第4章 帝国落日




第一回合 瓦坦城
  瓦坦城。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池,甚至在阿古斯帝国建立之前,瓦坦城就已经出现在大陆南部的海岸上了,从地图上看去,它就像一颗璀璨的钻石,镶嵌在维多利亚海湾犹如妙龄少女般婀娜多姿的海岸线上。
  自诞生以来,瓦坦城经历过许多劫难,凶残的鲨化鱼人的猎杀式进攻,视维多利亚海湾为后院的南方海盗们的骚扰,从风暴洋吹来的飓风暴雨……但是瓦坦城坚持下来了,它没有被战火焚毁,也没有被海潮淹没,从只有最初几十户人家的小渔村一直到今天巍峨矗立连绵几十里的棱形高大城墙——商铺比邻的笔直街道,白帆林立的繁忙港口,以及大量坚固高耸的堡垒和好像利剑般直插云端的法师塔,所有一切都见证着瓦坦的辉煌,阿古斯法师帝国的辉煌。这里是法师之城,构装之城,以至于只要大陆上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们谈到魔法以及和魔法相关的东西,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之一肯定就是在银甲士兵护卫下驾驭着各种奇妙造物的阿古斯法师,甚至超过了在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无孔不入,以制造贩卖魔法道具和药剂而闻名的红袍纹身者们。
  朝着东方,完全由钢铁铸成的巨大城门面向广袤的塔诺里平原日夜敞开,几乎从不关闭。恬静的塔诺里河好像一条美丽的绸带,在瓦坦城东面拐了个弯儿,从城南流进维多利亚海湾。阿古斯人开凿出人工渠道,将塔诺里河之水引入瓦坦城,成为水源以及运河,甚至用在宫廷花园的营建上面,却单单没有用其做护城河的打算,法师之国还需要这种原始的防御设施么?广袤的原野上星罗棋布着村庄和市镇,大量农田、果园、养殖场和手工作坊等环绕着居住区形成一个个卫星城,帝国的平民和农奴们在这片肥沃的平原上辛勤劳作,不仅要满足瓦坦城的日常基本需求,还要提供各种奢侈品,每天都能见到满载的木船顺着塔诺里河驶向瓦坦城,满足那些高傲的近乎神经质的贵族和法师。
  虽然现在陌道上不断往来的帝国骑兵越来越多,远道而来的商队却越来越少,一些时候还能看到可怕的构装机械和战斗法师经过,但是整体来说,瓦坦城中和塔诺里平原上生活的人们没有受到战争的过多影响,只要肯出足够的花费,北方雪山上的冰块和法师用魔力造出来的冰块又有什么不同呢?奢华的宴会频频举行,贫民区的娼妓和贵族区的贵妇的生活依然按照之前的轨迹运行着,丝毫没有被打扰的痕迹。
  入夜的皇宫内,一场庆祝史坦利三世皇帝生日的宫廷宴会正在进行——只是余兴而已,正式的节目已经在这几天完成的差不多了。
  “皇帝陛下似乎精神好了很多。”欧沙利文站在一派恭敬的贵族中间,看着稍远处正在步往大厅中心,挽着美丽皇后的年轻帝王,轻声对身边的一位女士说道。
  “嘘~”另一边一个身着华丽的男人示意欧沙利文不要乱说话,欧沙利文撇撇嘴,不再言语。
  “皇帝陛下驾到——”
  主持庆祝仪式的法师举起手中的法杖,法杖前端的晶体上闪烁发出些微白色的光芒,瞬间大厅内所有的灯光都盛大起来,把整个大厅照的灯火通明。
  穿着华贵礼服的男人单膝跪下,法师们也拄着法杖弯腰致礼,那些贵妇少女则优雅的低头颔首鞠躬,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宴会厅内锃亮的地板,好像期望能在地上发现什么宝贝一样。
  “以伟大的众神之名,祝福尊贵的皇帝陛下!您的荣耀笼罩阿古斯的每一位臣民,您的仁慈惠及阿古斯的每一片土地!帝国将在您的领导下永远繁荣和强大,神佑皇帝!神佑阿古斯!”
  “各位请起,不必拘礼了……”
  引领众人咏读祝文的法师垂手退下,而皇帝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纯金雕纹酒杯。
  “这里有美酒与歌舞,有所有的一切,我们齐聚在辉煌的殿堂上,接受神的恩赐,使我们的目光更为远大,使我们充满智慧,使我们更为强大,也让我们享受到快乐,因为你们……我想说的是,帝国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干杯。”
  “神佑皇帝!神佑阿古斯帝国!”全场举起酒杯,人们再次高喊着,无论男女都洋溢着骄傲的微笑,狂热的呼声辉映着杯盏,彼此相碰。
  必要的礼节和讲话结束之后,贵族们活泼起来。年长一些的组成一个个小圈子,年轻的贵族则在人群中寻找心仪的舞伴或者消费春宵的玩伴,贵妇人和少女们几乎一刻不停的交换着舞伴在场中起舞,陷入热情的狂欢……
  皇帝陛下只是礼节性的和几位身份最高贵的夫人跳了几曲,便离场退席了,应该是在旁边的侧厅里会见大臣们,年轻的皇帝一向不是很热衷于这种豪华的舞会活动,众人也都习惯了,青年贵族甚至有些掩抑不住的兴奋——谁愿意在拥着柔软的腰身热舞的时候还要注意着向旁边的皇帝致敬,或者谦恭的把心仪的舞伴拱手出让?
  欧沙利文在得到觐见的允许后进入幽雅的侧厅。墙上挂着名贵而且华丽的挂毯,那是从遥远的东方经过难以想象的长途跋涉运来的,繁复精美的刺绣工艺巧夺天工,隔壁的喧哗几乎完全听不到,几位法师和大臣围绕在皇帝周围,但是微微有些奇怪的是,站在皇帝身边那个白须白发的老法师看上去并不起眼,身上也只是一身普通的白袍子,连像样的符文都没有,但是每个第一眼看到这景象的人都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白胡子老头儿才是这些人的中心——或许不是错觉。
  年轻的伯爵快步趋前,单腿跪在年轻皇帝的面前。
  “尤里·欧沙利文参见皇帝陛下。”欧沙利文说完抬起头,仰视圣颜。
  “欧沙利文伯爵,请平身。”皇帝年轻俊秀的脸静如池水,语气中带着威严。
  “关于帝国与珍珠群岛的通商事宜,已经遵照皇帝陛下的谕令进行了谈判,生活在那里的海族们慑于伟大的阿古斯帝国的实力和威严,已经表示愿意长期提供各种我们急需的深海矿产。”
  “愚昧原始的海生住民也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威严!解决了材料问题的话,超级构装兵器的研发就能前进一大步!伟大的皇帝陛下万岁!”一个从袍子上的金光就能看出其阶级很高的宫廷法师狂热而有些失态的说,难道他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也喝了很多酒?
  “安静……你的话太多了。”老法师的声音缓慢苍老,浓密细长的白眉毛盖住了深深的眼窝,却遮盖不住他那如同少年一般清澈的目光。
  “请原谅,我是因为高兴才……”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宫廷法师好像被北风吹过似的打了一个寒颤,立刻退步垂下头,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样。
  另外那些看起来和他位阶差不多的法师却大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陛下,请宽恕我的放肆。”老法师继续迟缓的说道。
  “怎么会呢,辛格评议长。构装兵器的研发工作是最高机密,而且由皇室直接授权给法师评议会全权负责的,对此我完全可以理解。”皇帝不在意的摆摆手。
  “您宽大的胸怀是帝国之福。”辛格垂下眼帘。
  “那么伯爵,对于这次的嘉许你个人有什么要求?”
  “我再次恳求皇帝陛下,请允许我参加对暗夜精灵的讨伐,作为一名战士,为帝国及皇帝陛下尽忠的方式,没有比战场厮杀更加合适了。”欧沙利文谦恭又不失尊严自信的语气似乎激怒了某些人。
  “注意你的措辞,欧沙利文伯爵!你是在指责皇帝陛下没有让你发挥所长么?”几近失宠的宫廷法师打算背水一战,他对自己主子的想法可谓是心领神会,辛格的眉毛的确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但是除非你死盯着看才能发现。
  “你还处在反省的期间,皇帝陛下出于仁慈才没有处罚你,可不要忘记了!”新近加入内阁的卢卡斯大法官手捧着法典发癫。
  “对于讨伐的事情皇帝陛下自然会做出应有的决断!”说这话的人又是谁,似乎从没有见过,卸了妆的宫廷小丑?还是财政大臣?
  “我失言了,请陛下宽恕。”欧沙利文松开压在膝盖上紧握的拳头。
  “没有关系。这次你单枪匹马的去珍珠群岛和那些野蛮人谈判,顺利的解决了事件,皇室会授予你相应的嘉许。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这些年来你经常在外面奔波,我也应该给你放几天假了。”皇帝本人倒不以为然,温和的笑笑。
  “感谢陛下。”已经错过了再说什么的时机。
  “对于欧沙利文伯爵的嘉许就提交评议会,让长老们斟酌……我有点累,要回寝宫去了。”年轻的皇帝恰时中止了会议。
  帝国的头头脑脑们簇拥着皇帝皇后离开侧厅,欧沙利文低着头跟在最后面——
  似乎有一道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扫在身上,轻易看透欧沙利文貌似平静的外表下沸腾的内心。
  欧沙利文抬起头,只看到老法师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
  辛格——他无声的咬紧牙。
  大厅内依然纸醉金迷。贵族们或者在舞池中成双成对翩翩起舞,或者端着酒杯站在一边闲聊,在这个奢华的酒宴上,到处弥漫着一种慵懒和惬意的快感气氛,完全感觉不到现在还处于战争时期,仿佛向沉睡森林发起攻击的是另外一个国家似的。
  欧沙利文有些失礼的穿过正在跳舞的人们,向门口走去。这个地方他片刻也不想待下去。
  “这不是欧沙利文爵爷吗,真是少见呢!”一个甜腻腻又冷冰冰的声音飘进欧沙利文的耳朵里,他回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似乎那声音并不是在附近发出的。
  欧沙利文向大厅的一角望去。那里被猩红色帷幕遮挡的稍微有些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贵妇人独自坐在一张与其身着的宫廷礼服同样华丽的虎皮沙发上面,宽大的帽檐下面垂下一帘黑纱,戴着白色齐肘手套的手上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折扇,上面不知道是镶嵌着什么珠宝还是施加了什么魔法,在那扇熠熠生辉的折扇有意无意的遮掩下,更加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了。
  “您好,伊莎贝拉夫人!”欧沙利文难以察觉的一顿,随即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行礼。
  “见到你很高兴,欧沙利文爵爷!”伊莎贝拉退下右手的手套,露出一支比纯白丝绸手套还要雪白的手臂。
  欧沙利文小心翼翼的捧起伊莎贝拉的手,轻轻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伊莎贝拉缩回手臂,稍微抬起头来,透过薄纱,欧沙利文看到了一张高贵中隐约透着妖艳的脸庞。除了一双美丽妖媚的眼睛之外,伊莎贝拉前额的血红色艾欧石映射的光辉就好像第三道目光一样盯着年轻的伯爵,端庄的丰仪下隐藏着诡异的魅力——慑人心魄。
  “听说伯爵先生刚刚从珍珠群岛回来,那可是个混乱之地!”
  “是呀,变化无常的天气和海流——真是一段艰苦的航程。”欧沙利文在沙发上坐下,随便挥动了一下手指,很快就有宫廷仆人端着一个盘子过来,欧沙利文从装满各种烈酒的盘子里胡乱的选了一杯,他并没有喝的意思,这种让人失去意志和容易沉溺的东西,他是从来不碰的。
  “呵呵,那可太糟糕了……也只有伯爵您这样坚强的人能适应吧,我可是从小就有些晕船的。”伊莎贝拉用折扇遮住下巴和嘴,身体有些发颤的笑着,除了有些诡异的眼神和声音外,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位优雅的贵族妇人,欧沙利文一时很难把她和那个身为红袍法师会八大长老之一,同时也是红袍法师会常驻阿古斯帝国的代表——伊莎贝拉——联系起来。
  “算不得什么,夫人您开玩笑了。一切都是为了帝国。”
  “您可真是忠诚的战士——有兴趣请我跳支舞么?”伊莎贝拉话锋一转,欧沙利文却无端浑身一冷,好像这个邀请是通往地狱的门票一样。
  “我非常荣幸,但是很遗憾,我对跳舞很不擅长,而且经过长途的旅行,也实在是相当疲惫——因此而让您的脚受伤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欧沙利文彬彬有礼的推辞了,准备告退。
  “您真会说话,那么有机会吧,我还想和伯爵好好谈谈呢。”伊莎贝拉放下扇子,似乎是不经意的拿起欧沙利文一口没沾的酒杯。
  “对了,您的学生——摩利尔,她好像在帝国的这几次大规模进攻中干的很不错,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北部战区的指挥官了,您已经知道了么?”站起来走出几步的欧沙利文突然回头对轻抿了一口红酒的伊莎贝拉说道。
  “喔?伯爵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呢,摩利尔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而已,况且那职位本该是你的吧,如果不是因为——”伊莎贝拉笑的意味深长。
  “夫人严重了。”居然没有受到挑拨?欧沙利文心想。
  这个狡猾棘手的可怕女人。
  回到欧沙利文伯爵府邸,欧沙利文立刻进入自己的房间,以往的话,红袍法师阿莱应该正等在那里。
  “有什么好消息?”翻开桌上的卷宗,欧沙利文自言自语。
  自从在雨城三岛和阿莱背叛欧沙利文,直接跟最高评议会的掌权大法师辛格接触后不久,欧沙利文便近乎囚禁一般,在家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外出,之后又被派往遥远的海外,在另一个大陆上帝国最大殖民地热带地区马兹提卡巡视了一圈,同时访问那些或者依附在帝国羽翼下或者总是对帝国阳奉阴违甚至爱搭不理的岛屿部落,还这期间三岛在评议会的支持下获得了他想要的,现在雨城几乎可以说是三岛的私人城堡了,而阿莱就比较倒霉,他没有如愿的得到摩利尔,更没能回到红袍法师会,作为叛徒,即便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阿莱没有坚持,却顺理成章的进入阿古斯的帝国法师阶层充当大长老辛格手下的小角色,而辛格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肯定不是看在欧沙利文家族的面子上——爽快接纳了他。
  绝非出于善意。
  欧沙利文家族的确因此而蒙羞,年轻的伯爵对此却无能为力。
  帝国和精灵的冲突持续了几百年,期间还有许多或大或小的扩张战争——欧沙利文家族一向是战场上的雄狮,换来的却是孤零零的死寂庄园。
  现在这里除了自己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家族男丁了。这让他,尤里·欧沙利文感觉到凄凉。
  而他还必须不遗余力的维持家族的荣耀,哪怕仅仅只是即将消逝在往昔记忆里的余辉。
  仅仅因为他越权调动雨城附近的驻军,还因为铁皮人而损失掉数名银铠重甲士和法师,帝国便收回了他担任的所有重要军职让其赋闲在家,更甚者,之后又把他派去马兹提卡那个到处都是毒瘴和野蛮人的热带地区搞什么所谓的视察,还要跟那些散发着腥气的海族人玩什么所谓的外交……而这一切,其实都是法师评议会的卑鄙手段——谁都明白派遣一位武将去负责这种只有表面上光彩的外交事宜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使如此,欧沙利文还是服从了命令,他孤身上阵,奔波在岛屿和岛屿之间,整天吃着半生不熟的鱼片,应付层出不穷的刁难和非议,甚至还挫败了一次海精灵策划的刺杀行动……他终于不负欧沙利文家族的雄狮之名,这个曾以彪炳战功而夺得伯爵封号的非皇室家族。
  吩咐了管家明天清晨就要备好马车后,尤里独自来到府邸顶楼。
  没有任何陈设的大厅里挂满了祖先的画像。初代欧沙利文,雷比特利·欧沙利文曾经是帝国统帅,他所率领的部队征服了大半个西部,为帝国的建立积累了资本,但同时资本积累的过程,也为其后的子孙蒙上了不光彩的阴影。
  无论如何,欧沙利文被当时的皇室授予了伯爵的封号,其后的任何继承者都没有权力剥夺,可谓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以此算是对魔王元帅雷比特利的一点补偿,而且此后甚至获准把一定数量的皇室血脉迎进家门,虽然这两点实际上都好像在喧嚣沙漠里盖楼房一样不保险。
  尤里的曾祖母就是正统的皇室公主。
  而之后因为帝国的稳定,不再需要如此之多的将领——加上雷比特利从一开始就非常不屑与法师们为伍,他认为那些躲在自己强壮身躯后玩弄权术和稀奇古怪法术的家伙根本不是真正的勇士,只是些卑鄙的小人而已——于是这个昔日的魔王元帅,在家摆弄花园的时间逐渐比在战场上驰聘的时间要多的多。
  而事实上尤里也这么认为,就这点来说他的祖先完全正确。
  所以基于这种不算成见的成见,欧沙利文家族和法师们经常闹的彼此都不愉快,这几乎成为他们家族的传统,所以在法师们逐渐掌握权柄之后,欧沙利文家祖先的那些不光彩,也就成了把他们驱逐出权利高层的法宝,最终皇室在压力之下默许了这件事。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非埃特·欧沙利文伯爵。
  不久以后他的画像也会和他儿子们的画像摆放在一起,作为长廊中的一部分,欧沙利文家族编年史中的书页,被他们的后代牢牢记住——如果还能有后代的话。
  尤里磨娑着其中一幅画像,白色的手套滑过包含着颗粒的画布,里面的青年笑容爽朗,黝黑的面庞和黑色的瞳孔都透露出别样的朝气蓬勃,华丽的宫廷礼服下难掩结实强壮的身躯,他是尤里见过的最强悍的战士,也是自己儿时的偶像,朱里安·欧沙利文,伯爵最合适的继承人。
  现在自己成了伯爵,而他,尊敬的大哥只能将微笑凝固在画中,铭牌上甚至不能加上伯爵二字。
  他是被法师们送到战场上去的,也是他们把他逼入绝境——大哥杀掉每一个扑向他的敌人,但是却无法防备淬毒的冷箭。
  幽暗的房间里,尤里徘徊着缓步而行,画像中的哥哥,爷爷,以及更早的先辈们默默注视着他,等待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加入他们的年轻人。
  “阁下,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管家那夫小心的打断了欧沙利文的思绪。
  “谢谢,我立刻就来。”
  那夫微微躬身告退,除了他这个几乎是把欧沙利文从小带到大的老人之外,还没有谁敢在这个地方打扰尤里。
  尤里最后看了一眼朱里安,他的哥哥依然在冲他微笑着。
  “总有一天……”结束了几乎是整整一夜回忆的尤里·欧沙利文决然的回身走出了长廊,欧沙利文家族历史的大门砰然紧闭。
  “您要去哪儿?阁下。”并没有太多装饰的四轮马车上,车夫莱特举起长鞭。
  “监狱。”欧沙利文放下马车的窗帘,隔绝了大道上冷冷的晨雾。


第二回合 夜袭
  沉睡森林的边缘早已失去了以往应有的宁静,实际上,沉睡森林几乎可以说已经没有了边缘。
  俯瞰整个战场,林立的构装塔好像钉子一样镶嵌进林区,又好像犬牙交错的利齿咬在森林上,它们周围是或大或小的一圈焦土,有的地方还蜿蜒着不断燃烧的狭长火线,那是阿古斯军队在扫荡控制区的边缘地带,战争给自然造成的创伤简直就像少女美丽肌肤上被严重烫伤的丑陋疤痕,或许会愈合,但是永远不会消失。
  亨特手持一支魔法杖站在构装塔外围的壁垒上警戒着。因为这个据点并非身处前沿阵地,如果不是短期内还身兼临时兵站、战地医院、补给仓库三职的话可能连构装塔都不会建在这里,加注了“昼明术”整晚不息的照明装置也基本杜绝了暗夜精灵的突袭队穿越重重防线袭击进来的可能,确切的说,自从营地建立起来之后连一支暗夜精灵的冷箭都没看到过,所以这个据点的防守从来都是很脆弱的,每天晚上只有四个低级法师在壁垒上巡逻,实际上,亨特还只是一个见习法师学徒——但有什么办法,这是战争。
  “亨特,下去喝一杯吧!”萨耶斯走过来跟亨特打招呼,那是一个身材好像狗熊一样粗壮,满脸大胡子但心地善良的法师,最大号的法师袍穿在身上都好像衬衣一样。不过亨特有时候觉得萨耶斯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法师,连萨耶斯自己也承认,只要是超过三级的法术,他就说什么也记不住了,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就算用老法子使劲的摩擦脖子上的祖传宝石挂坠也不行。虽然别的法师经常以此嘲笑萨耶斯,但是亨特知道,实际上那些家伙都眼馋的要命。萨耶斯还说他小时候其实喜欢玩骑马打仗甚于埋头研究一个魔法符文有多少种写法,只不过他的父母认定在阿古斯,只有当法师才算有前途,加上他们也算是瓦坦有头有脸的人物,能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萨耶斯混到三四十岁,还真就成了一名正式法师——唯一不如意的就是被征召参军了。
  “警卫时间去喝酒吗,被克莱文大人抓到怎么办!今天刚刚有一批战略物资运到,我看还是老实的留在这里巡守比较好吧!”
  “放松点吧!这鬼战争在你我爷爷的爷爷出生之前就开始了,天知道到我们孙子的孙子出生之后能不能结束!”萨耶斯满不在乎的用法杖敲打着垛口,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下面混乱的军营,低级军士饮酒作乐的欢笑声和伤者的痛苦哀号声夹杂在一起,有组织无纪律,这些永远不会被配发高级构装兵器的菜鸟民兵只不过是阿古斯采取大规模进攻策略后临时征召而来吸引精灵箭矢的炮灰罢了,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人去管呢?
  萨耶斯抽了抽鼻子,虽然亨特肯定这里除了烟味之外什么也闻不着:“快来吧,小伙子,该死的帝国不需要让你这么尽职尽责!”
  “不下去了,我替你巡视南面的情况,快些回来吧!”
  “真是个小鬼,那么我给你带一壶好酒上来作为道谢,哈哈——别那种表情,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萨耶斯摇着他同样家传的宝贝酒壶哼着小曲走下壁垒,很快融入被定向魔法照明光柱晃的影影绰绰的士兵当中。
  可我们不更是法师么……亨特苦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朝远处看去。今天夜里很暗,没有月亮,连星光也只是转瞬即逝,远远地平线上另一座构装塔在他眼里发出燃尽木炭一样的微弱光芒,在深幽的黑暗远影间模糊不清。
  法师不守夜。这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法师曾经说过的名言,但是很明显营地的指挥官克莱文大人对此身体力行却并不打算推广普及。在这样孤寂的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亨特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个法师,像他这样的角色其实只需要一个附加鹰眼术的魔力眼镜就能代替,何况亨特现在还不会鹰眼术——或许,他的全部价值只是能释放两发魔法飞弹和扳动一下操作杆的熟练工而已。
  一阵混合着灰烬气味的冷风吹过,让亨特警醒了一下,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把制式法师袍的领口紧了紧,萧瑟的伫立着——萨耶斯怎么还不回来?
  “滚远点撒!你以为你那玩意在魔法光柱底下好看么?”
  哄笑声中,醉醺醺的士兵朝“熊法师”萨耶斯比了个下流的手势,摇摇晃晃的朝营地外面走去。
  “呃——”士兵打了个酒嗝儿,被一束扫过来的白光晃的眯起眼睛,含混不清的咒骂了一句。
  他找到半截树干,于是歪歪扭扭的绕到树后,躲开那些来回扫荡的烦人光圈。合抱粗的大树现在只剩下六七尺高的一截儿,断面焦黑,参差不齐,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法术弄成这样的。
  淅淅簌簌的水流浇在树桩上,流进脚下早已冷却的余烬。
  士兵舒服的闭上眼睛,身子也开始有韵律的前后摇晃起来。很久以前,他曾经因为自己落选帝国正规军而难受的几天没吃饭,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当个平时在家,战时应招的辎重兵好……他提上裤子,拍了拍因为饮酒过量已经有些凸出的肚子,揉了揉惺忪的醉眼,准备回去再喝上几杯,睡个好觉,明天应该就能回后方了——
  突然他看到树桩上好像有一点红火儿在漂浮着。某种异乎寻常的阴冷之气一下子浸透士兵的全身,把酒液全都变成冷汗从毛孔里析了出来。
  士兵张了张嘴,像是要喊些什么,但是一支带血的箭尖从嘴里透出来,撞掉了一颗门牙,像穿透两张薄纸一样把他的脑袋和树干钉在一起。
  他产生濒死的抽搐,死命抓着树干,两个逐渐翻白扩散的眼球露在烧焦的树干上端。在最后一刻,士兵终于看清——那不是什么红火,而是一只美丽妖异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看着阿古斯士兵彻底软垂下去,好像被钩子挂起的一块肉。
  她转头看向构装塔下的营地——修长健美的身体笼罩在一层幽暗的黑气之中,粗看上去好像就是深暗的夜色中一个更深更暗的剪影。
  “你这混蛋!你多喝了一口!”萨耶斯恼怒的伸手去抢自己的酒壶,支把了几下之后,那个肌肉发达的老兵竟然被法师的蛮力压倒——围在火堆旁烤肉的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
  “妈的……真是一头狗熊……”那个战士揉着手腕抱怨:“你是怎么想到去当法师的?”
  “哼哼!”萨耶斯灌了一口酒,得意的挥了挥胳膊:“服了吧!等我学会公牛之力——”
  萨耶斯突然住口,疑惑的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道?”
  其他人被萨耶斯神神叨叨的模样吓了一跳,一个人如果有独特之处,是不会被掩盖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这个法师惊人的体格和怪力,还有他那比狗都不知灵上多少倍的鼻子可谓人尽皆知,几百人的偌大营地,萨耶斯能毫无差错的找到正在烤肉的那堆人,更别说一时疏忽,忘了拧好酒壶盖子的家伙了。
  “怎么了?”围在一起的士兵四处张望着——他们特意找了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因为在营地外围,那些讨厌的正规军士兵和法师们比较少见,当然,萨耶斯是个例外。
  “什么味儿……那个谁……谁来着?他尿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嗯?是啊,我去找找……”和萨耶斯抢酒壶的战士拄着长剑站起身。
  伴随着一道尖细锐利的风声,他摇晃了一下。
  几点温热的液体喷在萨耶斯脸上,随即战士的身子压了下来——
  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有,只有那种死神冷笑般的箭矢破空的声音,还有刺进肉体时那短促的哧响。
  一个个黑色的精灵好像游魂般掠进营地,他们其实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只是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夺命的飞箭好像摁死蚂蚁那样收割着生命,直到最后一个精灵从还残留着萨耶斯一串烤肉的火堆上跃过之后,营地内才传出惊恐的呼喝和战斗声。
  亨特站在壁垒上,甚至忘记蹲下来躲避一下——袭击者似乎是暗夜精灵,但是好像又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们的身形甚至在已经全数激发的照明晶石的光芒下都带着模模糊糊的黑,肆无忌惮的在混乱的士兵中间穿行,带去死亡和彻底的恐惧,却又没有一般的暗夜精灵那种精密有序的战斗风格,甚至不屑朝亨特这样明显的目标射上一箭。
  魔法波动从亨特上空掠过,成一道发散的环状放射出去,覆盖在混乱不堪的营地上。
  阿古斯民兵们的动作明显的迟钝起来,那些黑色的精灵却大多只是顿了一顿,似乎完全没受什么影响。
  构装塔又接连闪烁了数次——全是大范围的负面法术。反正营地里那些家伙就算喝下一桶敏捷药水也不是敌人的对手,那么中些诸如缓慢、目盲、虚弱的状态又有什么差别呢?
  “胆小鬼!不要发愣!瞄准他们——”一个和亨特一起负责巡夜的法师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试图在这种场面下立功,很可惜,他在吸引营地指挥官克莱文大人的注意力之前,一支贯颅的利箭永远结束了他的从军生涯。
  亨特惊恐的后退,靠在冰冷的塔墙上瑟瑟发抖,发不出任何音节,上天作证,他只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而已!
  仅仅是因为黑色精灵们的疏忽或者随意才侥幸生还的阿古斯民兵出奇的没有咒骂那些躲构装塔里不管自己死活的法师混蛋,因为他们惊愕的发现银盔银甲挥舞双剑的正规剑士虽然已经加入战场,但是局面却没有没有多大改观——黑色的精灵们完全有悖于精灵虽然优雅敏捷但是同时也很纤弱的认知,他们收起弓箭,好像鬼魅一样扑向敌人,赤手空拳的就将他们撕裂。
  阿古斯人在延续了数百年的冲突和战争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暗夜精灵。虽然他们一共只有十来个,仅银甲剑士的数量就比他们多上好几倍,但是当那些裹在幽影里的精灵发出咝咝的声音扑过来的时候,油然而生的惊恐翻江倒海的涌出,好像被恶魔之手扼住了喉咙,尤其是那一双双深黯中透着点点疯狂邪恶红光的眼睛——暗夜精灵的眼睛不应该是白色的吗?


第三回合 虎口余生
  一个银甲剑士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色的矫健身形在围攻下进退自如,她跳到一个同僚肩上,五根纤长尖利的手指仿佛五根烧红的铁钎,一下子就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头盔,没进头颅。黑影就这样从一个士兵身上跳到另一个士兵身上,轻盈的好像只是一只采花的蝴蝶——死亡之蝶。
  他连连倒退,训练时伸缩自如的构装双剑也运转不灵起来,本能的胡乱挥舞,期望能阻挡一下随时会降临到头上的死神,心中仅存的理智只能祈祷着构装塔内的法师及时施展“防护恐惧”——他并没有等到勇气重新回到体内。粗大耀眼的电光从塔尖吐出,转瞬打在剑士身上,并且蔓延着跳跃波及到周围,死伤了四个剑士之后才击中实际上想要击中的目标,而且损耗严重减弱的威力也不过是让她尖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而已。
  连正规军士兵都不顾,开始无差别攻击了么……亨特一面哆嗦,一面却不知怎么的想起萨耶斯的老爹老娘——他们太有先见之明了。
  各式各样的破坏魔法继续从构装塔中发射出来,好像在营地中开了一场焰火晚会。看来是法师们是打定主意固守待援了,至于会损失多少人根本不在计划之内,只要保住塔内储存的构装兵器就行了,因为士兵只是消耗品,这些阿古斯神秘魔法的结晶才是珍贵的战争资源,不是么?
  亨特突然看到营地外的黑暗中亮了一下,比构装塔射出的连锁闪电还要亮。
  还没等他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亮光,一颗拖着尾焰的小型彗星已经飞临——那似乎是只有传说中的流星爆法术才能形成的毁灭一切的火焰流星,时间好像一下子被放慢了几百倍,亨特呆呆的看着流星在眼中有条不紊的越来越大,灼烈的热浪扭曲了景象,空气好像放大镜一样让火流星变得庞然如山,额前的头发首先被烧焦卷曲起来,随后头皮都开始灼痛……
  “趴哈——”萨耶斯以难以想象的敏捷动作扑了过来,将亨特按倒。
  火焰彗星几乎是擦着壁垒的护墙飞过,留下一道焦化的痕迹,在两人上方拐了个小小的弯,似乎是校正了下方向,一头扎进构装塔的上部。
  所有的法术攻击都停止了,构装塔安静了那么一瞬。
  钢铁的塔身猛的膨胀起来,火焰从所有的裂缝和观察口喷出,好像一个被吹爆的气球,随即炸裂——好像火山喷发般的大爆炸。
  构装塔的碎片裹夹在冲击波里四散飞射,象征着营地的彻底沦陷,点亮夜空的火雨中,所剩无几的阿古斯士兵开始逃散。
  “起哈——快抛——”亨特被气浪从壁垒上掀下来,仅仅是因为异乎寻常的走运才没有被烧焦或者迸飞的钢铁碎片打烂,但是也摔的七荤八素,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了,萨耶斯含混不清的喊叫着,几乎是拖着他在跑,亨特跌跌撞撞的跟着,发现萨耶斯的两颊血流如注,连带着嘴里都喷着血沫,应该是被一支箭将腮帮子来了个对穿。
  一个额前长着小角的黑色精灵落在他们的逃跑路线前方,手里还提着一个断了气的阿古斯士兵——全副武装的重甲剑士在他手中软垂着,好像只是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亨特惊恐的大叫,胡乱比划着手势,丝毫没意识到法杖已经不知道丢哪去了。满脸血呲呼啦的萨耶斯也是一愣,但是幸好在不自主的挥出沙锅大的拳头找死前注意到精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他微微偏着头,静默无声,其他的精灵也是如此,只要不受攻击,完全就对溃逃的阿古斯人视而不见,悄然肃立在满地尸体之间,似乎等待着什么。
  萨耶斯拉着亨特拐了个弯儿,没命的逃出突然之间被可怕的寂静和压力笼罩了的营地。
  黑色的精灵们继续伫立等待着——
  一片黑影掠过整个夜空,感觉上就好像是眨了一下眼睛一样,所有的光亮瞬间一起黯淡了一下。
  营地指挥官克莱文大人躺在一片狼藉之间,左腿被一根塌倒的钢铁支架压住了,动弹不得。他从来都是利用构装塔的力量尽可能的把自己保护周全,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溶化了半个构装塔的剧烈爆炸中暂时捡回一条命。
  一双黑色、泛着钢铁色泽的脚爪落在塔上,震得半截构装塔似乎都微微一晃。伴随着粗糙的金属磨擦声,恶魔般的巨影在洞开的天花板间显出身形。
  高大狰狞的身躯反射着冷冷的星光,收拢的钢铁之翼好像披风一样垂在身后,一双如火的暗红色的眼睛是这具躯体上唯一鲜明的颜色,他扫视着构装塔内部,但是没在克莱文身上有任何过多的停留,显然不是为了察看有没有活口。
  “恶魔……恶魔……”克莱文挣扎着试图站起身子,但是严重的烧伤和骨折让他动一下都非常困难。他伸手够向旁边的一件构装甲胄,只要能成功激活,构装铠甲就会自动穿戴在他身上起到外骨骼的作用,或许就可以借此逃生——
  恶魔扶在构装塔溶化的外壳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克莱文的小动作。
  就差一点儿了。克莱文终于在昏厥前成功启动了铠甲——银白色的甲胄一片片分解开,随后又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一样盖住克莱文的身体,严丝合缝,连压着他的钢铁支架都被排挤推开,虽然克莱文本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是显然构装铠甲仅仅凭着操纵者意念的指挥就能行动。
  克莱文忍住剧痛,有些生硬的迈出一步,试图冲向旁边的暗门。
  但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将他压在地上,无数细小奇特的弧形电光在地板上扩散开来,蔓延了整个构装塔和其中储存的所有构装器械,当然也包括克莱文身上的战甲。
  克莱文发出惨叫,因为身上的甲胄开始变形——毫无规律的变形,顷刻间就像绞肉机一样榨碎了他身上每一根骨头。
  残缺的构装塔内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构装兵器绞结在一起,然后和塔身熔结,某种能量在这个过程中被释放出来,涌进黑色恶魔已经陷进构装塔内的手掌。
  “微不足道。”
  恶魔的声音好像钢铁交鸣,铿锵刺耳。
  晨辉升起的时候,好像没头苍蝇般瞎撞的亨特和萨耶斯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萨耶斯一屁股坐下来咕嘟咕嘟的两口就灌干酒壶里的残酒——也真难为他居然还没把这个丢了。
  “干……”
  萨耶斯捂着腮帮子瓷牙咧嘴,酒液混着血水从伤口中漏出来。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亨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放眼望去,偌大的荒野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废材法师,血腥恐怖的昨夜仍然历历在目,好像一个真实的梦魇。
  “天知道……”萨耶斯的声音仍然有些含混,不过好多了:“大概是更灵的新式武器吧……人家也不能总挨打不还手不是……”
  “可是他们……我们得赶快去最近的营地,向上面报告!”亨特突然像是有了精神似的站起身,他们应该没跑太远,最近的营地是在——是在——见鬼,他守夜时看到的构装塔在哪个方向来着?
  “算了吧……”萨耶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上面的消息远远比乌们灵通,再说那些黑更灵也没把我们赶尽杀绝,估计现在已经有人找到大部队报告了……乌们还是休息休息然后尽快归队吧,把乌们当成逃兵就惨了!”
  两个法师朝瓦坦城的方向走了好几个小时,连口水都喝不上。长年的冲突把塔诺里平原的边缘地带变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缓冲区,就算是这几年阿古斯军逐渐占据主动也没什么居民愿意迁居过来开荒,就连控制着塔诺里平原大部分土地的阿古斯贵族们也不愿意——还是等那些麻烦的暗夜精灵被彻底消灭了再说吧。
  最后两人终于如愿遇到了巡逻队,但是等待他们的却不是伤兵营,构装战马上领队的法师在问明亨特和萨耶斯是从被袭击的辎重营地逃出来的之后,不由分说的把他们带到前线指挥部——以两座高耸并立的构装铁塔为主体的森严堡垒中。
  “他们大概有十个左右——或许更多,我看不清楚,他们太快了……”
  “仔细回想一下,你是个法师!应该有敏锐的观察力才对!我们希望尽可能精确的知道敌人的数量!”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看清楚……对了,他们好像有威力很大的攻击方式,我不知道那是魔法还是什么别的,仅仅一下构装塔就完了……”
  “嗯?说的清楚一点!”
  亨特哭丧着脸,浑身都痛,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翻来覆去的盘问。
  “乌怎么知道,噢,我的脸好痛——”
  “正经一点!你是个法师!你有义务为我们提供详细的战斗情报!这是你作为一个阿古斯军人的责任!”
  “是啊!乌是法师啊!你是法师,你是法师,乌也是法师啊!为什么乌要坐在这里好像犯人一样被你们盘问——好痛,就没人来给乌治疗一下么!”
  萨耶斯气哼哼的和审问者赌气,大吵大嚷。
  “看来从这些幸存者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更多的信息。”缀着金色花纹的白袍法师从监视屏上移开目光:“尊敬的摩利尔小姐,那些暗夜精灵果真借用了黑暗之力……这种邪恶的行为决不可饶恕!我们应该继续展开大规模的全面进攻!”
  “收缩兵力,那些距离过远的前线构装塔要全部撤回,马上。”红袍女法师看着整个战场的魔法地图,清冽的声音回荡在指挥大厅内。
  “可是……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深入沉睡森林很远了,建立了牢固的前沿阵地……”另一个法师踌躇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牢固?”女法师冷冷的抬头盯着他:“我不认为能被人随意穿过,仅仅一个晚上就有三处后方营地被彻底摧毁的阵线叫做牢固。你们是不是真以为躲在铁壳子里就天下无敌了?”
  “……那我们怎么解释呢?这样做我们等于放弃了先前取得的所有战果,评议会是不会同意的!何况只是几个魔化精灵而已,不会是高级战斗法师的对手……”刚刚扶正的副指挥官虽然严厉冷酷,整天一个笑脸都没有,但是法师们还是小心的同她争辩着,这在前任掌权的时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别忘了还有一个能轻易摧毁我们现有任何构装造物的铁皮恶魔!就算要解释又怎么样?还是你们想和达古拉丝一样永远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了?”
  一提到达古拉丝这个名字,法师们噤若寒蝉——他们知趣的结束了讨论,开始行动布置,一时间偌大的指挥室内只剩下红袍女法师一人。
  女法师有些疲累的揉了揉好看的眉心,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是随后失笑——自己在达古拉丝葬身火海之后就下令把指挥室内所有的椅子都撤走了。
  就不知道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么……整天惹麻烦,真头疼。
  那个背着大剑浑身破烂在未来之石门口走来走去的构装体的形象模糊起来,和有着巨大黑翼的钢铁怪物重合在一起——分不清楚。


第四回合 周旋
  帝国监狱位于瓦坦城的最西北,占据着整整一个伸入海中的小半岛,半岛连接大陆的壶口宽度不到两百尺,一扇巨大的厚重铁门把瓦坦城和半岛分割开来,监狱高墙和瓦坦城城墙在这里接在一起,平整的青石路面从城里一直通向帝国监狱的大铁门——环岛而建的监狱外墙也有着不逊于瓦坦城城墙的高度和强度,不知情的人第一眼看到的话,肯定还会以为这是瓦坦的卫城堡垒。
  欧沙利文孤身走过被称为“惩戒之路”的长长大道,在两侧高墙的阴影下,连阳光都很少照在这条大路上。惩戒之路么……看着监狱大门缓慢但毫不停滞的打开,欧沙利文回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不禁稍微愣了一下。
  “爵爷,您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监狱蓬筚生辉,三生有幸,继往开来,与时俱进……”典狱长卡山德拉把壮硕的身躯缩成一团,两只肥手不断相互揉搓着,满脸堆着婴儿般的笑容,这让他那张没有一根胡须的大脸看上去非常滑稽。
  “我说过,卡山德拉,多读点书,不要一张嘴就满嘴放炮!”欧沙利文看着迎面而来那个比自己高大了不止两圈的典狱长,脚下却并没有停步。
  “嘿嘿,嘿嘿,爵爷您真是知书达理,教子有方,我一定多多向您学习,争取做到汗牛充栋,韦编三绝……”两人一边说一边迈入监狱大门,随即身后又穿来吱嘎作响的关门声。
  欧沙利文举了一下手,示意卡山德拉停止他用词不当辞不达意的罗唆:“老样子,你忙你的去,我一会就回来!”
  “这个,爵爷,你也知道,最近这些事情……我很难做啊,实在是举步维艰,步步为营,危机四伏,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呀,评议会那边……”这时卡山德拉看到了欧沙利文透过晨雾射过来的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好的,好的,您慢走,祝您旅途愉快,万事如意……”
  监狱是最能泯灭人性的地方。
  古旧的石墙上一个个窄小的通风口好像通往深幽的洞穴,不透出一点生人的气息。欧沙利文一个人漫步在监狱之中,对道路异乎寻常的熟悉,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偌大的帝国监狱空空荡荡的,竟然连巡视的狱卒都很少见到,说起来自从法师们逐渐掌握了阿古斯的权柄之后帝国监狱就利用的少了,法师有无数的方法囚禁灵魂和生命,监牢只是最宽松最仁慈的一种。
  欧沙利文转折前行,穿过好几道戒备森严的关卡,最后走进一处幽静的小院。在监狱之中有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有点奇怪,这里即不像牢房,也不像狱卒休息或者办公的地方,院子当中竟然还有一坛花草,周围一圈小楼虽然老旧,但是样式素净典雅,和那些方堡和高墙格格不入——这里是帝国监狱专门关押犯了罪的贵族的地方,无论在哪里,阶级和由此带来的不同待遇始终存在,即使是监狱的犯人也一样。
  欧沙利文走到一处半掩的房门前,没有敲,轻轻推门而入。
  房间里面的布局很简单,有些破旧但是非常干净的床和桌椅,除了宽敞明亮一些,这里和通常的监狱囚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阴冷和潮湿的气味——不管收拾的多好,这里是监狱,而且是大半环海的监狱。
  “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尤里,请战的事到底没有成功吧。”书桌前有个人背对着门口,他正借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在专注的看书。
  “就如你预测的那样,父亲。”
  “那么……”那人转过身来,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几分,因为光照不足显得有些青白的消瘦面孔微微有些皱纹,深邃的眼神透漏出他曾经历尽沧桑的经练与磨难:“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伊莎贝拉的私人住所在瓦坦城西南面的港口区,远离中央的皇城和那些象征着帝国权力的高大建筑,她本人也很少出门,既不去评议会总部所在的法师区也不去贸易区的红袍法师据点,而是终日呆在这三教九流混聚一堂的地方,好像那些从遥远的马兹提克满载而归的帆船和一年四季的刮着又咸又湿海风的维多利亚海湾比法师区的大图书馆还要吸引人似的。
  欧沙利文从马车上下来,几个正欲聚拢过来的小乞丐被他的目光一扫,轰的一下散开。正是下午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两旁的小酒馆纷纷开张,忙碌了一天的水手和码头工人们粗鲁的笑着,拉帮结伴准备去找些乐子,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和鱼腥的味道,让刚从森严华贵的贵族区经过的欧沙利文竟然有一种恍如两个世界的感觉。
  敲了敲门环,欧沙利文静静的等待着。
  包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儿,一颗遍布刺青花纹的丑陋秃头探出来看了看:“什么事?”
  欧沙利文跟着等于是红袍法师御用保镖和打手的秃头武士走上二楼客厅,随后秃头转身离开,把欧沙利文一个人扔在客厅里,连杯水都没有。
  客厅不大,但装潢极度奢华,厚重的猩红色窗帘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光线,仅靠两个壁挂灯台照明让这个房间显得有些过于昏暗,还好,视物没什么问题。
  欧沙利文站在壁炉前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幅似乎已经有些年头的画像,很明显那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身猩红色长袍简单却充满各种暧昧的信息,看不出年龄的面庞柔美而又高贵,唯一让人感到一丝寒意的是伊莎贝拉竟然不留一根头发的光脑壳,这个脑袋甚至让整幅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甚至诡异的气氛。
  之后欧沙利文的注意力被放置在壁炉上面的几个小一些的画框吸引过去,其中一幅是伊莎贝拉和另外一个更加年轻的红袍法师的合影,不用说,那是她的学生,摩利尔。
  两个人都微微笑着,只是伊莎贝拉笑得更慈祥些,而摩利尔看上去更加严肃,正当欧沙利文想要再去看其他几幅画像时,身后传来了些微的响声。
  “真是稀客……欧沙利文爵爷。”是伊莎贝拉,她的家居服甚至也是一如画面中所穿的红色长袍,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她满头柔顺光亮的黑发梳了一个精美的云鬓:“请坐……傻站着干什么?”
  “真是冒昧,没有事先通报一声就打扰您……”欧沙利文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礼盒:“这是我在马兹提卡巡视时,当地的野蛮人土著进行巫术仪式的一种原料,虽然那是一个完全没有开化的种族,但是在凑巧参观了他们的仪式后我觉得相当有趣,所以就拿了一点儿,或许对您这样学识渊博的法师能有点用处!”
  “呵呵,没想到您这么有心!”伊莎贝拉习惯性似的用手遮住下巴,再次发出那种类似假声的笑声:“实在太感谢您的了!”
  “那么,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伊莎贝拉紧接着的这句话让欧沙利文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紧了一紧,这娘们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伊莎贝拉夫人真的是很爽快的人呀,其实我听说,您的学生摩利尔女士在前线成功的击败了精灵们数次反攻,而且还破坏了他们妄图召唤恶魔的邪恶仪式,具体情况我是不太清楚了,但摩利尔女士立下大功是不争的事实,而我的情况可能您也有所耳闻,我希望可以通过您的关系,还有摩利尔女士的举荐,重新回到帝国军队,为帝国效劳……”这时候那个面容呆滞的秃头武士终于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欧沙利文适时地结束了自己的说话,两眼直视着面前这个红袍法师会长老,一脸不卑不亢的样子。
  “您确实是一位出色的贵族青年……”伊莎贝拉挥了挥手,给主人和客人放好饮品的秃头立刻退了下去:“但是显赫的欧沙利文家族,竟然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实在叫人痛心呢!”
  欧沙利文放在膝盖上的两拳握得更紧了一些,但声调却没有丝毫变化:“人应该向前看的,起码我不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把自己封闭在权力中心之外,失去的东西在夺回之后,味道会更加甘美也说不定呢,您说是吗,伊莎贝拉夫人?”
  小小的客厅内陷入一阵稍显尴尬的静默之中,欧沙利文拿起放在面前的茶杯,轻轻啜饮着,看上去倒是非常从容的样子。
  “很抱歉,看来我应该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克里斯蒂娜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是她现在已经加入阿古斯的军队……而对军队的这些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说有资格举荐您欧沙利文伯爵的人,什么时候才轮到我那个小丫头呢,其实一切的关键还在于最高评议会吧?”伊莎贝拉的声音不紧不慢,只是在提到克里斯蒂娜这个名字的时候才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克里斯蒂娜?”
  “那是摩利尔的另外一个名字。”伊莎贝拉端起茶杯,姿势自然而又优雅:“在她还是我的学生的时候,所使用的名字。”
  “正是如此……您应该有所耳闻,我们欧沙利文家族一向和法师评议会之间有些误会,在这种令人遗憾的长期分歧之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我不愿意见到的牺牲……”欧沙利文突然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了。
  “这并不是误会那么简单吧……真的,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人而已,能在瓦坦立足和有幸跟爵爷这样年轻有为的人交谈也不过是靠了我们红袍法师的荫泽……”伊莎贝拉似乎没有发现欧沙利文的失态,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说回来,摩利尔能有今天的成就……还要多亏了你呢,欧沙利文爵爷!”
  “哦……哦?”欧沙利文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多亏了我?”
  “忘记了吗?据我所知,是你下命令搜查了摩利尔在雨城的住所,并得到了卢姆的研究笔记,最终相互间的争抢致使笔记丧失大半,也因此,到现在为止,摩利尔还可以以此为资本,紧紧抓住了最高评议会那群对卢姆的笔记志在必得的大法师的心……”
  “你是说,摩利尔是凭借只有她看过卢姆的魔法书页这一点,获得现在的一切的?”
  “很不可思议吗?”伊莎贝拉放下手中的茶杯,里面的饮品已经一滴不剩,甚至连水渍都没有,好像被烤干了一样:“看来你对那套研究笔记的重要性认识不足,我建议你重新审视一下帝国的军备力量吧,摩利尔带给法师会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可以投入战斗的法师而已!”
  东部山坡上的法师区。七座一座比一座高的法师塔呈一个螺旋形耸立着,直插云端的银白色塔尖上闪烁着魔法的光辉,甚至压过了太阳的反光——
  或许比起阿古斯皇城,这里才是阿古斯帝国的中心和力量所在,塔群不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个瓦坦城。而且无论是驶入维多利亚海湾的商船还是从塔诺里平原上远途而来的旅人,最先注意的肯定是高耸威严的七塔,并且油然的产生一种对强大神秘的超乎想象之力量的敬畏。
  辛格的书房在最高的那座大法师塔的顶层。向窗外看去,甚至能感觉到白云就在不远处悠然浮动。而法师评议会的最高首脑,几近凡人力量的巅峰,阿古斯最强的大法师辛格正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用放大镜研读面前一部不知道年代的法术羊皮卷。
  “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去监狱了?”羊皮卷上晦涩的符号让辛格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是的,他在皇宫舞会的第二天清晨就驱车赶往监狱了。”一个看起来和辛格差不多一样老,但是在他面前却恭敬的像个小学生一样的法师回答道。
  “真是迫不及待……他还赶不上他老子的一半。”辛格缓慢的说。
  “我们已经派人监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了,请您放心,他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评议会。”
  “不需要……不外乎就是找他老子拿主意,我看昨天在宴会上请战也是非埃特教他的……根本不足为虑。”
  “是,他再怎么精明能干,也不过是个武夫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我跟欧沙利文家族下了几十年棋,每次猜测对手的下一步时都挺有趣的……我这样的老头子,也就剩下这点乐趣了。”辛格仍然眯缝着眼睛透过放大镜仔细端详研究着,头也没抬:“不过跟暗夜精灵们的战争方面你要多上点心了……最近的情况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你也知道,我是最不喜欢出乎预料的事情的。”
  “是,您放心……”老法师躬身后退,没有转身开门,却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


第五回合 山雨欲来
  “哼。”四十七站在林间一处被阿古斯军队废弃的据点上,好像一只尸骨间的秃鹫。
  “为什么主动进攻而不等我?”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手下的魔化精灵们此刻都躲在树林里——虽然他们跟之前有了可以说是本质上的区别,但是身体和血液中残留的东西,很多时候仍然让这些被诅咒的森林子民如暗夜般行动。
  树丛中走出一个暗夜精灵,是代理战士长乔尔伊斯。
  “今天中午他们突然撤退,我认为这是个反击的机会,就和战士们打了个伏击战。”
  “嗯?撤退?他们收缩阵线了?”四十七环顾四周,他能感觉得到对面的树林里一双双白色的眼睛正盯视着自己,乔尔伊斯作为代理战士长,沉睡森林几乎所有的战斗部队都成为了她的部下,她在哪里,暗夜精灵的主力部队自然也就在哪里。
  “看起来是这样。阿古斯人放弃了所有深入森林中的营地和据点,主力法师部队的前进步伐也已经停止,甚至主动后退,现在战线已经恢复到几个月前的样子……”这是从伊尔德丽斯部落分别之后,乔尔伊斯第一次见到四十七,面对这个到现在自己也不能肯定是敌是友的家伙,乔尔伊斯感觉自己的心情非常复杂:“我想他们已经开始忌惮你和你的部队了……”
  “忌惮?只不过是把伸出来的手指头重新攥成拳准备攻击而已。”四十七挪动了一下步子,身体发出一阵钢铁摩擦的声音:“好戏还早呢!”
  “对了,菲尔加斯……”乔尔伊斯犹豫了一下,嗓音也变的有些沙哑,刚才她在森林中遇到了菲尔加斯,但是魔化精灵看都没看她一眼,远远的就没入林间的幽影中消失:“她们……都还好吧?”
  “如果你总是这么多愁善感,永远不可能代替扎尔伊丹的位置,那个家伙虽然固执,但绝不软弱,记得吗?”四十七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另外你可以放心,我的部下比你的部下,或者还包括你,可要优秀的多……”
  乔尔伊斯默不作声,似乎在调节自己的情绪。
  “看来暂时干不了什么买卖了……或许我应该去阿古斯军队的更后面一点玩一玩?对了,弗雷斯和小丫头什么时候动身回北方?”
  “嗯……应该是明天。”
  “那我应该回去一趟。哼!乌瑟尔那个老家伙非要商量什么作战计划——有什么好商量的?”
  尘埃落尽,沉睡森林深处,湖心的精灵城市一如往日般郁郁葱葱。
  扎根在湖边的树妖仍旧摇摆着,在小暗夜精灵们围着它叽叽喳喳的玩闹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
  可能每个精灵都知道生活中某些事情永远不同了——他们在看到四十七踏进城市之后立刻约束年幼的精灵们不要乱跑,更严禁他们到湖对岸去玩。
  不过四十七并不在乎这个。当一个人成为士兵的那一刻起,他同时也成为有别于“人”的另一种生物。你可以给小孩子发糖,可以跟老大爷说笑,但是你永远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你将把自己掌握的全部技能、知识和力量用于杀戮,毁灭,你将和自己的武器融为一体,永远泯灭自身可以称之为“人”的那一部分……
  所以才有了我这种东西的诞生。四十七沿着城市边缘的木制栈道向码头走去。
  “唉呀……这次损失可大了……你!小心点!你知道这一袋值多少钱吗!盖好了!小心别受潮!”
  弗雷斯好象又胖了一圈儿,正在指挥着他那群久违了的手下把一袋袋沉睡森林的特产搬上木船。突然他感到脚下的木板在微微震动——好象一只猛犸象走过来一样。
  “噢,英勇的钢铁武士,四十七先生!”弗雷斯一摊手,脸上堆起笑容:“真感谢您能来送我!如果没有您的说项,我可能现在还不得不呆在那个潮湿的驿馆里度日如年……”
  “少吃点吧,胖子。你的血已经可以用来炒菜了。”四十七伸手在弗雷斯后脖颈子上的肉褶上一捏,弄得他哇哇大叫:“嗨!您知道您的手劲有多重吗!”
  米利亚背着乔森和安东的佩剑站在码头上。微风吹拂着她的金发,阳光照在消瘦了少许的脸颊上,似乎几天之内就成熟了许多。
  四十七看看她,又回头看看弗雷斯——还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哦……您好,四十七先生。”米利亚也发现了四十七,微微颔首向他致意,礼节不失尊敬又不卑不亢,这可能是四十七第一次从她那里得到如此善意的待遇。
  “还在那个死胖子当免费保镖?”四十七四下环顾,好象无意似的一跺,脚下平整的木板立刻咔嚓一下倾斜,那边一个正在往船上递货物的商队工人因此绊了个跟头,把整包货物都扔到水里,惹的弗雷斯一阵破口大骂。
  米利亚皱了皱眉,但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弗雷斯先生答应带我穿过喧嚣沙漠回北方……而且,我想乔森也希望能回去……葬在骑士团的公墓里。”
  “我以前的军队里有句话——恩,怎么说来着?”四十七转了转脑袋,似乎是在思索:“哦,对了,我心安处是故乡。死在哪里,埋在哪里,没什么所谓!”
  他根本没意识到这种安慰只能让人生气:“你可以留下来参加这场战争——战争,只有战争才是最快捷的提升实力的方式,而有了实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不至于……不至于像安东那个老头一样惨兮兮的!”
  “不是这样的!”米利亚的语气有些失控,但是她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缓和下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原谅,我现在对这场战争感到迷茫……而作为一个圣武士,我不能在迷茫中挥舞我的剑,没有正确目的的武力只会导致堕落,因为我的犹豫和彷徨,我已经能感觉到神正在收回曾经赐予我的力量……我必须思索一下,我……我想我的试练彻底失败了。”
  感觉到被神收回力量?典型的因为意识障碍而导致的神经性传导异位症状。好吧,随你便。四十七试着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仍然很困难。
  “抱歉打扰你们,但是乌瑟尔大长老已经等很久了。”
  四十七回过头,又是特尔利斯那张冷冰冰的面孔——虽然地狱门堡之战的烧伤还没好,导致她一多半的脸上都敷着草药。
  “嗨——你好,特尔利斯小姐!我会托人捎北方最好的药给你的!”弗雷斯正在船上检查货物绑的牢不牢,加上他的体重,木舟看起来已经明显不堪重负了。
  “弗雷斯先生,虽然作为补偿,我们允许你带回一些特产回北方贩卖……但是如果不能收敛一下自己的贪得无厌,把船的负载减轻一半的话,我很高兴去第一个拐弯处看你翻船。”
  特尔利斯冷冰冰的离开了,甚至没管四十七是不是跟着她。
  四十七来到从前属于扎尔伊丹的木屋——现在是乌瑟尔的临时居所。
  “别再捏可怜的奥索的鼻子了,失去了扎尔伊丹,它相当消沉。”
  疲惫的声音制止了四十七残酷的恶作剧,几天没见,乌瑟尔长老好象苍老了不少——和米利亚一样都变了许多。
  “我本来不是这么无聊的。”因为灰熊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施暴者也有些意味索然:“听说你有计划?好吧,我现在听着呢。”
  “地狱门堡的灾难让星月峰的树人非常愤怒……不过幸好他们最终原谅了我们的蠢行。”
  乌瑟尔拄着一根乌黑的木杖,步履蹒跚:“树人的头领图朗答应帮助我们,重建因为战火而损毁的森林……当然,这要感谢你所做的一切,因为你和……和他们的打击,阿古斯已经全面撤出森林,这是个很好的转机……”
  “噢,真是好消息——”四十七讥讽的说:“那些一句话说一天,一个觉睡一年的树人终于有所行动了?”
  “嗯,我们将趁现在的机会修复被严重损害的森林地带,更茂密的树木将很快生长出来,组成新的屏障……”
  “这就是你的计划?”四十七夸张的举起手:“然后阿古斯再把它们烧掉——我可没空玩这样的拉锯游戏!”
  “不……不完全是这样。”乌瑟尔停了一下:“我只是想让树人们身临其境的了解一下森林的现状。长久以来和阿古斯的战争只是暗夜精灵自己的事情……我们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现在单靠精灵的力量,已经无法应付了。必须依靠所有可以依靠的,这也是伊尔德丽斯做出那样选择的原因……这几年我其实一直在游说树人帮助我们,但是收效甚微,直到地狱门堡灾难发生……真是有些可笑,图朗虽然对此极为愤怒,但是也正是这件事情让他真正相信了我们暗夜精灵已经被逼到绝境……只要他和他的族人来到这里,看到这里的一切,就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我完全相信。”
  原来是拖人下水,这个狡猾的老东西。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让我骑在那些木疙瘩的脖子上指挥么?”
  “不……而且很抱歉,因为树人还不知道魔化精灵的事情,我也有意的隐瞒了这一点,只是说仪式完全失败了,所以……所以我希望短期内你和魔化精灵部队尽量不要露面,树人们不会原谅他们这种——”
  “够了!”四十七咆哮着打断了乌瑟尔的话:“我可不想在森林里窝着看你们种树!我会离开,但绝不是隐蔽!我们各干各的吧!或许在保护自然和平衡外交方面你很在行,但是说起战争——我才是专业的!”
  魔化精灵们在城外的密林中等待着四十七。
  四十七看着他们——不到二十个,但是这些经过火焰君主筛选的幸存者异乎寻常的强悍,完全不亚于真正的恶魔。
  恐惧,死亡,毁灭,这才是战争的真谛。
  “既然阿古斯人收缩阵线,那我们就绕开他们展开无限战——”四十七张开巨大的黑翼腾空而起:“深入阿古斯后方,袭击农田、牧场、工坊、村庄,所有高出地面的东西!出发!”
  一望无际的塔诺里平原——越靠近瓦坦城,战争所带来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也就越淡薄,悠闲的牛羊群、即将成熟的麦田和炊烟升起的村镇让人心情感到无比舒畅,对于刚刚经历过死亡的萨耶斯和亨特来说尤其如此。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知道吗,小鬼!”萨耶斯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看上去非常兴奋,腮帮子上一边贴了一副膏药,虽然这让他说话不再漏风,但看上去相当滑稽:“老天有眼,终于可以离开前线了……我老萨要时来运转啦!”
  “虽然能够回去瓦坦城让人高兴,但我感觉我们的处境也没有多大变化,听证会完结之后,我们一定还会被派去战场……”很显然,亨特不像萨耶斯那样乐观:“该是什么下场,还是什么下场……哎哟,你干吗!”
  萨耶斯用马鞭杆敲着亨特的头,满脸不屑:“小鬼就是小鬼,只要能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了,而且……”说着萨耶斯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前列的三辆大马车。
  “全速前进!全速前进!今晚在维尔克镇驻扎!全速前进!”在队伍前后来回奔走的传令兵大声呼喝着,打断了萨耶斯的话,所有人都勒紧缰绳,不断翻飞的马蹄卷起阵阵烟尘,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竖起一道幕墙。
  将将入夜时,队伍到达维尔克镇,这里并不是一个大镇,然而扼守塔诺里河及其支流的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维尔克镇与其说是一个村镇,毋宁说是一个军营来的更加接近事实,虽然镇子上经营酒馆、旅店及其他店铺的都是镇上的居民,但往来镇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法师和军人,战争开始后,在这里已经很难看到其他商旅和游客了。
  “陪我到街上去转转吧,刚才街角那家酒馆门口的女招待,看到没有,一个劲朝你抛媚眼呢……”
  “不要胡说!”
  “不是吧,脸都红啦,哈哈,你该不会还是一只童子鸡吧……怕什么,快来吧……”
  街角的酒馆名字叫做大波波,但萨耶斯和亨利没看到之前那个跟酒馆名字非常相称的酒娘,他们刚要进去,一个大汉突然撞开木制推门飞了出来,同时酒馆内响起一声巨吼:“没钱还敢来喝酒,找死!”
  “萨耶斯,你带够钱了吗?”看着趴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摔的还是醉的,哼哧了半天也没爬起来的大汉,亨特不无担心起来。
  “怎么?不是你要请我喝酒吗?”
  “我回去了!”说完亨特转身就走,却被萨耶斯好像熊掌一样的手抓住后领,一把给提进了酒馆。
  酒馆内乌烟瘴气的,一股呛人的烟草味道差点让亨特窒息过去,人们或者坐在小圆桌旁一边喝酒一边打着扑克牌,或者在巴台前面一边畅饮一边发着关于战争关于上司关于老婆的各种牢骚,三四个酒娘穿着仅仅只够掩盖住乳尖的衣服,端着硕大的酒杯或者盘子在男人中间转来转去,间而被人抱起来狠狠地吻上一口,半推半就间或者粗俗的喝骂着或者淫荡的大笑着,直到从男人怀中挣脱出来。
  “放心吧,我有办法!人生在世需尽欢,小鬼,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嗨!亲爱的,想我了吗?”萨耶斯说着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桌子旁边,并且捏了一把从他身边经过的酒娘的屁股:“给我来点酒吧,我的嗓子快要渴出火来了!”
  “真的没问题吗,萨耶斯……”亨特看着笑嘻嘻的转向自己的酒娘,胸前两颗仿佛随时准备发射的特大号炮弹让亨特感觉有些天旋地转:“那个,有果汁吗?”
  那个酒娘笑了笑,突然俯身捧起亨特的脸,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周围的男人们大笑着鼓掌,而亨特已经快要丧失意识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召回瓦坦吗……”几杯酒下肚后,萨耶斯的脸红润起来,看上去精神更好了:“喂,我在问你话呢!”
  “因为……呃……因为……我们是……呃……幸存者……要报告……呃……情况……”亨特已经彻底醉了,一边瞪着两只快要睁不开的眼一边打着酒嗝,很明显,大波波酒馆没有果汁可以提供给他。
  “你只答对了一半……”萨耶斯一口干掉杯中的混浊液体,立刻抬手示意要酒:“知道跟我们一起回城的还有谁吗?北方战区总指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那么高级的法师直接传送回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屈尊陪同这支慢吞吞的杂牌部队呢……喂,不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不会喝就不要喝吗,你这个笨蛋!”
  突然酒馆一角传来一片欢呼声,萨耶斯回头看过去,一堆人凑在了一起,加油声和呐喊声不断从那个角落传来。
  “嗨,为我们付酒钱的人来了!”说完萨耶斯起身向人头攒动处挤去,把已经彻底醉掉的亨利仍在了原地。
  凭借熊一般的身躯,萨耶斯很快占领了头等席位置——仅就一个法师能把一群战士硬生生挤到一边这件事来说,萨耶斯大概算是创纪录了,只见被人们围住的小桌旁坐了两个人,一个雇佣兵模样的战士,和一个盖着兜帽长相十分秀气的红袍法师,桌子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瓶,并且已经有开始向地上蔓延的倾向了。
  人们大声喊着,并且下着赌注,萨耶斯从怀中掏出唯一一枚银币,看着场上的情况。
  雇佣兵个头不高,肚子却好像个无底洞,一杯杯朗姆酒好像倒进一个大浴缸一样不停的灌进那张嘴里,而红袍法师却总是不紧不慢的,与其说在比拼酒力,看她悠闲的样子更像是在喝下午茶,然而他的速度却并没有拉在战士的后面,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赌法师!”随着萨耶斯一声大的出奇的吼声,众人的目光被短暂的吸引,等再注意到场上形势的时候,雇佣兵已经口吐白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赢啦!”萨耶斯又是一声大喊,但这次换回来的全部都是反对声。
  “下注下那么晚,不算不算!”一个家伙一边收钱一边奚落着萨耶斯,随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顶到了酒馆不算高的房梁上——他被萨耶斯给揪住衣领提起来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我下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分出胜负……”
  “你干什么,放手!”
  “喂,踩到我啦,你这个白痴!”
  “给钱,快给钱,我赢啦!”
  眼看着一场械斗不可避免,突然一个清脆但却有些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住了手:“你,不服气的话,来一局吧。”
  是那个赢了比赛的红袍法师,他翻下兜帽,露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竟然还是一个,女性红袍法师!
  她把自己赢得的所有银币倒入一个空酒杯内,稀里哗啦的声音清脆悦耳,接着抬起灰褐色的眼睛再次盯向萨耶斯,萨耶斯的身体打了个机灵,仿佛被冰冷的水给淋了个通透似的。
  “嘿嘿,别太自信了,你刚刚跟别人比过,我就算赢你也没什么好骄傲……”萨耶斯摇了摇头,趁机避开对方的眼睛。
  红袍法师晃了晃盛满银币的酒杯,萨耶斯立刻坐了下来:“你可不要后悔!”


第六回合 偈见
  第二天萨耶斯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快要裂开了,对于酒量颇有信心的萨耶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昨天竟然喝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那个红袍法师果然厉害,等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但一切陈设物品应有俱全,虽然也算不上豪华,却非常整洁清亮,这可绝对不是下级法师能够入住的房间。
  萨耶斯起身拉开窗帘,几丝晨曦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射了进来,天刚蒙蒙亮,看来还赶得及回去驻地向自己的长官报道,萨耶斯回头看看仍然横在床上打着呼噜的亨特,看来关于昨天的情形,这家伙不可能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门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一下,萨耶斯去开门,愣了一下立刻站直了身体,门外一个白袍法师袖口处绣着的淡银色花纹显示,这是一个在指挥中心供职的中级法师。
  “叫醒你的同伴,穿好你们的衣服,摩利尔指挥官邀请你们共进早餐!”白袍法师面无表情的传达完命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摩利尔指挥官……好像听过……萨耶斯脑子里却盘旋着更如雷贯耳两个字,早餐!
  这是一家镇上最为高级的旅馆,很明显,这里已经被摩利尔指挥官全部包了下来,因为除了偶尔进出的高级白袍法师之外,一个闲杂人等都看不到。
  萨耶斯和亨特战战兢兢的坐在长桌两旁,面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却提不起任何情绪,长桌的一头坐着那个刚刚代替达古拉丝指挥官位置不久的摩利尔指挥官,任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胃口。
  摩利尔悄无声息的喝了两口汤,抬起头来看着两个低级法师:“不合胃口吗?”
  “怎么,怎么会!早餐非常丰盛!”萨耶斯急忙辩解,亨特则哆嗦着低下头去喝那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熬成的汤,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声音。
  摩利尔低下头继续她的早餐,而两个低级法师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蹦出体外了。
  “实在对不起!那个,我没有想到摩利尔指挥官,会到那种地方去,昨晚冒犯了您,请一定要原谅我们!”萨耶斯声音有些发颤的解释着,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偶尔也会去酒馆喝酒,之前倒是更常去,嗯,很久之前……”摩利尔抬起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所以没有人能够从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她的心情来,这一点跟总是有些神经质的达古拉丝比起来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们不必太紧张,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对手因为付不起酒钱而被剥光衣服。”
  “是这样吗,那个,能和指挥官共进早餐,实在太荣幸了!”萨耶斯总算稳住了情绪:“对吧,亨特。”
  “唔,唔!”亨特还在继续跟他面前那盘汤较着劲。
  摩利尔推开面前的餐具,实际上她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们这次回城是为了参加关于魔化精灵的听证会,命令是由最高评议会直接下达的,不过我还是很有兴趣先听一听,当时的情况……”
  “这个当然……”萨耶斯的脑袋开始急速的旋转,他一直以为摩利尔指挥官也是为了这次的听证会回城的,看来并不仅仅是这样:“当时非常混乱,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敌人明显不是暗夜精灵——我之前在前线待过,暗夜精灵决不是那个样子的!”
  “那么,是什么样子的?”摩利尔双手交叉,食指轻轻相互交击着,看上去饶有兴致的样子,这让萨耶斯也受到了某种鼓励似的,开始有点按耐不住了。
  “怎么说呢,那是完全不同于暗夜精灵的东西,但是,又有几分相似,他们的行动异常敏捷而且隐蔽,这一点跟暗夜精灵相同,但攻击方式又完全不同,很难想象暗夜精灵会直接冲上来跟银甲战士肉搏,可是您相信吗,我亲眼看到一个家伙用好象野兽的爪子一样的手臂穿透了一个银甲战士——连同他的盔甲——太可怕了,那种能够连人带盔甲硬生生撕成两半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属于暗夜精灵……”
  “但也有可能是处于野兽形态的精灵德鲁伊,不是吗……”
  “不是的,这跟德鲁伊变化为自然界中存在的动物发起攻击不一样,她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好像恶魔那样出现并进攻我们,对了,你刚才说魔化精灵,是的,变成了魔鬼的精灵,我想只有这样解释了!”
  摩利尔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般,立时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萨耶斯也早停止了进餐,除了因为头疼难耐之外,他也实在搞不清这个帝国的高级指挥官到底在想些什么,该不会要追究自己没有奋力抵抗却临阵脱逃的责任吧……
  “但他们的……首领……很明显还有些更大的不同……”亨特并没有注意到餐桌上气氛的变化,通过摩利尔和萨耶斯的谈话也让他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而且餐桌上的美味确实很吸引人,现在他一边感叹炮灰和指挥官的待遇是如此天壤地别,一边一个劲往嘴里塞着食物,同时有些含糊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说什么?”摩利尔说话时的音调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却明显感觉到她是咝咝的吸着冷气问出这句话的,亨特和萨耶斯不约而同看向指挥官,红袍法师坐在从窗户射进来的晨光里,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和颜悦色来形容了。
  仿佛刚才那句让人冷的打颤的话是别的什么人说的似的。
  亨特甚至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我是说,率领那些,嗯,魔化精灵的人……”
  “详细说来听听?”摩利尔把椅子向后靠了靠,看来她很喜欢这个话题。
  “因为当时我被萨耶斯拉着向营地外面跑,而且当时场面确实很混乱……”亨特没有看到萨耶斯频频向他使出眼色,自顾自的继续讲下去:“我并没有看清楚,甚至我一直觉得那不过是我的幻觉,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我可以肯定,主物质界应该没有那种生物存在才对,起码无论在阿古斯还是在沉睡森林,都不应该有的……”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说的那种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萨耶斯突然插了进来。
  “因为当时你拉着我只顾往营地外面跑,而在那个火流星击中构装塔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头张望着呢……”萨耶斯拍了拍头,这个笨蛋,早知道还是不要打断他的好:“就在火流星击中构装塔的瞬间,我感觉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呼啦一声就飞了过去,等我回头看的时候,已经塌了一半的壁垒上站了一个人,映着营地内的火光看的非常清楚,嗯,是个很高大的人,看上去很恐怖,身体反射着金属光泽,对了,还有那双展开的翅膀,真的,简直跟恶魔一个样子!”
  摩利尔继续沉默着,仿佛在等亨利继续说点什么,而萨耶斯开始吃东西了,也许就像亨特说的那样,该是什么下场,就是什么下场,管它呢!
  “之后呢?”最终还是摩利尔打破了这段静默。
  “之后我就摔了一跤,被萨耶斯拉起来后我再看时,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这时候构装塔也彻底倒塌下来了。”
  “嗯,很好,大概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摩利尔站起身来,看来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们可以安心吃完早餐,但不要迟到向你们直属长官报道的时间,或许我们还会在瓦坦城见面的。”
  两个低级法师立刻起身送行。
  “真的没想到摩利尔指挥官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人,真的很荣幸能和您谈话!”拍马屁的时候一定要表情严肃,口气诚恳,萨耶斯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而且,关于这次谈话,我们会尽量不向任何人透漏的!”
  走向餐厅大门的摩利尔脚步停了下来,她先是看了萨耶斯一眼,然后转向了亨特:“你说,你看到了火流星,是流星爆法术吗?”
  “这个,我不能肯定,有些像,但也可能是什么大炮发射的炮弹……很抱歉!”
  摩利尔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餐厅,两个低级法师挺直身体直到指挥官离开许久,才重新在餐桌旁坐下来。
  “为什么你要保证不透漏这次谈话呢,萨耶斯?”亨特喝着牛奶打着饱嗝,看来他是吃饱了。
  “战争,从来不是只发生在和敌人之间的前线上的……”萨耶斯眯缝着眼睛,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对了,你这个白痴,听证会时你再左一句逃跑右一句逃跑的话,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进入瓦坦城的东向正门,一条被称为“光荣大道”的宽阔大路可以一直通到皇宫入口,而以这条尽显皇家气派的大路为界,整个瓦坦城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与拥挤杂乱的南部下城区天壤之别的是,北部城区尽是巍峨庄严的办公建筑、典雅别致的空中花园、极尽奢华的贵族宅院、轻歌曼舞的皇家剧场——而在这一切错落有致规模庞大的建筑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法师区的塔群了。向北绕过规模与皇家剧院不堪多让的大图书馆,沿着林荫下的阶梯上去,途中那些依山而立的就是阿古斯法师会最高评议会的所在地——七罪塔。从远处看去,瓦坦城内威严耸立的七塔就像七柄直指天空的利剑,而一旦有幸站在塔下时,就会更加容易感受到这些塔是如何高的离谱,传说之所以会被称为七罪塔,是因为建造七塔的阿古斯伟大法师们把世上七种罪恶都封印在了塔下,当然,现在也有人说七塔代表着阿古斯的法师是七罪皆犯,但是不管怎么说,七罪塔作为阿古斯最为著名和显著的标志,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山坡顶部已经被削平,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说不小是因为事实上广场的确不小,其实都可以在上面玩马球了,说不大是因为与环绕周围的七塔相比,广场几乎就像一个小院儿。笔直的大树点缀着广场的周围,亭亭如华盖,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它们被修建的太整齐了,粗细高矮都几乎一样,甚至连枝插的分布好像都差不了多少,似乎这些树并不是自然的造物,而是精致有序的摆设一样。正对广场的是一座最矮但同时也是最粗的一座塔,即使如此,他的高度也大大超过了瓦坦城墙,而八边形的塔身几乎占据了广场的整整一面儿,再加上雪白的外壁,让接近它的人感觉它更像一面墙而不是一座塔,总数一百四十三阶的白色理石阶梯从广场边缘延伸上去,完全可以用宏伟壮丽来形容,登上阶梯后是一个与这么巨型的塔身有些不太相称的塔门——实际上,无论多么大的塔门对这座塔来说都会显得小一些,就算作为最高评议会的会议礼堂和办公总部,这座塔还是显得有点大了。
  “了不起……”换了一身新法袍的亨特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走来走去,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红晕,其实他从踏进法师区开始就明显情绪高昂起来,好像一个进了动物园的小孩,昨天那种因为死里逃生而低迷消沉得过且过的样子一扫而空:“真是了不起的杰作……看,这么大的大厅里居然一根柱子也没有!还有送我们上来的那个,是浮空碟吧!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如果这些东西能在阿古斯普及……想想看,高耸入云的大楼……这能容纳多少贫民居住!萨耶斯,你说是吧,哎,萨耶斯?”
  萨耶斯睁开睡眼。
  “嗯?”随即他不耐烦的一挥手,窝在沙发上歪了歪脖子,试图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别做梦了,小鬼!你不是第一天看见七塔吧?怎么还这样?还是想想呆会怎么在评议会的大佬面前汇报吧……”
  “你也是法师啊,难道你就不为这种宏伟的——”
  亨特突然住口,因为一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厅里的白袍法师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那种眼神好像发现了两个在七罪塔墙根儿底下随地小便的乞丐一样。
  “那个……那个……”亨利拉了拉领口,试图作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但是不用照镜子他自己也知道很不成功。
  “你,还有那个睡觉的,跟我来。”
  圆形的大会议厅内,魔法明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照得通明却丝毫没有刺眼的感觉。周围六七层的阶梯式坐台上稀稀拉拉的只有几十个白袍法师,明显分成了几个小团体,正面的半悬浮式主席台上的会议桌倒是坐满了——虽然那里一共只有七张椅子。最中间的是辛格,没人能记清他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呆了多久,另外六张椅子上换过人,缺过人,有一个位置似乎已经空了几十年,可能甚至上百年,新主人是五年前才补上来的,但是辛格从来没有动过,好像自从有阿古斯,有瓦坦,有评议会以来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样。现在的他仿佛把整个面孔都藏在了长长的白眉毛和白胡子后面,眼睛微闭着,似乎是在仔细聆听着位于圆形会议厅中间演讲席上的人的报告——但看上去和睡着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根据以上各级法师和战斗人员的证言,从至少半个月前,这个神秘的,同时拥有钢铁构装体和恶魔两种特性的生物,已经在各个大小战线和战斗中出现了不下十三次,而且很明显,他的进攻目标只有我们阿古斯的军队和法师,而不包括森林中的暗夜精灵,几乎同时出现的魔化精灵,相信也跟这个神秘生物有关,由此我们评议会的意见是,暗夜精灵不知道从哪里,以何种方式得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构装体生物,并且将其投入了和我们的战斗中……”演讲席上一个法师拿着手里的稿子照本宣科,即使如此,他还是说得满头大汗,非常辛苦的样子。
  辛格的眉毛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这太可笑了,构装之国阿古斯的军队会被一个受暗夜精灵操控的构装体打败!”七位最高评议法师最右侧的那位声如雷鸣,那是个满脸一根毛都不长,甚至眉毛和睫毛都没有的法师,他也是评议大法师中最年轻的一位,坐在这个位置上还不到六年:“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不能过早下结论!”
  “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而且,一个构装体不可能对整个战局产生什么大的改变!我们应该尽快恢复以往的战线,战争已经给阿古斯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我们必须尽早结束战争!”最左侧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法师发话了。
  “无论敌人是谁,消灭他就可以了。”他旁边那个络腮胡子老头说话倒是非常干脆利落。
  “根据刚才的报告,最新式的构装飞行器都被他从天下打下来好几架,对方的战斗力不可小觑!”光头佬摇晃着肉丸子似的脑壳,似乎是在反驳络腮胡子老头的话。
  “暗夜精灵没有理由能够掌握如此高超的构装技术,或许我们应该考虑,阿古斯是否存在暗夜精灵间谍的问题,技术外流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唯一一位女性,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慈祥的好像个农家老太太一样的老法师提出了一个新观点。
  “暗夜精灵也不会聪明到使用间谍的地步上,另外,她们不屑于使用这种方式,而且,她们并不擅长这种方式,还有,甚至连我们自己都没能研制出具有这样高自主能动性的构装战士,甚至……”一个脑壳长的甚至像异怪多过于像人的法师的话就跟他诡异的脑门一样显得冗长而啰嗦。
  “无论敌人是谁,消灭他就可以了。”络腮胡子法师的话仍然简练有力,虽然基本上是在重复着上一句话。
  一时间会议厅内响起了低微而明显的声音,坐在周围的评议法师互相交流着意见和看法,会议厅内的听证会仿佛进入了自由讨论阶段。


第七回合 法师会议
  自始至终,辛格和他旁边另外一个非常老的老法师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这时候那个满脸褶子,似乎比主席台上另外五个大法师的年龄加起来还要老的老法师开口了:“似乎,所有战斗都发生在北方战区,而且,嗯,我记得北方战区指挥官是,她,今天,她,嗯,有摩利尔指挥官的述职报告,或许,我们应该听听,嗯,北方战区指挥官,摩利尔,嗯,对,摩利尔指挥官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果然老到已经有些痴呆的地步了。
  摩利尔款款走进最高评议会的会议厅,在所有评议法师的目光下走上演讲席,行过礼后,便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七位最高评议法师,看到没有人提问,摩利尔从袖口抽出一张讲稿,那应该是早先就准备好的述职报告。
  “不用麻烦,嗯,指挥官,今天我们可以,不用麻烦,随便聊聊吧。”老法师说话有些哆哆嗦嗦的,似乎坐在椅子上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
  “是的,基斯凯因阁下!”摩利尔放下手中的讲稿,话音清亮。
  “战报,嗯,战报,评议会已经看过了,对于前线的情况,嗯,很卓越,那个,嗯,你要努力……战报,嗯,战报,评议会已经看过了,对于达古拉丝指挥官,我们对她的殉职很遗憾,那个,嗯,你要节哀……”基斯凯因嘟嘟囔囔的,而且经常逻辑混乱,就算其他评议法师,都觉得听他说话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然而摩利尔却回答得非常认真和清楚:“您过奖了,我实在愧不敢居功,达古拉丝指挥官在战斗中因为拯救部队而被炼狱魔鬼杀死,她的死是帝国的巨大损失,她是非常称职的指挥官,作为副指挥官的我请求接受最高评议会的处罚!”
  “战报,嗯,战报,评议会已经看过了,对于达古拉丝指挥官,啊,嗯……”似乎发觉了自己在说相同的话而在考虑措辞的基斯凯因,越看越像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了:“那个,嗯,她非常英勇的,破坏了敌人的邪恶计划,她的牺牲是,嗯,是有价值的……”
  其他评议法师开始寄希望于辛格能够阻止基斯凯因主持这次对话,但辛格仍然微闭着双眼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聆听这场无聊的对话会还是真的睡着了。
  “但是,魔化精灵,嗯,我们就暂且这样称呼它们吧,摩利尔指挥官,应该知道,嗯,魔化精灵,很明显,精灵们的仪式,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嗯,效果,虽然,嗯,战报中,有详细的描述,但最高评议会,嗯,还想听听你的看法。”
  “遵命,阁下。很明显暗夜精灵是想通过召唤炼狱恶魔为其驱使以对抗帝国无比的攻势,而达古拉丝指挥官敏锐的发现这一点,她带领部队在关键时刻赶到现场并对精灵们愚蠢而不计后果的行为进行阻止。结果是,他们失败了,失控而近乎蛮干的召唤方法召唤出的魔鬼肆无忌惮的肆虐大地,我当时在现场也看到了那个魔鬼的恐怖力量,达古拉丝指挥官就是在掩护部队撤退的时候被卷入魔鬼制造的乱流中丧命的,其实结果不该是这样……我认为精灵的这个计划是非常愚蠢的,但同时也说明,暗夜精灵已经被我们逼迫到了不得不采用这种被绝大多数生物唾弃和近乎自杀的战斗方式的绝路上面,这对阿古斯帝国来说不啻为一个好消息,却为此失去了一位如此出色的指挥官……”摩利尔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由此我们可以判定,所谓魔化精灵是这次召唤仪式的副产品,就是说,一些暗夜精灵受到了召唤仪式的影响而变异的物种,虽然有些难缠,但始终不可能阻挡伟大帝国的征服。”
  “那么,那个在其他的报告中,嗯,那个,提到了一个神秘生物,报告,很多报告都有这个生物的,身影,嗯,他最早在,森林西北方向出现,嗯,最近的报道,更加频繁,而且,嗯,大多与魔化精灵一同行动,嗯,报告中指出,精灵的仪式中,嗯,他同样出现了,这个,指挥官?”
  摩利尔沉默片刻,似乎在吸收消化刚才基斯凯因的说话,没错,这个老头说话嘟嘟囔囔的,不但让人听着累,而且很招人讨厌,不过摩利尔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表情,很快就开始了自己的回答:“根据资料显示,那是暗夜精灵以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构装体,而且有可能在召唤仪式中受到了影响,从而具有某些炼狱特征,阁下。”
  “嗯,嗯,是这样吗,嗯……”看上去基斯凯因终于问完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觉送了一口气。
  “摩利尔指挥官,那么你是否可以解释,下令撤出现有构装塔阵地,收缩防线的目的是什么?”突然那个山羊胡子法师提了一个问题,眼睛紧紧地盯着摩利尔。
  “是的,康德阁下!据可靠情报,暗夜已经开始寻求树人族的帮助,恕我直言,在森林中,甚至是在接近森林的边缘地带,倾巢而出的树人会对阿古斯帝国的地面军队构成非常大的麻烦,因此我决定收缩防线,引诱暗夜精灵和树人族在空旷地带与我们决战!”摩利尔一口气回答完了问题,完全没有丝毫阻碍:“事出紧急,未经请示大评议会就擅自做出了决定,我非常抱歉。”
  康德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又被基斯凯因给抢先了,所有评议法师都感觉,今天这个老头的话多的有些离谱。
  “嗯,是的,这个情报,嗯,非常重要,仅凭这一点,嗯,说明摩利尔指挥官,完全可以胜任,嗯,这个职位,评议会,那个,将会给你作出,嗯,适当的评价!”基斯凯因咂巴了一下嘴,仿佛是在给那两片活动过量的嘴唇一点休息:“嗯,还有一位指挥官,将在今天向评议会,嗯,述职,那个,我想,嗯,现在可以请她进来了……”
  当达古拉丝微笑着款步走入会议厅时,除了七位最高评议法师之外,所有人都不禁发出了轻微的诧异声,摩利尔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她便同其他法师一般惊讶的发出声音来,脸上的表情也从不敢相信慢慢转变为一丝不易察觉但是在有心人眼里还是能看出来的欣慰。
  辛格的眉毛又是不为之察觉的抽动了一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他洞察了一般。
  “达古拉丝?我还以为——”摩利尔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恰如其分。
  “这小丫头虽然几乎丧命,但还是活着回来了……说起来已经在七罪塔里休养好些天了吧?摩利尔指挥官,有本事在那场灾难中脱身的幸存者可不是你一个呢!”康德可算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幸灾乐祸。
  他们对我还是相当的不信任阿……摩利尔转头仔细的审视着达古拉丝,后者也正在微笑着看向自己,近乎天真无邪。假如是为了试探而使用法术变化而成的话,未免太过惟妙惟肖、天衣无缝了。
  摩利尔从演讲席上退下来,彬彬有礼的让开位置。
  她没有试图用魔法探测,通过这几年近乎自我折磨般的法术研习和对本身天赋的探索,等闲的幻术根本瞒不过摩利尔的一瞥,而眼前的达古拉丝从里到外看起来完全货真价实,而正经八百进行侦测的话必然要触动无所不在的魔网,别人姑且不说,这肯定会惊动台上那七个几乎已经成了精的老家伙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对魔网的造诣已经深到简直就好像是趴在上面的蜘蛛一样了。
  基斯凯因又开口了。
  “那个,请,达古拉丝指挥官讲一下她的意见,恩,达古拉丝指挥官,我们对她的殉职很遗憾,那个,你要节哀……”
  全场哑然。
  正扭动着腰肢走来,撒娇似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摩利尔的达古拉丝脚下绊了一下。
  “那个,基斯凯因阁下,咳!”
  达古拉丝难得的咳嗽了一声,推了推眼镜,用来矫正被基斯凯因离谱的思维带的有些混乱的语言:“首先非常感谢我的老师阿瑞莎女士,感谢她将我从濒临死亡的边缘下解救回来……”
  主席台上那个同样戴着眼镜的老太太法师和蔼的冲她微笑了一下,算是鼓励。
  评议会的大法师出手救下达古拉丝?不,这不可能。摩利尔暗忖。她是亲眼看着达古拉丝和飞行器一起被火焰君主造成的黑暗漩涡卷入深渊的,绝不可能有任何生还者——几乎没人能在那种位面通道濒临粉碎的情况下虎口拔牙,就算七个最高评议法师也未必都有这个本事,更别说居然做的无声无息……
  “达古拉丝指挥官,这些无用的叙旧可以留到你私下再说!”简直就是鸡蛋上画了眼鼻口的光头突然说话了,洪亮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厌恶和不耐烦:“还有,下次不要穿着你私自改过的法师袍参加庄重严肃的法师会议了!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达古拉丝,针对暗夜精灵恶魔召唤仪式的袭击行动可以说是你一手策划组织的,甚至算得上擅自行动——那这些姑且先不论,对于刚才你的前任副手摩利尔女士的发言,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达古拉丝恰如其分的做了个不好意思和表示歉意的表情,在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家伙面前,她表现的像个无知的小女孩——只有还在旁边的摩利尔看到,达古拉丝放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比了一个只有最粗俗的流莺才会用的下流手势。
  是达古拉丝……现在摩利尔几乎确信无疑了,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摩利尔可不敢奢望达古拉丝会和她私下算清过节而不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如果她揭穿自己的话——在这个会议厅里杀出一条血路?别开玩笑了,这不比在无底深渊的恶魔主君的尾巴上踩一脚然后跑掉容易多少……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反驳呢?
  “关于对精灵仪式和那个神秘构装体……”达古拉丝甜甜的笑着:“我的意见么……我的意见和摩利尔小姐基本一致,昆丁阁下。”
  摩利尔阴沉着脸踏上浮空碟,正要启动的时候达古拉丝从后面小跑着跳上来,也不怕失足直接从顶层摔到一楼去。
  “等等我嘛!”
  她拉住摩利尔的衣袖:“亲爱的——怎么,看到我不高兴么!”
  怎么高兴的起来。摩利尔甩开达古拉丝的手,浮空碟已经开始顺着滑道往下降了:“让事情简单一点儿吧。你究竟是谁?”
  “当然是我啦——”达古拉丝仍然是那种天真中带着娇媚的甜笑。
  “我亲眼看着她掉落深渊的,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你就放心的坐在指挥官的位置上了?我就是因此才喜欢你,心狠手辣,嘻嘻。”达古拉丝甩动着头发。
  “够了,别再用这种蹩脚的把戏试探。评议会的大人们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尽可以把我囚禁起来或者采用魔法手段进行谎言的侦测,知道么?当我想到在我眼前的达古拉丝可能是个男人假扮的,而这个男人正在学着她的样子撒娇说话——这真恶心!”
  “……天哪,宝贝,你的演技真是棒极了,难怪评议会让你耍的团团转!不过,就算你在会议厅的时候不敢用法术侦测,现在也可以开始了吧?你我都知道现在周围没有别人,我们也不是那么迟钝的,对吗?”
  “噢?你这么希望被我打回原形么?”
  随着冷冰冰的话语,摩利尔的眼眸逐渐深邃起来。那双褐色的漂亮眼睛模糊了瞳孔和眼白的分界,好像变成一对深不见底、不断飞速旋转的漩涡,笼罩住达古拉丝,拉着她的身体和思维一直坠落下去,不断剥离,直到撕裂一切伪装,展现出最原始的真实——
  “竟然毫不留情的使用真实之眼……你真是狠心……”达古拉丝避开摩利尔的目光,声调突然失去了甜腻的味道,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配合她仍然保持着的笑颜凸显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就像当时暗算我,把我丢进火焰一样……那很痛,很痛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静卧还是行走,无论是否会碰触到,甚至无论我的意识是否清醒,这种疼痛,随时好像要将我焚毁一般……”
  摩利尔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噢。达古拉丝,你确实是达古拉丝。请原谅我的怀疑。也不能全怪我,为什么你不直接把现在真正的样子显露在我面前呢?虽然那难堪的多,难道你是担心我会吐么——”
  达古拉丝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好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火焰在身体里燃烧:“住口!婊子,我无时无刻不企盼着把你撕成碎片!”
  “比起你蹩脚的媚眼和假笑,这个样子其实还可爱些。威胁对我没有用,我也不会为此内疚——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不会只是让姐姐抱抱你安慰下吧?”摩利尔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微笑着面对达古拉丝扭曲的脸,她现在反而冷静下来了。
  “嘻嘻,我真不知道是该欣赏你的聪明还是镇定,或者是你层出不穷的风凉话?真是可爱。”达古拉丝突然又恢复了过来,好像前面那些充满仇恨和恶毒的话语不是发自她的口中:“我不会伤害你的,亲爱的,不过从今天起……你还想要活下去,对吧?”
  浮空碟微微一震,已经到底了。
  两人许久没有从上面下来,而是互相对视着。
  “你尽管可以去告发。”摩利尔最后扭身走出浮空碟:“休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服从你,想都别想。”
  “嘴硬的姑娘,你实际上不是早就接受了我的条件么?在评议会的大厅。”
  “那是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


第八回合 御前定计
  “改变主意?可惜的是你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生存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吧!”达古拉丝径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看上去悠闲得好似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样:“你不会傻到跟评议会的老家伙们去承认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吧,这对你来说可没有半点好处!”
  “那么,包庇我对你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改天告诉你,亲爱的!”达古拉丝背对着魔利尔抛出一个飞吻,竟然就这样自顾自的离开了。
  虽然达古拉丝的很多行为都异于常人,但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宽宏大量到如此地步的好好小姐,然而就因为她的很多行为都异于常人,所以她的目的也是如此的模糊不清,但是,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了结的……
  摩利尔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伫立在广场观赏树的荫凉下。
  这个人曾经给她带来她一度以为已经逃脱了的厄运,难以计数的麻烦随之而来,在种种伤痛与憎恨中反复扭曲的过去,迷茫而又布满阴霾的未来……但是现在,在看到这个穿着华丽整洁的军服却不复初见时意气风发而只剩萧索的年轻男子,摩利尔甚至提不起精神来生气。
  “你好,摩利尔小姐。”
  欧沙利文无可挑剔的施了一礼,先开口了。他也注视着摩利尔。雨城之后,他一共只见过摩利尔四五次。最初他甚至以为这个年轻的女法师不会活很久了……但是现在,她骄傲的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一身如火红袍,只不过缀上了阿古斯法师独特的金色纹饰,愈发清朗。
  “难得在这里见到您,欧沙利文爵爷。”摩利尔冷淡但是礼貌的回应:“评议会有任务?”
  欧沙利文苦笑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帝国的伯爵竟然要像雇佣兵一样到一群法师手底下哀求跑腿的机会了?
  “不,还没有。”欧沙利文斟酌着措辞:“最近和暗夜精灵的战争好像有什么变故……所以我想是不是来看看,略尽一点微薄之力——对付那种我们几乎还一无所知的新型敌人,像我这样略有些经验的武人或许还是能有点用的吧。”
  他看着摩利尔的神色,对方依然的平静:“噢,那不打扰您了。七位最高评议大法师应该还没离开吧。我想趁这两天在帝都的时间休息一下,研习些魔法的奥秘……那么,先失陪了。”
  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两个曾经激烈交集过的人继续沿着各自的轨迹走开——谁知道在未知的将来,还会不会发生更大的碰撞呢?
  欧沙利文一边沿着台阶向评议厅所在的法师塔走去,一边想起了前两日在监狱中和父亲的谈话。
  “我想,首先是在朝廷里找到有同样目标的人,达成共识就能够组成联盟,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重新得到兵权,那么您也就不必在这个鬼地方受罪了。”欧沙利文看着父亲的脸。
  “我的孩子,这里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差别,你觉得对于天生体质孱弱的我来说,这里的庭院还不够大?我从来不曾环绕过它。”老伯爵有些失笑,接着咳嗽起来。
  “这怎么能够相同?!在这种地方迟早……”
  “迟早会死吧,虽然你爷爷对于我这种体质非常的厌恶,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因此我才能活这么长时间,假如他当初强迫我成为一个半吊子武士,那战场或者评议会的法师们早就要了我的命,我的兄弟们全都曾是帝国最强的战士,可最后成为伯爵的却是我,很讽刺吧。就像是意外获得遗产的幸运儿。”非埃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嘲的味道。
  “就像我。”欧沙利文紧握的拳头几乎要爆炸了。
  “别怪自己,欧沙利文伯爵的战场从来都不是前线,严格来说继承伯爵的封号就等于背负起整个家族,这也是我们的宿命。”
  “可是我……”
  “听起来你已经物色好了人选?说来听听吧。”老伯爵好整以暇。
  “红袍法师会的八大长老之一的伊莎贝拉,和她的弟子。”
  欧沙利文抬头看看天空,双日在这个港口城市永远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因此黑夜对于瓦坦城来说总是显得如此短暂,人们似乎是在双日的驱使下才不知疲倦的按照命运的轨迹一路狂奔着,永无止歇。
  “我早就说过,这种地方不会让你这样的学徒小法师进的!”萨耶斯揪着不情不愿的亨特走出大图书馆:“你这种批量生产的战斗法师又没有导师的指引,又没有全面的基础学习,就算把那些厚厚法术书摆在你面前,我还要担心你被紊乱的魔法能量炸成炭头呢!走,走,去码头那转转,然后回我家喝上两杯,我家厨子烧的菜可好吃了……”
  “可是……好不容易来一次……”亨特哭丧着脸,扭头看着大图书馆深邃的大门。
  刚才在汇报所见战况的时候,别说评议大法师了,他连活人都没看见,坐在一个怪模怪样的椅子上,对着墙壁回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所提问的问题,然后连口水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好不容易拉着看书比拉屎还费劲的萨耶斯到大图书馆来见识一下,却被负责法术典籍区域的值班法师无情的拒绝,甚至威胁他说如果再废话就用沉默术了……
  唉!亨特垂头丧气,放弃了抵抗,转头离开——然后撞在挺直身体行着注目礼的萨耶斯身上。
  摩利尔看着眼前两个呆若木鸡的小法师,本想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脚步却突然又停了下来:“怎么?想进图书馆看看么?”
  “啊,摩利尔指挥官!”亨特连忙站好身体,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是的,可是值班法师不让我们进去……”
  “没想到果然如您所说,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啦,摩利尔指挥官!”萨耶斯的脚退后半步,踩住了亨特的脚趾,后者立刻痛出一身冷汗,却因为摩利尔在场而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没关系,跟我来吧。”摩利尔向图书馆大门走去,亨特向萨耶斯挤挤眼睛,立刻跟了上去。
  突然摩利尔停住了脚步,紧紧跟在后面的亨特差点撞在摩利尔身上,还好被萨耶斯揪住后衣领才没有真的撞上去,不过亨特也因为衣领紧紧的勒住了脖子而泪流满面了。
  摩利尔静默了一会,突然转身,从衣领处扭下一颗纹有某些符号的饰扣,交到亨特手里:“你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去了,我有事要离开……你哭什么?”
  能容纳几十匹马并驰的光荣之道北侧几乎全部是各种宏伟建筑,而南侧除了皇家园林,也都是一些公共的花园和水池等休闲设施,这些清新典雅的花卉园艺之物粉饰着阿古斯帝国都城的太平,彰显了北区的奢靡繁华和掩盖着南区的贫苦混乱,作为阿古斯的都城和皇室所在地但是同时也作为帝国和海外殖民地联系的第一大港口城市,高贵奢华和喧嚣繁乱不搭调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糅合在一起,就好像从建国以来就至高无上的皇室地位和从一个辅助工会发展到现如今势力已经大的可谓遮天蔽日的法师评议会之间的关系一样。
  史坦利三世将战报重重往御桌上一放。
  “先生们!”年轻的皇帝脸上的愠色尽显无遗:“那些集暴徒、杀人犯、纵火狂为一体的混蛋几乎横扫了半个塔诺里平原!两天内有十七个庄园和农场被毁!无辜的死难者中甚至包括好几位曾经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勋爵!城外的平民和农奴纷纷逃往城里,大量产业荒废——弄得人心惶惶,好,我们不说别的,光是市场里猪肉的价格就上涨了五倍以上!”
  皇帝停了一下,目光从议事厅中肃立着的大臣们脸上扫过。
  “我并不是想指责诸位。但是我要提醒一下,帝国和沉睡森林中那些精灵的冲突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历经十几位皇帝,从来没有过这样重大的损失……”看着一群默不作声的大臣,皇帝气愤又无奈的站起身来,在几案前来回走动:“战争已经燃烧到了阿古斯的领土上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看很快瓦坦城也会落入敌人的手中了!”
  “帝国和精灵的冲突已经由评议会接手很久了,所以臣下们认为,关于这件事还是交给评议会评议后再做决定比较稳妥……”大法官卢卡斯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马上就被皇帝的怒吼声给盖了过去。
  “现在受到重大损失的是帝国的臣民!是帝国的声誉!不是评议会!什么都要评议会来作主,我要你们这群内阁大臣做什么!”皇帝有些落魄的重新坐上皇帝宝座,看来他自己跟那个座位也差不多,只不过是个装饰品而已,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到了自己的失言:“我是说,评议会当然会作出恰当的决定,但在这之前,你们就没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吗?”
  “陛下,我希望可以进言,发表一下微薄的看法!”欧沙利文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微微弯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站在对面一众人中的摩利尔看了看欧沙利文——他从七罪塔回来了?还是没去上?本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没资格参加这种御前会议的,出现这种点名要求与会的情况还真是罕见的有些奇怪。
  “嗯,欧沙利文伯爵,请讲吧!”皇帝先于几位刚要开口呵斥的内阁大臣,允许了欧沙利文的请求:“这次会议不仅仅召集内阁大臣参加,就是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声音和建议!”
  “暗夜精灵是很少离开沉睡森林的,所以,首先我们不能贸然将凶手认定为暗夜精灵……”欧沙利文并未理会大法官卢卡斯等人投来的愤恨眼光,开始讲述自己的意见:“根据战报,对方只有很少数的人,而且他们卑鄙的避开了我们的精锐部队而袭击分布在广大的塔诺里平原上几乎手无寸铁的居民,才使得帝国对敌人的进攻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嗯,你说的很对,欧沙利文伯爵,但这些我也知道,那么你有什么对策吗?”
  “既然对方的作战方式是以高度的机动性展开的游击作战,那么我们应该针锋相对才是,成立人数较少但均由精英法师和战士组成的猎杀队伍,我认为是比较合适的!”欧沙利文顿了顿,站在几个人身后的摩利尔感觉欧沙利文的目光似乎向这边扫了一下:“当然,这首先要得到最高评议会的允许和支持,才能更加有效的执行,从而消灭那群危害我阿古斯帝国的敌人!”
  “你不要妄想了,我非常明晓你的企图!”卢卡斯突然站出来发话了:“你还在反省期间,最高评议会并没有撤销对你的权限处罚,休想以带领什么猎杀队的名义重新……”
  “卢卡斯阁下,请您安静一会,听别人把话讲完,可以吗?”史坦利三世把手中的名贵玉杯重重一顿,震的杯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看来皇帝陛下真的生气了,卢卡斯面红耳赤的退了下去,开始暗自懊悔起来,就算作为装饰品,现在坐在皇座上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一个可以要了自己老命的人,如果把他惹急了,即使背后的靠山最高评议会出面,也不一定能救得了自己的。
  无论他如何年轻,如何被人认定只是最高评议会所操纵的傀儡,但毕竟那是法师帝国阿古斯的皇帝陛下,史坦利三世呀。
  整个议事厅陷入短暂而又尴尬的沉默之中。
  “抱歉,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当然记得评议会关于限制我军事权限的处罚还没有撤销,我只是提出建议,并没有打算自己出任猎杀队指挥官的意思,让大法官阁下误会了,是我的过失!”欧沙利文微笑着解释了一番,就连卢卡斯也不得不承认,长达数年的磨练,让这个之前只会趾高气昂指示他人的年轻伯爵,已经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成熟了:“如果这个计划可以得到最高评议会的支持,我倒确实有个人选……”
  看到没有任何人作声,欧沙利文自顾自的说下去:“那就是前不久刚刚被任命为北方战区指挥官的摩利尔法师,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摩利尔法师都是最佳人选!”
  “噢?”皇帝轻应了一声,开始在目光中搜寻这个叫做摩利尔的法师。
  摩利尔心中非常清楚——除了四十七那个实心脑袋的笨蛋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阿古斯帝国战线的大后方塔诺里平原掀起如此之大的混乱,虽然内心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当听到欧沙利文嘴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摩利尔的心还是微微震颤了一下。
  是的,或许自己,真的是最佳人选。
  摩利尔快步走出人群,面向皇帝陛下施礼:“北方战区指挥官,摩利尔,参见皇帝陛下!”
  对于这个近两年从无声无息一下子崛起成评议会炙手可热红人的法师,皇帝了解的并不多,虽然也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但是传闻的唯一提供者欧沙利文也是语焉不详一知半解,而且现在她作为最高评议会直接任命的北方战区指挥官,皇帝也并没有太多的途径去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摩利尔指挥官……”皇帝沉吟了一下,他相信欧沙利文今天的选择有他的道理,但在这种场合下,任何东西都不能说的太清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但说无妨。”
  这个该死的铁皮混蛋,为了保护他不被最高评议会太过关注,自己已经涉险很深,结果这家伙却好像一天不闹点事出来就会彻底锈死一样!不过也不能保证最高评议会对关于四十七的传闻完全没有兴趣,神秘出现的钢铁构装体,以及能吞噬破坏构装兵器的特性……特别是在听证会上一句话都没说的辛格,比魔鬼还精的老东西,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这个欧沙利文,打的又是什么算盘呢?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欧沙利文伯爵的建议无疑是非常恰当的,至于对我的提名,我实在愧不敢当,我本次回城,只是参加由最高评议会召集的听证会并完成述职报告,而且实际上我并没有帝国正式的军职,所以……”
  摩利尔一边急速的转动脑筋,一边尽量得体的回答着皇帝的提问,对于评议会和皇帝之间微妙的关系,摩利尔只是想尽量的避开,不要被卷入进去,而现在欧沙利文的一句话,却把自己推到了这个刀口浪尖上来了,莫非……
  “这倒没关系,摩利尔指挥官。您既然能得到评议会的授权指挥构装部队,有没有帝国军职的虚名还是什么重要问题么?”军务大臣达尔纳,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有些不满的弹了弹将军制服的袖口,他的妻子是史坦利三世的姑姑,跟皇室走的很近,对法师把持帝国大权的现状颇有微词,但是作为一个实际上手底下只能指挥动百十来个文职人员的后勤总管来说,发发牢骚已经是极限了——欧沙利文家族的前车之鉴可不是假的。
  “好了,具体的安排容后再议,这次行动确实也需要听听评议会的意见才行,”皇帝微微抬手,制止了自己姑父的牢骚话:“不过现在的局面如果再持续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相信评议会也已经接到了关于塔诺里平原情况的报告,大法师们绝不会对如此危害阿古斯帝国基础和人民的行为予以纵容——那么,欧沙利文伯爵,既然你是这次军事行动的倡导人,就由你负责向评议会报告,尽快决定下来,就这样吧!”
  人潮散去后的议事厅门外走廊上,大法官卢卡斯走在了最后面,显然他还为刚刚在会议上的失言而耿耿于怀。
  “卢卡斯阁下,看来这次评议会也无法否决皇帝陛下的决议了!”
  卢卡斯抬头看时,一个干瘪的几乎可以当作油画挂在墙上的家伙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是啊,弗利基纳阁下,不过正如皇帝陛下所言,大法师们也不会允许这种暴行的存在的,无论如何,敌人都将被消灭!”
  “嗬嗬,说的对,啊,我要随皇帝陛下回寝宫去了,请慢走,卢卡斯阁下!”弗利基纳说完便一步三摇的走开了,好像一沓会走路的纸。
  虽然同样以最高评议会为靠山,可是这个家伙似乎总是随时随地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凭借内务大臣的身份,这个混蛋利用最为接近皇帝的有利条件正在逐步获得那些法师的青睐,等着瞧吧,早晚让你笑不出来!
  走出皇宫,卢卡斯望了望即将沉入大海的最后一轮太阳,黑夜即将到来,紧接着又是漫长的一天,实在不知道,自己真正扬眉吐气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第九回合 老头们
  塔诺里平原的一处农庄,正在被慢慢靠近的黑夜所吞噬。
  曾经祥和的庄园现在已经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怖之中。
  马厩中的马完全惊了。它们嘴角泛着白沫,发出剧烈的嘶鸣声,几乎是发狂的冲撞着围栏试图离开这里——流星般的火球径直撞入,把整个马厩炸成了碎片。半截着火的马头落在四十七面前,曾经黑缎子般柔顺光洁的毛皮被高温碳化,融化的马眼空洞的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似乎在这群黑色的恶魔来临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的。
  “看来我不善于安抚动物。”
  四十七转动了一下胳膊上的手炮,朝焦黑的马头呲了呲牙,继续看着那个浑身上下全副武装,持盾握剑挡在宅邸正门前的老骑士。“老头儿,我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带着你的家人离开这儿,好让我放火把这里烧掉——我对老头儿很尊重,但是不代表我很有时间,明白么?”
  “恶魔!你刚刚杀了我的儿子!”老骑士目眦欲裂,举起长剑指着对面的黑铁武士:“你以为阿古斯的骑士会屈服在你们这种邪恶生物的淫威之下?想毁掉我的家,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话音刚落,一片黑云便向老骑士灭顶压来——轰然巨响过后,老骑士倒在破碎的大门中间,整个胸膛都被四十七踩得凹陷下去。
  “如你所愿。”
  四十七幽红的眸子扫视着宅院,大屋内传来哭喊声,紧闭的大门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想从里面出来,但是马上被制止了。
  “放火。”他沙哑的说。
  欧沙利文缓步进入顶层的大厅。四周笼罩在黑暗中,恢宏的近乎无边无际的黑暗。巨大的穹顶上绘制了一幅天体图,黑蓝色的背景上点缀着密密麻麻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星体,形成条条浩瀚缥缈的银河,仿佛滑过天际的神圣之光,甚至在伯爵前方照出一条洁白的光辉之路。
  法师们建这样一个气派至极的地方是什么目的?显然不是用来研究天体运行。这种规格早就超过任何一个还承认阿古斯皇权的臣子所该有的,实实在在的大逆不道,就算说成是有谋反嫌疑都不为过分。可事实是始终都没有任何人报告或者是提出弹劾如此放肆的法师评议会。换了自己的话会报告给皇帝么?当然不会。欧沙利文不需思量就完全理解为什么如此严重的僭越行径在皇帝眼皮底下大行其道。
  帝国早已经掌握在评议会的手中,或者说是掌握在掌握着评议会的大法师辛格的手中。
  群星所向的大厅深处,是五把成半圆形环绕,形态材质各异的椅子——它们看起来相当古老,大部分上面都是空的,现在只有两个人略显寂寞的坐在上面,一个坐在左手第一把,一个坐在右手第二把,同样的苍老,同样的漠然,同样散发着深不可测的诡秘气息。
  欧沙利文表情严肃的走前几步,一甩黑色外套的下摆,单膝跪下,拜见那两个好像藏身于宇宙尽头的老人。“阿古斯帝国伯爵,欧沙利文,参见评议长辛格阁下,大法师基斯凯因阁下。”
  “请起……欧沙利文少爷。身为帝国伯爵,你用不着向我们下跪的。”坐在右边的辛格微微扬了扬眉毛,左边的基斯凯因现在却好像和辛格的角色互换了,微闭着眼睛,看都没看欧沙利文一眼,似乎早已陷入昏昏沉沉的瞌睡之中。
  “您和基斯凯因阁下辅佐帝国近百年,可以说是帝国的导师,别说我只是一个初出茅芦的小伯爵,就是我父亲,我祖父,见到你们也要尊敬的叫一声老师的。”欧沙利文乖乖站起,神态谦恭。
  “非埃特?”辛格似乎被尤里的话勾起某些思绪:“非埃特……很久没见了,他还好么?”
  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囚禁在帝国监狱里,怎么会好?如果是十年前的性格,欧沙利文恐怕会立刻冲上去把这个该死的老头子撕碎,但是现在,他只是更深的低下头:“感谢评议长阁下的关心,我这次来——”
  “是关于在塔诺里平原闹得不可开交的那支精灵流窜部队的事情吧……”辛格做了个看起来很简单的手势,但是欧沙利文周围的光芒瞬间游动组合起来,幻化出一连串混乱不堪又惊心动魄的影像:
  银白色铠甲的剑士挥舞着双剑向前方刺去,黑暗中凝结出矫捷健美的身影,仅凭双手就抓住士兵的武器,俊秀的脸孔猛的变得异常狰狞扭曲,露出尖刀一般的牙齿咬向剑士的喉咙;
  丧失斗志的法师疯狂叫喊着,手中的法杖漫无目的向四周发射魔法飞弹,一支利箭射穿了颈子,法师扔掉法杖捂住伤口踉跄而行,紧接着又是三四支箭射在他身上,失去生命的身体还没来的及倒下,又被拦腰撕裂,挥舞着弯刀的黑色精灵一掠而过;
  纷杂的脚步在楼梯上跑来跑去,这应该是某个驻军堡垒的内部,画面转到窗口,一个惊恐的目光向外看去,特写的瞳孔中一个火点越来越大,转瞬吞没了一切,变成席天卷地的火云向伯爵扑来……
  欧沙利文本能的缩身抬手,做了个无用的防御动作。但是他立刻站直身子,为自己居然没能在这种虚幻的画面中保持镇定而羞愧痛恨。
  震撼的景象淡去,重新化成点点繁星般的光芒散开。
  辛格放下满是老人斑,留着长长指甲的手:“这是评议会从幸存者那里得到的一些影像……你觉得怎么样,欧沙利文少爷?”
  “这些神秘的敌人非常危险。”危险的近乎疯狂——欧沙利文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精灵会那样残忍的杀戮敌人,甚至连身边死尸都不放过,在他的印象里,精灵是优雅的,就算是战斗时亦如此——那种致命的优雅,曾经一度是他模仿的对象。
  “应当投入足够的重视,采取迅速有力的措施来消灭他们,防止他们造成更大的伤亡和破坏!对此,我愿全力以赴,在所不惜!请评议会给我一个机会!”欧沙利文肃立如枪,完全展示出一个军人的风姿。
  “呵呵……”辛格发出一阵苍老的笑声:“果然是有‘雄狮’血统的帝国勇士……好吧,我想你也反省的够久了。你在御前会议上提的建议很好,帝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对这支队伍进行大规模围剿,所以还是需要能真正驰骋沙场的勇士来进行捕杀……我们这些只会摆弄烧瓶和古代典籍,喜欢穿宽大袍子来遮掩行动迟缓的羸弱躯体的自闭者并非万能,在很多方面还是力不从心的……”
  欧沙利文肃立静听,将心中的一丝惊喜很好的隐藏起来——辛格竟然同意了!
  “对了……更狡猾麻烦的老鼠就需要更凶猛的猫……”
  辛格语音刚落,黑暗中便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欧沙利文向声音的来处看去。穹顶上的星光仿佛有意识的移动投射,照亮了那里的黑暗,把一个巨大的身影展现出来。
  白胡子……霍夫曼?欧沙利文勉强从那个鹰勾鼻子和长着猪鬃一样发黄白毛的下巴上认出这个人——或者,他根本不能算是人了。
  曾经勇不可挡的帝国战将,在欧沙利文出访期间,曾经纠集冷酷荒原的盗贼向暗夜精灵施展打击的霍夫曼发着粗糙的喘息声走来,好像在搅动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沙砾。
  他微微佝偻着,但即使这样,以欧沙利文高挑的身材也只不过将将接近他的大腿根,整个上半身覆盖着铁甲一样的厚厚岩层,甚至蔓延了大半个头面,一双几乎垂到地面的手臂更是完全丧失人类的模样——梁柱粗细的石臂上用精金秘银镶嵌着各种符文,末端是两个攻城石弹大小的拳头,布满钢铁的尖刺,一根手指都没有。
  霍夫曼在欧沙利文面前站定。他少量的血肉部分如死人般苍白,不细看根本没法分辨,坚硬的岩石和巨化的身躯怪异不成比例的掺合在一起,盯着欧沙利文的小眼睛中放射出残忍嗜杀的光。
  欧沙利文退了一步,和这个恶心的怪物拉开距离。他毫不怀疑霍夫曼对自己血肉之躯的憎恶,只要可能,他一定会挥动可怕的巨拳把自己砸成肉泥——法师们对构装魔法的研究竟然到了这种疯狂的地步!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我想你们认识……”辛格慢慢开口:“霍夫曼卫队长在前些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怀着对敌人的仇恨和对帝国的忠诚,他选择变成阿古斯构装力量的新象征——半魔像。评议会将派遣他和另外一些战士协助这次军事行动,请去找雅图阁下,他会安排的。”
  基斯凯因窝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身子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浑浊的目光落在欧沙利文身上:“噢,嗯,尤里吧?啊,是尤里。我可很久没看见你了,怎么,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么?请说吧,不要客气……”
  “……那个……基斯凯因阁下,我正要告辞。”
  欧沙利文和霍夫曼离开后,大厅内陷入更浓的黑暗中。银河般的人造星光也黯淡下去,连地板都看不见了,只剩下这五把椅子——好像悬浮在无穷无尽的虚空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放过欧沙利文家族的小鬼呢……”基斯凯因似乎又睡着了,但是说话的并不是辛格。
  “我并没有放过他。”辛格的身躯和他身下王座一般的石椅比起来相当瘦小,他的椅子也是这五把椅子之中唯一的石质座位:“仅凭着他私自去寻找卢姆和卢姆从帝国带走的核心这一点……我就不会放过他。”
  基斯凯因慢慢睁开眼睛,完全没有了那种在评议会上老年痴呆的蠢态:“卢姆……他也走了一百多年了吧……自从他走了以后,我们连玩牌都不够人手了。”
  “是啊……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五个人中,只剩下我们俩了。”辛格叹了一口气,从身边一把制作精巧,看起来非常舒适的藤椅上收回目光:“但是他走错了路……他们都走错了路。”
  “你还在……”基斯凯因突然收声,转移了话题:“你对站在精灵一方的那个罕见的构装体怎么看?难道精灵们已经发现了——”
  “不,这不可能。”辛格断然否定:“说起来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不过这还需要证实。让那个伊莎贝拉的女徒弟也参加行动,欧沙利文家的小鬼不是也在皇帝面前提出这个建议了么?果然继承了他们家从老头子就开始的血统……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倒是挺喜欢那个小丫头的。”基斯凯因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从红袍长老手里把她弄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到她会挺过来吧?知道么,我甚至觉得,如果她能一直留在评议会,几十年后说不定这里就要添一把新椅子了……我们能指望阿瑞莎那种巫婆或者雅图那种除了会几个法术之外和战士完全没什么两样的愣头青接手评议会么?”
  辛格半闭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神光。
  “有我在,评议会永远不需要别人接手。我们需要的只是卢姆全部的研究笔记而已,而不是她。”辛格的声音中已经隐约带了一丝怒气:“如果不是尤里那个小鬼擅自行动争来抢去,结果弄得笔记残缺不全,评议会也不会冒着和红袍法师彻底闹翻的危险袭击红袍法师会八导师之一的伊莎贝拉……结果现在那女人赖在瓦坦不肯走,还不是想得到更多关于‘那个’的秘密?”
  “不过很快就没什么了。”辛格短暂的发泄了一下,语气又恢复成那种苍老空洞无喜无惊的状态:“‘那个’的计划已经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到时候,就算维克多那个千年老怪物亲自来瓦坦也将无济于事……”
  我们总有一天会不在的……而你就是不肯承认这一点。
  基斯凯因和辛格相坐无言,大厅内的星光逐渐熄灭,终于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死寂。


第十回合 维尔克镇
  黄昏,维尔克镇。
  虽然维尔克的居民中起码有一半人是隶属阿古斯军队的,流动人口则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士兵——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从瓦坦城方向源源不绝而来的构装部队还是引起了整个镇子的瞩目。
  镇子外的一大片河滩已经被法师们使用“化泥为石”等加固或者改变地貌的法术重新塑造的面目全非,大腿粗细的方形铁条被竖在坚实的岩地上,而负责督造的法师将手放在上面做了几个手势,铁条便细微但是高速的震荡起来,所处的地面也发出好像钻头穿透岩石土层的噪音,等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铁条已经深深扎入地里,变成这个大工地上众多金属框架的一部分。
  “你,负责给这十个构装照明石注入‘昼明术’,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要弄好!什么?你不会‘昼明术’?那你去那边参加外围防御壁垒的构造——什么?你也没学过构装材料的激活法术?那你会什么!只有魔法飞弹么?”
  亨特可怜巴巴的挨训,担任小工头的法师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过来,他往旁边一闪,回头看去,只见萨耶斯扛着一大捆二三十尺长的钢筋旁若无人的走来,一路上神鬼退避,扫在还未完工的建筑上咣咣直响。
  萨耶斯把钢筋扔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抱怨:“真麻烦!用手打个结儿和用法术打个结儿有啥两样?非说不行!那好,我现在扛回来,让他们用法术再弄过去好了!”
  “你们……”法师气的浑身发颤,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好像和上层人物有点瓜葛,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填进地基里:“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俩!既然你们这么能干,那就去镇子里给大人们扛行李吧!滚!快滚!”
  维尔克镇最豪华的旅馆已经被整个儿封闭了,甚至周围的小酒馆和商铺等也全部歇业,进进出出的大部分都是阿古斯战斗法师,连穿金戴银,平日里也算在这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镇长兼警备队长大人都只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站在旅馆大堂处随时等着吩咐,连名字都没人问而简称为“喂”,“那家伙”——实在是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萨也斯和亨特颠颠儿的跑来,对这里还保留有非常鲜活的记忆,特别是那顿丰盛的早餐。
  “快些把行李搬进去,不要站在这里碍手碍脚!”一个白袍法师从楼梯上下来,一时没有看到士兵,于是大声呵斥着站在旅馆大厅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萨耶斯和亨特,作为跑腿的低级法师到哪里都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快些把行李搬进去,不要站在这里碍手碍脚!”跟在后面的达古拉丝用法杖捅着那个在低级法师面前耀武扬威的白袍法师的脑袋,并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白袍法师被捅的往前踉跄几步,把住楼梯扶手才站稳,正要发作,回头一看是达古拉丝,立刻乖乖的向那小山一样的行李包走去——并且暗自庆幸还好这不是在战场,否则绝对会被这个全国公认的最为喜怒无常的指挥官干掉,并以英勇战斗后阵亡的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给报告上去。
  “尊敬的法师大人,我来,我来……”镇长忙不迭的凑上去帮着提起一个看起来不算太大的方形包裹,一用力却发现居然重的要命,只能半拖半拽的拉着走——
  “请不要把我的洗漱用具拖在地上。”尤里·欧沙利文伯爵戴着白手套,拿着黑铁木的手杖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的是和镇长一样满头大汗的旅馆老板。
  “房间一定要一尘不染,床单和其他用品我已经自带,去镇上找两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帮我收拾,阳台要面向朝阳一面,晚餐尤其注意,我不吃太辣的不吃太咸的不吃太甜的也不吃太酸的,清淡一点就好,对了,我给你一小时,马上把我房间里卫生间的马桶和浴盆换成新的,如果我发现你们在这点上糊弄我,等着你的可不仅仅是关门歇业那么简单……”
  欧沙利文一边走一边不断向老板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看来境遇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和性格,但生活习惯这种东西,是很难会有什么改变的,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心情应该不错:“你们两个是谁,站在我行李旁边干什么?噢,美丽的达古拉丝小姐——”
  欧沙利文紧走两步,捧起达古拉丝的柔荑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吻手礼:“您也能来参加这次军事行动真是太好了,久闻您在北方战区的优秀表现,而且和摩利尔女士配合的天衣无缝,我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你们更出色的演出……”
  “呵呵,您真会说话,欧沙利文伯爵。”达古拉丝掩口而笑,斜眼看了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亨特和萨耶斯:“不过战争永远是出乎意料的——尤其是不小心被自己人误伤的时候!”
  随后她扭着蛮腰,转身又上楼了,也不知道她刚才下来想干什么。
  “机灵点,傻小子们。”摩利尔面无表情的从行李后面绕过来,把两个菜鸟法师吓了一大跳——这些高级人物怎么都神出鬼没神经兮兮的?
  “我们不是来春游,要面对的也不是只会走正步的皇家仪仗队。”摩利尔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你不觉得带这么多东西太累赘了么?霍夫曼先生安排在哪里?”
  “没关系,反正雅图大师也没打算轻车简从吧。说起来,这次居然是七位最高评议法师之一亲自带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吧?”欧沙利文微笑着说:“至于霍夫曼,他太大了,又容易发脾气,不能离太远——只好委屈他暂时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了。”
  “我只希望能快点开始行动,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穷搬家一样的木匠活儿上。”
  摩利尔也向楼上走去:“雅图大师在三楼,对吧?”
  看着这些大人物走马灯似的在自己身边走过,亨特和萨耶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再联想到那个岩石巨人一样的超级怪物——每个人都惹不起,每个人都很要命,他们这两个比鸡蛋还脆的小法师,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着,亨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看这帮贵族和大法师们的样子,还有那一堆行李,他们只是应付国民舆论的压力才走走过场而已,这么兴师动众的,有哪个傻子会主动往刀口上撞?只要把那些肆无忌惮的精灵怪物吓住,让他们不敢出来就好,这叫战略威慑!我们一定很安全的,不必紧张!”萨耶斯非常老道似的提醒着亨特,但是拧酒壶盖子的大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是啊,一定是摩利尔指挥官提名让我们参加这次行动的,摩利尔指挥官人那么好,这一定是一次没什么危险又会很快得到晋升的任务,嗯,也许正如你所说呢!”亨特瞪着两只眼睛在萨耶斯脸上瞅来瞅去,仿佛在寻找印证自己说话的证据。
  “是吗,可我听说提名我们两个参加行动的人是达古拉丝指挥官,而且我听说她跟摩利尔指挥官向来不合,该不会是趁机要干掉我们这两个摩利尔指挥官的亲信吧!”
  “嘘,你小声点,连评议会的最高大法师都来了,一定不会出现那种糟糕的情况的,唔,大法师……大法师怎么可能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呢,一定是要彻底消灭敌人!天,我们会上战场的!你不要骗我了萨耶斯!”
  “唉呀,不管是谁,为什么要提名我们这两个无名小卒来参加这种倒霉任务……我们还是先去大波波喝个够好了,管他什么大法官什么指挥官呢!”
  “你不要命啦,还是老实留在旅馆里吧!”
  “别扯了,你以为旅馆里会有你这样的小卒子住的地方?走吧……”
  “你有事么?没事就离开吧。”摩利尔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上遇到了以帮助搬行李为名混上来的镇长大人。
  镇长先是一愣,紧接着源源不绝的恭维话就流利但是机械的从嘴里喷了出来。
  “嗯?哦,尊敬的红袍女士阁下!您几天前曾经驾临敝镇吧?对您的房间还满意么?想不到今次评议会的最高大法师居然能屈尊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我正想上去问问,看看大法师阁下还需要什么……晚宴马上就准备好了,或许他可以先在本店特有的温泉浴室里好好放松一下,对于消除疲劳非常的有帮助,啊,对了,我可以安排仕女为他,还有您按摩放松!您可以放心!她们都是经过训练的,技艺非常高超,而且都很干净……。”镇长很局促,怎么可能不局促?他一古脑的把准备在大法师面前献媚的话全说给眼前这个红袍女法师听了,好像是在排练一样,这将是他人生中最辉煌最重要最需要勇气的时刻,如果能讨得大法师欢心,说不定就能离开这鬼地方,到瓦坦任职,甚至混到一个贵族爵位也不是梦想——
  “离开这儿。”摩利尔看着这个满头油汗的可怜虫,有点啼笑皆非。“你要是把这套台词在雅图大师面前说上一句,那么你的妻子明天就可以改嫁了。离这地方远点儿,离法师们远点儿,现在向后转,回家去,这里不需要你,明白吗?”
  摩利尔语气中透出来的精神压力让镇长放弃了一切梦想仓皇逃窜,或许他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当个小小的镇长,安排好所有途经此地的军队,官员,以及其他了不起的大人物,然后把他们施加给自己的感觉再施加给在那些住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可怜镇民,学着人家的样子耍耍威风,打他们几个耳光,对了,大人物们都不时兴打耳光了……
  三楼最大的房间内——这个房间是把相邻的三个大套间完全打通后连成的——满脸络腮胡子一直连到鬓角,和狮鬃般的乱发混在一起的评议会大法师雅图脱去蒙尘的外袍丢在皮质的座椅上,听声音非常沉重,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施法材料。
  他挽起衬衫的袖口,镶嵌精美花边的衬衫裹在他强壮的肌肉上绷的紧紧的,“阿古斯上空的雷霆”这个称号十分贴切的形容了这位以暴烈手段和对各种元素能量掌控出神入化而闻名的塑能系大法师,甚至有人曾拿他和欧沙利文家的第一代伯爵相提并论,当然,这让他感觉很不好,他自认并不是有勇无谋的武人,更多的则是作为法师的智慧,只不过他比大多数法师更拥有强韧的身体而已,他更愿意被称呼为有钢铁一般强悍身体的大法师,而绝不是诸如会魔法的铁塔之类的比喻,这个顺序很重要。
  无论做什么也得有强健的体魄,这是他的座右铭。
  雅图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缓解一下旅途跋涉的肌肉疲劳。他当然可以轻易的用高等传送到达目的地,但是如果不是十分必要,雅图还是喜欢通常意义上的旅行方式。小了点。雅图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浮华夸张,处处以大彰显华贵,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土财主式乡巴佬味道的陈设,只是觉得小,而且矮——不过在指挥塔建成之前,也只能将就了。
  有人敲门。
  “进来!”雅图解开领口,露出一点铸铁般的胸膛,一屁股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冷言冷语,表情烦躁,其实并不是对门外的人有什么怒气,而是他一向这样。
  果然是这丫头。雅图看着推门而入的摩利尔心想。
  “雅图阁下。”摩利尔施礼:“请指示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嘛?行动计划?”雅图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看摩利尔,摩利尔平静冷淡的看他。
  “行动计划就是找到那群杀人放火的倒霉孩子,把他们都干掉就完了!”
  “……”
  摩利尔其实认为由雅图负责这次猎杀四十七的军事行动其实是最好的结果。暴躁、凶狠,但是缺乏阴险狡诈的算计——如果是康德或者阿瑞莎那种老狐狸,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麻烦来呢,一个达古拉丝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好了好了,具体的事情不要来问我!”雅图不耐烦的一挥手:“你们先搞,搞不定再说!我还有点事,就这样吧!”
  摩利尔的房间里,半透明的塔诺里平原地图虚悬在圆桌上,一些发红的光点没什么规律的散布在平原上,好像点点滴落的血迹。
  “从遇袭地点的分布上看……”欧沙利文沉思着:“恕我直言,这些敌人相当棘手。”
  “没错,他们的行军速度非常快,甚至超过了帝国的侦察骑兵。”摩利尔打了个响指,地图上维尔克镇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塔状影像,淡绿色的圆线以其为中心扩散出去:“虽然我们现在处于塔诺里平原的交通枢纽位置,但是我们的有效控制范围实际上也只有这么大——考虑到敌人的战斗力,超过这个范围就很难调集人手将他们困住了。”
  “不如请摩利尔小姐为我们预测一下敌人下一步的行动,然后我们不就可以把他们一举聚而歼之了么?”达古拉丝这种近乎调笑的讥讽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睬,不过她也不以为然。
  “要找到对方,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现在维尔克镇以东的地区除了军事据点之外,小型的居民点和独立庄园基本上都已经人去楼空,几个规模稍大的村镇也有重兵保护——虽然这让我们在和暗夜精灵的战争中处于守势,但是无形中也缩小了敌人的活动范围,我们可以以维尔克镇为中心,向南北两个方向派出侦察队。”欧沙利文提出自己的建议,毕竟在这三个人里,他才是正经八百的军人:“我们要像打猎一样去寻找,发现,追赶,最后完成致命一击。不能畏惧牺牲,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远远比发狂暴跳的狮子可怕……”
  他抚摸着手杖上栩栩如生的雕鹰:“如此一来,猎人捕杀越凶残狡诈的猛兽,就越需要好猎狗。甚至在这种时候,一击致命的箭术都是相对次要的。必须依靠猎狗去搜寻猎物的踪迹,更需要猎狗缠住猎物的反扑……”
  欧沙利文微笑着看向摩利尔和达古拉丝:“尊敬的女士们,欧沙利文愿做猎犬,以供驱策。”
  “那可是很危险的呦……”达古拉丝掩口而笑。
  摩利尔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
  “哼。这帮不知深浅的小鬼。”雅图站在半挂着大红的纹花缎子窗帘的大窗后看着欧沙利文沿着街道远去,不屑的哼了一声。
  同样是长途跋涉,这小子的衣服上别说尘土——就连裤线都清晰可辨,雅图实在想不通。假如他看过欧沙利文的衣柜就会明白一身衣服做上四套究竟所为何来了。
  他手上正摆弄着欧沙利文的构装兵器,坚固无比的阿特拉斯在他手中好像魔方一样解构、重组,速度丝毫不亚于原使用者欧沙利文,甚至连武器形态也不仅仅局限于刀和双枪了,可见雅图对其操控力之强。
  最后雅图随手把泛着蓝光的黑枪丢在沙发上。
  “还以为能有什么了不起……没意思!软弱者才稀罕的破烂玩意儿!”
  尽管评议会的大法师们决定法外开恩把阿特拉斯归还欧沙利文,皇帝的面子毕竟不能丝毫不给,不好再以构装兵器开发需要的理由搪塞,但也争取到由这次行动的统帅雅图暂时代为收藏。
  评议会的面子皇帝更是不能不给。
  但是终于也在欧沙利文触手可及的地方了,他至少知道该从谁的手里接过自己曾失落许久的东西。


第十一回合 侦察
  夜晚虽然短暂却异常寒冷,风从日落开始就发狂的凛冽起来,特别是在这远离城镇的野外,夜空中云在快速的流动,仅能依靠的星光时隐时现,一向静若处子的塔诺里河也发出哗哗的湍急流水声,河滩湿地上的水草和芦苇波荡起伏,呼呼作响,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再加上令人目不能视的强风吹袭——真是一次妙不可言的夜晚侦察。
  萨耶斯抽动着鼻子,这么个鬼天气里,什么都糟糕透顶,只有怀中的酒壶散发出妙不可言的温暖和香气。
  他不知道那个神神叨叨的年轻伯爵是怎么知道大波波酒馆的,结果弄得他连酒壶都没来的及灌满就被拎出来了。哼,亨特那个笨蛋——没有自己看着,他怕是会把最后一个铜板都花在大胸脯的女酒娘身上吧。
  不行,实在忍不住了。什么狗屁不准饮酒的规定,这时候不喝酒还不要人命?萨耶斯看了看四周,影影绰绰的,侦察队的其他人都离得很远……于是伸手向怀里摸去,那里除了酒壶,还有一个菱形的晶石,是出发前带队的欧沙利文伯爵发给他的,指明只有遇到敌人的危急时刻才能使用——活见鬼,他真的见过自己要对付的那些家伙么?在他们面前能撒开腿跑的就算好汉……还有空念诵咒语来激活这个?
  “伯爵规定,执行任务期间谁也不准喝酒。”
  简直好像是鬼魂的声音,把萨耶斯吓了一大跳——什么人?
  一个诡秘的影子出现在萨耶斯身旁,高高瘦瘦的,不比萨耶斯矮多少,但是粗细相差的就非常悬殊了。
  “嘿嘿,没关系啦,伯爵大人不是朝着我们相反的方向去了嘛……哦,当然了……”萨耶斯一边把酒壶塞回怀里,一边尽量低声下气的友善回答。这家伙实在是有些奇怪的可怕,虽然萨耶斯并不善于任何侦测魔法,实际上他对此一窍不通,但是凭借天生灵敏的鼻子和直觉——这是他在战场上保命的王牌,远胜于那两手半吊子魔法,而这个人竟然一直离他这么近而不被发觉,身上干净的什么体味儿都没有,邪门,真邪门。
  瘦高个子披着一件颜色奇怪的连帽斗篷,深浅不一的斑驳黑色好像浓淡相间的阴影,即使离得如此之近也让萨耶斯有种模糊不清,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感觉。
  “我叫山特。”瘦高的家伙笑了一下,黑暗中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和白牙一起烁烁反光。
  “萨耶斯。”熊法师伸出手。
  “指挥官阁下,您好。”亨特没有像萨耶斯预料的那样人事不省或者一文不名,他在镇中心旅馆的门口遇见摩利尔,他觉得这个不苟言笑的女指挥官有种难言的亲切,并不像其他大人们那么盛气凌人。
  “你好。”摩利尔正想出去转转,她实在厌烦达古拉丝没完没了的纠缠,这个女人始终没有说出帮助自己隐瞒究竟是何目的——该来的总会来,烦恼也没用。
  自从欧沙利文自告奋勇的带队外出侦察以后,摩利尔总觉得一阵阵莫名的烦躁,甚至连每天例行的冥想也进行不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烦躁是从何而来,但肯定不是因为达古拉丝那甜腻的下流话。
  “怎么没看到你的那个伙伴?你们好像总是形影不离的。”摩利尔顺口问起。
  “您在问萨耶斯么?”亨特有些沮丧的说:“他跟着侦察队一起出去了,因为欧沙利文伯爵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他的鼻子非常灵敏。”
  “喔?连他也被欧沙利文选中了?”
  “是的,黄昏时候就出发了,但愿可怜的萨耶斯不要遇到那个魔鬼,不过看伯爵的样子却好像很有信心——”
  “哦?欧沙利文有信心?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摩利尔转身朝着房间走去,似乎有点头绪了。
  欧沙利文。你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你也感觉到了?不,应该不会,就连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几乎没认出来……见鬼!那个笨蛋才不稀罕掩饰自己的身份呢!
  “娘娘腔的自恋狂,我们又见面了。”
  摩利尔都能想象出四十七说这句话时那种铿锵傲慢的语气!得做点什么……
  “没关系,我很荣幸!”亨特目送摩利尔快速的消失在旅馆门内,不伦不类的比划了一个鞠躬礼,不过没完成,因为谁也没在看。
  他只好怏怏的继续漫无目的的溜达。
  “小朋友——能帮我一个忙么?”猫一样的声音,在亨特身后。
  “哦?谁?达古拉丝阁下!您,您,您好!”亨特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关于达古拉丝的种种传闻亨特也听过,但对于接连见到两位帝国最为著名的女性指挥官,他还是害怕多过兴奋。
  “我的鞋跟掉了!”达古拉丝嘟着嘴,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邻居家可爱的小妹妹,这跟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狂女人相差可太多了。
  “哦,那个,这个,哦……”亨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难道她要我背她回旅馆。
  “别支支吾吾的,站好,我只是借你肩膀用一下……”达古拉丝好像看出了亨特的心思,突然换了一副严厉的口气,但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个邻居家的大姐姐:“真是无聊呀,多亏了我还是央求了老师老半天,才答应我参加猎杀行动……站好,不要晃!”
  达古拉丝扶住亨特的肩膀,翘起脚来,压在鞋跟断裂处的手似乎只是比量着对了一下,但是等手松开的时候,鞋子已经焕然一新了。
  “是呀,就是呀,呵呵,是呀……”亨特似乎已经失去了交谈能力了。
  “这双鞋子的寿命就只剩我回到房间的这段路程了,唉……”镜片后紫色的瞳孔闪动着摄魂的光彩:“对了,刚才摩利尔指挥官和你说了什么?能告诉我么?”
  夜风愈急。
  塔诺里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麦田深处,几十个椭圆形的粮仓之间的一座以前用来放置农具的木屋里,四十七正坐在几个麻袋上手拄着下巴,好像是某个著名古代雕塑的邪恶版,眼睛里的红火似乎也熄灭了,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睡觉,一动不动——虽然这两样对他都没什么意义。
  十来个魔化精灵则散布在屋子各处正在进餐,宵夜的菜谱是银甲战士两个,法师一个,好像他们是被留下来看守这个空空的军用粮仓的,不过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变成了魔化精灵的食物,那么生前的身份,地位,任务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随着阵阵咯吱咯吱的微小声音,魔化精灵们闪烁着幽红色的双眸,一边进食一边从木屋的缝隙向外窥视着,无论何时,他们总是这么警惕,并且非常注意礼貌,不管吃的是什么,他们都不会吧嗒着嘴大嚼大咬,而是安静的像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淑女——如果不算偶尔飞掠而过,从屋子中间那堆残缺不全的血肉碎尸中捞起一块的行为的话。
  阿古斯方面似乎施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
  塔诺里平原东部已经再难找到什么像样的建筑群,很多时候只能发现一些空空如也的房屋或者农场,阿古斯的居民们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离开家园,逃往帝国首都或者最近有重兵拱卫的大型城镇,好像被恶狼驱赶的羊群一样。不管他们是主动撤离的,还是帝国针对自己的行动而做出反应命令他们撤离的——因为一支小小的不足二十人的队伍采用这种策略,并且甚至因此从前线抽调部队来加强后方的防卫,怎么算是重大的胜利了,但是四十七并不对此感到满意——虽然从战略的层面上来说,只要他们一直延续这种噩梦般的骚扰,甚至已经不用做什么,只需要时不时例行公事的找座带栅栏的房子砸成稀巴烂放把火来宣告自己还无可争议的在延续恐怖就足以让阿古斯帝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防范,不过四十七想要的可不是这种所谓战略上的胜利,这种行为除了帮助那些森林里的精灵蠢蛋们松口气之外并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从魔化精灵们因为得不到食物而从牲口开始向人类转移兴趣时开始,四十七就有点厌倦这种恐怖分子式的破坏杀戮了。
  现在从那些阿古斯人的钢铁玩具中能得到的核心能量已经越来越少,甚至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量变引起质变,但是实际上其实也并没有吸收太多——至少四十七自己这么觉得。
  自从在地狱门堡把那个大纵火狂赶回地狱之后,火种好像又重新在体内点燃起来。虽然失去了大部分核心,但是四十七确实感觉到它重新出现了,只不过融化金属一样的炽热光团取代了曾经凛冽的寒气,就好像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出现的莫名其妙,想不通,弄不明白,于是四十七每次思索一阵子就干脆不再考虑,这次也不例外。
  威震天大哥为了得到火种穿越了近乎无限的空间,沉睡数千万年——自己这点劳动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就算不论别的,既然没有动画片可看,找个棘手敌人大动干戈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娱乐活动,而且这其实是他的本职工作。
  至于摩利尔。四十七眨了眨眼睛,实际上是眼睛里的红火亮了又灭。
  这个不知道应该怎么干……那就放到一边,先干别的。记得沼泽里那个叫卢姆的老法师总是这么嘟囔。
  菲尔加斯坐在四十七对面,一言不发,她的全身覆盖着扭曲的暗红色纹记,在光洁的皮肤上蔓延,带着令人恐惧的美感,如同灰黑色大地上流淌的一条条血河。右眼异乎寻常的亮,红的甚至有些发白,散发着炽热邪异的光,好像并不是用来看的。
  菲尔加斯没有参加聚餐,或者说,她早就结束了用餐。她一条腿曲起,双手抱膝,佩戴的钢铁长弓和奇形弯刀映射出冷冷的金属光辉——这是四十七摧毁阿古斯构装的时候偶尔顺便制造的副产品。她静静的呆在那里,等待主子的命令。
  “菲尔加斯。”四十七站起身,麻袋不堪重负,刺啦一声破裂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玩的……继续向西前进。”
  菲尔加斯立刻看向蹲坐在各处的魔化精灵,很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翻身跃上房梁,好像水蛇一样扭动着矫健的身躯,从高而小的天窗接连钻了出去。
  “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走门呢,嗯,菲尔加斯?”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黑沉沉的天地之间,维尔克镇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剩下一座座房屋在夜色中的剪影寂然不动,镇民们识相的躲在家里,有的吃就吃,没的吃就睡,不管头上来的是狮子还是猛虎,虫豸们只要躲在洞里就行了。
  旅馆的房间里,魔法影像构成的塔诺里平原地图扩大了好几倍,模模糊糊,飘浮在摩利尔周围。此刻红袍女法师好像一个在云端俯视着整个平原的女神,双手做出各种复杂难明的手势,低声吟诵着咒语,不时洒出一片细如微尘的银粉加入到地图中,让那片区域的地形清晰一些。
  她正试图搜索尽可能大的区域。使用了鹰眼术、生物定位、高等探知等多种预言法术在魔法地图上,绝大多数地区都是一片混沌,甚至连最基本的地形都不确定,只有当摩利尔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的时候,才会稍微清晰一些。
  这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儿。恐怕只有伟大的众神才能以他们洞察一切的目光在广阔的平原上明察秋毫,似乎四十七那个混蛋曾经跟她吹嘘过自己从前能利用一种叫卫什么星的魔法道具,在整个大陆上找什么都不费事——就连传说中能借助神之力量的祈愿术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真是少见的构装体癫痫症。
  摩利尔集中精神,赶出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清澈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但实际上是在看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她的思维已经延伸出维克尔镇,平原上景物破碎而且模糊的在她的眼中呈现,她的精神以极高的速度从上掠过,滤掉那些毫无意义的杂质,摩利尔能看到欧沙利文的侦察队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走去,魔网引导着她锁定住那些小小的人形,他们漫无目的的成网状前进,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摩利尔跟踪着他们,其中那个叫做萨耶斯的壮汉尤其清晰,果然没有白请这两个菜鸟吃早餐,摩利尔自制的一种可供自己追踪的魔法药剂已经混在饭菜里被他们吸收,尤其是萨耶斯,因为吃的太多导致他和别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灯泡——虽然当时摩利尔并没真的感到以后会派上用场,不过现在看来,预防未然果然是不错的。
  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跟着这个身强力壮的笨蛋算了呢……摩利尔思索着,维持这种规模的探测法阵实在是让她疲惫非常。


第十二回合 行动
  一大片云长时间的遮盖住了月光,如果抬头看,依稀的还能发现月亮前的云还是快速的流转着的,风也没有减弱的迹象。萨耶斯用力的把领口拉紧又用力塞了一下围巾,刚刚喝下的两口烈酒让他暖和起来,心情也好了一些,可恨的只是自己还在漫无目的的乱转,浪费体力。
  “伙计,你的酒真不错。”山特悄然无声的走在萨耶斯旁边,有些奇特的步伐好像连野草都不会惊动似的:“喝上一口真是享受……从那里调来的?”
  “第三十二统御军,隶属于四前线团。”萨耶斯撇了撇嘴:“后勤部队,领头的都是些疯颠颠的家伙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只会藏在帝国开发的古怪机器里不断的呼叫援助。”
  “喔?我听说过。不过那些构装机器其实真的是厉害到棘手呢,有了这些东西以后,森林里的精灵们就节节败退了。”山特说到这个的时候,语气中漏出一丝奇怪的情绪。
  “哼,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被连窝端掉,连跑都跑不出来。”萨耶斯又灌了一口,满脸都是老子什么没见过的潜台词。
  “你又是从什么地方调过来的?看起来你不大像普通的法师!”萨耶斯抹了抹嘴巴,把酒壶揣起来,还剩一个底儿,实在是不舍得喝了,天知道还要走多久?说不定要到天亮!
  “我不是法师,我是刺客。”山特笑了一下。
  “刺客?”萨耶斯斜眼看了看山特腰间的短柄法杖:“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刺杀?用那东西在背后敲别人的脑袋么?”
  “嘿嘿,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头脑简单,法师队伍里混日子的家伙。”山特用手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动作:“刺客可不是光会这样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出身于术士或者法师的刺客是最可怕的,他们能在法术的帮助下不知不觉的杀人么?”
  “噢,你是……”萨耶斯突然好像刚见到山特一样把他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你是猎人部队的!”
  山特的目光收缩了一下。
  “真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猎人部队。”
  “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过。”萨耶斯好像个万事通:“你们是帝国为了深入森林里对付暗夜精灵而训练的法师刺客部队!你们从小就刻苦训练各种潜行匿踪的隐蔽技巧,同时研习那些一击致命的杀人法术,混合法师和刺客两者的优点,作为特种部队抵消精灵在森林里的优势……”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山特冷冷的打断了萨耶斯的长篇大论,脸色铁青,好像把赠酒之谊忘得一干二净了:“自从帝国在大型构装兵器的研发上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后,我们这些法师不像法师刺客不像刺客的半吊子只能跑跑腿,干些杂活了。”
  “别这么说,”萨耶斯试着安慰他:“我小时候很敬佩你们的。再说不管怎么样,也比我强——唉,我一看法术书脑袋有两个大!”
  山特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发出稍微大点的声音:“你那脑袋本来就有别人两个大!再说,你往周围看看,侦察队里哪个不比你强?你该不是给咱们伯爵扛活的吧?”
  “你敢看不起我,小瞧萨耶斯的人都会后悔的!”萨耶斯威胁的挥了挥胳膊,却引起山特的另一阵嘲笑。
  “对了,你要是胡子再密一点,再乱一点,就可以当雅图阁下的替身了,两个雅图大师,敌人一定会不知所措的……”突然山特停下来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看,又盯着萨耶斯看了片刻。
  “怎么了?”萨耶斯摸摸自己的脸。
  “没,没什么。”山特最后耸耸肩:“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我刚才怎么觉得有人好像看着我们呢?”
  旅馆内的摩利尔仍然紧盯着在旷野上漫无目的搜寻着的搜索队,他们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所搜索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摩利尔非常怀疑这种无的放矢的搜查行动到底有何意义,但行动的任何拖延对她,或者说对四十七来说都是有利的。
  显影最为清楚的萨耶斯和他旁边的法师走在北向搜索队伍扇形搜索区域的最西面,两个人慢慢悠悠晃晃荡荡的好像在散步,看来这边的搜索不会有什么成果了,也许该将注意力放在向南方行进的欧沙利文那边……
  突然,地图上的某个地方触动了一下。好像飞虫落在蜘蛛网上,一道转瞬即逝的奇怪波动不和谐的插进这个由摩利尔构建的侦测网络,而且带着一点炽热的气息,就像燃烧殆尽的火柴一样。她立刻从东张西望的萨耶斯身上转移注意力,尝试去锁定那股异常的魔波,但是波动移动的速度很快,若有似无,而且此起彼伏,她的精神紧跟着微弱的波动飞快的在平原上穿梭,地图上和视野中没有形成任何实质性的人或物体,摩利尔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为其塑形,这需要更多的魔力和更充裕的时间,现在她只能竭尽全力不让它们消失无踪,光是做到这点就非常困难了。
  波动忽左忽右,愈发难测,但是在摩利尔看来,它们正飞速朝着侦察队的方向冲去。见鬼!摩利尔感到危险的气味越来越浓,难道——
  四十七迎风落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好像一束黑色的火炬。
  魔化精灵们已经遵照他的命令四散开去搜索这一片区域——四十七没有在天上发现什么,可能是因为云层太浓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有些漫不经心。
  不过再搜索一下也无所谓,反正夜晚是暗夜精灵的天下,魔化后更是如此。
  今天晚上这种近乎磨洋工的行径实在是有些罕见,但是四十七并没有试图去改变——就是金属还有疲劳呢。
  他隐约预见到随着自己的不断深入,和阿古斯的恶战很快就会爆发。阿古斯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的,被人这样欺负还没什么反应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蓄势待发施以致命还击,要么就是他没这个能力,但是阿古斯显然不是后一种。
  四十七并不惧怕战斗,他从来没有惧怕过战斗——只是有点不大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对付那个红袍纹身,总用法杖敲自己脑袋的女法师。
  生存还是毁灭,这真是个问题。
  突然,四十七眼睛里的红火陡然炽烈起来。
  一道微弱的魔力波动从他身上扫过。
  本来以四十七对魔法的领悟能力,这种程度的魔力波动和一阵微风不会有任何区别——但是这道魔波不同。
  炽热的气息带着令他生恶的熟悉感觉,他曾经被这样的气息焚烧全身,试图将他玩弄于股掌。
  黑色的钢铁魔鬼振翼而起。
  天上的流云都被吹散,四十七在天上好像一片无星的夜空,向西方飞去,魔化精灵同时仰起头,传到脑海中的心灵感应让他们纷纷改变方向,尾随着四十七奔驰,身形在隐约的红光中迅速变淡,最后和黑夜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摩利尔的房间中,魔法地图仍然在缓缓运作,但是每一秒都在发生改变。原本如一潭浑水的塔诺里平原地图在变化中渐渐简单起来,就好像一直在水中翻涌的泥沙开始过滤,沉淀,抽离——大片大片的虚幻景象崩溃破碎,银粉和其它施法材料制成的微尘纷纷洒洒的向地上落去,但是在沾到地板之前就消失不见……最后,整个地图已经变成简单的线条和粗略的纹路,在上面驰骋追逐的只剩下摩利尔的思维和那一点诡秘炽热的魔力波动。
  地图好像水面的波纹一样扰动着,魔力的闪光把整个房间映射的明暗交错,光影浮动。摩利尔清澈的好似了无生气的双眼现在已经好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其间弥漫着冰冷的雾气,吞噬所有的光线,而且似乎还在不断转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摩利尔的眼睛只是映衬出对面一个巨大的无底漩涡,实在很难想象,这双诡异的眼睛到底会看到些什么景象。
  在摩利尔的注视下,地图震动的愈发剧烈——终于,在一次强烈的震颤下,它整个儿破灭了。摩利尔闭上眼睛,胸膛短暂的快速起伏了几下,睁开眼时,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差点儿就被你骗过去了……”摩利尔轻轻的呢喃着,嘴角竟然牵出一丝浅笑:“达古拉丝!”
  那道奇异的魔法波动的始作俑者不是正在平原上什么地方溜达的笨蛋。虽然施法者很小心的隐藏着自己,把传达出去的魔法波动和自身的联系只维持在一个最低的水平,但通过不断的确认和反馈,就好似拼图游戏一样,对方在平原上模拟出来的魔波最终还是被摩利尔完全捕捉,并沿着仅有的蛛丝马迹,一直回追到了这里,维尔克镇旅馆三楼最靠近楼梯的位置——达古拉丝的房间。
  摩利尔刚才甚至把达古拉丝念动咒语时吹起的轻微气流都看的一清二楚,虽然很难想象那股远在平原上魔法波动的源头其实就在自己身边,但一旦捉住,却是清晰无比,毕竟距离太近了。
  那么,剩下问题的就是,达古拉丝在自己和雅图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鱼目混珠的把戏,究竟目的何在呢?
  达古拉丝的魔力波动在维尔克镇南部游窜,维妙维俏的在摩利尔的心灵地图上留下了难以察觉的破绽,摩利尔准确的抓住了它,而且准确的甚至超出了达古拉丝的预期。还有那种蕴藏着幽深黑暗的灼热气息,摩利尔不能算是很熟悉,但也不会认错,那是在沉睡森林中第一次与四十七重逢后所接触过的,虽然微弱但却丝丝不绝的气息,同时也是在沉睡森林的精灵魔化仪式上曾经感受过的,绝对邪恶又绝对强大的气息——那是炼狱的气息。
  是的,刚刚接触它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四十七出现了,不过虽然相似,却还是有点点的不同……
  等等,如果可以这样假设的话。
  突然摩利尔感觉关于达古拉丝的事情瞬间都明晰起来了——明明应该葬身位面裂缝却又生还;毫无理由的放弃对自己的复仇;坚持参加这次猎杀行动的态度——是的,事情只能这样解释。
  摩利尔站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默然片刻,便打开门走了出去,穿过同样漆黑的走廊,登上前去三楼的楼梯。
  楼梯正对的就是达古拉丝的房间,她现在应该仍然在房间里操纵着那股魔法波动吧。摩利尔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过紧闭的房门,她都能想象到达古拉丝诧异的向门口看来……摩利尔冷笑了一下,敲响雅图大法师的房门。
  “进来!”过了片刻,房间里才传出雅图那暴躁的声音。
  “晚上好,雅图阁下。”摩利尔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又悄无声息的把房门带上,施礼过后抬头看着身穿睡衣躺在床上的大法师雅图:“抱歉,这么晚还要打搅您的休息。”
  雅图合上一本正在看的书,棕色的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可能是魔法笔记一类的东西。
  “既然知道会打搅,那还来打扰我干吗?”雅图说话仍然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仍然坚持一贯作风,还是真的因为被打搅而心烦意乱:“说吧,嘛事?”
  “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摩利尔顿了一下,似乎是希望能够引起雅图的足够注意,但很明显摩利尔的意图并没有顺利实现,雅图竟然躺在床上,打开了那本书继续看起来了:“欧沙利文伯爵带领搜索队出外搜查去了……”
  “我知道,他走之前向我汇报过。”雅图头也没抬的打断了摩利尔。
  “而我晚上用法术侦测了一下搜索区域的情况,我想,我已经发现了近期扰乱塔诺里平原凶徒的动向!”摩利尔没有因为雅图的打断而停顿,反而语气越加急迫:“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支援欧沙利文伯爵,并且,这是将凶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这次任务……”
  “很好,那么你就去支援吧!”看着雅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摩利尔甚至有些怀疑向他直接报告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那个,我只是预言系法师,对于战斗……”
  “那么授权你可以调配维尔克镇所有兵力,还有霍夫曼,带他去就可以摆平一切了!”雅图仍然低着头,好像他的目光一旦离开,书页上的内容就会自动消失一样:“好了,出去,别再来打扰我!”
  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如此轻敌,还是有着确实的把握,还是压根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还是……如果雅图一直保持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自己不仅很难打乱达古拉丝的阵脚,而且很可能还会因为不得不白跑一趟看不到任何敌人而导致雅图的不快,如果因此失去发言权,麻烦可就大了。
  摩利尔出来后在走廊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达古拉丝应该正隔着房门阴沉怨毒的盯着自己——她感觉事情也许不会像自己计划的那样顺利。
  确实不会顺利,因为摩利尔如果在房间时可以把魔法地图再维持上那么一会儿或者没有过于专注的和达古拉丝捉迷藏,她或许可以发现某些她真正想要寻找的东西。


第十三回合 遭遇战
  侦查队伍已经走进一片生长着茂盛而且高大杂草的草原地带。
  “我们还要瞎逛到什么时候?再不往回走天就要亮了!”萨耶斯打着哈欠发着抱怨,看来美酒的提神效果也是有限的。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迷人也危险的。”山特顺手拔下一根草叶,看着一片憧憧的原野,自言自语似的说:“以前在森林里那些精灵互相猎杀的日子里,我们从来没在这种时候占过便宜,黑暗中的冷箭,防不胜防的陷阱,突然活化过来把人勒死的树藤,他们是森林之子,黑夜之子……”
  他突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在还没有接到欧沙利文伯爵的命令之前,就要一直搜索下去。向东面靠近一些吧,我们现在距离其他人好像太远了点。”
  话音刚落,远远的东面就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惨叫。
  与可怜的萨耶斯一样,负责北向搜索队的猎人部队前中队长科莱恩对这种几乎是抓瞎般的搜索行动也已经厌烦透顶。
  他披着和山特身上披风款式类似的阴影斗篷,但是没有戴兜帽,任凭一头花白的乱发被晚风吹得更加不成体统。
  在科莱恩眼中,原野是深绿色的。他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近人高的曼德拉草随风而动,好像一层层起伏的波浪。当然并不是因为科莱恩正处于草原中才看到这样的景色,实际上曼德拉草的叶子偏向深红,边缘更是微微发紫——那种绿蒙蒙的景象不过是科莱恩戴的微光视觉眼镜带来的一种副作用罢了。
  科莱恩把眼镜推到额头,两个椭圆形的镜筒好像断了的犄角一样可笑。
  “妈的……就不能做的再认真点么?”他小心翼翼的用右手揉了揉眼睛,缓解一下因此而导致的视觉疲劳。淬了毒的臂弩上两支小矢幽幽的闪着寒光,要是碰破一点儿的话,他都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来得及喊人帮忙。
  科莱恩并不像山特那样介意被一堆散发着金属臭味的机械玩意儿取代。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反而对自己终于能能远离地狱般的森林,干点报酬丰厚的私活而庆幸不已,大半辈子出生入死,换来的不过是满身伤痛和残疾,然后被一脚踢开,得到的还没有帮贵族解决不开眼纠缠不放的妓女私生子得到的报酬多。所以当欧沙利文伯爵将他从瓦坦城港口区温暖舒适的家中用“评议会授权”这个该死的理由把他强行征召进这个更该死的侦察队中时,他实在是对这个有洁癖的年轻贵族没有任何好印象。
  众神在上,他实在不想和那些该死的精灵打交道了。
  不过这真是个好东西。科莱恩曲起左臂,欣赏着自己崭新的构装义肢。虽然上面无论如何都驱之不散的寒气让科莱恩半个身子都不大灵便,可是这和能每天施放一次的“死亡一指”法术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
  最好快点搞定……科莱恩暗自思忖,然后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阿古斯这个鬼地方,凭着自己的身手和这些玩意儿,在哪里还不能混口饭吃,过上舒适体面的晚年?
  锐风突至。
  风吹草断。
  仿佛有什么东西划破虚无,张开无形的利齿向科莱恩咬来,曼德拉草手掌宽的叶子像被剪刀裁过一般断掉,在混杂着细细锐啸的夜风中飞扬,其中几片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被推的猛然一卷,凸出了好像人头大小的曲面。
  科莱恩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身上的伤疤好像要重新裂开一样绷紧刺痛,如同回到了幽暗难测的森林中,暗夜精灵的利箭正四面八方的射来。
  铮铮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弓弦弹动声,科莱恩的身子突然没有骨头似的扭曲,但是同时又迅捷异常的跳开,在无行巨口利齿咬合的前一瞬死里逃生。
  与此同时,激飞的弩箭凭空撞出一声轻响,一支斜斜飞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飞舞的乱草中吐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另一支弩箭正插在他的肩膀上,能瞬间杀死一头大象的毒素好像对他全无影响似的,黑色的精灵抬起头,用暗红的好像燃烧着一般的眼睛看着科莱恩,就像看着一只蛇口下的青蛙。
  敌袭!科莱恩对视着这双眼睛,罕见的犹豫了一下。他不认为在暗夜精灵包围下自己会有胜算,这种时候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立刻告警和其他人会合——但是左臂冰冷的义肢又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或许可以试试这个新东西,死亡一指可以说是他最渴望学习到的法术了,那种能无声无息轻易夺去生命的杀戮境界——
  犹豫要了科莱恩的命。他刚刚凭借多年的经验和混迹生死之中的反应抓住魔化精灵偷袭网中唯一的破绽脱身,却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重新落网。
  弯刀划过科莱恩脖子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甚至当他的大好头颅迎风飞起的时候,科莱恩也只是异常清明的翻滚着看着下方一掠而过的黑色影子,虽然被割断了气管和声带,但是大张的嘴里还是非常奇怪的发出一声长长的类似叹息般的咏叹:“老了——”
  这声咏叹听在萨耶寺和山特的耳朵里就成了惨叫。
  一道火光斜刺里飞向科莱恩遇袭的地方,轰然炸开。魔化精灵们不善于或者说不屑进行埋伏,所以除了最靠近东边的几个不走运的家伙一照面就被解决之外,其余的人还来得及做出反应。
  又是几发火球炸开,从生的杂草被点燃起来,因为其蕴含的丰富水分而冒出滚滚黑烟。
  “这他妈的是哪个蠢货干的!”被大风一吹,浓烟滚滚而来,山特破口骂道,好像变戏法似的抽出四五个卷轴打开,一层接一层的魔法能量充注到他和身边的萨耶斯身上,“加速”,“侦测隐形”,“防护远程武器”,还有萨耶斯分辨不出来的法术,让他好像吃了春药的色狼一样信心十足的好像能干掉一切敌人——幸好萨耶斯知道这只是好像。
  “便宜你小子了。”山特气哼哼的尾音和他的身形一起钻进草丛,眨眼之间就看不见了。
  “干!真他妈的倒霉!”萨耶斯可没有山特那样的潜行本领,他只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左顾右看,最后猫腰躲在草丛里,企图找到敌人的踪迹。
  “蠢货!发动水晶,向伯爵报告我们的情况,快!”山特的声音突然从萨耶斯右方传来,低如耳语般的话藏在风声里几乎听不到。
  “水晶……哦,水晶!”萨耶斯伸手向怀里摸去,但是一时间竟然只能摸到酒壶,魔法水晶却不知道被他塞到哪里去了。
  山特从浓烟里跌出来,萨耶斯第一次从他身上嗅到了气味,血腥味。
  几条黑色的身影紧接着从浓烟中飞窜而出,在“侦测隐形”法术的效力下他们无所遁形,也不需要遁形。夜幕下红色的眼睛分外注目,其次就是白森森的牙齿,飘散的烟雾中,一张张因狰狞而扭曲的俊秀面孔若隐若现,萨耶斯看得清楚,更是清晰无比的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硫磺体味,自己终究交了霉运,他刚巧摸到魔法晶石,但是还没来得及回忆这鬼东西的用法,就在情急之下朝一个举刀向山特砍去的黑精灵丢过去,然后转身就跑——就算呼叫支援也得有命撑到援军抵达,对此他得干得比那个藏在构装塔里的前指挥官更加出色才行。
  萨耶斯别看人高马大,跑起来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尤其是被加速了以后。
  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草木折断声音,好像一只巨大无比的蚂蚱正三窜两蹦的追杀过来。
  萨耶斯没空管山特怎么样了,这种时候只能自求多福,他撒丫子跑,连回忆自己所知的那寥寥无几的低级法术都顾不上,现在只能期望身后的捕猎者改变方向,如果他一直这么执著的话,加速失效之后自己只能回头拼命了——希望他能接受比试摔跤的建议。
  “日!”萨耶斯一个踉跄,被一具倒在草丛里的身躯绊倒,准确地说是被他的肠子。回头看去,什么也没有,但萨耶斯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侦测隐形”已经失效了,扑面而来的硫磺味清晰的描画出袭击者飞纵而来的身影,尽管他早就领教过这些魔鬼精灵的高速,但以这样的方式感受还是初次,格外的带入感更让他们的速度被萨耶斯异常的夸大,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死神杀到眼前了一样。
  萨耶斯连滚带爬的胡乱的在地上摸索,希望抓到什么东西抵挡,最好是那种拿出来就能随手杀死一大片敌人的神器——可是落到手里的只是一柄刺剑,还是半截的。
  不管刺剑上曾经有什么魔法,现在都只能用来自杀了。
  “来吧!”萨耶斯捏着断剑,情急之下竟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漂亮动作,隐形的敌人高高跃起,凌空扑下,准备为萨耶斯先生光辉灿烂的一生划下句号。
  焦灼的热风烤焦了萨耶斯先生头发的同时,也救了他一命。
  四十七从上空俯冲而过,好像一颗着了火的流星般砸在地上。袭击萨耶斯的暗夜精灵被风压掀开,在空中灵巧的翻了个身,落在地上显出身形。
  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炼狱波动让四十七异常恼火,但是又无可奈何——追踪从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他扫视着战场,没有注意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侦察队的抵抗在他眼里完全不值得操心,反而发觉黑暗中的诺塔里平原看起来和沼泽的夜晚有些相似,不过在沼泽里四十七大多数时候只能蹲在法师塔的顶端俯瞰,效果自然不能和现在相比。他自从回到地面上以后就难得会想起沼泽,此刻这种不合时宜的类似怅然若失的感觉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杀了他们。”四十七转了转头,把这种感觉暂时驱离,随手一指,旁边那个一直蓄势待发的魔化精灵立刻扑了过去——非常幸运,那不是萨耶斯所在的方向。
  摩利尔看到远处的滚滚浓烟和火光的时候,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那个笨蛋!摩利尔无暇分析为什么会巧的这么倒霉了,因为头上一大片黑影掠过,重重砸在草地上,大地震动了一下,泥土翻飞。
  一直跟在队伍最后的霍夫曼狂暴的举起双臂,仰天长嚎——在他残存的意识中,前方有一个他注定要消灭的敌人,这个念头凌驾一切,超越了他半石半人身体的痛苦,超越了他对正常生灵的憎恨,这让他甚至等不及摩利尔的命令,便像只巨大的猩猩一般发狂的向前冲去。
  摩利尔驾驭着构装战马跳越霍夫曼造成的大坑,望着那个一骑绝尘的巨影叹了口气:“跟上,把那些混蛋干掉。”
  说真的,此时她确实有点想这么做了。
  山特可没有萨耶斯那么幸运。他已经用完了身上的所有家当,能用的法术也都消耗殆尽。他无暇思考为什么这些黑色的精灵对剧毒的射线和吹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拔出藏在法杖中的匕首大口喘息,看着那个旁若无人向他走来的钢铁怪物。
  其实四十七没打算对付山特。失去魔波的踪迹,他只好没什么目的的溜达,等着魔化精灵们把负隅顽抗的家伙们清理干净后再考虑下一步行动,浓烟之中,四十七甚至又有点儿懒洋洋的了,实在是懈怠的不像样子——所以他甚至没留意自己打飞的是什么。
  “该死!”萨耶斯看着断线风筝一样的山特摔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他扑过去将山特拉进草丛,非常幸运的,没有人注意他们。
  “轻点,你弄疼我了!”山特的声音清晰有力。
  “你怎么样?该不是要死了吧!”萨耶斯的玩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把山特翻过来的时候发现,山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被撕开了。
  “别胡说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滑倒了而已……”山特咳嗽了几声,精神状态竟然出奇的好。
  “别废话,我……”萨耶斯比一般人大上一号的巴掌也没办法捂住伤口,因为那简直就是像巨龙抓过的一样,鲜血像小河似的喷涌而出,很难想象山特这种瘦子竟然有这么多血:“你有治疗药水么!”
  “萨耶斯,你知道特拉雷镇么,就坐落在帝国的南部。”山特没接萨耶斯的话茬。
  “住嘴!我问你有没有治疗药水!”萨耶斯满脸的不耐烦,眼睛里却有点湿润。
  “蠢货,哭什么,我们才刚刚认识。我有些话希望你带给一个叫做……”
  “喂!你不是说我们才刚刚认识么!是男人的话就自己去说!当初趴在人家身上快活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想说的人是我妈。”
  “对不起……总之!我是不会替你传话的!”萨耶斯眼下只能喷出粗气表达自己的焦躁和不满。
  “我们也算一起喝过酒的朋友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山特的呼吸有些急促:“告诉他,我去北方发财了,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记住,我去北方发财了……”
  “我们还没一起嫖过娼呢。”萨耶斯盯着山特最后打嗝似的喘了口气,寂然不动。
  “你们这些精灵混蛋们!”萨耶斯从草丛里站起来怒吼,这吸引了附近两个魔化精灵的注意,他们改变方向,向萨耶斯扑来——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萨耶斯仍然没有死在精灵手下。
  霍夫曼柱子一样裹着铁甲的小腿撞在萨耶斯身上,将他撞飞了老远。
  “他妈的。”这是萨耶斯昏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黑色的精灵和同样黑色的弯刀在空中一扭,毫不犹豫的向霍夫曼砍去。
  铁石的巨人发出震彻天地的一声怒吼。


第十四回合 死斗
  凶暴的呼喊仿佛笼罩了整个诺塔里平原,而挥舞的石臂也绝不是精灵弯刀能阻挡的。
  两个魔化精灵被霍夫曼巨臂一震,好像撞在飞机上的燕子一样弹飞出去,显然是受了重伤,黑红色的鲜血洒落,溅在草叶上竟然发出滋啦滋啦的烧灼腐蚀声。
  霍夫曼疾扑的身躯带起一股被污水浸泡了很久的砂石味道,熏人欲呕。很难想象他竟然有如此迅捷如豹的动作,一跃之下竟然追上了一个刚被他打飞的魔化精灵。
  面对霍夫曼山一样遮蔽了天空的身子,有着蛇一样双瞳的魔化精灵尖嘶起来。他扔下扭曲的不成样子的破烂弯刀,身躯陡然一长,覆盖着鳞片,纤细有力的躯干和四肢在挨到霍夫曼巨拳的那一刻变形伸长,真的好像蟒蛇一样缠卷在他的手臂上,张大嘴——不仅是嘴,魔化精灵的整个下颚都从中裂开,变成一张好似三角形的狰狞大口,内藏的毒牙全数翻出,分叉的舌头嘶嘶作响,魔化精灵伸长着脖子,瞬间的寻觅过后,猛的咬在霍夫曼手臂不多的一点儿皮肉上,那块死人一样苍白浮肿的皮肉立刻黑了,而且在飞速的蔓延。
  但是此时的霍夫曼和魔化精灵一样,对毒素这种杀人于无形的阴险玩意儿已经置若罔闻。他那巨大头颅上不成比例的小眼珠盯着缠在手臂上的蛇形魔化精灵,好像只是在看咬住巨龙脚趾的一只土狗。他挥动手臂甩了一下,没有效果。环绕在他手臂上的魔化精灵死死缠着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咬住不放,把毒腺中储存的所有毒液都注射到敌人体内。
  霍夫曼弯了一下胳膊。就好像常人用力时那样绷紧,覆盖着石甲的手臂一下子涨大了一圈儿,石头组成的肌肉之间相互错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缠在他手臂上,其力量能轻易勒死一头水牛的魔化精灵好像腐败不堪的草绳,轻易被绷断成好几节儿。
  分散在草原各处追杀侦察队成员的魔化精灵同时转头看向霍夫曼所在的位置。魔化精灵之间的心灵感应能力让他们在一定距离内完全不需要语言沟通就能清楚彼此的行动和思想,所以同伴死亡时那一瞬间的强烈情绪同时刺入内心——就连作为他们首脑的四十七也感同身受。
  愤怒,惊愕,茫然,无穷无尽的空虚。
  菲尔加斯弯弓搭箭。她盯着远处那个巨大的石头怪物,眼睛里红光暴涨,突然高昂的不能自已的杀意吞没全身,那是已经泯灭于脑海深处的记忆,魔化之前的记忆,面对阿古斯肆虐而来的兵锋无能为力的记忆,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杀爱莫能助的记忆。
  一弓搭三箭,三箭连发。尖锥形的利矢发出凄厉的破空声,分别带着火、电、酸的能量划开空间,钉在铁石巨人身上。
  蕴含着元素威能的箭簇在霍夫曼身上引发了小小的爆炸,唯一的成果只是崩落了几片他的石屑头皮。
  霍夫曼躬身发力,浑身的石甲缝隙都喷出剧烈的气流,折断的杂草,浸透鲜血的泥土,残破的尸体碎块,全被推挤排开。
  一双双火红的眼睛迅速接近——以菲尔加斯为首的魔化精灵们好像狼群一样围了过来,他们没有立即攻击,而是围着霍夫曼迅速游走,伺机将他撕成碎片。
  无懈可击,但曾身为精灵的高傲绝不允许她们退缩,她们扑杀,接着乱纷纷的被巨力掀的四处翻飞,完全不是对手。
  “全都退下!”和怒吼一起打进脑海的是四十七不可抗拒的意志——随后而来的则是连风都点燃了的火焰彗星。
  纵马急奔的摩利尔一拉缰绳,构装战马人立而起。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瞬间好像太阳般耀眼的巨大火球过后,一朵小型蘑菇云冉冉升起。
  四十七的豪腕构装炮!
  身后那些第一次看到这个的法师们更是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因为构装战马不像活物那样容易受惊,恐怕现在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滚到地上了。
  左臂上的巨炮热的烫手。如果换到右手上,自己或许会更像那位狂派传说中的领袖,四十七始终都很喜欢的角色——当然,要想完美的话,还必须想办法让自己能够变手枪或者飞机才行。
  四十七暂时放弃了如何恢复变形能力的念头,因为挨了自己一炮的霍夫曼仍然屹立在已经被融化了的土地上。
  “竟敢不死。”四十七眼睛里的红火收缩起来。
  “我要杀了你——”霍夫曼长声怒嚎,他的体表已经融化了,但是这丝毫没对他的行动产生什么影响,虽然不能说毫发无损,但是半魔像免疫魔法能量的特质也让他没有伤及根本,反而当霍夫曼扑来的时候,模糊的面堂上甩溅着的岩浆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凶相。
  四十七从霍夫曼的声音中辨认出了这个曾经给他送礼物的白胡子盗贼团长。
  “这是你第二次从我的炮口下生还,真让人恼火。”四十七嘟囔着,大炮接连又吐出两发小型火球飞向霍夫曼,他仿佛无视一般,速度非但没有因此而减弱反而加速趋前,手臂像强棒一样准确的挥动,两颗火球在天空中滑下两条南辕北辙的火焰轨迹。
  转眼浑身冒着火和烟的霍夫曼好像山崩一样撞在四十七身上,两人一起滚倒,土石飞扬,尘烟滚滚。
  四十七随着力道灵活的一个后手翻,紧接着跳站起,面前扑来的巨拳上尖刺根根竖起,霍夫曼手臂上的钢铁咒文似乎也活动起来,那种力量完全能把城墙轰塌——四十七被霍夫曼的疯劲感染,他不闪不避,半蹲身体双脚发力,不偏不倚的挨上了霍夫曼的全力一击。
  钢拳对铁甲,两股力量的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大的气流被四十七的胸膛折射向四周,风沙骤起,铺天盖地——霍夫曼疯狂的发力,他推着有如扎根地面的四十七又行进了几十米,终于停下来。
  而双脚犁出一对深深沟槽的四十七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态,他悍然接下了霍夫曼引以为傲的最强攻势。
  “不过如此。”四十七说罢举起右臂用力的朝胸前的怪异巨拳砸下去,霍夫曼的半条手臂都被砸陷在地里。
  黑色的巨剑铮的一声从右臂里弹出来。四十七踩住霍夫曼的拳头,左手锋利如剑的五指抓进他的肩膀,霍夫曼吃痛惨叫举起左臂试图掀翻右臂上的四十七。
  四十七左手为轴右脚踢飞了霍夫曼的左拳,接着左脚猛的登在霍夫曼的脸上,巨大的身体随着强力的踢击剧烈的晃动,转身落地的四十七挥动巨剑对准霍夫曼的右肩反撩劈上,把霍夫曼的右胳膊齐着肩卸了下来。
  霍夫曼大吼,似乎要借此发泄他心中长久以来一直蕴藏的愤恨与恐惧,他举起仅剩的左臂去抓身在右侧的四十七。
  断掉的石头胳膊却狠狠砸在自己的下巴上,把它的庞大身躯打得彻底后仰,几乎腾空。四十七扔开刚刚发动了豪迈攻击的石头断臂,他张开黑翼呼的腾跃,借助下落的重力一脚踢在霍夫曼的胸膛上,把霍夫曼失去重心的身体踏向地面,而刚刚冷却凝固的石甲也被这一下震的立刻出现蜘蛛网般蔓延的裂纹。
  霍夫曼扭动身体,勉强倾斜双腿的角度硬是以一个C形的姿势屹立不倒,他的腿部肌肉瞬间固化,随后试图站直身体再扳回局面,他不能接受这个比自己小整整两圈儿的铁皮人竟然能在力量上压倒自己——借力弹起的四十七此刻从天而降,手上链枷雷霆一击。
  霍夫曼的胸口狠狠的凹陷下去,他双腿再无法强行支撑自身的重量和四十七的冲力,硬是齐齐折断了。
  他扬起仅剩的一只胳膊,试图反击或者防御,黑色巨剑毫不留情的穿身而过,将他的胳膊和身体钉在一起,四十七右手持剑柄左手攀住剑刃用力的拧了拧,对视时却发现霍夫曼的小眼睛始终凶蛮的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四十七索性站到霍夫曼凹陷的胸口上用力踩他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狼藉的草地也被这打桩机似的踩踏弄出深坑,霍夫曼的头,甚至整个上半身都不断的往里陷,直到霍夫曼仅剩的身体完全陷入到地面里。
  四十七拔出剑收起,顺便拍了拍满身的石屑:“你该试试采乐,下辈子。”
  紧接着四十七高高的飞起来,构装炮再次组合出现在他的手腕上,爆炸产生的巨大推力把他变成一颗急速坠落的陨石,携带着炙热的温度和可怕的冲击破坏力,他双脚并拢狠狠的踩下去。终于喀吧一声,曾经被称为霍夫曼的石堆和他周围的地面狠狠的下陷,他被四十七猛跺成了碎石子,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
  四十七弯曲膝盖做了几个蹲起,就像运动员在赛前热身,随后抬起头,看到摩利尔仍旧端坐在稍远处伫立的钢铁战马上,目光清冷的盯着他。
  “……动、动手!”一众被方才的战斗场面震惊了的法师现在才想起来施放魔法。他们纷纷拿出施法材料,高举法杖念念有词,五颜六色的魔力光芒编织出一圈眩目的死亡之环。
  跟我动手?
  四十七从霍夫曼碎石坑里跳出来,全身似乎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夜晚潮湿的空气甚至因为被蒸腾的关系而形成一道雾气,紧紧包裹着中间的四十七,风吹不散。他的两只眼睛闪烁着,嘴里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半张着翼翅走向摩利尔一行人,丝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魔法攻击。
  “败事有余!”摩利尔暗骂一声,很明显对面那个铁皮疙瘩因为这些蠢货不自量力的举动抓狂了!
  摩利尔无暇管那些白痴怎么干。要是像倒霉的卡斯特一样被四十七不分青红皂白一剑劈了那才叫倒霉透顶呢,虽然她相当有自信四十七不会这么做,可是,谁知道呢?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满脑袋铁锈的构装体任何时候都像你期望的一样行动——何况他已经给摩利尔太多惊奇了。
  欧提立克弹力护罩随着摩利尔的呢喃声形成。一个散发着淡金色光华的完美球体出现在摩利尔和她的构装战马周围。任何攻击都对这个静止的魔法障蔽无效,无论是从外至内还是从内向外的。杂鱼们死光了也好,省得碍事。摩利尔看着外面纷飞四射的魔法能量和很快淹没一切的火焰风暴,有些歹毒的想。
  “你,我。”在法师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曾这样对视。
  四十七看着金色防御罩中的摩利尔,像个西部牛仔一样将手臂上的构装炮摆弄的反转自如,来回旋转间不断发生细小的变化,发射后的硝烟甚至随着炮口的轨迹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圈儿,他对这东西的操控倒是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摩利尔瞪着四十七。后者开始用他的锋利爪子在护罩上划来划去,呲牙咧嘴的感受着那种好像触摸到最光华的水晶一般的冰凉感觉。
  “笨蛋。”摩利尔稍微前倾身子,冲着正在朝她做蹩脚鬼脸的四十七无声的说。
  四十七双手重重拍在护罩上,为自己嘴部结构太简单,不能像摩利尔一样以口型回击而恼火无比。他调转炮口,顶在护罩上,黑洞洞的指着摩利尔。
  还能坚持一会儿。摩利尔估算了一下法术的持续时间,她原本带来的人已经被四十七消灭的一个不剩了,或许是时候让这个笨蛋略微了解目前的情况了……
  一颗来路不明的烈火飞弹压着护罩的外壁喷出,随即便因为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而不得不四散肆虐——就算知道欧提立克弹力护罩能防御一切攻击,无论是物理还是魔法的,摩利尔也不由得为那一瞬间巨大无比的轰鸣和层叠积压的火云心惊不已。
  四十七退了几步,灰头土脸。
  “这乌龟壳庇护不了你多久!走着瞧!”他愤怒的吼叫着,摩利尔在里面被震得嗡嗡作响。说起来倒也奇怪,防护罩并不阻挡光线和声波,只是滤掉了一切有杀伤力的因素。
  似乎是为了证实四十七所说的话一样,金色的护罩闪动了几下,好像烟雾一样散逸消失了。
  “哈哈哈哈!”四十七为这个恰到好处的预言开心不已。构装炮伸缩了一下,炮身内侧的螺旋膛线喀的转动了几圈儿:“来呀!再试一次怎么样?”
  摩利尔举起魔杖在四十七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笨蛋!你是真的想杀死我呀!”
  四十七摸着脑袋,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杖打得太重,还是面前这个本来冰冷冷的红袍法师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似的——跟他记忆中的摩利尔倒是十分吻合起来了——竟然愣住了。
  果然是笨蛋。摩利尔正寻思着如何让四十七能听他的,远方的天空中陡然亮了一下,压抑的雷声滚滚而至。
  摩利尔悚然扭头,发现黎明前的夜空中乱云翻卷,维尔克镇方向,一道极亮的轨迹好像雷电一样将天空划开,飞速而来——
  雅图!四十七同时也将目光转向那边,感到了风暴来临之前的巨大威势。
  现在不能让他们碰面!摩利尔不敢确定现在的四十七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她不认为他能对付雅图,至少不能轻松的对付雅图——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达古拉丝和居心叵测的欧沙利文!
  “大法师雅图阁下马上就要到了!你逃不掉的!”摩利尔高喊着,实际上这句话直白的意思仅次于说“你快走”了。
  西雅图?那不是地名么?四十七瞥了一眼摩利尔,决定稍后再和她算帐。
  他刚刚振翼飞起,体内便传来一阵震动。好像有一千个太阳在身体里爆发,汹涌的力量仿佛熔岩形成的海啸般冲向全身,那个神秘卷轴力量凝成的新火种呼的涨大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在地狱门堡对抗火焰君主时突然出现的力量一样。
  四十七回头盯着摩利尔。女法师正用手指着四十七,魔法能量火花般在指尖跳动,似乎准备什么强力攻击法术。但是随着摩利尔口中吐出的一个个古怪粗旷的音节,四十七体内的火种好像共鸣般不断壮大澎湃……
  “你完蛋了!快滚吧!”摩利尔声色俱厉。
  哪有那么容易。四十七赌气的想。
  左臂连同构装炮一起开始变形——不仅仅是左臂,右臂也在重组。四十七双臂一合,随着金属咬合撞击的声音,双臂变成的一门聚合大炮已经成型。
  混蛋!摩利尔狼狈退开,凭直觉感到四十七又要闯祸。
  “Come on,Baby!”四十七校正了一下目标,对准那道裹夹着黑色雷云杀至的光柱。
  一道闪电劈落,打在四十七身旁不远处。
  黑暗的天空中金蛇乱舞。
  “Fire——”强大的后座力把四十七震的退了一步。
  炽烈的光柱火山喷发般从炮口吐出,转瞬就迎头撞上天空中的那道。
  撕天排云。
  整个天都被炸亮了,似乎日出提前了,一瞬间草原上纤毫毕现。冲击波把空气压缩成不自然的巨大密度,使得夜空在扭曲的折射下显得抖动不止,好像要融化塌陷下来一样。
  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闷雷般的怒吼。
  四十七现在心情非常好。他展翅飞起,在摩利尔头上炫耀似的盘旋了一圈儿,喊出那句同样经典的台词:“霸天虎,撤退!”


第十五回合 构装塔
  目睹着四十七一溜烟儿似的跑掉,摩利尔开始琢磨善后的问题。
  天色已经隐隐有些发白,支离破碎的云层流动着,试图在毁灭性的大爆炸过后重新聚合在一起。随着闪电光芒一起袭来的雷云风暴已经消散了,但是摩利尔仰望天空,并不真的认为雅图会在这样强力的一击下完蛋。
  毫无征兆的,摩利尔身边不远处燃起一团大火。
  赤红色的火柱扭转升腾,在遍布硝烟的战场上越烧越旺。
  摩利尔退了几步,微微躬身。
  火焰中逐渐凝出一个魁梧的人形。他走出火焰,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冲天的火柱也随着他的行动而更加灿烂,最后猛的像烟花一样炸开——七位最高评议大法师之一的雅图阁下便有些滑稽的出现在摩利尔面前。
  远在维尔克镇旅馆舒适大床上的雅图从没做多久的美梦中醒过来,两只眼睛圆睁着,脑袋清醒的好似刚刚一边响雷般打呼噜一边敲鼓般磨牙的人不是他似的。
  安装在霍夫曼身上可供感知的魔法徽记居然消散了?这种情况只有在半魔像被彻底摧毁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雅图不大相信,但是随后他又确认了一下,不得不接受这一点。不会有错,半魔像身上的魔法徽记是他亲手设置的。虽然雅图最为人称道的是对各种元素能量的掌控和运用以及那些独创的霸道无比的攻击性魔法,但实际上他也亲自主持和参与了大量构装兵器的研发工作,霍夫曼就是他的成果之一。
  遮掩着床铺的帷幔之中突然一亮——就像里面打了一个闪电似的。光亮暗淡下去的瞬间,那张大的有点离谱的床中间从丝被到床板全被烧糊了,而头顶的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大洞,雅图化身成的闪电光柱直接从旅馆屋顶飞了出去,直奔战场,好像维尔克镇上突然出现一颗逆飞的流星一般。
  然后他就被打下来了。
  雅图气势凌人的出场意境被他身上的打扮弄的像个舞台上的小丑般不伦不类。睡衣因为四十七的炮轰而破破烂烂,尖尖的睡帽也好像被炮仗炸过似的烧没了半拉儿,露出一蓬烧焦的头发。这老头儿居然在四十七的全力一击下毫发无伤,如果不算那身老土样式睡衣的话——虽然摩利尔很清楚雅图是不可能被如此轻易打败的,但是还是稍微有些吃惊。
  “哼!想笑就笑吧!”雅图瞪着表情肃穆的魔力尔,其实她还真没有这种念头,如果不是被雅图这么一说的话。
  摩利尔低下头,好像在表示对雅图的尊敬似的。
  “我带领支援分队和霍夫曼尽可能快的赶到战场,但是敌人实在太强大了,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基本上摩利尔没怎么说谎。
  “嗯。这个不用你说。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呢?”看得出雅图非常愤怒——但是现在反而不像他平常那样表现的暴躁和不耐烦。
  摩利尔向四周看了看,很显然侦察队中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搜查队应该是分两个方向进行搜索的,这里只有搜索队大概一半的人数,欧沙利文伯爵可能是在另一队中。”摩利尔仍然没有说谎。
  雅图也环顾着战场。他死死盯着四十七重炮造成的破坏痕迹,良久不发一言。
  “我先走了,你来负责善后吧!找找看还有没有活的!”
  最后雅图移开目光,恶狠狠的说。
  仿佛被一阵晨风吹醒,双日之一终于整个跃上了地平线,将晨曦毫无保留的辉映在这片染满鲜血和残尸的焦土上。
  回到维尔科镇之后,雅图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黄昏时分,他才召集摩利尔、欧沙利文和达古拉丝来到他的房间。
  雅图身前的书桌上凌乱的摆放着地图、书籍、尺子、放大镜,还有一盘没有吃完的午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这一整天雅图都非常的忙碌,虽然看不出他到底在忙碌些什么。
  “非常抱歉,雅图阁下!”欧沙利文首先向前一步,今天他三次申请面见雅图,却都被拒绝了:“这次搜索队的事件我应该负全部责任,任何责罚我都会毫无怨言的承担!”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吧,最好赶快把凶手抓住,我已经在这个无聊的地方待够了……”虽然已近黄昏,但达古拉丝仍然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雅图的盯视让这个被评议会宠坏的丫头难得的闭上了嘴,却还是一脸小孩子般赌气不耐烦的模样。
  摩利尔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下有些偷笑,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不那么腻味看到达古拉丝。
  “用不着假惺惺的大包大揽!我必须承认,是我自己有些轻敌了,你们作为下属当然也有过失,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我!”雅图发话了,一脸胡子随着话语而轻微的抖动着,好像一个大号的鸡毛掸子。
  欧沙利文抬起头,虽然他料定不会因为侦察队的惨重损失而给自己任何实质性的惩罚,但雅图这么轻易的把责任扛起来,确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在这点上,雅图比那些瓦坦城里叽叽喳喳空口白话却什么也不干的贵族官员们真是强多了。
  “摩利尔做得很好!及时的通知了我搜索队可能面临的危机,如果当时我能亲自前往,可能这次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虽然平常雅图的态度总是给人非常暴烈的印象,但真正面临危机的时候,这个以“阿古斯上空的雷霆”为名的大法师却表现出一种罕有的从容与镇定:“欧沙利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姑且当你是真的。不过,我确实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疏忽……”
  欧沙利文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些,难道这个老家伙已经发现了什么,应该不会……
  “但正如达古拉丝所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并彻底消灭我们的敌人!”补充完这句,雅图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口向外望去。窗户正对的方向,就是从雅图他们进入维尔克镇之后就开始在镇旁河边建造的准备作为指挥所的大型构装法师塔,看来今天一天的进度非常快,在快要降临的夜晚前夕,已经基本成形的法师塔上到处都是摇曳着的魔法光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座准备参加嘉年华的游行灯车。
  “散了吧,明早进驻指挥塔!”雅图背对着他们一挥手。
  从雅图的房间里出来,三个人站在走廊上,竟然一时都没有离开。
  “明天我们就会登上那座法师塔了,我保证你们会大吃一惊的!”达古拉丝说着走向自己的房间:“明天见,两位!”
  下到二楼,两人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首先到达欧沙利文房间门口的时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似的,欧沙利文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们的老朋友,还是那么精龙活虎呀。”
  摩利尔倏然转身,看到的却是欧沙利文关闭上了的房门。
  “我不管你是用魔法还是用肩扛,立刻把这些构装材料给我运到塔顶去!”一个低阶白袍法师神气活现的冲亨特发号施令之后,又灰头土脸的到他的上司那里接受人家的发号施令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法师塔要赶在天亮前完成而需要人手的话,亨特一定已经因为私自离队去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萨耶斯而遭受更加严重的惩罚了。
  萨耶斯没有死,据说他那一队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虽然没死,但伤的也确实很严重。不过最重的伤不是魔化精灵所为,而是霍夫曼的那一撞让萨耶斯断了四根肋骨,而且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无论怎么样,这并不妨碍他在别人眼中的地位高了那么一截儿,因为就连前猎人部队的好几名厉害法师都没能活着回来,所有人都开始认为,这个高大的好像一头狗熊的法师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看来只有亨特一个人知道,这家伙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亨特把从大波波买回来的酒放在了萨耶斯枕边,大夫说他没有大碍,那么等他醒来后,第一个要找的东西一定是这玩意。
  “喂,小心点,掉下去会砸死人的!”一个负责在构装塔外壁镶嵌具有魔法增幅效果的水晶球阵列的法师提醒着亨特。
  亨特招了招手,继续扛着那一堆构装材料在还没有最终完成的外壁阶梯上攀爬着。
  这座构装塔其实已经并不是他们原先想构建的那座了,从清晨开始,一批一批的构装材料被紧急传送到工地上,瓦坦城里新来的法师们马不停蹄的进行改装和搭建,速度快的惊人,原有的结构被改造重组,甚至拆毁废弃,维尔克镇所有人员全部被抽调,投入到新塔的建造工作上来。
  说实在的,之前作为后勤部队的一员,多数构装武器,包括构装塔材料他都有所了解,但这一次的明显和以往不同,不要说猜测用途,很多材料亨特见都没有见过,而逐渐成形的构装塔的样子也很奇怪,它跟普通构装塔差不多一般高,却粗了近乎一倍,多棱形外壁上悬挂的阶梯和塔壁上众多尖刺和孔洞让这座构装塔看上去就好像一座战斗堡垒,远没有之前作为据点使用的构装塔来的平整和漂亮,暗青色的颜色也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除了塔身上部一个个能改变角度的银色大型碟状圆盘和标枪一样耸立在塔顶的巨大针形装饰之外,更为奇怪的是塔基部分,不仅来得更为宽厚,而且完全没有向地下伸展的迹象——即使是构装塔,也还应该是有一定深度的地基,真不知道这个直接摆放在地面上的高大建筑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吹倒。
  构装法师塔最终在黎明之前完成了,亨特还以为外围壁垒部分仍然要继续赶工,在接到停工并撤出法师塔的命令之后,亨特长长舒了一口气,倒不仅仅是因为终于可以结束这种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是他已经彻底厌烦了另外那些法师对他搬运构装材料时窘态的嘲笑。
  完成工作的法师们一进入维尔克镇便一哄而散,一部分赶回营地睡觉,一部分人赶去大波波喝酒,还有一部分人消失在了街头巷尾,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瞬间似乎刚要热闹起来的维尔克镇立刻又陷入黎明前最沉静的黑夜当中。
  亨特急急的向低阶法师营房那边赶去,也许萨耶斯已经醒过来了。
  “亨特!”
  亨特乍然回头,黑夜让他有些视物不明,只有一个轮廓模糊的出现在稍远一点的旅馆门前。
  “摩利尔指挥官?”虽然看不清楚,但亨特还认得出这个声音,如果他没记错,这是指挥官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
  走过来的确实是摩利尔,她几乎一整夜都没睡,但现在在她的脸上去看不到丝毫倦意。
  “这么晚还在这里做什么?”摩利尔问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她仍然在考虑其他的事情。
  “您不知道吗,我们一直在赶着建造法师塔。”亨特倒是感觉困倦极了,现在给他一个枕头,他就能当街睡着,不过因为摩利尔在身边他还是强打着精神:“萨耶斯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听说是您救他回来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那个熊法师?
  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他看到多少,又了解多少,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摩利尔指挥官……”突然亨特的鼻子感觉有些发酸,看着萨耶斯和之前那么多同伴一直挣扎在死亡线上,这个年轻的见习法师似乎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
  摩利尔抬头看着亨特,对方眼中点点的泪光若隐若现,突然摩利尔想起了很久之前,在红袍法师会的那些日子。
  “……”
  看着静默的摩利尔,亨特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他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回营地了,摩利尔指挥官!”
  “很快!”转身准备离去的亨特再次回头,却发现摩利尔也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呢,哇,好壮观!”达古拉丝站在塔顶上的护栏旁边,一边感叹一边把身旁一个距离她太近的白袍法师一脚给踢下了构装塔。
  “为什么?”站在一旁的欧沙利文明显被吓了一跳。
  “嗯?”达古拉丝疑惑的看着欧沙利文:“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踢他下去?”欧沙利文看了看不远处无动于衷的摩利尔,又把身子探出护栏向下看了看,那个白袍法师正一声不吭的趴在下方一处外壁阶梯上,看来摔得不轻。
  “不要在我的塔上胡来,达古拉丝!”雅图出现在塔顶尖针旁的一个拱型门里,那是通往塔身内部的入口。
  “人家腿抽筋了嘛!”达古拉丝推了推眼镜,很无辜的样子:“谁让他站得那么近!”
  看来后者才是唯一的理由。


第十六回合 雅图的反击
  摩利尔扶着冰冷的金属护墙,打量着这座奇怪的大型构装塔。整座塔都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跟雅图倒是有些相像,外壁上曲折的悬梯和各种突起物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没完工似的,那些奇怪的碟型银盘却光滑的很,上午的阳光照上去好像被凝成一个个流动的白色光点,让人不敢直视。
  这座塔……雅图昨天虽然并没有明确命令摩利尔他们呆在旅馆里反省,但是做贼心虚的三个家伙全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到处乱跑,所以摩利尔并没有充分了解和观察新塔的时间,另外其实她一直以来也不是特别看重阿古斯的魔法构装技术,在她看来,那些稀奇古怪的构装机械充其量也不过是好用一点儿的魔法道具罢了,作为一个法师,最根本和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头脑和法术书——所以摩利尔除了那柄附着着石化效果的细剑从不离身之外,并没有过多的借助构装兵器来提高自己的实力,对她来说,瓦坦城大图书馆里的那些珍藏,才是更值得研习的。
  “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雅图也扫视了一圈儿,看来对构装塔的完成状况并不是特别满意。
  塔顶拱门内的漩涡状光芒短暂闪烁了一下,一个高阶法师走了出来,恭敬的向雅图施了一礼。
  摩利尔没在队伍中见过他,应该是昨天什么时候才来到维尔克镇的。
  “全都准备好了,雅图阁下。”
  雅图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嗯,知道了!等着吧!”
  他随后转身向门内走去,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摩利尔。
  “小丫头,想不想来看看?”
  摩利尔愣了一下,随后点了下头,跟着雅图走进拱门。
  “我也要去!”达古拉丝雀跃的拍手,跟在摩利尔后面。
  欧沙利文犹豫了一下,达古拉丝的衣角刚刚消失在漩涡内,拱门便悄然沉入地板,一点痕迹都没留。伯爵看着那里,面沉似水。
  核心控制室。
  说起来也奇怪,一下到构装塔内部,好像空间凭空增加了许多似的——绕着回旋盘绕的阶梯下到这里,四壁如镜,上面闪烁着各种不知用途的魔法符文,幽幽的闪烁,映的控制室内光影浮动,丝毫没有压抑的感觉。
  雅图走到控制室中央。随着他的手势,一根书本大小的方形石柱从地上缓缓升了上来,直到堪堪接近雅图胸前。
  摩利尔和达古拉丝分立在雅图身侧,达古拉丝饶有兴趣的看着雅图的一举一动,好像一个看大人变戏法的小孩儿。摩利尔有些纳闷,猜不出雅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在这里能做什么呢,构装塔的建造她也参加过几次,至少北方战区指挥部就是在她的监督下建成的,这座塔虽然好像没有完工的样子,可是剩下的按理说无非是增加些装甲武器之类的……这里也不像一般的构装塔控制室,反而更像个魔法阵,难道——
  没等摩利尔完全抓住那个隐约的想法,雅图已经开始了。
  他单手按在控制台上,嘴里叽哩咕噜的嘟囔着。每个法师借助魔网施法的时候其实都是不同的,就算是魔法飞弹这样无人不晓的基础法术,施展的时候其实也有着细微的差别——所以就算是真正对法术有着深刻理解的法师,想要辨识乃至反制别人的法术也是相当困难的。
  此刻摩利尔就在仔细分辨着雅图施展的法术。
  按理说对于雅图这种级别的魔法大师来说,凭着对魔网的精熟掌握,一般的法术他只需要几个音节就能施展,甚至可以不需要施法材料,但是此刻他的咒语却冗长复杂,而且速度非常快,翻来覆去的没有章法,完全偏离了通常意义上的语法规则,就算摩利尔全神贯注的听,也只能大致听清三分之一左右的咒语,能揣摩出含义的就更少了。
  奇怪,这好像是某种召唤咒语……抑或是开启位面通道的……摩利尔正想着,雅图的咒语开始生效了。
  一点幽蓝的光出现在雅图面前,浮在控制台上方。
  那点光并不耀眼,反而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随着墙壁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的流动并投进其中,光点变得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个小型的蓝色雷云——摩利尔可以看出,那实际上是无数细碎的电火组成的光团,它们毫无规律的跃动着,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紧紧束缚在一起,相互撞击下每一刻都不知道会有多少次微小的爆炸发生,同时又生出更多的电光……
  摩利尔只不过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团电光上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她闭上眼睛,却还是觉得眼前有数不清的小点在跳动。
  但是她可以确定,光团绝不是雅图制造出来的。只是稍微定了定神,摩利尔便重新张开眼,她可不想错过眼前的情景——或许,这才是阿古斯构装技术的真正秘密。
  雅图的法术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现在双手虚拢着光团,面色凝重,好像捧着一个定时炸弹似的,生怕功亏一篑。
  随着雅图最后几句咒语在房间内回荡,蓝色的光团上下微微跳动了几下,猛地分出一条极细的光柱,笔直落在控制台上。
  整个控制室轰然一震。摩利尔和达古拉丝都觉得脚下一麻,好像被闪电射线击中了一样。电火从控制台上蔓延而下,四面八方扩散出去,连仍然徘徊在塔顶的欧沙利文都被震的一惊——电火转瞬而逝,控制台上方的光团也消失了,似乎刚才那渗透了整个构装塔的能量喷发只是一个错觉似的。
  雅图有些疲累的一挥手,已经失去符文的墙壁变得透明起来。阳光毫无阻碍的照入,好像偌大的构装塔完全不存在似的——蔚蓝的天空,维尔克镇房屋的尖顶,塔诺里平原上随微风而动的花草,完全一览无余。
  “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呢?找他来。”
  三位高级人员待在控制室内,等着雅图的吩咐。
  雅图来回踱了几步,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我想过了。”他胡乱的捋着大胡子:“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既然敌人是为了减轻我们对森林中暗夜精灵的进攻压力才如此大肆骚扰的——”雅图猛击了一下掌:“必须承认,这帮天杀的混蛋干的很不错!牵扯了我们太多的精力!而且鉴于前天晚上他们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我意识到猫捉老鼠式的搜捕效果不会好,而且损失很大!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集中力量进攻沉睡森林!我就不信,自己的老巢挨打,他们还能在一边看热闹,和我捉迷藏不成?”
  怎么不成……摩利尔从对构装塔的摸索中回过神来,暗自翻了翻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四十七会是这么急公好义的家伙。
  欧沙利文也悄悄揣摩着雅图的意思。进攻森林?那把指挥部设在维尔克镇旁边做什么?这里距离森林边缘起码还有好几百里!
  塔诺里平原优美的景色间凭空开了一道缝隙。
  “战斗人员已经全部进塔,可以出发了,雅图阁下。”还是那个法师,看来雅图很重用他。
  “那就出发吧!”
  “出发?”
  摩利尔隐约明白雅图刚才做的究竟是什么了。那是让构装机械从一堆破铜烂铁活化过来的关键!摩利尔知道,通常意义上的魔像等构装体是由其创造者赋予生命的,这一般需要复杂的魔法活化仪式,捕获不情愿的元素灵魂强行注入造物体内,甚至将创造者本身的生命力与其分享——很显然雅图刚才召唤的电火光团就是起到这种作用的,但是摩利尔从来没见过这种能量,也从没听说给这样巨大的构装造物注入活力竟然不需要活生生的强大灵魂!
  达古拉丝在一旁笑颜如花。
  突然构装塔轻微的摇晃了一下。控制室周围映出的景色发生了些许变化,能俯瞰到的维尔克镇景色开始拉远扩大,好像整个控制室在逐渐上升似的。
  亨特听到的却是轰隆轰隆的巨响——还有萨耶斯砸在自己头上的酒壶。
  “睡什么睡!看看外面怎么了!”萨耶斯躺在病床上,精力十足的大喊大叫,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断了一条腿,四根肋骨,手腕脱臼,腰椎错位,脑袋上也有裂缝的重伤员。
  “就不能让人睡会儿么……我可是干了整整一夜……”亨特揉着眼睛抱怨,换来的却是萨耶斯又一记敲打:“快去!”
  亨特迷迷糊糊走到营房外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人站在外面朝一个方向看了。他睡眼惺忪的跟着大伙一同看去——然后睡意全消。
  昨天他参与建造的构装塔正在上升。承载塔的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音,不断隆起,形成一个越来越高的小山丘。旁边的塔诺里河水流形成了一个大漩涡,好像下面出现了一个无底洞似的。
  构装塔的地基正在缓慢但毫不阻滞开始重新构装。坐落在山丘上的巨大底座并没有因为地形的改变而滑动,而是出现无数细密而又整齐的裂纹散开,但是没有破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金属碎片,反而交错伸缩成大量长短不等粗细不一的金属脚爪扎入泥土,好像大树的根茎一样深入进去,控制着构装塔下面的土地聚结变化。
  最后,六条泥土组成的巨足终于成型。泥块,沙土,石头,以及土中各种各样的杂质聚集组成了巨大无比的伪足,构装塔伸入土里的金属部分好像埋在其中的珠宝一样若隐若现,反射着阳光。
  巨足抬起,落下,承载着构装塔远离维尔克镇。大地在那个庞然巨物脚下抖动着,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许多邻近构装塔的房屋都出现了裂隙,甚至倒塌,人们惊恐的躲避,目睹塔诺里河水涌入构装塔造成的大坑,形成一个小湖泊。
  “真是奇迹……”亨特呆呆的看着,喃喃自语。
  控制室内,四野的景色在摩利尔眼前微微震动着后退。六条蜘蛛腿一样的泥土脚足不断伸展,弯曲,看似笨拙,实际上每一步的距离都有上百尺,留下一个个差不多有阿古斯皇家喷水池那么大的足印。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将在天黑的时候抵达森林边缘。”法师向站在控制台前的雅图报告着。
  “天黑?”雅图仰头想了想:“差不多了,够用。”
  沉睡森林边缘已经恢复了一些绿色。
  将沉的夕阳将森林涂上了一层金边儿,代理战士长乔尔伊斯正坐在树人胡恩的肩上,看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森林不会死亡……”胡恩坐在一大块岩石上,五六十尺高的巨大身躯上长满了枝杈和叶子,额头上伸出的一截树杈上还结了几个香甜的果子:“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他终将重生。”
  说这句话很是让他费了一番功夫,一个字一个字的间隔长的惊人。
  乔尔伊斯没有答话,而是注视着一棵扎根在一片隐约透着暗红色的焦黑灰烬上的小树。它会吸收我们的鲜血和灵魂,最终参天而起么?她有些伤感的想。
  在树人们的帮助下,暗夜精灵稳住了防线,并且树人带来大量树苗和种子,重新在被阿古斯烧毁的土地上栽种森林——已经初见成果了。
  不过能做到这些也多亏了……乔尔伊斯摇了摇头,把菲尔加斯的身影赶出脑海。
  乌瑟尔大长老在和四十七的短暂会面之后,严禁精灵们提起关于他和魔化精灵的事情。乔尔伊斯知道,他是怕激怒树人——树人们绝不会容忍这种极度扭曲自然的造物存在的,如果被他们知道了,连始作俑者伊尔德丽斯大司祭也脱不了干系。
  阿古斯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发动什么像样的进攻了。而且自从他们的飞行器被树人的投石打下来几架之后,连侦察行动也很少见。
  他们在忙着展开围剿么?乔尔伊斯有时不免有些担心,但是又不得不将这种担心深深藏在心底。
  树人胡恩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几乎把乔尔伊斯摔下去。她扶住胡恩身上的枝杈,还没清楚怎么回事,胡恩已经站了起来。
  “敌人……”他蠕动着无数枝条和树皮编织成的大嘴,呼噜呼噜的说。
  敌人?乔尔伊斯脸色一变,此时她也感到了微微的震感,那不是胡恩造成的,而是大地中的震动导进他的身躯,被乔尔伊斯察觉。
  夜幕降临。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塔形的东西显露出来,越来越大。
  “哼!树人。”雅图看着拉近的视野中那个介于大树和人形之间的东西,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以为自己能阻挡我们的脚步?准备!”
  摩利尔,达古拉丝,还有另外几个高阶法师围成一个半圈儿,每人身前也是一个石柱形的控制台,这一路上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操纵那些银盘,吸取阳光为构装塔充能——欧沙利文已经离开了,因为他在这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好做。
  雅图念念有词。
  暗青色的构装塔上陡然闪过一道白光。白光绕着塔身盘旋而上,转瞬就汇聚到构装塔顶端的巨大尖针上。
  不好!乔尔伊斯眼睁睁的看着远方的尖塔迸发出一点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白炽光芒。
  “下去!”这是胡恩这辈子说的最快的一句话。他一抖肩膀,乔尔伊斯便不由自主地被摔了出去——
  白光撕裂长空,好像一道巨大无比的闪电击中了胡恩。
  没有爆炸,胡恩瞬间就被难以言喻的高热点燃了。他狂乱的挥舞手臂,熊熊燃烧着,从内到外。他带着冲天的烈火和烟雾,向远方的巨塔冲去——随着胡恩的奔跑,火势越来越大,最后他蹒跚着前行几步,轰然倒下,变成了一个大火堆。
  乔尔伊斯没有时间哀悼。她在地上灵巧的一个滚翻站起,凄厉的口哨声从她嘴中响起——阿古斯进攻了!


第十七回合 驰援
  瓦坦城,七罪塔。
  最高评议会的例行会议远远没有沉睡森林那边的战斗来的热闹,几个法师在演讲台上轮番作着关于构装技术研发进程、海外殖民地情况、法师学院教材编写以及其他无聊而又冗长的报告,而对面的七把椅子上坐着的六位法师似乎都已经听得不胜其烦,不过除了基斯凯因,其他倒还都在强打着精神——那个老头竟然不时传出轻微的鼾声,人到他这个岁数睡眠功能还能如此强劲实在为数不多。
  “今天就到这里吧!”辛格宣布会议解散,很快评议席上变得空无一人,看来包括六位最高评议会大法师,其他评议法师也都已经对这个进行了一下午的会议感到疲倦了。
  “雅图有没有最新的报告?”昆丁一直因为没有委派他去执行猎杀任务而感到耿耿于怀,作为进入评议会大法师行列还不到六年的新进人员,他总是非常急迫的想要表现自己的力量,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
  “达古拉丝最后的报告是他们登上了‘八号塔’,直接向沉睡森林开进,看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了。”阿瑞莎放下手中的一份报告,习惯的推了推眼镜,看来达古拉丝习惯推眼镜的小动作的源头是在这里:“雅图一直没有报告,依照他的脾气,一定是要完全的完成任务后才会给出详细报告的。”
  “你说他动用了那个‘八号塔’?追捕一小股流窜的精灵需要那个吗,雅图看来遇上对手了!”昆丁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讥诮。
  “‘八号塔’仍然处在试验阶段,虽然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但是现在投入实战,是否太早了一点?”康德尖声细气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对‘八号塔’的实战表现作出恰当的评估。”说话的法师长着一个尖尖的脑壳,就好像一座小山,山腰地带长了一圈仿佛杂草般的头发,无论头型还是发型,都是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塔诺兰蒂法师,已经给派往维尔克镇建造‘八号塔’的法师下过命令了吗,如你所说,这次实战的数据可能会非常重要。”辛格发话了,看来他也非常关心所谓‘八号塔’的情况。
  “这个当然,辛格大法师。”
  “到底这次猎杀的那个神秘生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一点才是最让人在意的!”康德捋着他的山羊胡子,眼睛骨碌碌的不知道要看向哪处:“论个人的战斗能力,我想在座的没有人比雅图更强,或者说,雅图并不弱于任何一个人,然而他竟然不能手到擒来,确实让人疑惑!”
  “精灵是很狡猾的,而且他们逃跑的速度比在战场上更快。”昆丁有些不以为然,尽管不太情愿承认,如果他和雅图对峙,基本上也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等雅图回来,一切便知晓了。”辛格结束了这场讨论,会场内陷入一片短暂的静默之中。
  “噢,嗯,哦……”基斯凯因一边用手蹭去嘴角的哈喇子一边醒过来了:“那么,嗯,现在,嗯,会议开始吧,那个,首先关于,关于,嗯……人呢……”
  会场内的静默仍在持续。
  构装塔交替着巨大的土石脚爪接近森林。树木被纷纷撞倒,其中就包括乔尔伊斯刚刚凝望的那棵。
  这是什么?!
  乔尔伊斯从没见过如此庞大的移动构装机械——或者说城堡。魔法光束摇曳着来回扫动,照射过来的时候乔尔伊斯竟然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好像这个六条腿的移动塔城是个活物一样。
  “就在这里吧!准备固定!”雅图大喊着,看来刚刚那摧毁了树人的一击让他颇为兴奋。
  构装塔扬起石足,深深砸进地面。在构装塔可怕力量的作用下,土地好像波浪般起伏着——随着六条土石伪足完全融进大地,周围树木已经倒了一片。
  “这是什么东西?”从森林深处赶来的精灵战士们惊愕的看着堡垒一样屹立在小山包上的暗青色构装塔。
  “不管它是什么——准备战斗!”乔尔伊斯弯弓搭箭:“我们刚刚失去了胡恩!去通知其他赶来的树人千万要小心,敌人的武器威力非常大!”
  “该死的臭虫们!”雅图飞快的在控制台上按动了几下,其他人随即配合着进行操作。
  构装高塔的外壁不断解体重组。更多构装部件快速错动延伸,和先前那些埋进土石脚爪里的部分组合在一起在地表土层中蔓延扩散,带起的浮土形成一条条隆起的触须,组合成一张大网,紧接着像巨型长矛一样的金属柱体纷纷破土而出,不多时候就在构装塔主体附近构成了一片金属树林——当然除了光滑笔直的树干之外,光秃秃空无一物。
  构装造林工程?乔尔伊斯躲过一条拔地而起的尖刺,并不认为阿古斯会这么好心:“大家散开!小心这些东西!”
  她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就像落进陷阱的动物一样。
  构装刺林根根变得明亮起来——转眼间便炙热闪亮,好像一座座发光的墓碑。
  “离开这里!”乔尔伊斯大叫。
  一个白色的光点儿在某根构装尖柱上闪烁了一下,转瞬便跳到另一根上。苍白的闪电好像线一样连在两根尖柱之间,就如同它们是彼此呼应的电极两端。
  正欲从两个尖柱中间掠过的暗夜精灵射手成为这条光链中间的一环。他矫健的身形一下子顿住了,短暂而又剧烈的抽搐过后他已经变成一块焦黑碳化的人形——
  在尖柱上来回跳跃链接的白光瞬间就组成了一张电与火的死亡之网。电火追逐着构装刺林中的任何活物,连一只耗子都不放过,甚至深陷在多根尖柱之间的,更是被集中而至的电光殛化,空余支离破碎的黑色残渣和缕缕焦臭烟雾。
  乔尔伊斯险险脱困,环顾周围,能逃出来的暗夜精灵寥寥无几。
  近乎无懈可击的防御工事。
  构装物重新黯淡下来,金属刺林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生机。
  “混蛋——”乔尔伊斯愤恨欲狂却无计可施,现在只能等待树人和精灵德鲁伊们尽快赶来了。
  “不堪一击。”雅图发泄了一会儿,现在反而有些意兴索然。
  “好厉害!”达古拉丝兴奋的操纵着,连撒娇都忘记了。
  “哼,这算不了什么!”雅图又一次用凶狠的盯视制止了达古拉丝的胡作非为:“用不着和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较劲了,准备下一步行动!”
  可怕的构装造物。摩利尔抚摸着控制台上凹凸不平的条纹,默默无语。
  控制室开始升高——因为整个构装塔都在升高。组合,变形,节节升起的底部支架好像加林塔的柱子一样托着主塔远离地面,当然这个世界里并未曾有过一个叫做加林的猫咪仙人。
  和周围森林的树木比起来,构装塔已经恍如鹤立鸡群。地上乌黑冒烟的尸体现在看起来仅仅是一些小小的黑色焦块,塔身底部的照明光束投射到地上,形成巨大的圆形亮斑来回扫动着,塔楼外围的晶石接踵闪烁发光,在它们激发的魔力作用下,好像空间被扭曲了一般,整个塔楼被一个透明的遮罩完全屏蔽起来,塔中的人在适应了遮罩所造成的焦距错乱感之后,假如仔细的放眼望去,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森林深处盘旋归巢的飞鸟或是平原上游荡在杂草间觅食的塔诺里可可斑羊身上的斑点。
  现在控制室内已经没了视野死角。连地板都淡化消失了——当然不是真的消失,现在控制室内的操纵者们好像站在高空中,前后上下左右一览无余,整片区域尽收眼底,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仿佛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世界之巅一样。
  “那里!那里!找到了!”达古拉丝突然指着森林中的某处喊道。
  她脸上洋溢着一个沉浸在用放大镜烧灼小昆虫乐趣中的孩子才有的笑容,纯真而又残忍:“为了正义和爱!阿古斯之光!”
  完全不逊于任何一种九级魔法的白炽光柱再次从塔尖喷泻而出。光柱穿越暗淡的天空,以一个很大的倾角落进森林。
  三步并作两步,正急冲冲赶来的另一个树人帕古刚刚拨开挡住他视线的树冠,便看到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光迎头罩来。
  帕古只来得及往旁边一滚,几棵大树好像干柴一样被他撞断,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白光覆盖之处,一切可燃物立刻被点燃,大树的叶子在白热的光束下变成一个个小火球,随即融合在一起蔓延了整个枝冠,向下一直扩散到树根部,连地面上的灌木和苔藓也不放过。
  帕古的半个身子都燃烧起来。他怒吼着在地上打滚儿,试图扑熄身上的火焰,这举动引燃了更多的草木,升起滚滚浓烟。
  “哎呀呀……聚焦不精准呢!我的技巧果然还是不如雅图老师……”达古拉丝不满的抱怨,将视野拉近,再次瞄准那个在火焰中咆哮的高大树人:“那就再来一发——”
  “够了!节省能量,这不是给你用来玩的!”雅图的大手拍在控制台上:“我们的目的是把那些平原上的精灵袭击者引出来!给我睁大眼睛侦察!不要管森林里的这些家伙了,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让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带人下去扫荡就足够了!”
  塔诺里平原上接近沉睡森林的某处山丘。
  无月的夜晚在平原上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似乎星月女神已经因为无休止的战争而厌倦了这片土地。
  森林那边猛然一亮,那是达古拉丝发射的白热死光。
  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光辉同时也映亮了小山丘,一个半蹲着的黑色身影在亮光中显形,光芒好像穿过了她的身体似的,在草地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影子。随着光芒的消失,她的身体也淡化模糊,很快重新融入黑暗。
  毫无声息,只是空气似乎被极轻微的搅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菲尔加斯在幽影中飞速穿行。她和夜色融为一体难辨彼此,纵掠如飞,一路上连丛生的杂草都没有搅动,好像只是从中穿过似的,留下虚幻模糊的痕迹,以及微弱、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的光。
  她幽红的眼眸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阿古斯对森林的进攻再次勾起她难以平复的愤恨,菲尔加斯仿佛能听到暗夜精灵们临死前的挣扎和哀呼,虽然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完全不再属于精灵中的一分子了,但是记忆——那些美好的和痛苦的记忆——依然如无数锉刀那样研磨着她的内心,永恒的折磨着她,而能缓解这种折磨的,只有阿古斯人的鲜血。
  菲尔加斯翻过一处不算太高的断崖,猫一样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在地上现出身形。她谦卑的低头,深深抓入泥土的手指和紧抿的嘴唇却暴露了她掩饰不住的焦躁。
  一双双红色的目光在黑暗中亮起接近,好像择人而噬的群狼,聚集到菲尔加斯身周。他们感受到了菲尔加斯高涨的愤怒,并把自己的愤怒情绪通过心灵联系呼应回去——结果就是数以倍记的叠加。有几个魔化精灵甚至压抑不住的发出低吼,面貌也出现了一些可怕的扭曲。
  但是他们仍然等待着,等待命令,就像已经让发动机高速轰鸣的赛车等待着发令的那一声枪响一样。
  而他们的主子却悠闲的很。
  四十七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他一度逼近维尔克镇,想给摩利尔找点麻烦——但是权衡利弊之下,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此刻他正坐在断崖下双手交叉支着头休息,眼睛里的红火缩的只剩针尖儿般大小,几乎看不见。
  菲尔加斯和其他魔化精灵的心灵呼声充斥着他的脑海,如果是一般人,说不定已经被这种狂乱无章的愤恨情绪逼疯了。但是四十七并没有屏蔽他和精灵们之间的心灵连线,而是有些新奇的体味着他们的思维波动。
  长久以来,四十七其实并不是真正拥有感情,充其量只是模仿罢了。但是逐渐的,除了摩利尔、弗雷斯、米利亚、安东、乌瑟尔等等他所接触过的人之外,他又从这些魔化精灵身上感受到了一些新东西——一些不能仅仅靠看动画片得到的东西。
  愧疚但不是悔恨,服从但保有尊严,疯狂但维持优雅。种种对立的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些魔化精灵身上同时呈现,让他们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美——四十七以前从来不知道身体的改变会给思想也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毕竟他只是个战斗机器,不是哲学家。
  乌瑟尔那个老混蛋说了不让我们靠近森林。他不是觉得靠那些树人能摆的平么?那就让他们自己做好了,关我什么事?
  ……
  菲尔加斯恭敬的跪倒,以沉默回应。
  精灵们不会感激我们的,说不定树人看到你们之后,还会抬起脚来把你们一脚踩死。
  ……
  菲尔加斯仍然以沉默回应。
  好吧。
  四十七站起身:“出发!让我们看看客人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第十八回合 雷动九天(上)
  欧沙利文右手细剑往下一锁,压住精灵斜砍过来的弯刀,他反手一绞,荡开对手的防御,让他中门洞开,随即抢前一步,左手袖口中滑出的短刀抹过精灵战士的脖子,电光石火。
  还是不大顺手。欧沙利文看着精美的构装半身锁子甲肩头上被锋刃挑过的划痕,皱了皱眉。
  虽然明知道雅图居然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派他出来和精灵展开缠斗没安什么好心,但是当他终于如愿回到自己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战场上之后仍然感到一丝愉快和满足。
  如果阿特拉斯在手,那就更完美了。欧沙利文优雅的躲过一支冷箭,出发前法师给他的传送石能让随时回到构装塔内,只要他想——但是欧沙利文还没玩够呢。
  精灵德鲁伊们已经熄灭了死光造成的熊熊大火。帕古愤怒的向那座直冲云端的铁塔投掷石块,但是桌子那么大的飞石撞在构装塔外围的无形屏障上被轻轻松松的弹开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乔尔伊斯踢开一个钢铁构装武士挥打过来的拳头,将长剑刺进它肩胛之间的缝隙,施加了“锐锋术”的锋利剑刃切断构装体内部的机括关节,破坏了他半个身子的行动能力。她有些奇怪,那座高塔在短暂的展示了它近乎势不可挡的威力之后,似乎无所作为,仅仅是派出一些士兵和构装武士来和精灵们战斗,甚至连法师都一个不见。
  但是谨慎起见,乔尔伊斯制止了树人加入战团的举动,同时命令精灵们不得接近那片以高塔为圆心扩散的金属刺林——谁知道阿古斯的高塔还有没有余力继续那种毁灭性的攻击?
  欧沙利文在战场中好似闲庭漫步,他也小心的远离那些古怪的构装尖柱,从先前的攻击来看,白色光网可不会分辨敌友,要是不小心挨上一下,一定够受的。
  构装武士迈着沉重的身躯,谁攻击他他就攻击谁。这些铁玩艺儿连坐浮空碟沿着支撑塔身的管子从上面下来的步骤都省了,而是直接从塔上跳下来,把地面砸出一个个坑——也不怕震坏了。
  它们毫不畏惧精灵的冷箭,跟精灵德鲁伊召唤出来的土元素和动物盟友肉搏也并不逊色,只有“化石为泥”和“锈蚀之手”等少数法术才能给他们造成一些麻烦。
  那个女精灵很不错。他看到乔尔伊斯精准利落的击倒一个构装武士,剥夺了它的行动能力,不由得暗自赞叹——去和她玩玩?
  一发爆裂箭打断了他的脚步。并不像普通的魔法箭,反而有些类似构装武器,旋转的箭矢径直钻进离他不远的一个构装武士的脑袋,把整个钢铁头颅炸的四分五裂。
  无头的武士仍然没有倒下,但是已经好像没头苍蝇般乱撞。他胡乱挥舞着胳膊,竟然向欧沙利文冲来——没办法,欧沙利文一矮身,寒光过处,构装体的双腿已经像脑袋一样,和身体永别了。
  他抬起头,寻找箭的来处。
  一个黑色的精灵从虚空中步出,红瞳如炬。她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钢铁长弓,弓脊上是参差不齐的锯齿形锋刃,弓弦上也闪烁着微微的寒光,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根极细的钢线,实在无法想象如何拉开它。
  一个构装武士冲向她,挥拳猛击。黑精灵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只用单手就接下了它的铁拳,这样的行为甚至连一头棕熊都未必做的到。身形交错间,精灵已经鬼魅般绕到构装武士身后。欧沙利文看到,线一样的弓弦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构装武士缠了个结实,而且不断绞紧——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就在欧沙利文担心弓弦会不会因此绷断的时候,钢铁的武士四分五裂。
  下一个瞬间,长弓已经背在黑精灵背上。她向欧沙利文走来,带着浓郁如墨的死亡气息。
  “你好啊,美女。”欧沙利文刀剑交错,严阵以待。
  “他们来了!”达古拉丝拍着手喊道。
  他真的来了?摩利尔看着那些鬼魂般的黑色身影,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不用管他们!让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处理!”雅图看样子已经准备妥当,严阵以待了:“搜索那个奇怪的构装体!”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正西!”摩利尔首先喊道。她就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因为四十七振动巨翼,好像一只钢铁巨鹰般直冲过来的样子简直就是不管不顾。
  而四十七之所以没有以例行构装炮开路的原因是:他鼓捣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弄不出来前天“发明”的聚合重炮——郁闷之余,他于是连小型的也懒得用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四十七重重撞在构装塔的强化力场护盾上,好像一百个法师同时施展了咆哮术。他倒飞出去,反冲力让他失去平衡,掉向地面,但是只是片刻工夫,他已经重新飞到和构装塔平行的位置,气势汹汹。
  雅图等人面前的控制台全是一阵电火乱闪。
  “只是一撞就几乎让构装塔的护盾过载……好!好!”雅图连说了两个好字,双眼中竟然隐隐有霹雳般的闪光:“就让你见识一下阿古斯的真正实力吧!”
  铿锵有力的音节从雅图口中吐出,好似雷电交鸣。音波甚至让控制室内的其他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或者施展防护咒语,抵挡这难以忍受的声浪。
  构装塔上的众多孔洞同时喷出大量银白色的小球。四十七伸手抓住了一个,用力捏了捏,发现这些银球非常坚硬,但是却轻的似乎没有重量。他随手扔掉,于是它也跟着别的银球一起飘飘荡荡的升入高空。
  这算什么?节日礼花么?四十七围着构装塔绕了半圈儿,正盘算着用什么办法击破这玩意儿的防护——
  风云变色。
  四十七感到周围的气流狂乱起来。骤然而起的风暴围绕着构装塔生成,顷刻间就将四十七卷入天空的惊涛骇浪之中。
  一道通天彻地的雷光。从虚空而降的天雷打在构装塔的尖顶上,让整个构装塔都好似融化了般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巨大的电光顺着塔身直贯而下,一直引入大地,使得高塔外围的金属尖柱同时亮了起来。
  精灵德鲁伊们召唤出来的土元素或者风元素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不是被消灭,而是这里已经没有了能维持他们存在的元素力量。
  抬头望去,天空中刹那间竟然雷云密布。翻滚的气团和风暴中蜿蜒着白色的电火,在撞击中引发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天地之间又出现了一道光柱,那是高空云层中的银球和地上的尖柱之间产生的放电现象。天地为极,雅图的法术作用范围之内,主物质界的元素平衡已经被极度扭曲了,天,地,风,云,一切都带上了雷电的力量。
  “看看你怎么应付,铁皮小子——”雅图狞笑着:“雅图的浮雷光阵!”
  天色已深,但是亮如白昼的时刻却越来越频繁。被构装塔聚集起来的雷云不时的和地面发生反应,雷电引燃了大地,映亮了天空,甚至把空气都灼烤出微微的臭味。
  四十七保持住平衡,第一次因为阿古斯人的力量而感到惊叹。
  就算曾经被阿古斯的混蛋老头儿轻而易举的干掉过一次,但是四十七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见过歼星级战列舰上发射的高能粒子阵列,也见过让整个星球都覆盖在蘑菇云中的热核轰炸,在他参加最后一场战斗的前夕,他甚至从内部网络上听说联合政府已经着手进行能把一颗大型恒星迅速熄灭成中子星的超级引力武器的实战开发了!
  姑且不论人类已经无法自控的毁灭和自我毁灭倾向,四十七从一个近乎发展到极致的机械文明莫名其妙的流落到这里,除了一如既往的欣赏和赞叹自然的神奇之外,实际上还是有些优越感的——他不止一次的认为,自己要是全副武装的实体穿越,扫平整个世界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当然如果有足够能源和弹药的话。
  但是此刻的魔法雷阵彻底改变了四十七的想法。四十七可以确定,没有特殊的消磁装备的话,任何一个强攻型作战机甲都会在这种强度的电场中受到不可逆的损害——这帮原始人竟然能聚拢起如此极致的自然之威?!
  浑身噼啪作响,电火在身上流窜,四十七再一次为自己这具身体没什么精密元件和集成电路而感到满意。他逼近了一些,亮出黑色的巨剑,打量着因为力场护罩的屏蔽而有些扭曲的构装塔。
  这混蛋竟然还不跑?摩利尔看着构装塔外面有如天灾般的景象——就算和地狱的火焰君主降临之时相比,也毫不逊色!
  达古拉丝也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雅图没去看其他人的神色。他傲立在控制室内,四面八方全是他引来的滚滚雷霆,此刻他仿佛就是一个屹立在云端的雷神:“来吧!铁皮小子!”
  好像一个塞得超量的大炸药桶,在四十七巨剑砍上护盾的瞬间被点爆了。
  在地上的尖柱和高空的银球所覆盖的方圆哩许内的区域内开始电闪雷鸣,成百上千条同时闪烁的雷电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巨大雷区,爆发出来的强烈光芒仿佛将刚刚入夜的森林边缘地带重新带回了白天,每一个银球,或者每根尖柱针对着对面的另一极不断放出一条两条三条甚至更多条闪电,这种在法师的实验室内可以轻易制造出来的雷阵巨型化放在了大自然之中,一时间真的可以给人带来一种天毁地灭的感觉。
  欧沙利文和菲尔加斯短暂的交手被铺天盖地的雷击打断了,为此欧沙利文在诅咒那些不顾自己死活的法师同时也暗自庆幸——菲尔加斯近乎无影无踪的进攻已经撕裂了他的半身锁子甲,他不敢保证再打一会儿的话她会不会割断自己的脖子。如果阿特拉斯还属于自己……欧沙利文头也不回的跑向开阔地带,他可不想和那些雷电笼罩下的树木离的太近而被殃及池鱼。
  实际上森林里交战的人和精灵都被这种毁灭性的奇观震惊的中断了厮杀。“召雷术”算的上是每个德鲁伊都会的基础自然法术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人力竟然能将雷霆之威发挥到这种地步——暗夜精灵们还不知道构装塔内的人就是被公认为阿古斯法师评议会中战斗力最强的雅图,但是这种无匹的威势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没有被暴雨般雷电吓住的只有那些傻头傻脑的构装武士,它们的任务是攻击所有活着的精灵,那么它们就去攻击所有活着的精灵,除此之外无论是火山爆发还是洪水滔天都不关它们的事,也正因为如此,雷电特别青睐它们无法奔跑,行动机械的钢铁之躯,一片仿佛是有意而来的闪电之网过后,已经没有一个构装武士能够站着,不是被爆炸性的电光炸散成一堆废铁就是冒着青烟栽在地上胡乱扒拉四肢却无法站起,真不知道这片雷电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惊人的能量。
  既然只是被余威波及的都是这样糟糕……那么身处闪电风暴中心的四十七呢?摩利尔根本找不到他的踪影,外面的闪电不再是一条条闪现,而是直接联成了一面银色的雷幕,将那个混蛋的身形完全淹没其中,看起来绝对的凶多吉少。
  “不必担心,在塔中是绝对安全的。”达古拉丝似乎误会了摩利尔阴沉压抑表情,但她自己的眼底也掠过一丝隐忧:“不过在外面,就算是……可就很难说了。”


第十九回合 雷动九天(下)
  随着阵阵刺耳欲聋的雷鸣,雷电逐渐稀疏下来。
  雅图喘了口气,瞪着眼睛审视刚刚闪电雷阵的成果。天地间仍然时不时的连起一道银白的锁链,空气中干净的连尘埃都看不见,雅图很自信,没有什么东西能在这种强度的雷暴下安然无恙,就算他是金打铁铸的也不行——雅图一直深信,任何性质的能量达到足够的量级,都是能够破除那些所谓的防护和免疫的。
  他的看法很快就得到了强有力的验证。
  上面!摩利尔仍然是最先感觉到四十七踪迹的,但是她这次只来的及抬头往上看——四十七俯冲而下,再次像炮弹一样撞在构装塔的防御壁上,高塔整个儿都是一晃,无形的力场盾被这一击震得竟然出现了大片肉眼可见的裂缝,站在控制塔里面的人抬头望去,那种景象好像天都被撞碎了一样。
  竟然还这样生龙活虎?
  四十七现在的意识其实可以说有些模糊紊乱,作为一具钢铁造物,身处闪电风暴中的他可以说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当不计其数的雷电向他打落的时候,一时间他竟然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在那一片银白色之间,四十七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在飞升还是坠落,光幕一样的电流笼罩击穿他的身体,在钢铁的表面和内部畅通无阻的到处流窜,雷电带来的高温和灼热无法伤害四十七,但四十七明显感觉到一种震颤的感觉,这种连续的高频的却并不巨大的震颤感让四十七觉得所有内在力量都被震出了体外,就好像遍布全身维持行动的微小连接都被震断了一般,第一次他体会到了所谓“麻痹”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要将这根该死的大避雷针掰断的念头付诸实施。
  还不够。雅图的目光收缩起来。
  四十七手脚在护罩上一撑,作势飞起。正在他一门心思的驱动身体要把这劳什子彻底撞碎的时候,一个凭空而生的巨大雷球困住了他。构装塔内,随着雅图更加高亢急促的吟诵,更强的攻击蓄势待发,和刚才万雷齐鸣的状况不同,不断闪起的雷电在构装塔周围的尖柱之间反复跳跃叠加着,最终开始连成了一道雷网,而且所有的力量都在向其中一根尖柱聚拢,很快那里就形成了一个太阳般耀眼的球形闪电,银白色的球体内翻滚着看不到却不断噼啪作响的能量,而天上同样出现了巨大的雷网和与地上类似的能量点,三点一线——中间那个自然是被困在雷笼之中的四十七。
  看来这一击,势必要将四十七劈的万劫不复了。
  摩利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自从离开雨城后,她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把自己的感情如此清晰的在脸上表露出来——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雅图聚集起来的空前雷电能量,在阿古斯构装技术的辅助下,好像整个魔网都变成了闪电织成的一样,她可不认为四十七会挡住接下来的一击……使用得自矮人狂战士血斧的神秘咒语来激发四十七体内的卷轴能量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怕是在奏效之前就会被雅图察觉,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雅图专注于施法的时候直接偷袭他,但也许这只是延缓他的攻击,却并不能最终救下四十七,何况自己一旦出手,那么一切便全部暴露了。
  摩利尔的迟疑只是短短片刻,而片刻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首先行动的是地面上的十几个魔化精灵,看来他们本能的察觉了四十七的危机。菲尔加斯的动作最快,但是她因为和欧沙利文的战斗,离塔林也是最远的。魔化精灵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好像一个个沉默的鬼魂扑向地面上肆虐着雷电的尖柱森林,箭矢在他们一晃而过的身影处射向尖柱,就算射中目标大概也没什么用处,何况箭矢一旦没入雷网后便在半空中瞬间焦化蒸发掉了,但这并不能阻碍魔化精灵们静默却决无任何迟疑的脚步,转瞬之间已经有几个最接近雷网的魔化精灵飞蛾扑火般冲入那片死亡地带,举起手中的黑色弯刀砍向那些尖柱,雷网的目标虽然不是他们,但是显然也并不介意多几个送死的亡魂,于是电光好像附骨之蛆一样跳到魔化精灵身上,一下子就炙化了他们的皮肉,直至将他们变成焦炭。
  即便如此,其他魔化精灵们仍然没有停止自己迅捷无比的身影,他们冲进雷网,哪怕很快就在无休止的雷电轰击下魂飞魄散,也要尽可能多的砍断那些金属尖柱——就算根本毫无意义。
  两个不算巨大但明显充满了毁灭一切的能量的球形闪电已经孕育完成,之间的放电和碰撞也是在顷刻之间的事情。
  而锁在雷牢之中的四十七虽然一时间动弹不得,但是还没到昏迷不醒的地步。无孔不入的雷电紧锁着他,让他无法接近构装塔,更无法阻止那些不自量力的魔化精灵,四十七为此忿怒发狂的副作用就是先前摆弄不出来的聚合炮竟然启动了——双臂合拢,装甲打开,伸展而出的零件不断重新构装榫合在一起,错动间发出好象类似子弹上膛的声音,长长的炮筒伸出,直指构装塔,电光在四十七全身上下游窜如蛇,但是黑色的炮口却冷峻稳定的一丝光芒也透不出来。
  雅图看不到四十七在雷球中的变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乎。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掌心相对,尽可能拉大双手之间的距离——雅图绝对自信,无论什么东西,都将随着他的雷霆一击而烟消云散。
  不能再等了!摩利尔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同时发出魔力之光,最快也最不易被雅图察觉的就是摩利尔除了预言法术之外最擅长的魔法飞弹了,即使吸引他瞬间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魔化精灵已经全数投入对地上的雷光尖柱的自杀式攻击中,全数阵亡只是下一个瞬间的事情。
  四十七眼中红光大盛,周身的雷电竟然从混乱无序的状态中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尽数流向聚合炮的炮口。
  雅图猛力击掌,天上地下的两个毁灭雷球倏的脱离云层和地面,随着雅图的双掌迅速击合彼此飞速接近,目标就是困着四十七的雷牢。
  达古拉丝推了推眼镜。她的娇躯上猛然爆出一团带有强烈炼狱气息的黑红色火焰,迅捷而又无情的向雅图卷去。
  这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
  摩利尔被灼热的气浪掀飞,手中的魔法飞弹也烟消云散;烈焰吞噬了雅图,让他爆发出一声愤怒的狂吼;两个雷球的交汇因此发生了那么一点误差,正因为这点误差使得它们没能同时完美的撞在四十七身上,而是偏了少许直接相遇了;聚合炮喷出一道能将任何敢于直视他的生物照瞎的光芒,击中了构装塔。
  天崩地裂。交汇的雷电迸射出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般的破灭之光,甚至维尔克镇上的人们都看到了那一瞬间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照个通透的闪光。
  乔尔伊斯从帕古已经完全变成焦黑木炭的身躯下钻了出来,今天她已经被树人舍命救了两次,而她仍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哀悼,眼前的一切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存在。
  笼罩在雷区内的土地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焦土,阿古斯的构装塔虽然仍然屹立在那片土地中央,但是顶部的主体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碎片不住脱落,四十七的一炮不仅击破了防护罩,而且彻底打穿了整座构装塔,天上的云层依旧,但是其中已经没有了肆虐的雷电,大片的尖柱群也失去了光芒,黯淡的好象烧焦的枯木,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支楞着,而此前冲进去的魔化精灵只有不到十个还能看出一些活着的迹象,微弱的挣扎着想站起来——看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支撑到了雷网失效,是又一次经历了优胜劣汰的死亡选择的幸存者。
  乔尔伊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之前与之作战的阿古斯士兵和构装武士都因为更加接近雷区而无一存活,身后则不断有自己的同胞从烧焦的树木之后慢慢走出。
  “先把,先把那些黑色精灵救回来!”说完乔尔伊斯自己先奔了出去,身后十几个幸存的暗夜精灵紧随其后。
  摩利尔站在崩坏的控制室内,四周已经重归冷冰冰的钢铁墙壁,她没看到雅图,其他的高阶法师有的还在试图稳定构装塔,大多数则已经开始准备法术对付一如既往微笑着的达古拉丝,他们看到了她对雅图的攻击,而就算这个女人平时多么喜怒无常,也绝不会疯到在这种时候突袭雅图阁下,那么她既然做了,那毫无疑问就已经是帝国的敌人——
  “有趣儿。”达古拉丝抬手冲着一个刚刚准备好连锁闪电的白袍法师指了一下,激射而出的负能量立刻穿透了他的身体,驱散了他的全部生命力。
  “不来帮忙么?别想置身事外,你不帮忙我就告发你!”达古拉丝轻轻跺脚,黑火便像喷泉池中的水柱一样从另外两个法师脚下喷出,将他们包裹在惨叫和烈焰之中。
  “亲爱的!你还犹豫什么?我们联合起来才有战胜雅图的希望!还是你想帮助他对付我?你那个钢铁男朋友怎么办?”达古拉丝又施展了一个解离术,刚从不可救药的控制台上回过神来的第四个傻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化成一堆尘埃,接连杀掉四个高阶法师看来也是竭尽所能了,最后一个法师很明智的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瞬发了几个防护法术之后头也不回的冲出控制室逃之夭夭。
  “那边。”摩利尔伸手一指。
  “你真讨厌!”达古拉丝掌中喷射出黑红色的火柱,从摩利尔指点的方向钻进墙壁——她们随后就听到了隐约的惨号声。
  摩利尔和达古拉丝短暂的对视了一下。
  这次不会错了,达古拉丝已经跟炼狱中那个强大的生物发生了联系,而她回来,绝不仅仅只是幸运的生还那么简单,从她在紧要关头偷袭雅图就不难猜测其目的又是和四十七有关。
  虽然达古拉丝偷袭雅图显然是害怕雅图将四十七彻底破坏,暂时可以说她是同一阵线的盟友,但无论如何,达古拉丝都不是信任的代名词,事情其后的发展还是很难揣测出来。
  “即使我们联手,也不可能会是雅图的对手,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吧!”摩利尔感到脚下的不稳定感越来越大,构装他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还是你对自己从炼狱获得的新力量有更多的信心?”
  “哎呀,人家就刚才那么点本事——”达古拉丝居然还在撒娇。
  “忘恩负义的狗!”
  雷霆般的怒吼让两人全都变了颜色。
  “走!”摩利尔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抓住达古拉丝的手,传送法术的光芒闪烁起来。
  焦黑的地面几乎烫的立不住脚,但是逃出来摩利尔和达古拉丝没顾上这些,而是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濒临崩溃的构装塔。
  又起风了。
  构装塔的碎片漫天飞舞起来,天上的云层也被扯下,空气急速流转,隐隐的雷鸣声重新回荡在四周——
  迅速生成的风暴卷起了让人睁不开眼的碎屑云,逐渐形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形——翻腾的雷云组成了他的蓬乱须发,构装塔的碎片裹夹在他的巨躯之间彼此撞击出焰火一样的闪光,巨人张开嘴,口腔里和双眼中全是明亮至极的闪电:“觉悟吧,在我雅图风暴化的身体中彻底甄灭吧!”


第二十回合 斩首
  人形的雷电风暴旋转着向摩利尔和达古拉丝逼近——灰烬、残渣和碎片混在一起,打在两人的魔法防护上迸溅四射,随时有击穿的可能。
  “撑不了多久的,怎么办?”达古拉丝的魔力护罩散发出灼人的热量和微微的暗红色光芒,碰到或者进入护罩的东西都会被迅速熔掉,看来她为某人效忠的报酬还是相当丰厚的。
  “我以为你偷袭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对策。”摩利尔的回答有些冰冷。
  “嗨,别这么不近人情好不好,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你的男朋友呢?”达古拉丝有些气恼的四下张望着:“我们帮了他那么大忙,现在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该不是害怕逃跑了吧!”
  “第一,他不是我男朋友;第二,别指望他能有什么感恩图报的想法;第三,他要是知道逃跑我还庆幸些……”无论摩利尔有没有需要说明的第四点,她们现在真真正正要考虑逃跑或者战斗的问题了,因为风暴化的雅图正在朝她们稳步走来,或者说,那个如龙卷风一般的雷电风暴已经快将她们包裹进去了。
  达古拉丝白了摩利尔一眼,没有回嘴,开始施法——两个高大的幽魂武士从焦土的尘埃中凝聚成形,挡在两人身前,半透明的骨骸中间同样透出缕缕暗红色的火气,很明显要比普通的“操纵死灵”所唤起的不死生物强大的多。
  但是这在雅图的风暴化身面前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雷电从雅图的身体里迸射出来,首先在幽魂武士身上反复跳跃宣泄威力,然后被摩利尔施展的“虹光法墙”挡住——名为雅图的风暴呼啸着,试图跨越这道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稍高的门槛一般的阻碍,被法墙顽强的拒绝之后发出炸雷似的怒吼,不同形态的雷电交错着打在虹光法墙上,让那彩虹般璀璨的七色光华一种接一种的迅速消亡。
  “你估计他还能坚持多久?”达古拉丝没有继续召唤幽魂武士徒劳的展开攻击,趁这个机会她已经跨坐在一匹四蹄生烟口鼻喷火的黑色梦魇身上。
  “足够坚持到他把我们撕碎!”摩利尔被达古拉丝的举动气的哭笑不得:“大小姐,你这就准备跑了?”
  达古拉丝一点难为情的意思都没有:“这也是从长计议嘛——我们不如先离开这儿吧!”
  离开?摩利尔抬头看着已经击破虹光法墙的雅图,他正酝酿着巨大的雷光电网准备发动攻击……没有胜算,摩利尔的“预知术”向她揭示了不计其数的瞬间残片,全是关于片刻后的未来,但是只有极少数的选择或许能让她逃离即将降临的雷电之网,能反击到雅图的,则一个也没有。
  只有先逃离这里,离开阿古斯了么……摩利尔往后退了一步,雷电呼啸着从她身边闪过,非常凑巧,没有一束落到她身上。
  雅图双目如炬,满头乱发已经变成了根根树枝一样直接天空的雷电,炯炯盯着下方蝼蚁般的摩利尔。
  “红袍丫头!真是不自量力!”他轰鸣着说道:“我本来很看好你的!如果你安心为阿古斯服务,我们不只会帮助你彻底摆脱红袍法师会的威胁,甚至考虑在不久的将来,将你吸收进最高评议会!可是你愚蠢的放弃了这一切!是什么让你居然斗胆和阿古斯对抗?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要葬身在我雅图的雷霆风暴中了!至于你——达古拉丝!”
  雅图降下雷幕挡住达古拉丝的去路:“你体内那污秽的炼狱力量从何而来?选择隐瞒而非坦白是你最大的错误!你藏匿的够好的,竟然连七位最高评议法师也瞒过了!不过没关系,我想你的老师阿瑞莎一定对此很感兴趣!”
  “我们都有一个严厉的老师——不是么?”达古拉丝无奈的扶了扶眼镜,拨马回转,跟摩利尔并肩站在一起:“你能预测一下在雅图面前施展传送术有几分把握么?”
  摩利尔还没来得及出言讥讽她,雅图的胸前位置便迸发出激烈的闪光——那并不是雅图的本意。
  一个什么东西从雅图胸前飞出,撕裂了他风暴的身体,甚至穿透了黑压压的雷云层冲霄而上,留下一个隐约可见星光的空洞。
  那是什么?
  雅图庞大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痛楚。闪电尾随而去,但是除了爆出阵阵雷鸣之外什么也没击中。
  “铁皮小子!我还真小看你了!”雅图冲着天空高喊,与此同时一种有别于雷声的轰鸣声从天而降,越来越大。
  摩利尔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有着黑色的刀锋一样的双翼,外端是与其垂直的巨大奇形钩爪,三叉戟形的前部棱角分明又彼此勾结镶嵌,覆盖着节肢昆虫般的甲胄,中间伸出修长笔直的巨大矛刺,整个后半部则全是炽烈的尾焰,好像一颗陨落的星星般从天而降。
  “惊奇的事情还多着呢!老家伙!”
  那个似鸟非鸟的奇形怪物一边飞坠而下,一边反转重组——砸落到地面的时候,又变成了气势汹汹的铁皮四十七。
  又大了许多么……这混蛋。摩利尔挥去四十七带来的热浪和硝烟,看着他的背影——现在摩利尔堪堪只及他的腰腹了。
  四十七铮铮的活动了几下手指,转动手腕儿,吸收到身体里的大量构装塔残片迅速找到了它们的位置,身上有成百上千的关节在同时进行新的构装。
  “也许我该换个名字了,威震天?还是惊破天,这是一个问题!”他抬起喷射着红光的眼睛看向雅图——这感觉真好!
  摩利尔从后面丢过来打在头上的法杖打醒了四十七的美梦:“当心点!雅图可不是好应付的!笨蛋!”
  “哼!”四十七扭头看了看摩利尔,目光扫过达古拉丝的时候停了一下,她正笑的像个无害的邻家小妹妹,但是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雅图祭起的雷电帮了达古拉丝一次,要是被四十七嗅出她身上火焰君主的味道,就算强敌当前,他也非先把她生吃了不可。
  四十七的背翼下喷出长长的烈火和蒸汽,让摩利尔匆忙闪避的同时也推着他冲向雅图,他再次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从人形到异种喷气机之间的转变,在雅图反应过来之前再次撕裂了他的暴风躯体——把他穿了个透心儿凉。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风暴翻滚着愈合了雅图身体上的破损,随之而来的是密集如雨的电闪雷鸣,一个接一个的霹雳从天而降,划过四十七前一个瞬间飞过的位置,打在地面上留下巨大的圆形焦坑。
  而四十七则绕着雅图盘旋飞行,喷射引擎的强劲动力让他的速度甚至比劈落的雷电也不逊色,一次次凶狠的穿击则不断损耗蒸发雅图的力量,使得风暴都有了一些紊乱的迹象。
  “坚持住!雅图不可能永远保持这种风暴状态的!”摩利尔大喊,也不知道四十七能不能听得到。
  两道雷电同时打落,四十七灵活的侧身,从电柱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好像架起长矛的骑士或者安装有撞角的战船径直冲向雅图,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风暴巨人的头部。
  一个小型风暴瞬间在他和雅图之间成形,随即变化成一只紧攥的拳头——
  “找死!”风暴之拳迎头打上喷气战机,两者之间撞击出巨大的闪光和爆炸,四十七被震得偏离航线,好像被导弹击中了一样带着浓烟落向地面。
  “见鬼!”摩利尔一把将达古拉丝从梦魇上拽下来:“你要是不准备干点什么,这个先借我了!”
  梦魇刨动冒烟的蹄子,并不愿意服从这个不是召唤它出来的人的操纵,摩利尔没有废话,抽出石化长剑顶住梦魇着火的后颈,立刻让它鬃毛般的火焰熄灭了不少,同时也让梦魇明白,如果不想在主物质界受到什么严重损伤的话,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梦魇飞速向四十七坠落的方向奔去,达古拉丝欲行又止,他们小两口看样子对自己可不怎么友好。
  雅图化身而成的风暴现在明显小了一些,边缘也出现了一些消散的迹象。差不多还能发出一击——他裂开可怕的巨嘴,又一记雷拳迅速凝聚,好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我要把你打成稀巴烂!”
  四十七掀飞身上的大树,从自己造成的长长沟渠尽头站起。
  阿古斯的老混球果然不同凡响!他全身都在冒烟,刚才这一击至少把他体内的零件打坏了小一半儿,现在火种正加速燃烧着,驱动身体结构发生改变进行代偿,以免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现在看来,如果不是构装塔的能量能和自己产生共鸣,先前的雷阵攻击就足以让自己喝一壶的。
  还来?四十七抬头望向头顶凝成的风暴拳头,聚合炮不能再用,虽然到目前为止,驱动身体行动的动力似乎都取之不竭,但是那种能量级别的攻击一天一次已经是极限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再拼一次——看谁先倒!
  真正笨蛋!摩利尔纵马赶来的时候,正看见四十七作势欲飞。
  她没有丝毫减速,举起手中长剑指向四十七,这个法术本来是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对付雅图或者达古拉丝的,或许能争取到一些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把这个鲁莽的混蛋关起来冷静一会儿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四十七身周的空间一瞬间扭曲折叠起来。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摩利尔飞驰过来的身影,你来凑什么热闹!这一下怕是连我都扛不住!
  天旋地转,打落的雷拳和摩利尔都不见了,出现在四十七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封闭形甬道,而如果把视角一直拉远的话,则可以看到,四十七身处的地方,是一座似乎无边无际,繁复至极的位面迷宫。
  风暴消散了。
  一道闪电打在蜷缩在焦黑大坑边缘的摩利尔身边,化成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的雅图,看样子,和四十七的战斗也几乎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
  “还活着?”雅图瞪着眼睛走过去踢了摩利尔一脚:“嗯,还活着。”
  “不过也快死了——”他捡起摩利尔丢在一边的石化长剑,虽然雷霆之拳的威力范围没有直接笼罩摩利尔,但是她在雷拳边缘举着长剑骑马的行为也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了,仅仅是因为施加的防护闪电或者单单只是运气好,摩利尔才没有和梦魇一样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摩利尔被雅图踢的从侧卧变成仰面躺着,双眼失去了焦距,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真可惜。不过既然我曾经从那个红袍伊莎贝拉手里把你救出来,那么现在我杀了你也是理所应该的……”雅图双手握剑,对准摩利尔的颈子:“做好事果然不是老子擅长的!”
  长剑作势刺下——只是作势。一道冰冷的负能量击中雅图的后背,把刺骨的冰冷和反胃感带到他全身。雅图摇晃了一下,感到五脏六腑都因为这股能量抽搐起来,大量组织死去,甚至冲击到心脏,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力捏着它,阻止它继续跳动……
  但是雅图抗住了这一击。他的身躯好像野蛮人一样结实有力,抵挡住了体内的破坏,近在咫尺的死神虽然已经伸出手触摸到了雅图的灵魂,但是没能抓住,最终在和雅图以生命为赌注的拔河较量中退缩了。
  阴霾远去。
  雅图好像从冰冷的雾气中脱身出来,重新看到了眼前的景色。他丢下剑,转过头,嘴角渗着黑血,怒视着又一次偷袭了他的达古拉丝。
  达古拉丝的微笑凝固了。
  “你这下贱的南方婊子!和你的老师一样卑鄙!”雅图竟然仅凭狰狞的表情和目光就震住了达古拉丝,让她正在准备的下一个法术出了少许差错,烟消云散。
  “以为可以趁我病要我命?”雅图好像恶魔一样朝达古拉丝掷出火球——不仅仅是火球,拳头大的飞行球体不断转化着形态,短短的距离里,它已经从裹夹着岩浆的火焰变成墨绿色的酸球再变成寒气刺骨的冰块,最后迸裂的时候竟然是火酸冰三重能量扩散的光环,仅仅这一下就让达古拉丝狼狈不堪。
  “怎么了?让我看看你从阿瑞莎那里学到了多少!”雅图大吼着,双掌紧握,从两手间透射出来的是道道明亮的雷电,随着他双手拉开,一根雷电凝成的长矛已经塑形,雅图挥舞着长矛刺向达古拉丝,被她召唤出来的幽灵挡了一下,幽灵在电火中惨叫着灰飞烟灭,达古拉丝仓皇后退,掌心吐出一团黑红色的火焰击中雅图,但是雅图毫不在乎的冲过火焰,尽管衣服,头发还有胡子已经被点燃了,他扬起雷电的长矛,却因为背后的打击而偏离目标,雅图回头寻找攻击的来源,发现是躺在地上的摩利尔勉力使用了魔法飞弹。
  “我杀了你们!”雷电的长矛被雅图一掰为二,左手一送,便刺穿了还在试图捡便宜的达古拉丝的肩头,将她钉在一截断树上,右手扬起,长矛化成一道流星般的电光,朝动弹不得的摩利尔飞去。
  摩利尔从地上飞起,躲过雅图的致命一击。
  并不是因为她突然生龙活虎了,而是某个突然出现的钢铁战士掀起了剧烈的狂风。
  “他妈的鬼地方!”四十七狂吼,挥舞着巨剑猛砍猛打:“我就不信——”
  嗯?他突然冷静下来,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一层接一层的诡异楼梯和甬道,而是他熟悉的焦土和硝烟景观。
  “我四十七回来了!”四十七把剑往地上一插。
  滚在一旁的摩利尔全身都在痛——但是她笑了。“迷宫术”的失效时间比她预计的还短,看来这铁皮脑袋也不是全然的死不开窍。
  “嗯?老头儿,你是谁?”四十七从坑里一跃而起,落到雅图身前。显然他没指望得到回答,因为随着他的质问巨剑已经砍下——这老混蛋的样子和那个满脸胡子的风暴巨人有点像!
  雅图没说话,整个人都骤然变成一道雷电飞速远去。巨剑划过雷电,让雷电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四十七将头转了一圈儿,发现摩利尔虽然遍体鳞伤,但是还能笑得出来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树上的达古拉丝:“女人,你又是谁?挺面熟呀!”
  雅图用尽最后的力量飞的尽可能远,落到森林外的一处山丘下重新化成人形——随后就踉跄着摔倒了。他的背上开了一道大口子,血如泉涌,如果不是在雷电状态下挨的这么一下,现在他已经变成两截儿,内脏洒落一地了。
  等我回到评议会——不,哪怕是回到维尔克镇——他跪在地上,浑身焦黑浴血,双手深深抓进泥土,因为伤痛和屈辱而感到极度的愤怒。
  一定要你们好看!
  这是雅图最后一个完整的念头。
  一把闪亮的短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到雅图粗壮的后颈上。刀锋切进皮肉,在颈骨上受到了一点阻碍,但是由阿古斯构装技术铸造的刀刃上大量细小的尖齿高速错动起来,锯断颈骨,然后顺势往下一抹,将七位最高评议法师之一的雅图阁下的动脉气管声带喉结什么的全部斩开,让他的脑袋掉到地上,骨碌骨碌的滚开。
  暗杀者看着刀锋上一点滴落的血迹,再看看雅图喷泉一样飚血的无头尸身,最后把目光落到雅图那双几乎要凸出眼眶,极度充血的眼珠子上。
  “真是一把好刀……不过比我的阿特拉斯还差了些。”欧沙利文勾起嘴角,俊逸出尘。


第二十一回合 所谓共识
  在森林外围地带被雅图风暴扫荡出的一大片空场上,断木、尸骸和构装塔的碎片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片狼藉。
  四十七伸手把躺在地上的摩利尔给拉了起来,虽然暂时只是能够勉强站立着,但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欢迎回来!”摩利尔接过四十七递过来的法杖。
  “这话说的有点晚吧。”四十七又转了一下脑袋,似乎这个习惯随着摩利尔的归来同时复苏一般:“顺便说一句,再用这玩意敲我脑袋的话,就给你掰断!”
  说完四十七的脑袋就挨了一下。
  “喂,打情骂俏也要有个限度吧,我还在流血呢!”达古拉丝肩头的雷电长矛已然消失,而达古拉丝则已坐倒在地:“不过真让人忌恨呀,在别的女人面前对另一个女人那么温柔,真是太残酷了!”
  “我们在哪里见过么。”四十七托着下巴看着达古拉丝:“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我不知道在沉睡森林深处的精灵魔化仪式上你们是否打过照面,但味道肯定是熟悉的。”摩利尔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为自己施展什么治疗魔法了,看上去她还能站起来已经是个奇迹。
  达古拉丝似乎也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努力。
  四十七的暗红色目光猛地一缩,突然走上前去蹲坐在达古拉丝面前,用看似冰冷却有些发烫的手捏住达古拉丝的下巴:“你是什么人?”
  “阿古斯帝国最高评语会中级评议法师兼战区指挥官。”达古拉丝倒是没有任何畏惧,反而用近似娇嗔的目光迎上四十七凶巴巴的眼神:“拜托温柔一点!”
  四十七的手指稍加用力,达古拉丝的眼泪就快要流出来了。
  “快点住手!”达古拉丝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力量,那是因为身体受到威胁时的自然反应。
  四十七的手被烈焰包裹着,他本身是不大在意这样的烘烤,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在比较究竟是否自己身体里的火种更炙烈些,其实这种想法根本就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有一件事是勿庸置疑的,这个一边流眼泪一边喷火,伤口也在火焰中逐渐愈合的妖艳女娃满盈四溢的全都是火焰君主令人作呕的魔力。
  “你是地狱里那个玩火家伙的私生女?”这个笨蛋完全忽视了究竟能有什么东西能够承受那种温度的热情拥抱。
  “据我所知,不是。”摩利尔气若游丝,但是心情不错。
  “无所谓。”钢铁手指在不断的加力收紧,对抗火焰君主对于四十七来说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都不需要理由。
  “够了!好吧!我告诉你,本来托你的福我是要葬身炼狱的,但火焰君主赋予我返回主物质界的力量,条件是把你送回血战战场,好让他把你变成他的娈童……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可是你却连累我必须受尽炼狱的折磨!凭什么!”周身火焰熄灭的达古拉丝挣脱了四十七的手,她眼泪决堤,神情悲凄,就像个绝望无助的小女孩。
  “那关我什么事,这些话还是留着对你老板抱怨吧,麻烦你回去告诉我的老朋友,我迟早会回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让他洗干净屁股等着吧!而现在……炼狱特快单程列车即将出发了,或者会有些颠簸,祝旅途愉快。”说话间四十七做了一个检票的动作就要把达古拉丝的脑袋给拧下来了,摩利尔很清楚他自说自话和不等人家稍做解释就干掉对方的习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等一等,四十七,为了对抗阿古斯帝国,我们现在还不能杀死她!”摩利尔连忙出言阻止:“何况如果没有达古拉丝,我们刚才也很难战胜雅图。”
  “应该是洗干净脖子等着吧……”达古拉丝的情绪刚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就又开始她一如既往的不知死活,真难以想象她这种脾性是如何活到这个年纪的:“你还真是脑袋屁股都分不清楚的实心脑袋呀!”
  “对抗帝国我可没兴趣,我有自己的路要走,谁敢挡在前面我就轰掉谁!”四十七头也不会的回答着摩利尔,并且饶有兴致的看着达古拉丝俏丽脱俗的脸庞:“就这么简单!”
  “那么,你是不想夺回被抢走的核心了?”看来还是只有摩利尔最了解四十七的心思。
  四十七静默了片刻,竟然向达古拉丝作了一个鬼脸,然后转身和达古拉丝并排坐在地上,就好像两个正准备听讲的小学生:“我可不认为这和这个女人的死活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么就先来听听。”
  “你做鬼脸的时候好难看!”达古拉丝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竟然主动向四十七这边靠过来:“不过我喜欢~而且不要叫我女人这么粗俗,请称我为达古拉丝小姐,或者……爱人。”
  “我说……要不还是杀了她吧……喂!放开我的胳膊!不许把腿搭在我身上!别蹭了!”四十七用手指了指身边的达古拉丝跟摩利尔打着商量,没想到达古拉丝撒娇的缠过来,对于这个不知死活不知好歹不知所谓的女法师四十七竟然一时没了办法。
  两个笨蛋,一双变态。
  “虽然雅图号称为最高评议法师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但相信我,辛格绝对更加强大!”摩利尔放下按在头上的手,清了清嗓子,看着面前两个睁大眼睛天真烂漫认真听讲却还能保持着怪异姿势的家伙,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战胜雅图不代表我们就可以长驱直入攻进瓦坦城,何况,那里可不只有辛格一个人,雅图也逃走了,卷土重来是迟早的事情……”
  “而且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被雅图干掉了,能够打赢他纯粹是运气。”达古拉丝打着哈欠打断了摩利尔。
  “说完了?可我还是想打死她。”试图甩落胳膊上的达古拉丝,四十七一脸认真的问,达古拉丝却只是咯咯的笑,这家伙根本就不怕死。
  “你们两个闭嘴!”摩利尔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睁了开来,似乎是在平复她的怒气:“想要夺回核心需要更多的力量,无论这种力量是属于谁的——阿古斯帝国可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撼动——达古拉丝,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首先要保证不会在接下来最高评议会的追杀下丧命吧,所以你最好先跟我们合作!”
  “说的对,说的太好了!”被四十七成功抖落的达古拉丝坐在地上噼里啪啦鼓起掌来,看上去就好像幼儿园里听到要发糖果的消息而兴奋不已的小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摩利尔你太天真了!”四十七有些不以为然,脑袋好像拨浪鼓似的转个不停:“而且这种面临强大敌人而不得不和之前的敌人组成统一战线的情节实在太老套了,几乎所有动画片都是这样,所以我拒绝!”
  “不许反驳!摩利尔老师说的很对,你实在很不乖呀!”说着达古拉丝就要抬手去敲四十七的脑袋,但立刻就被四十七老虎钳子般的手给抓住了:“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呀,谁会想听从那个浑身冒火的怪兽大叔的话,可为了能够回来我只好答应他——动画片是什么东西?”
  四十七把达古拉丝的手给甩了回去,力气大的好像要把那条手臂甩脱臼似的:“好了,你说的都对,但我现在还是要宰了她!”说完四十七就把手严丝合缝的卡在了达古拉丝的脖子上。
  “你最好还是听从摩利尔小姐的劝告,她说的非常正确!”突然一个声音从一块巨大的构装塔残片后面传出,紧接着走路都带不起一丝尘土的欧沙利文踱了出来。
  “雅图死了……”七罪塔最顶层大厅尽头的“星辰之间”内,在两个坐在椅子上静默了半天的老头子之间那已经有些消滞的空气,仿佛被这句话突然给搅动了一下,甚至四周都传来了些许低微浑浊的回响,基斯凯因睁开深藏在须白眉毛下面的眼睛,好像确认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嗯,雅图死了。”
  “从刚刚魔网的震颤来看,雅图将自己风暴化了,但即使如此他也没能打赢……”辛格一直低头阅读这一份材料,现在也抬起头来,尽显老态的眼睛里面此刻却精光四射:“我大概已经猜到他的对手是谁了。”
  “那么等到下次会议时,再一起来看看当时的战斗场面吧……”突然基斯凯因的手伸进宽大的法师袍里摸索着什么,最终却又空手抽了出来:“我赌五个金币你猜错了——我没带钱,先记着吧。”
  “老的就剩年纪了还是这样,你真的有些老年痴呆了吗……”辛格摇摇头,继续把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面:“我不在乎那些东西,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也许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可是如果你猜对了呢,那样的话,对于计划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阻碍吧……”基斯凯因再次闭上了眼睛。
  “阻碍?”辛格头也不抬,继续阅读着手里的资料:“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回答他的,是基斯凯因渐渐响起的轻微鼾声。
  面对欧沙利文的突然出场,三个人不免立刻警觉防备起来。
  “你竟然没有死在刚才的雷电风暴之中,真是让人意外呢!”达古拉丝话音中罕有的带些嘲讽的语气,似乎法师向来的优越感在她身上也并不例外——也可能是更强一些。
  “我当然没有法师大人们那种超乎寻常的保命诀窍,但不表示战士全都是炮灰似的牺牲品。”欧沙利文回答的彬彬有礼,但听上去也毫不相让:“嗨,老朋友,又见面了!”
  是那个在沼泽神殿中突然出现捣乱的家伙,四十七看了看摩利尔,后者正在拿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死盯着欧沙利文。
  “好吧,这个也不能杀,我就知道。”
  “不要那样盯着我吧,摩利尔小姐。”欧沙利文走到相隔摩利尔他们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并从黑色大衣里掏出两瓶治疗药水抛了过去:“我不是敌人,何况,还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们。”
  “你成婚了?”达古拉丝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但看上去还是很虚弱,而似乎站着的魔利尔更需要那些东西。
  “雅图死了,所以你们可以直接回瓦坦城,当然可能的责罚免不了,但生命还是可以保证。”欧沙利文环抱双手,一边看着摩利尔检查后并为自己和达古拉丝使用治疗药水一边不紧不慢的解释着:“如果你们就这样跑掉,反而会令大评议会起疑。”
  “你不是要说雅图死在了你的手上吧?”摩利尔冷冰冰的回应,对于欧沙利文,她感觉反而不会像达古拉丝那样可以轻易相信——尽管达古拉丝同样不堪信任。
  “确切的说是死在我们手上,我只是在你们的力量之下又轻轻推了一把,不过别指望我会有什么证据,为了隔绝最高评议法师们的窥视,雅图的尸体彻底被清除掉了。”欧沙利文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不过看到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我认为我们还是拥有共同目标的,正如摩利尔小姐所说,一两个人是不可能撼动阿古斯帝国的!”
  “作为阿古斯帝国最为声名显赫的贵族之一,欧沙利文伯爵为什么会有毁灭帝国的想法呢?”摩利尔的话语仍然冷冰冰的。
  “不是毁灭,而是归还。”欧沙利文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况且我的家族早在百年前就和法师们芥蒂丛生势同水火了。”
  “别扯些私人恩怨,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四十七站了起来,看来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结盟会议:“我不想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同样也不会让别人拿我当枪使!”
  欧沙利文心下有些意外,这个构装体尽管很特别,但毕竟就好像是属于摩列尔的私人财产一样的东西,对于这点在神殿的时候就已经相当明显了,本以为只要把摩利尔拉入自己的阵营,构装体同时也会成为自己的助力,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无所谓,各取所需而已,我并不喜欢你们,但这并不防碍我们之间可能会有的合作……”摩利尔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仍然紧盯着欧沙利文不放:“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很难说这会不会是雅图的阴谋,何况就算雅图已经死了,最高评议法师也有可能已经知晓了一切,如果是那样,我们回去瓦坦城只能是送死——也包括你,欧沙利文伯爵。”
  “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亲爱的,你也不会不了解雅图那种风暴化法术对于魔网的汲取和运用会对周遭的时空造成何等的扭曲,所以即使是辛格大法师,也不可能在那种环境下对战场释放任何侦测法术。”达古拉丝突然热心的替欧沙利文解释起来:“现在其他大法师很可能已经知道雅图死了,但应该还不知道雅图是怎么死的,所以说如果我们还是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讨论,反而会很快暴露。”
  摩利尔当然知道这些,但是……
  那么如果雅图根本没死,如果这根本是个陷阱呢?摩利尔在心里反问。
  “那就不妨豪赌一把,如果摩利尔小姐认为这个赌注是下的有价值的话。”欧沙利文看穿了摩利尔的疑虑,说着走得更近了一些。
  “阿~!”四十七伸直双手,看上去就好像是在伸懒腰——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需要,但谁都再有什么动作,四十七的动作就像是在警示。
  “当然,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希望这个能够让我们彼此之间增添一些信任。”欧沙利文转而朝四十七走过去并递给他一件东西。
  “哼。”四十七嗤之以鼻,却伸手接下。
  “希望我的决定是对的。”摩利尔。
  乔尔伊斯看着四十七慢慢向自己走近,更远处是三个越来越小的人影——从刚才她就在森林的边缘一直观察着聚在一起的四十七和那几个阿古斯人,也因为四十七在场的关系,乔尔伊斯始终没有发布进攻的命令。
  四十七经过构装塔的主体残骸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现在那里只剩下了两三条横亘在地上的沙石伪足和构装塔的底座部分,原本已经被自己轰掉一半的构装塔几乎已经完全被雅图风暴给摧毁了。
  “到底怎么回事?”乔尔伊斯直直的向已经走到面前的四十七发问。
  “带我去见乌瑟尔老头……”望着暮色沉沉的森林,四十七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与乔尔伊斯擦身而过:“我有话跟他说。”
  进入瓦坦城,看到所有的法师都罕有的穿着镶有金色条纹的黑色法袍时,摩利尔送了一口气。
  实际上在回来的路上和经过维尔克镇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是最高评议会法师去世时候的装束,这种与皇室成员逝世时所举行的葬礼相同规格的国葬要持续三天,据说为最高评议会法师举行葬礼,普通的阿古斯臣民还是第一次看到。
  雅图真的死了。


第二十二回合 葬礼
  整个阿古斯仿佛陷入一片惶恐之中,“阿古斯上空的雷霆”消逝了,各种小道消息在任何一个有阿古斯人的地方流传着,无论是市井平民还是平原农户都好像失去了守护神似的惶惶不可终日,又似乎是因为失去了这位代表着阿古斯的力量与胜利的大法师而感到无比失落,就连天气也很配合似的接连两天不是阴霾密布就是淫雨霏霏,双日始终没有露出面来,更加让人感觉心情抑郁起来了。
  刚刚回到瓦坦的三人都没有被允许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被统一安排到七罪塔中一处公共休息场所,虽然仍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但监视仍然无处不在,这在预料之中——上百人的搜索队包括一名最高评议会大法师在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回来,审判也好听证也罢,自然是免不了的。
  摩利尔站在镜子前面,黑色法袍高竖的衣领几乎把她的整个面孔都掩埋在了里面,突然想起隔壁那个杀人凶手现在却要为被自己杀死的人穿起丧服,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直到在最高评议会会议大厅内再次见到神情肃穆的欧沙利文的时候,摩利尔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达古拉丝倒是仍然笑吟吟的。
  会议进行的异常快速和顺利。
  首先是重现阿芮莎施展侦测魔法所得到的影像——大法师们还是侦测了那场战斗——大部分镜头都集中在了四十七身上,影像一直到雅图风暴化为止,怎么看都像是雅图实际死在四十七手上。
  摩利尔似乎无意似的看了辛格两眼,那个老头表情跟死人差不多,面对在半空中翻着筋斗的四十七,他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实在不知道他是已经了然于胸,还是根本没认出那是四十七。
  紧接着是听证答辩,三个人按照事先说好的供词依次供述,无非对方太强大,雅图为了掩护我们而牺牲云云。
  然后居然通过了。
  的确,对于一般人而言,就算去除自己,其他两个一个是阿古斯帝国伯爵,一个是最高评议会大法师的爱徒,怎么想也不会扯到反叛上面,尽管早已认定自己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责罚——起码不会丢掉性命——但如此顺利过关也实在让人怀疑。
  何况,对方是阿古斯地位最高的大法师,并不是一般人。
  一直到走出七罪塔,摩利尔仍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天要举行雅图阁下的公开葬礼,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见!”欧沙利文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如此年轻却又能有这份定力,阿古斯不一般的人又何尝只有法师。
  摩利尔一个人静静的在七罪塔巨大的阴影中站了一会,阵阵吹过的风竟然让她打了一个寒战,天越来越凉了。
  乌瑟尔部落虽然几经战火熏染,但在这战时间隙之中,仍然显得优雅安静,静谧非常。
  四十七站在一根被烧的只剩跟他差不多高的半截树干前面,一言不发,那是之前他曾经住过两晚的卡斯特的小屋,现在它和他的主人一样,永远不会再重现在他的面前了。
  “战争的疮痍满目皆是,你也认为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乌瑟尔来到了身后,同时却又伴随着一阵沙沙的声音。
  四十七回过头,一个矮小的树人跟着乌瑟尔一起来到四十七面前——所谓矮小是与其他树人相比较来说,即使如此,他还是高出四十七大半个身体。
  “这位是树人族酋长图朗。”乌瑟尔有些神色凝重的介绍着,但似乎轮到四十七这边时有些犯难:“这位是,这位是……”
  “我是会让精灵蒙羞的客人,在这里通常被称为污秽的半炼狱生物,你也可以叫我四十七!”四十七白了乌瑟尔一眼,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眼白这一部分。
  图朗那张分不清是长在头上还是长在身上的沧桑无比的脸慢慢起了变化,由隆起的书皮和深陷的树痕勾勒出的嘴巴鼻子眉毛都在一点点蠕动着,最终废了好大劲用了好长时间才作出一个类似惊讶的表情。
  四十七立刻放弃了跟他交谈的想法,否则等到明天可能也只是刚刚打完招呼。
  “树人部落已经谅解了我们之前的愚蠢行径,所以,你也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乌瑟尔好像是跟四十七说的,但声音低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你和,他们的努力,确实沉睡森林的压力大为减轻,我必须向你道谢!”
  看来对于高傲的暗夜精灵来说,承认错误和道谢都不是他们擅长的事情。
  “菲尔加斯他们在哪里?”四十七看了一眼站在乌瑟尔身后张着大嘴——或者说是一个树洞——不断发出单一音节的图朗。
  “乔尔伊斯命令把他们带回了战士部落,虽然他们无法再作为暗夜精灵与我们一同生活,但我们也不会抛弃这些同胞不管的。”
  “这么说我的兵权被解除了?”四十七俯视着乌瑟尔:“我一声口哨他们就会回到我身边,就算用爬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乌瑟尔沉吟着,似乎是在想要如何说才不会激怒面前这个脾气有些暴躁的铁皮人:“他们伤的很重,首先应该接受治疗。”
  “算了,我也不是为这个来找你的。”四十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实际上我有一个计划,但需要你们的配合。”
  计划?
  一个构装体的计划。
  “首先,我需要较为靠近森林边缘的这里,还有战士部落,全部迁到司祭部落那边。”四十七没有注意到乌瑟尔有些疑惑的表情,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马上阿古斯人就会来占领这里,而我会组织一次反击,至于损失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乌瑟尔的表情越发显得疑惑了,看来数百年的年龄并无助于他了解更多森林以外的事情。
  “喂,听到我说话没有,老头!”四十七竟然开始公然用手指节去敲德高望重的老德鲁伊的脑袋了。
  “这个,这种事情我一个人也办不到,必须和大司祭以及代理战士长商量才行……”乌瑟尔看着四十七,感觉对方不橡是在开玩笑:“何况,我们需要理由。”
  “麻烦!”四十七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按照不同的方向转动着,给人感觉这是他表达烦躁的一种方式:“那就快去商量!”
  “你好,精巧的构装生物……”直到现在,图郎才说完了他的第一句话。
  盛大的葬礼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如期举行,皇室成员、各级法师、贵族勋爵以及所有阿古斯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为雅图大法师送行。
  与所有庞大帝国其他繁复的仪式一样,葬礼冗长而乏味,各个集团的代表包括史坦利三世皇帝本人都上台为逝去的雅图大法师祈祷并祝福,最后上台的是辛格大法师,即使在台下快要打瞌睡的人也开始抖擞精神,谁是实际上的阿古斯最高实权的掌握者,看影响力就可以知道了。
  “……”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辛格大法师,同时也是最高评议会的态度——无论是更大规模的战争还是出于对民意的考虑而收缩战场,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辛格一句话也没说。
  他陡然举起手中的法杖,一道白光如同一条矫捷的神龙般直破云霄,渐渐被击中的乌云开始泛起白色的光华,连日来遮盖在瓦坦城上空的阴霾逐渐溃散,双日的光芒眼见着从一条条龟裂在天空上的缝隙透射下来,铺撒在人们的头顶和整个塔诺里平原之上。
  “漂亮!”回到阴暗又奢华的府邸后,伊莎贝拉仍然是赞不绝口。
  “您是说那个法术吗?”欧沙利文顺从着伊莎贝拉的手势在客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确实蔚为壮观……”
  “我不是指那个。”伊莎贝拉摇摇头,对面前这个年轻伯爵的明知故问有些不以为然:“一直以来,雅图在民众中间的影响力都是七位大法师中最高的,而且论实力,‘阿古斯上空的雷霆’也并非虚名,他的死对于普通民众,甚至皇室来说都是一个信心上的巨大打击,而这一切,全部被辛格一个小小的法术给解决了。”
  “您是说……”欧沙利文决定在这个女人面前还是不要太过装傻充愣的好:“最近的阴雨天气也是,评议会的杰作?”
  “嗬嗬,我可没这么说!”伊莎贝拉示意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把茶盘放下,之后挥挥手,少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个死娘们……不过上次来的时候记得上茶的是一个秃头来着……
  “不过民众是盲从的,无论如何,这下阿古斯帝国的危机可以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伊莎贝拉的话把目光仍然留在退出去的少年身上的欧沙利文拉了回来。
  “据我所知,似乎伊莎贝拉女士跟摩利尔小姐之间有些误会。”欧沙利文拿起茶杯放在手中,这么拐弯抹角下去还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不如开门见山的单刀直入,反正总要摊牌的。
  “也可以这么说……”伊莎贝拉半卧在猩红色宽大沙发的深处,看上去慵懒而又妖艳——如果不知晓她的实际年龄的话:“甚至最高评议会为了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曾经不惜计划过要暗杀我……”
  欧沙利文的手不经意的轻微抖动了一下,杯中的茶水荡出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水花——倒不仅仅因为惊诧于评议会竟然曾经企图暗杀红袍法师会的长老,让他措手不及的是伊莎贝拉竟然率先发起了攻势。
  “对不起,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欧沙利文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的意外倒也表现的不算牵强。
  “这没什么,无论在法师的世界,还是其他地方,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伊莎贝拉轻轻勾了一下手指,几案上的茶杯平平的向她飞去,一般来说,高阶法师是非常不屑于在人面前施展这种炫耀式的法术的。
  “然而您却仍然留在瓦坦城,除却您的实力,您的勇气也确实让人钦佩。”欧沙利文双手合十,一副至诚模样:“不过那些卢姆法师留下来的魔法书页真的如此重要么,以至评议会不惜冒着与红袍法师会交恶的风险要来刺杀您,而既是如此,您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你还是不太了解所谓法师为何物,年轻的伯爵先生。”伊莎贝拉并没有接住飞过来的茶杯,而是让它在半空中不断的环绕旋转着,就好像是在描绘着一个诡异而又莫明其妙的魔法阵:“一个法师如果丧失了好奇心,那么他的法师生涯也该差不多要结束了,当然,我也还有别的一些原因……”
  “这么说,您对阿古斯帝国的构装技术的核心部分仍然有着莫大的好奇?”时机成熟了,欧沙利文从怀中取出一卷纸业,不多,但从卷头烫金的最高评议会徽章上看得出是非常重要的资料:“那么,这个您一定会有兴趣的。”
  伊莎贝拉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坐在稍微明亮地方的欧沙利文甚至感觉到了幽暗的对面闪过的那一道光华。
  “‘八号塔’的构装资料?”
  这份文件中欧沙利文唯一能够读懂的一个词竟然毫不费力的从伊莎贝拉嘴中说出,看来这个女人也并非没有全下功夫。
  “这是我在雅图大法师留在威尔克镇的遗物中找到的,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但我想对您来说可能就不一样了。”
  伊莎贝拉仍然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刚刚眼睛中的神采此时也黯淡下去。
  “雅图死得还真是凄惨呢……”伊莎贝拉的语气平静,但欧沙利文却可以肯定鱼儿已经上勾了:“那么,我要如何做才对得起您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呢?”
  很明显,对方已经把事实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那么自己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对您来说……”欧沙利文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压在嘴唇上,他的样子异常轻松:“易如反掌。”
  “把凶手抓回来!不惜掘地三尺!”最高评议会会议厅内,气氛紧张得快要爆炸了已经:“阿古斯决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就此结束掉!”
  尽管以往昆丁始终都把雅图作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来看待,但毕竟身份同为最高评议会大法师——如果这次不了了之,那么明天我昆丁的尸首出现在瓦坦城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这是自然,但要谁去抓,对方可是连雅图都杀掉了。”康德有些阴阳怪气的反驳着。
  “其实,雅图的死本身就非常可疑!”塔诺兰蒂用手指敲着桌子:“我认为有必对达古拉丝三人进行重新聆讯,也许他们漏掉了很重要的细节——我仍然不相信那个构装体可以杀死雅图。”
  “天外有天,谁死了都没什么好惊讶的,重新面对民众和慎重考虑与森林之间的战争才是当务之急。”阿瑞莎有条不紊的推了推眼镜,尽管谁也没有排除她之所以反对聆汛是因为要袒护达古拉丝的可能。
  最终目光全部落在辛格身上——至于基斯凯因,他仍在打着瞌睡。
  辛格面无表情,四十七仍然在大厅的上方不断飞舞腾挪,直到构装出聚合大炮把天花板照了个通亮,四十七的战斗影像就这样不停的重放着,直到辛格突然把手伸到旁边基斯凯因的鼻子底下。
  众人被大法师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接下来看到基斯凯因竟然开始在袍子里摸索起来,最终掏出一把金币放在辛格的手心里,其他法师更加觉不可思议——尤其是在这一过程当中基斯凯因仍然鼾声不断的情况下。
  “昆丁法师说得没错,罪者一定要得到应有的惩罚!”辛格清了清嗓子,声调少有的严厉而又激烈:“我决定仍然由达古拉丝三人带队前往捉拿凶手!”
  其他法师面面相觑,看来继基斯凯因之后,辛格大法师也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了——雅图况且死在对方手中,那三个年轻人对人家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不太妥当吧!”也只有素来以耿直——或者叫做迂腐——而闻名的塔诺兰蒂大法师会公开提出针对辛格的反对意见:“这种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
  “辛格法师必定有自己的处置。”看来康德应该也是以见风使舵和拍马屁而闻名的才对。
  “那么……”辛格站了起来,看来会议要结束了,而马上下达的命令则会是毫无转圜余地的:“这次就由康德法师带队吧。”
  摩利尔的寓所位于瓦塔城的东北角上,虽然同处法师区,但与或高耸或雄伟的其他建筑比较起来,这附近的一整片建筑就显得非常矮小了,那是一座座只有三层的法师塔,虽然称为塔,但从外形上看则更加接近于普通民宅,这里是专为高阶法师居住而提供的寓所——当然不包括七位评议会大法师,他们都住在七罪塔里。
  虽然规格相同,但与周围其他法师的寓所相比,摩利尔的住处则显得更加朴实,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外墙没有任何装饰物,仍然保持着塔式建筑刚刚落成时候的模样,而室内也同样简约到除了提供睡觉就餐和进行魔法试验的场所以及工具之外,其他任何可能表露主人喜好性格的物品则一概不见。
  与其他法师和贵族比较起来,摩利尔显然更加缺乏政治头脑——一个对生活情趣毫不在意毫不关心的人,往往会首先被视为可疑甚或是危险分子——看看欧沙利文伯爵府邸好像花园一般的庭院以及时常聚集在那里一起吃喝玩耍的贵族子弟就可以知晓了。
  以上便是萨耶斯来到摩列尔寓所之前的第一感想。


第二十三回合 夜访
  “喂!看到没有,萨耶斯,整个一面墙壁居然全部镶嵌着蓝宝石!”亨特艳羡的看着旁边一座塔式建筑,然后兴奋的对萨耶斯喊叫起来。
  “叫唤什么,你个没教养的!”萨耶斯气急败坏的揪住亨特的领子四下观望,还好现在路上没有什么人:“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真是上不了台面!”
  “放手,放手!”亨特挣扎着,但完全不是熊法师的对手:“我喘不上起来了!”
  萨耶斯就这样拖着亨特,穿过街道,敲响了摩利尔的房门。
  房门开了,萨耶斯和亨特同时吓了一跳,随着房门的转动,出现在两人面前不是冷峭的摩利尔,而是一脸坏笑的达古拉丝。
  “我刚做好了苹果派,一起来尝尝吧!”说完达古拉丝就“嘭”的一声把房门给砸上了。
  萨耶斯和亨特完全呆在了当场——要吃苹果派,起码让我们先进去吧!
  为什么达古拉丝会出现在这里反而成了次要问题。
  房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出现的倒是房子的真正主人摩利尔:“进来吧。”
  萨耶斯和亨特面对着面前盘中热气腾腾的苹果派,还有对面两个不紧不慢的往嘴里送着食物的指挥官,同时都感觉还不如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吃来得自在一些。
  “没什么大事情,你们不必紧张。”摩利尔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餐具,不知道是因为食欲不佳还是那苹果派根本就难吃得要死:“只是对你们有新的任命要宣布而已。”
  “你们应该感谢我,高阶法师都有自身护卫名额,但摩利尔法师却从来没有申请过,要不是我,大概她还不知道有这种规定呢!”达古拉丝嘴里塞了满满的苹果派,但说话仍然非常干净利落:“不过我很奇怪她为什么找你们这两个饭桶,最低级的银甲战士也比你们能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还真是直白。
  “是不是又要回到战场上去了?”萨耶斯小心的问了一句。
  摩利尔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高马大看上去非常粗枝大叶的法师倒很是敏感,从第一次见到他保证不会把谈话泄露出去开始摩利尔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尽管做的还是蛮幼稚的。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你之前的长官没有教过你吗?”达古拉丝一边代替摩利尔教训着萨耶斯,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同样把苹果派塞了满嘴的亨特:“味道不错吧!”
  “是!是!”两个人同时捣蒜般的点起头来。
  “现在你们去法师工会领取中级法师装备,然后随时等待我的命令。”摩利尔站了起来,看来她对苹果派没有丝毫兴趣。
  “可我们还没有取得中阶法师资格……”亨特支支吾吾的哼着,立刻又被达古拉丝的一个瞪眼给吓了回去。
  “还吃,还吃,吃什么吃,想吃回家让你老娘给你做去!”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达古拉丝指挥官,两个低级,不,现在已经是中级法师的两人实在有点无所适从。
  还好不是她的护卫官——两人又同时暗自庆幸起来。
  萨耶斯和亨特走后,达古拉丝两臂放在桌子上,下巴支在手臂上作小学生认真听讲状:“为什么找这两个白痴?还是你仍然不相信我,不敢用我给你找的人?”
  摩利尔看了看达古拉丝和亨特用餐过后撒得到处都是的食物碎屑的桌子,不置可否。
  “你认为这次评议会决定还是由我们去执行任务,是要我们将功补过,还是怎样?”身处瓦坦城法市区难免隔墙有耳,什么话都不能说的太清楚。
  “那不是刚好么!”大古拉丝忽闪着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我们不也正是想要,将功补过的嘛。”
  “但这机会来的也太顺利了吧?”
  “管他呢,照评议会的,计划,进行就好了。”达古拉丝特别加重了计划二字,随后站了起来,看样子也要告辞了:“明天见吧,不要迟到哦,亲爱的!”
  达古拉丝作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周身施展传送术的光芒乍现之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摩利尔。
  也只有她才会在这种时候施展耗费法力而又毫无意义的法术。
  深夜,欧沙利文伯爵府邸,年轻的伯爵仍然毫无睡意,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那一排排书架中间翻找着什么,有时候抽出一本书就站在原地翻阅上一会,有时候则看一眼封面便又插了回去,似乎欧沙利文只是睡不着而是想随便找本书来看而已。
  突然欧沙利文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时,竟然发现管家那夫已经恭敬的站在了书房门口,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似的。
  欧沙利文刚想开口训斥那夫为什么没有敲门而擅自进入书房,却猛然发现那夫身后幽暗的走廊上,一个影子渐渐凸现,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对方的身形,压得低低的兜帽则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加上因为仅仅以烛光照明而显得有些昏暗的光线,欧沙利文竟然一时感觉紧张起来。
  把身后之人让进房间之后,那夫微微弯了弯腰,便退了出去,随着房门轻微的扣响声,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而威严的面孔来。
  欧沙利文立刻单膝跪地:“皇帝陛下!”
  来人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书房一侧宽大的桌子后面,在世代只能由欧沙利文伯爵本人才能够落座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欧沙利文抬起头,对方确实是史坦利三世皇帝本人无疑。
  “你一定在奇怪吧,为什么我会深夜微服到访!”皇帝语气有些凝重,甚至带了些急躁:“阿古斯,瓦坦城,甚至皇宫,实际上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也包括你这个伯爵的府邸!”
  实际上,年轻的阿古斯帝国皇帝受制于最高评议会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已经不是一代两代的问题,而在众人皆知的情况下又要维护帝国皇室的颜面,皇帝本人也有很多无法诉说的苦衷。作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尽管两人私下里或直露或含蓄的表达过对于最高评议会的不满,而在欧沙利文从雨城回来便被评议会全力打压之后,两人甚至已经秘密的达成了推翻最高评议会的共识,然而在这种敏感时刻,皇帝本人亲自来到欧沙利文伯爵府邸仍然是一件极不寻常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欧沙利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看着示意自己平身的皇帝,站起来的欧沙利文仍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拿极其迷惑的眼神看着皇帝——如果评议会知晓了两人在这种境况下秘密会晤,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件出来。
  “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了,如果继续耽搁下去,阿古斯就危险了!”皇帝并没有在意欧沙里文疑惑的表情,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的情报显示,辛格的研究已经接近尾声,灾难马上就要降临,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研究?什么研究?什么行动?”虽然两人早已达成共识,但显然对于具体的计划,仍然还在筹划当中。
  “不知道,我所有的情报仅限于此,我的情报人员从半个月前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回来过。”皇帝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那您又是如何知道的,研究?我现在一头雾水,皇帝陛下。”欧沙利文知道既然皇帝亲自来临,那么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其他事项一直按照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但我们还需要时间,这个您是知道的!”
  “关于情报来源,我还不能告诉你什么,当然这不是对你不信任,而是,你迟早会知道。”皇帝似乎有些犹豫,但始终还是绕开了这个话题:“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情报绝对不会错,而且事态已经很紧急,很严重了!”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皇帝一切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急躁,这在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去钓鱼的时候欧沙利文就发现了,但现在明显不是进谏的好时机。
  “立刻调动所有力量,围攻最高评议会!”皇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这是不可能的!”欧沙利文摊开手:“我们没有多少力量可以调动,内阁当中也并不都是我们的人,卢卡斯和弗利基纳……”
  “记得我们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吗?”皇帝突然俯身过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欧沙利文实在感觉今晚皇帝有些奇怪。
  欧沙利文茫然的站在当地,看着皇帝突然站起来走到书架前面,寻找了片刻抽出一本书,并翻开来看了一下,之后递到了欧沙利文的手中。
  是一本给小孩子看的世界各地的童话寓言专辑。
  “我必须离开了,否则一定会被评议会察觉!”皇帝走到门边敲了一下门,随即把兜帽翻了上去盖在头上:“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们必须加快动作,要在辛格完成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门开了,门外是那夫。
  “你明天会随康德出征吧,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总之尽快实施我们的计划吧!”皇帝看到门外的那夫,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以后我们之间所有的通信都由那夫负责,其他所有场合暂时都不要见面了,你自己小心些吧!”
  皇帝走了出去,而欧沙利文竟然忘记了行礼,看着弯腰行礼后慢慢关上房门的那夫,欧沙利文突然有些感慨起来,看来这个为欧沙利文家族服务了三代人五十多年的那夫,并不是史坦利皇帝陛下亲自委派的,他的任务已经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虽然任务会不断变化,人却仍旧是那个谨小慎微尽职尽责的老管家。
  欧沙利文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童话书页,那是一篇关于邪恶的奥术师企图通过强大的力量征服世界的故事,记忆的大门逐渐打开,这个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故事渐渐清晰起来。
  “奥术师和他的魔装们……什么意思呢……”欧沙利文沉吟着坐了下来,开始重新阅读这个从小就听过无数次的故事。
  翌日,正午,一只比之以往更加庞大的军队浩浩荡荡开出了瓦坦城,十几架构装飞行器炫耀似的在瓦坦城头盘绕了几圈才飞往沉睡森林的方向,地面上的先头部队已经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点的时候,后续部队仍然在陆陆续续的开出城门,银甲战士、构装战士和法师们夹杂着一辆辆构装战车就好像一条可以吞噬一切的大蟒蛇般,在广袤的塔诺里平原上蜿蜒前行,夜晚来临,沉睡森林狭长的边缘地带之外的平原上几乎点满了数不清的火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决战的时刻都确实的来临了。
  “他们连构装塔都没有竖起来几座,看来明天一早就会全部进入森林。”乔尔伊斯蹲在一个树杈上,低下头看了看坐在树下的四十七:“跟你预料的没错。”
  “我早说过,这不是预料,而是计划!”四十七站了起来,浑身响起一连串关节活动时的铿锵之声:“虽然也不全都是我的计划。”
  乔尔伊斯从树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是如果他们一直打到伊尔德丽斯部落的话,我们就毫无退路了!”
  没等四十七说什么,一道撒着火花的魔法飞弹腾空而起,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径直向森林落去,随之而起的是更多的死亡射线、眩晕炸弹和火焰飞弹腾空,落下,然后在森林中爆炸。
  “他们提前进攻了!这个也在你计划之中么?”乔尔伊斯说着把手指放在唇边,随着一声唿哨响起,一连串的哨声此起彼伏远近相应,之后成千上万支利矢从森林中射出,就好像一场箭簇构成的瓢泼大雨般落向阿古斯军队的阵营。
  “好自为之吧!”四十七转了转脑袋,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
  康德心情很差,所以尽管欧沙利文和摩利尔竭力要求天亮之后再发动进攻,他还是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该死的辛格老头,看我把你所有的军队全都消耗在这场战斗里好了!”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这么说,何况康德也很清楚,大家都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但他可能没考虑到,辛格会不会把自己看成蚂蚱还是个未知数。
  “跟雅图阁下的方法一样呢,用袭击森林来引出那个家伙嘛?”达古拉丝俯身趴在构装塔顶端的护栏上,一边啃着一个鲜红的苹果一边观望着眼前的盛大焰火晚会:“最好不要连下场也搞得好象雅图阁下一样哦,康德法师。”
  “死丫头,真是让阿瑞莎惯的一点样子也没有了!”善于揶揄者被人揶揄,而且刚好说在点子上,滋味肯定不会太好受。
  “我也认为这样不太妥当。”摩利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一来对方不会再轻易上当,二来这样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太小,毕竟暗夜精灵在夜晚能够发挥更强大的战斗力……”
  你们何尝知道,辛格法师密令我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抓住那个奇异的构装体,第二就是彻底夷平沉睡森林——用为雅图报仇的名义施行总攻,不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麻痹精灵,瓦坦城那些厌倦了战争的贵族和民众,甚至大部分中低级法师也会老老实实闭上嘴的。
  至于损失,谁管的了那么多。
  “你们三个带领部队进入森林!”康德舒舒服服得靠在椅子上下达了命令:“我随后率领大部队跟进,执行吧!”
  先头部队在构装战车和构装飞行器的掩护下向森林挺进,精灵的箭雨仿佛渐渐停歇下来,部队顺利开进了森林,让人奇怪的是除了冷不防从黑暗中射出的冷箭,阿古斯士兵一个精灵也没有看到,对森林寸土必争的暗夜精灵来说这种状况实在有些可疑。
  身处最前线的摩利尔站在一个巨大的机器蜘蛛身上,向森林深处凝望片刻,便挑选了一个方向下令前进。
  一股股一队队阿古斯兵队不断开进森林,如同流沙般吞噬着这片暗绿色区域。
  部队不断前行,而抵抗则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所有人的开始犯起了嘀咕,包括已经进入森林腹地的康德。
  “向我报告三个指挥官的位置!”康德用力拍着坐椅扶手,他正坐在一架构装战车顶部的一张豪华椅子上面,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在哪里,都要站到最高处。
  “达古拉斯指挥官有消息说她已经找到了暗夜精灵的一处聚居地!”
  “很好!进攻!杀光那些该死的精灵!”
  萨耶斯睁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这一队就只剩下了还不到一半的人,那个黑色的旋风刮到哪里,哪里就躺下大片的尸体,所有的法术河武器都追不上他,当那股旋风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停下来的时候,萨耶斯才看清对方布满利刃的双翼上已是鲜血淋漓。
  当然,那都是阿古斯士兵和法师的血,至于那个曾经一巴掌就把山特拍死的恶魔,是一滴血也没有流的。
  萨耶斯无望的回头去寻找摩利尔的踪迹,却发现大蜘蛛的背上已经空无一人,当他被前面突然迸发的七彩光芒吸引着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个钢铁恶魔已经横躺在了空中,被一圈圈不同颜色的光华缠绕着,而摩利尔就站在他的身边。
  “把他带回去!”摩利尔的口气就好像是在郊游:“我们立功了。”


第二十四回合 俘虏
  当康德的部队开进乌瑟尔部落的时候,这里的原住民似乎已经变成了阿古斯帝国军队的战士和法师,却看不到一个暗夜精灵的影子,无论活的还是死的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战斗过的迹象,如果不是摇曳的树荫下那些面色紧张全副武装负责警戒的战士,反倒像是军人俱乐部在开大型派对。
  “怎么回事?”康德捋着山羊胡子环顾四周,看到达古拉丝正在不远处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好像对这种异乎寻常的状况也一无所知似的:“这就是你找到的暗夜精灵的老巢?怎么一个精灵都看不到?”
  “我只说找到了他们的聚居处,本来也没说就是找到了藏身处。”达古拉丝叹了口气,完全是一副很挫败很无奈的样子——看来康德这次真的遇到对手了。
  “不会是陷阱吧?那些从前一直视森林为神圣摇篮的暗夜精灵会使用这种招数?”康德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幽暗的不知道藏了多少怪物似的森林,有些后悔自己太冒进了。
  “这个倒是不会,请您放心,康德阁下。我们的军队已经把周围全部占领了,我想精灵们没有那么多兵力来包围我们。”欧沙利文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突然出现了。
  “而且,我们得到了我们想要的,又占领了这么多森林,康德阁下果然指挥有方!”是摩利尔,被七彩束缚术捆住的奇异构装体也漂浮在她的后面向康德这边走来。
  三个人相视而笑,看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康德也笑了,笑得阴恻恻的,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摩利尔,看着康德身后慢慢打开的空间之门,知道他们还是太小看最高评议会,也太小看康德了。
  五位大法师从放射着洁白光华的门中鱼贯而出,就连老掉牙的基斯凯因看上去都比平时灵活了很多,欧沙利文的表情也骤然凝重下去,只有达古拉丝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着。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种智商连阿兹猫都比不上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四十七挣脱束缚术从半空落下来,下落的同时浑身上下的所有关节都在翻转重组着——两手仍然合围构装成为粗大的炮筒,同时肩膀折叠分解,向前一耸,竟然一下子移到胸前,连同好像胸部粒子炮般打开的胸腔一同组成了好像枪膛般的容器连接在了双臂形成的炮口上面,黑色的钢铁双翼不断折叠收拢同时又开裂分化,最终变成十六页浆扇构成的涡轮般的东西覆盖在了枪膛后面,随着涡轮不断的加速旋转,不知道哪里来的能量在枪膛中被不断鼓荡着,直至钢铁构成的大炮渐渐显出不易察觉的暗红色为止。
  当四十七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变化成炮座的双脚紧紧扣住地面,成弓步站定后,一架熔合大炮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聚合炮膛中的红色猛的一缩,刹那间仿佛完全熄灭了那么一会,然后从炮口倾泻出的熔合光束便直直的打向阿古斯的大法师阵营。
  一个防护罩包围了六位大法师,看他们每个人都在念念有词的样子,竟然是六个人同时发动的防护法术!
  巨大的火球在接触到笼罩着六位大法师的辉光护壁的瞬间炸起,白炽灰绿紫红黄橙的光芒混和着爆开扩散,烟云被融化对流的空气高高冲起,甚至让一朵菜花形的爆云出现在了沉睡森林的上空,四十七在火浪扩散波及过来之前借着反冲力倒跃出去,他在空中变成人形,一把拉住摩利尔的衣领,重新展开巨大的双翼,脚底和腰部两侧都喷出长长的尾焰,几乎是以音速从身后那些被惊的目瞪口呆的阿古斯士兵头顶掠过,火球转眼间就吞噬了那些被四十七带起的气浪掀翻的可怜士兵尾随追来,看来除了六位必然无碍的大法师之外,爆炸范围内的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四十七怀抱着摩利尔飞的老远,脊背砸断了三棵足有腰粗的树木却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而在接近第四棵树的时候,树旁一个传送门已然成形。
  推进器熄灭了,四十七振动双翼稍微止住退势,突然伸出手扳住了树干,身子一转一送,怀里的摩利尔径直向传送门内隐去,摩利尔张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四十七,而后者则再一次做出了他从来就不太擅长的鬼脸。
  “所以,下面开始,是我的计划!”
  摩利尔的眼前变得白茫茫一片,四十七那张滑稽可笑的脸孔逐渐消融在这一片白色的光芒之中,等到摩利尔适应了逐渐黯淡下来的环境之后,才发现已经有几个暗夜精灵默默的围了上来。
  “摩利尔小姐,我是暗夜精灵的部落首领乌瑟尔,四十七有话让我留给你。”为首一个年老的暗夜精灵走上前来。
  “什,什么?”摩利尔有些不知所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乌瑟尔用怪异的语言嘟囔了一句,然后便用疑惑的表情盯着摩利尔同样有些迷惑的脸孔。
  “……”
  “……”
  “什么?什么意思?”
  “……”
  “……”
  “怎么,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七罪塔地面之下的深处,有着不亚于七罪塔高度的深度的巨大地下建筑群内,数不清的支架、房间、楼梯和甬道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如果不是有人带领,恐怕一辈子也够呛能走得出去。
  四十七在半空中走来走去,看着下面一群表情木然的法师在实验台上搞着各种各样的奇怪名堂,那种感觉仿佛是四十七又回到了在沼泽的法师塔上窥看老法师做实验的日子——尽管这里的法师实在有点多。
  辛格看了看上空悬浮着的由六面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透明防护墙构成的立方体囚笼,和囚笼之中的困兽——那只困兽的态度看上去更像一个观光客。
  “嗨,老头,看什么呢,没见过帅哥啊?”
  辛格低下头,继续在面前的魔法书页上点点画画。
  四十七看着脚下一个法师打开控制管道的机轮不断的向一个巨大的容器内倒着不知所谓的墨绿色液体:“不会是想把我煮了吧,会硌掉大牙的,不过我看你的老板还有没有牙都成问题!”
  这时基斯凯因从试验台一侧的铁门中沿着悬廊一步三晃的走了进来,仿佛听到了四十七的说话一般,突然裂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出来。
  “假的吧!”四十七立刻揭穿了基斯凯因。
  基斯凯因有些灰头土脸的坐在了辛格身旁:“除了核心、某个早已消亡的古神之力和炼狱气息,这个东西身上还有着其它我们尚未知晓的秘密,你没有发觉吗?”
  “除了散布在他体内的核心能量和卢姆的魔法笔记内容之外,其它的一概与我无关。”辛格合上了书本:“一直以来,因为卢姆的魔法书页的残破不全,还有虽然外表没有损伤,但总是似乎缺失了一部分东西的核心成为了研究中最严重的阻碍,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了把摩利尔搞到手而进行了多么大的努力,但即使如此,与我所期望的结果仍然有着很大距离,现在无论是核心和方法,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那么,你找到获取书页内容和剥离核心能量的方法了吗?”基斯凯因抬头看了看,发现四十七正向他张开嘴,露出一圈随着高速的转动而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锋利牙齿,突然停下之后,四十七伸出手指在一颗牙齿上敲了一下,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又瞬间甄灭:“我可不认为这个东西会跟你好好合作。”
  “这确实是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辛格站起身来,似乎马上就要离开了:“不过,我相信我对于唯一可行的方法有了一点眉目,只是……”
  辛格没有把话说完,便转身向铁门处走去。
  “失去了好奇心的法师,他的生命也将不会长久。”基斯凯因的声音很低,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你会失败,辛格,那么这就是唯一的原因。”
  辛格迈着毫无阻滞的脚步消失在了石门之外。
  “这太难以让人相信了,摩利尔指挥官竟然背叛了最高评议会,背叛了阿古斯,我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亨特有些垂头丧气的守在再次卧床不起的萨耶斯身边。
  “这有什么奇怪的。”萨耶斯明显感觉有些不耐烦:“应该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负伤躺在床上,而你却毫发无伤的坐在旁边,妈的,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把腿给弄折了!”
  “你该知足了,你知道当场死了多少人吗?”亨特拿起摆在萨耶斯枕头边的酒壶,拧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我还是不太相信摩利尔指挥官已经叛逃了,虽然基本上已经是亲眼所见……”
  “闭嘴吧!”萨耶斯看上去有些紧张的环顾四周,还好他的床位是在偌大的病舍一隅,而周围似乎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的谈话:“还左一口摩利尔右一句指挥官,我们没有被当作同案犯处理已经算好运气了!还好我们做她的护卫官还不到三天,又是达古拉斯指挥官推荐的我们,否则你现在哪还有可能悠闲的坐在这里喝酒,把酒壶还给我,笨蛋!”
  亨特挨了萨耶斯一下却并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受了打击。
  “听我说,亨特,人生在世第一要务是什么?”
  “安全第一。”
  “没错,安全第一,如果自己的命自己不照顾,谁会来管你!”萨耶斯也没有把酒壶盖子拧上,而是直接对准了自己那张大嘴:“而且你也都看到了,摩利尔和那个黑色恶魔是一伙的,他们是杀害山特,还有无数阿古斯人的凶手,所以你完全不必烦恼!”
  “怎么会不烦恼,她既是阿古斯的敌人,却又对我们那么好……”
  “白痴!”
  两个人同时愕然的向紧靠在身边的窗外看去,因为说话的不是萨耶斯,更不是亨特,而是立在窗外的达古拉丝。
  这里好像是六楼哎!
  不过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勇气把头探出去看看达古拉丝是脚下踩着什么东西还是施展了什么可以浮空的法术——被她一巴掌拍落楼下怎么办,达古拉丝干出这种事情来可是不会让人有丝毫意外的。
  “摩利尔对你们有什么恩惠,还让你们这样念念不忘的!”达古拉丝厉声厉气的呵斥着。
  “没有没有,达古拉丝指挥官,这小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萨耶斯立刻手忙脚乱的解释起来。
  “前任长官刚刚落难,背后就说人坏话,到底什么意思!”达古拉丝继续厉声厉气的呵斥着。
  “没有没有,达古拉丝指挥官,这家伙发烧烧得脑袋糊涂了,你别跟他计较!”亨特也立刻手忙脚乱的解释起来。
  “哼哼!”达古拉丝冷笑着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出现在原本只能用来通风和看风景的六楼窗户外面就显得无比诡异奇怪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两人再次发现,面对这样一个指挥官,还真是有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意思了。
  因为没人搭理他,四十七于是意味索然的隔着魔法立方体监狱的透明罩壁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法师们,以及坐在中央试验台上似乎又陷入昏睡状态的基斯凯因。
  四十七盘膝坐在半空中,伸手做出一个开枪的姿势对准基斯凯因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脑袋——这可不是小孩子那种伸直食指瞄准对方嘴里“啪”“啪”喊着的游戏,因为四十七的手真的变形组装成了一把枪的样子,而随着他怪声怪气的吐出一个拟声词,指端形成的枪筒同时也喷出一小团锥形的雷火。
  雷火的子弹在监牢内反复折射,划出流萤一样绚丽的尾迹,无论如何也脱不出周围无形的屏障,最后非常无奈的返回来打在四十七的后脑勺上。
  四十七摸了摸头,剃刀一样的金属手指在盔甲一样的头壳上划来划去,发出刺耳的金属磨擦声。
  这帮阿古斯大法师的水平还真不是盖的,单凭这个能完美反射任何攻击的巨型魔法立方体,就比摩利尔曾经玩过的那个强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从大法师们在沉睡森林合力将他困在里面开始一直到目前为止,立方体完全没有任何衰弱消散的迹象,这在四十七那少得可怜的魔法知识中,绝无仅有。
  底下的大洗澡池看样子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知成分的墨绿色混浊液体充满了大半个容器,咕嘟咕嘟的气泡从油层一样的液面上冒出来,实验室内的魔法灯光照在气泡上,反射出发腻的色彩。
  围在大容器周围的法师们正紧张的进行最后调试,他们把魔法晶石垂入溶液浸泡一会儿后提上来仔细的观察晶石颜色,用玻璃试管提取一些液体后添加各种试剂加热观察,用鹅毛笔或者炭笔在纸上记录数据,最后汇总了以后由实验室的高级法师进行分析,然后打开那些好像水杯上的针眼一样的管道中的几个,添加他们认为应该添加的材料,施展他们认为应该施展的法术,改变溶液的成分——四十七认为,照这么下去,池子里的臭水很快就要溢出来了。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基斯凯因老头儿终于也有了反应。他揉揉老眼——旁边的数据报告已经快有一本书那么厚了,基斯凯因却没有丝毫要看的意思,而是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单片眼镜,举在眼前眯缝着眼睛微微俯身端详着盛满了绿汤的大池子。
  片刻后他重新靠在椅背上,先是伸出四根皱皱巴巴的手指头,然后慢慢收起两根。
  周围的法师注意到了这个评议会内论资格唯一能跟辛格评议长并驾齐驱的老法师的举动,全都停下手边儿的活计,眼巴巴地等着老法师有什么训示。虽然基斯凯因平时总是一副痴呆蔫傻的模样,好像完全是凭着年纪和身份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个法师敢因此轻视他——别说基斯凯因还没真傻,就是他真的傻了,只要他还是个法师,脑子里那些浩如烟海的咒语和知识还在,就足以让他从傻瓜变成天才。
  基斯凯因放下手,好像又睡着了。
  实验室中的法师们面面相觑。啥意思啊?在这种大型的魔法实验中,基斯凯因的手势代表的意思简直就是数不清——四,二,是把四号原料加百分之二还是减?抑或是四分钟后加入二号原料?加又加多少?
  基斯凯因闭目养神,谁也不理,法师们也不敢问。于是他们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儿,试着揣度基斯凯因的意思,找了一个他们认为最接近的方案。
  然后检测的结果是法师们如释重负。
  再不成的话这一池耗资巨大的魔法酸液怕是就要白费了——他们真不敢想象到时候如何面对辛格评议长的怒火。


第二十五回合 裂解
  “基斯凯因阁下,裂解池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高阶法师小心翼翼的向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老法师报告,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声毫无意义的嘟囔。
  法师为难的回头看看已经开始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裂解池,这个可耽误不得,如果不尽快启动的话,指不准一小时或是几分钟后就变质了。
  “基斯凯因阁下,我们需要您的指示,是否现在就把构装体放进裂解池中进行初步的除渣过滤?”
  “……”
  “基斯凯因阁……”法师正硬着头皮准备报告第三次,老法师终于被惊动了。
  “噢……哦,已经开始了么?”基斯凯因左右张望,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搭话,如何炮制这个构装体是辛格评议长和这个基斯凯因大师亲自研究决定的,连其他四位最高评议法师都没介入多少,现在自己要是万一多嘴,岂不成了下命令开始实验的人?一旦构装体在强腐蚀性的裂解池里被彻底溶解了,天大的黑锅谁背的起?
  实验室里一下子静默了,只有裂解池中气泡炸裂的声音和半空中的四十七那不屑的磨牙声。
  “嗯……嗯,首先要祛除掉这个构装体身上残留的炼狱力量……”基斯凯因终于想起来看看试验计划书了:“这些杂质会影响核心的纯度,必须首先彻底清除,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试验……”
  “那就开始吧!”当基斯凯因完全忘了计划书主要是由自己起草似的把全文看了一遍之后,终于下达了命令。
  不知是不是巧合,此时裂解池内突然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让一直冒泡的墨绿色油样液体突然安静下来。
  会发光的液体?十有八九是强污染源。敢离那么近,辐射死你们这帮白痴!要是打开这劳什子我就先轰一炮再说——
  四十七脸膛上映着荧荧的绿光狞笑,已经开始幻想实验台上火光冲天的样子了。
  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因为基斯凯因老态龙钟的比划了一下,那个立方体监狱就连带着他一起,掉进下面的圆形裂解池里。
  裂解池周围的法师们全都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躲,看来他们也非常清楚池内溶液的威力。
  没有一丝液体溅出——随着立方体掉入池内,绿色的溶液好像一个山包一样从池子里鼓了起来,似乎完全是凭借着自身的表面张力维系在一起没有到处流溢,液面光滑的好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法师们一张张苍白扭曲的脸。
  立方体内的四十七感受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立方体倾斜着慢慢坠落,最后落到池底。点点溶液从立方体的外壁上渗进来,很快连成大片大片的,好像和空气一样并不受魔法障壁的阻碍。
  一滴溶液落到四十七的肩头上,顺着甲胄滑下——所过之处,立刻留下一道深深的蚀痕。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大法师们费劲巴力搞的,不过是和酸蛇蜥一样的把戏。”四十七盘腿坐下,丝毫不在意那些溶液正在侵蚀他的屁股:“早知道,去雨城边上的沼泽里逮几只不就完了?”
  溶液池慢慢平复,在一边紧张监测着的法师们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就是等着了……成还是不成,也都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无关……法师们互相交换着庆幸的眼神,继续装模作样的坚守在岗位上,没人真正关心裂解池内发生了什么,每隔一定时间就按照程序分析溶液成分,把一页页报告提交到基斯凯因的办公桌上——尽管老法师根本就不看。
  帝国在和精灵的战争中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当前方传来已攻陷森林腹地的消息之后,全国掀起了欢庆的狂潮。
  当然了,任何一个阿古斯国民都为帝国能够战胜精灵而欢喜雀跃,尽管很多人根本找不到憎恨精灵的理由,甚至很多人从不曾亲眼见过那些被帝国丑化成妖魔的高贵族群,对于精灵的厌恶也许仅仅只是源于双方的战争已经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窘迫,也或者是由来已久的习惯,反正从父辈处他们不仅获得了生命和财富,还有对于精灵们的仇恨,而关于这份仇恨,他们的父辈多半也是来自承袭——爱帝国那就要恨精灵。
  街头四处都是快乐的气氛,献花洋溢彩旗招展,商家把自己得意的货物摆放在橱窗前,大声的叫卖着,杂耍团也借着机会纷纷走到街上想着大捞一笔,酒馆里歌舞生平,宛如节日的庆典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大部分的帝国军队还都驻扎在森林里,但作为这次作战的指挥官,康德和其余几个人还是被召回瓦坦城接受帝国皇帝的嘉奖,他们的仪仗进入瓦坦城城门的时候,气氛终于到达了顶点,所有的荣耀都属于康德,尽管捕获四十七他并没出多少力气。
  “尊敬的康德法师,请允许我的冒昧,我希望能够有机会和伟大的英雄共饮一杯。”卢卡斯大法官手里捏着酒杯,满脸堆笑的走过来。
  “哦,当然可以,主人的敬酒我怎么敢不接受呢!”趁着卢卡斯将酒一饮而尽的时候,康德向卢卡斯身旁的大法官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而对方则立刻有了回应。
  盛传卢卡斯夫人美若天仙,果然不错。
  刚刚结束皇帝为康德举办的庆功会,大臣们又纷纷来到卢卡斯的府邸,比起一本正经的皇家酒宴,私人聚会更受到他们的喜爱——何况卢卡斯已经先下手邀请到了康德法师,看来这个大法官为了自己的进身已经不惜余力了。
  这里通常不会有他们不自在或者让他们不喜欢的人物出现,大法师除了今晚的主角康德以外全部缺席,而至于其他的功臣,欧沙利文自然不会接到邀请,剩下的人也显得不够级别,与会的只有达古拉丝,她整个晚上都穿梭在人群中间,尽管达古拉丝作为女人来说让很多人垂涎不已,但她的怪异个性和帝国法师的身份又实在让人觉得泄气,更别提她的老师更加招惹不起。
  “弗利基纳大人也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阿。”弗利基纳身着华贵的宫廷礼服走进大厅,他来这里之前甚至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虽然这样显得他瘦到不能再瘦的身体更像一架晾衣杆了。
  “康德法师不愧为帝国的伟大法师,您的才华已经超越了很多著名的帝国统帅,看来于精灵的战争很快就要终结了,您将会建立其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功勋。”弗利基纳没有理会主人卢卡斯,而是径直走向康德,看来他仍然为卢卡斯可以邀请到康德有些耿耿于怀,不过说到溜须拍马,康德跟弗利基纳倒是蛮投脾气的。
  在评议会面前,内阁就好像以争风吃醋为能事的酒酿。看来这句流传于普通民众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哈哈,哪里哪里……”康德朝大厅后面的一道紧闭的门施了个眼色,会意的笑着又去招呼其他的来宾。
  弗利基纳心不在焉的在大厅里盘桓了一阵,就消失在那道门里,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卢卡斯的眼睛,自己要巴结的人和自己的政敌要在自己家密谈,看来这次又要轮到大法官受气了。
  此刻又有两名贵客出现在大厅门口,是财政大臣库里特和外交大臣斯宾塞司,以前从没听说过他们是康德的座上宾,甚至连过从都谈不上密切,也许就连他们也意识到,康德借此胜利很可能在评议会内的地位会扶摇直上吧。
  卢卡斯本来站在一群贵族同僚之中口若悬河的说着什么,看到库里特和斯宾塞司出现之后,反而下意识的向不为人注目的角落处稍微靠近了一些。
  突然卢卡斯感觉有些心惊肉跳,酒宴上的欢声笑语和富丽奢华似乎突然远离他而去,环顾四周,康德和达古拉丝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时间本来一直宾客不断的大厅内,仿佛就剩下了大法官自己一个人似的。
  奢华的卢卡斯府邸中,来宾纵情嘻笑,人声音乐声放肆喧嚣,但此刻在狂热的坦瓦里却显得微不足道,这座城市陷入沸腾。
  伊莎贝拉正在阳台上俯瞰皇城之外的夜色美景,通宵达旦狂欢的人们和灯火通明的瓦坦城仿佛在举行一场空前的狂欢节,通往皇城的道路上纷繁的花车伴随着激烈的节奏浩浩荡荡,所有的人都如醉如痴的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似乎并没有人还记得这条路不久前曾在雨中黯然的送走一位已逝的深受爱戴尊敬的帝国大法师,雅图。
  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景色么,你始终为之奋斗的目标,固执的老家伙。
  “您在想什么?”她回过头,一个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手里握着两只杯子,红葡萄酒的味道浓郁醉人。
  “没什么,年纪大了免不了容易感叹。”她接过杯子如此解嘲,却不想返回黑暗,留恋的趴在栏杆上神情落寞。
  清丽曼妙的身形在月光下如此令人神往,一头褐色的长发光泽而富于飘逸,和不输给任何妙龄少女的光滑皮肤,衬托着她美丽的面庞,看着她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老之降至。
  后者轻声唏嘘,并没有说些恭维话,只是看着夜景若有所思。
  老实说,关于伊莎贝拉的年纪实在是个谜团,她能跻身红袍法师会的八大导师的行列,绝不仅仅是依靠过人的天赋就可以做到的,还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魔网所提供的浩如烟海的知识需要不断的揣摩和实践,红袍法师会作为众多法师团体中的翘楚,其魔法实力足以和帝国分庭抗礼,强如辛格这样的大法师也不愿意轻易的和红袍法师会交恶。
  伊莎贝拉作为红袍法师会派驻帝国的特使,在阿古斯帝国里也享有足够的尊崇,尽管只不过是作为客卿,她却具有参加众多帝国法师会高级会议的资格。足见红袍法师会的实力和影响力。
  当然这并不是个好差事,红袍法师会始终雄心勃勃并不想就此偏安,他们觊觎富饶的诺塔里平原由来已久,派驻特使的目的不言而喻,作为帝国当然也是心照不宣,这只不过是寻常的外交手段,但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伊莎贝拉不仅是一名出众的红袍法师,其他的方面同样非常出色,并获得红袍法师会的充分信任。
  伊莎贝拉确实干的相当出色,她在帝国的高层中不断斡旋,为红袍法师会不断的争取利益,又能巧妙的避开阿古斯的权力之争,多年来凭借她良好的人脉保持着帝国和红袍法师会微妙的平衡,直到帝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派出刺客,就是已经过世的雅图大法师,他受命亲自实施暗杀。
  雅图法师正直暴烈,凡事以帝国的利益为首要,并致力于各种于民有利的措施,因为他为人雷厉风行又公正无私而深深受到民众的爱戴,算是大法师里距离民众最近的一位,而他和伊莎贝拉也相当谈的来。
  他出手偷袭的一瞬间,伊莎贝拉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如此一位大法师,真的非常难以想象他居然会采取卑鄙的手段,而结果是,即便如此雅图尚且无法击杀伊莎贝拉,当她再次出现在大法师会议厅的圆桌后面时,雅图的震惊溢于言表,他绝难相信在那种情况下伊莎贝拉还能死里逃生。
  从帝国不惜暗杀也要获得摩利尔的情况来看,摩利尔掌握了一些让帝国大法师们坐立不安的重要东西,可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自己却并没有取得先机反而还险些丧命。失去了摩利尔的她并没有因此惊惶失措,也没有因为帝国的谋杀而大动干戈,只是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很清楚红袍法师会如果得知她遗失了这样一条线索,就算为此险些付出生命也不会对其无私忠诚的行为有任何的鼓励,相反还会因此而受到质疑甚至裁撤。
  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吞下这枚苦果,等待机会。
  机会,不期而至。
  “想要跳支舞么?”美景如斯,她侧过头微笑。
  “非常荣幸,不过我可不是个好舞伴,况且也没有时间了。”身边的人放下杯子。
  “那太遗憾了。”
  “请解开他们身上的魔法,并在我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安排一个合理的记忆。”顺着手指的方向,伊莎贝拉窗台下的街道角落里站着两个人,他们形如雕塑,纹丝不动。
  “乐于效劳。”伊莎贝拉挥动着手指。
  “那么这次我的旅程会是什么呢?希望不要太荒诞了。”黑发的年轻人无奈的笑笑,身影转眼消散:“感谢您的款待。”
  “不必客气,欧沙利文伯爵先生。”她背靠栏杆,笑厣如花。
  弗利基纳看着推门而入的康德法师,一脸天马上要塌下来的焦急神色,与刚刚在外面神情自若时判若两人:“大事不好了,康德法师!我找不到辛格法师和基斯凯因法师,只好向您汇报!”
  “不要着急,究竟什么事情?”康德有些心不在焉,看来思绪仍然停留在三楼卧室里还在娇喘不息的卢卡斯夫人身上。
  “皇帝陛下,马上就要围攻最高评议会了!”弗利基纳将身体靠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我也是没有办法,才直接到这里来找您的!”
  “围攻?”康德皱了皱眉毛:“你喝醉了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千真万确!”看上去弗利基纳快要急哭了:“在宫中我亲耳听到皇帝陛下和军务大臣达尔纳在商量这件事情,不会有错的!”
  “你是说,他们要围攻最高评议会?”康德捋着胡子,仍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有凭据你就敢这么说?如果查无事实,皇室内阁和评议会都不会放过你!”
  “所以说我决无可能说谎呀!”弗利基纳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您看,这是皇帝陛下签署给瓦坦城防卫部队的命令,您看看这份将领名单,全部是皇室内阁的亲信呀!”
  康德接过那份文件,却并没有详细阅读,草草看了一眼便抬起头来:“理由呢?他们为什么要对付评议会,这根本说不通嘛,我看你还是再调查清楚好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真是浪费时间!”
  “请等一等,康德阁下!那么,能告诉我辛格法师在哪里吗?我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向他报告!否则的话……”突然弗利基纳说不下去了,他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光低下头,看了看胸前那个几乎把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的大洞,然后身体便骤然塌了下去。
  本已打算回转身体离开的康德这时又走了回来,手中撒下一些无名的粉末,本已化作一堆血肉的弗利基纳的尸体冒过一阵青烟之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就好像刚刚被擦拭过似的一尘不染。
  “白痴!”康德抚了抚袖口,这才转身离开。
  基斯凯因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也真难为他那么大岁数在那么不舒服的椅子上睡得那么香,偶尔做两个手势或者嘟囔一句含混不清的命令,值班法师们就努力猜测老法师的意思,然后试着做些调整——居然每次都没出什么差错,真是近乎奇迹。
  当辛格再次进入大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快过去整整一天了。
  “够了。停止反应,排空裂解池。”和旁边仍然迷迷糊糊的老头儿比起来,评议长大人的命令直接明了。
  已经黝黑如墨的溶液逐渐下降——慢慢露出充满了黑色液体的立方体囚笼。
  随着辛格的手势,立方体慢慢升高,重新回到它一天前所在的位置。
  液体逐渐漏干,四十七并没有被完全溶掉,但是也和辛格预料中的模样不大相符——连基斯凯因昏花的眼睛里也陡然漏出一丝精光。
  一只手拍在透明囚笼的壁罩上——如果那能叫手的话。
  随着那只手的划过,刺耳的声音过后,五条长长的燃烧火焰留在上面,好像五线谱一样。展现在辛格,基斯凯因还有其他人面前的是一具恐怖的金属骨架,说是骨架也并不完全确切,因为那东西是由大量复杂的部件组合起来的人形,复杂的类人态和昆虫状骨骼结构完美的相互勾连混镶组合在一起,曾经覆盖全身的钢铁甲胄和刺角已经不见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看到是哪些关节和肢骨在运动,结构上也出现了一些缝隙和空洞,甚至能透过身体隐约看到背后的风景,但这并不是因为脆弱和损坏……
  两点暗红点燃了,那是四十七亮起眼睛。他的喉部和下颚在清晰的动作,好像一个正在说话的骷髅,因为失去了外壳的保护而有些漏风:“女士们,先生们,早上中午晚上好——噢,似乎没有女士们。”


第二十六回合 合谋
  辛格打了一个响指:“感觉怎么样?”
  这时四十七才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原来囚笼一直都是隔音的,外面可以听到里面,而里面听不到外面。
  四十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下亏大了,看来无论是熔合炮还是飞行器都没有足够的材料来构装了:“别的不说,这减肥效果确实不错。”
  炼狱中获得的肉体和力量全部被洗涤的干干净净,那个什么锻造之神卷轴的力量也变得似有似无,感觉不太到它的存在了,唯有原本残留在体内的核心能量似乎渐渐凝聚在了一起,慢慢形成了一个没有物质基础的火种。
  四十七开始稍微有些担心这一趟会不会得不偿失了。
  “本来我还是想从你那里获得一些关于卢姆魔法笔记的内容,这样操作起来或许更安全也更保险一些,但似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辛格走到魔法牢笼的下方,抬着头看着四十七:“并且我想你也不会帮助我这个把你送进炼狱的法师吧。”
  “你说对了!”四十七在魔法牢笼里走了几步,姿势看上去更像一具钢铁骷髅了:“我只是来取回被你夺走的东西顺便臭揍你一顿罢了。”
  “呵呵,真是有趣的构装物。”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基斯凯因有些失笑,构装战士都是不知死为何物的东西,更不会惧怕死亡,但这么有性格的构装体倒是第一次见到:“剩下的留给你自己去做吧,我要回去我的房间好好睡一觉了。”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睡了差不多一天的这个事实。
  随着基斯凯因的离开,所有其他法师也都从房间中退了出去,诺大的试验室就剩下了辛格和四十七两个人。
  辛格转身向铁门的反方向走去,四十七连同魔法囚笼也一同飘过来跟在辛格的后面,辛格一挥手,整个一面石墙竟然悄无声息的缓缓抬起,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一条宽阔但幽暗的长长石阶好似直接通往地狱似的一路铺了下去。
  “这次你打算跟我一起去炼狱么?不错啊,那边的家伙可是非常热情的。”
  辛格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迈步踏上了石梯。
  瓦坦城的狂欢仍在持续,可能人们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什么胜利而这样尽情的载歌载舞弹额相庆,只是一直被战争的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阿古斯民众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疯狂发泄的理由罢了,贵族区和法师区所在的城北还好,城南平民区的街上则到处都是喝的醉醺醺的酒鬼和站在街上拉客的妓女,几乎每走几十米就可以看到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在械斗群殴,满天的彩纸和礼花碎屑飘落到地上又被无数人践踏,本来就泥泞的道路现在就好像臭水沟般变得乌七八糟,但这一切都不防碍人们在这个夜晚尽情释放,哭的笑的叫的闹的几乎到处都是人,有些路段甚至熙熙攘攘的挤都挤不过去。
  所以当萨耶斯和亨特好不容易来到码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达古拉丝指挥官是疯了吗,这种情况下还要我们来码头接待客人——谁这么没事找事半夜三更跑来瓦坦城啊!”亨特手里挽着一个包袱,已经累的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萨耶斯拧开酒壶的盖子就往嘴上堵,却因为呼吸太过急促而呛到,开始不住的咳嗽起来。
  “妈呀,要说我们也是在南区长大的,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刚才我差点被推到海里去!”就连熊法师都有这种遭遇,可见今天的瓦坦城确实有点热闹的过头了。
  “是你把人家推到海里去的好不好!害我们被那群流氓追得快吐血了都!”亨特也平复下来,开始环顾四周,码头上倒是几乎空无一人,两艘大船和上百艘小艇静静得停靠在港湾之中,除了浪花声和远处的喧嚣,几乎听不到其他什么声音。
  “要不是有任务加上我腿不方便,我早就全把他们扔到海里喂鱼了!”萨耶斯终于可以喝口酒了,他仰起头一口气几乎把酒壶喝了一个底朝天:“都闹疯了还是喝傻了,连法师都敢追打……”
  “喂,你看……”
  萨耶斯随着亨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条小艇从昏黑的海面上逐渐接近了,很快小艇上飘扬着的阿古斯海外殖民地马兹提卡的旗帜也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立在船头,而且很快便发现了萨耶斯他们,朝这边挥了挥手。
  “是马兹提卡的信使没错!”亨特也朝船上的人招起手来。
  “怎么看不到大船?”萨耶斯一把拉下亨特的手,仔细看了看小艇上的身影,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不对!快走!”
  萨耶斯不由分说拉起亨特就要离开码头,然而船上的人却突然倏忽不见,直接出现在了萨耶斯的面前。
  “这是对待长官的态度吗?”
  “摩利尔指挥官!?”亨特惊讶的舌头都伸出来了。
  确实,面对这个已经被宣布为反叛者的前任指挥官,两边都不得罪的办法就是赶紧避开,萨耶斯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已经在咒骂骗他们是来接马兹提卡信使的达古拉丝不知道多少遍了,本来自己就有些怀疑,但确实没想到被阿古斯帝国最高评议会严令通缉的人,竟然真的有胆量直接闯入瓦坦城来。
  “萨耶斯,我不是好像达古拉丝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但你也应该清楚在这种状况下违抗我,会是什么样一种下场。”摩利尔的话又轻又低,而在萨耶斯听来却好像万钧雷霆:“而且我也不会让你们做太为难的事情,可能的话,帮助我才是保住你们性命的唯一方法。”
  这不是废话么,不帮助你是马上就要没命了,帮助你是不久之后才会没命,萨耶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一向有些引以为傲的政治敏感和应变能力现在似乎全部消失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摩利尔指挥官,您真的背叛了阿古斯,背叛了最高评议会么?”亨特在旁边仍然用疑惑的口气询问着,萨耶斯白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相信摩利尔指挥官是好人,是不是有些误会啊?”
  真够傻的可以了。
  摩利尔眨了眨眼睛,同样有些吃惊的看着亨特。
  “我本来就不是阿古斯人,何况,评议会也并不一定就代表着正义。”本来摩利尔并不想多做解释,但似乎她也为亨特的话有所感触了:“算了,我不强迫你们,把那个包袱给我吧,你们,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吧……”
  “好吧,摩利尔指挥官,虽然可能亨特没有注意到,但之所以当时在森林里我和亨特能活下来,多靠你在那种时候还给身后的我们两个施加了防护法术,不管怎么说,我们听从您的命令就是了!”萨耶斯暗暗叹口气,看来自己的好运气真的已经要用完了。
  摩利尔看了看面前两个其实认识并没多长时间,接触则更加少的可怜的低级法师——尽管名义上是中级法师——伸手接过亨特手中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崭新的低级法师法袍:“那么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七罪之塔,在夜空中耸入天际的它显得更加的宏伟而充满未知的威严。
  平时频繁出入的法师们已经获准去参加狂欢,这里看起来门庭冷落,守卫们因为不能去街上热闹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当个守卫的士兵还不如留在乡下种地,因为不想一辈子当个被人看不起的农民才兴冲冲的跑到坦瓦来参军,可没想到却当了这种根本不能作威作福的兵,没有战功无所事事,还要承受长官和其他士兵的欺负,想到这些就让卡森沮丧到想要自暴自弃。
  卡森是个老实人,他是个不认识字的农民,年轻时不想忍受地主老爷的欺负,一气之下痛打了地主的管家,就跑了出来,想着当兵以后可以不再看地主的脸色,结果因为性子太直又不会巴结长官,好几年下来还是个小门卫,甚至连个门卫队长都没混上,长官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始终没有得到提升,比自己晚来两年的混蛋罗伯特都当上副队长了,今天还趾高气扬的训斥了卡森一顿,顺便取消了他的休假,其实卡森明白罗伯特只是想回家去见他的那个丑陋不堪的未婚妻。
  妈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笨蛋苏比都会爬到自己头上,他斜眼瞪了一下拖着肥胖身体靠在石阶上不停打瞌睡的苏比,那可真是世界末日了,不过他已经想好的对策。
  还差一点点,只要再存上两年,自己就有足够的钱买下个小农场,假如再省一些或者还可以多买下几只羊,他也选好了一处草场,那的草非常茂盛,十分适合养殖绵羊。等钱存够就再也不需要面对该死的长官,谁会在乎一个门卫兵呢,就算他逃跑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他幻想自己穿着军装回到家乡,带着父母来到自己的农场,临走以前非要去教训一下那该死的胖地主,不知道玛塔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如果是,就带着她一起走,那可真是幸福又痛快。
  “笨蛋苏比!不要打瞌睡了,把该死的烟袋递给我!”
  卡森陷入对未来的憧憬,根本无从发现几个黑影正悄然而至。
  “喂,苏比!”卡森走上前去,照着苏比肥硕的屁股就是一脚:“就知道睡觉,你这头懒猪!”
  苏比没有回答,不过总算做出了一些反映——他顺着台阶古碌碌滚了下去。
  卡森还想呵斥几句,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苏比滚着滚着突然变成了两个部分,身体卡住石阶停了下来,脑袋却好像一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一直向广场方向滚去。
  卡森猛地转头,打算向不远处的几个卫兵呼救,然而他却没有喊出任何声音,他只看到一个无头的身躯倒了下去,不用问,那正是他自己的。
  卡森的脑袋和他小小的梦想一头扎在坚硬的石头地上,连一丝尘埃都没有震起。
  欧沙利文在一条冷清的便道上匆匆前行,转过一个街角,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架马车拦住了他的去路,欧沙利文家族的族徽清晰的印在马车门上,那正是自家所用的车架,然而架着马车的车夫一脸冰冷的表情,欧沙利文却并不认得。
  车门打开,老管家那夫从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做了一个请让的动作。
  欧沙利文狐疑的上了车,那夫随即也跟了上来,敲了敲车顶,马车便又开始前行了。
  欧沙利文看着对面的那夫,突然感觉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个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人距离这么近,作为佣人,不要说共乘同架马车同坐一张餐桌,就连平常也很少直接站在欧沙利文面前过近的那夫,现在却看的这样一清二楚,好像老树皮一般的皱纹布满他的面颊,虽然仍然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欧沙利文非常清楚,从今以后是没有办法再把他作为一个普通的管家来看待了。
  “去哪里?”命令很显然来自于皇帝陛下,问题是命令的内容。
  “皇帝陛下的寝宫。”那夫连忙回答,恭敬而又谨慎,突然欧沙利文感觉说不出的腻歪,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做出一副下人模样干什么。
  欧沙利文不再过问,尽管皇帝的命令打乱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要这么晚直接去皇帝的寝宫,总之见到了皇帝一切也都清楚了,多说无益,不如等待。
  而等待欧沙利文的,却不止皇帝陛下一个人。
  欧沙利文赶到皇帝寝宫的时候,财政大臣库里特、外交大臣斯宾塞司和军务大臣达尔纳都已经等在了那里,让欧沙利文大感意外的是,评议会大法师康德竟然也一同与会,加上自己,实在不知道这次皇帝召集这些人会是要做什么。
  很快欧沙利文便得到了答案。
  “我决定今夜围攻最高评议会,全面接管阿古斯法师工会!”史坦利三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先是吃惊的看着毅然决然的皇帝陛下,紧接着便把目光集中在康德法师身上,而后者捋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的,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康德法师是站在皇室这边的,请大家放心!”皇帝补充了一句,但这似乎仍然不能让众人放心,守着评议会大法师说什么要围攻评议会,疯了吗?
  “无疑,辛格法师是强大的,但在评议会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不少。”康德敛起了笑容:“他沉迷在法术研究中不能自拔,已经把评议会本身的利益,当然也包括阿古斯帝国的利益置若罔闻,评议会需要清理与整顿了,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想要抢夺最高评议会会长的位置才是无庸置疑的,但这无所谓,有共同目标即是战友,无论动机如何。
  “但是,请恕我直言,现在时机仍未成熟,我们还没有必胜的把握!”欧沙利文有些急躁起来,不打无把握之战,这是欧沙利文家族世代家训。
  “弗利基纳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不过还好康德法师已经将其击杀,但评议会知道这件事情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达尔纳大人?”皇帝说完看向军务大臣,同时也是自己的姑夫。
  “是,皇帝陛下!阿古斯帝国近卫军已经全部布置完毕,随时等待您的命令!”达尔纳脚跟一碰,仍然一副军人作风。
  “对方是法师,单凭军队还是很难稳占上风。”斯宾塞司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欧沙利文伯爵?”皇帝盯向欧沙利文。
  欧沙利文看了看其他人,很明显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其他人也参与了这次计划,他们全部接受皇帝的命令,互相之间却没办法互通消息,看来皇帝这次不但蓄谋已久要将评议会的权力收回,而且做的已经算是非常谨慎周密,万无一失了。
  “红袍法师会的人已经集结在了塔诺里平原某处,但事出突然,我们和他们还没有制定相应的计划。”到了这个时候,欧沙利文只好和盘托出,当然,关于自己和红袍法师会已经达成的某些协议,欧沙利文隐瞒了下来:“我本来今晚就是要去和他们联络的。”
  “红袍法师会?小心引狼入室!”一向以中正刚直而著称的库里特说话了,他无论何种场合都是很少说话的,但往往一语中的。
  “这一点无需担心,大法师尚且各有想法,评议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康德看上去有些自鸣得意,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已经把自己也绕了进去,皇帝的人选确实准确,这种人是可以被控制的:“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另外几位大法师,不过如果当机立断控制住局势的话,我想接管评议会并非难事。”
  当然,意思就是说要他来接管的话,肯定会非常顺利。
  “所以,我们无需太过借助红袍法师的力量,他们当然也就无机可趁。”皇帝接着开始补充:“当然,为保万全,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我们还是要利用,欧沙利文伯爵立刻联系红袍法师,时间就在今晚,其他也马上开始进行,就这样!”
  欧沙利文微微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我的父亲是否可以从监狱中放出来了?”等到众人离开,欧沙利文故意落后了一点,但这时康德法师仍然在皇帝身边。
  “今晚过后,一切都问题都会解决的!”康德不由分说德代替皇帝做出了回答。
  欧沙利文看了两人一眼,行礼离去。
  “不告诉他真的不要紧吗?”皇帝陛下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帝陛下,现在是非常时期,说了也只能是平添他的负担。”康德转过身,微微躬身:“那么我也要去了,请皇帝陛下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另一端,史坦利三世本来已经挤在一起的眉毛攒的更紧了,一切战争的胜负是孰难预料的,他可没有康德那么乐观,虽然计划已经非常周密,但万一如果失败的话……
  今夜,将是非常漫长的一个夜晚。


第二十七回合 潜入
  摩利尔跟同萨耶斯和亨特两人特别挑选着偏僻安静的小路走,但仍然遇到不少散落街头到处都是的阿古斯人,还好他们大都已经喝的醉醺醺或者忙着狂欢,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三个白袍法师。
  “达古拉丝指挥官现在在哪里?”摩利尔一边急行一边低声询问。
  “不知道,她说把人接到驿站就没有我们的事了。”萨耶斯心里仍然在不断打鼓,毕竟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无异于叛国死罪:“不过很显然,您的目的地不会是驿站。”
  “我直接去七罪塔!”摩利尔的眉毛紧了一紧,似乎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快到北区了,你们直接去避难吧,不用跟来。”
  突然萨耶斯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快要靠近划分南区北区的光荣大道了,远处两列散发着魔法光芒的华灯立在道路两旁,向两边铺列出去几乎看不到边际,向左走是皇宫,向右走则是七罪塔。
  “你们离开吧,这边人很少,不用为我做掩护了。”摩利尔说完就要转向右边,却发现面前的萨耶斯并没有让开,而是用熊一样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避难?你什么意思?”萨耶斯的口气很重,亨特也不置可否的站在一边,并没有因为萨耶斯的举动而大惊小怪,反而同样疑惑的看着摩利尔。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你们好,最好听我的话滚远一点!”摩利尔也声色俱厉起来,她可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这两个人身上。
  “决不!你不说清楚,我决不让开!”萨耶斯不退反进,张开双臂好像一堵墙般立在摩利尔面前:“我们不知道你潜入瓦坦城是为了什么,我们只当是报答你之前的恩惠,但你要为祸瓦坦城,为祸阿古斯,我决不允许!”
  摩利尔愣了一愣,看样子实在没想到萨耶斯还有这番说辞。
  “没错!我们去避难,我们的家人朋友怎么办。”亨特这时候也加入进来了:“摩利尔指挥官,到底会有什么灾难发生,请告诉我们实话吧。”
  摩利尔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面前两个情绪紧张斗志高昂的低级法师,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听着,萨耶斯,亨特,我回来只是想救出我的朋友,不想伤害其他人!”摩利尔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说话显得尽量平和一些:“你们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夜晚不会平静度过,只是让你们多加小心而已……”
  “你说谎!你一定知道什么!”萨耶斯突然愤怒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来救那个构装体!我见过他三次了,每次都是疯狂的杀戮和遍地的阿古斯人的尸体,山特也是被他杀的……你救他出来,他当然不会对把它抓起来的阿古斯手软,凭那家伙的力量,要让瓦坦陷入一片火海也是有可能的,没想到你竟然……”
  “够了!”摩利尔的声音没有熊法师的高,然而挟裹其中的威严和冷峻却突然打断了激愤的萨耶斯:“你以为呢,这是战争,在战场上只想杀死敌人保留自己本来就无可厚非,你见过成堆的阿古斯人的尸体,就没见过成堆的精灵的尸体吗!”
  “这么说,你承认你不但背叛了阿古斯,也承认你成为精灵的一伙了?”萨耶斯声音低沉下来,似乎一言不合就要跳起来拼命了。
  摩利尔又是一愣,平常看上去油嘴滑舌精头精脑的家伙,这个时候却如此固执起来。
  “我没有跟谁一伙,我只是来救人,让开!”
  不但萨耶斯没有让开,就连一向替摩利尔说好话的亨特也走上来,与萨耶斯并排站在了一起。
  摩利尔施展了麻痹术,两个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委顿在地挣扎不能了。
  “我猜的没错的话,今晚瓦坦会爆发皇室和评议会间的争斗,逃命也好,救人也罢,你们随便吧。”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摩利尔侧身冷冷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七罪塔的方向走去了。
  不知道真的是因为庆典,还是因为争斗在即的原因,不单光荣大道上行人稀少,就连七罪塔前的广场,在贵族举行完欢迎康德法师的仪式后也变得空空荡荡,然而本来无时无刻不在广场周围巡行的法师卫队也不见一个人影,确实太不寻常了。
  摩利尔很轻易的来到七罪塔前,同时也在为这份轻易而感到不安时,她找到了之所以广场上空空荡荡的原因所在。
  尸体,在广场中央喷泉的水底,在广场与高高的塔阶间的花池中,在塔阶之上粗大圆柱的阴影里,到处都是评议会法师卫队队员的尸体。
  难道是皇室军队已经展开了对最高评议会的围攻?
  摩利尔很清楚皇室与评议会之间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背后却已经势同水火,阿古斯上下已经彻底厌倦了与暗夜精灵的战争,而评议会却一直坚持着对精灵的讨伐,之前欧沙利文的说辞虽然语焉不详,却让摩利尔足以认定这场争斗在所难免,对阿古斯皇帝来说,今夜确实是一个好时机,但是,真的发生了吗?
  不对,皇室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和评议会翻脸,决不会是这样小偷小摸的搞些暗杀一类的活动,何况单凭几个刺客是无法威胁到评议会大法师的,皇室一旦发难,必定会明火执仗真当真枪的与评议会对着干,因为有着“法师之国”美名的阿古斯,评议会是无法消灭而只能接管的,这样背地里搞的小动作于事何补呢,那么,看来除了自己和皇室,还有人在今夜盯上了最高评议会,盯上了七罪之塔……
  “很吃惊么?”一个声音从摩利尔背后传来,摩利尔没有任何动作,面前的一幕让她一直警觉着,一个小小的预测法术就可以让她知道来人是谁。
  “是你做的?为什么?”摩利尔转过身,面对着仍然藏身在阴影处的人。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哦,我刚刚到,而且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达古拉丝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已经预知一切似的笑容:“而且无论是谁做的,总算给我们提供了方便,不是么?”
  摩利尔转身面向七罪塔深处,四十七就在那里的某一处。
  “你没必要跟来,大法师们的力量你不是不清楚!”
  “我可没说,我已经把铁皮人让给了你……”达古拉丝走了过来,近得几乎让摩利尔的后颈感觉到了她呼出的气息:“我一定会得到他!你要记住!”
  欧沙利文赶到维尔克镇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屠宰场,到处是尸体,到处是鲜血,到处是硝烟,到处是烈火,同时到处也布满了彩旗和花朵,似乎人们是在狂欢中突然遭到了入侵者的屠杀,不过阿古斯民众可以得到安慰的是,杀人者也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被堆在了广场的中央。
  那是一群红袍法师,正是欧沙利文要来联络的人,而坐在这红袍法师尸体堆成的小山顶端的是,一身白色法袍也已经被鲜血染为鲜红,让人一眼之下还以为是个红袍法师的最高评议会大法师——昆丁!
  “你也是赶来处死这群胆敢以武力威胁阿古斯民众的红袍法师的吗?”昆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瓶酒,咬开塞子便咕隆隆干下大半瓶。
  欧沙利文感觉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因为他拿不准昆丁已经在多大程度上识破了自己。
  他确实与红袍法师相约在维尔克镇见面,而且也约定要将维尔克镇上无论军人还是平民全部铲除,维尔克镇是连通瓦坦城与沉睡森林的必经之路,如果城内冲突骤起而且一时争执不下的话,这里可以作为阻挡仍然驻扎在沉睡森林的评议会主力法师部队回城的屏障,因为本来红袍法师的人数就不多,在行动时就不可能控制得了维尔克镇上所有的俘虏,所以,还是杀了干净——任何战争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做的很利索,但同时也被别人很利索的收拾掉了,收拾掉这些红袍法师的人是最高评议会大法师,那么,要如何回答他的提问呢。
  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跟红袍法师密谋围攻评议会的,欧沙利文沉吟了一下,还是先稳住这个大法师再说。
  “还是,来跟他们商量如何袭击最高评议会的?”但昆丁没有给欧沙利文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再次仰头之后,酒瓶里的酒已经是一滴不剩了。
  欧沙利文的双瞳缩了一缩。
  “时间,人物,计划,我需要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昆丁把酒瓶仍了下来,砸在欧沙利文面前不远的地方,接着便咕碌碌滚了开去。
  欧沙利文暗暗凝聚着力量,对方是评议会大法师,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一搏了。
  “还是,要我杀了这个人你才肯说?”昆丁突然从尸堆中提起一个人来,那人浑身是血,但自身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只是从他气若游丝的状况看来,那人也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欧沙利文的所有行动几乎都被昆丁封的死死的,因为现在命悬昆丁手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欧沙利文伯爵的父亲,非埃特·欧沙利文。
  欧沙利文嘴唇嗫喏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父亲已经被鲜血遮掩的双眼这时突然打开,看着站在尸堆下的欧沙利文,却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要这么肉麻吧,父子是……”昆丁没能把话说完,也就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而等他可以说话的时候,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刚才想要说的是什么。
  昆丁眼中的欧沙利文突然化身成为一道闪电,直直的向昆丁面前刺来,骤变之下昆丁甚至不知道这是真正的攻击抑或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他唯有本能的闪开这道死亡之光,等他从尸堆上面滚落再抬头看时,欧沙利文已经取代了他之前的位置,而躺在欧沙利文身边的非埃特胸前,则插上了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利剑。
  “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昆丁站起身来,眯缝着眼睛有点不相信似的看着欧沙利文。
  “我无法保证在保护父亲的同时打败你,我只是在两个人一起死和只死一个的选择中挑了最明智的一个。”欧沙利文的声调平静,看不出他是在装腔作势还是胸有成竹。
  “打败我?哈哈哈哈,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实在狂妄的让人发笑啊,啊哈哈哈哈……”突然昆丁发现自己的笑声越来越干瘪,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刚刚杀死自己父亲的人还能用那种平静到惊人的眼睛看着你时,轻敌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欧沙利文稍稍低下头,父亲平静的躺在自己的脚下,回想起来,这个体弱多病但意志坚强的父亲在自己的童年时光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慈爱温存的印象,要有也是给了自己的哥哥朱里安,然而欧沙利文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曾经怨恨过这个男人,甚至能为生在欧沙利文家族而感到无比自豪,无论生命还是这种自豪感,都拜父亲所赐,所以欧沙利文相信,能为家族事业而死,父亲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了……
  “你刚刚做了什么,你竟然懂得使用这种程度的雷电术,不过不要高兴太早,我可不像雅图那样轻敌……这样说来,雅图也是死在你的手里吧?”昆丁慢慢拉开与欧沙利文的距离,虽然表面上这个光头法师显得野蛮而又粗鲁,但与他承认自己在法术造诣上不如雅图一样,对于自己的优点也是非常清楚的。
  “如果懂的一些魔法法术就可以被称为法师,那么你们也实在太低级太无能了!”欧沙利文傲然走下尸堆,不过现在昆丁已经顾不得欧沙利文的衣服上为什么一滴血也没有溅到这种小问题了:“我是战士,驰聘沙场只为追求胜利,不问手段,大法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昆丁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小兔崽子,只是因为他可以这样满不在乎波澜不惊的杀死自己的父亲而让自己有些吃惊罢了,当真怕了你不成。
  “就凭你这一点小小的把戏也想糊弄身为最高评议会大法师的我,实在太不自量力了,对于魔网的理解和运用是很难自我修习的,我看你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我没有说过魔法方面我没有师承,原最高评议会大法师卢姆就是我的老师,我的家族从我曾祖父时起就跟卢姆法师就有非常亲近的交往……”欧沙利文缓慢而又沉稳的一步一步向昆丁逼近,而昆丁则下意识的继续和这个摸不清底细的年轻人保持着距离,这样看来,似乎反而昆丁落了下风一般:“卢姆法师你应该知道的吧,你就是顶替他的位置在六年前成为评议会大法师之一的,话说回来,最高评议会大法师的素质是越来越低了……”
  不知是因为欧沙利文的话最终激怒了昆丁,还是昆丁感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就在欧沙利文说话的当儿,昆丁单手一扬,一枚魔法飞弹呼啸着向欧沙利文射去。
  魔法飞弹并不是什么高级的法术,看来也只是昆丁的一种试探,但它毕竟出自最高评议会大法师之手,看来只要欧沙利文没能躲开,必定非死即伤。
  一阵硝烟散去,欧沙利文既没死也没受伤,一块绯红色的冰墙立在了欧沙利文面前,阻挡了昆丁的进攻,而构成那堵冰墙的材料来源,竟然是附近一处凹洼所蓄积的血水。
  “连阿瑞莎擅长的冰系魔法你也会用……”
  “那么这个呢?”说着欧沙利文突然蹲下身体,把双手放在了地上,昆丁见此大吃一惊,立刻也蹲下身体把手放在地上,两人同时念动咒语,欧沙利文所在的地方突然从地面伸出五六根石刺,有两根直接贯穿了欧沙利文的胸腹,甚至还在不断伸长的石刺已经把欧沙利文的身体带离了地面,看来胜负已分。
  “哈哈哈哈,奶还没断的臭小子居然会想用我最擅长的石化法术来对付我,你怎么可能比我快啊,白痴啊,哈哈哈哈哈……”昆丁突然发现自己再一次发不出声音来了,仰天长笑的他低下头来,只看见半截带血的剑尖从他的胸部刺突出来,再抬起头时,面前本该挂在石刺上的欧沙利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根被砍断的染血石刺还在残余魔法能量的催动下缓慢增长着。
  “我说过,我是战士,而你却老是忘记这一点!”站在昆丁背后的欧沙利文抽出细细的腰剑,昆丁随即翻倒在地,至死也不明白身为大法师的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个本来只是纨绔贵族青年的手上。
  欧沙利文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尘土和血污弄脏了他的衣服,或许这是他所经过的最为凶险的一战了。


第二十八回合 秘闻
  欧沙利文曾经接受过卢姆的魔法启蒙教育不假,对于魔法的修习造诣也比普通的法师战士要强,之所以从来不显示自己懂得使用魔法,除了尚武力而轻魔法的家族传统之外,一来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就像今晚,二来与真正的法师相比,欧沙利文的法术确实也是拿不出手的,刚才无论是雷电法术还是冰冻法术,欧沙利文也只是能弄个样子出来,而最后那个改变地貌制造石刺的法术,则连样子也没有,欧沙利文纯粹是在欺骗昆丁罢了。
  他很清楚每个大法师的性格特点,如果说雅图的失败在于他的自傲和接踵而至猝不及防的暗算,那么昆丁的死则只能归咎于他实在太过重视敌人,这个平时作风强硬的少壮派法师实际上刻薄而又多疑,因为他成为最高评议法师的时间实在是短了些,和其他大法师之间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也让他敏感的近乎神经质,随之而来的就是缺乏自信和在很多不必要的事情上也考虑的过多——其实如果一开始昆丁就能抛弃杂念果断出击而不是左右试探,那么死的就必定是欧沙利文自己。
  欧沙利文勉力站了起来,胸腹的伤虽然还不至于致命,但血也流的不少,周围除了烧着的房舍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从这里看去,在远处稍稍高出地平线的瓦坦城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另外一边沉睡森林的方向,则是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仿佛天地之间,除了一地死尸之外,就剩了他欧沙利文一个人似的。
  欧沙利文看了看父亲的尸体,俯身拾起两瓶烈酒后走上尸堆,将酒洒在父亲的身上,回身下来后将一个火把扔了上去,一蓬火焰瞬间高涨起来,逐渐吞噬了原欧沙利文伯爵——非埃特·欧沙利文的身体。
  欧沙利文把目光向下移到那堆红袍法师的尸体上面,能为父亲陪葬,你们这群无能的红袍法师也算死得其所了。
  看来自己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失去了对维尔克镇的控制,沉睡森林的法师部队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瓦坦城了,现在自己能做的只能是立刻赶回瓦坦参加对评议会的作战,唯一希求的就是可以迅速接管评议会,如果真的出现相持不下的局面,结局真的就很难说了。
  欧沙利文最后看了一眼逐渐变为好像一大堆篝火似的由尸体构成的焚尸台,转身向来时乘坐的构装飞行器走去。
  塔诺兰蒂法师脸色铁青的站在长方形大厅的中央,随他而来的另外三个高级法师并非泛泛之辈,要说能够达到评议会高阶法师的级别也不是完全的开玩笑,然而现在这三个自己精心培养的得力助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自己跟前,给予塔诺兰蒂的震撼力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出手的人竟然是那个每天昏昏欲睡,办事说话颠三倒四,似乎完全只是在混吃等死的基斯凯因。
  然而这并不是幻觉,那个老头一如往常一般,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似乎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似的,但下手的人又确实是基斯凯因没错,除了站在大厅一端的巨大石门前的基斯凯因之外,这里再没有其他可能的敌人了,何况基斯凯因的施法过程塔诺兰蒂也看得非常清楚,只是那老头一手能干掉三个他自认为非常出色的高级法师,还是让塔诺兰蒂感觉惊怖非常。
  “这里,嗯,禁止,禁止出入,嗯,禁止出入,那些没有被允许的人,嗯,禁止出入……”还是那种神志不清的样子,到了这种时候还装什么呢:“你,塔诺兰蒂法师,不是,嗯,不是不清楚吧。”
  “让开!”塔诺兰蒂的牙缝里咝咝的喷着灼热的气息,炙热的力量已经布达他的全身,看来他很清楚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实际上掌握着自己无法想象的力量:“我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让开!”
  “来也可以,嗯,打个报告,嗯,来也可以。”基斯凯因继续哼哼唧唧的,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塔诺兰蒂的怒气,然而说到最后的时候,基斯凯因的两只眼睛突然圆睁起来,双眸射出犹如雷电的光芒:“但是,为什么杀害其他法师,这不可饶恕!”
  看到老基斯凯因发怒了,塔诺兰蒂似乎反倒平静下来。
  “你们为一己私利,完全不把阿古斯皇帝放在眼里,我只是效忠皇室而已,你最好乖乖合作,就算你和辛格具有通天彻地的法力,也不可能与整个阿古斯帝国作对!”平时并不擅长言辞的塔诺兰蒂法师,现在说起话来倒是冠冕堂皇的很。
  “多么愚蠢的人啊……”基斯凯因摇了摇头,眼中那道精光也黯淡下去,好在说话利索了很多:“阿古斯本来就不是为你们所建,现在却以阿古斯之名义来反抗真正的主人,而且,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呢。”
  “没错!什么最高评议会七大法师,只是你和辛格手中的傀儡,更难听一点,只是‘星辰之间’那五把椅子的傀儡!”突然塔诺兰蒂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是阿古斯地位最高的法师,却在魔法研究中屡屡受到你们的钳制,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动,我的才能绝不比任何一个人差,我要证明这一点!”
  基斯凯因继续摇着头,不知道是因为对塔诺兰蒂的话不以为然,还是感到惋惜之故。
  “一个法师如果丧失了好奇心就会趋于消亡,不过看起来一个法师如果好奇心太重,也会很快没命的……”基斯凯因抬起了头:“退出去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塔诺兰蒂动了,至少有四个不同效果威力各异的瞬法魔法同时在他指尖凝聚待发,即使刚刚基斯凯因不废吹灰之力杀死了三个法师,但基斯凯因所作的一切也并没有逃过塔诺兰蒂的眼睛,他相信自己全力以赴的话,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决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可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基本常识,那就是法师越老,也就越难缠。
  螺旋形的楼梯沿着圆柱形深幽空洞的内壁一圈一圈的向下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阿古斯的实际掌权者,最高评议会评议长,大法师辛格正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没有使用任何有助于加快他行动速度的魔法。
  于是立方体笼子里的四十七就只好跟着他一点一点的往下磨蹭,往上看,是钢铁和岩石混合的穹顶;往下看,是昏暗而望不到底的无尽深渊。四十七盯着辛格,头部随着他的身形而缓缓转动,好像在通过观察来探寻这个老迈身躯内是如何蕴藏那种压倒性的可怕威力的。
  而辛格只是自顾自的走,压根就没看一直在冲他做出各种怪相的四十七一眼。
  老混蛋。四十七收起外翻的獠牙,活动活动手腕,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个魔法囚笼里困一辈子。
  好像眨眼的光景,他们突然就结束旅途,到了底部。
  四十七抬头望去,穹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迷雾般的幽暗——就连四十七都可以确定,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层魔法屏障,而且是非常强大的那种。
  圆柱形石窟的底部是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铸成的圆形地面,上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和符咒。辛格走到正中央一处平滑如镜的圆盘上,四十七则跟着飘浮在他头顶。
  辛格摊开双手。地面上的纹理随着他的咒语和动作,全部扭曲活动起来——一层层铁壳被剥去,除了老法师所立之处,金属的地板崩塌陷落,退入周围的石壁,而辛格和四十七也在从下面散出的雾气般的辉光中徐徐下降。
  最后,难以置信的奇景展现在四十七面前。
  看到这一切的瞬间四十七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生产维护机械突击战士的太空工厂了,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发愣,幸好立刻调整了过来,没被辛格发现。
  钢铁管道密密麻麻的遍布了整个巨大的球形厅堂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的闪过一道弧光。各种各样的构装体,大部分长得都好像受了辐射而发育畸形的昆虫,或飞或爬,来来去去,上上下下。
  只不过它们联结和维护的对象只有一个。
  “评议会的大法师们当初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它的时候……”辛格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头顶的四十七听:“它也是这样埋在岩石里,一动不动。”
  辛格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而那些构装体们完全充耳不闻,它们或建造一条管线,或拆除一条管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法师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造物……简直就是神的杰作。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大法师们就决定和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地方领主势力的阿古斯皇室合作,征服整个南方,目的就是为了完全控制和隐藏这个东西,因为它身上有太强的力量和太多的不解之谜,大法师们无法将它藏进独属于自己的半位面,就算能,放在谁的手里保存也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最后大法师们决定在它上面修建七罪塔,并借助阿古斯帝国和瓦坦王城的掩护来进行秘密的研究工作……迄今为止已经数百年了。”
  一切都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四十七上下打量着。这倒真是有趣儿。
  “可惜……它太复杂了。大法师们的所有努力都劳而无功,甚至连复制它的一部分都做不到,更别说将其唤醒利用了……”
  辛格此时更像一个向客人介绍自家茅屋外山坡上那几亩地里种着什么作物的老人:“甚至一位精善预言系法术的大法师通过经年的不停预测,最后竟然得出评议会将被它彻底毁灭的结论……从而建议放弃对它的研究……”
  “真是荒谬!”辛格的声调陡然高亢了几度:“难道几个世纪的探索,千百人的付出,最后只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么?”
  “我……基斯凯因……还有卢姆……”他继续说下去,好像理智的堤坝突然之间决了一个口子,让情感的洪水肆无忌惮的宣泄在这个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活物的空间里:“我们三个从成为评议会法师的那一天起就投入到对它的研究工作上来,夜以继日,为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现而兴奋不已,为不得不推翻之前的结论重新走进死胡同而沮丧万分……”
  “很幸运,我们没有像那些同时期的法师们一样在这样的枯燥劳动中归于沉寂,耗尽精力而干枯,反而脱颖而出,在那些大法师们之后接管了评议会,但是同样很不幸,我们三个也因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卢姆,他是我们三个人中最有天分的一个,甚至比我和基斯凯因加起来还要强……可以说是天才。”辛格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且低沉,那是他在沉寂已久的记忆之河中捞取支离破碎的残片:“当时我和基斯凯因都已经接近放弃了,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掌控评议会的权力上面……我们认为,就算再浪费时间也是无济于事,我们所做的工作,已经可以交给那些评议会的年轻法师去做,而他们注定也不会有什么成果,并且因为评议会不正常的培养体系,新来者永远不可能达到我们这样的成就和高度……”
  “只有卢姆仍然没有气馁。他接手了我们的工作,继续在这里从事我们认为希望渺茫的研究……的确,他无法了解它的结构,不能明白它的原理,因为它是用已经失传了的古老魔法和技术制造的,而我们所知的魔法与其相比,就像蜥蜴永远不能理解天上的雷电是什么一样……”
  “但是他换了一种方法,这是我们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辛格微微停顿了一下,四十七盯着他白发苍苍的脑袋,心里琢磨着这个停顿代表的是赞赏还是妒忌,抑或仅仅是他已经说累了。
  “卢姆施展了他全部的魔力来释放一个前所未有的魔法——他利用魔网来逆推出役使这个巨大造物的魔力源泉,并且终于将其凝聚成型,把它剥离出来,带离阿古斯。”
  “当然,这只是我和基斯凯因在拿回他带走的核心之后推断出来的,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卢姆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没有走的更远,为什么要给一直以来都对评议会心怀芥蒂的欧沙利文家族留下线索……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欧沙利文家的小鬼冒冒失失的行动,我可能都不会发现卢姆做了手脚……”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辛格看着周围的管线上不时一闪而过的电光:“卢姆的做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那就是我们根本不需要弄清楚这个远古造物是用什么样的魔力制造出来的,我们只需要利用这种魔力……”
  他像是才想起来四十七还悬在头顶似的,挥了挥手,把他和囚禁他的监牢一起放在满是管子的地上,这个举动立刻惊动了一直瞎忙的虫态构装体们,它们放下手中的工作,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围在四十七周围,交磨着肢角,开合着口器,或多或少的眼睛毫无感情的注视着透明监狱内的半骷髅状人形,仿佛是等待着一场饕餮的盛宴。
  “如果是一百年或者五十年前,我决不会选择毁灭你……”辛格叹了口气,用那双清澈如少年的眼睛注视着四十七:“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兴趣来研究你身上的秘密了。我只需要你身上残留的核心之力……而这里,就是你的最终葬身之地。”
  怪不得你絮絮叨叨的说了那么久。当我是树洞么?老白痴。
  四十七站起身,做了几个类似体操的动作,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老东西,我会在你解除这个鬼东西的下一刻揪掉你的脑袋——别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失手。”
  辛格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表情,是讥笑吗?
  “构装体,我不认为你上一次是失手……不过我会谨慎些。”
  透明的魔法监牢波荡了一下,好像突然消失又重新恢复,这种现象引得周围的钢铁虫子们一阵骚动:“囚牢很快就要失效……不过足够了,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头子,也能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圆盘托着辛格上升:“我现在有点小事情要做……那么……你可以先在这里挣扎一下。”
  真混蛋。不过正合我意。
  四十七看着辛格离开,圆形的钢铁顶盖重新合拢。监牢又波动了一下,间隔越来越短。
  他收回目光,转身面对着一个方向。那里有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钢铁虫子,透过它们之间的空隙,能看到一个由各种奇异金属铸成的巨像半埋在岩石和无数管线之间——完美无瑕,即使在沉睡中,也带着神灵般的威严。


第二十九回合 反叛
  一个作了正确而且充分准备的法师是无敌的——塔诺兰蒂深信这一点。
  他身体周围闪烁着不同颜色和种类的魔法防护灵光,从最低级的护盾术到能抵御几乎所有武器攻击的超级金钟罩,塔诺兰蒂可谓把自己保护的接近完美。
  而对面的老基斯凯因还在不紧不慢的念咒,偶尔还中途停顿一下,挠挠头,似乎在想下一句应该怎样发音。
  塔诺兰蒂分辨不出基斯凯因准备的法术,那些复杂的咒文和词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为基斯凯因似乎把它们念的混乱不堪,甚至前后矛盾——塔诺兰蒂真不明白这老糊涂是怎样避免魔力紊乱的。
  或许先下手为强才是正确的选择。塔诺兰蒂这样想着,但是计划中的动作和言语丝毫没有停滞,每一个姿势都完美到位,每一个单词都清晰准确,如果不是他那可笑的脑门和发型,他完全可以站在教科书上成为如何使用法术的示范标准——防护能量伤害的护罩也已经成型了。这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自豪之处:首先立于不败之地,那么任你千般变化,我自巍然不动,然后消灭对手的事情,当然可以慢慢炮制。
  而基斯凯因也没有打断塔诺兰蒂对防护网的编织工作。他从袍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取出里面的施法材料,然后看了看,发现似乎不是自己需要用到的,于是把它向袖子里塞去,但是中途基斯凯因又改变了主意,转而把它放到嘴里——因为酥糖会把衣服粘住的。
  基斯凯因的吞咽和塔诺兰蒂的准备工作同时完成。
  竟然如此看不起我!塔诺兰蒂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他没有掉以轻心,仍然采用了法师之间最常见的战斗模式之一,以魔法飞弹探路。他看不出基斯凯因有施展了护盾术的迹象,就算有,自己也有一系列的后招来打破他身上的魔法防御,塔诺兰蒂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终结这个一直骑在自己头上的老糊涂的命:律令死亡,基斯凯因这把老骨头绝不可能承受住此法术的攻击,当然,这首先要去除他身上可能存在的防死结界——
  伴随着塔诺兰蒂魔法飞弹一同出现的是红色光束一样的魔法能量和犹如怒涛般的法力重击。
  可怕的打击突如其来,让塔诺兰蒂晕头转向。基斯凯因的魔法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直接伤害,但是他所建立的法术防御则在无形的巨浪下迅速崩溃瓦解,好像洪水卷走茅屋,完全无力抵抗。
  基斯凯因在抹胡子上的酥糖渣的时候,塔诺兰蒂已经好像一丝不挂的少女一样几无防备能力。
  “竟然能把连锁意外术中储存的法术释放到别人身上?你——”塔诺兰蒂双眼瞪得老大,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
  “嗯……唔,可怜的小塔诺兰蒂。”基斯凯因擦了擦手,他的几撮胡子已经可笑的粘在一起:“对付你这样照本宣科的笨蛋是最容易不过的……”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塔诺兰蒂:“哦……像你这样呆头呆脑的家伙,每天早上先给哪只脚穿鞋都一成不变,还想和我谈什么地位,研究?”
  “住口!你这老糊涂!”塔诺兰蒂稳定精神,双手之间出现灼热的光团:“我一直以来都是阿古斯法师中的佼佼者!正因为你和辛格这样的老家伙一直把持着评议会,我才无法更上层楼,不能接触更深的奥妙,如果我能真正掌握评议会储存的魔法知识和资源,那么凭我的才智,超越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致命的魔法能量从塔诺兰蒂手中喷出,好像一条灼热的熔岩之河冲向基斯凯因,但是被老法师身上迸发的魔法护罩挡住——又一个连锁意外术启动了,在基斯凯因受到攻击的情况下,被事先储存起来的魔法能量被瞬间激活,建立起牢不可破的防御体系。
  现在轮到基斯凯因躲在护罩里泰然自若的举起双手。没等塔诺兰蒂识别出他身上的防护类型并找出记忆中对应的解除法术来破解,基斯凯因已经使用“法术序列”同时释放出三个巨大的火球。
  大厅内立刻充斥了火焰的爆炸。
  从基斯凯因手里迸发流溢的火元素点燃了地板、挂毯、天棚……虽然火球术可以说是除了魔法飞弹之外最常用的塑能系法术,甚至可能是最常用的法术之一,但是在老法师炉火纯青的操控下,以三角形爆炸的三颗火球精确的涵盖了大厅内绝大部分区域,碰到了每一处可燃物,把张皇失措的塔诺兰蒂包围在一片火海之中。
  塔诺兰蒂没有被火球爆炸的威力伤到,身为七位最高评议法师之一,这点儿应变能力他还是有的。在肆虐的火苗舔到塔诺兰蒂身上之前,防护火焰伤害和火焰护盾的双重保护已经施加到他身上,塔诺兰蒂没有时间做更多地考虑了,漫卷的浓烟和火焰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尽快在战斗和撤退之间做出选择,塔诺兰蒂已经明白无论在法术的掌控和使用上他和这个老家伙都还有着相当大的一段差距,既然如此,或许应该先离开这里,暂时和康德合作,借助他和忠于皇室的帝国军队的力量卷土重来……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要错过这个极好的机会了。塔诺兰蒂的尖脑壳并不是仅仅用来给人提供话柄的,通过几十年来在评议会内的上下钻营,尤其是自从配合辛格一举抓住那个奇特的构装体之后,他就意识到这是接近辛格和基斯凯因把守了近百年的构装秘密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只要得到了这个,他又何必窝在大陆一隅,跟不知所谓的评议会和阿古斯帝国纠缠不清?
  魔法之光在火焰与浓烟中亮起,但不是传送术的光芒。
  塔诺兰蒂胸前的小挂件满溢着灰黑的流光,缠绕在他身上,让塔诺兰蒂的衣袍,皮肤,乃至嘴唇瞳孔全都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金属锈色——随即,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转眼间就高达顶棚,脚下烧焦的地板也在他的巨足下发出碎裂的声音,现在能在这个巨大的钢铁魔像上辨认出塔诺兰蒂痕迹的只有那个依然发尖的脑袋了。
  魔像挥动带刺的铁拳,猛的打碎地面掉了下去。
  魔像头也不回的撞破一层层墙壁,在走廊内激起隆隆的回声。塔诺兰蒂决定放手一搏,就算不巧遇到辛格的时候再借助自己永远带在身上的瞬间传送石脱身也不迟——凭借能免疫绝大多数魔法的魔像身躯,他有信心在自己修改版的“变身异形”魔法失效之前找到构装技术的中心实验室,他深信凭借自己多年的研究和准备,完全能够搜集到自己想要的核心构装机密,到时候,自己就能独立制造“八号塔”那样的构装法师塔,不,甚至比那还要完美的多,凭借这个,不仅整个大陆能畅行无阻,或许还能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城市,乃至国家……
  基斯凯因没有追赶。他只是站在燃烧的大厅里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转身离开大厅——在护罩的保护下走得稳稳当当,好像那些烈火完全不存在似的。
  “你确定四十七现在身处七罪塔的下面而不是上面?同时保证入口就在前面么?不会走错路吧!毕竟你其实并没在这里呆多久!”达古拉丝一边抱怨,一边小跑跟着前面的摩利尔。
  摩利尔没有答话,她的双眼似乎失去了焦距,好像盲人一样茫然的盯着前方,但是脚下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走越快。
  “好啦好啦,等等人家——”达古拉丝提着法师袍,踩着差不多快有两寸的高跟,努力赶上摩利尔的脚步。
  突然,摩利尔停住身形,害的达古拉丝几乎撞在她身上。幸好达古拉丝没在这时候故意捣乱,否则摩利尔很可能来不及闪身躲进墙柱的阴影里了。
  达古拉丝没有和摩利尔一样敏锐无比的准确直觉,但是她毫无迟疑的配合了摩利尔的行动——达古拉丝从小跑到款款走前的短短几步中,一切仓促的模样都已经消失不见,好像突然施展了什么魔法似的,让她光彩照人,比参加晚会的名媛还要娴淑。
  走廊中的一道门被打开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达古拉丝,我的学生……我不是告诉你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么?”看到似乎同样没有预料到她出现的达古拉丝后,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是慈祥的眼神却好像在看自己宠溺的小猫。
  “阿瑞莎老师!真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您!”达古拉丝抢身走到老妇人身前,反常的没有撒娇或者讨好的笑,这让阿瑞莎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发现七罪塔外面的巡夜士兵全部被杀了!我们刚刚抓住那个属于精灵的构装体,高阶法师摩利尔又叛变了,会不会是她和精灵们潜入瓦坦来营救构装体了?”达古拉丝神色惟妙惟肖,分析像模像样。
  “噢?”阿瑞莎吃了一惊,她推了推金边眼镜:“构装体的研究工作正在由辛格评议长亲自负责进行,很可能会像他上次带回核心一样得到突破性的进展,这种时候可不能被苍蝇们乱了他的心情!”
  “我现在去通知其他大法师,康德法师应该还在代表评议会参加贵族们的庆功宴……你马上调集战斗部队,必要的时候可以宣布对瓦坦戒严……”阿瑞莎一边吩咐一边转身要走,达古拉丝却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等等,阿瑞沙老师,还有一件事——”
  达古拉丝没说是什么事,也不需要说。黑红色的火焰瞬间就吞没了和蔼的阿瑞莎,达古拉丝双手紧抓着老妇人的手腕,把从火焰君主处借来的力量一丝不剩的倾注进自己的老师体内,她甚至感到汹涌而出的火焰就是自己身体延长了的一部分,冲破阿瑞莎惊怒下仓促组织起来的魔力防御,烧毁她的肌肤,钻进她的骨头,熬干她的血液,让她心肝脾肺肾等所有的内脏都每一分每一寸的炸裂——达古拉丝娇艳的脸庞被黑焰映照得阴森可怖,连带起一个浅浅酒涡的笑容都有了一种狞恶的味道。
  阿瑞莎在火焰中怒视着她的学生,张了张嘴,似乎要施展反制法术,但是从脸上进入口中和嗓子里涌出的流火交织在一起,烧焦了她的舌头,火势渐消的时候,阿瑞莎的金丝眼镜已经溶化在脸上,和空洞的眼眶粘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了。
  走廊里充斥着肉体烧焦的糊臭味。
  喀嚓一声脆响,阿瑞莎的胳膊断了。焦黑的残骸摔落在地,变成一片片飞溅的细小残渣,唯一完整的只剩下还留在达古拉丝手上的断臂——虽然在达古拉丝将其扔掉之后,也不复存在了。
  达古拉丝光滑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神色疲惫。这对于一个刚刚把自己老师烧掉的人来说,还算正常。
  “阿瑞莎老师很少有这样的无防备的时候呢……我干的还不错,对吧?”她转头对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摩利尔说,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看她,眼中的魔法灵光好像两点小小的星辰。
  “阿瑞莎既然很少毫无防备……那么你干掉的很可能就不是阿瑞莎。”摩利尔幽幽的说:“别人也就算了,但是面对评议会的大法师,你就不能考虑周全之后再动手么?”
  走廊的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仍然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老妇人,仍然是那个评议会的大法师阿瑞莎——只不过此刻她的表情好像世界之脊山脉北坡上不化的冰川一样冷冽。
  “红袍女孩,我一直不喜欢你。”阿瑞莎身周漂浮着点点璀璨的六角形冰晶,让走廊内温度急剧下降:“达古拉丝,你以为我对你那可怜的心思和小把戏就一点察觉都没有么?”
  阿瑞莎在两人面前站定,推了推眼镜:“我的学生,我本来想给你机会的。但是你选择隐瞒你的秘密……这真让我失望。也好,我对那些缺乏美感的构装造物其实一向没多大兴趣……考虑到最好不要和辛格评议长的大计划离的太近,那么,你身上关于炼狱的秘密或许是我今后一段隐居生活中不错的消遣。”
  达古拉丝的笑容有点僵硬。她伸出手,以一个哀求的神情看向阿瑞莎,似乎要得到老师的宽恕,但是与此同时,几点寒星从达古拉丝的掌心飞出,划着变幻的弧线,钻过冰晶之间的缝隙钉向阿瑞莎的胸膛——
  “快跑!这个也不是真的!”
  摩利尔终于看破幻相,二十枚飞弹组成的风暴绕开达古拉丝和阿瑞莎,冲进侧门。
  在飞弹暴雨迸射的能量和挤裂墙壁出现的尖冰柱的双重作用下,这段走廊和阿瑞莎的投影替身一起,轰然崩塌。
  “嗯……怎么样?”基斯凯因走进地下控制室的时候,又差不多恢复成了那个昏昏欲睡的老糊涂形象。
  在一圈儿老法师的围绕下,辛格注视着四十七——当然只是他在那个埋葬巨像的大厅内的投影。
  “噢,看起来并不顺利……”基斯凯因眯缝着眼睛,刚好看到一个构装体昆虫的脑袋被四十七打的好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钢铁的脑袋竟然会被一拳打爆,实在是相当的惊人。
  “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帮助我们更快的搅拌燃料而已。”辛格冷冷的说:“从你身上魔力的残留上看来,你经历了一场战斗——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新意。”基斯凯因又摸出一块酥糖:“小塔诺兰蒂带人摸进来,想浑水摸鱼,被我赶跑了。”
  “赶跑了?”辛格有些诧异:“你竟然没杀他?”
  辛格指点着投影:“他一定去找这里了!从加入评议会的第一天起就对构装的秘密垂涎不已——甚至让他参与‘八号塔’的研发工作都没能熄灭他不自量力的野心——我希望你找到他,结束他,不能让他给我的计划造成任何麻烦!”
  “没那个必要。”基斯凯因咀嚼着酥糖,含混的说:“他把自己变成了钢铁魔像……或许在别的地方,这是个不错的应变方式。”
  辛格微微动了动眉毛,看来已经不再关注塔诺兰蒂了。
  他挥了一下手,巨大的投影画面转为七罪塔。一队队的阿古斯银甲士兵正在夜色中开进七座高塔脚下的广场,登上白色理石的台阶,肃穆的威严和杀气即使是在魔法形成的影像上也感觉的到。
  “哦?想不到史坦利那个毛头小子居然还有这种胆量。”基斯凯因喉头动了动,有点费力地把酥糖咽下去,他也不怕吃这种东西会得虫牙——对了,他的牙是假的。
  辛格不屑的冷哼一声:“确实没想到。想不到康德真的和阿古斯皇室勾结在一起了,把圈养的狗放出来,并且自降身份和它们一起冲人吠叫——没什么好担心的,过了今晚,他和阿古斯,就什么也不是了。”
  画面转回四十七。构装体蜂拥而上,他则所向披靡。
  “阿瑞莎很会见风使舵……她不会为了构装之秘冒险的。”辛格面前升起了和“八号塔”中类似的方柱形控制台,只不过上面铭刻的花纹和符号要繁复许多,“八号塔”里的那个和它一比,简直就是砖头上的儿童简笔画,与此同时,基斯凯因和周围那些老法师身前也同样升起控制台:“至于那个叫做伊莎贝拉的红袍女导师……她在评议会已经撕破脸刺杀她之后仍然赖在瓦坦不走,本来是值得密切关注的,不过现在既然我曾经错失的构装体重新落到我手里,万事俱备,她也就不足为虑了。”
  基斯凯因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头看着辛格,用非常严肃清晰的声音问:“或许我们也太仓促了点儿。辛格,你真的已经决定要把核心全部提取出来,激活七罪塔,重现‘神之武装’么?”
  辛格没有说话,甚至脑袋也没有转动一下,附在方柱形控制台上的双手渐渐散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光芒,而控制台上的字符也渐渐的受到了某种感召似的,开始扭动游弋起来。


第三十回合 终结之夜(一)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卢卡斯从几位贵客相继离开自己的府邸之后就开始感觉惶惶不安,等他试图出外到皇宫或者评议会探听消息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家大门外的守卫要比平时多了三倍,而且全部都是生面孔,不必多说也不必试探,一定是出事了。
  几乎一刹那间卢卡斯便认定,皇室终于要对评议会动手了,皇帝陛下有这种倾向或者说有这个心思卢卡斯是非常清楚的,但他却决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可不是么,在雅图大法师死后不久,在这个为了对精灵作战取得重大胜利而举行的全国欢庆之夜,可不是个绝好的时机么,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呢!
  返回大厅后,看着酒宴上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一众人等,卢卡斯突然感觉这就好像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很快就要到醒来的一刻了。
  “嘿嘿嘿,喝,喝酒啊,怎么,卢卡斯大人,嘿嘿嘿……”一个贵族官员醉醺醺的向卢卡斯这边靠了过来,卢卡斯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哪里像是一个贵族大臣的样子,看上去跟贫民区的酒鬼醉汉又有什么两样。
  放眼望去,这里充斥着的可不都是那种表面上高高在上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所谓贵族,卢卡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年费尽心机苦心经营的结果,便是在身边聚集了这群到了关键时刻便不堪一用的东西,当你不名一文时他们对你鄙夷耻笑颐气横使,当你飞黄腾达时他们跟着你前呼后拥吃吃喝喝,而当你落难后不是弃你而去就是落井下石,往日自己所看重的这种所谓的人脉,所谓的政治基础,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呃!”一个酒嗝打在卢卡斯的脸上,几欲让他呕吐出来:“我敬您一杯,卢,卢,卢卡斯大人……”
  卢卡斯忍无可忍的抢过银质酒杯,用力摔在了地上,随着泼洒出的酒液和酒杯砸在地上发出的“咣啷”声,音乐停了下来,搂着贵妇翩翩起舞的贵族勋爵停了下来,口若悬河高谈阔乱的政府官员也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脸色有些发紫的卢卡斯大法官身上。
  静默之中,门外一个高昂嘹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阿古斯帝国史坦利三世皇帝陛下驾到——”
  拖曳的尾声还没有结束,大门好像被人踢开似的猛然向两边敞开,史坦利三世皇帝旁若无人的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外务大臣斯宾塞司,和整整一队武装到了牙齿的禁宫皇家卫队。
  所有人迅速退了下去,为皇帝陛下闪出一条直通主人座席的道路出来,而皇帝经过卢卡斯身边时,看都没看大法官一眼。
  而所有的宾客对于皇帝的突然到访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们男的低着头女的弓着腰,看着立在大厅两侧和环绕在皇帝陛下周围的众多装甲士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继续啊,不要因为我败坏了大家的兴致!”史坦利三世坐在卢卡斯的座位上,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个金质酒杯,一边轻轻的将杯中酒摇晃起来,一边看着场内几乎囊括了所有阿古斯达官贵族的人群:“我已经下令接管最高评议会的所有职权,这次来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看一场好戏,各位不必拘礼。”
  最后一句话好像在人群中投下了一个不小的魔法飞弹,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自阿古斯帝国立国以来……”是之前那个向卢卡斯敬酒的家伙,不知是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还是因为皇帝最后一句话的刺激,他突然清醒了许多似的,但很快他就没办法继续清醒了,立在他身边的一个银甲战士冷不防抽出宝剑,一道闪光过后,这位不知名的官员便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了。
  喷溅的鲜血染满卢卡斯全身的同时,一阵尖叫也适时爆发,几个贵族夫人立刻晕了过去。
  皇帝身边一个侍从走到乐池旁边,拍了两下手,示意乐手们继续弹奏音乐,已经被吓的半死的乐手们颤抖着操起手中乐器,一阵因为稍微走调而显得怪异非常的音乐立刻飘奏起来。
  “我说过,不必拘礼,大家继续。”一直以来都显得非常和善,甚至有些懦弱的皇帝陛下现在看上去仍然笑吟吟的,眉宇间却渐渐露出一股残忍和狰狞:“卢卡斯大法官,请到前边来。”
  没有人真的去继续跳舞饮酒,甚至惊吓的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而本该欢快轻松的舞会乐曲现在听上去却显得异常凄厉,简直好像哀乐一样。
  卢卡斯缓慢的走上前去,也开始理解了皇帝的做法,即使能够成功击溃评议会,法师的反扑和最后一击也可能是非常可怕的,皇帝来到自己府邸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惩治叛徒,却也未必没有躲避法师的攻击的意图,相比较起来,与评议会走关系密切的自己的府邸,可要比他的皇宫安全多了——也就是说,即使是皇帝陛下本人,也并无必胜把握!
  “皇帝陛下要对付最高评议会?我看没有那么容易吧!”卢卡斯法官说话明显底气不足,但是口气却仍然有几分强硬,当下这种情况,求不求饶都是死路一条,而只有揭穿皇帝的隐忧,才是暂时保命的唯一方法。
  皇帝抬了抬眉毛,看来刚才杀了一个人还是没有震慑住这个大法官。
  在阿古斯帝国,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任何人都没办法在失去法师失去评议会的情况下仍然认同自己,所以评议会是无法彻底消灭而只能接管控制的,但与此同时,毁灭评议会,也就是毁灭辛格在阿古斯人中间近乎神话般的权威而建立自己的权威也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在这里聚集的所有阿古斯贵族面前!
  “好啊,我留着你,让我们一块看看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吧!”看着吧,你们视若神明的评议会及其代表,很快就会被我彻底毁灭!
  欧沙利文进入瓦坦城的时候,城门北侧的七罪塔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阿古斯帝国卫队所包围,无论南区北区,都有几处冒出浓烈的烟火,虽然城门附近只有纪律严明一丝不乱的帝国军人,但远处却似乎传来一阵阵几不可闻的哀号和惨嚎声。
  等在城门的仍然是自家的车架,车上等着自己的仍然是老管家那夫。
  “什么情况?”欧沙利文刚一上车还没坐定,就一边隔着车窗向外张望一边发问了。
  “康德法师和达尔纳大人率队包围了评议会,库里特大人则率队在城中大肆搜捕评议会法师……”那夫恭敬而又快速的回答着,欧沙利文向外看了看几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怪不得,原来在城中生活的评议会法师也遭到了围捕:“皇帝陛下现在在卢卡斯大法官的官邸。”
  卢卡斯官邸?
  欧沙利文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那夫,而对方显然没有再做回答的打算。
  “少爷,您在流血,要不要……”
  “不要紧,我自己包扎过了,现在去找康德法师……不,还是先到皇帝陛下那里吧,我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汇报。”
  欧沙利文越过三道帝国卫队组成的防线才进入到卢卡斯府邸,直到进入大厅欧沙利文才明白这不仅仅是为了保卫皇帝陛下的安全——除却法师,几乎阿古斯的统治阶层全部集中在这里了。
  “欧沙利文伯爵,这边!”靠近大门的斯宾塞司发现了欧沙利文,招呼着欧沙利文向一间内室走去——那正是康德杀死弗利基纳的房间,不过现在似乎还没有人发现那实际上是一处凶案现场。
  欧沙利文穿过人群,接受着周围或疑惑或不解或平淡或奉迎的目光,当时人们已经从刚刚的巨变中逐渐恢复过来,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用极低微的声音交谈着,乐手等下人也都不知道被赶到哪里去了,欧沙利文的出现使得大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默,静的掉根针在地上都会听的一清二楚。
  欧沙利文发觉了周围严阵以待的帝国卫兵和地上一处已然模糊的血迹,看来皇帝陛下已经牢牢的控制住了局势。
  进入内室,欧沙利文看到几位位高权重的贵族勋爵和内阁大臣坐在一处,包括卢卡斯在内一个个脸色发青,看到欧沙利文进来也没一个吭声的,而皇帝陛下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夜色中,高耸的七罪之塔如一副剪影般矗立在不远处,在黑夜之中描出了一重更加黑暗的轮廓。
  “皇帝陛下!”欧沙利文赶了两步,屈膝半跪在史坦利三世皇帝身后:“我赶到约定地点后发现红袍法师会的人已经全数被大法师昆丁所杀,当时昆丁也身负重伤,我很幸运的杀死了他,但森林那边的法师部队……”
  欧沙利文稍微说了一些谎,尽管他能够杀死昆丁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靠运气,但这个消息仍然让卢卡斯倒吸一口冷气,而皇帝陛下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你做的很好!”皇帝摆摆手示意欧沙利文平身:“现在你立刻前往七罪塔,康德法师和达尔纳大人都在那边,只要我们能够快速拿下七罪塔接管评议会,法师部队也就不必担心了。”
  然而欧沙利文却并没有抬起头来:“我的父亲当时在昆丁手上,他已经为帝国,殉难了!”
  “是吗。”皇帝的口气平淡,好似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似的:“那太遗憾了,现在正是你向评议会复仇的机会,去吧!”
  “皇帝陛下早就知道我的父亲当时已经落在评议会的手上了吗?”欧沙利文非常清楚,从帝国监狱将父亲这样重要的犯人提走,即使是评议会的秘密行动,皇帝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的。
  皇帝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欧沙利文会有此一问。
  “我接到过典狱长的报告,知道昆丁从监狱提走了老伯爵……”突然皇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甚至变得有些严厉起来:“老伯爵为国殉难,这是他,也是欧沙利文家族无上的荣耀,我自然会追加封赏,你不必过问这种事情了,去执行你应该执行的任务吧!”
  欧沙利文默默的站起身来,行礼后转身离去,当他走出房间将房门关上的刹那,还能听到皇帝不无得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卢卡斯,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胜利,看看违逆我的人都会是什么下场的!”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一切人类统治者的样貌,他们对敌人当然冷酷无情,对功臣却也认为理所当然,父亲的前半生功绩卓著,后半生却在监狱中度过,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愧于阿古斯帝国,是的,他确实无愧于帝国,是帝国有愧于他。
  房门在欧沙利文身后发出轻微的扣合声,却在再次静默下来的大厅内显得异常刺耳,久久都能听到余音之声回荡其间。
  评议会的七大最高法师之一的康德正站在恢宏的群星下,踌躇满志又不无怨恨的看着“星辰之间”尽头那五把椅子。
  忠于皇室的军队在控制七座高塔的过程中出乎意料的没有遇到多少强硬的抵抗——除了少数心腹法师之外,康德还几乎控制着七罪塔外所有构装兵器的分配处置工作,和阿古斯皇室暗通款曲的这些年里,他私自储存了不少构装兵器,有归于报废的,有宣布不适合实际使用的,还有因为各种莫名其妙原因损耗的,甚至有几起归罪于暗夜精灵的对运输部队的袭击事件也是康德翻手为云的杰作,正因如此,攻打评议会的皇室部队几乎全部配备了由评议会法师研制的构装兵甲。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不过没人敢和康德大法师说这句话。他是今夜负责“清理”评议会行动的最高指挥,地位甚至比达尔纳还要高,只要行动顺利——到目前为止还是相当顺利的,明天他就是新的最高评议长了。
  康德知道自己现在来这里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就算塔诺兰蒂已经对他表示暗中支持,说起来他现在还不见人影,所谓的支持估计也只是屁话,无妨,不捣乱就好;阿瑞莎虽然肯定不会帮助自己,但是应该也不会扯后腿,毕竟她也被辛格压了几十年,肯定一肚子怨气;至于昆丁,手下报告说他已经出城,应该是去收拾那些和欧沙利文勾结的红袍法师了,他就像条一心想得到辛格夸奖的看家狗,到处乱咬——他应该很难及时赶回来,就算能回来,凭他的本事,自己也毫不畏惧;关键是辛格和基斯凯因两大法师还没有露面,仅仅他们两人,就能代表阿古斯法师的一半实力!
  一个轻甲剑士急匆匆地跑到康德身后,单膝跪地:“评议会大法师昆丁已经被尤里·欧沙利文伯爵诛杀,现在他已经赶来七罪塔!”
  康德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尤里竟然能杀掉光头昆丁?虽然昆丁是他们中最年轻实力也最差的一个,但是也绝不是浪得虚名——看来有必要警惕这个欧沙利文家的小子了。
  康德最后看了五把椅子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同时给身边两个沉默的黑色重装魔像下令:“毁掉那些椅子!”
  四十七一手捏住一个构装体的脖子,另一手抄起它的胯下——如果它有蛋蛋的话,这一下就能捏碎它的气门——用力一扯,奇形怪状的零件儿就稀里哗啦的洒了一身,然后四十七将构装体的两截儿分不同方向撇出去,好像扔保龄球一样又打倒了好几个。
  后背上挨了一记重击,让四十七往前踉跄了几步,他把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去寻找袭击者,发现一个好像两个人背靠背连在一起的构装体正冲着他张牙舞爪,下面的四条腿踏在管线和残骸上吱嘎作响,上面那个则手脚末端全是高速旋转的巨大铁球,两个脑袋已经组合在一起,上下两张不断开合发出无意义噪音的嘴之间是七八只闪烁着漠然光芒的眼睛。
  随后一道惨烈的电弧在它头上爆炸,把这个连体怪物变成更多不规则的小块。
  还真是和沙鲁布欧一样烦人。四十七接着一记上钩拳把趁机扑上来撕咬的构装体打上天花板,还没有接触到金属穹顶之前就被封锁着此地的强大魔力给彻底分解了——只剩下那一嘴锋利无比的獠牙叮叮当当的掉了下来。
  最先的那些昆虫状的构装体已经全都完蛋了,现在出现的都是由它们零散的肢骸重新组合构装起来的或类似人形或不知所谓的东西,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向四十七发动一波一波徒劳的进攻,而那个在管线深处的钢铁巨灵,则和自从四十七得到欧沙利文的构装兵器阿特拉斯之后就许多次隐约出现在他思维系统中的幻相一样——依然沉默,一动不动。
  那老头子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给他表演角斗么?一个长着七八条手臂的构装体深一脚浅一脚的扑过来,胸口处的焦黑大洞是上一次四十七给它留下的纪念,而那张没有五官的饼子脸四十七似乎已经看到过五次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四十七很仔细的举起手,把炽烈的光火好像静脉注射一样打在那张丑脸上。
  反正我有时间。四十七将死亡和毁灭挥洒在这些不自量力的傀儡中,并且坚信自己来到这里是正确的——即使当情况突变,所有管线都好像大蛇般活了起来包裹住他的时候依然这样想。
  埋葬着金属巨像和四十七的地下大厅扭曲翻滚起来。随着控制室内一群老法师开始施法操控,整个七罪塔甚至都开始在微微震动,如蛛网般密密麻麻交布在地下的钢铁脉络全都被吸引了似的活动着,像一条条巨大的金属蚯蚓般穿行,甚至撼动了七罪塔的地基,目标全是一个——直至把地下大厅卷裹起来并缠绕的越来越大,就好像一个巨茧那样。


第三十一回合 终结之夜(二)
  宽敞的地下甬道中三个女人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抵挡阿瑞莎的主力是摩利尔,一方面是因为她天才的预言系法术勉强能对阿瑞莎层出不穷的幻术造成一些克制,另一方面也因为达古拉丝在毁灭阿瑞莎的拟像时付出的实在不少——作为一个完美拟像,她也拥有和阿瑞莎相差不远的魔力,否则,也未必能瞒过作为她学生的达古拉丝。
  “你还没有找到她的真身么?”达古拉丝冲摩利尔喊到,同时释放出一波火浪溶掉好像利箭般乱飞的冰针,很不幸的漏掉了一些,很幸运的没被打中。这些冰针可不是仅仅能造成寒冷伤害而已,事实上阿瑞莎的严冬风暴仅凭刀锋一样的雪片和冰晶就能轻易撕碎敌人的身体,将他们搅成一块块红色的冰雪。
  “找到我?”从半坍塌的走廊中吹出的寒风打着旋儿,混合雪花和灰尘隐约形成阿瑞莎的脸:“再过三十年或许有这个可能!”
  “达古拉丝!”摩利尔伸手指向斜上方,比阿瑞莎的冰雪还要寒冷的能量喷薄而出。
  三个白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摩利尔指尖飞出,隐约能看出是骷髅的形状,它们相互重合,叠加,撕扯,尖叫,比这个世界上所有怨怒的鬼魂亡灵还要狰狞可怖——
  达古拉丝在摩利尔喊她的时候就开始向后飞退,同时挥出一条好像火焰凝成的多头长鞭卷住摩列尔的腰身,将她一起往后拉。
  发出尖利哭嚎的头骨没入墙壁与天棚的交角,随即一圈细碎的白雾猛地爆发出来。就算及时逃离了骷髅陷阱的威力波及范围,一点余波也让摩列尔飞扬的发梢出现了枯黄的迹象。
  “你就不能教教我这个么……”达古拉丝看着前方肆虐的死亡风暴,不无羡慕的说。
  “认真点,阿瑞莎应该还没受到致命的伤害!”
  似乎是作为这句话的注脚,五颜六色的光芒好像油面上的色彩一样跃动着从灰尘中跳出,冲向摩利尔和达古拉丝——摩利尔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跌倒在地,阿瑞沙的虹彩闪光让她双目剧痛,什么也看不见,达古拉丝则因为摩利尔已经承担了闪光的大部分威力反而没什么事儿:“摩利尔?见鬼!”
  “咳,咳……真危险……连基斯凯因的法术定序也会?”好像是幻觉,一大片墙壁和顶棚都消失不见了,阿瑞沙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走出来。
  她冷酷的盯着两人:“没想到我竟然被你们这两个毛丫头弄伤……你们成功的激怒我了!”
  阿瑞莎放下手,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连串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虚幻模糊,好像和她的幻术一样神秘莫测,但是随着她的手势,大片阴影从地上涌起,几乎遮蔽了阿瑞莎的身形,而一个模糊怪异的影子已经在她的掌控下成形——
  达古拉丝知道自己必须阻止阿瑞莎的施法,但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阿瑞莎手臂的运行轨迹移动,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任凭想象力信马由缰,勾勒出自己心灵深处最恐惧的影像,从儿时强暴她的法师继父一直变化成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的火焰君主……
  她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摩利尔摸索着抓住了达古拉丝。虽然她的眼睛仍然在流泪,视线也依旧模糊,连头脑都被虹彩闪光极尽变化的狂乱色彩弄的有些意识不清,但是阿瑞莎的致命攻击却比这些更加可怕,那是从内心深处抽出的魅影,阿瑞莎挖掘出摩利尔以为已经遗忘掩埋的恐惧记忆,告诉摩利尔这是她永远不能抗拒的本能,绝不应该存在于任何正常世界的狞怖怪影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然摇曳生姿,款款向她走来……
  阿瑞莎凝聚的怪影已经快要彻底诞生了。老妇人已经被激怒,她要给这两个不尊敬大法师的小女孩带去彻底的恐怖,她吸取她们潜意识中的恐惧,将其凝造成只有在最疯狂的梦魇中才能见到的幻觉野兽,抓住她们,将她们扯进永恒的死亡。
  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几乎打断阿瑞莎的法术,让她功亏一篑。
  阿瑞莎能感觉到冰冷的锋刃已经刺破心脏,让它的每一次收缩膨胀都把大量鲜血喷离原有的轨道,沁润在内脏和骨骼的缝隙之间,而随着那锋刃的用力一搅一抽,阿瑞莎仅存的生命力也从伤口离开了身体。
  谁!竟然能偷袭我!她鼓起最后的余力,这与肉体无关,仅仅是一个评议会大法师在深厚的魔力支撑下才勉力把即将消散的灵魂凝聚在已经死亡的身体里——转身看去,一只纤白修长的手臂正有些突兀的飘浮在微微扭曲的空气中,戴着名贵手镯和戒指的手紧握蛇信形的匕首,尖锋上还残留着阿瑞莎的鲜血。
  “伊莎贝拉——”阿瑞莎向后倒去。但是在此之前,她将怪影杀手释放了,那个模糊的暗影轮廓顿了一下,嗖的变细,冲进那只手臂周围的空间缝隙。漂浮在半空中的手臂颤抖了一下,飞速缩回,连蛇信匕首都掉落了。
  港口区私人宅邸中的伊莎贝拉猛的向后退了一步,身上至少有三处饰品同时碎裂。她闭上眼睛,右手微微颤抖。当空气中的魔力波动最终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端庄高贵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在她旁边不远,作为助手协助她施法的红袍的秃头和少年倒在同样猩红的地毯上,扭曲的面容呈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四只死死瞪着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刚才看到的可怕影像。
  伊莎贝拉好像丢弃垃圾一样丢掉身上破碎的首饰,丝毫不在意它们曾经拥有的魔力和昂贵价值。
  “摩利尔……我的孩子。”她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甜腻的微笑:“发现你,培养你的是我……毁灭你的,也只能是我!”
  摩利尔拾起伊莎贝拉掉落的蛇信匕首。冷冽的锋刃映照出她依然有些红肿的眼睛,里面蕴藏着的东西之中没有一丝感激,而全部都是愤怒、厌恶和仇恨。
  一直在以某种手段跟踪和窥探我么……摩利尔的瞳孔好像涡轮般飞速旋转,身体中某些一直以来躲藏在角落中的隐秘法力在她冰冷无情的注视下开始瓦解溃散,但是这并没有熄灭摩利尔的怒火,因为她竟然懵懂无知的在伊莎贝拉的监视下过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开始的?评议会把她交到伊莎贝拉手里的时候?还是把她又从伊莎贝拉手里抢回来的时候?
  不过摩利尔很快把这种怒火变成不屑。伊莎贝拉,你的疯狂和偏执给了我苦难,但是也给了我机会——现在,我又接近了你一步。下一次,我必然能发现你的恶毒把戏,你的阴影不会覆盖我很久了……
  摩利尔这样想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达古拉丝正咬牙切齿的用随身匕首切割已经死掉的阿瑞莎的头。
  “你在干什么?你就这么恨她?”
  达古拉丝头也不抬,凝聚着仅存的炼狱火焰力量在匕首上,切割烧灼阿瑞莎的尸身:“要是有人把她复活了怎么办?到时候又是大麻烦!”
  “复活?”摩利尔伸手去拽达古拉丝,不知道为什么,伊莎贝拉给她的不愉快回忆在看到同样对老师大逆不道的达古拉丝之后消散了许多:“我还没听说过大陆上有谁会死者复活这种近乎凌驾众神的法术呢!起来,我们还有事情——”
  突然她们所处的走廊摇晃了一下。地震?摩利尔和达古拉丝立刻又打消了这个虽然合理却不大可能的念头。随后,四面八方传来隆隆的震动声,似乎有无数巨蛇在地下穿行碰撞,让她们悚然变色。
  “不好!”
  摩利尔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大走廊就好像折断了似的那么往上一挺,把她们抛向因为震动而露出来的黑暗洞窟,身后则是互相挤压着坍塌崩落的岩石。
  巨变发生的时候,塔诺兰蒂已经沿着巨大的圆柱形隧道往下爬了。居然很幸运,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连实验法师都没碰见,本来这可能让塔诺兰蒂化身的钢铁魔像手上沾染更多鲜血的。
  就在下面!从那一片深幽中透出来的强大魔法气息简直让塔诺兰蒂如痴如醉。那简直就是被精心裁剪下来的一小块魔网!其中汇聚的魔力和知识让他简直如同塔诺里河里的游鱼看见了浩瀚无边的风暴洋!
  塔诺兰蒂心中的兴奋无以复加。
  这次真是收获丰富!就算进不了辛格那老头子严密把守的最后房间,仅仅是对这个应该是由评议会历代大法师不断丰富完善的魔法屏蔽阵的研究,就能让自己的魔法水平得到一个质的飞跃,那么,现在应该是解除钢铁魔像身体的时候了……
  塔诺兰蒂调整身形,让魔像巨大的脚掌站在悬梯上,准备恢复人身——突如其来的震动弄断了他脚下脆弱的立脚点,让塔诺兰蒂笨重的身体向下掉落,幸亏他反应得快,将一只手及时插入石壁,避免了继续向下滑入那片魔法防护的厄运。
  怎么回事?塔诺兰蒂发现垂直空中的圆柱形石壁上出现一道道裂痕的时候还只是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束缚在这具钢铁躯壳里不能转变时就是惊恐了,他胡乱的转着尖锥型的铁脑袋,但是想不出任何应变的办法——按理说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解除钢铁魔像的变身,但是现在竟然失效,不仅如此,那力量虽然无形无相,但是庞大阴沉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操控了所有的金属,让塔诺兰蒂仿佛沉在水里,和所有正常的铁疙瘩一样坠入深渊。
  压力快使塔诺兰蒂窒息了。他现在甚至连启动传送石都做不到,因为他的思想已经失灵,而铁魔像的身体又让他不能施展任何法术,哪怕是一个句子,一个动作来将其激活。
  墙壁开始一片一片的坍塌,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巨震,无数粗细不一的钢铁之蛇冲破墙壁,以灭顶之势压了下来。塔诺兰蒂无可奈何的卷入这片活动的金属之潮中,被挤压,被撕扯,冲向下方那片魔法形成的无限幽暗——
  在被彻底毁灭之前,塔诺兰蒂的头脑突然变得一片空明。
  八号塔……八号塔。他想笑一下,但是铁魔像不允许他做这样一个动作。他当初还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代号呢,叫做八号塔自然是因为前面还有七个。辛格这老家伙,居然一直在进行这么庞大的计划……突然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他。
  控制室完全没有受到外面变化的影响,好像龙卷风平静的中心。大厅内,魔力凝聚的几如实质,成千上万的魔法符文沿着各自的轨迹飞舞,互不相撞,形成许多光带围绕着辛格、基斯凯因还有其他老法师们。他们面色凝重,有的已经出现了少许疲态。
  “评议长大人,第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完成,一切准备就绪。”一个老法师喘了口气,看着符文的运作,向辛格报告。
  “很好。准备下一步。”辛格清澈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狂热。
  基斯凯因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了。
  “我还是建议你再考虑一下……现在停止,局面仍然可以被我们控制,我们可以继续一边探索沉睡森林,寻找另一具‘神之武装’,一边研究我们拥有的这个,反正他现在已经完整了……这样我认为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老糊涂!”辛格转头瞪着从青年时代起就和他在一起的老法师:“稳妥,稳妥,我们稳妥几百年了!如果我们能冒险一点,说不定现在埋藏在沉睡森林中的‘神之武装’已经被精确定位了!可是现在呢?漫长的冲突和战争过后,我们依然只能确定它的大概位置!你我已经多少岁了?你认为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来稳妥行事?难道我要和评议会先前的两位评议长一样,为‘神之武装’耗尽精力,最后一无所得?我绝不允许!”
  他的口气缓和了一点儿:“我们不是讨论过么?你也知道,‘神之武装’被卢姆的魔法提取了最精华的核心,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改变,我们甚至可以怀疑,它已经被破坏了……何况后来核心又被卢姆使用在那个奇特的构装体身上,我取回核心的时候又不慎将其分成两部分,所以,研究我们手上这具‘神之武装’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参照卢姆的法子,把它的能量全部抽取出来,供给七罪塔呢?通过笔记,我们已经彻底研究了卢姆使用的魔法,并且将其改造变化成能抽取‘神之武装’能量注入钢铁机械将其活化成构装兵器的方法,那么今天我们就要将它的全部能量都注入七罪塔,把它们变成完全属于我们的巨型构装武器!我相信以我们两个人的智慧,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七罪塔将拥有绝不逊色于‘神之武装’的巨大威力!而且,它甚至能成为一座属于法师的天空之城!”
  “然后我们就去沉睡森林。”辛格突然兴奋得像个孩子:“拥有活化的七罪塔,我们再也不需要顾忌什么!就算把森林夷为平地也要得到当初大法师们预言的另一具‘神之武装’!我们那时候才真的要慢慢研究它……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隐藏‘神之武装’的秘密,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挠和干扰我们!”
  基斯凯因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控制台和魔法符文上。卢姆……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当康德离开“星辰之间”,走出宽大的塔门时,刚好迎上了和军务大臣达尔纳一起从长长的阶梯一路走上来的欧沙利文。
  “尤里,对于令尊的不幸……”达尔纳穿着一身淡金色的甲胄,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古怪,和他现在这个扬眉吐气的时刻不大相称。
  “为了阿古斯皇室,为了欧沙利文家族,我父亲没有遗憾。”欧沙利文一身轻装,大步流星,显然并不关心达尔纳是怎么知道的,淡淡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小兵,这让达尔纳身上无端的有些发冷。
  康德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睨视着欧沙利文,并没有主动下去跟他们会合,身边则是忠于他的评议会法师和精英卫队——这种君临一切的感觉真是不错。
  “您好,康德大法师。”欧沙利文微微鞠了一个躬,问出一连串达尔纳同样想问的问题:“对七罪塔的清理工作进行的如何了?您已经控制了评议会吗?还是已经完全消灭叛逆的法师了?前评议长辛格呢?他有什么动作么?”
  康德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扫了欧沙利文一眼,没有立即说话,代替他回答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心腹法师:“行动非常顺利!不要心急,欧沙利文伯爵,你难道不懂得欲速则不达么?”
  看来,虽然康德还没有正式接任最高评议会评议长的职务,但派头却明显已经不小了。


第三十二回合 终结之夜(三)
  “欧沙利文伯爵说的很对,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辛格,只有除掉他,今夜的行动才算是真正的胜利!”达尔纳也开口了:“如果不能消灭辛格和忠于他的法师,那么我们的努力几乎就是徒劳的,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我们应该全力以赴!”
  消灭辛格?康德突然从心灵深处感到一丝战栗——虽然身处战斗法师和皇家卫队重重护卫之下,这种战栗感仍然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孤身一人。
  “康德大法师——”看到康德突然有些发愣,连捋胡子的手也停下来了,达尔纳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催促他一下。
  地底深处突然传来的震感让他脚下一滑,几乎在台阶上失足。
  怎么回事?达尔纳按剑四顾,发现其他人脸上也是一副惊讶迷茫的神色——康德脸色也是一变,抬头望去。
  号称坚不可摧,是阿古斯永恒象征的七罪塔正在摇撼。虽然并不剧烈,但是七罪塔毫无疑问的正在轻微晃动着,并因为其高度和规模而产生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甚至到最后,一些看起来细小的碎片从塔身上开始崩落,落到地上却是一块块能把人砸成肉酱的石板,尘土飞扬中,巨大的不安与惶恐立刻笼罩在刚才还信心满满的皇家军人们头上,隐约的可怕念头甚至浮上心头:或许辛格评议长的反击,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达尔纳真的有些急了:“康德大法师!这是怎么回事?是辛格做的么?我们必须立刻采取对策!”
  当然是那老头儿做的。除了他,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康德举手示意大家不必惊慌,脑子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
  辛格从来对阿古斯都不感兴趣,或许对评议会实际上也不感兴趣,其实这才是康德敢于和辛格对抗,夺取评议会最高权力的真正原因。能消灭辛格当然是最好,但是从实力对比上来说,这近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拥有让辛格感到忌惮的力量,让他明白,阿古斯和评议会已经不是他能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玩具了,现在他们将在自己的带领下拥有意志和力量,而辛格要对抗压制这种力量,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大的足够影响他的计划,让他得不偿失,那么他就会选择退让……而掌握了阿古斯和评议会的自己,也将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和辛格对峙,而身为远远比辛格年轻的大法师,时间就是康德的优势,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自己不仅将拥有能对付辛格的力量,阿古斯也将不再是评议会的阿古斯了——它将是康德的阿古斯。
  “我有理由认为辛格在七罪塔的地下实验中心正在做一些危险的动作,现在留在这里是不大合适的。”康德总算开口了,虽然语气有些怪怪的:“我命令,部队暂时撤出法师区,静观其变。”
  达尔纳急忙制止:“这怎么行!辛格仍然在七罪塔内?那么我们必须立刻发动进攻!皇帝陛下命令——”
  “我知道皇帝陛下的命令。”康德面色一冷,看来达尔纳三番五次用皇帝来压他使得康德有点恼怒了:“但是现在七罪塔看起来随时有坍塌的可能,难道让我的士兵进去送死么?我对辛格没那么大的仇恨,我只是认为他已经过于痴迷他的研究,不再适合担任最高评议长职务了而已——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再来收拾残局不是更好么?还是——”
  他看向冷眼旁观的欧沙利文:“辛格可不同于昆丁,就算我出手也完全没有把握,不过你们如果有信心的话,那么这个大功劳我是绝对不会抢的。”
  你的士兵?达尔纳半张着嘴,被震惊和愤怒弄得一时间哑口无言。
  看着满眼狡诈的康德和一脸气恼的达尔纳,欧沙利文突然觉得一阵不可言说的愤怒充斥胸扉——这就是骑在欧沙利文家族头上的东西?康德看重的是评议会的权力,任何以身涉险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做,死人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权力的;达尔纳看中的是皇室的权力,他肯定力主除掉辛格,甚至巴不得阿古斯所有的法师全死光了才好,被人压一头当然是不可能得到真正权力的……
  那么欧沙利文家族呢?自己的父亲呢?有真正谁在乎过呢?
  三人之间暗潮涌动的局面被地面上的巨大裂缝打破了。所有人都东倒西歪,连广场周围那些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装饰树木也是一样,震感甚至蔓延了整个瓦坦城北区,天空中传来阵阵奇异的巨大声响,巨大的碎石好像下雨一样从七罪塔上崩落,什么桌椅床铺门窗书柜都夹杂在落石中间从塔上抛下来。康德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七罪塔剥掉了它们的石头外壳,露出里面筋骨脉络般的钢铁结构,运动,旋转,聚集……
  还是太小看辛格了。康德有些绝望的想。
  “立刻离开这里,快,七罪塔要塌啦!”康德身旁的心腹法师一边大叫着一边奔下阶梯,但他起码还知道招呼着其他人一起离开,至于康德自己,已经随着一片白色的光芒消失在传送门后了。
  达尔纳和欧沙利文以及亲随也迅速的从七罪塔下撤离到了广场上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可能转身再冲入塔内,因为即使加上康德,他们自度也决无希望可以制止这种天灾般的巨变——何况康德他已经跑了。
  七罪塔的撼动似乎稍微停歇了下来,但任谁都明白那只是更加剧烈的灾难到来之前的片刻安宁,广场上的阿古斯士兵忘记了队形忘记了警戒甚至忘记了逃跑,一个个只是张大了嘴看着那座昔日引以为豪的巨大建筑静静的矗立在一片尘烟之中。
  达尔纳看上去即紧张又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奈,当他看到身边的欧沙利文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时候,才突然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声喊叫起来:“各队立刻整肃队伍,全部聚集到广场上来,包围七罪塔!”
  无论如何,只有拼了!
  摩利尔和达古拉丝好像顺着瀑布冲下的小鱼一样往下掉,摩利尔努力在奔腾的砂石和铁管之间找出一个安全的路线,达古拉丝则负责破坏那些她们无法避开的障碍,最后,她们落在一个被无数金属管线纠结缠绕的巨大钢铁之茧上。
  “我好像扭到脚了……这是什么?”达古拉丝扶着一根管道站起来,那根管道几乎和沉睡森林里的古树差不多粗。
  摩利尔向四周看去。这里非常平静,一块落到这里的土石也没有——它们全都被某种强大的魔力阻挡了,只有大量管线一个接一个的接驳上这个巨茧,将它固定在深幽的虚空中,虽然摩利尔知道这不可能是虚空,但是看上去的确就是这样。
  看来很幸运,她们没有在铁茧成形最激烈的时候呆在这里,否则,她们必然已经被碾成肉泥了。
  一道澎湃的蓝色弧电猛的顺着达古拉丝手扶的管道延伸出去,吓了她一大跳。达古拉丝以扭到脚的人绝不可能有的迅捷动作跳开,检视自己的手有没有受到伤害。
  又是一道。蕴藏无限威能的闪电沿着管道脱离铁茧,消失在黑暗中。
  摩利尔俯下身,伸出手触摸铁茧。
  喷涌而出的电光越来越频繁,到最后整个巨茧都在放电——就像雅图当初召唤的电火云团,蓝色的闪电在巨茧上游动交错,但是没有给两人带来任何伤害。
  “四十七在里面!”摩利尔猛然站起身。
  “什么?”达古拉丝也吃了一惊:“辛格把他关在这里面了?他要干什么?”
  蓝光越来越盛。它们脱离了巨茧的表面,偏移了管线的轨道,已经开始逐渐充斥整个空间——摩利尔和达古拉丝周围全是肆虐呼啸的闪电风暴,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奔流的电火编织而成的。摩利尔恍然大悟。
  “辛格一直在使用核心的能量制造构装兵器!”她冲着闪电中近在咫尺却影影绰绰的达古拉丝叫道:“怪不得短短三四年内阿古斯的构装兵器技术就突飞猛进!雅图启动‘八号塔’利用的也是这种能量!”
  她开始凝聚魔力:“得想个法子!看起来现在辛格要把核心能量全部抽走了!四十七也会被他吸干的!必须阻止他——”
  摩利尔突然往旁边一闪,准备的法术也因为分神移动而中断。
  “达古拉丝!你偷袭我?”
  达古拉丝冲她甜甜的微笑,手中舞动的火焰长鞭在闪电之潮中留下一片诡异的虚影。
  “反应倒是挺快的——别那么气愤,亲爱的。你也偷袭过我,不是吗?”
  摩利尔亮出蛇信形的匕首:“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让四十七被辛格毁掉,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怎么对炼狱里的主子交待?”
  “住口!都是因为你!”达古拉丝猛挥了一记鞭子,火光好像烟火一样炸开:“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感觉,我的痛苦!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信任?”摩利尔移动脚步,寻找达古拉丝身上的破绽:“你居然认识这个词……真让我惊讶。好吧,就算我没想到你对炼狱生物的爱其实只是臆想中的,但是现在我们最好不要自相残杀,先破坏掉辛格的计划才是最重要的吧?如果被他得手,你就永远不能完成任务了!”
  “嘿嘿……亲爱的,你真是巧舌如簧。”达古拉丝又恢复了常态:“不过人们不是常说么……彼一时,此一时。说真的,我还真有些喜欢你的钢铁男朋友……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也蛮有成就感的,但是可惜的是他的脾气似乎过于暴躁了,不是个好丈夫。你知道吗?其实那个炼狱里的火焰君主对他本身从来都不感兴趣,火焰君主需要的是他体内蕴含的另外一种力量,叫什么……法……之血,那名字真难记。”
  “既然如此,我想让辛格把你的男朋友关起来炮制一下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失去了张牙舞爪的本钱,他可能会温顺许多呢!”达古拉丝又挥出一鞭,逼得摩利尔再度闪避:“别打算念那种古怪的咒语!虽然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仍然并不真的想杀你,虽然开始时确实想过……老实点,结束这些麻烦吧!别太固执了!”
  原来是那个卷轴惹的麻烦么……那种沼泽里的东西竟然这么有来头?
  “你能保证辛格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四十七体内还能剩下火焰君主所需的力量么?”摩利尔试图说服达古拉丝:“如果你失算了,我想火焰君主可不是一个宽容的上司吧?”
  “那也没办法!你现在又能做什么?你以为你现在可以阻止辛格?别傻了!要怨就怨你男朋友鲁莽的自投罗网吧!本来你我的选择都有很多的!这是他咎由自取!”
  闪电之海开始了空前猛烈的爆发——摩利尔和达古拉丝同时趁着这个机会向对方出手。
  “充能正常,一切顺利。”控制室内也充满了蓝色的光辉,已经分辨不出先前那些飞舞的魔法符号了,老法师们也几乎和蓝光融在一起。
  “加快速度,清掉捣乱的虫子。”辛格冷酷的说。
  在他面前的魔法投影上,整个法师区已经是天崩地裂。
  随着七罪塔的巨变,作为地基的小山都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灼热蒸汽尖啸着冲出地缝,就连邻近法师区的皇家园林池塘里的水都被加热,名贵的观赏鱼疯狂的跳出水面,笼子里的鸟拍打着翅膀扑腾着,没命的叫,贵族宅院间幽雅的林荫道上甚至出现了逃窜的老鼠……这些动物似乎已经预感到灾变的来临,瓦坦城的末日。
  片刻前还严明有序的士兵们也四散躲避,达尔纳根本没机会和康德争论了,他在亲兵卫士的保护下徒劳的呼喊着,试图重组队伍挽回局面,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什么东西能与这种惊天动地的威力抗衡?
  七罪塔内接连滚落的大铁球粉碎了达尔纳最后的幻想。这些直径二十尺,通体冰冷光滑的钢铁之球接二连三的落在地上四散滚开,在彼此撞击中改变方向,碾过全副武装的士兵时就好像骏马踩上青蛙一样发出肉体爆裂的声音,然后沾染鲜血的外壳分裂展开,从中伸出许多章鱼一样的肢脚,托着铁球好像蜘蛛一样到处乱爬,被它们盯上的阿古斯士兵要么被那些肢脚末端变化出来的尖爪刀锯无情撕碎,要么就被钢铁怪物翻露的口腭中吐出的火焰、闪电或者酸液淹没……
  完全无还手之力。
  当最后一个卫士为了保护他而被连人带甲化成一堆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燃烧垃圾之后,再也没人顾得上达尔纳了。
  如果康德和他的法师们能留在这里,或许还能……
  达尔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海。康德怎么会全力帮助皇室?他们这些该死的法师,没有一个人是为了阿古斯着想。
  史坦利陛下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或许欧沙利文家的那个小鬼才是真正认清了形势的人,没有完全的准备就和评议会翻脸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有大法师合作又能怎么样?评议会里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又能怎么样?达尔纳眼前好像浮起辛格那张老脸,那种洞察一切,不屑一切的眼神,他对皇室所有小动作的放任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而已,现在的局面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尤里·欧沙利文也不见了。他也放弃了吗?放弃了也好。这些年来,皇室对不起他们家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我不能放弃。我是谁?我是史坦利陛下的姑父!堂堂的军务大臣达尔纳!既然已经拒绝选择在法师评议会的阴影下苟活,实力又不允许我们选择胜利,那么,至少还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去。
  达尔纳站定身子。一个铁球魔像顶部燃烧的红色小眼睛转过来,注意到了他。达尔纳抽出配剑,在剑身上纹饰的家徽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摆好姿势面对已经开始转变方向朝他爬来的铁球魔像——准备迎接他成为军务大臣以来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战斗。
  辛格没有注意达尔纳,也不会去注意他。就算是统率皇家卫队的军务大臣,在此时此地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高举双手,好像在向一个冥冥中的神灵祈祷,基斯凯因和其他法师则停止动作肃立着——满室蓝光陡然被吸进辛格面前的控制台内,一丝不剩。
  尘烟冲天,几乎遮蔽了整个塔群。从囚禁着四十七和神之武装的地方迸发出巨大的动力,推动着七罪塔开始脱离地面,七座巨塔彼此勾连着,交错的钢梁和地基带着呼啸的蒸汽从土里拔出来,隆隆上升。


第三十三回合 终结之夜(四)
  大势已去。
  大吊灯上作为装饰的水晶挂珠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但是依然没有停止摇晃。
  皇帝和斯宾塞斯卢卡斯等勋贵已经走出内室,重新和贵族们呆在一起。
  史坦利三世皇帝站在一扇落地窗前,凝视着外面昏沉的黑暗。
  负责“保卫”官邸的皇家卫士一次又一次报告的一次比一次糟糕的情形已经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不过一边的卢卡斯冷眼看去,年轻的皇帝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打算玉石俱焚么?如果这样,就算辛格评议长能迅速控制局势,自己也难逃毒手了。
  不久前还风情万种的贵妇人和大小姐现在只能缩在侧室里相拥而泣,被皇家士兵严密看管着,而大厅里留下的基本都是官僚和贵族,他们或呆立或颓坐,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因为几个敢于此时摆贵族架子的人已经尸横就地——完全不给他们辩解争吵的机会,皇家士兵的警告就是冷冰冰的剑锋,这些死忠皇帝的御林军显然不是按照常规从贵族子弟里挑出来的,他们向贵族动手的时候毫无顾忌,也不知道是皇帝就这么下的命令还是他们也需要发泄一下压抑的情绪。
  “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我们是否先撤离这里……”唯一能说的上话的斯宾塞斯总算说话了。
  “哼。斯宾塞斯大人,难道你还看不到我们年轻陛下的决心么?”卢卡斯还是喜欢抢别人的话头,但是现在他打断的可不是小小的失势伯爵,而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外务大臣,他梗梗着脖子,蔑视着斯宾塞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这一战可没有讲和的可能,这里同僚们的鲜血还不能提醒你么?难道满屋子的人里除了您,全都是真心实意跟着评议会的?如果说评议会是为阿古斯人遮风挡雨的屋顶,那么他们就是帝国的基石!陛下今天的暴虐无异于自毁长城……只不过我们的陛下清楚,一旦评议会挽回局面,那么我们这些贵族官员虽然可能受到严厉的惩戒,但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依然会是贵族,就算不能参与阿古斯政坛,但仍然不失华服,美食,庄园……”
  他讥讽的冲转过身来冷眼看他大放厥词的皇帝一笑:“我们的皇帝……年轻的史坦利三世陛下会剩下什么?到时候,他连体面的退位都做不到!一个法术,一杯毒酒,甚至一根绳子,就是我们皇帝能得到的唯一东西!”
  年轻的皇帝似笑非笑,眼睛里却杀气森然:“你倒是很清楚形势。卢卡斯,让你当首席大法官还真是可惜了。你以为我会输?就算我输定了,你又凭什么以为辛格会把你这条狗放在心上,会来这里救你?”
  “辛格评议长当然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其实,实际上现在我倒是很希望皇帝陛下您能旗开得胜,顺利接管评议会,这样就算我不会被您宽恕,起码也能多活上一段日子……”卢卡斯语调平静,反而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慌慌张张的感觉:“但是陛下,您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战胜评议会,战胜辛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给您自己,乃至给阿古斯帝国掘墓!如果辛格评议长真的发怒了,将阿古斯彻底改变成评议会统治下的法师国家完全是易如反掌,到时候,帝国就真的完了!”
  “住口!”皇帝铁青着脸:“贪生怕死的懦夫!”
  他不仅仅是冲卢卡斯吼叫,也是冲着大厅内所有官员贵族:“阿古斯的辉煌是历代皇帝率领臣民劈荆斩棘出生入死换来的!不是什么不知所谓的法师!你们的血性呢?你们的荣耀呢?你们以为贵族就是朝堂里的应声虫,舞会上的交际花,卧室里的乱伦者和色情狂?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贵族?为什么你们现在是贵族?我告诉你们,这是因为你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杀掉了所有和他们为敌的人换来的!所谓贵族,就是最强的海贼,山贼,马贼组成的!就算卢卡斯说的没错,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只有胜,没有败,败就是死!死就是阿古斯帝国的末日,那么作为阿古斯的贵族,你们就要和我一起为帝国殉葬!”
  皇帝的咆哮在大厅内引起了骚动——皇帝陛下疯了么?就算你是帝国皇帝,也没资格任意处置我们的生死,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
  “陛下!您这是一意孤行!为了帝国的将来,您必须考虑和评议会的大法师们将和了——”一个看起来也是武将出身,但是明显已经开始谢顶和发福的胖大贵族在人群里高叫着。
  史坦利三世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他,好像一只被困入绝境的孤狼。这种眼神让胖贵族一下子闭嘴了,他努力缩着自己的大肚子,真希望自己没说过什么,同时明白无论贵族的身份有多么值得炫耀,惹恼已经发疯的人都是不明智的。
  但是已经晚了。皇帝猛的一挥手,胖贵族油光发亮的脑壳就带着周围一圈儿发茬和甩溅到别人脸上的血迹飞了起来,好像被用很蹩脚的方式扔出去的飞盘一样。
  胖大贵族张了张嘴,神色很茫然。他的眼球上翻,似乎要看看自己的头顶怎么了。随后他扑通一下跪倒,向前栽到另一个贵族官员身上,那人几乎把眼睛瞪出眼眶,极度恐惧的看着胖贵族颅腔内已经被削掉一部分的脑子,手忙脚乱的去推,却不小心把手指插进胖贵族的脑袋里,随着温热粘稠的感觉传来和胖贵族打嗝似的一声“呃——”,绝望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大厅中。
  “阿古斯没有退路……我没有退路……你们也没有。”皇帝冲那个正收剑入鞘的士兵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声音冰冷:“诸公,静下心来和我一起等待结果吧!”
  “结果已经出来了,陛下。”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已经晕过去的不算。
  欧沙利文以少见的不修边幅之态出现在门口。
  “欧沙利文伯爵?太好了!情况怎么样?达尔纳和康德大师已经控制住评议会了么?接连发生的地震又是怎么回事?”斯宾塞斯立刻迎了上去,既然他从法师区回来,那么现在,尤里·欧沙利文自然又是值得重视的人物了。
  “欧沙利文,我的朋友,希望你给我能带来好消息。”皇帝站的笔直,但是心中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最好别抱什么希望,因为从欧沙利文的样子上就能猜出大概——但是皇帝还是这样说,其实就像只是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抓着牧师的手问“我还能恢复健康吧?”一样,自欺欺人而已。
  欧沙利文穿过人群,走到皇帝身前,单膝跪倒。
  “尊敬的陛下,我恳求您立刻离开瓦坦城。”欧沙利文一字一句的说着:“皇家卫队完全无力与评议会的构装兵器抗衡。康德法师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离开,目前下落不明,达尔纳大人正在率领军队抵抗,但是恐怕凶多吉少……有理由相信,整个七罪塔,现在都成了辛格的钢铁堡垒!”
  皇帝呆住了。离开?离开了瓦坦,我还是皇帝么?
  欧沙利文抬起头:“陛下,您必须立刻跟我走!现在只有先逃离瓦坦城,到别处重整旗鼓,号召民众起来反对法师才是上策!我们先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仅凭军队,我们是没法与评议会正面对抗的!”
  一记耳光落在欧沙利文脸上。作为一个能和魔化精灵拼速度的战士,皇帝的掌掴在欧沙利文眼里就好像是慢动作一般,但是他没有躲开这一掌,只是看着史坦利皇帝扭曲的脸,目光中充满了惊愕,屈辱,和不甘。
  似乎觉得不出气,皇帝又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倒:“混帐!混帐!你回来干什么!达尔纳在拼死力战,你却回来告诉我这种没什么用的消息,还想唆使我逃跑?我是阿古斯的皇帝!瓦坦是我的家!你想让我去哪儿?马兹提卡?那种野人横行的热带雨林是皇帝应该去的地方么?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该死的康德!你和该死的康德一样,背叛了我!你的家族也是!”
  “背叛?您在指责我背叛?”欧沙利文从地上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皇帝,看着曾经是自己小时候玩伴的人:“您怎么能把我和康德那种小人相提并论?”
  他的怒气也被皇帝的一掌一脚彻底激发了:“为了阿古斯帝国,我时时处处处于危险之中,而且毫不犹豫——我为了对抗评议会,甚至违背了曾祖父‘不得去打扰卢姆大法师’的遗训,亲身去沼泽找他,寻找打败辛格和评议会的方法,换来了什么?您剥夺了我的军职,将我打发到海外;我为了能够借助红袍法师会的力量,不得不和喜怒无常的红袍导师伊莎贝拉周旋,我得到了什么?不闻不问,没有任何支持;我甚至为了联合只是可能会帮助我们的人,为了取信于他,不得不把我最心爱的,卢姆大法师赠予我们家族的神奇兵器阿特拉斯都交到对方手中,我得到了什么?我的父亲不明不白的被从戒备森严的帝国监狱带走,死于非命!”
  “为了帝国,我付出了多少?而你现在却说我和我的家族背叛了你?为了我欧沙利文家族的名誉,史坦利,我请求你收回你的话!”
  “名誉?哈哈哈,阿古斯帝国都要完蛋了,小小的欧沙利文家族还要名誉来做什么?”史坦利狂笑起来。
  他突然停止笑声,一脸的穷凶极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还有你老子,你们的算盘我会不清楚?你们的效忠只是建立在你们为你们那可怜的家族谋好处的私欲之上!有好处你们就做出一幅忠诚嘴脸,没有好处就马上背叛皇室,你说,你想干什么?假惺惺带我出瓦坦城,然后挟制我,用我的名义蒙骗阿古斯的人民,满足你的权欲?”
  乒!水晶大吊灯终于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痴心妄想!”史坦利大吼,看起来他已经有点精神错乱了:“我要处决你!以儆效尤!没人能临阵脱逃,这里是我的战场!我要在这里等待达尔纳胜利的消息!”
  “陛下!”斯宾塞斯一脸惶急的上来拦住皇帝,他要制止年轻皇帝的疯狂:“欧沙利文伯爵和他的家族一向是对阿古斯和陛下您忠心耿耿的啊!伯爵说的对,离开瓦坦,从长计议吧,陛下!求您了——”
  热血喷溅在皇帝身上。斯宾塞斯大睁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帝,随后又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由右肩到左胯的可怕的伤口。
  外务大臣颓然倒地。史坦利双手持剑,喘着粗气。看来在今夜的战争中,他从小受到的剑术训练还是得到了一些发挥的。
  然后他向欧沙利文举起了剑。
  “都是叛徒!死一个少一个!你们这群寄生虫,一有机会就爬到我头上来!你以为我不能阻止评议会带走非埃特么?是,我是不能,但是我根本也不想!怎么能为了一个过气的前伯爵影响今天的大计划……”
  欧沙利文一边清晰的听着皇帝的话,一边被剑锋逼的不断后退——又变得面无表情。
  “为了阿古斯!我判你死刑!”皇帝将欧沙利文逼到门口,挺剑刺去,而欧沙利文竟然也好像躲不开似的,只是呆呆的看着——
  一个身影突然拦在欧沙利文身前。是个老人。皇帝的宝剑深深刺入他的身体,就像一束光线投入水中。没人知道欧沙利文家的老管家那夫是怎么进来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家伙会有这样敏捷和力气。他双手抓住皇帝的剑,任凭史坦利怎么用力抽,用力搅都不松手——脸色平静,好像没有任何痛苦。
  欧沙利文惊住了,随后清醒了。
  “混蛋!都是混蛋!来人——”
  史坦利的声音截然而止。
  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喉头动了一下,一道红线清晰的出现在阿古斯帝国皇帝的脖子上。
  “不是我背叛了你……”欧沙利文看着他,温热的血被皇帝体内的压力挤出来喷溅到伯爵漠然的脸上:“是你背叛了我,史坦利。”
  他杀了皇帝!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反应已迟的皇家卫兵扑上去,要将这个大逆不道的人碎尸万段,但是迎接他们的是飘渺不定,近乎无影无踪的刀光。史坦利花大本钱培养训练出来的心腹士兵对鬼魅般的伯爵束手无策,欧沙利文在大厅内游走着,借助柱子,贵族,甚至士兵们自己的身体隐藏和防御,而每一次出手则必然带起飞溅的血花……
  短短片刻,厅内用来控制局面的士兵已经被他杀戮殆尽。
  剩下的人们呆立着。
  “欧沙利文伯爵!我们知道您杀死皇帝只是逼不得已的!陛下已经疯了!”卢卡斯大法官第一个壮着胆子走上前来:“现在,请您带领我们!请下命令吧!”
  欧沙利文漠然的看着卢卡斯,对这个抱着评议会的粗腿欺压了自己很久的帝国重臣甚至激不起厌恶的情绪。
  “带领你们?”他朝倒地上的老那夫看了最后一眼,有点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干什么?去哪儿?有什么意义?结束了……”
  伴随着伯爵有些沙哑的尾音,卢卡斯府邸猛烈摇撼起来——贵族们炸窝了,奔跑逃窜,互相推搡,拼命的往外挤。
  七罪塔拔地而起造成的剧烈变动也影响了正在致力于相互毁灭的摩利尔与达古拉丝,实际上她们因为先前与阿瑞莎的战斗和为了在大地崩裂的坠落中自保,几乎已经将魔力和储存的法术消耗殆尽——现在不过是在周旋而已。
  但是周旋对达古拉丝来说显然就是胜利。她向后跳落在一根粗大的铁管上,用火焰长鞭卷住管子,目光中饱含着胜利的喜悦:“没用的!你感觉不到么?这个茧里面的能量马上就要被抽离干净了!放弃吧!胜利的是我!”
  “现在谈论你的胜利还为时过早吧!”摩利尔也在地震般摇撼的巨茧上稳定住身形,但是心里想的却不像嘴里说的那么有信心。
  摩利尔天生的敏锐感觉告诉他,脚下的钢铁之茧正在死去。或者说,它曾经是一个充实的罐子,盛满了不可思议的能赋予钢铁生命的魔力之水,但是现在,辛格正施展空前的法术,毫不留情的将罐子倒空,榨取每一滴力量来供给他那庞大的近乎不可思议的计划……
  “我们在上升!”达古拉丝炫耀似的叫喊:“老辛格做了什么?真想出去看看这是怎样的奇观!”
  喷涌的闪电风暴已经停止了,一度充满了整个空间的蓝色电光已经归于黯淡——现在又恢复成间或一道电流顺着管线流入黑暗的虚空。
  摩利尔横移了一小步,脚下发出一声裂响。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断了一条蚯蚓状的铁管。巨茧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锈斑,好像浸了水又堆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布匹一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发霉。
  笨蛋。摩利尔试着说服自己里面的四十七没事,但是缺乏理由。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位自己和这个奇怪构装体之间的关系,或许在踏进沼泽中残败的法师塔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将与四十七之间有扯不清的联系,而不仅仅是一个法师主人和她找到的工具而已。条理清晰却又稀奇古怪的言论,对主人肆无忌惮的违背和忤逆,鼠人地洞中可怕可笑又可喜的出场,还有自己在神殿冒险后的昏迷状态中醒来后隐约回忆起来的……以至于在那些被伊莎贝沙用各种骇人听闻手段折磨的日子里,自己能坚持着熬下来的动力之一就是要去找到被辛格投入冥河的四十七,哪怕只是残骸……
  摩利尔突然赌气似的把匕首猛力一摔。这个举动吓了达古拉丝一跳,因为她也正有点忐忑的盘算在锈蚀巨茧里囚禁的四十七会不会被辛格彻底弄坏。
  不理达古拉丝诧异的目光,摩利尔一跺脚,几年来第一次卸掉伪装,宣泄情感:“你这个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笨蛋!现在好了!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呢!你自己想办法从这个鬼东西里爬出来吧!”
  话音刚落。
  好像利刃刺穿皮革,又好像包裹了铁甲的大船破开水面的坚冰,五根可怕的尖刺冲破铁茧的外壳,从两人之间伸了出来。尖刺继续上升,好像昆虫的肢爪般一节,两节,三节……可以看出它们组成了一只钢铁怪手的五根指头,随后手腕和一部份小臂也露出茧壳,按照奇异规律组合交错的钢甲铁骨之间是错综复杂的金属组织,起保护作用的铠胄锐利如刀斧,仅仅这一段手臂部份就差不多和摩利尔一般高了,而似乎是因为这支钢铁巨臂的吸引或者感应,强烈的蓝色闪电猛然从虚空而降,殛落在刀剑一样的尖爪上——摩利尔和达古拉丝仓皇后退,在她们中间,则是冲天而起的蓝白色火焰。


第三十四回合 终结之夜(五)
  七罪塔联结组成的巨大构装体此时已经完全脱离地面,升到千尺高空,众多璀璨的光柱四处扫映着,完全遮蔽了群星的光辉。
  残留土石和其它不属于构装物一部份的东西仍然不停的掉落,砸毁房屋,杀伤居民,仅靠这些,七罪塔就给瓦坦城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破坏。绝大多数瓦坦城民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张皇失措,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藏,最后只能绝望的看着天上那个恐怖的庞然大物——以为末日来临了。
  从塔诺里河引水入城的沟渠,人造湖,乃至游泳池中的水全都翻卷着,形成一个个漩涡,顺着地下的裂缝流淌,涌进七罪塔离开后造成的巨大凹陷。铁球魔像也不再执着于到处追杀阿古斯士兵,而是随便向最近的什么东西发出喷吐攻击后便改变形态,展开四片高速震动的羽翼飞起,尾随着开始逐渐离开瓦坦城的七罪塔,好像围着光源飞舞的小虫。
  “全速向沉睡森林前进,天亮时必须到达。”七罪塔升空后,辛格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
  “是,全速前进!”
  七罪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支撑塔群的魔力在运转,连空气都开始共鸣振荡而产生的声响。
  七罪塔转动着,遮蔽了夜空。除了极少数已经接近神话传说的典籍中记载的远古大浮空城,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相比——雄伟的瓦坦城墙此时简直就是农户人家猪圈的土围子,被七罪塔投下的阴影完全盖住。
  突然一声有别于隆隆运转声的脆响传出,让正在加速的七罪塔发生了异变。打雷一般的轰鸣随着这声不协调的巨响消失了,七罪塔凭借着惯性继续在空中滑行,但是显然已经失去动力。
  控制室内的法师全都一惊。
  基斯凯因只用了几秒钟就猜出原委。抽取“神之武装”能量的动力核心不妙了!
  他迅速探查了一下。那个奇异构装体不明原因的独立意识果然导致问题了么?虽然以卢姆的法术为基础抽取核心能量供给七罪塔的方案已经经过大量实践试验,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但是连同那个构装体一起操作还是有相当的变数——就算他和“神之武装”比起来不算什么,他身上残留的“神之武装”核心能量也比较少,但是作为有思维的构装体,甚至可能接近生命,这种有意识的反抗就会比完全处于停滞状态的“神之武装”强烈的多,而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完全不是一盏省油灯!如果他的抗拒过于激烈,轻则会影响能量抽取,重则可能会因为我们的法术而导致他和“神之武装”相互吸引,而重新融合为一体!那么,一个拥有意志的……
  卢姆,还是你想的周到。利用纯粹的负能量来冻结核心……
  “启动紧急预案!”基斯凯因第一次没有和辛格商量就发布了命令:“马上激发负能量界的通道!立刻停止能量抽取,熄灭核心!”
  “你疯了么!”辛格大吼:“我早和你说过,那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停止会导致整个七罪塔的坠毁!你想干什么?要毁了我一声的心血么!”
  基斯凯因毫不犹豫的顶回去:“你感觉不到么!我警告过你的!现在不是七罪塔的问题,而是我们很有可能已经唤醒‘神之武装’了!现在用卢姆的法子或许还来得及!”
  “住口!这根本不可能!别在这里说三道四,核心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继续进行!局面依然在我的控制之中!”
  “你——”基斯凯因没时间继续争辩,把手放在控制台上,开始准备打开位面通道的法术。
  无形的魔法巨拳打中基斯凯因的身体,把老法师击飞出去——重重撞在控制室的金属墙壁上。
  “继续!愣着干什么!”辛格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如果不是破茧而出的巨人眼睛里虽然大了许多却依然熟悉的红火,摩利尔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四十七。
  同手臂一样,四十七全身都是由说不清算铠甲还是骨骼的金属结构勾连包裹的,连头部也是——没有掩盖到的部分则能看到错动运转的巨大钢铁轮轴和部件,可以理解成肌肉?失去了翅膀,反而显得他更加威武,雄伟的肩背和肩甲上突出的边缘和尖角让他的上半身呈现一个倒三角架构,不用想象就能体味到那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
  这混蛋真的把自己变成他从前总妄想吹嘘的超级构装魔像了。摩利尔不得不退到残存的管线上,有些气恼的想。
  四十七踢垮巨茧迈出来,好像洪水冲垮沙堤。
  沉重的脚爪带着一丝蓝白的火焰踩在铁茧外面的昏暗虚空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响。随着这声巨响,虚空好像被狂风吹散的浓雾,轰然破碎消失。他们所处的,是一个更为空旷,纵横交错着更多钢铁管道的金属洞窟。
  “我从来都是自己想办法的。”四十七俯视着眼前好像芭比娃娃一样的摩利尔,那是相当的自信。
  摩利尔不屑的一撇嘴,四十七则像超人一样踏地飞起——撕破穹顶,冲了出去。
  “不行!”一个老法师惶急的向辛格报告:“我们完全失去和动力核心的联系!任何操纵都没有反映!无法将其重新和七罪塔联接!现在只能维持浮空状态了!”
  “不可能!我的法术是完美无缺的!”辛格怒斥助手,把手放在控制台上——突然传来一下强烈的震动,方柱的控制台“喀”的一下从根部裂开,一直延伸到顶。
  “怎么回事?”辛格惊怒交集。
  “你应该看看七罪塔的情况了……”
  基斯凯因勉力坐起,擦掉嘴角的血。
  辛格没理他,但是魔法映像随着他的手势出现,从不同角度检查七罪塔。又是一下震动,辛格找到了。七罪塔中间有问题——那里本来是整个地下建筑群形成的主体结构,以充当评议会议事堂的巨塔为主,并且连接组合另外六座高塔,形成一个整体,但是现在,那里明显出现了一个有裂痕的隆起。
  画面放大到那里的同时,碎片横飞,四十七也击破七罪塔的外壳冲了出来。这带给辛格相当大的震撼,“神之武装”真的苏醒了?但是随后他又想否定这个想法,因为这个钢铁巨像明显和他无数次见到的那个有所不同,如果说埋藏在七罪塔深处的“神之武装”威严,高贵,完美的就像神的钢铁雕像,眼前这个可就一点也谈不上了,他挥动着恶魔般的爪子,气势汹汹,双眼燃烧着深渊般的红光。
  “不要怀疑……”基斯凯因似乎看出了辛格的误解:“是神之武装没错。只是我担心最糟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那个构装体吞噬了‘神之武装’……他现在看起来可不怎么高兴。”
  辛格冷冷一笑。
  “他?吞噬了‘神之武装’?那就来试试看吧!”
  好像得到了命令,或围着七罪塔盘旋或已经爬附在其上的铁球魔像同时把视线朝向四十七的方向——然后全部朝着他冲了过去。
  铁球魔像的喷吐攻击对四十七来说没有多大作用,就算是以前他比较畏惧的腐蚀性酸液也起不了什么效果了,触角的戳砍更是等同于无,融合“神之武装”和各类金属精华的精金躯体坚不可摧,四十七可怕的力量使得他在击破铁球魔像的时候就像铁球魔像杀死阿古斯士兵一样轻松,只不过似乎是因为还在熟悉新身体的缘故,除了拳打脚踢之外四十七暂时并没有使用什么特殊的攻击手段,他就像一个原始巨兽那样战斗着,扯断魔像的触角,把它们的铁球身体砸烂踩扁,就像它们是纸糊的一样。
  控制室内的老法师们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四十七抓住一个铁球魔像的触角,作为大流星锤抡起来到处乱砸,那种破坏与震撼的感觉有如身受。
  基斯凯因现在用不着把精力放在控制七罪塔和构装机械身上了。一切无可挽回之后,他反而轻松下来,倚在一边看热闹——顺便还吃着酥糖。
  辛格则面色阴沉。现在他已经相信基斯凯因的看法是正确的了。可是自己怎么能听他的?难道这么多年的心血,从意气风发到皓首穷经,最后还要在一无所获的遗憾中结束?研究,求索,可是如果不能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成果,就像今天的七罪塔——求知的过程还有什么意义?燃烧的火焰意识不到自身的热量,但是它能焚毁房屋森林;呼啸的风意识不到自己自己正在流动,但是它能掀起滔天巨浪。如果不是这些实实在在的威力,有谁能认识到它们?既然如此,那么……
  “没必要再使用这些低级的产品了。”辛格垂眼看着控制台上不规则的裂痕,那里有着微小的电火跳跃:“七罪塔拥有更强大、更具毁灭性的构装武器……启动龙魔像。”
  “龙魔像?”第一助手愣了一下:“可是……整个能量转移法术尚未完成,七罪塔还没有被彻底活化,如果要启动龙魔像,我怕……”
  “启动龙魔像!”辛格重复了一遍,好像完全没听到法师说什么似的。
  一个铁球魔像被四十七重重按下——圆滚滚的半个身子都陷进塔身里。它狂乱的挥舞触角,朝四十七抽打着,被埋住的口腭中喷出火焰,从被震裂的铁塔表面喷出来。四十七加了一点力,五指抓进外壳伸进魔像体内,一阵混乱的电火花和肢体抽搐之后,魔像彻底停止下来。
  四十七站直身体,手上抓着乱七八糟的钢铁零件。没敌人了?
  还有谁?他站在一片狼藉之间,傲慢的环顾着,盘算应该先摧毁哪一座铁塔才能制造最大的破坏。
  突然四十七将他鬼怪般的骷髅面孔转向某个方向。两个手腕关节同时转了一整圈儿,握起拳头,发出铮然的金属交击声。
  一个体型和身高四十尺的四十七相比也不逊色的东西在塔影中显现了它的轮廓。
  它出现的无声无息,好像是突然从七罪塔上捏起的一部分一样,但是当它活动起来之后——尤其是高热和烟雾从它身上喷出,沉重的脚步震得七罪塔都在微微颤抖的时候,才真正宣告了自己压倒性的存在。
  那是一条龙。
  巨龙喷吐着带着火星的灼烈浓烟,缓步而出。黑曜石塑成的身体上活动着肌肉般的纹理,而半露在体表的钢铁管线和刺角则随着它的动作扭曲变形,和散布全身的比盾牌还大的零星鳞片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散发着明显的高热。巨龙有些迟钝的迈着步子,昂起铁石纠结的脖颈,用长满尖刺的三角脑袋上那双燃烧的眼球贪婪的盯着面前的巨人。
  这是四十七见过的第二条龙,或者说应该说是对世界上最强生物之一的模拟造物。虽然样子丑陋和蹩脚了点,完全没有黄铜龙阿巴齐格那种高贵威严的气质,如果那个唠叨的老混蛋能够闭嘴的话,它还是蛮当的起这两个词语的。但是如果排除这些审美上的因素,眼前的构装巨龙,绝对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强大的构装兵器,和真正的龙一样强——甚至和他一样,蕴含着核心火种的力量。
  “臭蜥蜴,你身上似乎还有一些属于我的东西。”四十七往前走了一步,巨龙则抖动了一下色泽黯淡的巨大铁翼,发出好像蒸汽喷出管道的咝咝声,张大的巨嘴里,利齿如刀。
  四十七同样呲了一下锋利的牙齿,然后一拳揍在龙魔像的脑袋上。本来他和构装铁龙之间还有几步的距离,但是他一挥拳就够到了——不仅如此,连整个身体都扑到它身上。
  龙魔像粗壮的颈子猛地一折,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凹痕清晰的出现在龙头上,碎片迸溅,连尖牙都被打掉了好几颗。它嘶叫着扬起翅膀拍击四十七,掀起猛烈的狂风,但是这对四十七来说只是小意思,他抓住龙魔像的翅膀根部,撕裂了几根管线,恶臭的灼热蒸汽立刻喷了出来——龙魔像被推的立足不稳,它弯过头,还没等做出什么喷吐或者撕咬的行动就被硬生生捏住嘴巴按倒,四十七将它掀翻,俯身踩住龙魔像,任凭它四只爪子疯狂的抓挠着,双手交叉握拳高举过头,手臂上的轮齿结构转动咬合,做出一些调整变形,然后对准重新抬起的龙头轰然砸下。
  这是撼动整个七罪塔的一击。浮空塔群都被这一记猛砸震的微微一晃,以落拳为中心,蜘蛛网一样的裂纹蔓延而出,一大块冲击波震碎的塔身结构好像塔诺里平原上刚被彻底翻过的耕地。
  法师们瞠目结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辛格。龙魔像竟然在一个照面间就遭到如此重创!
  辛格阴沉着脸。
  “启动更多的。”
  龙魔像的头,乃至整个上半身都被打进塔里。不过它仍然甩动着尾巴,试图从对手的钳制下挣脱出来——在这样的重击下还能保持活力,真让人吃惊。四十七看着碎块中龙魔像仍然没有熄灭的眼睛,准备再来一下。
  身后恶风袭来。四十七想也没想就转身挥拳往后抡,结果正好落在大张的龙口中——另一条被召唤出来的龙魔像从背后偷袭他,虽然没有咬中头部,但是也没有落空,它咬住四十七的手臂猛的一拽一拧,竟然让他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的被龙魔像拉的向后倒去。
  但是四十七没有难看的摔在地上,他的胳膊顺着龙魔像的绞劲毫无凝滞的一转,好像那巨大的钢铁臂膀只是一根水中的浮木一样,而四十七同时借势改变身形,另一只手抓住龙魔像的脖子,躬身发力转而把龙魔像扔了出去,滑了老远一段距离之后,轰的撞在一座铁塔上。
  四十七没有乘胜追击。他活动了下被咬过的手臂,摆出一个迎战的架势。
  构装龙马上翻身而起,虎视眈眈的逼近。同时,第一条龙从碎块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几乎完全由各种钢铁构成的最大的一条龙也出现了。
  三条龙成扇形围住四十七,它们没有立刻进攻,而是相互朝彼此喷出熊熊烈火——七罪塔上顿时出现了一片火海,猛烈的火焰粘附在龙魔像身上燃烧着,不仅没有伤害到它们,反而让它们的身体好像打了蜡的地板一样明亮起来,而被四十七几乎打烂脑袋的那条龙竟然在火焰中逐渐复原,烂铁皮一样的脑袋重新鼓胀塑形,尖牙和刺角再次长了出来,又变成一个硕大狞恶的头颅。
  “有意思。”四十七双拳一碰:“来吧,臭蜥蜴们!”
  三条龙魔像同时以喷吐攻击开场。燃烧的蒸汽好像云层一样铺开,滚滚火浪甚至把七罪塔点燃成一颗黎明前的太阳。不仅仅是试图伤害敌人,构装铁龙能在火焰中得到修补和恢复的特性也将在这样的环境中得到完全发挥,然后他们就好像三只给太阳神拉车的火焰怪兽一样嚎叫着,一拥而上。
  四十七打退了一条又上来一条。三条龙魔像几乎是此起彼伏的向他发动扑击,不把他扯倒撕碎誓不罢休,尤其是那条比另外两条大了一号儿的,每一次冲击都让四十七不得不凝神应对——它扇起火焰暴风,借助灼热的气流上升,扑击,逐渐将四十七逼向七罪塔的边缘。


第三十五回合 日落的黎明
  两条龙魔像分别从左右冲上来,被四十七钳住,但是冲击力让他不得不后退,一只脚已经踏在七罪塔的边缘上。火焰遮天盖地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第三条龙魔像突破火云,好像猛兽捕猎一样直接扑到四十七身上——但是四十七没给它张嘴咬下来的机会,一个恶狠狠的头槌撞在它的胸颈相交的位置,碎裂声清晰可闻。
  四十七的双臂发出机械轰鸣的声音,臂肘处高速旋转的涡轮甚至喷出炽烈的蓝白色气流,将手里抓着的两条龙魔像再次远远扔了出去,然后准备一举击溃刚刚被自己用头撞倒的那条。他按住龙魔像的脑袋,以恐怖的巨力将它压倒,不管它疯狂抓挠的爪子和玩命抽击的尾巴,抓住它破烂的铁翅,用力一扯——
  即使是龙魔像毫无痛感的躯体也因为感到身体即将被撕裂而发出巨大的嘶嚎。组成它肌肉骨骼的那些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呻吟着开始变形折断。
  只要再加把劲儿,撕成两半看你怎么修——另外两条龙魔像刚刚在他们身体造成的凹坑里翻滚站起,就算冲过来救援也来不及了。
  突然四十七脚下的塔面塌了。好像挨了一记解离术一样,包裹着钢筋铁条的石板分崩离析,连同里面的金属结构一起碎成流泻的细沙。四十七无法立足,巨大的身体顺着铁塔化成的流沙一起跌落,他咆哮着抓住龙魔像的翅膀不放,要将它一起带离七罪塔,但是龙魔像的那一部分竟然也跟着化成沙状,脱离了四十七的掌控。
  龙焰随后追上坠落的四十七,将他淹没。夜空中,一朵巨大无比的死亡之花冉冉盛开。
  “胡闹!谁让它们使用喷吐攻击的!”辛格勉力重组了刚刚被他为了干扰四十七而分解的塔体,但是有一部分已经永远散逸。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这么让四十七和龙魔像在七罪塔上战斗下去没分出胜负来塔就已经垮掉了——现在维持七罪塔的能量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到了非常危险的程度。
  没人回答,辛格也没追究,因为他也知道龙魔像虽然论力量不输给真龙,而且强壮的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它们极其低下的思考能力和完全按照一点残存本能的作战方式简直就是对它们所模仿的生物极大的侮辱。
  辛格把意志重新传入三条龙魔像的思维,抑制住它们要扑下去追击的欲望。
  巨大的火团慢慢散去,辛格搜寻着构装巨人的踪迹,他好像没有摔落尘埃,那么去哪里了?
  铺散在七罪塔下方的火云中冲出巨大的身影,解除了辛格的疑惑,但是也加剧了他的惊讶。
  四十七背部和腿部的推进引擎发出战栗的轰鸣,巨大的气流冲散火焰形成的云团,直冲而上——而且在变形。
  无论身体还是四肢,四十七的全身都在进行着精确奇巧的系统重构,伸缩交错,排列组合,大量部件移动到新位置上固定,改变他的体型结构,接连打开的厚重甲胄下,内部的轮轴和零件飞速的运转变化,钢铁骨骼或折叠或伸长,构造出新的形态,然后被重新组装的甲片包裹……
  一边飞一边变化形体的四十七超过了七罪塔,然后转身落下。他展开一对精确对称的巨大翅膀提供缓冲,巨翼上的涡轮型发动机发出的气流和声音使得四十七好像包裹在裹夹着雷霆的风暴之中。它落在七罪塔其中一座塔平坦的顶部,折叠起来的翅膀上那些修长尖锐的棱刺反射着火焰的颜色,一对强劲有力的后肢上也装备着奇异的推进器,而脖颈两侧的翅膀根部则长有用途不明的凸起装置,有着利刃般锯齿尖刺,但是极为柔韧的金属长尾轻轻垂下,和铁塔间产生噼啪的放电现象——他微微弯曲颈子,长着好像头冠装饰一样的螺旋形尖角的钢铁龙头上,一对眼睛依然充斥着血一样的红芒,目光中满是不屑。
  龙。辉光闪耀,惊怖骇人的龙。
  说不清他是什么颜色。刺角和各种几何形的金属晶体交相辉映,无可挑剔的在龙身上诠释着瑰丽的含意,钢铁甲鳞忽明忽暗,好像是反射,但是又好像在发光,如同笼罩在一层闪耀的宝石尘埃中。和人形状态比起来,龙身修长精瘦了一些,但是同样毋庸置疑的强壮,而且清晰的体现出四十七平时相当缺乏的气质——庄严,完美。
  “了不起……这就是神之武装么……”基斯凯因轻轻赞叹了一句。
  四十七扫视着七罪塔,又有点儿发懒。他想转一下脑袋,但是发现自己不能这样做,他的脖子现在虽然长了些,可是也失去了转轴的功能。
  三条龙魔像又朝变成龙的四十七喷火,但是这次他没有硬接,而是轻松的飞起来避开火柱,落到另外一座塔上,甚至连推进器都没有打开,好像没有重量似的。
  四十七在尖塔上盘踞着,睥视着观察对手,好像在检阅他的臣民。一条龙魔像扇动双翼,以相当笨拙的姿势跳飞到塔上,意图爬上来发动进攻。
  “试探?”四十七哼了一下,像一条真正的龙那样施展了自己的吐息。
  那是一团毁灭的光云。爆炸性的能量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好像沸腾的火焰和闪电。正在往上爬的龙魔像首当其冲,整个儿被包裹了进去。粒子洪流倾泻而下,龙魔像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彻底崩溃了,粒子光流冲灌进它的身体,爆炸破坏了它每一处结构,就算借助火焰修复也来不及——龙魔像发出几声闷雷般的爆炸声,分崩离析,变成了碎片。
  另外两条龙魔像及时逃出了龙息的波及范围,显然这是控制室内法师们直接操控的结果。
  光云消散后,它曾经覆盖过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七罪塔的一大片区域变得坑坑洼洼,龙魔像爬过的塔身上凸起的部分全被削平了,那是光云中不停的爆炸现象产生的结果,高温融化了金属和石块,让它们以完全不同的状态重新纠结在一起,蒸发的物质和被电离的空气混合着,产生出有毒的烟气,低低的弥漫着。
  太惊人了!没等法师们做出什么反应,四十七已经俯冲而下。不光是他,整个塔顶都被他硬生生扯起——它已经被四十七用刀锋一样的尾巴从需要的地方切开了,然后扔向敌人。
  剩下两条龙魔像中比较难缠的那条被砸了个正着,整个儿被压在下面。另一条飞起来伸长脖子咬向四十七,但是四十七轻松让开,回过头反咬一口。他翻转身子用牙齿撕扯龙魔像的同时,身体再次变形,落下来之后已经重新成了抓着它的构装巨人四十七——显然在这个形态下他对近身战斗兴趣更大,脖子已经被反拧到极限的龙魔像还没来的及调整,就在四十七的绞杀下断裂了。
  无头的龙魔像跌跌撞撞,不管不顾的发动攻击,到处乱撞,全身部件都失控了——然后从七罪塔上摔了下去。
  四十七扔掉龙魔像的脑袋,还补了一脚将它彻底踩扁,然后准备去对付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突然变得很难对付。
  天空已经有了一丝发白的迹象,黎明即将来临。突然之间,仿佛被抽取了最后也是最浓的黑暗,一个巨大的黑色拳头突然在四十七的头上成型,以无法想象的猛力打下。好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神灵的愤怒一击,连四十七也无法完全抗衡,被这一下打的半跪下去,连七罪塔都猛然一偏。
  暗黑铁拳退回空中,然后发动第二击。四十七以一个后跃空翻躲开,翻身之间就变成了龙,飞到空中。承受巨大暗黑铁拳两击的七罪塔斜斜浮在空中,再也无力恢复平衡。
  “辛格评议长!”助手们惊呼,不仅仅是因为七罪塔的危机,更是因为辛格的异变。
  辛格双手紧紧抓着控制台,茫然盯着前方——在他蓬乱的发际下,皱纹密布的额头上,一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脓溃烂的恶疮正慢慢扩大。
  “别碰他!它应该已经寄身到龙魔像身上了!”基斯凯因制止了老法师们张皇之下冒失的举动,让他们及时反应过来。
  “没有评议长大人的操控,七罪塔要坚持不住了!现在怎么办?基斯凯因大师?”既然辛格不在了,那么基斯凯因自然又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唉。”基斯凯因慢慢走到自己的控制台前,伸出双手。
  “尽最大可能维持一会儿吧。只要七罪塔不坠落,辛格就还有信心,还能撑下去……”
  两条龙对视着。
  “我从来没兴趣和将死之人聊天……不过你是个例外。”四十七平平展着铁翼,仅仅借助上面涡轮的力量就平稳的浮在空中。
  龙魔像从碎裂的塔顶下爬出来,抖落身上的碎块,片刻前还只能凭着别人指挥和低下本能行动的构装造物竟突然有种让人觉得它极为睿智的感觉。
  “呵呵……”铁龙魔像发出苍老的笑声,真不知道辛格是如何利用它那只会嘶嘶嚎叫的喉咙发声的:“我现在非常同意基斯凯因的看法……你是个奇特的构装体。”
  暗黑铁拳从下方猛袭而来,简直让四十七火冒三丈——敢偷袭我?!
  他爬升躲开,却正好撞在毕格比粉碎掌的无形巨手上,幸亏四十七早已经不是吴下阿蒙。粒子龙息再一次喷出,直压辛格附身的龙魔像,连正打上来的暗黑铁拳都在极具破坏力的光云下烟消云散——四十七的龙息绝不仅仅是针对物质而已。
  但龙魔像顶住了这样的灭顶之灾。它迎着四十七的龙息使用了自己的喷吐,吐出的不是火焰,而是无形的能量力场,空间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咆哮的粒子流在龙魔像头顶肆虐累积,但是无法冲破辛格全力施展的力能防护,无可奈何的向四周扩散。
  控制室内一片电火乱闪,有两个法师甚至被震倒在地。
  “基斯凯因大师!坚持不住了!”
  基斯凯因发布了一个新命令——但不是用来挽救七罪塔——确实是坚持不住了。
  而辛格仍然毫无知觉的抓住控制台伫立着,只不过耳鼻已经有一点血迹流淌。
  四十七挣脱无形巨掌的钳制,盘旋着寻找机会。他很罕见的没有扑上去猛攻,因为面前的敌手非同一般——法师这东西,只有在拥有和其相等、甚至凌驾其上的实力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他们的可怕。谁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花招?
  摩利尔曾经把他扔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异次元迷宫的事情他还没忘呢。
  龙魔像飞起来扑向四十七。但是就算辛格亲自操纵,它的机动性也和此刻的四十七有相当的差距——四十七只是调整了一下双翼上涡轮的方向,便轻易换了一个方向躲开了。
  老家伙……居然急着和我肉搏?有问题。四十七寻思着,更加谨慎了。
  不能接触他就无法使用“禁锢术”……是我过于心急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了?真应该一开始就使用这个法术……他居然能逃脱“极天怒拳”的攻击!辛格有些焦急,七罪塔已经摇摇欲坠,看来现在只能指望去森林里寻找到另外一具“神之武装”才能修补它,那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只能尽快处理掉这个构装体——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明!
  辛格的力能巨掌配合龙魔像对四十七展开了围追堵截,但是无论怎样也没法完全控制住他的行动,四十七相当没面子的玩起了拖延战术,看来是铁了心等待能再次使用龙息的时候了。
  身后的七罪塔发出一声巨响。
  出事了?辛格回头看去。一座塔已经向外歪倒了。它仍然带着激战点燃的火焰,无奈的摇晃着,大量铁石碎块撒落,最后整个脱离了七罪塔,屈服于地心引力向地面砸去,给七罪塔留下了一个恐怖的伤口。
  不!怎么可能!应该还能坚持的!辛格目眦欲裂,七罪塔是他后半生的心血所在,他已经为了它能遨游天宇付出了几乎一切——现在七罪塔却要陨落了?
  一直在和辛格周旋的四十七趁着这个机会突袭了。
  辛格把注意力从七罪塔上收回来,只是这瞬间的分神,一道闪光已经打到眼前。
  无形的力能手掌在辛格身前成形,几乎就来不及了。雷电般的闪光在离龙魔像不到五尺的地方遇到阻碍,在它和粉碎掌相撞的时候辛格看清那是一枚包裹在雷电中的梭形金属物体,后半部带着长长的蓝白色尾焰,好像流星一样。
  威力巨大的爆炸像小太阳般明亮,横扫而出的能量波交织着火焰和闪电,让力能手掌都呈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这是什么?辛格还没来得及琢磨,同样的爆炸就发生在他背上——龙魔像被打的猛然一沉,带着浓烟在空中翻滚下坠,紧接着又是两枚,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从不同的角度击中了龙魔像,把它彻底炸成了两截儿。
  控制室内,辛格猛的往后一仰,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上。
  “辛格,放弃吧!”基斯凯因过来拉他,辛格却疯了一样打开他的手,爬起来扑到控制台前:“不!还有机会!我们可以让七罪塔到森林去,保住七罪塔,我们就能重新提炼‘神之武装’的力量!人呢?!都哪去了!”
  “我让他们离开了,不能跟着七罪塔一起殉葬吧!他们已经为了七罪塔付出一辈子了!”
  “什么!”辛格揪住基斯凯因的衣领:“走了?我没有允许,你竟然下这样的命令?他们是评议会的法师!有责任为此牺牲!”
  “什么法师!”基斯凯因挣脱辛格:“他们算什么法师!他们一辈子都在研究七罪塔,研究‘神之武装’,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什么?他们只是我们的工具!已经够了!到此为止吧!”
  辛格愣愣的看着基斯凯因。
  “到此为止……绝不。”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笑了,连粘着斑斑血迹的白胡子都抖动起来。
  七罪塔又一次摇撼起来。从已经闪烁错位的非常厉害的魔法映像上看,四十七仍然在攻击七罪塔——击毁龙魔像的爆裂飞弹是从巨龙颈肩处打开的奇特装置射出的,就好像在他翅膀根部安装了一对重型弩炮一样。
  “你走吧。”辛格很平静的对基斯凯因说,又恢复了那种苍老平静的语调:“评议会不能毁在你我手里……记住,老朋友……有我们这样的大法师在,法师评议会才在……走吧……用不着管阿古斯,先去找个接班人……”
  基斯凯因没说什么。他深深看了辛格最后一眼,最后一次遵从了他的意思——百余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黎明来临了。当第一道晨曦照在七罪塔上的时候,倾斜的塔群终于彻底垮掉。塔身内发生剧烈的爆炸,那是塔内失控的能量发出愤怒的宣言。
  七罪塔燃烧着,带着浓烟和闪光,从天而降——好像一颗在黎明中陨落的太阳。


第三十六回合 余晖
  四十七尾随着七罪塔往下飞,吸收塔内流散出来的能量。而随着最后那部分能量的回归,四十七再次发生了变化。不是巨人和龙之间的构装转变,而是像欧沙利文的构装武器阿特拉斯那样的微粒级分解重构,构成四十七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缩小,合并,八个压缩为四个,四个压缩为两个,两个压缩为一个,转变为某种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物质,重新塑造出新的形态,这种小型化构装无论在体积上还是力量上都起到了对四十七的抑制作用——就是核能反应炉也不能天天开足马力运转不是?
  巨龙在下落中不断改变形态,越来越小。
  等四十七落到在塔诺里平原上震起遮天蔽日烟尘的七罪塔残骸顶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如同人类男子的形象。身材高大,面色阴沉,说不上英俊却也棱角分明,身材倒是好像雕塑一样完美,只有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皮肤和一丝不乱的背头发型才残留了他曾经是一个巨大构装体的迹象——发型当然不会乱,因为那只是像头发的钢铁而已。
  四十七走下残塔,走向颓然坐在废墟之间的辛格。平滑的水银状皮肤在流动中逐渐硬化,形成一副紧裹着身体,好像被打磨的闪闪发亮的全身甲。
  紧身铠甲随着四十七的动作而改变着,一些装饰和花纹不断出现,消失,重新出现,变化位置和形态,可能仅仅是因为四十七捉摸不定的心意。
  他谨慎的没有过于靠近辛格,在距离他二三十尺的地方就停下脚步,而辛格也没做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抬头眯缝着眼睛,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
  “或许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老头儿。”
  辛格突然笑了。他抬起手,食指微屈着指向四十七。不知道他是要释放最后的法术,还是要对四十七说什么,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答案——可能因为年迈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可能因为刚刚激烈的战斗造成了辛格无可逆转的伤害,更可能是因为支撑他灵魂的精神支柱已经随着陨落的七罪塔一起坍塌,四十七清晰的看到了在辛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生命之光静静熄灭。
  苍老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无力的垂了下去。辛格死了。或许,这也象征着阿古斯帝国辉煌的法师时代彻底落幕。
  老顽固……初升的朝阳照在巨大的钢铁废墟上,投下绚丽光影。四十七看着低头靠在一块残破的铁板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辛格,突然想起在某个漫画上看到的几行诗:
  “至高无上的荣誉,
  波澜壮阔的命运,
  终究不是我能掌握的……
  ……
  命运猛烈的一击,
  连最有力量的人,
  也被击成碎片——”
  命运猛烈的一击从后面袭来。四十七一偏头,闪开摩利尔怒气冲冲的巴掌,但是小腿上马上挨了一脚。
  “哎呦……”摩利尔往后退了两步,有点瘸。她不小心踢到四十七腿甲的棱角上了。
  “你这混蛋!我差一点没能逃出来!”摩利尔气愤不已:“你想害死我么?”
  四十七一脸诧异的看着她——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做出比较像模像样的表情来气她了:“怎么会呢?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远处的塔诺里河在晨光的轻抚下静静的流淌着,千百年如一日,毫无改变。
  半个月后。
  “真像一场梦一样……我至今还是不能明白……”
  这里是塔诺里平原东南部的一个无名小村庄,已经快接近南方的龙颚海峡了,亨特就在这里长大。村庄外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埋葬着阿古斯帝国法师评议会最高评议长,大法师辛格——没有墓碑,甚至连坟丘都只是小小矮矮的,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曼德拉草疯长的时候,恐怕连找到这里都困难重重。
  “别想那么多了。”站在辛格坟前,萨耶斯拍拍亨特的肩膀:“事情既然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什么也没有用!怎么样,跟我一起去旅行吧!我们先去特拉雷镇,然后可以顺着龙颚海峡一直向东方旅行……”
  “不,我想留在这里。”亨特摇摇头。
  “留在这里?对法师来说,现在阿古斯很危险的!”萨耶斯拄着战斧挠挠下巴:“瓦坦城简直乱了营,没有皇帝,没有评议会,有实力的大贵族们各自为政,盯着宝座争斗不休,并且把一切的一切都推到评议会和法师身上,说得简直就是与我们不共戴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的错,要不是我老爹老妈在军队里还有点名望,加上谎称我已经死在七罪塔里了,连他们都有麻烦……万一波及到这里,你这样的见习法师很难自保的!”
  亨特扭头看着一身冒险者装束的萨耶斯,现在根本没人会以为他是个法师——看那身板,说不定真能撂倒一头熊!
  “说真的,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像模像样。”亨特又把头转回去盯着那一方新土:“可是我和你不同。我从小就梦想着能做一名法师……为了我不切实际的梦想,父母和姐姐耗尽了他们全部积蓄,我拿着他们的血汗钱一次又一次往瓦坦城跑,幻想着能被辛格评议长或者基斯凯因大师他们突然看中,收我为学徒,但是每次都一无所获,我甚至连接近法师区的资格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哪怕一个法师多看过我一眼……可我还是不死心,家里的活从来都没有顾上过一次,连有一次收获时节父亲生病了,我还在瓦坦城等着大图书馆向平民开放的机会,所有的粮食都是母亲和姐姐起早贪黑收割的……”
  “直到和暗夜精灵的战争突然激烈起来,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征召了,先是一年多突击培训,然后就被扔上了战场……我终于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母亲和姐姐抱着我痛哭失声……”
  亨特抽了一下鼻子:“我帮家里干活,可是什么也不会,尽帮倒忙,他们也不让我做什么,反而在家里很自豪的偷偷说我已经是法师了,不是一般人……这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好了。”萨耶斯用力一打他的后背,把亨特拍了一个趔趄:“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摩利尔指挥官不是已经把她这几年的研究笔记借给你看了么!还留在这里指导你和另外一些在这里避难的见习法师——你们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吧!你小子很快就能买上一个新台阶,成为名副其实的法师了!”
  “是啊。对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最近从瓦坦城回来之后我还没见过她呢……另外萨耶斯,你真的不准备做法师了么?连你的项链都给了我,那你——”
  “哼!我当然不做法师了!”萨耶斯炫耀似的弯曲手臂,肌肉贲起:“我已经学会‘公牛之力’,这就足够了!你下一次听到我萨耶斯的名字,就会是无人不晓的狂战士萨耶——”
  “你们两个蠢蛋!”摩利尔远远扔过来一块土坷垃打在萨耶斯头上:“让你来找亨特,你居然在这里和他聊天?”
  魔利尔走到两人跟前,面对着辛格的坟茔,不知是因为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短暂的沉默后摩利尔微微躬身,向这个不久前还掌握着阿古斯的一切,而现在只能沉默的睡在地下的老法师行了最后一个礼。
  “摩利尔指挥官……情况好些了么?”好像无法忍受在摩利尔面前沉默似的,亨特踌躇着开口了。
  “好?还不是老样子,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摩利尔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示意两人一同向山坡下走去。
  “一直没有找到基斯凯因大师和康德法师吗?”亨特有些着急的问。
  “没有,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没有找到。”看上去摩利尔已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评议会和皇帝都不在了,他们两个是生是死,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
  不止是他们,住在港口区的伊莎贝拉也是人去楼空,达古拉丝也彻底失去了踪影——但是摩利尔并不认为她会葬身在七罪塔中。
  “那个……听说您要离开了?去沉睡森林?”
  摩利尔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村子里那几个笨蛋以后就由你来管吧,我得去森林和精灵们谈谈,至少把那些连‘寻路术’都不会的低级法师们弄出来……自从沉睡森林中的法师部队得知瓦坦城的巨变和七罪塔已经崩溃之后,没等暗夜精灵们进攻就自己大乱起来,溃不成军,谁也不管谁了,很多低级法师都被困在森林里,我让四十七去森林要求暗夜精灵放他们一马,但是我真担心他会给我捅什么乱子,所以我也要去森林一趟,希望可以让精灵同意他们离开森林,而不是将他们一个一个的射死……”
  “摩利尔指挥官,您说您要去沉睡森林,我希望可以和您同去!”亨特似乎考虑了一下,但目光中满是坚毅的神色:“同为阿古斯法师,我希望可以帮助他们!”
  摩利尔停下脚步,转身去看那个年轻的见习法师。旁边的萨耶斯看了看亨特,然后也冲摩利尔点了点头:“我也想去。”
  “可以,不过,你们不用再叫我指挥官了,直接叫我摩利尔就好。”
  沼泽深处,一座法师塔的废墟正被逐渐复原,很快就会回到之前他破败但却仍然坚固的本来面目了。
  康德吃力的扛着一桶在不远处臭水塘中用“净水术”得到的食用水走在无比泥泞的沼泽之中,他现在浑身都是污泥,脸上也脏兮兮的,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干脆已经粘在了一起,就好像小姑娘的一根辫子,无论从哪方面看,和当初那个在阿古斯尊贵显耀的评议会大法师都不搭界。
  康德一边不断的把脚从从烂泥里拔出来,一边不停的嘟囔着什么,看来对这份工作他是相当不满意的。
  “嗯,康德,快,快些,嗯,我刚刚做好的,做好的酥糖,嗯,再不快些,嗯,没你的份!”基斯凯因出现在法师塔的窗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哼哼唧唧的,看上去好不惬意。
  “是的,基斯凯因大师!”康德急急的答应,心里不断恶毒的诅咒着那个痴呆老头——自从在塔诺里平原某处遇到了基斯凯因,康德就被吃的死死的,打打不过,跑跑不了,威胁不成,哀求也不成,基斯凯因在他身上下了一道不知道从哪个野蛮民族学来的咒术,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从而变得只能运用‘净水术’‘光亮术’这种毫无攻击力的低级法术了,现在康德已经完全变成了基斯凯因的奴隶,最终被这老头拉到鸟不生蛋的大沼泽上,在这座本来都已经塌了一半的法师塔上安顿了下来。
  看着吧,早晚我要逃出去,最最起码……老头子不可能活得比我长!
  康德走进塔中,卸下肩上的水桶,恨恨的想着。
  踏入沉睡森林之后,亨特和萨耶斯明显感觉到了那些暗夜精灵战士的仇视目光。这也是摩利尔带他们来森林的原因——失去了评议会和构装技术,如果暗夜精灵中的激进者有心进行报复的话,残留在阿古斯的低级法师们根本抵挡不住,和那些贵族们的追捕比起来,这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其实这不关摩利尔的事,但是当七罪塔陨落后,摩利尔看到这些逃出瓦坦城,哭丧着脸,一直来都被评议会当作工具利用,现在已经无处可去的低阶法师们的时候,突然觉得应该帮帮他们。
  “四十七呢?”摩利尔坐在独木舟上,坦然看着法多不友善的面容问道。
  “不知道。”法多冷冰冰的回答。
  事实上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四十七回到森林后,首先去见了菲尔加斯她们。面对被洗涤掉炼狱力量,样子也大大改变的四十七,魔化精灵们有些无所适从,四十七告诉她们已经不必再跟着他了,可以做她们想做的事,乌瑟尔大长老当即表示可以让魔化精灵们留在部落里,直到找出逆转魔化的方法——魔化精灵们当时没说什么,但是当天夜里就全部失踪了,乔尔伊斯战士长去问四十七,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关我什么事?”
  气的乔尔伊斯几乎和他吵了起来——如果不是大司祭及时拉走了新任战士长的话。
  结束了深入简出生活的伊尔德丽斯仍然美丽非常,连摩利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禁不住赞叹造物竟能生出这么美丽的生灵,更不要说萨耶斯和亨特当时的目瞪口呆了。
  谈判很顺利,既然是因为摩利尔和四十七的原因才结束了战争,那么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战俘的问题自然也顺利的解决了——何况那些阿古斯法师只是被困在森林之中,也算不上是战俘,只要稍加引导,很快他们便聚集在了一起,当法师们准备离开沉睡森林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摩利尔小姐,我已经决定回到瓦坦城!”亨特的语调有些决绝,经过一系列的变故,这个孩子似乎已经长大了很多:“这么多的同伴在一起,加上摩利尔小姐的帮助,我们要重建瓦坦城!”
  萨耶斯似乎吓了一跳,显然亨特的这些想法事先并没有告诉他。
  “我要做我自己的一些事情,所以……”
  “我知道,我只是想得到您的祝福,谢谢,摩利尔小姐!”亨特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向其他法师走去,萨耶斯看了看离去的亨特,又看了看摩利尔,什么也没有说便径直追了上去。
  摩利尔看着这些大部分都很年轻的法师的背影……那座承载着阿古斯帝国千年荣耀的城墙,不知道又会经历怎样一番风雨了。
  四十七躺在屋顶的藤床上,悠然自得。他甚至懒得跟摩利尔在精灵城市中乱逛,买什么稀奇古怪的施法材料——反正事情办完了之后她会来找自己的。
  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去那里好呢?先回雨城看看么?四十七闭着眼睛寻思着,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于是他决定小睡一下——或者说是闭目养神。
  森林里独有的自然之声让周围显得更加静谧。熄灭了大部分主系统的四十七眼前出现了一些画面……好像梦境一样的画面。四十七可以确定,就算变成了现在这种已经很类似人的形态,他依然是不应该做梦的。燃烧的天空,浑沌的位面,神一样的巨像,浑身辉映着彩虹般璀璨光芒好像完全是由光辉形成的巨龙,庞大震怖的无可名状的怪物……
  好像只是一瞬间,他猛地坐了起来。藤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断了好几根,吓得几个正在偷偷围观他的小暗夜精灵一哄而散。
  “你上哪儿去?”刚刚回来的摩利尔被吓了一跳,因为四十七直接从屋顶跳了下来。
  四十七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她就走。
  突然巨大的轰鸣声笼罩了整个伊尔德丽斯部落。一条金属巨龙在城市的中央腾空而起,所有的暗夜精灵都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和趴在他背上姿态狼狈的摩利尔,展开巨大的带有推进器的双翼,巨龙飞到围绕在城市周围的湖面上空,剧烈的风压将湖水吹出波浪般的涟漪,一些木船都被远远的荡了开去,突然巨龙双翼下面喷射出猛烈的蓝白色火焰,使得他瞬间便飞离了暗夜精灵的城市,消失在了晚霞满布的天空之中。
  “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乌瑟尔站在窗口,手搭凉棚看着迅速远去的那个庞然大物,完全没有城市里其他暗夜精灵的那种惊讶和慌乱,看来四十七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这个老德鲁伊吃惊了:“起码,暂时不会回来了……”
  深邃的森林深处。恢复类人状态的四十七和摩利尔站在一个巨大的坑洞旁边。
  好像是故意藏着什么似的——坑洞周围生长着铜墙铁壁般的参天巨木,彼此交织纠结,茂密的树冠把光线完全遮掩在外面,如果不是摩利尔点燃了一盏魔法灯光,这里简直是漆黑一片。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摩利尔借着魔法光芒向坑洞深处看去,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刚才她在空中的时候,根本无法发现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一定说有,那么也只能说这个坑洞所在的地带,覆盖方圆几百哩的森林繁茂至极,简直可以在树冠上面行走,如果不是四十七突然俯冲降落的话,她就算用预言法术也不会探测出这里有个好像一直通进地狱的大洞。
  “是梦。我梦到了这个地方。”四十七半蹲下来,也向坑洞里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一样……不过看起来,我来的晚了些。”
  他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似乎在感受那个爬出坑洞的东西遗留下来的痕迹——随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我们不是要回雨城看看么?”
  阴沉的大地上走着一个孤单的身影,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好几次倒下之后似乎都不能再爬起来了,却在或长或短的休息之后又勉强爬起来继续前行,他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是这样茫然的游荡着,只感觉体内的生命在一丝丝的耗尽。
  再一次倒下之后,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再走下去了。也好,死在这里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很快野狼和秃鹫就会来抢夺他的尸体,成为供养这些荒原生物的养料,然后变成它们的粪便,最后变成随风飘散的尘埃……
  弥留之际,将死的旅人似乎看到一座模糊而又巨大的神殿降临在荒原之上,隐约不清,若隐若现,几乎和荒原上呼啸着的狂风混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就是他?看起来快要死了。”
  “就是他。带走。”


三生蘸酱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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