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去北方




第一回合 凶兆
  密雨如瀑。
  木头哨楼和老汤姆都见老了几分,在暴雨中很有些萧瑟的感觉。
  幸好前几天刚刚弄些草修补了一下顶棚……老汤姆裹着油布斗篷站在哨楼上一边打寒战,一边忍受雨水顺着沼泽宽叶草的缝隙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
  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如果刮风的话就会更糟。虽然这几年雨城经历了很多事情,从矮人狂战士血斧凯根的时代变成附庸于西方阿古斯帝国的法师三岛的天下,独立或小团体的冒险者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西面的战争越来越激烈,或许是因为大沼泽本身正逐渐失去能吸引傻蛋的魅力……不过这和老汤姆都没什么关系,他甚至已经懒得去白刃酒馆,听那些千篇一律的关于阿古斯的消息,阿古斯什么样又关雨城什么事?他很怀念以前的日子,站在哨楼上打哈欠,看着那些冒险者走出雨城,然后猜测他们中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或许还会为此打个赌,而当他们真的走狗屎运而从沼泽地里满载而归的话,自己多少还能从这帮傻笑的家伙手里得到几个银币甚至金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衰败的一切心灰意冷。
  突然一股热流涌遍老汤姆的全身,给他冷冰冰的潮乎乎身体带去温暖和干爽的感觉,好像让他舒舒服服的置身于一个大火炉旁边似的——
  谁会在他这样一个又老又哑的民兵身上浪费“温暖术”?精神一振的老汤姆揉了揉眼睛,探出头寻找这位好心的法师,正好看到脸上有刺青的女法师仰头冲他笑了一下。
  是谁?好像很面熟……摩利尔?老汤姆惊讶的想喊,甚至差点忘记他的声带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一只可恶的腐食狼咬坏了。摩利尔没有停下来和他打招呼,而是重新低下头,和身边那个陌生的大个子武士一同向城镇里走去。
  “你既然连哨兵都帮,那么就不能把这种法术也在我身上放一个么?”四十七一边走,一边看着好像被一个无形护罩保护着,把雨水全都隔绝在外面的摩利尔抱怨道。
  “汤姆是个可怜的老民兵,而且有风湿病;你是个长着重铠的构装体,而且武装到牙齿——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法术?”摩利尔每一步都能踩到最坚实,泥水也最少的地方,几乎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
  “你越来越吝啬了,以前你还会给我一些那种灰黑色的皮革。”
  “住嘴,以前我顺着你的心意任由你胡乱改造自己,现在看你这样子,那些钱还不是打了水漂儿?”
  “嗨,这不公平,你这种论调就好像不许战士买武器,告诉他们反正以后能找到更好的。”
  “哼,不要狡辩。坚持坚持吧,这才是雨城最常见的天气。”
  两人就这样走进雨城——故事开始的地方。
  “站住!”在将要进入城寨群的时候,一个战士模样的家伙很尽职的拦住了他们。他撑着油布伞,另一只手放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我没见过你们,是新来的冒险者么?跟我来,你们必须先登记……把你的法术解除,女法师!根据三岛大人的法律,雨城内是不允许随意使用法术的——”
  四十七伸出手,好像抓一只鸡一样把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蛋拎起来,扔进他跑出来的大木屋内。随后他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那里,瞳孔好像两点燃烧的火焰——乱糟糟的怒喝与叫骂声很快消失了,踏出的半只脚也缩了回去。
  “倒是有聪明的。”他收回目光,紧走两步赶上摩利尔。
  “不要在这些菜鸟身上浪费时间了,”摩利尔看着大雨中夹杂在营寨壁垒间变化了不少却依然混乱拥挤的市集:“先去看看凯罗吧,这才是我回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凯罗的店铺依然在老地方——但是好像已经人去屋空。
  小女孩以前喜欢释放在房门上作屏蔽的家传法术已经被真正的铁链和锁取代——这种粗糙的本地货甚至只需要一根小铁钉就能拨开。
  她去哪里了?摩利尔有些疑惑。在她的记忆里,凯罗不是喜欢到处乱跑的人。虽然她比摩利尔小五六岁,但是她到雨城的时间却比摩利尔早的多,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店铺里研究法术或者制作药剂,很多时候她宁肯撒娇央求摩利尔帮她找些原料,也不愿意离开自己温暖的小屋……而且自己被阿古斯法师从伊莎贝拉的囚笼弄出来加入他们之后,也曾经和凯罗联系过,她的回信里洋溢着强烈的喜悦之情,一再叮嘱摩利尔千万要回来看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只覆盖着锯齿状鳞甲的手伸过来,抓住铁链。还没等摩利尔做出什么反应,四十七已经拧断锁链,肆无忌惮的破门而入。
  好像有些日子没人在了。摩利尔看着落满灰尘的货架上所剩不多的魔法道具和药品,心中莫名的出现了一丝不安,难道凯罗已经离开雨城了?也有可能,她根本没机会通知在沉睡森林前线的自己……可是她为什么要离开雨城呢?
  四十七没想那么多,他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拔掉塞子,嗅了嗅里面还剩了点底儿的不明液体,然后往墙角一扔。
  “不要把东西弄的乱七八糟的!”摩利尔不满的训斥他:“这又不是你的家!”
  四十七满不在乎的搓搓手:“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在——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家去。”
  摩利尔的店铺“未来之石”从外表上看除了旧一点之外也没有多大变化,但是等他们开门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已经堆满了破烂——折断的巨剑,有洞的盾牌,缺胳膊少腿破破烂烂的盔甲,乱七八糟的让他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去。
  “马库斯!马库斯!”摩利尔站在雨中,拿着半截铁条“铛铛”的猛敲隔壁已经关门落板的铁匠铺,直到马库斯怒气冲冲的打开门,举起左臂上的铁钳准备给外面不知死活的打扰者一记狠的——
  但是短暂的怒目而视后,摩利尔迎来了一个拥抱。
  “你回来了!红袍女孩!”老铁匠抓着她的肩膀端详她:“嗯!有点大法师的样子了!说真的,你被那帮阿古斯人抓走了之后还真让我难过了一阵子!可惜,听说你那个很有趣的构装体被毁掉了……唉!当初我应该对他宽容点,多给他打点零件的!”
  “现在也不晚,老铁匠。”四十七插嘴说道。
  “嗯?”马库斯上下打量着四十七——没用多久,因为细看之下,钢铁武士那身绝不可能是穿上去的完美铠甲和钢铁雕像般的头颅泄露了他作为一个构装体的身份。
  马库斯用铁钳猛打了一下他的胸甲。
  “哈哈!了不起!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金属!太了不起了!你这小子,居然弄到了这么棒的身体?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从我这里偷三摸四的了!”
  摩利尔微笑起来,但是随后故意板起脸:“别转移话题,马库斯。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家会变成你的仓库吗?”
  “啊?哈哈,这个么,进来,进来说!”
  在听完马库斯那些关于该死的阿古斯搜集每一样有魔力的金属物品去制造那该死的构装兵器,导致他只能打造些破烂玩意,生意越来越差的抱怨,并且告诉他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之后,从铁匠铺出来的时候,雨也小了许多。
  连马库斯也不知道凯罗去哪里了,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这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家里看样子是收拾不出来了,我们现在去哪儿?”四十七拎着一把从马库斯手里讹诈来的刺钉战槌,专挑水多的地方走,故意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先去白刃酒馆吧,”摩利尔向前面那栋熟悉的石制建筑走去:“反正天也要黑了,在那里或许还能打听到些别的消息。”
  别看街上冷冷清清,白刃酒馆内依然十分热闹,绝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有几个甚至毫无忌惮的放肆打量着摩利尔,评估她隐藏在兜帽长袍下的身材,根本没意识到一个法师是多么的可怕和致命。
  都是些蠢货。摩利尔甚至懒得理他们,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心里盘算凯罗究竟会去什么地方。
  半身人酒保端着店里最好的酒走过来,回头冲着议论纷纷的人们作了一个非常凶恶的表情警告他们安静,然后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满脸堆笑:“摩利尔小姐,欢迎您回来。”
  摩利尔把一枚阿古斯金币放在酒保的托盘里:“这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我问你……南街的凯罗,就是那个卖魔法药水的小女孩去哪里了?”
  酒保把目光从金币上移开,看看摩利尔,又仰头看看四十七,努力回忆摩利尔所说的这个名字——最后他做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摇摇头。
  也是。凯罗几乎从来不来酒馆,说不定酒保都没有见过她。
  “去吧,帮我在这些人里问一问。”摩利尔挥挥手,酒保赶紧把金币从托盘上捡起来,揣到内衣兜里,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开了。
  没等酒保来回话,麻烦先来了。一个膀大腰圆,醉意熏然的战士端着铁制酒杯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他没有招惹摩利尔,却眯缝着眼睛站在靠着墙的四十七面前。
  “嘿嘿……呃。”战士打了个酒鬲:“盔甲不错……脱下来给我看看?”
  摩利尔当即把手放在额头上,做了一个绝望的姿态。
  “他们在耍你。”出乎她的意料,四十七竟然没有动手——而且用一种很温和的语调对那个战士说:“刚才你左边那个人不断拍你的肩膀,捏你的胳膊,应该是在拍马屁,说你多么强壮;而你右边那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看我,应该就是在鼓动你找我的麻烦。”
  “回去吧,”四十七也好像有哪根筋不对了:“躺在床上,睡个好觉,然后把我忘掉。”
  “盔甲不错!脱下来给我看看!”战士没领情,瞪着眼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大,全场都听见了。很显然他不清楚他刚刚拒绝了怎样的好运——幸运女神从天堂飞下来吻他,却被他粗暴的扇了一记耳光。
  “下巴不错。”
  没等战士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四十七已经捏住了他的下腭,好像撕张纸一样把他的整个下半张脸都扯了下来。
  “脱下来给我看看。”四十七看着叫不出声音在地上打滚儿,把血涂得满地都是的战士,非常平静的说。
  除了白痴战士打翻身旁的桌子,使得桌子上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的叮铃当啷的声音之外,白刃酒馆内其他人全部都发不出半点声音了,虽然这里时常上演打架斗殴的传统剧目,出人命也并非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用这种诡异的方式瞬间决出胜负的例子还是太罕见了一些。
  唉,还以为这家伙突然转性了呢。
  “好了,收敛你的脾气。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摩利尔看着还在地板上不停抽搐的战士,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
  “我也不想。”四十七摊了摊手:“我给了他机会,希望能在一个和平的环境里怀旧……可是为什么只有死人才懂得安静?”
  看来在这里是不可能什么消息了。摩利尔冲一旁战战兢兢的半身人酒保招了一下手,他立刻忙不迭的跑了过来,还险些滑倒。
  “一个房间。”
  摩利尔和四十七在酒保的带领下穿过大堂,向楼梯走去——酒馆里的人们明智的选择让出一个表示尊敬的空间。他们继续喝酒,聊天,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而怂恿战士向四十七挑衅的两个家伙更是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自己的下巴也像黑面包一样被掰掉。
  “我还没住过旅店呢……我们要在这里等小红帽回来么?”摩利尔在水盆里洗完脸之后,四十七也顺便洗了洗手,木盆里的水立刻染上了一些丝丝缕缕的暗红色。
  “把桌子搬过来。”
  摩利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圆盘,银色的表面好像镜子般光滑,周围刻着一圈细密的魔法符文,将它放在四十七搬来的桌子上,又取出几个小瓶,将里面的粉末分别倒出一些,以特殊的方式和顺序混合着涂在小圆盘的镜面上。看起来她要准备比较复杂的法术了——摩利尔大部分时候都是尽量避免使用施法材料,何况现在居然用了这么多。
  “我有点不安。”摩利尔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说:“总觉得凯罗好像出了什么事似的……见鬼,我对坏事情的预感总是很准……”
  四十七退后几步,看着摩利尔开始施法。
  摩利尔在圆盘上方划了几个手势,目光变得深邃专注。
  她确实是在使用一个相当惊人的魔法,而且会陷入毫无知觉的状态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身边有四十七在,她还未必敢冒险。要寻找和她已经几年未见面的凯罗,不仅几乎已经没有可供利用的线索,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让凯罗的命运轨迹变得极具随机性,就算她离开雨城没多久也是一样,每一个岔路都连接着更多的岔路,永无休止的延伸出去,要在无数个可能中追踪到她的位置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充其量只是得到一点有关她目前状态的景象残片……从前在阿古斯的时候,摩利尔曾经试过用这种法术来寻找四十七,一无所得,而且几乎被海啸般反馈回来的无意义信息洪流毁灭。
  摩利尔的精神逐渐发散出去,脱离了身体和所处的物质世界,进入魔网统御的无限领域。那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浩瀚有如海洋,她谨慎的前行,排除干扰,每一个方向都不敢深入太远,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入非生非死,没有过去未来的界域永恒的尖叫——这也是很多不谨慎的预言师的可怕归宿。
  雾气。弥漫的雾气白茫茫的遮蔽了前路,引起摩利尔的高度警惕。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不像法术失败的现象,反而是某种征兆。
  摩利尔小心的进入雾气,果然看见前方若隐若现的小小身影。奇怪……摩利尔一边疑惑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具现化的影像,一边试探着呼唤了一声:“凯罗?”
  身影停住,转过头来。摩利尔呆住了。
  是凯罗,又不是凯罗。她举着一个精美异常的颈坠冲着摩利尔笑,白色的冰冷雾气从嘴里涌出来,无声的向摩利尔扑来——没有眼睛的眼眶中,同样翻滚着迷茫的雾气。
  “凯罗!”摩利尔猛的回过神来,向后倒去,跌坐在床上。
  桌面上的圆盘“啪”一声碎裂了。
  “嗯?”四十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从头到尾他只看到圆盘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和摩利尔在那里发呆而已。
  颈坠……颈坠?摩利尔回忆着最后那片泯灭一切的雾气中唯一鲜明的东西,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们当时进地下神殿的时候,我有戴着颈坠么?”
  “什么?”四十七一愣。
  “和血斧一起去沼泽中的神殿的时候!你忘了么?”
  “没有。”
  “你确定?那离开神殿之后我脖子上就有一个水晶颈坠了是不是?”
  “没错。”四十七非常肯定的回答,那阵子他实在是饱了不少眼福。
  “见鬼!”摩利尔猛然站起,面沉似水。


第二回合 希瑞克的阴影
  那个水晶项坠果然有问题!
  摩利尔无视四十七询问的目光,按在桌子上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有点发白。为什么自己就忽视了呢……连它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原因都没多想,还把它送给了凯罗!一种被欺骗蒙蔽了的怒意勃然而发,而且关于凯罗的那个糟的不能再糟的预兆更让她心神不宁,对于这个总是冲她笑,喜欢粘她的小女孩,摩利尔从警惕到无奈再到喜欢,直到最后和她成为朋友……现在因为自己的疏忽或者说被利用,她的命运会怎么样?她难道真的会被迷雾吞噬,彻底泯灭归无么?
  “小红帽有麻烦?”看起来四十七也是很会察颜观色的。
  “没错,恐怕有大麻烦了。”摩利尔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四十七那张金属脸,心头的压抑突然减轻了许多。
  四十七显得很惊讶:“不要危言耸听,小红帽的麻烦只有狼而已!”
  他伸出食指,拇指也张开和食指垂直,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姿势:“猎人叔叔来了以后就会没事的!”
  “什么小红帽!不要胡言乱语!”摩利尔拨开四十七的手,因为他瞄准的就是她:“要去寻找凯罗的话……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可能是什么人吗?”
  “那又怎么样?”四十七隔着桌子看着摩利尔:“我是谁?我是四十七!”
  有人在敲门。
  摩利尔伸手把桌子上涂着粉末的碎裂圆盘拂到地上——在落地之前,碎片就变成了尘埃。
  “愣着干什么?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很面熟。四十七很快从她健美腰身上缠着的魔法鞭匕上认出她来:“噢?玛丽?”
  “哈……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玛丽有些落寞的坐在摩利尔对面,时光在她的眼角划下了几道隐约的细小褶皱,虽然这无损她那种狂野的美丽,但几年不见就有如此变化也说明她似乎经历了不少事情。
  “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摩利尔端详着她身上的魔法紧身皮甲。
  “不错,当然不错。”玛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恨,也不知道是针对三岛还是针对摩利尔:“三岛凭借阿古斯的支持把战士工会和其它团体都打垮收编了,把雨城这个自由城镇变成了他的后花园,冒险者被苛刻的限制,甚至从沼泽里弄回来的战利品还要经他过目,再加上大部分危险不大而有有利可图的区域都被三岛商会把持着,来的人越来越少,走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基本都是附庸于三岛的走狗……”
  玛丽突然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鬓角:“托你的福,我也是其中一个。”
  “没办法。那时候我也是逼不得已。”摩利尔对视着玛丽的褐色眼睛:“那么……你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叙旧吧?三岛让你来的?”
  “是啊……”玛丽猫一样慵懒的伸展了一下腰身:“阿古斯彻底完蛋了,对吧?”
  “也谈不上完蛋吧。”
  “都一样,反正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给三岛撑腰了。”玛丽突然压低了声音,把硕大的胸脯放在桌子上俯身靠了过来:“虽然三岛在城里严密的封锁消息,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哪里压的住?不过呢,因为雨城以前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几年他确实也把自己的势力经营的不错,到目前为止这个城镇仍然牢牢在他的控制中……”
  “但是现在你回来了。”玛丽似笑非笑的看着摩利尔:“他又怎么能不心焦如焚?自然要派我来探探你的口风了——他还要请你赴晚宴呢,说要给你开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
  摩利尔沉吟了一下。
  “你可以回去告诉三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无意再追究什么。我也不想去他那里参加什么宴会了,如果他有空,那么就过来找我,我有点事情想问他。”
  玛丽在走出房门前回头深深看了送客的四十七一眼。
  “真想不到。你就是当初那个破破烂烂的构装体……我真的挺羡慕摩利尔的。”
  四十七耸了耸肩,他终于可以耸肩了:“只不过是几次系统升级而已。”
  “现在怎么办?”四十七关上房门:“你确定那家伙会来见你?要不要我去把他带来?”
  “你?算了吧……我很怀疑你带来活口的几率究竟有多大。”摩利尔调侃道,同时把桌子上那几个装魔法材料的小瓶收入怀中,四十七很好奇她是怎么把这些瓶瓶罐罐收藏的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她会不会好像机器猫一样有个空间口袋。
  “三岛会来的。就算他不在乎我曾经是阿古斯帝国法师部队指挥官,应该也会想向我打听一下阿古斯的具体消息……说到底,它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如果不是他或许知道凯罗最后的行踪,我还真没有见他的兴趣。”
  “嗯,好吧。”四十七表示无所谓:“反正辛格也已经……我同样没兴趣和他翻旧帐。”
  三岛很快就来了。
  他的排场相当大——四十七开门后,发现这个明显胖了不少的法师带来的随从把走廊塞得满满当当,连楼梯口都有人把守着。
  三岛看到四十七的时候稍微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他身后的玛丽则冲着四十七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看来她并没有把四十七跟着摩利尔一同回来的消息告诉三岛。
  摩利尔也吃了一惊,因为三岛身上竟然穿着绣有金色符纹的白法师袍,这可是只有最高评议会少数高级法师才有资格穿的衣着,不过很快摩利尔便释然了,作为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土霸王,他这么干也没人在乎——再说大法师的身份证明也绝不是这样一件不伦不类的袍子。
  “真没想到,您竟然成了帝国战斗法师部队的指挥官……”注意到摩利尔正打量着他的衣着,三岛的脸色似乎些难堪:“而我到头来却只能守着这个小地方惨淡经营而已……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祸福难测吧?”
  “哦?这么说我反而应该感谢你当初的告密了?”摩利尔没给三岛留面子:“另外我也不是什么指挥官了,评议会解散了,我已经离开了阿古斯——你该不会对阿古斯的事情没有一点耳闻吧?”
  “是阿,阿古斯已经乱成一团糟。”有点奇怪,三岛似乎并没有对阿古斯的变故表现出应有的反应,或许是他把自己的情感掩饰的比较好,或许是他自信已经把雨城牢牢捏在手心里了,反正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似的:“真没想到,帝国皇帝竟然有胆量向最高评议会发起进攻,更没想到,评议会竟然会因为超级构装武器的突然失控而从占尽优势转为一败涂地,甚至连辛格评议长都意外丧生……”
  摩利尔并没有去纠正他的错误,反正除了真正参加战斗的几个人和少数暗夜精灵之外,就连阿古斯的人也都认为七罪塔是意外坠毁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么……看起来你已经可以胸有成足的应付没有阿古斯支持的局面了?”
  “不敢当。”三岛摆了摆手:“如果摩利尔小姐您准备回来雨城长住的话,我是必然要退避三舍的——虽然情感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您已经远远超过我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摩利尔决定不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叙旧了:“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说起来我在雨城始终只是一个过客……其实我主要是想朝你打听一个人,凯罗,就是南街卖魔法物品和药剂的小女孩,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三岛的反应再一次出乎摩利尔的预料。
  “哦,你说凯罗——”他胸有成足的微笑起来:“我恰巧认识几个朋友,他们或许会告诉你一些消息。”
  门开了,三个人走进来。他们都穿着普通的黑衣服,模样也很普通,是典型的那种看过了就会忘记的类型,但是表情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
  一直靠在墙角没吭声的四十七瞳孔收缩起来,眼中的红火好像针一般锐利。
  三岛让开位置,退到一边和玛丽站到一起。玛丽有些发傻的看着这三个人,有点不大明白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自己跟着三岛来白刃酒馆的一路上为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
  “三岛的朋友?”摩利尔轻轻敲打着桌子:“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们。”
  “呵呵……您已经离开雨城有一阵子了不是么……”中间的黑衣人发出一阵不阴不阳的笑声:“我们对您也有所耳闻,美丽的预言法师摩利尔小姐。”
  “我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不了解了解我的人。说吧,关于凯罗,你们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黑衣人摊开手,表情好像是摩利尔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一样:“不要那么敏感,女法师。关于那个小女孩,我们所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向可能的朋友提供一个忠告:别管那个小女孩了。作为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法师,您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不是么?”
  摩利尔的目光变得冰冷。
  “你们是谁?”
  黑衣人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虚划——随着他的动作,一个隐约的头骨图案一闪而没。
  “暗日?你们是希瑞克教会的人?”摩利尔认识这个标志。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挺直了身躯,好像这个名字拥有某种奇特的魔力:“没错!一切荣耀归于希瑞克!”
  “那你们想怎么样?”摩利尔语气不善的问。
  “摩利尔小姐,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黑衣教徒前倾身子,带着一点威胁意味说到:“您可以去旅行,也可以留在雨城,只要别插手我们的——”
  摩利尔猛的一偏头。刚刚还夸夸其谈的希瑞克教徒的脑袋好像被猛犸象踩了一脚的西瓜般爆开,烂的不能再烂,鲜血和脑浆喷的到处都是——幸好摩利尔身上用来防雨的法术依然没有失效。
  四十七扔出去的战槌豪爽的轰飞教徒的脑袋,打塌一面墙飞进隔壁——幸好那边没有住人。
  “今天怎么尽是些找死的笨蛋。”
  “你就不能等别人把话说完再动手么?”摩利尔抱怨着,但是并没有准备战斗的意思。
  “大胆!”另外两个教徒立刻抽出武器——上面燃烧着希瑞克的神符,那是一个位于紫色旭日正中的白色无下腭头骨,散发着邪恶的灵光,同时守在门外一直没露面的第四个教徒也冲进来,对着摩利尔举起弩弓,箭头上闪烁着致命的黑色光泽。
  他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了,但是土狗要对付巨龙,爪子磨得再尖也不行。还没等扣动弩机,毒矢就被一个箭步上前的四十七抽掉,紧接着捅进弩手的眼睛里,猛烈的毒素毫无用武之地,因为箭头已经从后脑露了出来;然后他抓住另一个教徒刺来的骷髅剑,只一拧就让它变成了麻花,抬脚把他也踢进隔壁,撞在镶着战槌的墙壁上——这下隔壁的墙也塌了。
  剩下的那个教徒看样子是牧师,他正高举钉头锤呼唤希瑞克的圣名,祈求他给自己力量,不过还没得到暗日的回应就被四十七一拳打中嘴巴,结果就是他猛的往后一仰,满嘴的牙齿都飞出来迸到天花板上,连一个眼珠都被可怕的冲击力震了出来。
  三岛被这场电光石火间干净利落的血腥屠杀震惊得目瞪口呆,甚至在被四十七拎着脖子举起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直到被仰面摔在混合着污血和脑浆的桌子上的时候才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神色。
  “三岛先生。”摩利尔示意四十七把手放松一点,因为三岛的脸色已经发紫了:“你一向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我觉得你有时候实在是有点聪明过头了。你是什么时候和希瑞克的教会勾搭上的?”
  “摩利尔,你听我解释……”
  “说啊,我正在听。”
  从三岛有点变调的叙述中,摩利尔得知希瑞克的教徒也是在凯罗离开了之后才追踪到这里的,他们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之后就和统治雨城的三岛秘密接洽,打听消息和要求三岛的支持,起初三岛还和这个臭名卓著的教会保持距离,但是自从得知阿古斯帝国崩溃的消息后他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和希瑞克的教会套近乎,希望能借此得到一个新靠山,来维持他在雨城危机四伏的统治,不过似乎因为觉得雨城已经没有多少可利用的线索,高级教徒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几个人隐藏在三岛商会,今天摩利尔寻找凯罗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虽然认为摩利尔并不知道什么,但出于他们教派那种狂妄混乱的傲慢,还是决定给这个前任阿古斯指挥官一个警告,如果不行就用谋杀来了结——我更习惯屠杀,四十七一边听一边想。
  “我已经全告诉你了……摩利尔小姐,”三岛喘息着说:“真的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凯罗,今天的事情也不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放开他。”摩利尔摆了摆手。现在三岛已经没用了,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由得他在雨城折腾吧,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四十七把他拉起来,但仍然拎着他的领子:“算你走运。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你知道吗?我以前就挺讨厌你的,现在你的傻样更让我讨厌了。”
  “嗯?”三岛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虽然注意到四十七的金属皮肤,但仍然没有认出他,还在把他当成摩利尔从阿古斯帝国带来的类人构装体:“是……”
  三岛没机会认出四十七了,因为他已经死了。玛丽趁三岛听四十七说话的机会走到法师背后,然后抽出短剑从后面扎进他的心脏,还在里面搅动了一下。
  “你就不能等别人把话说完再动手么?”四十七扔下死不瞑目的三岛,把摩利尔教训他的话原封不动的用在玛丽身上。
  “现在不动手,等你们离开雨城以后继续由着他作威作福么?”玛丽抬起一只脚,把短剑在靴底上擦拭了两下之后插回腰间:“全雨城的人都巴不得他赶紧死掉,错过今天这个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向两人施了一礼,转身走出房门,然后就听见她对还等在外面胆战心惊的前三岛手下发号施令:“三岛已经死了!从现在起,雨城战士行会从三岛商会脱离出来,重新独立!我已经受够三岛商会哪些愚蠢苛刻的规定了!”
  “其实你以前说的没错,”四十七听着短暂的混乱后一帮人离开的声音:“她终于要成为女王了。”
  “喜欢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给她打下手。”摩利尔站起身,小心的避开尸体和血污。
  “哦?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一个命令么?”
  “闭嘴,我们走吧!看你把这个地方弄的!”
  入夜的雨城仍然下着零星的小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营垒高墙阴影下的房屋在黑暗中愈发寂寥,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要被打破了——身后的白刃酒店已经拉起吊桥,不想趟浑水参加今晚混战的冒险者们都躲在里面。
  “居然走夜路……你不用休息么,现在我们又要去哪儿?”
  “既然凯罗戴着那个颈坠失踪,现在希瑞克的教徒又在寻找她……那么我想应该回迷雾女士的神殿看看了,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不是吧,又要去沼泽。


第三回合 故地,故人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天上飞呢?居高临下找起来也方便些吧?再说我们不是曾经去过那里么?”雨季让一望无际的沼泽地更加泥泞难行,四十七每一脚都陷进深深的淤泥中,但是拔出来之后依然光亮如新,连鞋跟的踢马刺都闪闪发亮,显然他这身长出来的铠甲不仅仅是样子独特而已。
  摩利尔依然使用简单的魔法来隔绝她和肮脏沼泽之间的联系,让混浊的泥水和嗡嗡乱飞的虫子都不能接近她:“没那么简单。我能感觉到神殿肯定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现在只能慢慢找……迷雾女士曾经是掌管谎言和幻象的强大女神,要想找到她的神殿,在空中走马观花可不行。”
  她停下来看了看,然后调整了一下前进的方向:“另外,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总想着使用你的巨大化形态……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凯罗,找到一个办法来解决她似乎已经被迷雾女士控制的问题,还有谋杀王子希瑞克的仆从在暗地里蠢蠢欲动,所以你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和神打交道,就算再有力量也是远远不够的,多动动脑子,明白么?”
  “好吧,那我们就继续在烂泥里打滚好了。”四十七打了一个哈欠,或者说只是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来惹摩利尔生气:“希望能找到几条酸蛇蜥来解闷……嗯?那边好像有人!”
  老翼龙黑翼盘旋着追逐下面沼泽地里跌跌撞撞逃命的可怜虫,甚至带着一点游戏的味道。它的身躯比起前几年更肮脏破烂了一些,胸口上巨大的畸形伤疤相当引人注目——不过它其实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健,甚至更加老练和致命。
  黑翼并不饿,否则它早就把猎物笼罩在自己喷出的毒气云中了。它饥肠辘辘的时候一般都很少,在沼泽里混饭吃,可不仅仅是有个好体格和一嘴尖牙就足够了的,经验往往更加重要。所以现在黑翼其实把捕猎这个从发现他时就狼狈不堪的在沼泽里连滚带爬的人当成一次饭后消遣,就好像吃饱了的猫总喜欢把到手的老鼠放了又捉一样。
  突然滑翔中的黑翼猛地一偏头,让本来可能会击中眼睛的魔法飞弹打在粗壮的脖颈上,炸开厚厚的外皮,添了一个新伤口。
  黑翼勃然大怒——它寻找攻击的来源,准备给这个打扰了黑翼大人兴致的家伙一次永生难忘的教训,只会用魔法飞弹的冒险者可没什么好怕的。
  它很快发现了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冒失鬼,好像很标准的所谓什么冒险者组合,菜鸟战士和菜鸟法师,自以为杀过几只地精就什么都能对付了。黑翼调整姿势准备俯冲,但是中途它猛然一拍翅膀转向,努力飞高,并且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菜鸟战士”抬头看它,而它认出了那双血红的眼睛。胸口隐隐作痛——作为一只智力远远超过同类的老翼龙,黑翼的记性非常好。虽然怎么看这个人类战士都和当初那个重创了自己的金属人狼划不上等号,但是黑翼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
  “嗨,嗨!”蓄势待发的四十七看着老翼龙远去:“居然跑了……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有点眼熟?”
  赶走黑翼,摩利尔和四十七走向瘫坐在泥水里的被救者。奇怪的是,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摩利尔,却没有道谢。
  “康德?你怎么在这儿?而且你……”摩利尔端详了这个奇怪的家伙一会儿,突然认出了他。
  是康德,可是他现在哪有一丝评议会最高大法师的模样?脸破了一块,也不知道是刮破的还是跌破的,头发和胡子都打了绺,沾满污泥,一身法师袍更是破烂肮脏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当然是康德!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不去问基斯凯因那个老混蛋!呜呜呜……”突然从巨大的压力中放松下来,死里逃生的康德竟然完全失去常态,精神崩溃了似的嚎哭起来,实在让人想象不到他居然曾经是阿古斯法师评议会七位大法师之一。
  “这么说基斯凯因大师在卢姆大师从前的法师塔中住下了?”听完康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摩利尔和四十七对视了一眼:“那我们去拜访一下吧。”
  “呜呜呜……求你了,摩利尔,看在这几年来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让我走吧,我受不了啦……留在那里我早晚会死在老混蛋手里的……”康德一边嚎一边扑腾,弄得泥水四溅,也不知道他究竟遭到了什么待遇,连大法师的脸面都不要了,但是四十七仍然不为所动的拖着他往前走,立场坚定。
  沼泽地里的法师塔依然残败,很多破损坍塌的地方不是短期内就能修好的,但是已经干净了许多,尤其是法师塔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小片坚实平整的石头地面,基斯凯因坐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的晃来晃去,旁边甚至还有一个鱼缸!
  “嗯,嗯,果冻好吃……”大概多年装傻装习惯了,现在的基斯凯因依然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来,给你一块……”
  他往鱼缸里扔了一勺果冻,但是里面那只模样可怖的六足两栖生物根本不领情,张大嘴,露出里外三排锋利的牙齿威胁的鼓噪着。
  “基斯凯因大师,六足食人蛙不吃果冻的,你真的要在这里长住了么?”摩利尔坐在他对面,实在是拿这个老头儿一点办法没有,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基斯凯因竟然对她的到来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四十七似乎也对基斯凯因没什么敌意,现在他已经自顾自的故地重游去了。
  “哦,嗯,摩利尔,见到你很高兴……”
  “大师!您已经高兴了四遍了……现在是我们两个在谈话,不在瓦坦城,也不是法师会议!您就不能不装傻么?”摩利尔现在有点同情正在塔的另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挖坑的康德了,听基斯凯因的意思,他要在那里修一个游泳池……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一个老头子居然能轻易抹掉康德大部分力量,还真是异乎寻常的可怕。
  “呵呵……习惯了,习惯了。”基斯凯因终于正常了点,递给摩利尔一块酥糖:“真想不到……那个构装体居然能进化到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他已经完全吸收融合‘神之武装’的能量了吧?要是打起来,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禁不起他几捶呢!”
  “神之武装?”这还是摩利尔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之所以来见基斯凯因,也正是为了寻求一些仍未解开的疑惑。
  “没错,神之武装。”基斯凯因严肃起来:“你也应该听说过蛮荒时代诸神战争的故事吧?”
  摩利尔当然听过,但是并没有认真研究过。传说在几千乃至上万年前,或许更早,整个世界并不是象现在这样由人类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在当时,难以计数的巨龙在天空自由的翱翔;力大无比的巨人互相投掷小山一样的岩石彼此打斗,争夺领地和配偶,甚至敢与龙群开战;各种可怕的怪物游荡在冰冷深海中和幽深的地下,随时准备制造毁灭和恐惧;古代精灵和其他种族在夹缝中建立他们脆弱的文明……
  甚至当时的神灵也不像现在这样神秘莫测高不可攀。他们或者频繁下界,以各种化身形态游荡;或者高踞雄伟的雪峰,最强壮和最勇敢的人可以到达神殿觐见真神;或者干脆和他们统治下的生灵们居住在一起,好像现在的国王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战争爆发了。神战席卷了整个世界,而在那些已经不为人知的位面中发生的战争则更加惨烈——结果就是很多古神消亡了,幸存的神则永远退出主物质世界,躲在自己的神袛家园中,再也不肯轻易的亲身下界,提供可能被敌手轻易毁灭的机会,开始转为在信徒中培养代理人来传达意志;而因为神战,龙和巨人这样的强大生物也损失惨重,退出历史舞台,古代巨人更是仅仅留下一些混种后裔,纯粹的远古巨人几乎已经绝迹了,反而是比较弱小的种族顽强的延续下来,他们中的代表就是人,在历史之河由波涛汹涌到重归平静的这段时间里,一些新的神灵从流散的神力和人类的信仰中诞生了,而且迅速发展起来,甚至拥有比古神们更强的力量,暗日希瑞克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很多证据表明,他曾经是个凡人。
  “我相信传说大体上还是正确的……”基斯凯因挤挤眼睛:“尤其是有关那些神消亡,离开,诞生的部分。所谓神,不就是掌握了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力量的凡人么?作为法师,要有这种觉悟才行。”
  “可是……这和您说的那个‘神之武装’有什么关系?”
  “嗯,这正是我要说的。传说里指出,神并不仅仅是亲身参加战争的……他们召集了龙,巨人,还有各种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名字的强大生物参战。”
  “但是有一点,”基斯凯因竖起一根手指摇动着:“现在的人以为我们没有在神战中发挥什么作用——他们很可能错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称呼他们为人……但是我确信,曾经存在着一批远古大奥术师,他们掌握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魔法和技术,甚至在魔法网络还没有成型,原初魔法力量依然肆行于世的浑沌时代,他们就为魔法女神创造出威力无比的构装巨像,帮助她在诸神战争中对抗其他想夺取女神魔力的神灵的军队,我们就把这个,称为神之武装。”
  摩利尔不自觉地往塔内看了一眼,四十七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您是说……”
  “没错。自从创建评议会的大法师们偶然发现埋葬在瓦坦城地下的魔法巨像后,我们就一直在研究他,直到得出这个结论。我们全部的目的就是为了破解巨像的奥秘,唤醒他,仿制他,重现远古大奥术师的辉煌,”基斯凯因也向塔内看去:“唉,一个法师怎么能抗拒这样的诱惑?结果……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努力成果也算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了,我敢肯定,他完全不是远古的魔法巨像,他依然是那个你从卢姆法师塔中带出去的奇特构装体……不知道辛格……不知道辛格会不会在地下觉得安心一点。”
  “那么……那么沉睡森林中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巨像,阿古斯向精灵开战,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个吧?四十七带我去那里看过,它已经不见了!”
  “哦?”听到这个消息,基斯凯因沉吟了一会儿。
  “苏醒了么……那么我想,这可能是某种共鸣。”基斯凯因判断道:“我们至今仍然完全不明白魔法巨像的绝大部分原理,所以其中一个被唤醒了,另一个跟着醒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什么?”摩利尔刚吃了一口酥糖,就被基斯凯因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弄得差点呛到。
  “哎呀,怕什么,你也是法师吗!还是女法师!”基斯凯因又不正经了:“拿出法师和女人的觉悟来,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里!来,这是我和辛格的法术书,送给你,你要有大无畏的精神,不要给评议会丢脸……”
  四十七突然从塔里冲了出来。
  “没牙老头儿,你在工作室里都干了什么?”
  基斯凯因猛的一拍脑门:“啊,差点忘了!虽然没有了‘神之武装’,依然可以从事研究!来,来,摩利尔,给你看看我的最新成果!”
  摩利尔看着工作室中间的大盆里那个半融化的人形怪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也不知道基斯凯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原料,面粉,糖浆,还有花生坚果等乱七八糟的配料混和着组成了这东西臃肿的身躯,因为魔法药剂的作用,这个恶心的大面团呈现着说不出来的颜色,让人极其不舒服,最恶心的是,已经有很多想来品尝一口的虫子被它粘住了,密密麻麻的点缀在它偶尔还在冒泡的身体上面……
  “这就是我新近发明的——酥糖魔像!”基斯凯因洋洋得意的说:“根据我的研究,粘土魔像完全可以发展出很多变种,从而应用到更多方面!除了酥糖魔像,还可以有……嗯?好像这里还没有完全混合好,我得让康德努力搅拌一下,不然不给他酥糖吃……”
  “嚄——”摩利尔终于忍不住了。
  从法师塔出来很久,摩利尔的脸色依然发白。
  “基斯凯因大师……”摩利尔看着笑眯眯的基斯凯因和一脸苦相的康德,突然原本想说的很多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谢谢您!”
  摩利尔躬身施礼后跟随四十七一同离去,走出很远再回头时似乎还能看到塔下那两个晃动着的人影,突然摩列尔的心中无端生出一股酸楚,好似往日的许多事情都被蒙上了一层不那么真实的面纱,就连关于阿古斯的那些回忆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过她的目的倒是明确了许多。得知摩利尔正在寻找沼泽中的神殿之后,基斯凯因建议她不用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神殿本身上,而是可以分析分析沼泽的地形变化和水的流向,就算曾经被暗日杀死的迷雾女士已经重新苏醒,她肯定也非常虚弱,决不会把威能耗费在完全转移和消灭神殿位置上面,那么比较省力的办法自然就是利用大沼泽本身的力量了。
  “你说那老头儿怎么想的?”四十七一边走一边说:“居然弄出那种东西,他怎么不做大粪魔像?那威力岂不是更大么?”
  “你给我住嘴!嚄——”
  摩利尔的恶心感终于消退的差不多的时候,当然这用了几天的时间,他们终于在比人还高的水生植物群中找到了半埋在一汪大水潭里的迷雾神殿一角。
  “要下水么?”四十七不怀好意的看着摩利尔依然很干净的法师袍。
  “用不着。”摩利尔开始准备法术勘破幻象:“第一眼看到的迷雾神殿必然必然是假的……这是迷雾女士的风格。这边走。”
  经过冗长曲折的潮湿通道,他们被一扇石门挡住了。
  “这婆娘,”四十七出言不逊:“想把家藏起来还要留路,留了路还要锁门,什么毛病啊。”
  “门是真的。”摩利尔抚摸着石门感受它的厚度:“奇怪,迷雾神殿应该很少用这种实质性的障碍……”
  “好了,管它呢!”四十七把摩利尔拉到身后:“打开就是!”
  四十七所谓的打开,结果就是石门四分五裂。
  “见鬼,你会把这地方弄塌的!”摩利尔再一次无奈的抱怨,四十七的猛击让甬道都震动了。
  “怕什么,当初连路都没有不是一样出来了。”四十七率先走进神殿,摩利尔紧跟着他——正好和站在迷雾女神残败的神像面前,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有五个人,全都是一袭黑色装束,其中一个是老相识了。
  双方都有一点意外。
  “摩利尔?”
  “欧沙利文?”
  短暂的静默后,欧沙利文笑了起来。他和往常一样,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但是皮肤比以前更加苍白,完全失去了血色,而双眼中则闪动着摄人的黑色光芒,几乎看不到眼白,摩利尔可以看出,某种恶魔般的力量已经灌注了他的全身。
  “真想不到……你也是来找雨城里失踪的那个小女孩的?”
  “不,我是特意来把你的宝贝武器还给你。”四十七讥讽道。


第四回合 漂流
  “……哦?摩利尔的构装体?你看起来愈发英俊了……而且变得这么慷慨,真是谢谢你。”
  欧沙利文把手伸了出来,似乎在等着四十七交还阿特拉斯。
  没再说什么,四十七抬腿就向欧沙利文走去。这个小白脸伯爵似乎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傲慢狂妄,居然懂得用反讽来对付他,看来有必要改用拳头来讨论了——反正以前也这么干过。
  “等一等。”摩利尔拉住四十七,上前几步,双手交叠着垂放在身前:“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倒是听说你在那天夜里弑杀了御驾亲临卢卡斯官邸指挥清理评议会行动的史坦利三世,并且还要害死在场的所有贵族,妄想谋朝篡位,现在阿古斯全境都在通缉你,你还满不在乎的和希瑞克教会的人搅在一起,难道你就这样舍弃了欧沙利文家族的荣耀了么?”
  “是吗……”欧沙利文背着手,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表情,声音轻松的很,听起来就好像森林中吹过的微风般舒适恬淡,一如既往的优雅尊贵:“一个试图篡夺阿古斯皇位的疯子,叛徒……官方的说法是这样的么?真是贵族的风格,空洞廉价。”
  虽然摩利尔不清楚欧沙利文在离开瓦坦城之后有什么遭遇,但毫无疑问,他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能已经彻底沦为暗日的奴仆,欧沙利文家族这个名号完全不能引起他什么反应就足可以说明这一点了。
  “你就是当时那个参加冒险的女法师?被虚伪的谎言骗进这座污秽之殿,你心中一定也充满了对迷雾女士的厌恶和唾弃吧?”欧沙利文旁边的一个面目阴沉的教徒打断了两人假惺惺的叙旧:“红袍法师,我理解你这种想让欺骗者付出代价的追踪行为,永恒暗日会注意到你这种值得赞赏的情绪,不过,如果你还不是暗日的仆人,那么不要插手了,明白么?当然,如果你想像我身边的这位欧沙利文伯爵一样加入……”
  “我无意介入暗日和迷雾女士之间的争端。”摩利尔回答的干脆利落:“但是我有理由认为我的朋友凯罗被无辜的卷入这场纷争中,而且处境非常危险。对此,我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我想你有一些误会,摩利尔。”欧沙利文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也不过是想通过那个小女孩找到苟延残喘的迷雾女士……她才是罪魁祸首,不是么?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相互理解,甚至彼此帮助呢?”他好像找到了难友,语气甚至显得轻快。
  “暗日可不是一个宽容的神袛。”摩利尔直言不讳:“你们会考虑凯罗的安危?不久前还是阿古斯帝国伯爵的你,对暗日又究竟了解多少?恐怕你连暗日为什么给你如此宠爱都不知道吧?让我来猜猜——他出现在你某个混乱模糊的梦境中了?对不对?”
  除了仍然负手微笑的欧沙利文之外,另外四个黑衣教徒全都勃然变色。这已经算得上挑衅了,对他们来说。
  “摩利尔,看在我们之前的际遇上面,给你一个忠告,我希望你能认真的听。”虽然情势已经是剑拔弩张,但是欧沙利文说起话来仍然慢条斯理的:“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做为一位如此年轻的高阶法师,你也有值得自傲的理由,但是既然如此,你更应该知道,我们的力量在真正的永恒存在面前是何等渺小吧?既然那个叫凯罗的女孩被迷雾女士选中了,那么她自然就是暗日的敌人,你阻止不了,也别想阻止——忤逆神的代价,我相信你是承受不起的!”
  摩利尔没有答话,反而回头看了看四十七。
  “是你让我等一等的。”四十七好像很无辜似的一摊手。
  “你要气死我么?”
  摩利尔这句话一出口,欧沙利文立退。他几乎像一支箭那样向后倒射出去,飞扬的黑衣下摆竟然带出燃烧着的淡淡残影——
  虽然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四十七,虽然他也获得了某些新力量,但是欧沙利文还是明智的选择了后撤,而不是像另外四个希瑞克教徒一样迎上去硬拼,自从他上次在神殿和四十七硬拼过之后,他就已经认识到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了,何况此时还有一个今非昔比的摩利尔!
  但是其他侍奉希瑞克的黑暗卫士和牧师显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就算知道他们也未必能像欧沙利文一样后退,他们可不是得到暗日特殊垂青的幸运儿。
  摩利尔根本没在意扑上来的敌人,反而第一个瞬发法术就打向了正在逃窜的欧沙利文。这个年轻的前帝国伯爵一向是个危险人物,就算已经不是老虎,也依然算得上响尾蛇,如果不想和雅图一样死的不明不白,那么还是谨慎点好——至于那些没头脑的敌人,还是交给同样没头脑的家伙去处理吧。
  但是她还是稍微晚了一点儿。并不是因为她防备不够或者定序法术激发的太迟,而是因为笼罩在燃烧的黑雾中的欧沙利文动作实在是快的令人难以置信。一连串闪耀的魔法飞弹追上他的时候,他手上不知怎么的已经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菱形晶石,整个昏暗的神殿内也顿时被晶石映出无数细碎的水波状光纹。摩利尔的攻击被欧沙利文照单全收,从他的身体被飞弹序列打的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能看得出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拿着的晶石迸发出海浪一样澎湃的辉光。
  而这只是短短一刹那,甚至连四十七都没来的及干掉第一个对手。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陡然涌进大殿,而且立刻形成分不清上下的巨大漩涡。
  见鬼!在巨浪中旋转的摩利尔来不及继续攻击欧沙利文,而是立刻开始给自己施加魔法防护,裹夹漩涡中的希瑞克教徒脸上的表情也都是惊怒无比,生死关头顾不上欧沙利文的特殊身份了,破口大骂起来:“混蛋!你居然敢——”
  摇曳着水草的沼泽湖泊泛起涟漪,随后爆起浑浊的恶浪。好像被抽掉了底儿似的,短短几秒钟之内偌大一片水泊就漏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几条在烂泥里蹦跶的畸形生物和一些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破烂武器装备,如果碰巧找到这里的冒险者走运的话,能发现几件魔法武器也说不定。
  欧沙利文从一片乌黑肮脏的泥潭中冒出头,相当吃力的抓住一根不知种类的藤蔓,爬上稍微坚实一点的土地。
  “咳,咳……”他面色灰败的坐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身上沾满了臭泥,就连被魔法飞弹打出来的伤口也未能幸免,如果不及时处理必然会溃烂恶化,看来就算是始作俑者,要逃出来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
  “该死……上次也是这样。”欧沙利文苦笑着捋了捋头发,甩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天知道是什么生物的残骸,或者是它的分泌物……
  “希望能拖延这对煞星一阵子吧……”欧沙利文勉力站起身,抛掉仍然攥在手里的菱形晶石,现在它已经满是碎纹,而且色泽混浊的完全像一块普通石头了。看看天色,好像又要下雨。
  还算不错,至少可以洗一洗。
  这是什么地方?欧沙利文将整个神殿抛到了哪里?
  四周漆黑一片。一阵阵低沉的隆隆声不断冲击着耳鼓,这应该是巨大的水压透过魔法屏障后被减弱而带来的副效果。果然是深海么?分不清方向的摩利尔点燃了魔法明焰,虽然这可能招引来某些危险的海洋生物,但总比待在一片漆黑之中让人觉得安心些。
  随着光亮的闪现,突然一个庞大的鱼群出现在高度戒备的摩利尔面前,或者说她一直置身于这片鱼群之中——成千上万条巴掌大的奇怪小鱼在被魔法火焰造成的亮光惊扰后迅速做出反应,它们按照某种不知名的规律集体行动,就好像一张巨大的网筛过摩利尔的身体,刹那间便跑的一条也不剩了。
  好家伙。居然瞬间连通了沼泽和深海之间的水域……看来投靠希瑞克教会还是得到了不少实惠的。摩利尔向四周看去,黑洞洞的,整个幽深的海底只有她周围的这一点光亮。
  一张诡异可怖的面孔从不远处幽幽滑过,几乎吓了摩利尔一跳。那是一个希瑞克教徒的尸体,已经完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全身都不成样子的扭曲着,变形的脑袋上每个孔洞都飘散出丝丝鲜血,很明显,他死于巨大的水压——没能及时准备好防护法术的结果就是这样,别说信仰希瑞克,就是信仰海神也救不了他。
  凭借防护法术的保护,摩利尔暂时没有被水压压扁的危险,但是深水中另外两个同样致命的麻烦已经迫在眉睫了:极度的寒冷和缺乏空气。
  没有准备水下呼吸术,坚持不了太久的。在这种恶劣环境下,施法也相当困难,还是先想办法游上水面吧。四十七呢?
  摩利尔身边的水流突然再次混乱湍急起来,好像有一群鲸鱼在发疯的搅动。巨大的身影从摩利尔下方升起,在全力开动的推进器作用下,巨龙四十七身周的水好像开锅了一样沸腾,他轻轻抓住摩利尔,尖利的钢铁手指环绕在她的腰身上,好像握住一个洋娃娃。
  四十七向上面指了指,他考虑到了水压突然变化可能造成的影响。
  摩利尔点了点头:没问题。
  一朵巨大的水浪猛然炸散,钢铁之龙冲天飞起。刚刚出水,四十七便发出雷霆般的吼叫:“我一定要那个小白脸好看!”
  这声音甚至一时间盖过了海面上正在肆虐的暴风雨。
  阴霾的天空奏出阵阵雷声,远处偶尔闪现一道如龙的闪电,呼啸的瓢泼大雨好像要淹没整个世界似的不断向下倾泻,而看上去整个世界好似也确实被淹没了,就在钢铁巨龙的脚下,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在狂风骤雨中咆哮着,冲天巨浪好像一排排不断移动着的墙壁般竖在海面上,扑向根本辨别不出的方向。
  “又是该死的空间转移!我讨厌这个!”没来得及大打出手就被从沼泽弄到风暴肆虐的海上,四十七非常不爽。
  紧抓着金属龙鳞的摩利尔显然比恼火的四十七注意到了更多东西:“别抱怨了,找地方降落吧,继续飞下去我们肯定让落雷劈个正着……咦?那边好像有条船!”
  摩利尔的视力还真是没的说,那个远处浪尖上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的确是一条船,一条在这惊涛骇浪中奇迹般仍然没有被颠覆的船。四十七震动巨翼向船飞去——不过要准确降落并不容易,如果直接用巨龙的身体落到船上,给本来就在风暴中剧烈颠簸的船体造成严重损坏的可能性可以说是百分之百。但幸运的是,猛烈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四十七盘旋着来到三桅帆船上空的时候,雷电已经不再肆虐于天空,风也几乎停息了,只有乌云中洒落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未停止。
  奇怪的是,船上没有任何反应,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被暴风撕破的帆布在居然没有折断的桅杆上飘荡着,好像水手们全被大风刮跑了一样,而等他们落到船上后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虽然进了不少水,依然能看出船舱里有很多血,却一具尸体也没有。”草草搜索过整艘船后的四十七开始把弄甲板上的弩炮,需要用转盘才能绞动拉开的兽筋弓弦被他轻松的抻来抻去,“嘣”的一下拉断了:“甲板上的血应该是被雨洗掉了,但到处都有散落的武器,也许他们碰上了海盗?”
  “不像。”摩利尔注意到甲板和船舷上不同于血迹的污渍,好像巨大的蜗牛爬过留下的粘液,连如此可怕的暴风雨也没能把它冲刷干净:“再猛的暴风雨也不至于让尸体都不见的,船本身几乎没有严重损坏,也没有接舷战的迹象。再说,海盗们不会随便放弃这样一艘好船的……它甚至不用重新刷油,只要挂上骷髅旗就行了!”
  “管它什么东西干的。”四十七走进舱门,伸手比了比舱室内壁上的一个血印,那痕迹明显不是人类或者类人生物留下的,它简直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扇形叶子,没洗净的血块混浊发黑,好像还混着别的什么液体,看上去触目惊心。
  “现在应该确定我们在哪里,然后立刻飞回沼泽,或许还能找到那个小白脸——我一定要让他也尝尝泡在海里的滋味!”
  “我想他不会留在那里等你回去的。”摩利尔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睁开:“这里应该是风暴洋和龙颚海峡交界处的海域,已经在阿古斯帝国的南边了……真够远的。”
  “好吧,你决定往哪儿走以后告诉我一声,我先来看看船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海浪打在半旧的船身上,溅起细碎的白色浪花。三桅帆船在海面上微微摇晃着,慢慢飘流,摩利尔的心也和帆船一样没着没落的。现在自己根本决定不了应该往哪儿走,每个方向都有可能……凯罗,你到底在哪里呢?
  四十七把头探出舱门,一张铁脸绷得紧紧的。
  “摩利尔,你最好来看一下。”
  摩利尔捡起舱室一角已经皱折的不成样子的紫色长裙。虽然经历了暴风雨的蹂躏,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原主人的精巧用心。花朵形状的结带打的一丝不苟,结尾处吊着两颗小小的蓝色玉石,摩利尔展开连衣长裙摸抚着,柔软而又略带磨砂的质感让她心头一震——她认得这件衣服,凯罗借给她穿过。
  难道凯罗曾经是船上的乘客?现在自己居然无意中也登上了这条船,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
  四十七扫视整个凌乱的舱室,寻找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小红帽已经遇到大灰狼了?”
  摩利尔扔下长裙:“走,去船长室查下航海日志,看看这条船要去哪儿!”
  船长室内一片狼藉,幸而航海日志被锁在固定在舷窗边的桌子里,完好无损。
  “珍珠群岛?”摩利尔一边合上航海日志一边沉吟着:“她去珍珠群岛干什么?那里可是海盗天堂。”
  “不管小红帽要去哪儿,她现在已经跟船上其他人一起消失了……”四十七看着墙边被一柄粘着海藻的长矛牢牢钉在木床上的睡衣老头儿说,这也是他们发现的唯一一具尸体:“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她的话,她很可能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摩利尔倒是并不显得特别焦急,反而神态有一点轻松:“有线索就好办多了,凯罗暂时不会有事的。既然迷雾女士选择了她,自然也要保护她……至少在女士达到目的之前是如此。”
  “好吧,那我们就去珍珠群岛——或许可以搭那艘船去。”四十七看着舷窗外面。
  舷窗外,一艘样式差不多的三桅帆船乘风破浪,越来越近。
  确认了只有摩利尔和四十七两个人之后,另一艘船的船长带着几个水手登上了被袭的帆船。
  “您好,我是红酒女王号的船长赛蒙·哈瓦利安,叫我赛蒙就可以了。”自称赛蒙的中年男子摘下帽子施了一礼,他留着修剪整齐的黑胡子,衣着整洁得体,看起来更像一位贵族而多过像一位船长:“尊敬的法师,您能否告诉我,在可怜的幻想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很会说话的人。摩利尔注意到他特意忽视了自己的性别而着重指出了法师的身份,这种做法通常都会让女性法师感到愉快:“赛蒙船长,您的航海经验比我丰富的多。我想,您该不会以为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不,不,您说笑了。”赛蒙连忙澄清:“是我冒昧了,但绝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借助一位法师睿智的目光来确定我的判断罢了,而且既然幻想号遭到了这样的不幸,那么我必须调整计划来避免碰上那些可怕的鲨化鱼人,您应该有所耳闻,这种该死的海上掠食者对于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一向是仅次于风暴的大麻烦……您看,刚刚的风暴让我损失了三个水手……”
  真够会说话的。摩利尔突然觉得这位赛蒙船长或许能有点用。
  “我懂得一点粗浅的法术,”摩利尔的话半真半假:“其实我是因为某些私事来寻找一位搭乘这艘船去珍珠群岛的朋友,结果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是这样子了。或许我可以在这艘船上用我的法术来确定一下我朋友的遭遇,同时找寻一下袭击者的踪迹,你不介意吧?”
  赛蒙一脸真诚的扬起手:“当然不介意!能得到您的帮助真令我感到荣幸,噢,希望您的朋友安然无恙!不打扰您了!来,我们下船,不要打扰法师——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划着小船离开的时候,海精灵大副提出了他的疑问:“幻想号肯定是遇到鲨化鱼人的袭击了,这根本不用那个女法师确认。再说,除了海盗、逃犯和拐来的奴隶,什么人会搭乘幻想号这样的船去珍珠群岛?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呢……我们有必要和她套近乎么?”
  赛蒙戴上帽子,整了整帽檐:“她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明显是个不错的法师……甚至很可能是从阿古斯逃出来的高阶法师。你注意到她身边的钢铁武士了么?众神作证,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精致独特的构装体!说不定,她能帮我们解决我们的大麻烦呢……”
  某种程度上,他猜对了。
  摩利尔的双眼开始变得深不见底,空洞的目光紧紧盯视着前方,船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再次呈现出来……
  无星的黑夜。半人半鱼的怪物从海里冒出它们长着长刺的脑袋,利用有粘性的爪蹼静悄悄的爬上船舷,湿漉漉的身体上覆盖着墨绿色的鳞片,尾鳍拖在甲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就是惨叫和杀戮。
  鲨化鱼人不仅抓走幸存者,而且连尸体也不放过……摩利尔能猜出它们要活人和尸体用来做什么。但是船上依然笼罩着一层迷雾,让摩利尔完全找不到凯罗的踪影,不知道她是被抓了还是躲起来了,甚至连她是否在这艘船上都不能确定。
  法术结束后,天色已暗,想起那个赛蒙船长的邀约,摩利尔还真的有点饿了。
  用餐,然后让他带我和四十七去珍珠群岛……不错的选择。


第五回合 旅途
  说老实话,晚餐相当无味。
  摩利尔对鱼干,咸牛肉和腌鸡爪子兴趣缺缺,如果不是红酒女王号上确实储存着一些还算可以的红酒,她在餐桌上实在没什么可干的。四十七自然是什么也不吃,虽然就算给他一头活牛他也能嚼碎吞下去——然后再吐出来。
  “当然没问题!”赛蒙叉起一片薄薄的牛肉:“我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可怜的幻想号应该也是去那里的……说起来这些烦心的生意已经让我有阵子没回到美丽的珍珠群岛了——赞美众神,赞美珍珠群岛!它是自由水手的集散地,连通南北海洋的必经之路!”
  赛蒙放下叉子,于是陪同在餐桌上的大副二副三副也不得不停止用餐,船长说话的时候手下却自顾自的吃可是很失礼的行为。
  “不过,尊敬的法师,可否请您告诉我,阿古斯帝国是不是真的彻底崩溃了?”赛蒙试探着问道:“现在那里局势实在是太混乱了,以前阿古斯又一向对我们这些自由的海上游民限制的比较严,弄得现在连点确切的消息都得不到……”
  摩利尔轻呷了一口红酒。看来赛蒙是把她当成阿古斯的流亡法师了,不过她也无意否认:“据我所知,还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地步。难道船长阁下有兴趣和现在的阿古斯进行贸易么?”
  “哈哈……”赛蒙笑了,看了看摩利尔身边的四十七:“也谈不上贸易。我从事什么工作也用不着瞒您,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东西我都贩卖,哪怕是不大能见光的东西……阿古斯的构装机械在黑市上一直都是罕见的抢手货,谁不希望能拥有一个服从命令,永不背叛,又丝毫不惧怕危险和死亡的保镖和杀手呢?”
  四十七把餐叉放进嘴里,拿出来之后已经是完全变形的螺旋状扭曲铁条,这个动作让赛蒙立刻转移了目光。
  “赛蒙船长,我有些疑问。”摩利尔适时转移了话题:“我以前从来没在海上旅行过,关于鲨化鱼人袭击船队的故事虽然听过一些,但实际上我也是初次亲身体验。从那艘幻想号遗留的痕迹还有我使用法术得到的结果来看,幻想号是遭到突袭的,事先一点防备都没有……这种事情很常见么?我是说,鲨化鱼人会如此轻易的突击像幻想号这样不算小的海船,不留下一个活口?”
  “事实上,如果被鲨化鱼人袭击的话,结果一般都是这样。我们完全没法和鲨化鱼人对抗,它们是海上的霸主,领土观念非常强,尤其憎恨进入它们领地的陆地物种,把我们当作食物,更见鬼的是,鲨化鱼人通常把整个海洋都视为它们的领地!它们的危险程度甚至高于任何凶残的陆地猛兽,因为在海里你都没地方跑。除了少数特别强悍的海洋生物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与集体狩猎的鲨化鱼人对抗……不过,通常这种最糟糕的情况还是比较少发生的,因为鲨化鱼人的活动范围虽然很不固定,但是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会尽量避开它们,不去招惹。”说完,赛蒙看向自己的大副,那个男性海精灵。
  和陆地同族相比,海精灵长相上可以说平凡许多,甚至可以说丑陋。除了一双有点精灵样子的尖耳朵以外,大副微微佝偻着,面部狭长,浑身皮肤和稀薄的水草一样的头发都是亮绿色的,而且脸上还布满了暗青色米粒大小的疙瘩,一双湛蓝的眼睛出奇的小,好像一对黄豆镶嵌在扁平的鼻子两旁,从细长的脖颈两侧一直到腮部,有着一条条微微开合的裂口,那是海精灵的腮,呼吸间隐约还有水渍的痕迹,双手湿嗒嗒的放在桌面上,指间的薄膜使得他的手看起来好像青蛙的脚。这种海洋亚精灵种族不要说跟美丽尊贵的暗夜精灵比较,就是以人类的一般审美观来看,也够对不起精灵这个称号的了。
  “呵呵……海精灵中的女性实际上是非常美丽的,就算在男性海精灵里,我这个样子也是劣质品了。”名叫罗尔的海精灵大副明显没有一般精灵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说起话来却显得很随和:“同为海洋种族,我们海精灵一直都是鲨化鱼人的死敌,而且在和它们漫长的争斗生涯中,我们逐渐掌握了在海中探测鲨化鱼人的动向的方法,就算隔着几里远,我们也能嗅到这些邪恶生物身上的那股恶臭……所以虽然我们在海里很难取得和鲨化鱼人正面交锋的胜利,但是鲨化鱼人想抓到我们,也没那么容易。一般来说,只要是你们人类的船只要出海,就算是那种实力雄厚,配备了大量士兵甚至法师护航的大型舰队,也都会尽量带上海精灵,一来我们熟悉海上的水文和天象,二来就是避免冒冒失失的闯进有鲨化鱼人活动的海域中去遇到麻烦。”
  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过这次袭击还真是有点奇怪。据我所知,幻想号是长期重金雇佣着一个海精灵水手的,我还见过他两次。如果像您说的,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就遭到了袭击,难道海精灵不在船上?这基本上不可能啊,掌管幻想号的那个老家伙近几年来胆子小的简直是在河沟里都怕翻船……而且这片海水的温度我测过了,我们正顺着一股较冷的洋流航行,这应该不是鲨化鱼人喜欢活动的区域啊……”
  摩利尔静静的听着。这么说来……反常的出航,反常的袭击。事情有点不那么简单了。
  “喀啪”一声,坚实的桌子裂开一道缝儿。四十七用被他变成螺旋锥子的餐叉钻木桌玩,一下子用力过猛了。面对摩利尔恶狠狠的目光,他满不在乎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离开船长室的四十七,赛蒙的手指轻轻的抽搐了一下:“尊敬的法师,您的随从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赛蒙船长,我建议你尽量少说‘东西’这类的话。”摩利尔又斟了一杯,今晚她可喝了不少葡萄酒:“否则一旦你在他面前说漏了嘴,怕是就会亲身体验什么才叫做可怕了。”
  红酒女王号的船尾伸出数根粗大的缆绳,缆绳的另一端连接着幻想号的船头,无论是海盗还是商人,这种空无一人的漂流船只要见到了当然会立刻占为己有,管他原来的主人是谁,所见即所得,这就是利益驱使下的逻辑,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利益……突然四十七想起了那个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的北地商人弗雷斯,还有总把道理当作真理的女圣骑士,他们应该早就回到北方了吧,不知道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又会是怎样的乐子呢。
  “为什么干脆不派人过去把那艘船开起来,这样还会快一些。”
  一个半蹲着在船尾费力拖动绳盘的值夜水手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没有别人后才确定这个浑身铠甲的高个子客人是在向自己发问:“哦,尊敬的客人,那可是被鱼人洗劫过的船,说不定上面还有徘徊不散的冤魂……谁敢上去过夜呢!”
  四十七红色的眼睛正式转向水手,那是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脑袋上裹着一块脏乎乎的头巾,赤裸的上身伤疤纵横,一根根肋骨在皮肤下支楞着,肚子随着呼吸不停的一鼓一缩,仿佛他不是用胸腔,而是用腹腔来呼吸似的。
  “我叫四十七,你的名字?”
  没预料到客人会这么客气的跟自己说话,年轻人愣了半天后才想起回答:“我,我是船上的奴隶,没有名字,不过您可以叫我二十六,那是我的号码,尊敬的客人……您叫四十七?难道您也是奴隶吗?”
  “奴隶?”四十七俯身看向这个傻乎乎口不择言的小子,奴隶水手二十六这才发现客人的脸庞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对眼睛血红血红的,内里似乎还在不断沸腾爆炸,好像是一个永恒燃烧的熔岩世界,他被吓得一下子坐倒在甲板上,而后又立刻爬起来跪下叩头如捣蒜:“对不起对不起,尊敬的客人,请饶恕我……”
  没有等到鞭打或者更严厉的惩罚,奴隶水手壮着胆子抬头看去的时候,奇怪的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摩利尔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四十七,后者此时正坐在幻想号的船头一动不动,一副沉思模样,好像是狮鹫船首像旁边的另一个雕塑。
  “你在干什么?”摩利尔站在红酒女王号的船尾和四十七相对而望,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摩利尔仍然不能确定四十七是否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喂,听到我说话了吗?”
  四十七看着对面那个女法师,突然冲她勾了勾手指。
  奴隶,真是一个有趣的字眼。其实精确的来讲,自己甚至算不上奴隶,而仅仅是一个工具,在炮火横飞的空间战场上冲锋陷阵,从事杀戮与毁灭的工具。这种看似很令人沮丧的身份一直以来实际上并没有引起四十七的反感,对自身的命运感到愤怒屈辱悲伤乃至痛苦什么的从而大肆报复更是无稽之谈——如果说自己会失控,那么一定是分不清该杀谁,不该杀谁了,事实上因为身份确认码故障被自己人打下来的机械士兵也不在少数。但是今天这个冒失的奴隶水手还是引起了他的一点思绪。
  从水手瘦骨伶仃的体格看,他成为奴隶是没办法的,但是自己不同。就算曾经是奴隶,自己也足以轻松摆脱这个身份……可以肯定,即使是摩利尔,她也不能控制自己。法师塔中的邂逅实际上更算是一个选择,一个很自然很简单的选择,枪需要使用者才能杀人,就像和基地失去联络的时候就搜索全部波段找到一个新的合成电子声音来通知自己接下来要进攻什么目标一样,如果最开始那个白发法师没有死,那么自己选择的就会是他。
  但是这只是个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时候都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作什么,不作什么,杀谁,不杀谁……这也是他最后试图和辛格聊聊的原因,可是那个老混蛋居然不给面子。当自己已经不是在观看,而是置身于动画片中,那么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就出现了:面对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是否能有其它更丰富的选择?就好像超人如果脱掉那件外穿的红内裤,换身打扮偷偷去把莱克斯·卢瑟的脑袋拧掉,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真是奇怪,超人为什么那么死心眼呢?就像……对了,就像一个圣武士。糟糕,好像自己又回到了毁灭与否的简单思维方式。换个思维,换个思维……
  难道我已经在质疑自己被制造出来就植入中枢的行为目标了?
  四十七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活见鬼,这可不是好兆头。据不可靠消息,思考我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宇宙的意义是什么?这种问题曾经彻底弄坏过一台超级智脑,这样的傻念头应该是只有低级的人类才在无聊时发呆用的,自己这样的机械战士,应该行动迅速,目的明确,只开火,不提问。
  摩利尔已经走到连接两条船的粗大缆绳中段了。在飘摇的海面上,船只都在随着波浪摇晃,更别说连接两条船的绳子,但是摩利尔不但气定神闲,而且好像粘在绳子上成了它的一部分一样,顺着势头摇摆身体,相当的轻盈。
  “如果哪天你不干法师了,可以去马戏团找份差使。”一直到摩利尔走上幻想号的船头,踏上坚实的甲板,四十七才开口说话。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吧!”摩利尔束在脑后的马尾长发在海风中飞扬着,跟她的主人一样表现的比平常温柔了许多:“你在这里呆着干吗?”
  “我在思考。”
  “哦?我宁愿相信你在打瞌睡。”
  “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认为我没有脑子?”
  “你本来就没有脑子,这一点不需要认为。”摩利尔干脆在四十七身边坐了下来:“但是我并不认为你没有思想……很早以前就不这样认为了。所以我更希望你在某些时候能选择多想想,而不是像个狂兽人一样砸扁所有你看到的东西。”
  “这很困难,制订作战计划从来不是我的份内工作。”
  “你今天很奇怪……”
  “是么?”
  “夜风很凉啊,我第一次在海上过夜……”摩利尔站起来,缩了缩身子,转身从缆绳上走向红酒女王号:“你自己在这里慢慢思考吧,我得回去准备几个更适合在海上旅行的时使用的魔法。”
  接下来的几天,红酒女王号一直沿着既定路线乘风破浪。摩利尔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船舱里,翻阅基斯凯因给他的法术书——现在,阿古斯三大法师的魔法笔记都属于她了,实在是有太多新东西要学。
  “尊、尊贵的客人,请不要这么做,可能会引来很凶残的海洋生物!”水手二十六战战兢兢躲在一旁,劝告一片霭霭薄雾间坐在船边钓鱼的四十七,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钓竿和鱼线,而且居然全是金属的,甚至装着拉线的滑轮,诱饵则是一只倒霉的海鸟,在波浪间浮浮沉沉。
  四十七瞥了他一眼,吓得二十六猛一哆嗦。
  “我们那儿古时候有个叫任公子的家伙,用大鱼钩和粗绳子,放了五十头牛做饵,钓起一条九里长的鱼,钓鱼时震起的波浪像山一样高,声音传到一千里外,让整个国家的人都吃的再也不想吃鱼肉了,你觉得我不如他?快点!往海里倒血!”
  “我……”二十六翻着小眼睛,被噎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任公子是神么?肯定是神。他不敢怠慢,抱起铁桶,把鱼的杂碎和血水全撒到海里。
  “不用担心,小子。任公子钓这条鱼钓了一年,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见鬼,雾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大?”
  抛开四十七和二十六不提,赛蒙船长和罗尔大副现在正忧心忡忡的站在摩利尔房间门口。
  “尊敬的法师……”罗尔大副浑身湿淋淋的,似乎是刚从海里上来:“恐怕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摩利尔跟着他们来到甲板上,发现几天来从无到有,一直弥漫在海上的薄雾已经非常浓烈了——甚至后面不远的幻想号也到了时隐时现的地步。红酒女王号上挂起三盏灯,不过这也只是聊胜于无,起不到多大作用,爬在桅杆上的瞭望手冲着甲板上的赛蒙船长无奈的摆手,示意根本看不到什么。
  “我有点担心。”赛蒙面色沉重:“根据罗尔的推算,这时节的大雾太反常了,居然已经到了影响航行的地步。我们已经快要接近珍珠群岛了,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很可能不小心就和群岛外围密布的暗礁群来一次结结实实的亲吻,那样的话,可就太糟了,这艘船可是——算了,不说了。”
  “没错。”罗尔紧蹙着眉骨处的皮肤:“我有点怀疑我们是不是已经偏离了熟悉的航线,因为我感觉这里的水域非常陌生……在海里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找不到。”
  “希望我做什么呢?”摩利尔看着不停变换的雾气问道。
  赛蒙搓了搓手:“虽然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居然不认识路了,不过尊敬的法师,我不得不请求您帮助我们确认一下航线,或者判断一下我们的位置,这该死的雾,连罗盘都好像被弄的失灵了!”
  摩利尔没说什么,开始准备施法。四十七继续钓鱼,不过已经把目光投向这边。赛蒙和罗尔谨慎的退开,避免打扰到法师,也避免被这个构装体误认为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企图。
  摩利尔没用多久就恢复常态,转头看着罗尔。
  “罗尔大副,你说海精灵可以预测到鲨化鱼人的动向?”
  “没错,我们可以判断鲨化鱼人在什么地——怎么了?”
  摩利尔示意四十七过来。
  “赛蒙船长,我想应该准备战斗了,我的预感中看见了鲨化鱼人!”
  罗尔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在海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它们的踪迹!”
  “您看到了什么?它们进攻我们?”赛蒙没有像罗尔一样质疑摩利尔话中的可能性,他的哲学永远是做最好的打算,做最坏的准备。
  “不知道,预感永远只能是一点支离破碎的画面,并不能推断太多——”
  红酒女王号猛地一震,倾斜起来,让除了四十七之外所有人都站立不稳,还没等回复正常状态,紧接着又是一下碰撞,是幻想号碰上了红酒女王的屁股。
  触礁了?
  “妈的!”赛蒙骂了一句脏话,终于表现出更像一个船长的特质:“猪猡们,愣着干什么!快去舱底检查受损情况!准备好你们的武器!”
  “我日!这是什么东西?”片刻后,赛蒙船长从船沿边探出身子,举着火把看向下面一大片隐藏在浓雾中影影绰绰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弄坏了我的红酒女王号?真是活见鬼了!”
  那好像是一大片由不同船只残骸拼起来的漂浮垃圾,规模相当大。海带和水藻什么的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牢牢编织在一起,不仅顶的红酒女王号微微倾斜,而且上面支楞着的木刺给船身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损坏,甚至撞了好几个洞出来。
  水手们也趴在船边,胆战心惊的琢磨这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海洋里的漂流物?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突然一声大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最近的水手紧张的一蹦,穿在耳朵鼻子嘴巴等处的众多铁环叮哩当啷的作响。反应过来后,他反手给了奴隶二十六一记耳光:“他妈的,鬼叫什么!看见海妖了?”
  二十六被打了一个趔趄,但是依然用手指着下面,面色惊恐:“人……”
  摩利尔面色凝重的伸出手,一股猛烈的狂风向下吹去。“造风术”形成的强气流暂时驱散了雾气,让人们看得清楚一点。
  确实是人。至少有两条手臂和三只脚露在浮游垃圾的表面,其余部分则牢牢困在深处——那些肢体已经被浸泡的相当肿胀了。
  “不好!”罗尔突然也大叫起来:“这是鲨化鱼人的一个巢穴!”
  尖锐的破空声划过雾气,紧接着头顶上就传来第三声叫喊——死亡来临时的绝望惨叫。
  瞭望手被一柄长叉牢牢钉死在岗位上,鲜血顺着桅杆往下流。
  更多投射而来的矛叉接踵而至,噗啦噗啦的击水声也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就好像成千上万条青蛙一起游泳一样。
  “投猛火油!”赛蒙想也没想,往腰间一摸,双手便各擎着一瓶棕黄色的液体扔了出去:“放火箭!”
  水手的素质让摩利尔小小吃惊了一下,他们虽然衣着不整武器各异,怎么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实际上相当的训练有素。
  几乎是火油瓶砸在水上巢穴上碎裂开的同时,几支裹着油布的火箭也射中了那里,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把浓雾中那些狞恶无比的身影显露出来。
  它们大多数通体绿色,算上尾巴的话最小的都有十几尺,混乱不堪的斑点和条纹点缀在上面,头背上的骨刺一直延伸到尾部,两只黑眼珠足有摩利尔的拳头那么大,几乎把它们鱼脑袋分成两半的大嘴里长着刺刀一样的牙齿,和流线型的身体比起来,带蹼的四肢不成比例的结实粗长,践踏着巢穴上的积水,无视蔓延的大火,气势汹汹的扑来。
  临阵不过三箭,何况这些鱼人简直就是变异了的巨大青蛙,三蹦两跳就冲到船边,而且除非射中眼睛,否则根本不能对他们的行动造成多少影响,甚至有的射偏了一点的箭矢居然从它们湿乎乎滑碌碌的皮肤上擦开。
  一直攀上船沿的鲨化鱼人双手用力,要撑着船边栏杆一跃而上,给面前让它恶心的海精灵迎头痛击——罗尔一脚踢在弩机上,结果这个正好对着弩炮的鲨化鱼人立刻被激射而出的巨型矛箭带的远远飞了出去。
  不过这只是少数而已。更多鲨化鱼人迅速登上红酒女王号,挥舞着矛叉和捕网,甚至干脆就用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向水手们发动进攻。
  赛蒙的细剑从一个鲨化鱼人左眼刺进,右眼穿出,这种“对眼穿”的剑技立刻让三百磅的凶残鱼人一命呜呼,一个走私船长有这种本事,还真是深藏不露。
  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武艺了,在鲨化鱼人的猛烈进攻下,水手们很快出现了伤亡——无论力量还是速度,他们都无法与这种海洋掠食者相比,而且更多的鲨化鱼人正蜂拥而至,单论数量都比水手多得多。
  现在只能靠那个法师了。赛蒙从两个鱼人的夹击中脱身,和罗尔背靠背守在一起时想。
  摩利尔没有袖手旁观。
  在鲨化鱼人发动进攻之后,摩利尔便举起双手凝聚力量。噼啪作响的闪电很快在她纤细的双手间成型,两两相对的十指间跃动着灵蛇一样舞动的电火。
  摩利尔等了等,随后一扬手,耀眼的电光立刻从她掌间跳出,扫过甲板,打在一个刚刚跳上船的鲨化鱼人身上,可怕的电击立刻让它抽搐着冒出焦糊味,转眼变得焦黑——这还不算完,闪电好像有生命似的跃动传导出去,分成两股打中另外两个鱼人,然后又变成四束更细些的闪电四散射出。
  时机把握的堪称完美,极效连环闪电几乎席卷了船上被鲨化鱼人占领的部分,而且完全没有波及到水手,这对敌我不分的连环闪电来说,简直就是个奇迹。
  刹那间士气大振。
  四十七站在摩利尔旁边袖手旁观,鱼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看不出来,你也满辣的!”
  摩利尔白了四十七一眼,没有理会这句粗俗的夸奖,烟花般的魔法飞弹阵列紧接着扑向伤而未死的鲨化鱼人们,仅凭这两下,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她是个塑能系法师呢。
  “把这些恶心的带鱼杀回去!”赛蒙高喊一声,趁着这个机会带领水手展开反扑,一时间竟然占据了上风——直到一只庞大的有如海怪的鲨化鱼人跃上甲板。
  它的皮肤是不同于普通鱼人的灰黑色,身上也没有那些坚硬的骨刺,几乎和鲨鱼无异的脑袋上一对黑眼睛呆滞无神,透着漠然冰冷的死亡气息,最特别的是,这支鱼人长着两对又粗又长的胳膊,拿着四支巨大的武器,风车一般挥舞着,扫开面前一切阻碍,势不可挡的冲向给鱼人造成严重伤亡的摩利尔。
  鲨化鱼人酋长!
  五发飞弹击中鱼人酋长,它毫无反应。
  “交给你了。”摩利尔扬了扬眉毛。
  锈迹斑斑的利斧带着腥风斩下,然后被四十七轻松抓住手腕挡下来。没等另外三只手发动攻击,鱼人酋长便仰天惨嚎,声音就像被剥了皮的青蛙。四十七松开手之后,它的一条胳膊已经软软垂下,断掉的骨头刺破皮肤露了出来。
  鱼人酋长脖子上的鳃猛烈张合着,似乎要掠夺空气中每一点水分来积聚力量。两支巨剑和一把钉头锤同时砍向四十七,试图挡住敌人的脚步,但是四十七坚不可摧的身体使得他根本不需要躲避这些被海水锈蚀了的废铁。三把武器全折断了,而四十七已经抬手扣住鱼人的巨口,猛地下拉,同时抬膝猛撞上去——观战的摩利尔可以确定,那一瞬间四十七的膝盖护甲上长出了可怕的尖刺。
  鱼人酋长的整个下颚都被这一下撞烂了。没有崩飞的尖齿全都嵌进肉里,黏糊糊的血液从烂肉的缝隙间咕咕嘟嘟的往外冒,好像被十几个壮汉论着大槌猛砸了一顿似的。
  但是鲨化鱼人酋长居然还没死。它强悍的生命力支撑着它仍然在地上抽搐不停,胡乱的挥动爪子,试图反击,直到四十七一拳把它的尖脑袋也打得四分五裂。
  失去首领后,剩下的鲨化鱼人虽然还有不少,但是纷纷逃跑,要么钻进巢穴要么跃入海中,片刻后就全都消失了,颇有点兵败如山倒的意思——击退鲨化鱼人群,这样的战绩在海上可是不多见的。
  随着鲨化鱼人离开,垃圾堆一样的巢穴开始瓦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海里捣的鬼,赛蒙可没兴趣去确认,因为红酒女王号已经开始进水了,并且发出裂响。
  “快!把货物运到幻想号上去!能拿多少是多少!”赛蒙大喊着:“他妈的蠢蛋!别去管那些武器了,去搬绸缎和香料!”
  现在没人在乎什么鱼人的袭击和船上的冤魂了。赛蒙站在逐渐离开鱼人巢穴的幻想号上看着逐渐下沉的红酒女王号,脸色非常难看,但还是在摩利尔走近的时候冲她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这次真的要成为那些臭鱼的腹中食了。罗尔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失误……船员们相当不满,见鬼,我不得不考虑他是否依然适合大副的职位了。”
  真的是罗尔的失误么?摩利尔看着依然雾霭沉沉的海面思忖着。
  四十七又开始钓鱼了。


第六回合 在岛上(上)
  幻想号在摩利尔的指引下调整了航向,继续向珍珠群岛驶去。
  罗尔最后没有被撤销大副的职位,但是这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多少——从他一直阴沉的发青的绿脸上就能看出来。
  “不要转弯!”罗尔一反平素里温和的样子,咆哮着命令舵手:“降半帆,保持直线前进,我们就能从暗礁之间穿过去!”
  摩利尔看着前方看似平缓的空阔海洋。波涛起伏间,偶尔能看到几点阴影在海浪间若隐若现,那是暗礁。林立的礁石群好像一根根利剑一样从深邃的海底直伸而上,但是大多数却又隐没在海平面以下,构成珍珠群岛外围变幻莫测的天然防线。
  “他妈的我说过不要转弯!”罗尔怒骂着抓住舵轮,阻止舵手试图避开前方暗礁的行为,在那里,尖利的黑色岩石正破开浪花,利刀一样等着正向它驶去的幻想号。
  罗尔是对的。最后关头,幻想号撞进一股奇特的海流,并且被它带着自动拐了一个弯儿避开暗礁,如果贸然操纵船只变向的话,结果可就很难说了。
  “真令人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发现这道海流的?”摩利尔以赞赏的口气问道。
  “观察,经验……以及本能。”看着船驶过暗礁,罗尔有些疲惫的在一旁坐下,拎起铁桶,把整桶海水全都倒在头上。
  “他们不再信任我了。这帮该死的人类!”罗尔恨恨的吐出一口带咸味的吐沫,低声咒骂:“也难怪,现在连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了……嗯?这是……”
  他低头嗅了嗅手臂上的海水,突然站起来冲着下面怒骂:“二十六!你这混蛋,给我过来,我非狠狠给你一顿鞭子不可!你用水桶装过什么?”
  正在甲板另一头忙着给四十七做所谓钓饵的二十六听到大副的怒喝,猛地一哆嗦,一脸苦相的抬起头。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成了四十七的专用跟班了,而且怀着畏惧和感恩的双重心态,非常勤快——和鱼人战斗时,正是四十七掷出的鱼竿把一条扑向二十六的鲨化鱼人钉死在甲板上,救了他一命。
  “算了。”摩利尔制止了已经开始找绳鞭的大副:“冷静点,罗尔大副。我相信意外撞上鲨化鱼人巢穴并不是你的错。”
  罗尔停下动作,用一双澈蓝的小眼睛看着摩利尔。
  摩利尔把目光投向天上的稀薄的云雾:“你真的相信是你的感觉出现了失误?不……就算在被船员怀疑,情绪非常不稳定的情况下你都能察觉到隐藏在海中的暗涌,我不认为你会犯这种明显的低级错误。请你回忆一下,那时你在海中侦察的时候,是否有什么异样?你现在能想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罗尔摇摇头。
  “不。虽然我也怀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干扰……”他悲伤的说:“但是实际上我完全没感到异常。我判断出海流,风向,乃至附近规模稍大的鱼群,唯独没有发现那些该死的鲨化鱼人。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大概只是我而已。”
  摩利尔摇摇头,放弃了对罗尔的询问,也放弃了用法术窥探他记忆的想法。她不理解为什么一次疑云重重的失败会让海精灵这么沮丧,难道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和敏感?对于一个脱离族群,孤身生存在人类水手中间的海精灵来说,这确实是个相当严重的打击。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达珍珠群岛?”摩利尔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在珍珠群岛范围内了……如果是说我们的目的地,那么我想天黑的时候就差不多了。”罗尔纵身一跃,抓着缆绳站到船沿上:“恕我失陪,我得在海水里呆一会儿,湿润一下皮肤。”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幻想号看到了陆地。
  珍珠群岛就像一串散落在大陆西方海洋中的珍珠——许多岛屿和礁石散布在维多利亚湾和龙颚海峡之间的广阔海域中,而其它更多也更神秘的,则一直延伸进阴云笼罩,肆虐无常的风暴洋深处。
  幻想号停泊的岛屿大致上是一个参差不齐的马蹄铁的形状,其间形成了一个平静无风的港湾。整座岛也不算小,岛上甚至还有海洋女神的神庙。所以,这里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海上船只的集散地和避风港,大量水手,商人,海盗,投机家和在陆地上呆不下去的逃犯来来去去,凭借对珍珠群岛海域的熟悉和不怕死的亡命精神拒绝来自大陆的统治,以他们独特的法规和方式生存,把岛屿当成他们的乐园,歇脚、享乐、交易,甚至让刚下船的摩利尔觉得,这里有着几乎不次于瓦坦城港口区的繁华。
  但是赛蒙比初次来此地的摩利尔注意到了更多东西。
  负责船舶登记的工作员换人了,而且手续比赛蒙上次来时要麻烦得多,在港口巡逻的士兵也增加了。港口里的船不少,但是进港的不多,出港的几乎没有,如此缺乏流动性可有点不正常。虽然怀着对岛上不正常气氛的疑惑,赛蒙回来后依然给水手们放了假,不放也不行,因为这帮家伙都憋疯了——不过二十六和另外几个奴隶依然要留在船上。
  “尊敬的法师,”他对摩利尔说:“请原谅我的失陪,我有些私事要办……哦,您可以去‘破碎头骨’旅店休息一晚,它就在街道的尽头,罗尔可以带您去,那是岛上最棒的地方之一了,一切费用包在我身上!只要记赛蒙·哈瓦里安的名字就可以了!”
  摩利尔微微颔首,但是拒绝了让罗尔带路的提议,因为海精灵现在明显心不在焉:“我们会找到那个地方的。我可以在岛上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别紧张,赛蒙船长。不会让你付钱的。”
  赛蒙施了一礼表示告别,摩利尔注意到他的卷发和小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弄得既漂亮又整齐。
  这家伙和欧沙利文倒是有点像。摩利尔沿着街道走开的时候想。
  赛蒙在拥挤不堪杂乱无章的建筑中间穿行。这些依岛上地势而建的房子简直就是迷宫,但是却难不到赛蒙。他七拐八拐,硬皮靴踏在木板阶梯上发出独特的声响,最后钻进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在一扇铁门面前停下来。
  他上前一步敲了敲门,脚下传来不正常的触感。低头看去,一只从门旁垃圾堆里伸出来的手臂在已经昏暗的天色下却显得苍白异常,黑红色的血混着肮脏的水污沿着尸体所在的位置一直流淌到赛蒙的脚下。
  赛蒙咧了咧嘴,为这可怜的家伙默哀了一秒钟。铁栓的摩擦声让他抬起头,看到铁门上的小窗里出现了一张肌肉有点过分发达的脸。
  “该打扫一下了,安迪。”赛蒙好像老朋友似的和开门的大汉打招呼,但是大汉只是偏了偏头,示意他跟上。
  铁门里面是个小小的庭院,几个彪形大汉正在玩牌,他们身边都放着武器,看都没看赛蒙一眼。
  从一个侧门进去,小小的房间里没有楼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栏杆的方形吊板,赛蒙站上去仰起头,让上面拿着弩的卫兵确认无误之后,才绞动轮盘,吱呀吱呀的把他吊上去。
  布置奢华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好几盏鲸油灯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但是空气依然很清新,一点没有气闷的感觉。
  “待在那里,别弄脏了我的新地毯。”在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拱卫下的房间的主人制止了赛蒙走上前来鞠躬行礼的打算,而是让他就那么站在吊板上有点尴尬的微笑着。
  依偎在房间主人身旁,只披着一袭薄纱的漂亮侍女点燃长长的烟斗,送到他嘴边。他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慢的把烟雾从肥厚的鼻子里吐出来——房间内立刻飘散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赛蒙把自己的剑交到伸过手来的士兵手中,自己则仍然站在吊板上面微笑着等待对方训话。
  “赛蒙。”他慢慢开口,声音混浊,好像也和他那曾经健壮无比的身躯一样塞了太多的肥油:“你知道吗?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你没有在上岸之后立刻来见我,那么明天早上人们就会在臭水沟里发现你千疮百孔的尸体。”
  赛蒙脸上如沐春风:“怎么可能呢?德里克先生,看到您身体一如既往的康健,实在是让我由衷的感到高兴……”
  “好了!”德里克一挥手打断赛蒙的奉承,粗粗的手指头上闪着宝石的光芒:“我的红酒女王号呢?”
  “德里克先生,你听我解释……”
  “不,我不需要解释,你这个狡猾的骗子!”德里克把包金的烟杆在面前的小案上敲得当当直响:“如果每个给我干活的人在弄丢了我的货和船之后都两手空空跑到这里来解释一通儿就拉倒,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破产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给我惹麻烦了!上次,还有上上次……我简直记不清!我已经受够了你的无耻狡辩,这次绝不姑息!说吧,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德里克先生,合作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我的信誉么?您知道,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绝不会让您的利益蒙受一丝一毫的损失……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们居然遇到了鲨化鱼人,是鲨化鱼人啊!德里克先生,说起来我能站在这里向您报告都已经是奇迹了……”赛蒙作出一副悲恸凄惨的表情,虽然德里克这种大走私商兼海盗头子没什么同情心可言,但表现出对于他的雷霆震怒恐惧非常的样子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我已经尽可能的抢救出一些货物,我向您保证……”
  德里克重重吐出一口烟雾。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了。”德里克揉了揉额角,把烟斗交给侍女,看来已经过足了瘾头:“看来我必须给你一些教训才能让你明白你的麻烦有多大。您不是在海上捡了一条新船么?它归我了。不光是船,还有你的水手,也归我了。这样我或许可以不计较红酒女王号的事……虽然以前那些欠账仍然要另算。好了,现在你去想办法筹钱吧!”
  赛蒙一愣,随后意识到德里克的意思其实是没收他的船,断了他出海的路子,他立刻着急了:“德里克先生,德里克先生——这可不行啊,如果您拿走我的船,我又怎么能为您效劳呢?可不能这样啊,船长没有了船,就好像骑士没有了马……”
  “这不干我的事。或许你可以在别人的船上找份活干。”德里克打了个哈欠,侍女赶紧又送上一盏清茶:“怎么说呢,祝你好运?”
  让我去给别人干活?赛蒙很清楚自己在珍珠群岛这一带的人缘和口碑,如果德里克是认真的,那么他在这个破岛上困上一年两载都有可能。
  但是凭他的观察,德里克不是那么认真的。
  “德里克先生,别耍我了。”赛蒙陪着笑脸:“您说吧,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来补偿……只要别拿走我的船,众神作证,不能出海的话,我会发疯的!”
  德里克抚摩着油光发亮的脑门,突然笑了:“哈哈哈……赛蒙,你真是不死心。那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我最近认识了几个朋友……”德里克放下茶盏,紧接着又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而他们需要一个好船长来帮他们做点小事。我觉得你或许愿意用这项工作来抵消一部分债务?”
  “您的朋友?”赛蒙的声音突然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呢?”
  “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很简单。”德里克不以为然的说,他算定赛蒙被他刚刚吓唬那么一阵之后——也不能完全说是吓唬,他只是给赛蒙指明了他现在的处境而已,这个以善于投机和脱身著称的混蛋这次已经被他吃死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次和往常差不多的出海而已。带他们找到鱼人岛……然后就不关你的事了。”
  “鱼人岛?”赛蒙脸上的笑容都被这个词吓的消失了:“德里克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众神在上,什么样的疯子才想到要去那里?想找鱼人岛?这群傻蛋是从陆地上来的菜鸟吧?真他妈的是疯了!”
  “嗨,”德里克竖起短粗的手指警告他:“别这么口不择言。我只问你,做,还是不做?”
  赛蒙明白了。能让德里克如此着紧的角色,绝对是不好惹的……或者根本就惹不起。作为珍珠群岛最有势力的海盗头子之一,德里克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他最后的口风甚至漏出一种很微弱的情绪——怕。他在怕,怕他所谓的那些“朋友”。
  如果不做的话,自己可能走不出这间屋子吧?赛蒙控制住自己的手向腰间摸去的欲望,他的刺剑已经被安迪收走了。但是鱼人岛……
  赛蒙决定冒险试探一次。
  “德里克先生。”赛蒙在紧张的斟酌措辞和语气:“没人知道鱼人岛在什么地方,就算有人曾经在风暴洋波涛汹涌的深处找到过它,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恕我直言,德里克先生。如果想要去鱼人岛,一般的船可不行。”
  “说吧,你要什么?”
  “寄居蟹号。”
  德里克眯起眼睛。赛蒙甚至感到海盗王的目光扫视在他的脸上,好像针刺一样。
  “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赛蒙。”似乎过了很久,德里克才慢慢的说:“你真会开价……好吧,算你走运。”
  他向后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去准备准备,我的朋友们想尽快出发。还有你记住,如果你把我的寄居蟹号再弄坏了,那么你决不会像今天一样容易过关——我会把你剁成一块一块的,扔进海里喂鲨鱼。我说到做到,你明白了?”
  赛蒙脸上恢复了微笑。
  “您放心吧,德里克先生。”
  “那就滚吧!”
  赛蒙等着,但是发现没有人来把自己放下去。
  “走那边!我的朋友们在等你。”德里克半闭着眼睛,指向房间里一扇很不起眼的侧门。
  “这家伙可靠?”赛蒙走了以后,一个拿着弩弓的士兵突然开口问道。而随着这句话,四名士兵同时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们的面目和衣甲在阴影中模糊起来,逐渐改变,最后变成了四个穿着黑色的牧师专用全身甲的傲慢男子。
  “可靠?”德里克鼻孔里哼了一声。
  “可靠这个词从来和赛蒙不沾边……但是如果你们要找鱼人岛,他可能是唯一合适的向导了,就连海精灵都比不上。”
  德里克的精神有点萎靡了,他指了指金烟斗,侍女赶紧重新装上烟叶点燃,伺候海盗王吸上过瘾。
  “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德里克叼着长杆烟斗:“我派人帮你们找鱼人岛,但是不代表一定就能找到……我希望在你们上船之后,属于我的那份报酬能如期送到。”
  “德里克先生,这你无需担心。”黑甲牧师走到德里克正面:“与你的合作非常愉快,我们对此很满意。还有一件事……恐怕我们还得和你作个交易。”
  “噢?”德里克抬眼看着牧师:“还有一个交易?希望会简单点。我可没有第二条寄居蟹号。说吧,让我干什么?”
  黑甲牧师居高临下,语调平静。
  “放心,德里克先生。这件事非常简单。”


第七回合 在岛上(中)
  摩利尔很快厌倦了那些路边摊上号称“深海秘宝”的破烂。
  “破碎头骨”旅店并不难找,因为门口的侍者正努力拍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在那里吆喝,内容全是“美酒”“舞女”“销魂”“刺激”什么的,吸引还在街上闲逛的水手们进去一掷千金。摩利尔和四十七来到旅店门口,四十七注意到竖在门口的木杆上挂了一串儿大鱼的头骨,在从门窗里透出的灯光照耀下很有些狰狞的感觉。
  侍者知趣儿的没有向这两个客人推荐什么,天知道这个法师模样的年轻女人是不是见鬼的女权主义者,还有那个看起来像保镖的高大武士……他的脸色真奇怪,是传说中的法术效果么?
  走进旅店后,嘈杂的喧闹声扑面而来。
  虽然名为旅店,但是这里更像一个集酒馆、赌场、妓院为一体的多功能娱乐场所,大部分客人是粗鲁的水手,他们喝着劣质酒,放肆的大笑,时不时在从身边走过的女招待屁股上猛拍一下,或者干脆围在一起赌博,有点咸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粉、烟草和汗臭的味道,让摩利尔有点厌恶的皱了皱眉。
  四十七把一个醉醺醺乱晃,似乎在找自己座位的酒鬼扒拉到一边,让他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然后把目光投向旅店大厅中央——被铁丝网围住的擂台上,两个赤裸上身的大汉正在激烈打斗,而擂台下围满了挥舞着手臂狂叫的人们,甚至连衣着暴露的妓女也掺杂其中。
  “这里就没有舒服点的桌子么?”摩利尔把一枚金币向正警惕的盯着这两个新面孔的旅店保安弹去,他敏捷的接住它,立刻改变了态度。
  “跟我来,漂亮的女士。”保安露出一口黄牙,同时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用凶狠的表情警告看到这一切的人。
  旅店保安亲自把摩利尔和四十七送上由结实的木板搭成,半悬空的二楼,但是看来他对招待客人这个活计明显还很生疏,一时间竟然没发现两个相邻的座位,这让他颇为尴尬。
  “你他妈的耍诈!”怒喝声从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传来,把人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除了四十七——擂台上的打斗刚刚结束,胜利者抓住对手狂轰乱打中的破绽,以突如其来的反关节技逆转了局势。
  “玩牌你也赢,赌拳你也赢,婊子,我他妈的才不相信你会这么好运!”失败者把一手的纸牌摔的到处乱飞,脸上长长的刀疤也因为愤怒而抽搐着:“别他妈的想耍我,我刀疤老大可不是好惹的!”
  “哈……只是因为你太蠢而已。”这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丝慵懒。
  和三个明显带着酒意的大汉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褐肤女人翘着椅子,把穿着高腰靴子的脚搭在二楼的护栏上,巧妙的维持着平衡。她的身材极为健美高挑,估计就算和四十七比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裹在皮裤里的修长双腿,美丽的脸蛋棱角分明,一头火红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完美的配合着她的脸型和那双明亮的墨绿色眼睛。那双尖耳朵使得她看起来有一些像精灵——但是摩利尔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精灵。
  她举起酒杯,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谢谢你们请我喝酒,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看样子你们已经差不多了。如果你们不想继续和我玩牌的话,那么请离开吧,看,那边还有正在找座位的客人呢。”
  自称刀疤老大的水手明显被激怒了。
  “去你妈的,你这个……”他猛的站起身抽出匕首,但是手举到一半就停住了——一柄利剑顶在他的喉咙上,而他和另外两人根本没看清红发女子是什么时候把长剑抽出来的。
  “先生们。”女子仍然保持着那个非常不稳定的姿态,但是感觉她好像随时就能像最灵巧的猫一样跳起来进攻似的:“你们想灌醉我然后占便宜我没意见……不过恼羞成怒用强可不是绅士的作风。如果对武力这么感兴趣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去擂台上比试一番,我拿所有的钱押自己赢,怎么样?或者你们还想继续玩牌翻本么?嗯?”
  三个水手退缩了,因为他们从女剑士眼中看到了危险的杀气——如果闹起来的话绝对会被干掉,他们也不是完全的白痴。
  刀疤老大把匕首插回腰间,招呼同伴离开,但是走出几步后似乎又觉得有点丢面子,于是一边走一边回头放狠话:“别那么狂,婊子,这地方可不是能让你撒野的……”
  话没说完,他就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因为没有看路,所以他径直向摩利尔走去,四十七就伸出一只胳膊挡在前面,刀疤老大自然就撞在了尖棱的臂甲上。还好四十七只是把手臂放在那里,没有用力,要不然刀疤老大怕是就成烂瓜老大了。
  “请坐,美丽的女士,噢,还有你,奇妙的生物。”碍事儿的水手灰头土脸的滚蛋后,摩利尔和四十七自然占据了他们的位置。
  “我不是生物。”四十七看着下面,擂台上又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了。
  “哈,你不承认也好。”女剑士端正坐姿,目光停留在摩利尔刺青的脸上:“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巴佬。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我的眼力一向很准——我叫克洛伊,要玩牌么?还是喝一杯?”
  “摩利尔。”女法师掀开兜帽,这个动作让女剑士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毛。
  结果就是边喝边玩。
  摩利尔和克洛伊玩的是一种各抽三张比大小的牌戏,在四十七看来非常无聊。擂台上虽然不断换人,但是短促却剧烈的激战几乎一场接一场,拳手们互相猛打,拳击、扫踢、绊摔无所不用其极,即使以四十七的眼光看来也够的上精彩,当然拳脚无力这个结论是跑不了的。更令人惊讶的是女剑士克洛伊只不过随便瞟上那么两眼就能判断胜负,绝无差错。
  桌子下的空酒瓶越来越多,而两个女人仍然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不由得让人怀疑她们的胃是不是和深渊连起来了,或者干脆就是对酒精免疫。
  “对于一个女孩而言,你的酒量真不错。”克洛伊把牌翻过来亮在桌面上:一对骑士,她又赢了。
  “你知道么,现在我也有点怀疑你耍诈了。”摩利尔一饮而尽,在克洛伊的提议下,她们的赌注就是输的人喝酒——那些空瓶子绝大部分都是摩利尔的。
  克洛伊笑的有些不还好意:“别试图用魔法侦测我哦,这可是很失礼的。”
  摩利尔脸色有些微红:“不被发现就不存在……我会发现的。发牌吧,女士。”
  接下来两把在摩利尔增加赌注后克洛伊放弃了,喝了几杯,第三把她们又开始彼此加码。
  擂台上的矮个子骑在对手身上一通狠打,看来克洛伊又说对了。
  “皇帝,我赢了。”克洛伊啪的打了一个响指。
  摩利尔搓动着纸牌——最后把牌放在桌子上,表示认输。
  “我得承认,我没看出来。”她说道:“如果想扳回局面,我必须用法术了。”
  克洛伊把牌在手里倒来倒去,笑着对摩利尔说:“开个玩笑……一点小技巧而已。”
  杀气腾腾闯进旅店,简单询问了一下就从两边楼梯冲上二楼的武装士兵打断了关于牌局的进一步讨论。
  “你被逮捕了,女法师。”不下二十支劲弩对着摩利尔和四十七,领头的队长紧握弯刀,好像随时都会拔出来一样。
  “为什么?”首先发问的居然是克洛伊。
  “赛蒙·哈瓦利安那个混蛋刺杀了本岛的商会主席德里克先生,还偷走了他的爱船寄居蟹号——”队长恶狠狠的说:“和他有关系的人全要抓起来!”
  摩利尔抓住四十七的手,示意他稍安毋躁。
  “怀疑我们是他的同谋么?真遗憾。”她想了一下,站起身:“没办法,希望你们的牢房能干净点。”
  地下牢房并不合摩利尔的要求,所以她只能站在本来是让犯人睡觉的湿乎乎的茅草堆上。
  “摩利尔小姐?您怎么也……”隔壁的海精灵罗尔看到摩利尔和四十七也被关进来时惊讶的叫了一声,不光是他,赛蒙的船员全被抓来了,有的还一丝不挂,看样子是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不过二十六等几个奴隶身份的水手倒不在其中,看来奴隶就是奴隶,连被逮捕的资格都没有。
  “妈的!我就知道不应该跟着赛蒙干!”已经有水手开始抱怨了:“他是出了名的自私鬼和坏胚子!”
  说话的水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他欠了德里克先生那么多钱,我就知道德里克先生不会放过他!没想到他居然连德里克先生都敢杀!这下完了,我们脱不了干系的,肯定会被当成同谋绞死!我就知道……”
  “闭嘴吧!你那些什么用都没有的‘知道’太多了!”罗尔恶狠狠的咆哮,摩利尔发现他虽然因为缺水而导致皮肤干燥,但是精神看起来比刚下船的时候明显好得多:“根本不会那么严重!事情是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船长会杀德里克先生?还偷走他的船?”
  “哦,罗尔。看来监牢让你振作了不少。”摩利尔隔着铁栅栏问道:“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头,但是你打听到了什么我感兴趣的消息么?”
  “鲨化鱼人的袭击不是偶然现象。”罗尔舔了舔嘴唇:“除了我们和幻想号以外,这阵子有不少船都遭到了鲨化鱼人的突袭,几乎没人敢贸然出港了……”
  他顿了一下:“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是听说并不仅仅是我一个海精灵没有察觉到鲨化鱼人的踪迹,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让我安心了些。现在,我必须找出使我感官受蒙蔽的原因……如果鲨化鱼人掌握了什么隐藏行踪的新方法,那么对我们海精灵将是极为严重的威胁。”
  “无论做什么都要等到你出去再说。”幻想号的二副阴沉沉的说——他本来是红酒女王号的三副,前任二副很不幸没能从和鲨化鱼人的遭遇战中生还:“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在这臭气熏天的地牢里过夜了。妈的,我本来买了那娘们一宿的!”
  顺便一提,他就是光着身子的几个人之一。
  “嗯……那会怎么处置我们?”摩利尔继续问:“我是说,我们真的会被当作塞蒙的同谋被绞死?”
  罗尔相当诧异,压根没预料到摩利尔会这么问:“当然不会,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是船长杀了德里克先生偷走他的船,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傻瓜都知道他另有同伙。我们都在这里,谁帮他把船开走的?您完全不必担心,摩利尔小姐。出了事情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真要处死什么人就完全不同了。据我估计,用不了两天他们就得把我们放了,我们可是自由的水手,不是奴隶……而您很可能更快,岛上的头头们不会不考虑您是一个强大的法师这一点的。”
  “谢谢,罗尔。”摩利尔不再说话了。
  一只蟑螂顺着四十七的胳膊爬向肩膀——然后被一下子弹飞。四十七看着它撞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掉下去之后挣扎了几下翻了个身,居然没事儿一样爬走了。
  你就不能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么?
  摩利尔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声音清晰传入四十七的感觉系统,好像直接在脑海里响起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四十七也没开口,而是试着同样以思维回应。
  心灵连线,一个小法术而已。摩利尔告诉他:我会想办法把这个法术恒定在你身上,免得什么时候用到你的时候你却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没这个必要,如果发现需要消灭的目标,我自然会将其消灭的。
  是么,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您在旅店的时候差一点就和来抓我们的人大打出手了。
  哦?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呆在这里是个好选择了?
  那当然。我认为有些人想把事情搞乱——你现在也知道了,把我们抓起来并不意味着事情有多严重,那么如果我们动手反抗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那样的话,我们要么离开,要么把整个岛闹翻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了。
  好吧。听你的。就在这里过一夜吧……我还没在正经八百的旅店住过呢。
  等着吧。那些人看我们这么老实,不会高兴的。


第八回合 在岛上(下)
  有一个算一个的大肆索拿让岛上的夜寂静了几分,大部分酒馆旅店等地方都关门了,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武装士兵小队之外人迹渺然,谁也不想这时候乱逛,被当成嫌疑人物关进地牢里过夜——至于私下里会做点什么不那么闹腾的娱乐活动,就谁也管不着了。
  监狱坐落于岛的中央地带,这里地势很高,并不是因为岛上的人对监狱有什么特殊的崇拜,而是因为如果在靠近海的地方搭个房子,一夜过后就能被犯人拆的千疮百孔,跳到水里逃的无影无踪,所以干脆就挖个洞,水手们打起地道来可比游泳生疏许多。
  “守卫解决了?解决了?”正对监牢的一间房屋背身的阴影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如果有人经过的话,绝对会被这突如其来阴恻恻的问话吓一跳,因为就算朝声音发出的地方仔细察看,房屋还是房屋,阴影还是阴影,除了有些腐坏发霉的木板和一些散落的垃圾之外,什么都没有。
  “解决了!轻而易举。”仍然看不见人,听起来就像两个鬼魂在对话一样——连语调都一模一样的鬼魂。
  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很是沉寂了一会儿,直到街道拐角处出现了四五个几乎融在夜色里的黑色人影。
  阴影里的人重重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帮牧师直到天亮才会来呢。”
  “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考夫·黑手从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变成希瑞克的专职牧师已经有快三十年了,年过五十的他仍然精气十足,虽然比起年轻时膀大腰圆的体态,现在瘦了不少,但是每一块肌肉都和铁疙瘩似的。而且很多时候,他依然更喜欢抡起钉头锤把人打得脑浆迸裂,这是他在冷酷荒原上讨生活时的最爱,而且这种异常血腥的手段通常都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绝对的残暴是绝对的威力,这是他的信条。
  所以当他得知那个女法师和她的钢铁随从居然没有反抗而乖乖被岛上的士兵带走了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光杀掉海盗头子制造骚乱果然还是力度不够,得下点猛药才行。既然女法师不肯顺着他们的心意闹事或者离岛,而偏要老老实实等着,看来就是还没有伤到疼处——那么一次足以把他们全活埋的地震怎么样?因为不能去鱼人岛完成暗日最看重的任务,考夫正憋着一肚子气呢,希瑞克的信徒之间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于是看到另一派系留下来的暗日刺客,他也爱搭不理的。
  “考夫阁下……我建议您还是考虑一下。”阴影蠕动起来,最后凝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站到考夫旁边,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这个叫摩利尔的前红袍法师可是个危险人物……她曾经是阿古斯法师部队的高级指挥官,而且消息上特别指出,跟着她的构装体极其危险,必须谨慎。”
  考夫翻了翻眼皮:“谨慎?我们已经足够谨慎的了——现在其他的海盗头子正在全力追查是谁杀掉了德里克,我相信他们很快就可能怀疑到我们。这帮该死的海上住民,一向蔑视永恒暗日的荣耀,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一个又因为你上司那异想天开的计划而被轻易抛弃了。见鬼,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只想把人关起来了事,如果红袍法师和她的随从确实像所谓的那么危险,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一两天内她就会平平安安从监狱里走出来,甚至有可能和其他海盗搭上线,那么我们怎么阻止她继续干扰我们的行动呢?嗯?你说呢?影狼?”
  “我说?怎么让我说?”影狼似乎很不满,但是随后他突然改口:“是的,考夫阁下,所以我已经解决了监狱正门的守卫,我们必须让法师和海盗之间产生大的冲突,才能保证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嗯,干的不错,影狼!”考夫似乎没想到影狼的效率会这么高,禁不住点了点头。看来留下来协助自己的这疯子还是挺管用的,如果他的下属都跟刺客集团的杀手一样这么有水平,考夫在希瑞克教会的地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况愈下了:“现在你归属我来指挥,好好在岛上表现吧,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有问题吗?”黑影人形身体佝偻着,两只手缩在胸前,又开始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有些神经质的反问着,看来他的自问自答不仅仅是习惯,神经确实有点不大正常,不过就在下一个瞬间,刺客影狼立刻又恢复了常态:“当然没有问题,考夫阁下!”
  已经进入黎明前最沉寂的一段黑夜,监狱中到处传来囚犯的打呼声,低低高高的好像一个大型演奏会,摩利尔坐在一处较为干燥的角落里陷入了冥想,而四十七百无聊赖的站在铁制囚栏后边,脑袋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象着一拳捣烂面前的障碍了。
  地震术!
  声音在四十七脑海中炸响,好似这句话是摩利尔在他耳边大喊出来一样响亮,同时地面连同监舍一起摇晃起来,地心深处传来的震动好像大地的脉搏一样越来越强烈。四十七回过头去,发现摩利尔已经站了起来。
  “有人在监狱四周释放地震术,他们想把所有人压死在监狱里面!”摩利尔直接把话说了出来,更多犯人也因为地震的缘故从梦中惊醒,越来越多的嘈杂呼喝声响彻监狱。
  “所有人?起码没有咱们两个……”
  “笨蛋!如果因为法术造成的地震将这里夷为平地,安然无恙的我们不会变成所有海盗的众矢之的才怪!”摩利尔这时才想起用来敲四十七脑袋的魔杖已经被狱卒收缴了:“看来岛上确实有很重要的线索,而对方则千方百计不想让我们得到。”
  “所以要我们和海盗彻底闹翻,这样我们就没办法得到任何关于小红帽的线索了对吗?”四十七摊摊手:“这个你已经说过了,那么现在怎么办?不要说让我出去阻止那群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家伙——是你要让我老实待在监狱里的。”
  “不只是得不到凯罗的线索,我们出海都会变得非常困难……”摩利尔突然顿了一下:“也许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不让我们出海!难道……”
  “那我们就飞回去。”四十七仍然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表情。
  簌簌尘土从屋顶撒落下来,时间已经不允许摩利尔再犹豫了:“对方有四个人,分别在监狱的四角结成地震术法阵,现在我们去……”
  摩利尔没等说完,四十七已经好像拨开树枝似的把几根铁栅栏扭到了一边:“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反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
  从四十七发现第一个黑袍牧师到他干掉对方,总共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因为四十七出现的太过突然而立刻毙命于四十七的拳下——从他站立面对的墙壁中突然捣出的铁拳把牧师的脑袋整个轰飞了出去,连个做出惊讶表情的时间都不够。
  “抱歉,本来我只是想开扇门的。”说完四十七就沿着监狱外墙向另一角奔去,直到这时无头的牧师尸体才扑倒在地,并顺着一道斜坡滚落下去。
  四十七看到了站在墙角的另一个牧师,当牧师也发现四十七的时候,四十七背部铠甲突然像折页般张开了两排喷口,就好像人在用力时要大口深呼吸一样,炙热的灰白色火焰猛地喷射出来,乍看起来就像披了一袭熊熊燃烧的披风,四十七的速度一下子提高到那个牧师什么也来不及做的地步,四十七转了一个弯向下一个拐角冲去,而被切成两半的可怜牧师的上半身已经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考夫在第一个牧师死去的时候抽出了藏在宽大袍服下摆的钉头锤,在第二个牧师死掉的时候把钉头锤举了起来,当四十七片刻冲到考夫面前的时候,那把锤子的尖头闪电般敲在了四十七的脑袋上面,一时竟然火花四溅,声烈如钟。
  那把曾经为考夫敲碎过无数头颅的钉头锤被反冲力震的弯折回来,而且脱离考夫的掌握飞了出去,给自己施加过召唤圣力,已经把力量提升到能和巨人掰一掰手腕程度的考夫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好像被砍掉了似的毫无知觉,如果不是其它防护仍然在起作用,说不定臂骨都会被震碎,当四十七伸手捏住他的脖子并把他提起来的时候,那种爆炸般的振颤感也从手臂传达到考夫的脑袋里面,让他的鼻子都出了血。
  四十七的拇指在考夫的喉结上轻轻一按,喉结骨立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但考夫却一声也咳嗽不出来,紧箍在脖子上的冰凉的手隔绝了他和空气的所有联系,这让考夫只能一声不出的剧烈的抽动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考夫绝望的发现,被钉头锤击中的对方的脑袋上面,连片铁屑都没敲落下来。
  摩利尔对付第一个牧师用了稍微多的一点时间,因为很明显对方已经借由地震术法阵的变化察觉到了自己这边已经有人死了,所以当摩利尔的魔法飞弹击中牧师的时候,事先加护在牧师身上的防护神术产生了效用,让飞弹迸溅着闪光消失,他看到摩利尔没有停步,反而居然向他冲来,于是立刻挥起带有希瑞克黑火的战锤准备予以还击——然后他就被紧跟着解除魔法效果而来的更多飞弹撕成了碎片。
  甚至没向以疾风暴雨般的法术组合打垮的牧师看一眼,摩利尔向另一边跑去,监狱的外壁开始崩塌,如果不能全数消灭施法牧师,地震术法阵的效力仍然可以将大部分监狱夷为平地,必须在那之前干掉偷偷摸摸搞阴谋诡计的家伙!
  突然在月光下显得稍微长了一些的监狱外墙的影子卷缩了起来,就好像一个诺大的地毯突然自动掀起,摩利尔在要被其包裹的瞬间向一边跳开,却立刻又迎上了黑影中突然伸出的一把细剑——与其说是剑,倒更不如说是一根针。
  影狼感觉自己手中的银针已经碰触到了摩利尔纤挺的鼻尖,却怎么也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想把这颗美丽的头颅串在剑上,那个感觉就好像用剑刺中了一团软泥,往下刺刺不到底,往外拔又拔不出来,影狼干脆顺势扑了下去,等他凝结为人形并转过身来,发现摩利尔仍然好好地站在他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影狼缩着身体,又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过很明显,这次他没有找到答案。
  “你是什么人?”刚刚摩利尔也出了一身冷汗,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击她还第一次碰上,如果不是意外术触发的防护利刃法术稳定发挥了它的作用,刚才还真的是好险。
  “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影狼晃着脑袋顾盼左右:“我是以伟大的希瑞克主神之名清除敌人的刺客,影狼!”
  回答完问题后的影狼立刻显得安静并沉稳了许多,他挪动着影影相叠几乎像是粘连在一起的双腿,看似缓慢实际上时刻都在变换位置的迂回着靠近摩利尔,而女法师则迅速准备反制的法术,对付这种身手敏捷危险异常的刺客,她不能研习可以有效干扰和控制敌人的附魔系法术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摩利尔手中发出的魔法辉光没能击中对手,影狼好像没有厚度一样躲开致命的魔法能量,一声不吭的再次冲了上来,这次他两手都刺出了针一般的利剑,两把剑因为速度太快的关系幻化为了点点剑光向摩利尔刺来,作为一个暗杀者,影狼过往都是一击必杀,第二次出手的情况还真是少之又少,不过女法师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开我的剑了!
  但是这次女法师不但没有命丧影狼的剑下,反而影狼根本就没靠上女法师的边,就在目标近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被自己的剑贯穿的时候,影狼的剑突然怦怦两声齐齐折断,他还没来得及奇怪,自己就一头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面了,一时间点点剑光变成了围绕在自己头顶的星光点点——他被撞懵了。
  影狼抬脚向摩利尔踢去,不过不是为了攻击,而只是在那面看不见的屏障上借力而已,影狼好像一张黑色的纸片飘了开去,迅速消融在黑夜之中——他从来没有对目标连续攻击过三次,因为影狼过往的对手都在他第二击之前倒了下去,因此,他根本就没有第三招!
  面对这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只有先逃跑再说。
  摩利尔松了一口气,说起来如果这个家伙不撤退而是继续进攻的话,那么她就要考虑撤退了,基斯凯因的加强版防护利刃已经因为超出极限的反震敌人攻击而闪动了几下便湮灭消散。这时她才发现大地的震撼似乎已经彻底停了下来,等她来到监狱的另一个转角处,发现四十七正捏住一个黑袍牧师的脖子,慢慢把他的身体整个嵌入石头墙壁内——虽然四十七的臂力非常可观,但这个牧师的身体也够结实的。
  “这是第三个!”四十七一边说,一边继续慢慢用力,好像自己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完成一副浮雕作品,此时在四十七手心里捏着的考夫满心的惊恐和绝望,只一个照面就被打垮不说,对方这种匪夷所思的杀人方法让向来以凶狠残酷的考夫·黑手都感觉太过惨烈了,特别是被杀的人还是自己的时候。
  先不要杀死他。
  “把他的脖子捏断!”摩利尔一边在心中默念着对四十七的精神对话,一边故意吓唬着考夫。
  四十七手上的力量立刻明显增加了许多,考夫的眼珠子向外凸着,哀求的看着摩利尔。
  “还有什么遗言吗?趁我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说来听听吧!”
  四十七松了松手,但仍然紧紧的把考夫按在已经凹陷下去的墙壁上面,考夫嘴里吐着血沫,喉头间发出嘎嘎的声音,总算能喘口气了。
  “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不要杀我!”先稳住这两个家伙再说。
  “你要告诉我什么,希瑞克的信徒?说你们杀死那个海盗头子,还有制造这些混乱是为了让海盗把我处死,还是说为了要困住我?”
  考夫一时有些语塞,这小妮子作为法师是否如同情报中所说那么厉害还不知道,但这份洞察力确实不太好对付,刚刚准备好的那番说辞一下子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是希瑞克教会的人没错,但我绝没有恶意!海盗如此对待希瑞克主神的客人,我们当然要给点颜色看看……”
  “不愧是击败了迷雾女士并夺走其力量的暗日希瑞克,什么时候他的信徒也变得这么会说谎了?”摩利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这个蹩脚的谎言表现出了应有的厌烦:“凯罗在哪里?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最好清清楚楚的告诉我,我知道违背希瑞克的下场非常糟糕,但不肯跟我合作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摩利尔的话仿佛提醒了考夫,使得他露出一幅决绝的样子:“不要把自己跟伟大的希瑞克主神相提并论!你才不会明白违背主神的下场会怎样,那要比死恐怖千倍万倍!”
  不好!
  摩利尔心中一惊,却来不及阻止考夫咬碎了自己牙齿中包藏的毒药颗粒,大量鲜血从他的口鼻中缓缓流出,四十七松开手,考夫就这样歪着脑袋死在了墙壁里面。
  “早知道我应该早点亲手捏死他……”看上去四十七有些遗憾。
  “我不应该那么刺激他,不过确实没想到希瑞克的信徒如此狂信,到了随时可以为他们的主神放弃生命的地步……”摩利尔也有些遗憾,但她明白就算这个黑袍牧师不死,也很难从他嘴里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
  “嗨,又碰面了!”曾在破碎头骨旅店内遇到的女剑士克洛伊突然出现在稍矮一点的坡地下面,她好像随随便便的拿着自己的武器,就像个完全不知道怎么用剑的新手,火红的头发好像黑夜中跳动的一团火焰,高挑的个子即使从土坡上向下看也完全没有矮小的感觉,但最令摩利尔在意的是,就在克洛伊脚下,刚刚逃走的暗日刺客影狼蹲伏着,就好像克洛伊的影子似的,在不知从何处照来的忽明忽暗的微光下轻微的摇曳着。
  难道这个也是希瑞克的人?
  “不要误会,我是在那边把这个要逃走的家伙抓住的。”克洛伊把剑插入腰间的剑鞘,摊开双手走上斜坡,影狼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实在看不出他是像一个俘虏还是更像一条跟着主人到处跑的小黑狗。
  “无论是敌是友,如果你不想阻碍我们,就请离开吧……”摩利尔伸手示意克洛伊保持距离,远处的火光和人声渐渐接近,监狱内的哀号和咒骂声也一直没有停歇下来:“不过如果你可以把这个之前刚刚攻击过我的人交给我,我会非常感激。”
  “我本来受雇于这里的海盗头子德里克,从在旅店里得知他死讯后就开始到处乱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现在看来,我雇主的死似乎和这帮家伙有挺大关系。”克洛伊笑了笑,刚毅的脸庞上英气逼人:“为了拿回应该属于我的佣金,所以我必须跟着这条狗,找到他们的主人,好好算清楚这笔账。”
  摩利尔虽然对于克洛伊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个自己都感到有些棘手的家伙制服有些奇怪,但一时却也找不到对方说话中的漏洞,这时克洛伊抬脚踢了影狼一脚,后者竟然张口汪汪叫了两声。
  “不是让你叫,笨蛋,说话,把刚才说给我听的话再说一次!”
  “我说什么了?说什么了?”影狼蹲在地上,晃着脑袋自己问了自己一遍之后开始回答:“是的,德里克是和一个船长见面后被我们杀死的,并且嫁祸给那个带我们出海的船长,目的是为了制造骚乱,阻止女法师和他的构装体去追踪已经出海的我们的人,他们是去鱼人岛找那个迷雾女孩凯罗……”
  鱼人岛?凯罗?虽然摩利尔仍然有些半信半疑,但这个线索确实已经再明确不过了,除了克洛伊和影狼之间那有些奇怪的关系之外,确实找不到什么不让人相信的理由。
  天色已经有些微白,海盗们成群结队的蜂拥而至,克洛伊很明显与领头的海盗相熟,她只过去解释了几句,海盗们立刻放弃了对摩利尔的包围,并将监狱中因为德里克被杀的关系而关起来的人尽数释放,看来没有任何理由再怀疑这个举止有些奇怪的女剑士了。
  “既然你不是希瑞克的人,那么一起同行我也不太反对,不过最好不要给我们添太多麻烦,这次旅行的凶险程度很可能要超过你的预估!”刚到下午,收拾停当的摩利尔和四十七来到了码头,德里克的手下准备了一条船,而原红酒女王号上的水手也大部分自愿来参加这次追回他们船长的行动——虽然对于赛蒙和摩利尔的义气和感激是水手们众口一词的理由,但主要原因还是赛蒙欠着他们很大一笔佣金的缘故。
  克洛伊早早的就在码头等候着,而影狼仍然蹲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在白天看来,影狼原来只是穿着一身连同脑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色紧身衣的年轻人,只是唯一暴露出来的脸庞非常消瘦,而脸色苍白的也有些吓人,他蹲在那里没精打采的,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神态。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请法师小姐放心!”克洛伊又笑了,不甜不淡的,连同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都让摩利尔感觉有些不快。
  “那是你的事。其实我倒是对你怎么驯服了这个暗日信徒的过程很有兴趣……”摩利尔有意的转开话题,实际上对于影狼的好奇摩利尔完全比不上四十七,他刚到码头就弯下腰俯视着影狼,后者则不屑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四十七拍了影狼的脑袋一下,影狼晃了晃脑袋,眼睛虚虚的看着别处,四十七又拍了一下,影狼都快要痛得流出眼泪了,但还是非常高傲的不肯就范,当四十七第三次抬起手时,影狼才应付似的汪了一声。
  “乖!”四十七的第三个巴掌还是拍了下去。
  “摩利尔船长!全部准备就绪,是否起航!”罗尔出现在了船首,对于摩利尔船长这个名号叫的非常自然顺口。
  “这是一个秘密,不过之后我会告诉你的!”摩利尔没来得及去想克洛伊所说的秘密是指什么,突然被克洛伊闪电般的在面颊上轻吻了一下,当摩利尔愤怒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登上了船。
  “该死,起航!”


第九回合 追逐
  渡鸟号是一艘很棒的船,比红酒女王号和幻想号都要强。它被保养的很好,装有撞角的船头很尖,有两面横帆和一面纵帆,帆布和缆绳都是新的,配备着结实的护甲,威力惊人的弩炮和投石器,只要人员充足,在经验丰富的水手操纵下它就像一头敏捷危险的海上猛兽——单对单的话很少有哪艘船是渡鸟号的对手。
  但是此刻渡鸟号的大副罗尔脸上的神色却好像他正摇着一条漏水的舢板横渡风暴洋一样。
  “这……我真不敢相信。”罗尔举起手,又无力的垂下:“这和我在岛上听大人物们说的情况不一样。鱼人岛?天哪,如果是这样,我们根本没必要去找塞蒙船长了,幸运的话,或许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某一条鱼人的胃里找到他的戒指。”
  他颓然看着坐在对面的摩利尔和克洛伊:“船员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炸窝的。不可否认,他们之所以会登上这条船参加追捕行动,除了塞蒙船长欠他们每个人的钱之外,您和您的武士在对付鲨化鱼人时那令人敬畏的力量给他们带来了坚定的信心……但是鱼人岛可不一样。”
  “那里是鲨化鱼人传说中的圣地,”罗尔继续说道:“隐藏在风暴洋山一样的波涛下,成千上万比普通同类大得多的鲨鱼在周围游弋,天哪,塞蒙怎么想要去那儿?”
  “我还以为海精灵和鲨化鱼人是死敌呢。”克洛伊把腿搭到桌子上悠闲的晃动凳子:“但是现在听你的论调就好像你们是鱼人含在嘴里随时会咽下去的一块肉一样。”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罗尔被这个毫不掩饰的嘲讽激怒了:“你根本不理解鱼人岛在水手们心中的恐怖地位……”
  “所以我只告诉了你,罗尔。”摩利尔平静的注视着罗尔因为愤怒而发青的脸:“我不知道我要追踪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让塞蒙带他们去鱼人岛,或者他们干脆就是一伙儿的,这我并不关心。现在的问题是,我需要找到和塞蒙同行的人,如果他们要去鱼人岛,那么我也要去。所以我需要一个向导,罗尔。你是个经验丰富的海精灵水手,所以我认为你是最佳选择,就像他们认为塞蒙是最佳选择一样。”
  听到海精灵这个词,罗尔被打败了似的低下头。
  “好吧。我尽量隐瞒这个消息……争取在遇见那个受诅咒的地方之前带您找到塞蒙船长和寄居蟹号。”
  罗尔离开后,克洛伊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瓶酒和一套牌,摩利尔完全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
  摩利尔险些就要激发防御法术了,如果她毫无防范的话,女剑士可能用不了一秒钟就能割开她的喉咙,用剑,匕首,或者指甲——她居然还留着涂成绿色的长指甲,她真的是个用剑的战士么?
  “我们可能要在海上漂一阵子呢。”克洛伊没有第三只手,但是两个酒杯继放在桌子上的酒瓶后也神奇的出现了:“不如继续玩牌吧?”
  摩利尔粗暴的拒绝了女剑士,她仍然对上船之前的那个吻耿耿于怀:“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无聊的话,你或许可以继续去调教那个暗日刺客。”
  克洛伊轻轻摇晃着杯子,看着摩利尔消失在船长室门外的背影。不,我有更好的选择。
  正坐在船舷的栏杆上钓鱼的四十七转过头。以他现在这副非常接近人类的容貌身形来说,把脑袋整整转过一百八十度实在是相当骇人的一幅景象。
  克洛伊双手各拿着一把剑站在甲板上看着四十七,完全没被吓住,叫做影狼的暗日刺客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茫然的表情和白痴看起来完全没什么两样——如果这是某种魅惑能力的话,那么效果未免也有些太强了。
  “嗯……四十七?”克洛伊把两柄剑同时舞了个漂亮的剑花,看上去她的表情开朗又自信:“我们都不大适合这种枯燥的海上生活,对么?既然如此,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四十七看着克洛伊手中的剑,阳光很足,剑锋上闪烁着耀眼的反光:“你确定?看起来你想和我较量一下。”
  克洛伊把一柄剑抛到半空中,在它落到甲板上之前用另一柄剑挑住,风车一样转动着:“不,不是较量……是游戏。”
  “你的巨大力量和坚不可摧令我印象深刻……”克洛伊以难以置信的灵巧在高速飞舞的剑锋之间把两柄剑再次分开,并把其中一柄向四十七抛去,精确的插到他身边的栏杆上:“我可不想刚刚出海就因为船底破了一个大洞而不得不折返回去。为什么我们不用纯粹的技巧来切磋一下呢?在我的冒险生涯中,我有时候会遇到一些非常强悍的敌手……”
  女剑士有一瞬间似乎陷入回忆,但是立刻恢复过来了:“进行一场在我们控制下的友谊赛,你有没有兴趣呢?”
  四十七把鱼竿扔给二十六,他勉强借住这根长长的铁棍子,几乎被压得坐到船上。
  “控制,”四十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包括在砍断你脖子之前住手么?”
  “当然不,”克洛伊微笑着:“不要弄坏船……而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喊停的。”
  四十七从栏杆上下来,拔起精制长剑,面对着克洛伊。
  “好吧,那么我说开始。”这句话揭开了战斗的序幕。所有水手都忙不迭的躲开了,给移动的金属风暴让开位置——还有围着他跳动的火红。
  摩利尔并没有冥想或者研读法术书,事实上她有点心烦意乱。此刻她正站在舵轮边观看家班上的可怕剑斗,而掌舵的罗尔同样也忽略了本职工作而目瞪口呆。
  四十七拿剑的手臂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着,就好像一个拿着木棍瞎比划的小孩,但是他可以随意扭曲折转的关节和撕裂空气的高速使得克洛伊面对的简直就是一台绞肉机。不过女剑士丝毫没有应付不来的迹象,她步履轻盈,在四十七步步紧逼的猛攻下游刃有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主导着战局。每当四十七有可能损害到桅杆或者缆绳的时候,她就变换方向,不可思议的从剑刃的残影中穿过,引领着四十七改变攻击方向——金属撞击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片,在激烈挥动的长剑之间,观战者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摩利尔从没见过谁能在四十七的攻击下如此轻松。虽然“游戏规则”的确限制了他的发挥,但是克洛伊的出神入化的技艺也是她生平仅见的。如果在监牢外突然袭击的是她,自己能不能支撑的住还真是个问题。
  我是不是已经有点开始依赖四十七了?这个想法让摩利尔心中一凛。自从七罪塔陨落后,四十七就一直跟着她,除了那些她已经渐渐习惯的可恶言论之外,很多时候的确表现的好像一个真正的构装体了,保护她和消灭敌人,而且干的如此出色,以至于当他站在摩利尔身边的时候,女法师完全无须为自身安全担心,那种感觉就好象呆在一座塞满卫兵的钢铁城堡里一样安全——如果他不在呢?
  四十七往后一仰,避开克洛伊反撩上来的剑锋。他完全可以不必躲避这一击,因为它除了在胸甲上制造一道很快消失的划痕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但是四十七还是躲开了,因为他要遵守游戏规则,像一般人那样去战斗——虽然把上身猛的向后弯折和腰部成一个直角应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克洛伊趁机转动手腕,举剑刺下,而四十七再度把腰一转,以非常扭曲怪异的姿势滑到克洛伊身后,举起已经满是裂口的长剑猛砍下去。克洛伊回身挡住了这一击,却因为剧烈的冲力而不得不单膝跪倒,长剑也被四十七挑开而无法作出防御,只能顺势在甲板上滚动着躲避暴雨般的戳刺,但是就在旁观者以为女剑士已经大势已去的时候,她精确无比的踢中四十七持剑的手腕,在转瞬即逝的停顿中抓住机会翻身站起,重新抢回主动。
  或许四十七跟着我,其实只不过是和他在船上无意义的钓鱼活动类似——纯粹因为没有其它事情好做。这个想法让摩利尔有点不舒服,但是她似乎又没什么有力的理由来反驳这个结论。摩利尔清楚的知道,对于寻找凯罗这件事四十七绝对不像自己这么上心,这也是他一路上基本都不发表什么意见的原因之一。否则的话,按照他的风格,他会摧毁能找到的每一座希瑞克神庙,就像他在阿古斯时做的一样……
  四十七会离开么?摩利尔第一次这么问自己。
  甲板上的战斗结束了。断剑飞上桅杆,切断了好几根缆绳,让一面帆呼啦一声落了下来。
  四十七扔掉剑柄,看着克洛伊手中虽然同样缺口累累却不可思议的保持大体完整的长剑。
  “小技巧而已。”克洛伊也把剑扔到甲板上,它立刻碎成了好几截儿。
  四十七回到船长室的时候,先他一步的摩利尔已经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翻动法术书了。
  “你似乎玩得很开心。”
  摩利尔的话中带着一丝怨气,不过四十七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于是他很自然的回答:“是的。”然后在摩利尔发火之前走了出去。
  摩利尔继续看书。
  莫名其妙的鱼人岛,莫名其妙的女剑士,莫名其妙的……我在想什么?摩利尔盯着法术书,上面的符号和图形艰深晦涩——但是自从打开后就没动过。
  奥兰多猛的从微微摇晃的吊床上跳下来,浑身都是冷汗。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镶着宝石的魔法匕首,同时把目光投向挂在一边伸手可及的黑色长剑,仿佛能从这两样东西上得到力量似的。
  舱壁上的镜子模糊的照出奥兰多微微有些扭曲的容貌。他大约三十多岁,削瘦的脸颊,带着胡茬的乌青下巴,因为小憩的关系,头发有些乱,双眼几乎没有眼白,一眼看去那双眸子里面全是满溢的黑,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妖异感觉。
  奥兰多定了定神,从刚才荒诞扭曲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但是一股透骨的寒意却更深的印进他心底——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这个顶尖的杀手恐惧,那么希瑞克在他梦中歇斯底里的尖叫绝对排在第一,而且是他永远无法摆脱和抗拒的。
  很少有在睡眠中接受了希瑞克神谕的信徒能在清醒后准确的描述那种情景,就算是夸耀,他们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带着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一千次噩梦混合起来同时塞进脑海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一个神选择将意志直接打入凡人的思维,而且这个神还是被公认的疯子,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折磨?怪不得很多哪怕只是接受过希瑞克一点点最轻微“神眷”的“幸运儿”都变成了永远不能恢复的疯子。
  而且这一次奥兰多接到的神谕还不仅仅如此。奥兰多从夹杂在呼啸尖利的无意义噪音之间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感觉到了这位谋杀之神的愤怒,不满,以及他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征兆。这让奥兰多再次战栗起来,如果希瑞克突然认为他无法完成任务或者不再有用了,这对喜怒无常的谋杀之神来说是家常便饭——那么同僚的匕首将会立刻刺进他的后背,甚至不必在乎他一直以来都让他们震怖的可怕身手,因为那几乎全是由暗日赐予的。
  一艘追踪他们的船……奥兰多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做给希瑞克看看也好。
  他捡起本来当作被子,现在已经掉在地上的斗篷,仅用一个动作就打开附有陷阱并且上了锁的房门,悄无声息的走出船舱。
  “哦,奥兰多先生,现在一切正常……”正在掌舵的塞蒙从眼角看到裹在黑斗篷里走进来的奥兰多,连忙报告。
  “我听说寄居蟹号是你的船?”奥兰多透过水晶舷窗看着天边渐渐凝聚起来的乌云,要起风暴了。
  塞蒙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惊讶情绪,他没想到奥兰多竟会知道这个:“您真是消息灵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什么时候能到达鱼人岛?”奥兰多话里的冷气让塞蒙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下去半截。
  “我只能说不一定……而且应该说找到,奥兰多先生。”塞蒙在这件事情上可不打算犯含糊,船上除了他之外,全是一群航海新手,摆弄寄居蟹号的动作简直称得上粗鲁,让他很是心疼:“现在我们正向珍珠群岛深处驶去,还没有脱离公认的航线,只有到了……”
  “改变航线。”奥兰多再次打断他的话。
  “什么?”塞蒙吓了一跳:“这可不行,我们现在可不是在近海郊游!而且马上就要起风暴了……”
  “改变航线,有人在追踪我们。”杀手冷酷的说。
  赛蒙干脆把放在舵盘上的手抬起来,通过几天的相处,他已经非常清楚了这群莫名其妙的家伙那种说一不二的作风,但如果这次一定要让他偏离航道,赛蒙是做不到的——这是彻底的自杀行为。
  “那么奥兰多先生,请您告诉我要选择去哪边吧,左边,还是右边?”奥兰多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言听计从的海盗竟然敢在这时候用这种方式来顶撞自己,只是有些发愣的看着赛蒙:“这是不可能的,奥兰多先生,我不知道您对海洋了解多少,但如果这时候改变航道,我们唯一的下场就是葬身鱼腹!”
  赛蒙满以为对方能够看在自己还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份上听从他的劝告,否则他们也不会请自己来驾驶寄居蟹号了,但奥兰多抬手向左边指了指,便径直离开了驾驶室,很明显他完全没有把赛蒙的话放在心上,更糟糕的是,他给出的方向也极像是随便指出来的。
  甲板上的暗日教徒瞬间开始忙乱起来,他们按照船长赛蒙传达下来的命令解开缆绳,升起船帆,忙活着跟他们平日里的刺杀工作完全不同的活计,一个个看上去笨拙非常,但终于寄居蟹号开始转向,面对一片陌生的海域缓缓驶去。
  摩利尔好不容易才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集中精神,幸运的是这次的法术效果相当好,以至于就算寄居蟹号改变航向都没能逃出摩利尔的思维追踪——好的有些幸运。她找来罗尔,向他通报了这一情况,要求仍然按照既定航线行驶的渡鸟号做出相应改变。
  “赛蒙船长疯了吗,他开始偏离了航道,这可是远洋航海的大忌,何况是在朝向珍珠群岛的深处航行……”罗尔从震惊转为忧虑,转头看向一边的摩利尔:“您确定寄居蟹号是向这个方向走了吗?我们再这样追下去也会很危险的,起码很快其他水手就会发现不对头,如果闹起事来可要怎么收拾?”
  “我想赛蒙船长没疯,或许是船上其他人要求他改变航向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鱼人岛,还是发现了尾随在后面的我们。”摩利尔盯着渡鸟号的行进方向,那里除了海天相交而成的一条直线外一无所有:“继续航行吧罗尔,无论是去鱼人岛还是驶入未知海洋都一样是冒险行为,现在只能希求我们能早日追上目标,或许还有安全返航的希望。”
  不过如果确定凯罗,或者关于凯罗的线索就在鱼人岛上,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了。


第十回合 怒海惊帆
  猫捉老鼠式的追踪仍在继续。两艘船一前一后,但是几乎同时进入风暴洋——因为风暴洋同时找上了它们。
  “迅雷不终日,骤雨不终朝”这句话用在此地并不适合。就算罗尔小心翼翼的绕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堆积起大量雨云的地带,尽量沿着边缘行驶,伴随着隆隆雷声劈头盖脸打下来的雨点也足够称得上是一场灾难了。而且雨水带着和海水一般无二的咸味,偶尔硬硬的什么东西打在头上砸了个包,捡起来看看说不定就是个小贝壳,让人觉得这连绵不绝的大雨根本就是有人从海里抽起难以计量的水,然后扔到高空铺洒下来,而处于这场自然的伟大循环中渺小卑微的人类,充其量只是独善其身的可怜虫罢了。
  愈往前行,暴雨越大。只要站在甲板上说句稍长点的话都回被灌一口咸水,水手们只能掩着嘴歇斯底里的喊,这种感觉简直不是行驶在海上,而是海中。
  使人难以睁目的暴雨有效的阻挠了人们窥探这片宏大神秘的海洋的想法。浩瀚的海洋本来就是应该被崇拜并畏惧着的,任何不切实际的蠢念头都会随它们的主人一起被深深埋葬,连点白沫都不起——广袤无边的疆界和深不可测的诡谲征服了所有妄图征服她的勇士和探险者,他们出于各种目的和原因侵入了她的庭院,如同强盗登堂入室,在她的怀抱里各怀鬼胎,而她却并不介意,只有偶尔发发小脾气,最多冲那些人喊叫几声,打个喷嚏,这不是真的想要针对谁,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那种惊天动地的撒娇罢了,说到底还是死掉的那些家伙的不好。
  而现在的风景不过是她最普通不过的日常梳洗而已,连警告都算不上。如果够聪明谨慎的话,那些试图刺探她隐秘的人就应该知难而退,只要坐在海边的小酒馆里望着天际的阴霾弹琴唱曲就足够了——多愁善感无所事事的吟游诗人们一般都是这么想的。
  当然,给海洋赋予人的性格和思维原本就是一厢情愿的蠢事。真正航行在其间的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或者细腻的心灵去管什么像是少女眼波一样的蔚蓝海水,情人爱抚一样的温柔海浪。就好像不在幽暗地域生活的家伙们关心的永远只是阴森恐怖的地洞,守在财宝堆上呼呼大睡的恶龙,已经被洗得白白嫩嫩放在地下食人族的锅里等着骑士去拯救的少女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了解到地震才是幽暗地域最简单明了的毁灭之源?海就是海,沉默而且强大,不会因为朝海里扔几头牛向他跪拜的野蛮人而高兴,也不会因为醉醺醺在船舷上站成一排往海里撒尿的水手而震怒,甚至无比强大的巫师挥动魔杖斥退海啸的公然挑战行为都无关紧要——所谓胆色永远只是针对渺小的存在而言,所谓冒犯永远只是因为被冒犯者确实把这当回事儿。敢于挑战海,战胜海洋的男人才称得上男子汉?这种近似无知的美化和鼓吹军人杀戮无罪,权贵枉法有理一样,当人想为了私欲干一件事情还要找什么行为准则并且尽量让其合理化高尚化的时候,愿众神原谅你吧,你可知道深渊里多少恶魔在为此窃笑?
  想轻松点,想简单点,你不会因为有十七个孩子要养所以去打捞正处于繁殖期的鱼类而下地狱的,尽管你一口吃掉的生命可能比一次战争伤亡的还要多——众神保佑努力活下去的人们,对水手而言,海是他们谋生的场所,出海是他们谋生的手段,活下去才是最终的真理,这种真理远胜于虚假无力的浪漫,虽然酒馆里的吟游诗人把大海和女人扯在一起不着边的比喻给水手听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粗鲁的笑,接收其中隐含的暧昧情愫,甚至激情豪迈的举着酒杯高喊着像征服女人一样征服海,神情如同活下去的真理一样闪闪发光,但是等再次到了海上,面对天风海雨下的滚滚波涛,他们的脸会迅速黯淡。
  幸好四十七不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所以他怡然自在,两点鬼火样的红眼睛在滔滔暴雨中目光炯炯,如果再大一点,说不定比灯塔还要亮。
  “尊敬的先生……阿嚏!”二十六裹着一块满是破洞的帆布,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睛,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浸透了水,连喷出来的吐沫星子都带着咸味。
  “对不起!对不起!”二十六吓得赶忙退了几步,脚一滑差点在甲板上摔倒。他深深低下头,身子佝偻着蜷成一团——我竟然当面对着尊贵的先生打喷嚏了?沾到他没有?
  “我不是让你去厨房里弄鱼饵了么?”四十七倒是没在乎,事实上他也没那么高的精度在如此大雨中分辨那几点唾液:“还是你有什么事儿?”
  “那个……”二十六紧张的绞着手指:“尊贵的先生,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水手们都想问问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大家伙儿现在有点担心……”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往远方瞟了一眼,那里现在已经分不清海和天,完全就是一团浑沌的铅灰色,好像一个张开大嘴的庞然巨兽等待着自投罗网的渡鸟号:“您别误会,我只是传话儿而已……水手们开始议论,有点不摸底……我们已经航行好几天了,除了越走越远之外都是两眼一摸黑,好像航线也是大家伙儿没走过的,问罗尔大副他又不说,叫我们听命令就行了……我们真的能追到赛蒙船长么?海上这么大……他们问您,要不……要不,我们是不是先回航?”
  回航?四十七往船上扫视了一圈儿。他能看到,好像在跟大雨搏斗,奋力操船的水手们实际上都在偷眼瞄着这边,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迅速转移目光,以为他没发现。
  四十七看着二十六,估计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能让他说出是谁怂恿他来找自己的,或许根本不用吓唬。然后的工作就是把这个领头的混蛋穿在最高的桅杆上,就能让剩下的混蛋们老老实实的……这种事儿他以前常干,一堆殖民点闹事,那么只要毁灭一个,剩下的全会安静下来。不过他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这么干。
  “好吧,看在鱼饵的份儿上,我去问问。”
  摩利尔正坐在渡鸟号尾部的船长室里出神的望着外面的暴雨。以前在“未来之石”的时候,她也经常像现在这样透过窗户看雨,一切都朦胧不清,充满了神秘的美感——就像深奥的魔法世界一样。
  大部分摆设和器具都固定住了,只有鲸油灯的火焰在随着船体的起伏微微摇曳。闪烁不定的光芒照在她没有纹身的那半边脸上,同样给她带着些许疲惫的清秀面容蒙上了一层朦胧,光影中竟映出几分平时少有的纤柔。
  听到响声,摩利尔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身是水的四十七走进来。
  “你现在倒是不怕生锈了?”摩利尔还想讥讽两句,却被鲸油灯的烟气呛得一阵咳嗽。
  四十七走过来摁灭油灯,船长室内立刻被昏暗笼罩,只剩下噼啪不断的雨点打在舷窗上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摩利尔有点些微的慌乱,如果这情况在施法的过程中出现,足以让她前功尽弃了:“笨蛋!你干什么?我还要看书呢!”
  “你没在看书。怎么不用魔法照明?”四十七搓了搓指上的油腻,顺手涂到桌底,身上的水顺着铠甲的缝隙流到地面,和从窗户下沿渗进来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在像这样危险的境地下,作为一个法师不应该随意为了舒适而浪费力量,必须合理准备,记忆更有可能用得上的法术。”摩利尔有点生硬的说:“什么事?”
  四十七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摩利尔:“你找到前面那艘船了?能确定准确位置么?”
  “还不能,但是在方向上……你问这个干什么?”摩利尔重新把视线转向外面的雨幕。
  “我在想,”四十七拿起一根鹅毛笔把弄着:“如果你能判断他们的方位,那么我可以带着你很快追上他们。为什么要坐这艘破船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呢?”
  “你带着我?这样的天气?”摩利尔反问道。
  “我可以飞到云层上面去,避开暴雨。高空或许会有些冷……”四十七想了想:“不过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吧?”
  “这是个问题。”摩利尔立刻否决了四十七的建议:“那太高了。而且在云层上空的话,你又怎么能看到赛蒙的船呢?”
  “现在也未必看的到。再说我何必要看呢,不是有你么?好了,我已经不想在船上待着了。飞过去,找到他们,把这件事解决掉。有我在……”
  “现在我必须考虑你不在时的情况!我一直是孤身一人,我一向都是这么考虑的!”摩利尔猛然打断了四十七的话。
  鹅毛笔“啪”的一下断了。
  摩利尔愣了一下,转过椅子,把手支在桌上摸着额头。
  “我……不行,我在那种情况下没法专心施法。我需要一个尽可能不受打扰的环境,我……船舱比龙背是更好的选择。”
  四十七把鹅毛笔放在桌上,无所谓的站起身。
  “那好吧。”
  “你进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摩利尔仍然抚着头,突然追问了一句。
  “不全是。不过没关系,剩下的都是小事情。”
  四十七走出舱门,刚转了个弯儿就碰到克洛伊。
  “嗨,四十七。”克洛伊非常阳光的高举起一瓶酒和他打招呼:“雨真大,弄得人浑身都不清爽,应该喝点酒暖和暖和……摩利尔现在有空么?”
  “啪嚓”一声,酒瓶被四十七弹了个粉碎。
  “嗨!”就算克洛伊身手再利落也不可能避开了,她胸前被洒落的酒液淋湿了一大块:“真浪费!我们是在船上!没一瓶就少一瓶了!”
  四十七从她旁边挤过去,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在你偷听之前的确是有空的。”
  二十六仍然愁眉苦脸的在舱口等着他:“尊贵的客人……”
  燃烧的红瞳让他住嘴:“谁带头让你来找我的?告诉我。为了让他们不再提出这种愚蠢的建议,我要把他穿在桅杆上作为一个警告……或者把你穿在桅杆上。”
  “我……我……”二十六在四十七的步步进逼下仓皇后退,脚一滑摔倒在甲板上,连裹身的帆布都散了,他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立刻被暴雨灌的猛咳起来。
  罗尔的叫喊延后了四十七的惩戒计划。
  海精灵在这样的天气中精神抖擞,蔚蓝的眼睛居然也和四十七一样眨都不眨。他牢牢把控着舵轮,发出尖锐高亢的呼喊:“有风暴!全员戒备!”
  从渡鸟号左舷看去,一团无法言喻的风暴云在远方迅速成形。它呼啸着,看起来就像云层和海面被什么东西粘了起来,翻腾卷涌的云气在其间分离聚合,即使在这个距离上,渡鸟号都被拉扯的有点偏移了,雨幕也狂乱起来,顺着开始变向的波涛打横的飘飞。
  罗尔脸色变了。他把舵交给身边的水手,跃身一纵跳到船边,但是没敢下水,而是俯身在栏杆上仔细观察海流,越看脸色越难看——
  “大漩涡!”
  在另外一个地点,赛蒙几乎是同时和罗尔喊出这句话的。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风暴就好像膨胀了许多。海浪从侧面拍打着寄居蟹号扁平的有点怪异的船体,将它抬高,落下,再次抬高……越来越高。
  “观察罗盘!”名义上是船上大副的一个希瑞克教徒紧抓着栏杆高喊:“检测洋流!我们的魔法仪器呢?快找出来!”
  我日!这时候看什么罗盘,查什么洋流!我他妈的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在打旋儿了!
  “没必要!别去找什么仪器了!”看到那帮蹩脚的水手居然真的去按照指令行事的时候赛蒙真的忍不住了,也真难为他们,这种情况下在船上来回乱跑居然还没有人掉到海里去——怎么就不掉到海里去!
  “那你说怎么办!”大副冲他叫到:“想个办法!”
  我他妈的能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有办法脱身,现在就撒手不管,让你们全被这场大风暴撕成碎片喂鲨鱼——但是赛蒙没办法脱身,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牢牢把控着舵轮控制平衡,努力不让夹杂着大大小小漩涡的波涛把寄居蟹号卷进去,一旦被这些漩涡陷住,聚合成能吞没船的规模的话,那么海水会立刻从四面八方灭顶打来,那么到时候别说一船希瑞克教徒,就是一船海神祭司怕是也回天无力。
  真疼。因为用力过猛,光秃秃的十指尖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这几天赛蒙实在是把指甲咬的太秃了。
  从小时候赛蒙就有这个习惯,只要紧张或者恐慌的时候就会不停的啃指甲,这也是为什么他是水手当中少有的指甲缝里不藏泥垢的人的原因。二十多年前他刚刚成为舵手的时候,同样是用光秃秃的手指紧抓着舵轮,盯着前方深不可测的海洋,生怕海里会蹦出鲨化鱼人或者其它什么怪物把自己拖下去——现在他仍然要担心这个,而且是连人带船,骨头都不剩。
  一个可怕的巨浪从后面袭来,几乎把寄居蟹号淹没,幸好随后又一个浪峰把已经埋在水里的寄居蟹号重新托了上去,好像一片萧瑟的树叶。
  “情况怎么样?”奥兰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赛蒙身边,船长根本无暇注意。
  情况怎么样?你他妈的自己不会看么!铅云在头顶旋转着,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似的,而寄居蟹号所处的整个海面已经明显倾斜了,暴雨和浪花现在根本分不清楚,好像已经混杂为一体,点缀出漩涡外沿灿烂热闹的花边。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大漩涡吞掉的!如果不是寄居蟹号的特殊结构,我们说不定已经完蛋了!”现在赛蒙几乎是挂在舵轮上死死支撑着,他真奇怪为什么奥兰多还是那一副有肺病似的死相,难道信神就能信到跟个疯子似的?
  “很好。”奥兰多嘴里蹦出来的话几乎没把赛蒙气死:“按照计划行事!”
  “计划?还有什么计划?”赛蒙再也顾不上礼貌了。
  “它将为我们粉碎卑微的阻挠者——”杀手说的极为轻巧:“一切荣耀归于希瑞克。”
  罗尔已经无力控制船了,现在是四十七在掌舵。一个接一个的浪峰之间,四十七双脚微微岔开站立,不动如山。他甚至只用一只手掌控舵轮,另一只手则优哉游哉的垂荡着,稳定已经到了极限的渡鸟号就像放风筝一样轻松,摩利尔看着四十七这个样子就生气,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通过自己的预测和罗尔的经验一起指导对航海一窍不通的四十七。渡鸟号就这样在波涛中颠簸,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是居然奇迹般的没有散架。
  克洛伊已经砍断了所有碍事的东西,帆,缆绳,让它们被卷入大海。在其他人都只能抱着最近的东西不撒手的时候,她轻盈的就像一只掠过湖水的燕子,这里踩一下借力,那边抓住荡起来,从船尾到船头,如履平地。
  极大的一片海已经塌了。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风暴逆时针卷着天,顺时针绞着海,磨碾天海之间的一切,顺便带上尘埃般的渡鸟号和寄居蟹号,越来越趋进黑暗的中心。


第十一回合 漩涡之底
  渡鸟号在怒涛暴雨中颠簸起伏,似乎真的是一只滑翔的在海上的飞鸟。它乘着风势,被巨浪追赶着飞速前进,船首高高昂起的时候竟然好像整艘船都被一波波接连不断的海浪顶起脱离了海面——如同一个巨人在抖动他黑蓝色的大毯子,震起粘在上面的杂物一样。
  主桅杆发出吱呀吱呀的摇撼声,但是没等人反应过来这声音的含义,它就好像挨了一记猛砍似的,轰然折断。从桅杆舞动的姿态上可以看出突然袭击了渡鸟号的风是多么诡异和凶顽,粗大的实木桅杆没有向后倒,也没有向前倒,而是打着旋儿横扫过甲板,撞断同样已经在风中脆弱不堪的前桅杆,两根笨重的圆木在风力的作用下居然好像车轮一样舞动着从船上飞了出去,如果不是克洛伊砍断了大部分缆绳,这一下就能把渡鸟号带个底儿朝天。即使如此,两个倒霉的水手也跟着做了陪葬,他们两人一个傻乎乎的抱着前桅杆,结果当场在撞击中充当了被夹在中间的缓冲品,整个上半身都被打爆;另一个则不幸的被桅杆上带着的缆绳抽中,也不知怎么的,那缆绳鬼使神差的卷住他的腰,嘎巴一声就将他带的飞上半空,当然,从那声音判断,在飞起来之前他的腰椎就已经断掉了。
  不过这可怕的景象没有多少人欣赏,因为还活着的水手们差不多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胆战心惊——风暴洋展示着它惊天动地的咆哮,把整个大海晃得好像醉鬼手里的酒杯,交加的风雨中他们只能头晕脑胀的看到一片模糊,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抱着的和抓着的究竟是什么,气势汹汹的白浪裹夹在他们周围,劈头盖脸的一次又一次迸溅到他们身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前进还是后退,朝上还是朝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疯狂蹦跳翻滚的色子,每一面都通向毁灭的深渊。
  松开舵轮!摩利尔朝四十七无声的呼喊,魔力将她和四十七的思维直接联系起来,忽略了狂风暴雨的影响,四十七随即放开手,那舵轮立刻像疯了似的来回旋转起来,由此可见船身下那一片茫茫的海水此刻是多么的疯狂,纵横交错的海流是在怎样的震荡起伏,渡鸟号立刻被推得旋转着打了横儿,在一道悬崖般的波峰中几乎整个翻了过来——幸亏如此,它才险险避过湍急呼啸的大海中突然露出来的一道黑漆漆的峰脊,仅让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桅杆和那刀锋一样的礁岩擦上撞的粉碎,断桅形成的木片儿好像被大风吹起的沙石一样乱飞,紧接着又一浪将渡鸟号托过这把暗藏在海中的巨大尖刀,等四十七重新把住舵回头看的时候,它已经消失在波涛中埋没无踪了,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这艘船撑不了多久!”刚刚被浪峰甩开的罗尔艰难的抓着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重新走过来,步履维艰,贴在鼻子两边的小眼睛怒睁着,稀疏的乱发也在横扫一切的暴风雨中胡乱飞舞:“过不了几分钟,渡鸟号就会在风暴中彻底散架的!”
  话音刚落,船身就发出一声很大的裂响,给罗尔这句预言作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证明。
  “吃水线上方被撕了一个口子!”克洛伊以漂亮的空翻动作跃上来,一头火红的长发飞扬着,好像风雨中不肯熄灭的燃烧火炬。
  摩利尔一手抓着舵盘旁的栏杆,一手被四十七拉着,面色苍白。刚才如果不是四十七手疾眼快的话,因为窥视未来而暂时虚脱的她说不定已经被风浪卷走了。
  克洛伊往四周看了看,满天昏黑,已经分不清豆大的雨点是从什么方向打过来的了,有时候大浪简直就好像在他们头顶上卷过,残破的渡鸟号上没固定好的东西都被吹飞的无影无踪,依然残余在船上大难不死的水手也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苟延残喘——他们中就算出海次数最多的也没经历过这个,如果他们中有谁真的能活着双脚踏上陆地,仅凭这次遭遇就能一直吹嘘到他老的再也不能去酒馆为止。
  “而且我们正在逼近大漩涡!”罗尔指着已经像山一样耸立在他们前方的漩涡风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主动冲到那里去!”
  “什么?”摩利尔和克洛伊同时对这个主意表示吃惊。
  “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是被硬扯进去的,那么只消一秒钟,风暴和海浪形成的拉力就会把这艘船和我们所有人都撕成碎片!”罗尔扯着嗓子大喊,但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也在呼啸的浪涛中模糊不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过这个大漩涡了!现在只有主动顺着风暴的缝隙进去,还有一线生机!”
  摩利尔看向大风暴:“你确定?就算能冲进大漩涡,我们又怎么出来?”
  罗尔跌跌撞撞的走开:“博一博吧!防护好你自己,法师!我得让水手们也准备一下!”
  “决定了?那好——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四十七猛的逆转舵轮,这一下急转让船的龙骨大声呻吟起来,挺住几乎致命的扭曲之后,渡鸟号一下子漂进它先前一直避免进入的漩涡状海流,冲入正在形成的一个黑黝黝的宏大深渊的胚胎。
  “当心点!”摩利尔险些撞到四十七怀里,现在渡鸟号上差不多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黑暗视觉肯定也看不到什么:“你会害死我们的!”
  “别担心,我已经掌握到窍门了!”四十七似乎从当舵手中找到了一些新乐趣,接触风暴的感觉和在云端飞翔差不多:“再说就算这船完蛋了我也不会害死你的!”
  是啊。摩利尔叹了口气,并让四十七感受到她在叹气。
  在改变方向后的短短片刻,海浪似乎平缓了一些,但是这只是一种错觉。因为这里的浪已经不能称为一波一波的了,而是成为整个一片的激流托着船,将它无休止似的抬起来,飞速送向风暴——渡鸟号一下子加快了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风驰电掣,在彼此撞击得粉碎的浪涛上行驶的飞快,好像一只在冰上一溜烟儿滑丢了的木鞋。
  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渡鸟号就转进围着风暴打滚儿的涡流,然后不见了踪影。那情景简直就是你的嘴上粘了一粒芝麻,然后你只用舌头那么一舔——就把它吞了进去。
  但是闯进这个穷凶极恶的大漩涡中的渡鸟号船员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在幸运的穿过风暴外围后,风暴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把人淋个精透的雨点儿和浪花也不见了。已经多处破损的渡鸟号现在不必担心船舱里继续进水,因为它完全就是在一面尖啸着旋转的水墙上跟着跑,轻得跟气泡没什么区别,倾斜的几乎倾倒过来,上面是山峦一样起伏的高大浪峰,下面则是黑漆漆不见底的深渊——这是一个多么大又多么快的漩涡啊。
  水手们被这大漩涡里的景象惊呆了。片刻前在惊涛骇浪中的极度恐惧已经被油然而生的敬畏和震撼取代,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风暴和漩涡里看头顶上那一片晴朗天空的。四十七现在完全不需要掌舵,因为在大漩涡的浪壁上根本没有允许人力发挥的余地,在真正的自然面前,任何所谓强大的力量都只能独善其身,所有妄图改变的行为只能是徒劳和自取灭亡,除了等待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我他妈的早说过不能偏离航道!这下好了,听天由命吧!”漩涡的另一边,赛蒙终于可以松开舵轮喘口气了:“要是足够幸运的话——如果乞丐娶到公主所需要的幸运是这么一撮儿,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的幸运就是整整一船!等到风暴散去,漩涡也会消失的,到时候我们会被重新送回海面,继续找那个什么该死的鱼人岛!”
  “我们会回到海面的。”奥兰多似乎毫不关心塞蒙这种在航海菜鸟看来完全和自杀无异的行为是不是想谋害伟大的暗日教徒:“而我们的敌人将会葬身深海。”
  敌人?塞蒙还没来得及盘算敌人在什么地方,希瑞克教徒已经像一群猴子似的迅速行动起来。
  在这种航海技术已经不能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双方的素质差距就体现出来了。刚刚经历了如此风暴的寄居蟹号并没有减员,这固然和它的特殊结构有关,另外这帮半路出家的船员论个人技艺确实也比塞蒙原来的手下强太多了。
  他们像灵巧的猴子一样各就各位,齐声吟诵希瑞克的神名——赛蒙恨恨的腹诽,在这种时候还不改信海洋女神,等着去鱼肚子里侍奉谋杀之神么?
  “那边有艘船!”站在船头撞角上看风景的克洛伊回头冲摩利尔喊道。
  四十七也看到了粘在漩涡稍下方一点儿像片叶子似的寄居蟹号:“把他们打沉?”
  等等,我需要活的——
  看到四十七已经有作势跃出的意思,摩利尔急忙反抓住了他。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也有抓俘虏的意思。已经在漩涡壁滑转的很平稳的渡鸟号被什么顶的猛然往前一倾,本来就打着横儿的船体几乎翻了个个儿。
  那是什么?
  滑亮闪光的激流水壁隆起了一个大包,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拱出来似的。但是没有,只是水越升越高,最后在不可思议的魔力控制下塑成了一个巨大的生物。
  它有着海浪凝成庞然身躯,同样呈漩涡状流动的体内好像有团墨汁似的不停搅动——深黯的液体在这个水做的怪物中间翻滚流动但是决不溶合,冲到它模糊不清的头面上沸腾着,好像带了一圈儿黑色的王冠。它同样顺着漩涡前进,但是比渡鸟号还要快,往海里一沉,再起来的时候就迫近到船边,扬起黝黑的巨臂猛打下来,被它扫过的地方立刻就像挨了一记大浪似的清洗一空,它再举起手臂的时候,末端好像是拳头的巨大水团里已经困住了一个可怜的水手,然后一抖手就把它扔进漩涡中心的深渊。
  “黑色的水元素?”克洛伊从船首跳回来:“你确定对面船上搭载的真是谋杀之神的信徒么?”
  飞射的火球撞在水元素头上,炸起一圈儿边缘分明的灼热水汽。这一击把它打得往后倒进墙一样的海水中,但是随后又在气势湍急的漩涡里冒出来拦住渡鸟号,似乎又大了一些。
  但是这次迎接他的是摩利尔制造的冷冽寒风。一团好像凝固冰雪的物质在摩利尔手中形成,随即飞向水元素的身体。冰封法球没入水元素,让它迅速凝固起来,法球迸射出的严寒转瞬间就将它从里到外冻结了,水元素柔韧却又充满力量的身躯变成僵硬的冰块,在漩涡中随波浮沉。它似乎还想尽最后的努力来撞沉渡鸟号,但是在接下来的猛击中炸的四分五裂,再也不能构成什么威胁——那是四十七投出沉重的船锚造成的效果。
  “我有点失去耐心了。”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奥兰多看着召唤出来的巨型水元素被毁灭,双眼更加深黯。
  “还不够!”
  寄居蟹号上的希瑞克牧师现在开始划破手腕动脉往大漩涡里洒落他们黑红色的血,同时仍在疯了似的念叨着混杂了大量对希瑞克溢美之词的咒文。奥兰多加入了他们,但是没有采取和他们一样的自残行动,而是掏出一个和欧沙利文在沼泽神殿中使用的晶体看上去差不多的东西——希瑞克牧师祈祷的声浪陡然高亢起来。
  他们的祈祷声没能召唤出更多的水元素,但是大漩涡中心的深渊里渐渐激起弥漫的水雾——不过那大概也可能是因为深渊底部紊乱的海流来回旋转交击造成的效果。风暴眼中心漏下来的阳光在上面映射出瑰丽的彩虹样光圈,给人造成一种不知身在天堂还是地狱的感觉,也许这两者除了视觉效果不同之外,压根没什么区别。
  “不大对劲!”罗尔抹了把船上的海水舔了一下,立刻吐了出来,异乎寻常的苦涩把他的舌头都麻的没有知觉了:“他们似乎在搞什么鬼!”
  “我就说把他们击沉算了,总会有几个活下来的!”
  但是摩利尔仍然固执的抓着四十七不放,好像纯粹只是为了赌气似的不让他一逞所快:“我们就快追上他们了!要争取把那艘船夺过来!”
  确实,因为船型的关系,渡鸟号在大漩涡中的速度比寄居蟹号快的多,经过一段时间的疯狂旋转后,现在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少,如果再等一会儿,四十七和克洛伊应该就可以跳上寄居蟹号了——
  漩涡中的海水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乌色,细碎的浪花也混浊异常。如果不是仍然反射着密密麻麻的鳞光,简直就和一个满是铁锈的大漏勺没什么两样了。
  希瑞克教徒中出现了伤亡。因为失血过多,一个牧师摇晃了几下摔下海中,立刻就不见了,没人关心他,这只能证明这个家伙已经失去了暗日的眷顾而已。奥兰多奋力把手中的晶体向漩涡中心抛去,它在沸腾着升扬的雾气中划出一个抛物线,飞了一段对于大漩涡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距离就落进水里。
  但是随着这东西的入水,整个漩涡都摇撼了一下。
  “糟糕!”克洛伊话刚出口,渡鸟号就发了疯似的旋转起来。
  从那血盆大口似的深渊深处迸发出一阵强烈的震动,让呼啸的怒涛听上去变成了可怕的尖叫——不知从何而来的庞大水流一下子冲进漩涡范围,突然加入的生力军造成了更大的混乱,漩涡里的海水开了锅似的咆哮着,在把新来者纳入自身体系的过程中先是以高涨的巨浪把渡鸟号吹起,然后猛地往下一收,让它顺着激浪翻滚着摔下来——寄居蟹号也是如此命运。
  这群疯子!赛蒙一个跟头摔到舱角,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破口大骂。早知道这样,打死赛蒙他也不会出海的。
  奥兰多面不改色的站在甲板上,看向下面沸腾翻滚的深渊。
  “我以荣耀的希瑞克之名呼唤你,借他的神威打开水元素界的通道指引你出现!”他放声呼喊着:“粉碎我们的敌人,深黯的水元素公主,黑潮女王,奥利德拉!”
  “以希瑞克之名?”
  哗然的海浪回荡着,组成隆隆的水声振耳欲聋的讥笑,声波如有实质,好像水压般大力冲击着听者的耳膜,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正处在无底的深海里,马上就要因为内外压力不均而被震破了一样。
  “以希瑞克之名??”
  滚滚黑潮从漩涡中心涌出,止住这两艘可怜小船的去势,把它们从深渊里又重新推了上来,滔滔不绝的黑水加入漩涡滚卷翻腾,好像一幅铺散开来的极大裙褶:“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好大胆子——借希瑞克之名吓唬老娘么?!”


第十二回合 接舷战
  嘲笑声夹杂在海潮里浩浩荡荡,扑面而至的水汽让就算早已经被淋了个通透的人们依然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萦绕着席卷了全身上下,而这声音带来的震撼感一时间竟然超过了汹涌肆虐的大漩涡。
  “这是什么东西?”四十七暂时打消了把寄居蟹号砸个粉碎的想法,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那片从深渊的雾气里顺着漩涡逆流而上的黑色潮水。
  “奥利德拉。古老的水元素亲王,统驭无数邪恶水系生物的黑暗公主……”克洛伊代替摩利尔回答了他的问题:“真没想到,竟然能把这样强大的存在召唤到了主物质界,看来还真不能小看他们呢。”
  现在漩涡下部已经出现了一条龙卷风一样的水柱,吸引凝聚着黑色的海水围着她旋转,又咸又涩的苦水纷纷扬扬的向外飘洒迸溅,好像雕塑中掉落的碎屑一样,从中塑造出一个巨大但不失妖娆的人形。
  “奥利德拉!是我呼唤了你,你现在必须为我服务!”奥兰多站在船头,现在寄居蟹号和渡鸟号都围绕在奥利德拉上方一些的位置上旋转着,水元素公主带来的黑色潮水托住了它们,暂时停止了继续滑落的趋势,而他居然也不在乎奥利德拉会不会因为他的不识相而恼火,改变主意把寄居蟹号弄得倾覆掉:“我现在请求你把我们送出漩涡,并且将另外那艘船拖进深海,彻底毁灭!”
  “蠢货!”奥利德拉猛然转身面对正顺着漩涡漂流到她身后的寄居蟹号,这个动作让她完全由海水凝成的多褶长裙展开,带起层层叠叠的波浪一直蔓延了整个漩涡,把寄居蟹号弄成打横儿的姿态,在急速旋转的海水冲击下随时可能翻个儿。
  水元素公主轻而易举的游上来,她在汹涌的大漩涡里行动好像只是踏上几级台阶那么简单,奥利德拉微微仰头,用她深绿色的眼睛逼视着敢于冲她发号施令的奥兰多,和她的身量比起来,扁平扁平的寄居蟹号不过和普通人面前的一张桌子差不了多少,上面站着的奥兰多和其他希瑞克教徒就更不起眼了:“你命令我?”
  奥利德拉的声音清朗了些,但是听起来仍然带着波涛的呼啸:“你这干乎乎的小子,敢指使老娘?”
  奥兰多完全被水元素公主呼吸中带动的水汽浸湿了,他先前一直呆在寄居蟹号封闭的驾驶室里,身上可是清清爽爽的:“水元素公主!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的脸色苍白异常,但是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眼却好像镜子一样映出奥利德拉的脸庞——说来也怪,尽管水元素公主周身的大片海水已经变得好像几万只乌贼喷出墨汁搅拌过一样,但是她的脸和身体居然基本上全是由清澈透明的波涛凝成的,一点杂质都没有,满头碎浪不停的飞舞溅起,组成瀑布一样的长发。
  “我现在是以荣耀的希瑞克之名与你谈话!”奥兰多迎着水雾大喊:“作为他忠实的仆人,我代表他请求你的帮助!这是你和永恒暗日之间的协议!”
  “我又不是希瑞克的仆从!”奥利德拉扬起手,宽大的袖子和漩涡表面之间立刻连成一面高大的水墙,把寄居蟹号卷裹在突然出现的巨浪中:“老娘要给你个教训,干乎乎的小子!”
  “似乎那帮家伙惹怒奥利德拉了……”在涡流另一侧的渡鸟号上看热闹的克洛伊刚刚侧头对摩利尔说出这句话,便看到摩利尔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不对……小心!”看出问题的摩利尔还没来的及做出什么反应,奥利德拉就向他们发动了攻击。大漩涡在水元素公主舞动的身姿下一下子狂暴起来,速度陡然加快,瞬间就把渡鸟号扯落下面的深渊,被从四面八方压下去的乌黑巨浪吞没。
  奥利德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毁灭杰作。然后她托起寄居蟹号,在它的控制下,大漩涡中竟然开出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和漩涡壁平行的旋转空洞,好像一条深邃的通道:“滚吧,干乎乎的小子,别让我看到你!”
  奥利德拉将寄居蟹号送向那个不知通往何方的水路,然后扫视了她所在的这个大漩涡一圈儿:“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如把这个可爱的漩涡挪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去玩玩……”
  水元素公主猛地一侧身。渡鸟号破浪而出。它从深渊的虎口中飞出来——真的是飞出来,带起大量黑水,擦着奥利德拉横空而过,跟在寄居蟹号后面冲进那条还没闭合的漩涡水道。
  奥利德拉没管渡鸟号怎么样,而是转过头凝视着漩涡深处。
  巨大的四十七紧跟着破水而出,发出的咆哮轰鸣声一时间连大漩涡的尖啸也盖了过去,飞临水元素公主头顶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杀气腾腾的钢铁巨龙。
  “我就觉得……老娘还是小看你了,干乎乎的小子!”奥利德拉一挥袖子,激荡的海浪立刻震起老高,而她也顺着漩涡越升越高,不,连整个漩涡都越升越高。
  四十七拍打着铁翼震起暴风:“别嚣张,小女孩儿……到爸爸这来。”
  这是什么地方?
  平静无波的水域一片死气沉沉,只有突然出现的寄居蟹号激起的涟漪一波波扩散向远方,没入那层霭霭的雾气中。
  塞蒙晃了晃脑袋,努力驱走穿过飞旋的涡流而带来的眩晕感。现在他充其量只能看清楚船首像,再远一点就全都影影绰绰的了,驾驶室的舷窗模模糊糊,沾满了油一样的海水,看起来非常不舒服——突然赛蒙猛的扳动舵轮,把它转的像个风车似的,险险避开突然从雾霭中探出来的尖锐礁石。
  妈的,风暴洋中的暗礁都不怕风浪侵蚀的么?赛蒙斜眼看着从船边擦身而过的狰狞怪石,暗暗咒骂。凭他的直觉,这鬼地方相当怪异,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多年来积累的航海经验在这里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喂,我们现在在哪儿?”大副沉着脸走进驾驶室,脚步有些虚浮,一边还在包扎手腕上的伤口,敢用这种语气和船长说话的大副也算绝无仅有了:“快点搞清楚!”
  日你妈的……召唤怪物出来的又不是我!赛蒙真恨不得回头一脚把这个八成是被后娘养大的王八蛋踢海里去,但是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看向固定在舵轮旁边的罗盘——它正发了疯的乱转,显然失灵了,也不知道是漩涡中的震荡造成的还是怎么一回事。
  奥兰多也走进驾驶室:“想办法离开这里吧,我们现在只需要……”
  一声巨响,寄居蟹号猛的震动起来,一大朵水花在船边炸开。
  赛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妈的!有人攻击!准备迎战!”
  “瞄准点!你们的胆子被大漩涡吓破了,难道眼睛也被吓瞎了么?”罗尔已经扯掉破破烂烂的上衣,两个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不远处浓雾中时隐时现的寄居蟹号,现在露天甲板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再给他来一下!”
  先发制人是有道理的。和破破烂烂的渡鸟号不同,寄居蟹号虽然也在漩涡深渊中有所损伤,但是大体结构依然保持着完好,如果希瑞克的教徒发现他们也跟在后面来到这里,然后攻击的话——这几乎毫无疑问,那么已经失去全部船桅的渡鸟号无论远攻还是近战都不会有什么希望的。
  幸好渡鸟号上的投石炮还能用。虽然没有普及火药这种在四十七原来的世界一直到星际时代还没有完全淘汰的杀戮利器,但是这种独特的船用投石机射程和威力同样相当惊人——第二发炮弹划着一个抛物线再次打向寄居蟹号,因为有上一炮做矫正而微调了角度,摩利尔清楚的看到球形的石弹狠狠砸在寄居蟹号一侧,立刻就是木屑横飞。
  渡鸟号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虽然水手们没有摩利尔看的那么清楚,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一击漂亮的命中了。
  “漂亮!”因为头部在漩涡中被撞破了,所以脑袋上扎着一块布,站在投石炮后亲自操刀的二副猛的一挥拳头:“我就说过,作为水手现在对面那艘船上的家伙们差劲透顶!”
  确实,受到攻击后还没能及时转向做出反应导致被轻易击中,寄居蟹号确实够迟钝的了。
  “这帮家伙怎么突然精神起来了?”克洛伊帮不上什么忙,她就是剑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会水上飘的功夫冲过去,她站在摩利尔身边看着渡鸟号上跑来跑去,脸上全是一副兴奋神情的幸存水手们:“嗨!难道你们以为能逃出大漩涡就可以不用在乎谋杀之神了?对面可是受到暗日眷顾的希瑞克教徒!还是趁着船沉掉之前赶快想办法逃掉吧!”
  这句挑衅似的话引起了水手们的不满,一个袒胸露腹满脸胡子的水手居然回头冲克洛伊挥了挥拳头:“怕什么!连那么恐怖的大漩涡都逃出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些日子追踪那艘船让咱们吃了那么多苦头,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么行!”
  克洛伊冲摩利尔一笑:“思维简单的家伙们——不过木头脑袋的人一般都干劲十足。说起来你的钢铁随从真的是很特别呢!当他变成那种样子把渡鸟号扔出漩涡深渊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对方召唤出来的什么不属于主物质世界的怪物呢。”
  是啊。头脑简单的家伙。摩利尔看着雾气中已经调转船头开始朝这边行驶的寄居蟹号,心情突然有点奇怪……难道是我想得太多么?
  寄居蟹号也向渡鸟号进攻了,但是他们显然缺乏经验,甚至连船上的弩炮射程和用法都没了解清楚,射出来的矛弩歪歪扭扭,毫无威胁。不过希瑞克的教徒们居然会先选择用船上的武器攻击而不是使用牧师神术,看来召唤出水元素公主也是让他们付出了不菲代价的。
  渡鸟号稳健的发射了第三炮,这次的炮弹是一包燃烧的沥青。水手们可是费了不少劲才从破烂的舱底把泡在水里的这东西翻出来,幸好裹在外面的油布非常严实,火种也幸运的找到了——沥青包被希瑞克牧师施展的防护神术挡住,但是仍然在寄居蟹斜上方破掉,让它的小半个船体和周围一片海域都燃起熊熊火焰。
  “灭火!灭火!加快速度冲过去!”最初预想中的展开远距离炮击,兵不血刃的击沉渡鸟号这个计划完全成了泡影,赛蒙气的七窍生烟,现在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只有头脑清楚的瘫痪病人,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做不了,被一艘已经几乎没有行动能力的船打成这样还是他从没未遇到过的耻辱:“准备接舷战!你们不至于肉搏也不是对手吧!”
  寄居蟹号冒着渡鸟号的炮火在几乎无风的水域中冲过来,如果不是船上的希瑞克牧师抵挡了摩利尔相当一部分的法术攻击,她发射的火球和连串的飞弹轰炸说不定就能把船击沉。
  看着浑身冒烟的寄居蟹号冲过来,摩利尔放下手扭头看向克洛伊:“你该关门放狗了吧?”
  的确,在肉搏战上希瑞克的教徒是占据绝对优势的——还没等两船接舷,被牧师加持了“公牛之力”、“魔化武器”、“协同作战”等法术的黑暗卫士和刺客就挥舞着武器一跃而至,顷刻间便有几名水手被砍倒。
  “什么人?什么人?”从风暴开始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影狼突然窜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左顾右盼,看到同僚们的时候目光显得有些迷茫:“你们是谁?好面熟,好面熟!”
  正冲过来的一个希瑞克刺客明显也愣了一下,他一手握着长剑,另一手拿着匕首,两柄武器上全都闪烁着黑暗的光芒,轻易劈断渡鸟号二副的水手弯刀,但是因为影狼的干扰没能继续追击:“你怎么在……”
  他的脸从中裂开。克洛伊好像飞鸟一样掠来,在影狼的肩头上轻轻一点,出剑,跳过刺客的尸体——行云流水。
  温热的血喷在影狼脸上,让他呆了那么一瞬,随即目光猛的狂热起来。
  “汪!”
  长针一样的细剑从他袖口电射而出,刺中一个注意到克洛伊,正要转身追赶女剑客的重铠战士。这个希瑞克教徒就算在海上旅行也没脱下他那身笨重的黑铠,对自身防护的偏执可想而知——但是就算他再怎么小心也不能不看东西,而影狼的刺剑正是从他右眼钻入,直贯入脑,然后狠狠一绞。接近八尺的战士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一只眼睛是个血淋淋的洞,另一只向上翻翻着,完全看不到眼仁了,只有一片正逐渐泛起瘀血的惨白。他被船舷栏杆挡住,但是上身接着往后仰,扑通一下摔进海中。
  激战方酣。寄居蟹号已经撞上渡鸟号了,推挤着它继续向迷雾深处漂去。乌黯的水面上,几道浅浅的水波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注意。


第十三回合 鱼群
  湿气越发的厚重。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咸味和新加入的血腥气,空气浓的好像糨糊一般,吸一口进去几乎都能把肺腻住。而且随着两艘船漫无目的的漂流,像瘴气一般浓烈的发霉味混杂的腐烂和腥臭更是逐渐鲜明起来,也不知道海上是怎么会有这种味道的,简直就像是全世界的死鱼都埋在这片海域里发酵,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任何一个有正常嗅觉的生物都无法承受。
  这种环境可不是适宜需要大口呼吸的生死拼杀的合适场所,那需要惊人的意志力和精湛超常的技艺。水手们能支撑到现在的原因差不多完全是由于克洛伊一个人——女剑客在甲板上进退自如,闪烁黑光的武器此起彼伏,但是没有一件能击中她高挑的身影。反而克洛伊只要发动攻击,希瑞克的教徒则非伤即退,她跳来跳去,单凭自己就承接了大部分敌人的攻势,而且看她应付自如的样子应该还是未尽全力。渡鸟号的水手们现在基本上是缩在甲板一隅,罗尔等几个身手较好的在外围抵挡,一时间倒也支持的住。
  摩利尔站在舵轮旁边,警惕的和寄居蟹号上那些希瑞克的牧师对峙。她没有贸然出手,也没有冒失的把所有防护都施加到自己身上,只要能抵挡突施的冷箭就足够,毕竟对方人数众多,就算他们施展的解除魔法等级都比较低,很难到干涉摩利尔和魔网之间的联系,但是万一有哪个家伙走运的话真的搅乱了法术的正常运作而导致摩利尔的防御体系崩溃,事情就会很棘手了。
  所以一时间最卖力最拼命向希瑞克教徒进攻的居然是发了疯的影狼——直到他被痨病鬼似的奥兰多拦住。奥兰多的长剑挂在腰间,甚至没有抽出来,而在影狼精神分裂的思维里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双剑齐出,瞬间已经变成笼罩了奥兰多周身的点点寒光,虚实交加下连他的身影也看不清楚了。
  这一切随着奥兰多的向前一步截然而止。
  奥兰多以毫厘之差避过影狼的突刺,欺进他怀中,匕首已经没入影狼的右肋。影狼大张着嘴和奥兰多贴在一起,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被奥兰多钳制着喉咙往下一压就跪在地上,被迫仰起头看着俯视他的奥兰多,深深扎进肺里的匕首贪婪的吸取他的血液和生命,让他呼吸越来越艰难,血沫顶着空气呛上气管、口鼻,并且固执的堵在那里。濒死的剧痛让克洛伊的精神控制失效了,影狼扳着奥兰多卡在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手,目光中流露出最后的哀求,希望顶头上司放他一马——得到的回答是奥兰多抽出匕首,从耳根刺进他的头颅。
  围着克洛伊的三个敌人同时向后摔倒。一个被劈飞了半边脑袋,另一个胸前裂了个大口子,护胸甲几乎被砍成两半,最走运的那个也仓皇后退,手里的长剑断成两截。女剑客一剑逐退三人,在身边清出一块空地便于寻找奥兰多的踪迹,当然不是为了给影狼报仇,而是这个杀手有能力威胁到她——但是奥兰多只在她视野里出现了那么一瞬,等女剑士清掉周围的垃圾后就找不到他的踪影了,仿佛他完全不存在似的。
  克洛伊挡开一把向她砍来的双刃斧,反手将长剑从黑暗卫士的腰间刺进去,剑刃好像切开豆腐一样没入他的魔化铠甲,但是没来得及抽剑便向后跳开。一条黑色的手臂无声无息的从黑暗卫士腋下穿出,匕首尖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隐约的残影,如果克洛伊不弃剑的话说不定就被刺中了。黑暗卫士仰面摔倒,身后没有任何人,好像那条手臂只是错觉而已。克洛伊空着手站在船舷上,神情首次严肃起来。
  摩利尔也注意到奥兰多,但是同样找不到他。这不是单靠隐形术就能达到的效果,因为现在已经很难有什么幻术能瞒过摩利尔的眼睛——毫无疑问,奥兰多是一个把阴影躲藏运用的出神入化的顶级杀手!
  随着咒语摩利尔身上闪动起更多魔法防护的光芒,而更可怕的攻击法术也蓄势待发,现在可不能再伺机而动了。果不其然,摩利尔感觉到自己与魔网的联接受到了干扰,在不停震动着,看来是希瑞克的牧师们果然早有准备,此刻同时向她施放了解除魔法,希图能穿透摩利尔的法术抗力,破坏她的防护。
  但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施法者之间的对战还是不能仅凭运气的。一个希瑞克牧师趁乱冲向摩利尔,加持了诸多法术的他迅捷的有如一只猎豹,没拿武器,但是高扬的双手闪烁着漆黑的光泽——那是能榨干生命的“杀生术”的黑光。
  摩利尔不慌不忙的戴上了一只灰黑色的手套。巨大的魔法手掌瞬间出现在她和扑来的牧师之间,挡住牧师的攻势,无论他怎么移动也没法躲开半透明的巨手接近摩利尔,直到摩利尔念动另一个咒语,清亮的音节脱口而出,变成飞射的闪光银刃刺进牧师胸膛。
  魔手猛的转了位置,挡在摩利尔侧面,一个空荡荡的方向。女法师立刻转头看向那里,刚好看见奥兰多从只剩半截的桅杆下的阴影中跳出,试图偷袭摩利尔,但是护身魔掌可不管奥兰多的潜行技术有多好,没有它发现不了的敌人——这还是摩利尔第一次了解呢。克洛伊同时冲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细剑上面还燃烧着希瑞克的神符。奥兰多躲闪不及,和克洛伊正面接战,爆发出一连串几乎听不清的剑刃交击声后终于以挨了一下为代价脱离克洛伊的威胁范围,借一个手下挡了挡,等希瑞克教徒移开位置的时候他已经再次不见了。
  “没种的家伙!”克洛伊唾弃的说。
  必须放手施为了么?摩利尔有些犹豫。威力强大而且耀眼的魔法能量开始在她掌中闪烁,能覆盖整条船的致命法术已经准备完毕,只需一个动念即可发出。但是这么做无疑会对两艘船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很有可能就将他们在大海中的立足之地弄沉了——摩利尔不是没有准备飞行术,但是能支持多久?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没有四十七在旁边,她可没信心横渡半个风暴洋回到陆地去。而且渡鸟号的水手们怎么办?难免殃及池鱼。虽然她知道自己没义务为这些人考虑,但是……自从和四十七一起离开阿古斯后,她的心肠似乎越来越软了。
  还有,四十七现在怎么样?激战让她一时间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留这家伙独自面对邪恶水元素公主……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摩利尔一个踉跄,准备好的法术都险些消散。
  渡鸟号微微倾斜着停滞下来,船身下泛起混浊的恶浪。搁浅了?
  罗尔格开敌人的刀剑,猛的一抽鼻子。他突然像走神了似的张望着,接下来的攻击还是二副帮他挡开的。
  “罗尔!”二副冲他叫到。
  警告声没能唤回罗尔,反而让他脱离水手的防御圈,向船边跑去。
  “罗尔!”海精灵仍旧置若罔闻。
  克洛伊偷袭了意图偷袭罗尔的战士,顺手拉了他一把:“嗨!你干什么?”
  罗尔看向海中——渡鸟号和寄居蟹号好像都搁浅在一大片暗滩上了,带着恶臭的气泡咕嘟咕嘟的在船边泛起炸裂,好像开了锅一样。
  “你到底在看什么?”克洛伊有点不耐烦了。
  罗尔回过头,脸色发青。他冲着交战的双方大喊:“鲨化鱼人!”
  连一直躲在寄居蟹号上没有参战的赛蒙都听到了这声变了调的吼叫。妈的,不会这么巧吧?
  笼罩着迷雾的海面出现越来越多的水线涟漪,一道未消一道又起,最后已经分不出路数。
  摩利尔将穿透幻想和障碍的真实目光投向海中,被吓了一大跳。
  整片海域中全是纠缠交错的墨绿色恶心肢体!她完全没预料到在他们战斗的时候居然已经有这么多鱼人聚集到这里了!
  当任何东西的数量到了一定程度,都将具有压倒性的威慑力。
  摩利尔向四周一看,然后指着一个方向大喊:“往那边撤退!”
  很多人还没明白过味来呢,绝大部分都是希瑞克教徒,他们甚至想去攻击已经飘浮起来的摩利尔。
  摩利尔没管他们,这些蠢货自有克洛伊料理——有意思的是,尽管摩利尔最近总是考虑孤身一人的情况,但是她身边从来没缺少过肉盾。
  随着摩利尔飞临海面,海水陡然沸腾起来。
  数不清个数的绿色水怪从海里冒出头,好像整个海洋都变成了固体活过来一样。鼓噪声震耳欲聋,它们咧着血盆大口,好像挥舞着从遇难的海船里弄来的人类武器,大多数已经严重锈蚀了,更多则空着手,但是仅仅那些森林一样的肢体上锋利的尖爪就足以让大片的雾气都退散了。
  这是地狱般的景象。成千上万鱼人带来的臭气和噪声差不多就能击垮这些脆弱的人类了,赛蒙跑出驾驶室目瞪口呆——这是干什么?鱼人国大会餐么?
  一支投矛掷向摩利尔,被她的防护力场轻易偏转,变向扎在一个鱼人的脑袋上。它爆起黑红的污血,应声栽倒。
  这一下立刻引发了蠢蠢欲动的鱼人大军。它们层层叠叠的互相推压着向前扑来,好像一波巨浪。
  摩利尔在半空中张开手,放出一片绮丽辉煌的彩虹——这团光有着无法形容的美丽和闪耀,炫目的七色光华交错着跃动喷涌,一直铺开老远,几个反应慢点傻乎乎直视光辉的水手立刻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极亮,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以伦比的美丽带着致命的杀机,摩利尔释放的七彩射线可不是仅仅好看和晃人眼睛而已。红色、橙色、黄色的光芒分别蕴含着火焰、强酸和闪电的能量,一种比一种强烈,被红光笼罩的鲨化鱼人痛苦的哀嚎着,浑身散发烧焦的气味;接触到橙色或者黄色光线的鱼人更惨,橙光带着可怕的酸液钻进它们的皮肤,一直烧灼到骨头,就连埋在水里也不能减轻这种腐肉蚀骨的攻击力度;而黄光引发的雷电更是借由海水无情的扩散开来,让许多鱼人抽搐着栽倒,溅起大片的水花。
  另外几种色彩没有这么直接的威力,但是杀伤力或许尤在其上。诡异的绿色能量几乎和鱼人的皮肤颜色相同,被绿光射中的鱼人没有一丝外伤,但是全都扭曲挣扎起来,脖子上的鳃拼命鼓动,好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又好像吸进了什么致命的毒物要把它喷出来,严重一点的则很快扑倒在浅水里不动了;惨青色的光芒过后,一个鱼人除了因为突然的强光导致它适宜了幽暗海底的眼睛一时间任何东西都看不见之外什么事儿也没有,它挥舞着爪子想继续前进,却碰倒了同伴——它的同伴没有反应,因为它已经变成了沉向淤泥中的石像,而且有这种命运的不仅仅是它一个;而蓝光则让不少鱼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哪里走,应该干什么,对头晕目眩的同伴愤怒的推搡毫无反应;深紫色的波动悄无声息,但是它掠过的地方留下了短暂的空隙,或许还有一点迅速消融在海里的腐朽粉末,一些鱼人已经永远的消失无踪了;而那些倒霉的被两种或者更多颜色光芒击中的鱼人,命运更是不言而喻。
  作为一个法师,摩利尔此刻才真正展示了她可怕的实力。虹光喷射给她面前的鱼人以沉重打击,甚至可以说清出了一片暂时较为安全区域。
  “跟我来!”克洛伊纵身下船,和罗尔一起招呼着水手们跟着摩利尔跑。而在另一边,蜂拥而上的鲨化鱼人势不可挡,往往是四五个鲨化鱼人扑倒一名人类撕咬,更多的还扑上去伸爪子进去想分一杯羹……
  混乱中凭空一道黑光闪过,一圈儿鱼人的身体裂开,如雨的乌血喷溅,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奥兰多手持黑剑接连砍倒好几个向他疯狂扑来的鲨化鱼人,塞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溜烟儿的尾随着罗尔他们去了,也没人管他——现在可不是追究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
  摩利尔看着四面八方朝这里聚来的鲨化鱼人,那场面真是一种令人恶心的壮观景象。她紧接着施展了一个恐惧法印,随着她的咒语和手势,一个巨大扭曲,散发着地狱般深黯气息的魔法符号在熙熙攘攘的鲨化鱼人群中毫无阻碍的成形,鱼人们根本没意识到摩利尔在做什么,它们现在已经被涉水突围的水手们吸引了,这些弱小的陆地生物竟敢玷污他们的领地,怎能不把他们撕成碎块吞掉而后快?
  恐惧法印刚刚结成的一瞬间就被触动了——其实也算不上触动,因为摩利尔本来就是将它画在那些狂乱的鱼人们身体上的,自然会在完成的同时被触发。
  鱼人群内以法印为中心数十尺方圆猛的抖动了一下,似乎爆发了一圈无形震波。那是鱼人们的身体再不由自主的战栗,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强烈的魔法能量势不可挡的浸透鱼人们的身体,就像它们把富有咸味的冰冷海水从鳃吸进,让其中的氧分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一样,压倒一切的恐怖直接贯穿了鲨化鱼人的脑子,不管它们呆滞的黑眼睛里看到的幻象是什么,都让它们惊恐莫名——鱼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被吓坏了的鱼人疯狂拍打着尾鳍四散奔逃,污水四溅,在它们密密麻麻的队伍中造成不小的混乱,其它鲨化鱼人就算要绕开或者打倒这些受了惊吓的恐慌同类也要费些功夫,一时无暇再玩命的攻击,也让拼命往前冲锋的水手们轻松许多,克洛伊挡者披靡,带领他们杀开一条血路向地势较高的地方跑去。至于那是什么地方,是岛还是鲨化鱼人另一座在海上胡乱堆砌起来的废墟巢穴,现在谁又顾得上呢?
  希瑞克的教徒们跟在他们后面,不是为了追击水手,而是也在顺着摩利尔开出的这个压力比较轻的方向突围。奥兰多甚至已经窜到队伍最前端和克洛伊并肩作战,在他们编织出来的死亡剑网面前能通过的只有鲜血和碎肉。
  “别老躲在我后面。”克洛伊突然有意让过一个鱼人刺来的长矛。
  奥兰多右手挥剑砍断长矛,左手将匕首送进它青蛙一样鼓动着的下颚,然后往下一划,将它开膛破肚。他冷冷的盯了克洛伊一眼,什么也没说。
  脆弱的人类联盟向迷雾笼罩的高处撤退,现在负责断后的是被召唤出来的深渊邪魔——希瑞克牧师们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了,现在周围全是鱼人的情况下恶魔会来攻击自己的几率毕竟小的多,让这些臭气薰天的鱼人们去应付同样臭气薰天的恶魔吧,他们可不能奉陪了。
  克洛伊将一个鱼人踢下去,跳上尖利的礁石,看着下面吹了声口哨。
  “几千?一万?它们都不节制一下自己繁衍本能的么?”
  摩利尔仍然警惕着希瑞克教徒,尤其是阴沉的奥兰多,尽管他们现在正在和水手们并肩作战——哦,还有那个塞蒙。
  “我准备的法术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情况不妙。如果是几十或者几百个鱼人,摩利尔仅凭刚刚施展的几个高级法术或许已经足够把它们打垮了,但是现在……茫茫无际的大海,数不清的鲨化鱼人,还不算旁边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希瑞克教徒,真是透顶的麻烦。
  “我猜你不会使用‘任意门’之类的法术丢下我不管吧?”克洛伊问的内容很认真,但是语气却很轻挑。
  “如果在陆地上,我肯定会这么做的。”飞行术的效力已经过了,摩利尔现在躲在一边袖手旁观,克洛伊体贴的帮她清掉所有靠的太近的鱼人,但是这帮绿皮海怪没有丝毫撤退的迹象,撤退可不是它们的风格。
  局势越来越紧张。还能使用一个虹光法墙……摩利尔思考着,但是这又能抵挡鱼人们多久呢?突然摩利尔抬起头倾听,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丝喜色。迷雾深处传来某个巨大生物振翼飞来的声音,飞速接近——而且裹夹着雷暴一样的轰鸣。


第十四回合 海底
  雄伟庄严的巨龙撕开迷雾,俯冲而下。
  正在围攻人类的鲨化鱼人们首先听到的是四十七展翅飞翔时产生的特有风暴声,就好像一团移动的雷霆。它们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去,大概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呢——伴随着巨大阴影从天而降的,是毁灭一切的龙息。
  四十七转动颈子,将白热的火焰和闪电倾泻在大群鲨化鱼人头上。它们甚至来不及做出抵挡躲避的动作就被瞬间烤焦,变成黑乎乎的渣滓。龙息直接命中的海域立刻沸腾起来,大量蒸汽混杂着鱼人被蒸发的血肉冲天而起,形成颜色怪异的烟柱,同样充斥弥漫的还有熏人欲呕的焦臭,好像整个海洋已经变成一个大剪锅——看来世界上如果有什么比一大堆臭鱼更恶心的,那就是一大堆烧糊了的臭鱼了。
  塞蒙脸色发白的看着这一副惨象——心里估计自己可能整个下半辈子都不会对烤鱼有什么食欲了。
  四十七翻身落向自己造成的烧煮大餐,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变形构装成狰狞的钢铁巨像砸在淤泥中,身上残留的电火到处流窜,把周围的海水激的噼啪作响。
  鲨化鱼人们返身向四十七扑去,连冲到水手和希瑞克教徒们身前的都开始往回撤。
  “虽然不合我的审美……但是必须承认,他现在相当帅。”克洛伊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你到底是从哪里把他淘换来的?”
  “和这里差不多一样脏。”摩利尔向后退去,先前的立足之地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混浊的污水,四十七降落的震动将那里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鲨化鱼人们现在全力对付四十七,试图阻止他在鱼人群里肆无忌惮的横扫千军。钢铁巨人半身陷在海里,双臂很快沾满了鱼人们的碎块,突起巨大尖棱的铠甲和利刀一样的手指好像破城槌般在它们身体上碾过,让激起的海浪也变成红色。
  但是鱼人依然不折不挠的进攻,好像一群围着坦克撕咬的野狗——看起来不借助魔法的力量,它们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四十七从海中拔身而起,突破鲨化鱼人的包围落到摩利尔他们面前,顺手打飞了一个手边的希瑞克牧师,一点也不在乎现在他们和自己是同一个战壕的。
  “讨厌的家伙。”他直起身转过去面对着再度向已经扑过来的鲨化鱼人群扬起手臂。钢铁的交错摩擦声中,腕部分解,臂甲打开,内部构件翻转重组,把里面藏着的武器探出来——一枚形状奇特的金属锥矛出现在四十七手里,尖端的棱形锋刃根部带着四个好像镰刀一样的平衡翼,随着四十七猛力一挥,火焰伴随着尖啸,长矛拖着蓝白色的尾焰射出,将冲在最前面跳过来的鱼人一分为二,深深扎进海里。
  猛烈的爆炸把海水掀起滔天恶浪。一个急剧扩散的火球带着大量金属碎片,好像一圈飞舞的火焰和刀刃的风暴,烧焦撕碎了它能接触到的一切,不管是鲨化鱼人的身体还是凸出海滩的岩礁。
  爆炸过后的短短片刻,飞矛在鱼人群中造成了一个边缘清晰的死亡区域,随即又被重新涌入的海水模糊,形成翻涌的漩涡,带动污浊的水流和鱼人们的残骸灌进爆炸过后的空洞。
  四十七手臂上的机括转动了一下,第二枚矛形飞弹准备就绪。
  “等一等!”摩利尔感到立足不稳,土层好像有滑动的迹象,急忙出言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或者说四十七根本没听她的。
  第二次爆炸消灭了和第一次同样多的鲨化鱼人,同时也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
  小岛坍塌了,摩利尔等人随着崩裂的土石一起下坠,身后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四十七,而他沉重的巨大身躯正在造成更大的塌陷。
  克洛伊拉着摩利尔的手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泥浆流溅下来的声音和跌跌撞撞的水手们的痛乎与咒骂。
  头顶传来一连串轮轴运转和金属碰撞的嘈杂,但是降落下来的声音却是极轻。紧接着洞窟内变得亮如白昼——龙息逆着他们落下来的通道上升,充塞了每一个缝隙,一直涌到外面,看起来就好像突然有一座小型火山爆发了一样。
  摩利尔举起手杖,杖头宝石闪烁了一下,放射出柔和的白光,使得钢铁巨龙利齿间流溢的火焰在洞窟中不至于那么突兀可怖。
  “哎哟……”塞蒙在不远处揉着腰抱怨着:“摔死我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将我们带入了更大的危险之中呢?”摩利尔用法杖照着四十七,杖头上的魔法明焰在他燃烧着血红色光芒的眼睛面前黯然失色:“你确定你不是来这里杀我的?”
  四十七微微偏头,在这种形态下他看起来高傲而且自信,连话都懒得说。
  掉下来的水手们朝这边聚集,他们全被优雅四顾的四十七惊呆了——从长着王冠一样螺旋尖角的龙头一直到柔韧锐利的尾端,长长的钢铁钉刺遍布全身,就连肩膀和脚爪上也不例外。蓝白色的电火在其间跳跃闪烁着,让他身上几何形的鳞片闪闪发光,随着巨龙的动作而辉映流动,照耀的整个巨大洞窟明暗不定。
  只有罗尔狠狠瞪了跟在后面躲躲闪闪的赛蒙一眼,而塞蒙讪笑着,明智的接受了权威被挑战的事实。
  奇怪的是,希瑞克的教徒居然一个都不见,他们根本没和摩利尔等人落到一处,这实在不是能用巧合来形容的。
  巨龙折起双翼,猫似的往前一跳,变成类人形态的钢铁武士——他发现了一个门,不过对于他身为龙的体形来说,还是小了点。
  摩利尔站在四十七旁边,将手杖指向石门内。白光只能照亮很短一段距离,潮湿的石壁上水流涓涓,从顶棚一直渗入地下,看起来好像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似的。
  “这里好像是海底……”克洛伊也在一边看着深邃的通道:“我们要进去么?”
  “当然。”摩利尔用法杖敲了敲四十七的肩膀:“你在前面。”
  然后她又一拦迈步欲行的女剑客:“你在后面。”
  门里面是长长的甬道,墙壁上的土层已经有脱落的迹象,但仍旧可以看出是人工开凿而成的,因为在甬道里还不时的分布着用于照明的火把托架,偶尔也有几只燃尽的火把。
  被四十七的龙炎封在上面的那些东西应该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单就说制作火把所花费的耐心和精力对鲨化鱼人来说已经是足够的考验了——对于生活在海里的它们来讲,要火又有什么用呢?
  头顶上鱼人的聒噪和散发出来的恶臭已经很模糊了,他们也没有侵入的迹象,否则这条甬道里不出一分钟就会充满臭鱼的味道——和上面相比,这里简直是另外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在那些恶心的生物脚下开凿这样的通道?”罗尔一边招呼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水手们跟上,一边忧心忡忡的发问。
  “不知道,管他是谁。”四十七大摇大摆的走在最前列,他的逻辑是只要能走到最后就一定会知道答案,而他恰恰具备走到最后的大多数条件。
  摩利尔的手轻轻的滑过潮湿的墙壁,甚至可以感觉到汹涌的海水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翻腾,墙面非常的粗糙,能够清晰的看见尖凿所留下的轨迹,看起来如此幽长的隧道居然是一凿一凿打通的,手段虽然落后,可毅力更加令人钦佩。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这条道路通往什么地方。
  仅仅依靠摩利尔手中魔杖散发出的白色光晕,众人在幽暗的甬路中茫然行走,他们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又心惊胆战,曾经从大漩涡里逃出来的兴奋之情已然彻底消散无踪,才出狼窝,又进虎口——为了逃避致命的威胁被迫奔赴一个全然不知的未来。
  幸好,他们还未计划过停驻。
  没有人希望停下来也不会有人敢停下脚步,他们本能的跟随着微弱的光亮,感受着前面的人散发出来的体温,这才能让他们觉得安心,至少证明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当然走在队伍最后的赛蒙更多的是回头张望,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样才更让人害怕,不是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尽管四十七坚持说用了半天时间,但几乎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他这个说法的根据是那些明显很随意的安装在墙壁上的火把托架,根本就没有半点说服力。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穿过了令人窒息的盘旋甬道,它在海下能保持如此惊人的长度和完整性简直就是个奇迹,最后的一段大多数人几乎是半走半钻着通过的,只有最前面开路的四十七始终未曾弯腰,他挥动双拳满不在乎的破开挡路的石头,就像一部全马力的开掘机,可身后的人没有他这种本事,从整体变成碎块的石头依然充塞着通道,使得就算经过四十七开路后的通道的宽畅程度也没有实质变化,除了更难走和很多本来能用的支撑点都不能用了之外。
  魔法护罩里的摩利尔满脸不高兴,她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心四十七会像搞沉小岛一样把甬道搞的彻底坍塌,不过是单纯的看不惯四十七这种做法,他自己或许如金汤般不朽,无论是从身体到意志——可他把这种不朽的自信强加于人就非常让人不爽了,见鬼,这家伙一点都不成熟!……摩利尔的结论。
  不过她打消了用魔杖敲打四十七的念头。因为现在敲在他身上的东西接连不断,就算多来一下也未必能让他感觉到什么,甚至有可能弄坏法杖的魔法效果,难道接下来的行程要依靠他那双红眼睛来照明么?
  克洛伊轻快的跟在他们身后,并没有什么怨言,眼前这状况虽然不比破烂颠簸的甲板和林立交错无处不在的利刃好到哪里去却也不困难到哪里去,如果真的有少许不满的话,那就是和死板的石头玩躲避游戏很无聊。
  四十七沉重的脚步在进入一处更为宽广的所在后停了下来,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浑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金属撞击声,红外线似的目光细的像针孔,头部转来转去的注视着周围环境,除了石头只有石头,即使上面布满了很多奇形怪状的花纹也还是石头。
  克洛伊轻轻的喔了一声,也跟着慵懒的舒展身体,说实话最后的一段甬道对她来说也未免太矮了。
  众人鱼贯而入,摩利尔始终站在洞口,直到确认所有的成员全都已经脱离甬道。
  水手们开始互相清点人数。除四十七、摩利尔和克洛伊,成功脱险的水手大概还有十几个,包括罗尔,二副,当然,还有被强迫殿后的塞蒙。
  “这里究竟是……”塞蒙举目环伺,或许在转移话题。
  显然很成功,所有的人纷纷抬起头环顾四周,短暂的喘息让他们因求生本能所屏弃僵死的理智机能重新开始运转,真正的开始关心自己究竟身在怎样的环境里。
  又是神殿?最近似乎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旅行,实在是有些审美疲劳。
  水手们紧紧团结在以摩利尔为核心的白光周围,坚定不移的不擅离半步。他们的脸被魔法光芒照得惨白惨白的,脸上凝固的血块也顾不得擦去,好像一群孤魂野鬼,找逃跑的船长要债能要出这样惊险的旅程,实在是有些太刺激了——以至于面对就在他们面前的塞蒙也没能立刻想起来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摩利尔把本来像火炬一样燃烧着的不灭明焰聚成一束,向远处照去。模糊的光圈在墙壁上扫动着,把那些历经岁月流逝而被侵蚀的不成样子的神秘线条支离破碎的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不知何方传来嘀嗒的水声,传到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水手们耳朵里,恍如雷鸣。
  “鱼人岛……”罗尔突然喃喃出声,他天生的昏暗视觉显然让他看到了其它水手们看不见,四十七看见却又忽略了的东西:“这里就是鱼人岛!”
  “鱼人岛?”四十七回头看着海精灵:“这里是个洞,有点常识好不好?”
  赛蒙也顺着罗尔的目光发现了什么:“没错,是这里……看!”
  洞窟上的符号和石头纹理不是杂乱无章的。只不过因为那些线条太过抽象化,而且魔法光芒只能照到石壁上极小的一部分,加之不断漏下来的海水的侵蚀而断续错位,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内辨认出来。
  随着摩利尔有目的的移动光柱,风格粗犷,覆盖了整个穹顶的壁画逐渐展现在众人面前。
  三头六臂的鱼人驾驭着庞大的海兽在海中乘风破浪,每一只手上都拿着不同的武器,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仍然能依稀辨出它当初那恢宏的气势,尤其是光亮照到鱼人栩栩如生,长着棘角的巨大头部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威压扑面而来,好像那真的是一个铭刻在墙壁上的神灵在俯视着进入洞窟的芸芸众生一样。
  “鲨化鱼人之神?”克洛伊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壁画:“真的有这样一个神祗存在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曾经从一些古老的文献上看到过这个。”摩利尔顿了顿法杖,把魔法光柱重新变回火把的形状,让壁画再度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谎言女神并不介意信徒们把她当成某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神祗来信仰。实际上她相当喜欢这样做,甚至经常伪装成其它面目去欺骗无知的凡人们……散布谎言和幻象是迷雾女士的天性,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这家伙看起来很面熟……也不一定就不存在。”四十七以很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嗯,如果穿个红肚兜就更像了。”
  摩利尔自动忽略了四十七的这句胡言乱语,心想是不是应该先确定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离海面多远,如果有可能的话,先让这些水手离开……
  黑暗中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转瞬即逝。
  “谁?!”摩利尔擎起魔杖,白光再次形成一束直射出去,但是人影消失的地方只有潮湿的岩壁。四十七在她出声的同时转过头来,他的视线并不受黑暗环境的影响,连流水的痕迹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同样也没发现什么。
  “怎么了?”克洛伊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上面的希瑞克神符已经黯淡无光:“你发现了什么?”
  摩利尔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幻觉?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什么人在那里,一眨眼就不见了。”法杖照耀的方向空空荡荡。
  四十七大步流星走过去,在石壁上随手敲了敲,听声音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于是他后退两步,然后猛的一记侧踢。
  随着流泻的污水和纷纷掉落的崩塌的泥石,墙壁在四十七的踢击下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但同时整个洞窟也似乎跟着摇晃起来,碎石从天而落,幸好穹顶比较高,还有时间闪躲,但潺潺水声也比刚才听的更加清晰,仿佛很快地下大殿很快就要被海水淹没似的,水手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绝望的等待着四十七一脚带来的灾难来临。
  不过还好,除了那些可以轻易避开的碎石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十五回合 幻影
  克洛伊想拉着摩利尔一起躲避纷落的碎石,女法师往旁边一闪,拒绝了她的好意。
  冷风袭来——摩利尔法杖上的魔法明焰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
  怎么会有风?魔法的火焰又怎么会被一阵风吹灭?
  不知是哪个水手突然的惊叫还没平息,黑暗中就猛的爆发出短促而且激烈的锋刃交击声,好像有两支军队展开了一场沉默的恶斗。
  魔法和神术交击产生的灵光好像焰火一样在洞窟里炸开,夹杂着水手们的惊呼乱叫,无论影子还是声音都光怪陆离。
  肉体被撞击产生的闷响接连不断。转瞬即逝的闪光中,一个怪影纵掠如飞,被他挨上的家伙全都一声不吭的飞出去,如同被一头恐龙撞上了似的——而那个可怕的身影确实也越来越不像人。
  摩利尔重新点燃魔法明焰的时候,希瑞克教徒已经死了一地,大多数全都筋断骨折。
  “必须承认,对付这种围攻场面你比我要拿手许多。”克洛伊挽了个剑花,对抓着最后一个敌人的脑袋把他生生按进地里的四十七说。
  “我的铁布衫根本没有气门。”四十七从死尸头颅中抽出血淋淋的手指,拔掉插在小腹上的匕首,其实它只是夹进肌肉一样灵活柔韧的钢铁甲胄缝隙里,又说了一句克洛伊听不懂意思的话。
  这些突然出现的希瑞克教徒又是从哪来的?
  冷风从被四十七踢碎的地方不断灌进来,而且带着缕缕雾气——不过没有再给不灭明焰造成什么影响。
  “走那边。”摩利尔率先向风起的源头走去。
  什么地方?
  一墙之隔,恍如天上地下。
  除了摩利尔的法杖之外没有其它光源,但是和先前的漆黑一片比起来已经大不一样,就好像突然从小黑屋来到了室外,虽然抬头看去,上面灰蒙蒙的,但是对刚钻出来的摩利尔等人来讲已经算是明亮的耀眼了。
  雾气在身下弥漫,一直淹没到腰间,连地板都看不见。
  摩利尔的目光收缩起来。
  奥兰多正在和一个娇小的身影对峙——那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一个红头绳,和希瑞克的杀手相隔十来步远,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奥兰多只要一跃就能割断她纤细的脖子。
  “小红帽?”眼前的小女孩和四十七记忆中的凯罗一般无二。
  似乎是听到了四十七的声音,凯罗冲着这边转过脸,一如既往的甜美乖巧。
  奥兰多趁此机会猛扑而上。在希瑞克神力加持下,他的身形简直有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动作之快甚至好像连攻击的过程都被消掉了一样,直接就把黑剑和匕首交错搭在凯罗的颈子上……
  摩利尔一扬手,五发洁白的光弹划着弧线急飞而出。在这种时候那些威力强劲的法术并不比魔法飞弹能更有效的缓解危局,只要能阻碍他一下……然而四十七却没有立刻冲出去,最先行动的反而是克洛伊——地毯一样的雾气好像被什么劈开了似的断裂,在飞掠而出的女剑客身前似乎出现了一柄无形锋刃,直指奥兰多。
  魔法飞弹和克洛伊同时击中奥兰多。
  浓烈的黑暗从杀手周身喷涌而出,逼的女剑客后跃回来,但是手中的细剑已经沾上了血迹,而魔法飞弹则无声无息的消失,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一个东西滚出黑暗——是凯罗小巧的头颅。苍白的俏脸上甚至还凝固着甜美的微笑,滚到哪里,哪里的雾气就消散了,最后在摩利尔面前停下来,一双已经没了瞳孔的眼睛茫然看着女法师。
  第二个法术在摩利尔手中晃动了一下,消散于无形。摩利尔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凯罗的头颅,本来牢牢铭印在脑海中的咒语已经到了唇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的吐不出来,难道这就是结局?
  “该死!”克洛伊一挥细剑,上面的血污被一甩而净:“竟敢……简直不可饶恕!”
  黑暗散去,但是奥兰多身边仍然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使得他看起来好像成了一团浓重、面目模糊的人形阴影,只不过胸前位置有一点红色,而且正在逐渐扩大,他有些癫狂的笑起来,声音中充满邪恶的气息:“荣耀归于希瑞克,哈哈哈……我赢了,我杀死了迷雾!哈哈哈……”
  克洛伊抢身而上,用暴雨般接连不断的攻击把奥兰多的疯笑堵了回去。伴随着两个人影忽分忽合的鬼魅身形越来越快,武器破空和交击产生的震荡冲击竟然让他们身周的空气都产生了一种扭曲的透射效果,看起来恍惚而且极度不真实。“铮”的一声锐响,克洛伊再次后退,手中的剑只剩下了小半截。虽然她并没有受伤,但心中仍然因为奥兰多竟然能够震断自己的武器而感到一丝惊讶——尽管那只是克罗伊随便捡来的一把希瑞克教徒的剑。
  奥兰多的匕首也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那把黑色长剑仍然握在他的手中,他虽然击退克洛伊,但是看上去要比女剑客狼狈许多,肩膀和腿上分别又添了一个伤口,不过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似的,而且连血迹都越来越淡——那是因为他周身的黑暗更加稠密,似乎有许多的黑色粉尘不断的向他身边聚拢,在范围越来越大的黑色的边界,甚至可以看到那些细微的黑色颗粒不断的合纳与游离的动作:“受死吧,你们这些卑微的敢与永恒暗日为敌的爬虫们,现在就让你们看看真神希瑞克的无限力量!”
  奥兰多凝聚力量的同时,摩利尔也开始准备威力强劲的咒语。她纤细的手指舞动出变幻莫测的轨迹,能从虚空中召唤神秘力量的咒语一句接一句的回荡响起,在无比强烈的愤怒情绪支配下,摩利尔将精神力量深入到魔网中以前她从未触及的深度,从那些她还无法掌握的魔力源泉中汲取力量,汹涌的激流冲刷着她的思维,为女法师竟敢妄图以如此脆弱的堤坝来控制其流向而咆哮,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愤怒公牛,当摩利尔松开缰绳的时候究竟会向什么地方冲去,完全是个未知数。
  “看起来小红帽长本事了么。”这句冷冰冰的风凉话让摩利尔停住动作,稳住手里越来越亮的死亡光束。
  四十七一直在边上看热闹,连手指头都没抬起来,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摩利尔心中一凛,她看了看身边的四十七,再看了看对面的奥兰多,还有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女孩头颅……那肯定是凯罗没错,连自己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但是被四十七这么一说确实又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摩利尔有点惊讶,难道一贯用拳头说话远远多过于用脑思考的四十七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连自己这个预言法师都被蒙蔽住的幻象?
  克洛伊也听到了四十七的话,她也有些诧异的回望了四十七一眼,拿着断剑后退两步,没有再次发动进攻。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两手空空的她,似乎比持剑猛攻的时候更加锐利。
  奥兰多仍然在那里疯疯癫癫的狞笑,并不急于进攻,似乎是已经料定自己能掌控大局了,完全忘记对面有一个高级法师,一个速度和技巧尤在他之上的女剑客,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钢铁怪物——四十七觉得现在这蠢蛋的思维有点跟核能时代初期那些有了颗原子弹就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没人敢碰的家伙差不多。
  杀手身边围拢的黑色雾霭已经有两个人那么高了,现在一身黑衣的奥兰多全身都融入其中完全看不见,只留下一张苍白的脸悬在黑暗之柱的中央,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奥兰多没有发现那团本属于自己的黑色所产生的变化,随着黑色颗粒的不断聚拢和游离,一张模糊的年轻女孩的笑脸渐渐从那片黑色中浮现出来。
  现在连一边的水手们都看出来事情非常不对劲,有越发展越诡异的倾向——不过奥兰多似乎还没察觉这一点:“绝望吧,哭泣吧,哀嚎吧,愚蠢的家伙,我要让你们胆敢违抗至高无上的希瑞克而付出代价!”
  四十七觉得他基本上已经失心疯了。
  既然没人主动向奥兰多进攻,他也不能总摆架子,弓张满了就要放箭,老是蓄势待发不仅累人,而且很有可能绷断弓弦伤了自己。奥兰多身周黑气猛的一收,再一胀,企图直接将所有人吞没……但是那片浓烈的黑暗只是鼓动了一下,没有喷薄而出。奥兰多那张极度狂傲的脸一下子难看起来,而且越来越难看。别人或许无法看见他在那片黑雾之中已经完成的攻击动作,黑色能量不仅没有如他预期般扩散开来并且有效的杀伤敌人,反而像一具棺材一样紧紧裹住他的身体不为所动,这景象可就有目共睹了。就在奥兰多不明所以惊怒交集的时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
  听到这笑声,奥兰多的脸上表情就好像一个在众目睽睽热烈欢呼下凯旋入城的英雄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没了裤子一样。
  “哎……上次也是这样……为什么就学不乖呢?”黑雾中的女孩笑得更加甜美,但是声音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好像跨越了时空的无限距离而直接敲击在摩利尔等人的耳膜上:“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喽!”
  伴随着银铃般的尾音,黑雾飞速旋转起来——连茫茫一片铺散在地面的雾气都开始围绕着包裹奥兰多的黑暗流动,像被这个黑洞吞进去了似的。
  奥兰多的怒叫很快变成歇斯底里的惨号。
  他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在黑雾中扭曲变形,拉伸压缩,不难想象如果他的身躯真的正在受到如此对待的话会是怎样的痛苦。
  除了四十七之外,所有人都向后退却,这景象实在太过惊人、太过震怖了。
  “居然正在吞噬那个杀手体内的希瑞克神力……”克洛伊专注的凝视着那片蠕动旋转的黑暗,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为了这个么?难怪这趟旅行乱七八糟的……”
  摩利尔先前凝聚的力量并没有消散。魔力仍然在她掌心流动,但是正在逐渐转化。无法掌控的不稳定能量被放弃了,重新散失到虚无之中,被魔网吸收归于本源,而那些能被摩利尔使用的则平静下来,在女法师的操控下悄悄成形。
  奥兰多还在垂死挣扎,但是雾气越绞越紧。而且随着它漩涡般的流转,黑色慢慢淡去,好像沉淀了似的逐渐褪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洁白无瑕——间或透出几缕鲜红,那是奥兰多的血。
  “谢谢你们了——”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可以清晰听出它是从那团雾气中传出来的,更凝聚和更实质化:“要不要考虑信仰我呢?现在有很多优惠哦!”
  水手们面面相觑,自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赛蒙也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一枚魔戒只要九百八十八个银币的破盘价么?
  “不管凯罗的事。”摩利尔上前一步,注视着雾气中那若隐若现的女孩影子:“请放过她,尊敬的迷雾女士……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神威的。”
  雾气抖动了一下,从中发出一串清脆讨喜的笑声。
  “凯罗?噢——哎呀呀,其实本来也不想这样的……”声音说道:“可是现在也没法子了呀……成为神的载体而不朽难道不是很荣幸的吗?想的简单点,还是信仰我吧,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谢谢你,尊敬的迷雾女士……”摩利尔的魔法终于准备完毕了:“但我还是喜欢比较复杂的方法!”
  纯粹的由魔法凝成的辉光从摩利尔手中冲出,好像平铺的瀑布一样冲向那道凝聚的白色雾气。光瀑一下子贯穿了迷雾,正如黎明的晨曦撕破黑夜,女法师施放的光芒让迷雾内包裹的一切无所遁形。
  看似威力无比的光实际上并没有物理杀伤能力,被它冲开的迷雾中除了奥兰多已经不成样子的尸骸之外,并没有凯罗的身影,但是却在其中裁剪出一小块无光的区域,白色的雾在那片区域里好像星云一样缓缓流动,如果不是在流泻的魔法光辉映衬下,根本就无从发现。
  四十七伸手抓向那团不过拳头大小的雾。他的身子被探出去的手一扯,好像失去了平衡要跌出去似的怪异,但是动作甚至比同时出手的克洛伊还快了一点儿,或者仅仅是因为他站的比较靠前。
  雾团好像有生命似的一躲,从四十七掌下漏过却没能躲开克洛伊惊雷闪电般的一剑——克洛伊全力施为下,握着的断剑前端空间竟然都微微扭曲,凭空延出一截透明的剑锋。
  无形剑刃穿透小小的雾团,竟然有种刺破了一个活生生心脏的感觉。无数心跳一样的震动穿到剑柄上,克洛伊立刻松手,避免了那将断剑彻底震成粉碎的波动传到自己身上。
  雾团向上冲去,转瞬便脱离出魔法光幕的范围,迅速模糊,眼看就要消弭无形——
  四十七跳起来一把攥住了它。
  蓝白色的炽炎在四十七掌中爆发,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他的右臂整个儿燃烧起来,而且开始猛烈颤抖。
  “松手。”摩利尔看到四十七比最硬的金属还要强健的手在熔化——那可是糅合了迷雾和暗日双重能量的神力种子!
  “松手!”火焰已经蔓延了四十七的半边身子,摩利尔声色俱厉。
  一道极强的闪光从四十七手上迸发出来,好像一千个太阳同时迸发,无比的亮度刺盲了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刹那间有一种已经被连同整个世界一起撕碎成无数片的错觉。
  “你这笨蛋!”摩利尔恢复了一点视力后气恼的骂道:“你疯了么!那是神火!居然用手去硬抓!它会彻底毁了你的,一点儿都不剩!”
  四十七举起手,透过掌心正慢慢愈合的孔洞看着摩利尔。
  “漏掉了一点儿。”
  洞窟开始晃动,脚下突然出现的海水水面以极快的速度上升着,却看不到海水的源头在哪里,水手们立刻从刚刚经历过的匪夷所思的景象中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如果再不从这个地下洞窟中逃脱出去,所有人都要葬身这地下不是地下海底不是海底的地方了。
  “怎么办!按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罗尔一边喊着一边盘算自己是否能够通过水道游上海面,结论是要在躲避塌方岩石的同时找到一条没有被堵塞的水道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四十七看了看魔利尔,后者紧锁着眉头,显然还没打算乘坐巨龙化的四十七单独逃离这个地方。
  “有风……”呆立在旁边的塞蒙突然嘟囔了一句之后马上把食指放在嘴里,拿出来之后竖在自己面前原地打起转来:“是这边!”
  “为什么我们要相信你,说到底我们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你造成的!”二副大叫起来,喊出了大部分水手们的心声。
  “作为一个船长,塞蒙是出类拔萃的,现在大家都要逃命,不是计较那个的时候!”罗尔说完看着塞蒙和他指出的方向,极目之处是一片幽暗,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的迹象,摩利尔法杖上的魔法明炎适时拢为一束投放出去,照到的却是一睹斑驳的石壁。
  “喂……”刚刚声援过塞蒙的罗尔不仅把脸孔和声音一起拉的老长,而脚下的海水水面已经到达了膝盖的部位了。


第十六回合 航向
  女法师及时抬高法杖,让众人看到了那股微弱气流的来源,但是没能阻止他们对赛蒙的怨气——那是一个位于正在逐渐崩裂的峭壁上,离地面足有百十尺高的一个小小洞口。
  “开玩笑吧?!我们要怎么上到那儿?就算水面到达那个位置后我们能在被淹死之前游进去,按照这个速度,通道内很快也会被灌满的,何况那条通道通向哪里都不知道,向上向下都很难说……”水手们因为塞蒙给他们带来了这个立刻让人绝望的希望而对他怒目而视,后者立刻结结巴巴的辩解起来,一向作为船长的威严与优越现在很难在塞蒙身上找到了。
  “有,有风,说明确实通向海面,不过很微弱,说明,说明通道很长,或者太过曲折,说明,说明……”赛蒙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好像蚊子般的哼哼。
  一片吵吵闹闹中,海水已经逐渐漫到大腿根了,时不时有碎石落进水里,洞壁上也出现了管涌,污浊的水流顺着越来越多的裂隙汇进飞速升高的水面中。
  对这种情况不是特别担心,或者说还在努力想办法的人有摩利尔,她像所有在海上旅行的法师一样记忆了水下呼吸;海精灵罗尔,对长着鳃的他来说这样的环境并不是一定致命的,虽然这种冰冷发黑的浑水已经使他的皮肤受到强烈刺激了;克洛伊,作为一个怎么看都是纯粹战士的她来说,遇到这种个人技艺完全无从发挥情况时的表现未免也太镇定了些。
  至于四十七,他现在根本就是百无聊赖——尽管半边身子被烧得颇为狞怖,连一个眼睛都变成了在黑窟窿里闪烁的针样红火,但是他看起来毫不在乎,甚至还在眼眶那里喀啦喀啦的挠着,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势实在危急,不然他这副样子吓晕两个估计是没什么问题的。
  “要不我们先走吧。”四十七有些厌倦了,一边抬头看着穹顶一边对摩利尔说,估计是在盘算把哪里打破最方便。
  “对了!钢铁武士先生,有您在什么都能轻易解决的!请带我们飞出去吧!怎么早……”赛蒙左顾右盼间,突然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四十七喊道,成功的把其他人的目光转移过去,但是还没等他为此得意,接下来的“没想到”三个字就被四十七两道血色闪电般的目光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水手们再次气呼呼的看着赛蒙,开玩笑,就算这个铁怪物肯发好心,又有几个人能经受住他冲击岩层产生的威力?没看连他的法师女主人都没说话么?
  水已经淹到胸部了。
  四十七看向摩利尔,她似乎已经放弃了另寻出路的想法,目光和他对上之后立刻把脸扭开不瞧四十七,显然还在因为他的“鲁莽”举动而生气。
  “好吧……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干的。”
  没等摩利尔理解四十七这句话的含义,黑色的激流便猛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惊惶间,洞窟内的水位开始下降,但是并不是从什么地方流走了,而是以违反重力规律的流向顺着洞壁向上蔓延,黑色的水幕最后汇聚到众人头顶上,渐渐变得洁净透彻,随着海水涟漪的不断变化扩散,一张由透明清水凝成的巨大面孔在包围着他们的水壁中成形,庄严的俯视着他们。
  黑潮女王,水元素公主奥利德拉。
  摩利尔和克洛伊不约而同的看了四十七一眼,惊奇之色溢于言表。
  “干乎乎的铁皮小子,你拿到我要的东西了吗?”奥利德拉水做的长发向四周飘散着,在空中横流的海水怎么看都让人感觉无比诡异,她用墨绿色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四十七,语气不善,但是看上去不像敌人——不过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也不太像是敌人。
  四十七朝水元素公主举起右手,奥利德拉仍然能从掌心的伤口看到四十七幽红的眼睛。
  “那就是没拿到了?”奥利德拉哼了一声,引发的效果就是整个洞窟的水都炸溅了一下,幸好随即恢复平静:“既然如此,你还敢打扰老娘?”
  “送我们出去,这是检查你能否履行约定的好时机。”四十七放下手,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过可以理解,水元素公主肯定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才和他达成某种协议的。
  “别耍老娘!”奥利德拉怒目而视,身为元素亲王的威压好像淤积不散的潮气一样粘上众人心头:“你连这个地方都跑不出去?”
  “没办法……没有全球定位系统,我可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四十七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水元素公主,一点也不打算说句软话,奥利德拉更愤怒的样子他早就见识过了。
  沉默了片刻,奥利德拉突然朗声而笑:“哈哈哈……你的胡言乱语还算挺让我开心的。好了,现在滚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完这句话,水元素公主的脸立刻模糊起来,充斥岩洞的海水急速旋转着,变成一个汹涌的漩涡把众人抛的晕头转向……
  赛蒙凭借本能奋力挣扎,朝上方粼粼的光影游去。当他终于把头探出海面,肺里吸进新鲜的空气时,不由得有种劫后余生的强烈幸福感。
  “噗——”他吐出腥咸海水,抹了一把脸,看到幸存的水手也相继在附近浮了上来。夕阳西垂,映得天边云霞似火,万点波光洒落海面,实在是一幅心旷神怡的美景——水手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天边落日,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的欣赏过日落了?如果不是刚刚大难不死,他们又会将这景色错过多久?
  克洛伊正如愿以偿的搂着摩利尔,她的水性可比摩利尔好太多了。
  “哈哈!”赛蒙欣赏完日落,环顾海面,兴奋的发现一艘船正漂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整个船体在晚霞笼罩下简直可爱极了,虽然上面还有不少激战的痕迹——他的寄居蟹号!
  “放开我——”摩利尔的反抗没什么作用,克洛伊简直就像一条鱼,就算不用手也轻松自如,拉着摩利尔游泳的速度竟然只比手脚长蹼的罗尔慢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最快的还是赛蒙。他第一个攀上船舷,满脸兴奋的回头招呼大家:“得救了!我们现在……”
  打气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四十七一脚从船上踹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都上船以后,赛蒙才满脸委屈的爬上来,啥也不敢说了。
  “你和水元素公主做了什么交易?”摩利尔拒绝了克洛伊把湿衣服换掉的“美意”,来到驾驶室沉着脸问已经霸占了舵轮的四十七。
  “没什么。”四十七把舵轮随意的转来转去:“她搞不定我,我也搞不定她……自然就休战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就不能正面回答我一次么?”摩利尔每次一看到四十七这种态度,就不由自主的生气。
  “算了,算了。”等了一会儿,摩利尔发现四十七似乎根本没想要回答她的意思,反而正盯着舷窗外一只落在船上啄海带的海鸟看的津津有味,不由得气的一跺脚,转身欲行。
  “啊,对,那女人确实说了什么来着。”四十七好像突然恍然大悟:“她说把你们送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性命危在旦夕……我想了想还是先来找你们吧,于是就答应她了。”
  “你答应了什么?”摩利尔想到四十七出手强行夺取神力种子的情景,表情严肃起来:“古老的传闻说水元素公主自古以来一直就在寻找成为真神的方法……怪不得她甘受希瑞克教徒的驱使!难道……难道你和她之间的协议也是这个?你居然答应这种条件?”
  四十七回头看着摩利尔,看着她依然湿淋淋的长发和清澈的褐色眼睛。
  “哦。是吗?当时那女人搅起的水声太大,有些话我没听清楚。”
  “你……你呀!”摩利尔被这句近似无赖的话气乐了。
  “不去换衣服么?还是没得换?”
  “当然要换衣服。”摩利尔想了想:“跟我来。”
  克洛伊一脸无奈的和四十七一起站在甲板上看夜景:“嗯……你怎么不去掌舵了?”
  “我已经玩腻了。”四十七扶着栏杆看着寄居蟹号和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好像一个正在检视臣民的暴君。在真正的大海上——赛蒙他们不打算承认可怕的大漩涡是真正的大海——水手们再次表现出了他们杰出的本事,升帆,转舵,修补船体,确定航向,尽管算上赛蒙和罗尔,最后也只剩下了十余个水手逃出生天,但是操纵起寄居蟹号来仍然灵活熟练井井有条,使人感觉只要有这些人在,有这条船在,就是要一直航行到世界尽头都没有问题。
  “哦……哎呀,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酒!”克洛伊要走,又被四十七非常坚决的一把抓住:“酒喝多了手会不稳定,飞刀扔的就不准了。”
  “我又不用飞刀……”克洛伊抱怨着,但是既然被四十七抓着,基本上也就和被禁锢了没什么区别了。
  “鲨化鱼人!非常多!”在海中探测洋流的罗尔爬上船沿大喊起来,他算是和鲨化鱼人结缘了——不过现在海精灵的敏锐感觉看样子已经完全恢复:“东北方向大约三哩!左满舵避开它们!”
  摩利尔从船舱里钻出来,她终于把自己从里到外拾掇的清清爽爽:“又是这些东西?”
  四十七松开克洛伊。
  “现在找酒去吧。”
  寄居蟹号到底没有躲开鲨化鱼人,因为它们太多了。简直就是一个族群一个族群的出现,连让寄居蟹号从中穿过去的缝隙都没有。但是有点奇怪的是,这些鱼人并没有攻击寄居蟹号,而是不管不顾的从它身边经过,径直游向大海深处。
  “四十七先生,四十七先生……”可怜的二十六又成为出头鸟来劝阻正拿着一柄鱼叉冲在船边游过的那些凶残生物比划的四十七,经历过大漩涡和鱼人岛的激战,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您会惊动这些鲨化鱼人的,如果杀死了其中的一个而让它们闻到血腥味,事情就麻烦了……您看,我知道前方不远的海域里生长着非常丰富的海蓝藻,那可是很多鱼类的美味食物,您一定能在那里抓到又肥又大的蓝藻鱼,说不定还有鬼面蟹,那种螃蟹的壳上有好像鬼脸一样的花纹……”
  “你少骗我,这些家伙刚刚从那边游过来,怎么还会有鱼?”四十七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二十六的缓兵之计,不过倒是没有非要戳个鲨化鱼人上来的意思,他要是真想这么做,海水早就被染红了。
  所以摩利尔也没管他,只是站在船边观察鲨化鱼人的反常动向,衣袍在湿湿咸咸的海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
  “不是这样的,四十七先生,实际上,嗯……被鲨化鱼人吓散的鱼会很快回到它们原来的觅食地……”虽然二十六面对这位钢铁客人永远有那么一种迫其心魄的威压感,只要被那双暗红色的双眸一瞥就会不能自止的打寒颤,但是他也非常感激四十七,他清楚的明白,如果不是四十七有意或者无意的救过他几次,现在就连自己的尸体会漂在海洋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出于这种面对救命恩人的心情,加之四十七尽管对他呼来喝去,却并不是因为他奴隶身份才这种态度的,所以二十六反而比其他水手更能和四十七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它们好像朝鱼人岛的方向前进。”克洛伊手搭凉棚站在桅杆上观察了一阵鲨化鱼人的动向,跳下来说到:“数量非常多,最少有十几群……看来这一片海域所有的鱼人族群都被惊动了。它们要去干什么?”
  “黑潮女王。”摩利尔手扶船栏:“看来她还没有离开主物质界……既然迷雾女士残存的一点幻影都能欺骗鲨化鱼人这么久,作为古老元素亲王之一的奥利德拉,能得到它们的崇拜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摩利尔小姐,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罗尔走过来向摩利尔请示:“是否要返航回珍珠群岛?”
  塞蒙一听就急了:“不能回去!现在我们应该尽快就近找个地方修好船,然后再……我是说……”
  他是怕珍珠群岛的海盗头子们找他算账,毫无疑问。
  “我要去北方。”摩利尔沉吟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嗨,你的身体没问题么?”
  她问的是四十七,他脸上的烧伤依然没有愈合。
  “问题?什么问题?”四十七一摊手。
  钢铁之龙载着摩利尔,翱翔在茫茫夜空之中。四十七飞的如此之高,使得群星好像就在身边流过似的,从身下流动的云海缝隙中,可以看到像地毯一样的蓝黑色海洋和偶尔的浮光,无边寰宇,一时间好像只有摩利尔和四十七一人一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摩利尔凝神寻找迷雾神力运行的踪迹。她在鱼人岛针对凯罗幻影释放的法术虽然没有对神力种子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但是神力种子在穿越她的魔力波动时仍然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说起来四十七要强行抓住或者说捏碎神力种子的行为也让迷雾遗留的痕迹变得更明显了些,虽然那也只不过是让摩利尔将将判断出它离去的方向。
  必然是去和迷雾女士汇合了……很有可能凯罗也在那里。
  但是摩利尔的目光始终蒙在无边无际的迷雾里,辨不清方向。四十七飞了很远——但是她反而越来越陷入了困境。
  “回船上去吧。”最后摩利尔虚弱的说,她全身的力量都耗损一空,体内魔力点滴无存。
  摩利尔整整休息了一天才恢复过来点,甚至有点发烧。
  “我听说鱼翅味道不错。”四十七坐在床边双手交错,食指轻轻互击着:“想吃么?”
  “哼,你知道什么?”摩利尔斜躺在床上翻看着法术书:“那东西又腥又膻……你现在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结实了吧?”
  四十七挠了挠眼眶:“好吧,其实我从来没反对过坐船旅行……我钓鱼去了。”
  “你的脸现在还恢复不了么?”摩利尔看着他好像露出骨头,骷髅似的半边脸问。
  “恢复?”四十七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一下:“不,只是这样子很像终结者罢了。”
  摩利尔为之气结:“我真受够了!要么弄好你的脸,要么别再让我看见你!”
  寄居蟹号向北方驶去,正合塞蒙的心意。
  摩利尔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感觉到模糊的方向,既然如此,也只能沿着海岸线前进,走一步算一步了——寄居蟹号沿途进行了两次补给,都是在夜间进行的,但是没有停下来修船,也没补充水手,离开了珍珠群岛海域,这帮人可不是大陆沿海城镇的荣誉市民。
  随着旅程的继续,海风中开始带了明显的凉意。
  “前方就是深流城了吧?”摩利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掌舵的塞蒙旁边问道。
  “是啊——啊嚏!”塞蒙吸了一下鼻子,破损的驾驶室舷窗一直没修,这几天已经吹的他有点伤风了:“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北方海域……明天应该就能到达辉煌之城——深流城了——啊嚏!我在那里还算认识一些朋友,可以在夜间抛锚,我去找找他们,应该能弄到一些补给……”
  “不。”摩利尔说道:“我们在深流城靠岸。”
  塞蒙脸色有点难看:“什么?在深流城靠岸?那个……”
  “你有意见么?”四十七手里拿着个罗盘摆弄着,但是塞蒙偷眼一瞧,有种自己再多嘴的话,这个罗盘就会镶嵌在自己脑门上的预感。
  “不……当然,我们就在深流城靠岸。”


第十七回合 深流城
  寄居蟹号在朝阳下平稳的行驶着,双日之一放射出的晨辉相当柔和,空气中隐隐透出寒意——确实是已经来到北方了。
  四十七真的抓到了一只鬼面蟹,还是幼生体。它很不满意自己被突然从美味的海蓝藻间抓出来的待遇,正在死命的用自己已经很坚硬锋利的有刺蛰钳攻击正在戳它的钢铁手指。
  “你傻笑什么?”四十七突然扭头看着二十六,吓得他一哆嗦。
  “很好笑么?把手指头伸出来,快点。”四十七拿着张牙舞爪的鬼面蟹威吓道,别看这巴掌大的怪螃蟹奈何不了四十七,但是一般人的手如果被它死命钳住,断掉都有可能。
  “四十七先生,我不是在笑您……”二十六结结巴巴的解释,但是却没有照四十七的意思伸手,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可怕的构装体客人有时候并不是那么言出必践的:“我只是想到了深流城,因为我出生在那里,所以,所以……”
  “深流城?这么说来你也算故地重游了,说来听听吧。”四十七看起来对这个他们要去的地方颇感兴趣,回手把鬼脸蟹扔进海里,它在波浪中闪现了一下诡异的背壳便逃之夭夭了。
  二十六仰起头,努力回忆了一下:“嗯……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说起来我现在也记不大清楚了,我生下来就是奴隶,从小就在深流城的码头上给主人干活跑腿,只记得那里永远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法师、剑客、战士、游侠、盗贼、野蛮人,当然还有精灵和矮人等其他种族,甚至还有半兽人……”
  说到半兽人,二十六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不过我已经离开那里差不多快十年了,换了很多船,很多主人,一直也没机会回去,现在深流城变成了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尊敬的四十七先生,那是个好地方,您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二十六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是啊,但愿你能喜欢深流城,别在那里制造废墟。”摩利尔穿着一件新法袍,上面没附加什么魔力,其优良的保暖功能在于有着细致柔密绒毛的内衬而不是袖口那些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骗子绣上去的奇怪符文:“我们要收敛一点,深流城可不是雨城那样的穷乡僻壤。它是北方最大的港口,或许也是整个大陆最大的港口……”
  四十七注意到,无论是二十六还是摩利尔,在提起深流城的时候都有些入神,好像“深流城”这个词语拥有某种魔力,能让他们不自觉的想到、向往、或者说逃避着什么东西一样。
  “是啊,我也听说过深流城的不少传闻呢。优良的港口,开明的制度,强大的商业城邦,重要的贸易中心——海外的奇珍,北地的矿石,南方的特产,一切应有尽有……”克洛伊走过来,看样子也准备停当了,一头火红的长发在海风中吹拂着,虽然飘扬却不怎么凌乱,她在腰带上系了一把新剑,连包钢的剑柄都闪闪发亮,不过和摩利尔的法袍一样都是吓唬庄稼汉的大路货,无论材料还是做工都只能算马马虎虎:“中午我们就能上岸了,准备好参观辉煌之城了吗,朋友们?”
  “怎么,你还能做向导么?”四十七活动了一下胳膊,全身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完美起伏着,运动间毫无阻碍,简直就像皮肤一样舒展自如:“难道我们不是上岸之后就各走各路,分道扬镳吗?”
  女剑客很帅气的一挥手:“别那么小气么。我们也算是共同患难过的冒险伙伴了!既然我现在也没什么活要做,一起旅行难道不是很好的选择么?”
  摩利尔翻了个白眼,对此表示怀疑。就算一起经历过大漩涡又怎么样?克洛伊仍然是一个来路不明,目的可疑的陌生人。
  四十七没再说什么,心中突然对深流城有了几分好奇。一个大城市?说真的,他还没真正见识过所谓的大都市生活呢。于是他放弃了捕鱼等娱乐活动站到船头,和寄居蟹号一起乘风破浪,向目的地前进。
  很快,他就看到了海岸线——还有北地的奇迹,深流城那许许多多的尖塔。
  越接近深流城,海似乎就越小。这是因为来往的各色船只在深流城附近迅速增多的缘故,从小型的纵帆快船到有好几层甲板的多桅大帆船,你能想到的所有船型几乎都在这里了——当然也包括扁平古怪的寄居蟹号。
  深流城傍依着的丘陵山坡向海中延伸出一个分支,形成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深水海湾,作为港口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寄居蟹号驶进这片宽敞平静的水域,因为密密麻麻,好像要连在一起的船帆的遮掩而很难看清港口的全貌,唯有那些层层叠叠,在帆顶之上耸立出半截的高大建筑在向来访者无声诉说着深流城的庞大与繁荣。
  寄居蟹号等待了不少时间才获得可以停靠的船位,在引水员信号指引下抛锚。码头上负责给船只登记的人端详了一会儿,最后认出这艘造型相当独特的船而主动走了过来:“这不是寄居蟹号么?真是稀客。看这副样子——该不是被海军教训了所以跑到深流城来避难吧?船长呢?船长是谁?”
  塞蒙小心翼翼的下船走上码头,把帽沿压低了少许,看四周没人太过注意他才举起手打招呼:“嗨,卡卡罗特,您还在码头工作么?真是越来越康健了……不认识老朋友了么?我是塞蒙啊!”
  “赛蒙?”名叫卡卡罗特的船舶登记员嚼着烟草,看着塞蒙和跟在他身后不大像船员的几个人,不禁皱了皱眉,侧头向海里吐出一道长长的唾沫,然后抹掉胡子上的残留:“……赛蒙?呵,原来是赛蒙。你终于把寄居蟹号骗到手了?有几年没见了,你好像还是没摆脱海上流浪汉的处境啊。”
  卡卡罗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城里人的优越,虽然赛蒙是个经验丰富的船长,或许还是个技艺高超的战士,但是他仍然态度高傲:“听说你不是在这里呆不下去,所以跑到珍珠群岛混饭吃了么?来,把你和你的船员们都在这个本子上登记,深流城可不是能让海盗随便乱走的地方……嗯,或许我应该考虑把你们隔离半个月,看看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哈哈哈,别开玩笑啦,谁说去了珍珠群岛就是海盗的,我可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再说,你原来不也是南方人么?”赛蒙笑着伸出手接过鹅毛笔,随便在本上写了几个字,把笔递回去的时候一枚花纹精美的金币已经同时塞到卡卡罗特手心:“他们是我的客人,搭船来深流城玩的,绝对都是高贵的正派人……晚上找你喝一杯,可不要推辞啊!”
  卡卡罗特哼了一声,不再坚持要隔离检疫的说法。他的目光在明艳的高个子红发女剑士胸前停留了片刻,然后被全套重铠的武士吸引,那身精美的铠甲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一点儿也没有通常全身甲给人的那种笨重感觉,反而好像长在身体上一样合身,这种菜鸟,估计不出三天就会被人敲闷棍扒掉铠甲扔进阴沟里吧?
  他的这种恶意揣测在看到重甲武士身后的女法师时终止了,摩利尔脸上奇异的魔法刺青让他表情有点不自然,是……是红袍法师么?城里又来了一个红袍法师?
  “好了,卡卡罗特,我先去城里转转,晚点再来找你!”塞蒙拍了拍登记员的肩膀,但是卡卡罗特甚至没应付一声,只是看着摩利尔,似乎在想对她说什么好。
  “好了,卡卡罗特,我也去城里,代我向贝吉塔问好!”四十七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被铁锤敲了一下的力道让登记员差点没叫出声来,他恼怒的抬头怒视,这时才惊讶的发现四十七的脸是如此的质地均匀致密且带着奇异的金属光泽,以至于忘记了问一问这个贝吉塔到底是哪位——他是铁的?
  众人走进深流城的码头区,繁华的嘈杂立刻扑面而来。虽然和瓦坦城的码头区相比似乎没什么两样,海风,鱼腥,水手和码头工人的独特气息充斥着新上岸的人的所有感官,但是摩利尔能感觉到这里更多了一些自由繁荣的气质——同时也就更杂乱无章了一点儿。街边的酒馆和摊铺差不多一样多,提供寻欢作乐的场所和一些小来小去的买卖;要么就是高大的仓库,搬运工从这里背着沉重的货物上船或者从船上把货物卸到这里,负责守卫的保镖拎着武器警惕的随时准备对付那些小贼;拥挤的人群中到处都是商人、水手和各种各样的佣兵跟冒险者,但是码头街道上的人们看到摩利尔一行人时几乎都投入了更多的注视,不仅仅是因为四十七和他的铠甲,或许他们对女法师的注意反而更多。
  “唉,好了,虽然很不舍得,”赛蒙言不由衷的对摩利尔他们说到:“与各位的旅行会成为我今后的美好回忆,不过我现在要去商业区采买一些物资,然后离开这里,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吧……”
  “啪!”一只戴着三四个宝石戒指的胖手拍在赛蒙的肩膀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赛蒙一缩肩膀,疼得“哎呦”一声:“谁呀!你要干吗——”
  但是当他回头看到对方时,脸色突然变得有点白,好像回忆起了某些难堪的过往经历,嘴唇翕动了两下,但是因为不知如何措辞而陷入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塞蒙!你是塞蒙!曼恩来向我报信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信!你这个骗子竟然还活着,居然还敢回到深流城来?为什么风暴洋的所有灾难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好让你充满恶臭的尸体被鲨鱼撕扯的粉碎,那样你还算为它们一家老小填饱肚子做了一件好事!不,不会那么便宜的,鲨鱼吃了你发黑发臭的心肝会拉肚子!我要把你的肠子扯出来然后摆在地上组成‘赔偿’这个词!这样你那毫无信誉的脑袋或许会学的聪明一点!几年前你带着我的货跑的无影无踪,那可是整整一船有价无市的高级香料!知道吗,那一次你差点害得我倾家荡产!本钱,利润,加上这几年上涨的行市,混蛋,如果不是你,那批货出手以后我能赚多少?然后再用这笔钱投资当时我早就看好了的一笔生意,那样又能赚上一大笔!我甚至就能在深流城的商业区买一个大店铺!你跑不了了,一定要赔给我!对了,还有利息,和因为欺骗我而必须对我付出的精神补偿,让我算算……等等,你要去哪里,站住!曼恩,拦住他!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待的话我就把你拆碎了卖给兽人,一根骨头也不会剩下!”
  “哈,塞蒙船长,你的欠债能力看来比你的航海技术还要出色,我现在怀疑是不是无底深渊里都有你的债主!”克洛伊在一旁兴灾乐祸,摩利尔则看着刚才还颇有绅士风度的赛蒙现在的一脸苦相有些失笑,不过那个胖乎乎的商人实在也算是相当出奇了,他穿着一身考究但还算朴素的长服,然而脖子上手腕上甚至腰上都挂着俗气却又价值不菲的名贵饰物,两片厚厚的嘴唇翻动着连珠炮似的职责和咒骂着赛蒙,听上去甚至比克罗伊的身法或者摩利尔的瞬发魔法都要快。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不是,而且,那只是普通的香料,也不是一满船……”
  赛蒙无力的辩解了几句,但是立刻被淹没在胖商人怒气冲冲的滔滔不绝中:“别跟我找理由和狡辩,你这个奸猾的家伙,我不会再上你第二次当了!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赛蒙,你是一个商人,做生意就要讲道德,讲诚信,照规矩办事,以抵赖欺诈为耻,你亲手写的契约还在我家保险柜中放着呢,要不要我拿来给你看看?还是说,你在珍珠群岛已经混得完全成了一个海盗?哦,如果是这样的话,塞蒙,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城市警卫队去,明天你就会被吊死在码头上,让海鸟啄掉眼睛和舌头……别到处张望,就算加上你身后那几个同伴,我弗雷斯也不会害怕,人类是讲道理的,深流城是讲法律的!”
  “哦,我们可和这家伙无关。”克洛伊摊了摊手,撇清她们和赛蒙的关系:“再见了,赛蒙先生,你不是要采买一些物资么?”
  “哈!你还要买东西?告诉你,在你没还清我的欠账之前,你身上的每一块铜板都是我的,你怎么来的?你有船?我要向商会联盟申请,没收你的船……”
  摩利尔迈步欲行,发现四十七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目不斜视揪住赛蒙的胖商人弗雷斯:“嗨,有什么好看?你怎么了?”
  “商人先生,你更胖,废话也更多了!”弗雷斯抬眼搜寻着跟他说话的人,当他发现四十七正盯着自己的时候,眼睛眯缝的更细了,塞蒙也惊讶的看着四十七,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凶暴可怕的钢铁武士称呼别人为先生。
  “四十七,你认识他吗?”摩利尔的问话传到费雷斯耳朵里,他脸上的肥肉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立刻便撇下塞蒙迎了上来。
  “四十七先生?四十七先生!无论是哪位神灵,我都要感谢他!我非常想念您啊,四十七先生!哈哈哈哈,刚刚没有认出来,您的变化很大呢,如此英俊!太好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弗雷斯的脸笑得好象一朵大号向日葵,甚至伸出肥厚的双手拍了拍四十七的肩膀,这个动作让无论是赛蒙还是另外两位女士都大感惊讶,对于一个商人能从凶神恶煞如此迅速的转变为笑脸相迎倒是能够理解,不过对象竟然是四十七,竟然还敢这么热情的拍他,而且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实在稀罕。
  “这才多久没见……你说,你是不是把从沉睡森林带回来的精灵饼干全都自己吃了?”四十七揪住弗雷斯镶着大块红宝石的金项链:“我看你现在都比我重了!”
  “哎呦呦,您别拽,我自己摘……”弗雷斯从脖子上把项链拿下来:“上等的红宝石,可以做腰带上的装饰!一定气派极了!还没介绍,这两位美丽的女士是……”
  他看到脸上纹着红袍法师特有刺青的摩利尔时,目光不易察觉的收缩了一下。
  “好了,别抢人东西。”当弗雷斯听到摩利尔这句话而且四十七居然真就把项链还给他之后,眯缝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察言观色可是商人赖以生存的基本技能。
  “哦,来吧,四十七先生,两位美丽的女士,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到我家坐坐,说起来我也算半个深流城人……你们还没吃饭吧?哎呀,这都下午了,务必请让我款待诸位,曼恩,你先回去,快,准备最好的……”
  既然四十七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摩利尔和克洛伊当然也不介意吃一顿免费午餐。
  “喂!还有你,别打算溜!”弗雷斯没有放过想找机会溜走的赛蒙,对着他,弗雷斯的脸立刻从向日葵变成了冰川雪:“一起来,这次我决不会放过你的!你们两个给我看住他!”


第十八回合 邀请
  一行人穿过港口街长长的巷道,最前面是四十七和弗雷斯,摩利尔和克洛伊在后面跟着,最后则是两个强壮的保镖和被夹在中间垂头丧气的赛蒙。
  死胖子竟然和铁皮瘟神认识,而且好像很熟的样子——这下完了,赛蒙可不敢冒着可能被四十七砸一家伙的风险逃跑。
  离码头越远,装备着皮甲和棍棒短剑的警卫就越多。等到他们顺着山脚来到深流城西南高墙那宽敞的城门处时,粗鲁的水手和提刀拿剑乱走的冒险者已经很少见了。
  “下午好,弗雷斯先生。”在城门口巡逻的警卫队长抬手友善的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有空去码头了?这几位是您的朋友?”
  警卫队长的目光落到摩利尔脸上时停住了。
  “你是红袍法师?”他不太确定的问。
  “前红袍法师。”摩利尔早就感觉到深流城的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忌惮。这不大对头,尤其是贸易非常发达的深流城。虽然红袍法师在任何地方都以冷酷和可怕著称,但是同时他们一般也都是值得交往的魔法商人,甚至可以信赖,只要你有钱和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至少在公开场合下,红袍法师公平交易。
  “嗯……”警卫队长犹豫了一下。凭经验他能看出跟着弗雷斯的这几个人绝对不好惹,尤其是那个高大的武士。虽然深流城一向无奇不有,这里的居民总认为全世界没有他们没见识过的东西,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