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乡长




第100节 评画
  黄瑜雯眼睛一亮,脸上却有不信之色,说:“枫哥,这话言不由衷吧?”
  叶之然正色道:“你以为我在随口敷衍吗?不是的。我看你的画,不仅山水景色的描绘已经登堂入室,而且,你的仕女画画法新颖别致,用墨用彩吸收了西方油画的技法,人物呼之欲出,已经俨然具备大师风范。”
  黄瑜雯脸色微红,说道:“枫哥夸得有些过了,老师经常批评我的人物画偏离了中国画的传统。”
  叶之然说:“传统需要继承,但不能成为束缚画作创新发展的理由。这些年,西方绘画不断被国人接受,西方画讲究明暗、焦点透视,中国画也在不断吸收西画的特点。特别在人物写实方面突破了古代仕女画的缺陷,你的画也有明显的突破。”
  黄瑜雯没想到叶之然对仕女画还颇有研究,就如一个酷爱音乐的人遇到了知音,她不禁欣喜地说:“想不到你对仕女画有这样的见识,那你说说,我的仕女画怎样突破了传统?”
  叶之然微笑着说:“那我就班门弄斧了。”他是学计算机编程出生的,都说学编程的人思维活跃,读本科时他偏爱艺术,对中国画史、西洋画史都有浓厚的兴趣,仕女画作为中国人物画的一个主流画别,他当然不陌生。
  叶之然道:“中国的仕女画,始起两晋时期。两晋是中国历史上各方面艺术都得到蓬勃发展的一个时期,文学、音乐、绘画都发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两晋的仕女画讲究‘秀骨清像’,人物俊逸非凡,画家以顾恺之为代表。到了唐朝,仕女画达到一个更高的境地,涌现了吴道子、张萱、周昉等众多名家,人物形象也改变为‘丰腴雍容’。‘虢国夫人游春图’、‘簪花仕女图’等流传至今的名画,无论是‘裙红妒杀石榴花’,还是‘一抹浓红傍脸斜’,无不反映了唐朝的鼎盛和繁华,一直影响到隔海相望的日本。”
  黄瑜雯美眸流光,连连点头,意甚鼓励。
  叶之然又道:“到了宋代,仕女画逐渐发展成为‘美女画’,人物造型趋向修长秀美,姿态静中见动,表情含蓄委婉。宋代的仕女画注重表现人物的内心感情,表现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意境,而且注重写实。李公麟、陈居中、李嵩、牟益等大批画家都留下了佳作。”
  黄瑜雯赞许地说:“说得不错,两晋、唐、宋的仕女画具有明显的特征,老师曾经用三个词来概括三代的特点,两晋的仕女图,表现妇女的‘品德美’,唐代的仕女图表现‘富贵美’,宋代的仕女图表现的则是‘现实美’。”
  “是啊,仕女画历史渊源,名家名画迭出,在中国画中占据重要地位。宋以后,到了明朝,仇英、唐寅注重展现妇女的‘世俗美’。这个时期的画家,在人物造型上演变为‘婀娜清秀’,注意身段的匀称。尽管在画法上有工笔重彩、水墨写意、淡雅之别,但都具有雅俗共赏的特点。”
  “枫哥,你虽然不是画家,但是个很好的评论家。”黄瑜雯听他滔滔不绝地叙述仕女画的画史,听得满心喜悦。生活中多了一个懂画、知画的人,对她而言,确是一种意外之喜。望着丰神俊逸的叶之然,她催促道:“继续说下去。”
  “唐伯虎之后,明末清初,社会动荡、政权更迭,满人统治了中国。文人变得悲观厌世,悲愤的激情和感伤的哀情结合在一起,艺术形式夸张变形,审美意趣也变得奇异怪诞。陈洪绶、崔子忠等人开创了‘变形’仕女图画法。之后,又有费丹旭等人创造了‘病态美人’图。”
  “之后呢,你对现代仕女图有何见解?”不知不觉中,黄瑜雯换了用词,开始询问他的“见解”。
  “现代的中国画,越来越多的受到西画的影响,表现技法丰富了许多,也更加接近现实社会的各种人物。说到现代画,我对张大千有不同的看法。”
  “是因为他破坏了敦煌壁画吗?这个事情的真相似乎犹存争论。”黄瑜雯接口道。
  “破坏壁画是他一生的污点,虽然有许多摇旗呐喊的为他争辩,但事实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我记得当时的重庆国民政府听到传闻,特地发了电报给敦煌县县长,要求查实、制止。当时的电文我都记得。‘张大千君,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有烦言,敕敦煌县县长,转告张大千君,对于壁画,毋稍污损,免兹误会。’可见事实不容争辩的。”
  “老师说,张大千为了临摹古代的壁画,在敦煌一住三年,可见对艺术的执着和钟爱。他虽然剥落了几个壁画,但后来呼吁成立敦煌研究院,对保护敦煌壁画也是付出努力的。而且,他和弟子临摹了许多敦煌壁画,后来开了敦煌壁画展,对宣传、保护壁画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那你有机会是不是也想去剥落几个壁画,看看里层是否还有更好的壁画可供临摹?”
  黄瑜雯吐了吐舌头,说:“现在国家对敦煌壁画作了严密保护,怎么可能?”
  叶之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要是有可能呢?你是否也会这样做?”
  黄瑜雯偏着脑袋想了一想,说:“我不会的,毕竟剥落的壁画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瑜雯说得对,为了艺术,也不能破坏艺术。我看你的仕女图颇具功力。常言道,术有专攻。我建议你专画仕女图。日后,我帮你一起开个大型的黄瑜雯画展,声名一举盖过张大千,成为饮誉海内外的大家。”
  黄瑜雯羞红了脸,娇嗔地责怪道:“看你说的煞有介事,要夸人也不能这样信口胡说。”
  叶之然回过头看着她说:“瑜雯,这是我殷切的希望,你才气横溢,又肯用功,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你就不能做到?”
  黄瑜雯说:“可是,你这样一说,可知给了我多少压力吗?”
  “那这样吧,我们不为名声,只为艺术。你要相信自己的才华。”叶之然轻声说道。他走到一幅画作前,指着画中的人物说:“都说画家‘画人难画手’。但你的这个人物形象,一双手姿态自然,栩栩如生,不仅画得细致入微,而且非常传神。我仅仅看了这只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动作,心里在想什么。”
  “真的这么传神?”黄瑜雯抬脸看他。
  “是。中国的传统作画,以线作为造型基础。但你已经淡化了线条,辅之以色彩、形状来表现人物,中西结合得非常完满。我所以夸你的仕女画突破传统束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只要不断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继承传统的同时,吸收西画特点,必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特色的艺术道路。”
  “你是说,我的仕女画,以后以‘写意’为主?”
  “是啊,‘工笔’讲究用笔的时候笔笔送到,束缚太大,很难突破原来的框架。以你的聪慧,只要随着眼界的不断开阔,写意画更能展现你的优势,将来天马行空,形成自己的画风。”
  黄瑜雯听毕,静静地思考他的提议,越想越觉得有理。她展颜一笑,说:“老师希望我专攻山水,你要我专攻仕女。虽然你不是专业的画家,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似乎更加有道理呢?”
  叶之然微笑着说:“瑜雯,不是我说的有道理,而是我作为一个外人,观赏你的画作时,感觉你的仕女画更加具有自己的个性和趣味。”
  停了停,又说:“朱画家以山水画见长,他希望学生专攻山水自然在情理之中。”
  黄瑜雯缓缓点了点头,说:“容我仔细考虑下,不过,在我的内心,我确实喜欢画女性人物更胜过画山水。”
  “你不仅仅是喜欢,而是画女性人物更能展现人物的特点。你来看自己的仕女画,每幅作品人物迥异,却各具形态、特点,把每个人都画活了。”
  黄瑜雯轻轻颌首。
  “盛世爱收藏,乱世爱黄金。是说盛世搞收藏更具有保值、增值的潜力。现在是太平盛世,收藏会越来越成为有钱人的喜好。未来艺术品的升值空间之大,会超过每个人的想象。我倒是想把你的每幅画都收藏起来,只是付不出这么多钱,而且你也不一定乐意。”
  黄瑜雯说:“全部给你当然不行,我自己也要留作纪念呢。不过,你看中的不必付钱,可以直接拿走。”
  叶之然真诚地说:“瑜雯,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的画作将来会具有很高的价值。你多用用功,多画一些佳作出来,等积累到一定数量,我们去开画展,或办个画廊,到时候,顾客盈门,应接不暇呢。”
  黄瑜雯说:“我不在乎价格高低,又不靠这谋生。我只是喜爱作画而已。”
  “作品的价格是具体衡量作品价值的一种尺度。你虽然清高,也不能免俗的。如果你自己不喜欢和钱打交道,到时候我帮你打点,你只管作画就好。”
  “那好,可不能毁约。”黄瑜雯听毕如释重负,高兴地说道。


第101节 插曲
  等看完画作,两人相偕下楼。
  叶之然看看时间已接近中午,就向黄瑜雯告别。黄瑜雯是大家闺秀,知道他初次登门,留他吃饭不合适,只得点头同意。问:“你什么时间再来?”
  叶之然说:“我明天回常嘉,国庆节期间事情很多,总要过了节才会来省城。”
  黄瑜雯脸色不愉,说:“你要常打电话过来。”
  叶之然自然点头答应。
  等叶之然换上鞋子,准备出门,两人就听见别墅门口有汽车停了下来,随即开门、关门,有脚步声走近。黄瑜雯看了看,说:“妈妈回来了。”
  叶之然本来已经准备出门了,但听说她母亲回来了,就在心里想,现在出门似乎有躲避的嫌疑。就停止脚步,在客厅等待她进来。
  黄瑜雯母亲走进屋,看见叶之然在家,稍稍一愣,随即用探寻的目光在黄瑜雯脸上绕了足足两圈。
  黄瑜雯笑着说:“妈妈回来了?我今天请叶之然来看我的画作,刚结束,他正准备出门呢。”
  叶之然含笑点头说:“是的,阿姨,黄瑜雯的画作已具极高的造诣,我今天大开眼界呢。”
  黄瑜雯母亲就说道:“阿雯的画确实不错,有很多同事向我索要她的画作呢。”
  黄瑜雯立即说:“不行,我不送人的。”
  黄瑜雯母亲就笑着对叶之然说:“你看,她还未出名,倨傲的程度一点不比朱画家差。”
  叶之然就说:“黄瑜雯的画作会很快驰名画坛,如果送给了不爱惜画作的人,未免有糟蹋之嫌。”
  黄瑜雯母亲听到他这样看重女儿的画作,也不恼他说话贬低她的同事,问道:“小叶乡长准备走了?”
  叶之然点头说:“是的,我下午还有课,再不走要迟到了。”
  黄瑜雯母亲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他,沉吟了一下说:“小叶乡长,你是J大的学生,又在读研,有没有留在省城发展的想法?你在常嘉的那个什么乡毕竟只是乡下,如果发展不起来,恐怕有碍你的前途。”
  黄瑜雯一听这话,不禁眼睛亮了起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叶之然。说:“叶之然,妈妈有办法把你调过来的。”
  黄瑜雯母亲点头说:“省属机关委局你可以自由选择。”
  这在别人是个机会,在叶之然,却是个陷进。如果到了省城,在黄省长的眼皮底下工作,将来真相大明,知道了叶之然有了张念悦这个未婚妻,一旦恼怒起来,叶之然就连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用感激的口吻说道:“谢谢阿姨的关心,但我还想在基层工作几年。基层工作虽然繁琐,但可以锻炼人的才干。过几年,如果我觉得需要,再向阿姨申请。”
  黄瑜雯母亲点点头,说:“也好。”
  等叶之然离开,黄瑜雯母亲开始审问女儿:“阿雯,你和这个叶之然究竟怎样?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黄瑜雯脸红成赤色,扭捏了一下说:“妈妈,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普通的朋友?普通的朋友你会巴巴地坐车去这么远的地方写生?会这么担心他的前程?别以为妈妈什么都看不出来。”
  “妈妈,你别胡乱猜疑,我和他最多不过是比较熟而已,至少目前我们是很纯洁的朋友关系。”
  “妈妈只是提醒你,交朋友一定要慎重。这个叶之然看上去虽然还可以,但我们对他了解了多少?”黄瑜雯母亲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真应该去调查一下他的情况。”
  黄瑜雯有些急了,忙说:“妈妈,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不许你去调查叶之然的事,坚决不许!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说完,不等母亲回话,“蹬蹬蹬”地上楼去了。
  她越发急,黄瑜雯母亲越是满腹心事。
  这边叶之然坐出租车回到学校,看看手表,向第二食堂一路飞奔。
  念悦见叶之然气喘吁吁地赶到,奇怪地问:“木头,你哪里去了?跑得满头大汗?”
  “我去看望一个朋友,怕你等得久了,所以跑了几步。”
  张念悦不疑有他,微笑了一下说:“那也用不着这样,我等一会就是。”说完,旁若无人地拿出手帕替他轻轻抹去头上的汗水。
  杨小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啧啧”有声地说:“好一副轻怜密爱的模样。张念悦同学,请注意保持良好的形象和健康的社会风气。”
  张念悦白她一眼,说:“你的小男朋友呢?怎么没跟着你。”
  杨小丽做出撺脚的动作,无精打采地说:“踢了,他的分数太低。”
  叶之然见不惯杨小丽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禁说道:“杨小丽,男朋友只要真心待你就可以,感情是相处长了慢慢培养起来的。”
  “唬我呢!念悦和你的感情难道是慢慢培养的?”杨小丽撇撇嘴说。
  叶之然望望念悦,道:“我和念悦虽然一见钟情,但也经过了一段彼此熟悉的过程。”
  念悦却不乐意了,嗔道:“谁和你一见钟情?是你脸皮厚好吧?”
  三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随意说着话,浑不注意周围的人和事。旁边桌上吃饭的蔡小畅却发现了叶之然。因为不敢确认,她端着饭盒走到他对面看了一下,才问道:“叶之然,你怎么在这里?”
  念悦和杨小丽同时转身看蔡小畅。
  叶之然也是惊讶了一下,说:“小畅?你怎么也在?孔伟呢?”
  蔡小畅对着念悦和小丽笑了笑,在叶之然旁边坐下,说:“孔伟出差去了,我来学校办事的,你呢?”
  “我带职读研,每周有二天在学校。”
  “哦,那这两位呢?你怎么不介绍一下?”
  叶之然坦然说道:“念悦,杨小丽,我给你们介绍。这是蔡小畅校友,是我同班同学孔伟的女友。”
  又对小畅说:“这是张念悦,我女朋友,旁边是她的同学杨小丽。”
  蔡小畅略微惊讶了一下,说:“叶之然,你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孔伟从没和我说起过你有了女朋友。”
  她瞄一眼张念悦,又说:“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简直胜过了黄瑜雯。”
  张念悦不是第一次听说黄瑜雯了,抬眼问道:“黄瑜雯很漂亮吗?怎么拿我和她比?”
  蔡小畅笑笑说:“那是因为我和黄瑜雯熟悉,所以拿她作对比,没别的意思。不过,你们两人真的都是兰质蕙心,我见犹怜。”
  “是吗?那倒要和她认识一下才好。”念悦露出向往的神色。
  “这还不容易?你让叶之然介绍一下就可以了。”
  张念悦转眼望着叶之然,疑惑地问:“木头,你认识黄瑜雯?”
  叶之然坦然相告:“黄瑜雯是朱画家的女弟子,我见过两次。”
  “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念悦诧异地问。
  叶之然笑笑,说:“偶遇二次,也没必要细说。”
  念悦对着他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默默地想起了心事。“仅仅偶遇二次?”
  蔡小畅见气氛不对,乖巧地不再提黄瑜雯的事,便问叶之然他班级里其他同学的信息。叶之然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蔡小畅随即又爆了一个猛料,说:“你知道吗?杨缨可能明年要回国了。”
  “真的吗?杨缨有消息了?”听到杨缨的消息,叶之然一怔,禁不住问道。
  张念悦也是一怔,她听叶之然说过杨缨的往事,就很关注地看着蔡小畅,想听她的下文。
  “你可能想不到,杨缨在美国谈了个男朋友。”
  叶之然自从有了念悦,对杨缨的感觉已经有些淡忘,不过听说她有了男朋友,也是非常的关心,问道:“真的吗?是什么样的人。”
  蔡小畅露出八卦的表情,说:“你猜猜?”
  “这让我怎么猜啊?”
  “是黄瑜雯的哥哥,也在美国留学。”
  “啊?!”叶之然这次真的吃了一惊,感觉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又不是写小说,凑巧的事都可以编在一起。
  张念悦听说杨缨谈了男朋友,心里有些放松了,抬眼对叶之然说:“你们都是老朋友,等杨缨回来,应该一起坐坐,聊聊别后的生活和感受,没准挺有意思的。”
  叶之然宠爱地看念悦一眼,说:“如果到时真的要去,我也会带你一起去的。”
  张念悦就低头浅笑了一下,满意地对叶之然说:“木头似乎有些开窍了,不枉本姑娘这些日子的管教。”
  叶之然伸手在她头上打个爆栗,骂道:“调皮!”
  蔡小畅看到叶之然和张念悦之间这么亲密无间,想起前些日子和叶之然碰头时,还硬拉黄瑜雯和他认识,不禁有些后悔起来。再一想,黄瑜雯眼界甚高,对男生一向不假颜色,应该不会对叶之然情动。不过,黄瑜雯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了某人,也会比常人更加执着。想到后来,她觉得还是应该去侦查一下黄瑜雯的情况为好,如发现异常,也好及时提醒。
  几个人在食堂吃完饭,各自分开忙自己的事。剩下叶之然一人去听公共课程。


第102节 相亲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国庆节。
  叶之然的老家广北市金山县距常嘉二百公里,坐普快列车需四个小时。九月二十九日周六,叶之然下午请了二小时的假返乡探亲,抵家已是晚上七点。
  因为事先知道他要回家,哥哥一家三口人、妹妹一家三口人、再加上父母都在家迎接他的归来。和父母、兄嫂、妹妹妹夫见过面,三岁大的侄子和二岁大的外甥由于和他久未见面,已不认识叶之然,都躲在母亲身后。叶之然从包里掏出三五件玩具引诱,两小孩才逐渐接近他。
  看着两小孩玩弄着玩具,叶之然的哥哥叶之成乐呵呵地参与鼓捣玩具活动中。叶之然不由地笑了起来,说:“哥,你怎么也像个孩子?”
  叶父不高兴地说道:“之然,你哥哥厂里不做了,最近对这些小孩子物件特别感兴趣,说要开厂做玩具。”
  叶之然闻听却是颇感兴趣,忙问:“哥,真的?好事啊!”
  叶之成听他这么说也是一喜,说:“之然,你赞成?”
  叶之然肯定地点点头,转脸对父亲说:“爸,你要改改老脑筋了,国营企业大锅饭打破以后,失业、再就业是绝大多数国企员工都要面对的事情。哥要自己搞小企业组织生产,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叶母见小儿子刚到家,父子三人就滔滔不绝地讨论起工作上的事,有些不乐意地打断他们的话,说:“行了,都过来吃饭了,没看见阿然刚到家吗?”
  等全家人团团围坐,叶父拿出一瓶“竹叶青”,给三人倒上。妹夫车卫华不爱白酒,和叶之慧一起喝啤酒。
  酒过三巡,母亲问叶之然:“阿然,还记得我和你爸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吗?那是隔壁三婆介绍的对象,叫钟晓丽,是金山二小的老师。”
  叶之然当然记得父母曾经特地拿着照片到常嘉来给他看,后来遇到张念悦,老俩口才不提起此事。回答说:“记得啊,她怎么了?”
  “不是她怎么了,”母亲摇摇头说:“三婆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知道你国庆节要回来,已经和对方约好,明天安排你们两个见面。”
  “啊?”叶之然吃了一惊,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不推掉?又不是没见过念悦。”
  叶父听他说起念悦,说道:“阿然,那个张丫头人虽好,但她既漂亮又高贵,我们有些高攀不起。要是拖了几年最后没成,你年纪可等不起。”
  母亲说道:“按我们这里的规矩,没订过亲的,都算是没对象的。”
  叶之然就说道:“妈,念悦是大城市的人,她们没有订亲的习惯。”
  叶父接口说:“入乡随俗嘛,就因为你不订亲,隔壁三婆才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
  叶之然摇头说:“我可不去。”
  “那怎么成?”母亲摇头说:“三婆很热心的,都已经和女方约好了,现在要是反悔,让三婆怎么在她们面前做人?”
  叶之慧也劝道:“这样吧,哥哥,明天中午你去和女方见一次面,然后推说不合适就可以了。这样,好歹给三婆一个面子。”
  “是啊,你哥的婚事,当初也是三婆做的媒人,我们总要照顾她的面子。”母亲继续说道。
  叶之然见父母都期待地望着他,知道他们面子薄,可能是当初主动求三婆做的媒,现在约好了时间就不好意思推掉。想了想,觉得妹妹之慧的意见尚算中肯,就去见一面吧。就问道:“什么时间?”
  母亲笑眯眯地说:“说好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在‘多来大酒家’吃午饭。”
  次日中午,母亲督促叶之然换上新衬衫,叫上隔壁的三婆,一起步行去酒店。
  金山县城的规模比常嘉略小,仅有五万常住人口。叶之然家在县城北部的南娱小区,距“多来大酒店”只有五十米距离。
  三婆下楼看到叶之然,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恨不得转到他背后再看一眼。叶之然看着三婆锐利的眼神像X光线一样对他全身扫描一遍,然后,听到她满意地对叶母说:“不错,你家老二卖相好,钟家那丫头说不定能看上。”
  这话听在叶之然耳中感到有些不顺耳,不禁问:“三婆,这个钟晓丽很会挑?”
  “可不是,要说钟家那丫头可是县城的一朵花,喜欢她的男人还不得排成队?不过,她都没看上眼。依我看,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三婆夸完对方顺便又夸一下叶之然。典型的媒婆嘴。
  到了“多来大酒店”二楼包间,三人坐下不久,钟晓丽和父母一起到了。叶之然便随母亲和三婆一起站起身来。
  三婆喜笑颜开地给双方介绍。
  叶之然看了看三婆嘴里的“一朵花”钟晓丽。见她一米六五左右身高,长发披肩,眉目间隐有几分灵气,比照片上看去,似乎要略胜三分。再加上她皮肤白皙,在小县城里,也算得上是美女了,难怪三婆自卖自夸。
  当介绍到叶之然时,钟晓丽一家都注意地观察了他一下。见他态度自然,体态俊朗,帅气十足,钟晓丽父母也有几分满意。
  “坐、坐。”三婆是老媒婆,很懂得掌握节奏,调节气氛,不让双方感觉别扭。
  这种相亲,餐费自然是男方埋单的。叶母早已点好了饭菜,等大家坐下来,服务员知趣地上来问一下,就通知上菜了。
  吃了几口,钟晓丽母亲问道:“小叶大学毕业,长得也好,应该有不少姑娘喜欢吧?”知道叶之然是大学本科毕业生,长得又帅,她心里自然有其他的想法。
  三婆忙说:“小叶是大学生,又是国家干部,看上他的姑娘当然多。不过,他像你家晓丽一样,看上他的人虽多,但他看上的没有。这才有他们两个今天的见面。照我说,这才是缘分啊。”
  钟晓丽的父亲却对三婆介绍叶之然是国家干部的身份颇感兴趣,问道:“小叶在哪里工作?是什么干部?”
  叶之然听他的问话,就知道父母没把他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他的父亲是个低调、温顺的人,不喜欢四处鼓吹自家人的能耐。他笑了笑说:“我现在常嘉县马石乡工作,就是普通的机关干部,没啥身份的。”
  钟父就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钟晓丽始终静静地吃饭,不开口说话,文文静静的样子,很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涵养。叶之然对她那种小家碧玉的形象,印象不错。
  等吃完饭,三婆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要陪着我们了,你们自己去小公园转转吧,我们几个人再拉一会家常。”
  叶之然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卖三婆的面子出来了,就当是演戏,配合一下吧。他站起身来说:“那好,我和钟老师出去走走。”
  钟母笑吟吟地鼓动女儿:“好,晓丽你和小叶出去聊聊。”
  钟晓丽端庄地站起身,微笑了一下,说:“那好。”一副乖乖女的摸样,看得叶母心疼地恨不得马上让她变成自己的媳妇。
  等两人沿着南娱路走到公园绿地,钟晓丽嘻嘻一笑,开口说道:“小叶,你觉得这种相亲好玩吗?”
  叶之然一愣,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乖乖女的形象在他心里有些颠覆了,便微笑了一下,说:“可伶天下父母心吧。”
  钟晓丽点头说:“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也就不出来了。”说完这句,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说:“想想也是好笑,老妈老爸担心我嫁不出去,每天一脸的滞销表情。看我的神态,就像在看一棵快要烂在自家园子里的白菜。”
  连续两句话都出乎叶之然的思维,他心里反而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心里想:“这个钟晓丽似乎不是第一印象中那么温婉文静,前卫程度和马艳丽有的一比。”嘴里说道:“是啊,你父母是担心一朵娇嫩的鲜花再这样下去最终成为一盘剩菜呢。”
  “切!”她小爆了一下粗口,说:“本姑娘篮子里的菜多呢,棵棵比你这个乡下的普通干部强。”
  “……”叶之然被雷到了,望着她怔怔不语。
  钟晓丽笑了起来说:“不过,你也不是一点长处也没有,至少长得比较帅。”
  叶之然再次被雷,自己在她心目中只是一个小白脸?
  “说说吧,小帅哥。你大学毕业怎么会分配到乡下工作?是不是分配工作时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我看你的这张脸似乎并不笨啊?难道是传说中的那种‘聪明面孔笨肚肠’?”
  叶之然大汗,感觉钟晓丽怎么一转身就变了个人似的,他只得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说:“到乡下工作说不定也有机会的,我一个名牌大学生,没准哪一天被领导看中了,就提升了。”
  “切!你怎么有这么天真的想法?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想凭能力得到提拔?省省吧。”她不屑地看一眼叶之然,说:“看你辛苦地出来和我见面,害你妈又要付钱,这样吧,我在常嘉有朋友,我递个话过去,让他照顾照顾你,搞一份好一点的差事应该不难。也算给你一个安慰奖。”
  “真的?你在常嘉有这样的朋友?能安排好差事给我?”叶之然一脸欣喜的样子。
  钟晓丽矜持地点点头,说:“当然,我那朋友叫胡亚平,在常嘉可以横着走,是县委书记的秘书。”
  “胡秘书?”叶之然这次真的大吃一惊。


第103节 钟晓丽的奇谈怪论
  钟晓丽得意地抬抬脸,说:“很吃惊吧?胡亚平不过是我篮子里的一棵菜,不需要这么吃惊。”
  叶之然这时候倒对她有点“刮目相看”,迟疑地问:“胡秘书能听你的招呼吗?”
  “当然,男人嘛,让他上了一次身,还不就乖乖听话了。”钟晓丽理所当然地说道。
  叶之然感觉自己的思维跟不上了,听她说“上了一次身”的时候,语气自然得就像吃了一顿饭,心里震惊之外还是震惊。他再看着她那张文静秀气的脸,心里感叹:人真是不可貌相!嘴里问道:“你父母一点都不知道你外面有很多朋友?”
  “他们就是知道我外面有很多朋友,才急着找个好人家把我嫁掉,想让人家管着我吧。”
  原来如此,也算煞费苦心了。
  “你第几次出来相亲?”钟晓丽一点不在乎他的表情,顺口问道。
  叶之然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木然地看她一眼,回答:“第一次。”
  “我看着觉得也是。”钟晓丽点头说:“其实呢,相亲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一般都在初见的三十秒钟内就可以决定是否继续交往下去。你想啊,两个不相干的人,怀着同样的目的走到一起。男的呢,都是视觉动物,看女的就看长相;女的呢,大多是感觉动物,看男的只凭感觉。”
  “那么,你呢?难道这些年的相亲从未遇到动心的人?”
  “怎么没有?我相亲的第一个男友,是个军人,连级军官。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向对穿制服的人有很大的好感,貌似有点制服控。因为自己是老师吧,所以对那些身穿军装、警装的人暴有好感。第一次见面我就陷在他威武的样子里不能自拔。宝贵的第一次也给了他。”
  “哪怎么没保持下去?”
  钟晓丽白他一眼,说:“怎么没继续?他至今仍在我的篮子里。”
  看着叶之然吃惊的脸色,她掩口笑了一下说:“别这么正经,小帅哥。我后来才知道,帅是不能当饭吃的。”
  叶之然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思维被钟晓丽冲击得七零八落。他认识的女生中,似乎只有杨小丽有点小太妹的感觉,敢作敢为。但她也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而钟晓丽恰恰相反。
  钟晓丽察觉到他的震惊,瞥了叶之然一眼,说:“是不是很吃惊?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生活中的困境。”
  叶之然不禁问:“你经历过什么事?”
  钟晓丽黯然道:“我爸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挂了。住进医院才知道人民币比贞洁更宝贵。从这以后,我就把军官丢在脑后,努力赚钱。”
  叶之然有些同情地说:“晓丽,钱是可以赚的,但有些东西,是靠钱赚不到的。”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经历了爸爸看病的过程,我才真正了解了人民币的重要。自此,我才看透了这个社会的现实。”钟晓丽低下头说道:“理想是爸爸他们那代人的东西,我们这代人无法摆脱现实。”
  她瞟他一眼继续说:“你如果有钱,我就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了,马上变成一个乖女讨你的好,想办法嫁给你。你如果有权,我也一样可以温柔地博取你的好感,可惜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很现实吧?”
  叶之然不禁说道:“我虽然不喜欢你的为人,但还是要感谢你对我这么信任。”
  钟晓丽看他一眼,说:“你可不能当叛徒,把这些事告诉别人。”
  叶之然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要劝劝你……”
  “用不着。”钟晓丽打断他的话,不屑地说:“看你的样子,还和当年的我一样,书卷气十足,完全不知道社会的黑暗和艰辛。”
  叶之然摇头说:“社会没你想象中这么黑暗,你要多看看阳光的一面。”
  “切!你怎么当个乡政府的小干部,就满口都是官场老混混的陈腔滥调?”钟晓丽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的脸,起了逗弄他的心事,贼忒兮兮地说道:“小叶同学,你还是个处男吧?要不,今天让我把你变成男人?”
  叶之然感觉额头上噼噼啪啪冒出了很多汗珠,几乎有了爆走的心。他愤慨地说道:“钟晓丽,你再这样胡说八道,莫非真的不怕我把你就地正法了?”
  钟晓丽看着他紧张兮兮的脸,突然爆笑起来,眼泪流得一塌糊涂,用手指着他说:“就你?哈哈哈,好笑。”停了停,又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莫非真的想做我的情人?”
  叶之然的心脏经过了多次冲击,有了一定的抗雷击能力,他知道在她面前逞口舌之利,完全是徒劳无功的。他举手缴械,说:“我投降了,别再刺激我弱小的心灵了,我们这就拜拜吧。”
  “哎,你别走,别走。”钟晓丽见他要落荒而走,忙伸手阻止,说:“这个,叶同学别忙着走,我还有事找你商量呢。”
  她会有什么事和他商量?叶之然忙说:“别,别,你有事找别人去商量,我的小心脏承受不起。”
  钟晓丽拦住他的去路,说:“和你说正经事。这样的,想必你也是被逼着来相亲的,为免遭他们继续荼毒其他青年,我们回去都说第一眼还看得上对方,需要慢慢的接触。免得他们又七大姑八大姨的全体总动员,逼着我们一次次地出去供人展览。”
  “不行,要是回去这么一说,他们就兴奋地张罗着订亲了。”
  “哪有这么快的?真要订亲,我们可以再反悔的。”
  “不行,我不同意。”叶之然断然拒绝。
  钟晓丽不满地说道:“怎么了?还怕我把你吃了?”
  叶之然正色道:“钟晓丽,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们都得认真负责地对待,不能有这样的游戏心态,你要是始终这样,将来真的嫁不出去。”
  钟晓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说:“你真老土!我在胡亚平和刘富荣面前向来是清纯少女形象,还用你教吗?”
  叶之然不禁问:“刘福荣又是谁?”
  “一个富商。”钟晓丽嘻嘻笑了起来,问:“怎么样?是不是特佩服本小姐?”
  看来这个钟晓丽不仅叛逆,而且胆大妄为,自以为是。叶之然蓦地有暴打她一顿的念头,他略微克制一下,说:“别把他人都当做傻瓜,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要是觉得哪个好,就一心一意地交朋友。”
  “胡亚平和刘富荣一个有点小权,一个有点小钱,我还在犹豫呢。”她愁眉苦脸地说:“对了,你也在常嘉工作,这个胡亚平究竟怎样?”
  叶之然摇头说:“我和他不熟,不明白你指哪个方面。”
  钟晓丽点点头说:“那也说的是,要是你和他很熟,也不会呆在乡里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个县委书记的秘书,是不是很有前途?”
  叶之然说:“县委秘书的起步高,以后外放了,至少是正科级的干部,自然有前途。但是,秘书都是很会察颜观色的,你以为自己真能唬弄他?”
  钟晓丽低头沉思片刻,抬头说:“放心吧,如果他真有前途,我也会付出真心的,把其他几个断了就好。”
  叶之然点头说:“这才是,三心两意不行。”
  钟晓丽正经了不到一分钟,又笑嘻嘻地问:“叶同学,莫非你真的没有女朋友?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学校有几个未婚的女教师,都是刚出校门的单纯女,你这样的条件,骗骗她们正合适。”
  叶之然被她气得笑了起来,道:“那我还得感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谢倒不必,你虽然无权无势,但好歹长得可以,又是大学本科毕业,介绍给我的同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之然不由地瞪她一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钟晓丽,你快没救了。”
  钟晓丽见他生气,夸张地用手轻轻拍打高耸的胸脯,说道:“你这么大声干嘛?把我的小心肝吓得这个扑通扑通跳滴,都快跳出来了。”
  叶之然心想:这不是秀才遇到兵吗?赶紧撤吧。于是说了声:“我们就这样吧,我家里有事,先走了。”
  钟晓丽不满地说道:“叶同学,我还没有和你说怎样和胡亚平相识呢。”
  叶之然在心里说一声:“爱咋咋地”,脚下加速,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到了家,母亲已经回来了,可能刚和家里人说完见面的情形。见叶之然回来了,全家人都停下来注视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叶之然不知从何说起,见全家人又很期待,他笑着说:“不是说好了过去应付一下场面吗?”
  母亲说道:“那你觉得女孩子人怎样?”
  叶之然看到母亲这话一说,家里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不禁笑着说:“三婆够可以的,居然介绍钟晓丽给我认识,给我大开眼界。”
  母亲惊讶地问:“怎么了?我看这个女孩又漂亮又乖巧。”
  叶之然欲言又止。算了,还是把秘密藏在心底吧。于是,他正色道:“她那样的女孩子,我是万万不相配的,你们别动脑筋了。以后让念悦知道,平白的惹她生气。”


第104节 婚礼
  这个国庆节假期,因为要参加朱宇丽的婚礼,叶之然在金山只能待两天半时间。利用这两天的宝贵时间,他去了一次妹妹开的饭店,实地见识到饭店的红火场面。又去哥哥家吃了一顿饭,兄弟两人讨论了开玩具厂的诸多细节。虽说亲情是人与人之间最难割断的关系,但是,如果久疏联络,也是会淡薄的。所以,这次回家,他几乎都在陪伴家人。
  除了兄妹,他就在家陪伴父母。算起来,兄弟姊妹三人中,他最得父母的喜爱,而陪伴父母的时间却最短,让他很有愧疚感。
  在家里,与父亲不同,母亲绝口不问叶之然的工作,时不时将话题引到钟晓丽、张念悦身上。叶之然笑道:“妈,我和念悦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母亲气呼呼地说:“那你怎么不把她带回家里来?”
  叶之然说:“他爷爷国庆节去了省城,念悦要陪她爷爷。”
  两人说话之时,父亲在旁边抽着烟,一声不吭地听着。
  母亲笑道:“那你下次回家,把张姑娘带回来,让我和你爸高兴高兴。我们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叶之然道:“妈,你不是有孙子了吗?还这么急干吗?”
  母亲一瞪眼说:“那是你哥哥的孩子,我现在想要抱你的孩子。老头子,你说叨说叨他几句。”
  在家里,母亲没辙的时候便把父亲搬出来,让他板着脸训话。从小到大,这招屡试不爽,三个孩子一看到父亲板起脸就服服帖帖的。
  父亲叶瑞观就开口说:“之然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是你的私事,也是家里的公事。古人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意思?就是说,为人子女,不孝的事情有三件,其中没有后代是最大的不孝。”
  叶之然挠挠头,说:“爸爸,我又不是单身过一辈子了,只是因为目前条件不允许,稍稍晚一些而已,国家都在提倡晚婚晚育嘛。”
  “什么晚婚晚育?你别糊弄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年龄早超过晚婚标准了。”
  “那这样吧,等念悦毕业,我尽快和她结婚。”
  母亲这才点点头说:“阿然,这是头等大事,可不能放松。”
  十月二日,一家人重复着这些话语。等吃过午饭,母亲一件一件地整理他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放进包里。宛若当年第一次离家入J大学习的情景。以致叶之然离家时禁不住感慨万千。
  “请君看取东流水,别意与之孰短长?”愈是偶尔回家,离别愈是感深。
  在火车上,他又想起这次返乡和钟晓丽的相亲,对渐渐变化的社会风气产生了隐隐的担忧。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经济增长和商品的丰富,中国在主动接受西方技术、商品的同时,也被动接受了西方文化中的某些糟粕。西方文化以替代或者覆盖的方式侵占着年轻人的思想领域,比如“金钱至上”、“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风德等。年轻人开始尊崇那种突显个性的张扬并越来越以自我为中心;守拙、淳朴、中庸、谦逊等老传统已经逐渐被当作古董被陈列起来。钟晓丽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内心已经被西方的糟粕所侵袭,只是表面上维持着中国的传统道德。
  还好她远在金山,不至于再和他发生什么交集。否则,她那种大胆、前卫、开放,还指不定搞出什么是非来。
  下了火车,叶之然先到宿舍放下母亲为他准备的一大堆东西,然后直奔常嘉娱乐城参加朱宇丽的婚礼。
  朱宇丽在县委办综合科工作,丈夫张强在县科委工作,两人都是朋友众多。婚宴设在娱乐城的底楼大堂,摆了整整四十桌酒。
  叶之然远远地就看到朱宇丽和张强穿着新婚礼服模特般站立在大堂的门口,脸上摆出幸福甜美的笑容。
  结婚是人生大事,国人特别重视繁文缛节,似乎没有这些仪式就不是真正的婚礼。
  叶之然上前拱手感叹道:“张强、朱宇丽,果然是珠联璧合,羡煞我们这些未婚青年啊。”
  张强和朱宇丽笑着降级相迎,听完叶之然的感叹,张强乐呵呵地给他敬了一支烟,说:“叶长抓紧速度,不要千挑万挑,挑花了眼。”
  朱宇丽给他点上烟,笑问:“怎么不把女朋友带来?是不是怕夺走了我的光芒?没关系的,我已经把自己处理掉了。胡秘书就比你大气,把女友带来了。”
  叶之然听到此言却是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胡秘书女友漂亮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朱宇丽说:“我也是初见,他女朋友清纯美丽,很有气质,恐怕只有你的女友才能把她比下去。”
  大堂内早已热闹非凡,婚礼也是一个大的社交场所,年老、年少的都有自己的圈子,和圈子里的熟人进行感情方面的沟通。
  “小叶乡长,过来,你在这边一桌。”秦大明发现叶之然,主动招呼道。
  叶之然立即从人群中敏捷地穿插过去,亲热地招呼道:“秦主任,您来的早。”看到他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又问:“您今天还有节目?”
  秦大明笑道:“我今天是证婚人。”
  “应该的,应该的。”秦大明新任县委办主任,正管着县委综合科。
  秦大明笑道:“怎么样?看着别人结婚是否眼热?你也要抓紧时间啊。”
  叶之然笑道:“领导,我已经很努力了。”
  秦大明说:“你落后了。看看小胡,不声不响地把女友带来了。”
  叶之然的视线越过许多人的肩膀和脑袋看到胡亚平,再将视线转移到他身边端坐着喝茶的美丽女子,不是钟晓丽又是谁?
  如有心灵感应,钟晓丽也抬起头,视线和他的视线在空中对接。在发现叶之然的一瞬间,她本来流水般自然和谐的动作立即有了短暂的僵化。胡亚平注意到她的变化,不禁问:“怎么了?”
  钟晓丽很快平静下来,说:“没事,看到一个熟人。”
  胡亚平四周一扫,发现叶之然正向他这边看,便举了举手,打个招呼。然后,他看了钟晓丽一眼,两人几乎同时问对方:“你认识他?”
  钟晓丽点点头说:“我和他是金山的老乡,你呢?”
  “叶长是常嘉的小红人,我和他很熟的。”
  “叶长?他是什么官?”
  “叶长是马石乡新任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钟晓丽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内心不禁柔肠百转,想法多了起来。再一看,她才注意到桌子中央的小标牌上赫然有“叶之然”的名字,竟然还是同桌。
  叶之然过来后笑着伸手和胡秘书握了握,问道:“胡科,这是你女朋友?”
  胡亚平点头道:“晓丽说你们是同乡,认识的。”
  叶之然看一眼略显紧张的钟晓丽,说:“是的。”
  然后转脸对钟晓丽笑笑,说道:“钟晓丽,你什么时间到常嘉的?”
  钟晓丽见叶之然态度随和,似乎全然忘了前天的相见,内心略略轻松起来。于是,她露出甜甜的笑容,优雅地抬手理了理云鬓,说:“我昨天就到常嘉的,叶长……”这声“叶长”叫的婉转柔美,令人回气荡肠。
  胡亚平听在耳中,感觉女伴声音柔美中带有磁性,音质悦耳无比,忍不住赞赏地看她一眼。他感觉端庄秀丽的钟晓丽让他在众人面前长脸了。
  叶之然听在耳中,却是浑身的鸡皮疙瘩。心里暗想:她还真有演戏的天才。寒暄了几句,叶之然就在空位上坐了下来。巧的是,这个空位置就在钟晓丽的旁边。等他坐下,端起茶杯尚未喝茶,脚背上就传来一阵痛压。他心知是钟晓丽因为生气在暗地里发泄。转眼撇她一眼,却见她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观鼻,鼻观心,端庄稳重得像庙里的菩萨,一副温柔娴淑的淑女形象。
  叶之然拉长了声音说道:“钟晓丽,你就装吧。”
  这话一出,钟晓丽和胡亚平都是脸色大变,一齐转脸望着他。
  叶之然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小时候到我家来,最喜欢嗑瓜子。现在桌子上这么多瓜子,却装文雅秀气,一颗也不吃。”说完,把盆子里的西瓜子、南瓜子抓一大把放到她面前。
  钟晓丽斜睨他一眼,俏脸多云转晴,说道:“叶长,你很久没见我了,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嗑瓜子了。不过,亏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爱好,真要好好奖励奖励你才好。”潜台词中暗示、讨好的成分很多。
  说完这句,钟晓丽把面前的瓜子用手轻轻推到胡亚平面前,说:“亚平,你多吃点。”
  看着女友这么温柔、多情,胡亚平满意地点点头,连说:“好、好,这些瓜子看上去不错,我来消灭它们。”
  秦大明这时也来到他们的餐桌旁,随和地对叶之然和胡亚平说:“这一桌派你们两个为正副桌长,一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叶之然和胡亚平一齐说道:“谢谢领导关心。”钟晓丽则低头做沉思状。


第105节 胡秘书的爱情
  看着旁边钟晓丽和胡亚平呢呢细语,叶之然这顿酒席吃得乏味无比。如果再年轻几岁,或者没有经过这些年官场的磨练,恐怕他早就呵斥钟晓丽一番。
  钟晓丽虽然轻声细语地陪着胡亚平说话,却一直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叶之然。她尽管年轻,但阅历称得上丰富,凭感觉就知道叶之然心里会怎么看待她。所以,始终小心谨慎地关注叶之然的动静。她和胡亚平呢喃一阵,回头笑着对叶之然说:“叶大哥,你是领导,又是我的同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可要多关照关照我。”
  叶之然似笑非笑地问:“你要我如何关照你?”
  钟晓丽莞尔一笑,说:“我年幼识浅,如果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你做哥哥的,总要宽宏大量些才好。”
  胡亚平诧异地问:“怎么了?你得罪叶长了?”
  钟晓丽立即回答说:“是啊,前天在金山遇到叶大哥,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很无理地嘲笑了他几句。”
  又转头装出一副楚楚可伶的样子,对叶之然说:“叶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哦。”
  胡亚平抢在叶之然前面回答说:“这点小事叶长怎么会放在心上?你有些从门缝里看人了。”
  叶之然和钟晓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叶之然说道:“钟晓丽,看到没有?我和胡科很铁的,可不能欺负他,如果被我知道了,可不答应。”
  钟晓丽一点就透,忙说:“叶哥哥放心吧,胡亚平就是我的太阳,我以后只围着他转。”
  胡亚平脸上果然露出太阳般灿烂的笑容,满目温柔地看着钟晓丽。傻子都看得出,他义无反顾地恋爱了。
  此时此刻,叶之然只能忘记钟晓丽的另一面。恋爱中的男女都是弱智的、疯狂的、偏执的,何况官场中的人又特重面子,他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揭穿钟晓丽的面目。
  这个时候,一阵掌声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台上,原来是秦大明开始抑扬顿挫地为新人致证婚词。而一袭白色婚纱的朱宇丽俏立在西装革履的张强身侧,集妩媚和纯洁于一体,吸引了台下许多男男女女的眼球。
  胡亚平不禁赞叹道:“朱宇丽穿上婚纱还真漂亮。”
  钟晓丽笑道:“你看到哪个新娘子不漂亮的?”这话问得胡亚平张口结舌。钟晓丽微笑了一下自我解答:“因为这身婚纱不仅可以遮掩身材的缺陷,而且更能凸显新娘的气质和美丽。”
  钟晓丽显摆她的见识,继续说道:“现在流行的这种婚纱才其实只有二百年时间,新娘所穿的下摆拖地的白纱礼服原是天主教徒的典礼服。由于古代欧洲一些国家是政教合一的国体,人们结婚必须到教堂接受神父或牧师的祈祷与祝福,这样才能算正式的合法婚姻,所以,新娘穿上白色的典礼服向神表示真诚与纯洁。”
  胡亚平听着女友侃侃而谈,微笑着转头看了一眼叶之然,似有击节赞叹之意。
  钟晓丽继续说道:“第一次穿现在这种流行款式婚纱的人是维多利亚女王。当时她一袭洁白高贵的婚纱震惊了所有人,从此这种白色婚纱成为万千新娘结婚必穿的礼服。”
  胡亚平忍不住再次赞叹:“晓丽真是见闻广博,我觉得女孩子最漂亮的时候就是穿上婚纱的一刻,不管是白色的婚纱、粉色的婚纱,都是如此。”
  钟晓丽风情万种地瞄他一眼,轻声说:“自维多利亚女王结婚之后,白色婚纱便成为一种正式的结婚礼服。现在,许多人不懂婚纱的来历,自己别出心裁,把新娘的婚纱做成粉红或浅蓝的颜色,标新立异。其实,按西方的风俗,只有再婚妇女,婚纱才可以用粉红或湖蓝等颜色,以示与初婚区别。”
  胡亚平惊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一件婚纱还有这些讲究。”说完,又大为意动地看了钟晓丽一眼。
  叶之然见钟晓丽三言二语把胡亚平糊弄地服服帖帖,暗叹她的本事了得。他便放开胡亚平不管,将目光向四处看了看。当他目光转到左侧第三桌时,发现和他同样被市委组织部选中,进入十人名单的柳中原也来了,就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给他敬酒。
  “柳中原,我们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来,我敬你一杯。”
  “叶之然?”柳中原高兴地叫道:“我先前还对朱宇丽说,要见你一面呢。听朱宇丽说,你已经成为正职乡长了,恭喜恭喜。”
  两人握了握手,叶之然说道:“你也不错,用不了一年就会进步了。”柳中原是横山县副县长的秘书,一般来说,秘书做了二、三年左右都会提上一级。
  “哪里哪里?和你一比我就落后了。”柳中原笑着说:“前阵子听朱宇丽说,你们有兴趣组织一次十人聚会,我很赞成。怎么样?我们等会合计一下,分头开始行动吧?”
  “好。”叶之然赞赏地说:“我们十个人分开了二年多,能有相互交流的机会,是好事。”
  参加公开招考的十个人都是市委组织部选拔的后备干部,在嘉南应该有不错的发展前景。趁大家还都没有升到高位,联络联络感情,绝对是成本小获利大的感情投资。大家都会乐意。
  “我也有此意。”柳中原人高马大,长得魁梧,脾气很豪爽,是个性格外向的人物,只和叶之然说了几句,就像久未见面的兄弟,亲近热络了起来。叶之然不由地赞叹,负责市委组织部招考的几位领导果然目光如炬,个个都是人才。
  “那就这样,我们再打电话联系。”说完正事,叶之然和他又碰了一杯。返回自己的坐席时,他发现秦大明已经回到自己的桌子,又折返到他跟前,向他敬酒。
  “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秦主任刚才的发言,掌声雷动啊!小叶敬你一杯。”
  秦大明高兴地咧开嘴笑道:“小叶,今天喝了朱宇丽的喜酒,又目睹了胡亚平的佳人,是不是很有想法啊?”这是玩笑话,说得亲切自然。
  叶之然发现,秦大明当了县常委后,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
  对他来说,以前和他同级的乡镇领导现在都已成为他的下属,对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感觉非常满意。尽管在他们面前,他尽量做到以前那样谦和,但官场是最讲究等级、次序的地方,他能这样,不代表别人也能这样。乡镇领导看到他时已从骨子里带着一种敬畏。那种对权位的敬畏几乎是官员的本能,很难控制。这些人中,唯独叶之然基本上保持以前的态度。
  “结婚就是小登科,是个男人都会羡慕。看来,我是应该努力了。”叶之然坦然道。
  秦大明点点头,碰完杯子,在叶之然转身离开时,他忍不住又问一句:“马石乡工作怎样?没啥变化吧?”
  叶之然明白他说的“变化”是指什么,微笑了一下说:“都按您定下的老规矩办事,错不了。”
  秦大明赞赏地点点头,他唯一的隐忧就是乡财政所的那笔招待费用,听叶之然说的这么自然轻松,就知道事情都在受控状态,心里感觉非常满意。
  等新郎新娘敬了一圈酒,宴会接近尾声。钟晓丽抽空对叶之然说:“叶大哥住在哪里?我这两天来拜访一次。在常嘉,你有地主之谊。”
  叶之然明白她为什么想来见他,无非希望他保守她的秘密。他心里想:既然她这么重视在胡秘书面前的形象,说不定这次真的拿胡亚平当成了一盘中意的菜来吃。他拒绝道:“我这几天非常忙,没时间的。你只要记得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那么,一切都会很圆满。”
  钟晓丽扭捏地说道:“谢谢,我这次是认真的。”脑海中浮现相亲之日在绿地和叶之然说过的那些话,不禁面红耳赤。心里却对叶之然隐隐浮起一丝怒意,要是早知道他在常嘉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尴尬局面?
  “我可是听其言,观其行的。”叶之然见她耳朵旁红了一片,知她心里的悔意,心里也有些好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胡亚平就像猫守护它的崽,十分注意钟晓丽的动向。见两人神色有异,凑近身子问:“你们两个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
  叶之然见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在谈你的事情呢,钟晓丽同志很有想法。”
  胡亚平信以为真,问道:“晓丽怎么了?”问完,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色。
  钟晓丽在他的眼神注视下,有些不自然起来,嗔道:“我在问你的私事呢,叶大哥告诉我你有许多朋友。”
  胡亚平激动起来,说:“冤枉,我天天围着领导前后转,哪有时间去交朋友?”
  叶之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胡科失常了吧?钟晓丽说你交很多朋友,我们这些人又怎么会没有朋友?她又不是说你交女朋友。”
  胡亚平挠挠头说:“哦?你看我今天是不是量到了?有些糊涂。”
  叶之然笑着说:“不是酒到量了,是心被钟晓丽俘虏了。”说到这句话,却不禁想起念悦来。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她和叶老在省城的情况了。想到打电话,又想起黄瑜雯这边似乎也欠她一个电话了。
  钟晓丽脸色酡红地看了叶之然一眼,说:“叶大哥,你别取笑我们了。”说完,走到胡亚平身边,轻轻搀扶住他的手臂。
  胡亚平立时精神起来,幸福地一双小眼炯炯发光。


第106节 疑点
  节后一上班,叶之然分别给张念悦和黄瑜雯打了电话。张念悦听他说这几天很忙,暂时无法到省城时,使出杀手锏:“木头!是爷爷叫你来的。”
  “我在常嘉每天和叶老见面的,何以特地叫我上省城见他?”叶之然自然以为是念悦找的借口。
  “爷爷说,要带你在省城见几个人呢。”念悦在电话线的那头有些不高兴,大吐苦水:“这两天也没见他闲着,和才叔每天都要出去走动,扔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叶老应该有正事要办吧。念悦,我后天过来。”叶之然忙安慰念悦几句,又说道:“国庆节回家,妈妈骂我怎么没把你带回家呢。”
  念悦闻听欢喜起来,说:“我也想看看她们呢,不过那要到春节才有可能。对了,之慧姐姐好吧?”
  “好,她也问起你呢。这次回家,侄子、外甥都不认识我了,逗了很久才和我说话。”叶之然怅然说道。
  “我听之慧说过,她儿子非常聪明可爱,二岁的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嘻嘻,我如果去的话给他买个玩具。”念悦说道。
  挂断念悦的电话,叶之然又打个电话给黄瑜雯。黄瑜雯家里有电话,一打就通。不像念悦住在学校宿舍,打个电话要等半天,还得看胖阿姨是否乐意。
  不料黄瑜雯的第一句话就让叶之然脑袋痛了起来:“枫哥,你怎么才想起给我打电话?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到常嘉来,你到车站来接我。”
  叶之然一惊,忙说:“不行,我明天不在常嘉。”
  “啊!那你在哪里?在省城吗?”黄瑜雯不解地问。
  “不是。我在嘉南开会,后天才到省城。”叶之然随口编了句谎言。
  “这样啊,那你后天到了省城就来看我。”黄瑜雯失望地说道。
  “不行!”叶之然断然拒绝。眼看黄瑜雯对他越来越亲近,叶之然意识到任由其发展下去不是办法,到时候不仅对不起黄瑜雯,而且也对不起念悦。他说道:“我这次到省城来有许多事要办,抽不出时间的。”
  “枫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上次还说节后来省城看我呢?我下周要跟老师去上海看画展,如果你这次来见不着,恐怕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你了。”黄瑜雯意味索然。
  叶之然闻听心里却是轻松不少,说道:“真的有许多事要做。你去上海是好事,出去开拓开拓眼界对你的绘画有帮助,只是要注意安全。”
  上海是繁华之地,亦是中西方文化交融的中心,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文化,都在国内占据重要地位,黄瑜雯此去观摩应该大有裨益。
  黄瑜雯只得失望地说:“那等我从上海回来,给你讲讲见闻。”
  “好吧,那就这样,我这边还有事。”
  打完这两个电话,叶之然刚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却是马艳丽的电话。三个女人,一人一个电话,就像事先安排好的。
  “叶长,我是马艳丽。”
  “听出来了,马厂长,什么事?”叶之然在公共场合,称她为“马厂长”。他已有几天没看到马艳丽,不是不想,而是克制。
  “我明天带销售部的人去上海参观轻工业品展览会,顺便考察一下服装市场,要离开常嘉几天。”马艳丽汇报道。
  “去几天时间?工作都安排好了吗?”叶之然问。
  “四、五天吧,工作都安排好了。”马艳丽回答道:“我不在厂里的时候,由林军负责工厂的管理,没问题的。”
  “那好,到了上海多跑几个地方。我听说南京路、淮海路、四川路都有很出名的服装店,你可以实地了解大都市里顾客的需求。还有,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马艳丽听他说了这么多,并流露出关切之意,心下感动。想着又要离开许多天,她很想问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过来。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要给他留有空间。
  三个电话打完,叶之然心里五味俱全。自己一向是个对感情很严肃的人,但现在不知不觉中却已和有三个女性发生感情上的交集。扪心自问,自己对念悦完全是出于纯洁的爱情;而对黄瑜雯,是处于被动的角色,但如果听任发展,似乎失控的危险;对马艳丽,他感觉最为复杂。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有了性,往往就伴随着产生感情。马艳丽似乎已在他心中占据了某一处位置,已不能简单地抹擦干净。欲望和理智是一对完全对立的矛盾体,但感情却经常把这两个对立面揉合为一体。
  他正在感慨,党委书记王静语穿着得体的服装,敲门走了进来。
  王静语初任党委书记,对工作很上心。而且,她不像秦大明,没多大的架子,倒是赢得乡政府好些人的赞誉。这天刚上班,计生办主任刘云海就来报告秀洲村三户农民违反计划生育的问题。她就来和叶之然商量对策。
  叶之然见敲门进来的是王静语,忙站起身来笑着说:“王书记,有事您打个电话,怎敢劳动大驾?”
  王静语摆摆手,说:“就几步路,我过来、你过来还不一样?是这样的,计生办刘云海来汇报,秀洲村又发现三户农民违反计划生育,怀上了第二胎。”
  “这是大事,必须从速处理。”叶之然一听就认真的说道。
  一九八二年九月,党的十二大确立“实行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同年十二月,全国人大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国家推行计划生育,使人口的发展同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计划相适应。”既然成为了国策,各级政府非常重视,将计划生育指标列为各级官员考核晋升的重要数据之一。而各级政府中,承担最繁杂、最困难工作的就是乡镇一级的政府,因为直接管辖传宗接代意识最强烈的农民。
  中国是有几千历史的农业国家,“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在农民心目中根深蒂固。如果第一胎生了女儿,那么就千方百计地要生第二胎。而要生第二胎,就必须和政府斗智斗勇,或者干脆成为“游击队员”。乡政府官员面临错综复杂的工作局面,也是使出十八般武艺,“围追堵截”之余,强行堕胎、扒房子、开除出乡镇企业等等手段,使用起来绝不手软。乡镇领导在农民心里的评价也是一落千丈,在他们眼中,乡镇干部下村无非就是堕胎、收税二件事。
  “我的意见,立即召集相关人员开个紧急会议。”王静语当机立断地说道。
  “好,把派出所的刘兵也叫来。”叶之然当然赞同。
  等相关人员到齐,王静语通报了情况后,决定立即派出三个小组同时行动,分别由党政办主任杨正、派出所所长刘兵、计生办主任刘云海各带一支队伍突击行动,把人控制起来,直接拉到县中心医院做人流手术。
  事情一桩接一桩。
  回到办公室时,财政所新任所长何贵田脸色严肃地等在门口,见叶之然过来,便站直身体表示尊重,招呼道:“叶长,开完会了?”
  叶之然见何贵田在他面前有些拘束,随意说道:“进去谈,不用这么规矩。”
  何贵田说道:“叶长,我是你多年培养的老部下,在领导面前,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说吧,什么事这么严肃?”等进了办公室,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叶之然看了看何贵田的脸色,问道。
  “叶长,在财政所审核乡政府后勤、食堂的费用收支时,无意中发现有多笔款子收支情况比较混乱。”
  叶之然立即抬起头,严肃地问:“什么情况?”
  何贵田说:“事情是由‘望山楼’酒店来收款时发现的,酒店老板今天来结八千元的餐费,但查账后发现这笔费用在上个月已经支付过了。”
  上个月何贵田还没有到任,那么问题不在他的身上。叶之然皱了皱眉,问:“谁经办的?谁签的字?”
  “我查了付款凭证,经办人是后勤股的武望福,李乡长签的字。”
  “找武望福核实过吗?”
  “武望福说已经付给酒楼了。”
  “付的现金还是支票?”
  “是支票。”
  “那赶紧到银行查一查,这笔钱究竟转到了哪里。”
  “好的。”何贵田点头答应,又说:“发生了这事后,我查了查乡政府食堂的收支情况,似乎也有问题。”
  食堂也是后勤股管的,如果也有问题,性质就严重了。叶之然说:“这样,你明天组织人先对后勤这两年的账目核查一下,没查清问题之前,要注意方式方法。”
  何贵田说道:“好的,坚决按照您的指示处理。”
  停了停,他又提醒道:“叶长,这个武望福是财政所前任所长老马的亲戚,和秦书记关系也挺好的。”
  叶之然看何贵田一眼,说:“先核查了再说,结果只向我一人汇报。”
  何贵田沉稳地点点头,说:“请叶长放心,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第107节 宣传工作
  何贵田刚走,排灌站站长林国强又敲门而进。林国强是武装部林部长的侄子,三十多岁年纪,当过兵,复员后就进了乡政府后勤股做采购。这次林部长临走前抓住党委会审议财政所所长候选人的有利时机,将他推上了排灌站站长的位置,对林国强来说,实是意外之喜。
  “叶长,我来汇报工作。”林部长在他的任命通过后即对他耳提面命:当了干部以后,要记住一个原则,“有事没事都要经常向领导汇报”。他为了记住这一点,专门搞了个笔记本,给自己安排好定期汇报的时间。
  叶之然见林国强有些拘谨,知道他刚担任股级干部,转变身份后初次在乡领导面前亮相,缺乏心理上的自信,掏出两支烟,扔一支给林国强,说道:“坐吧。”。
  林国强伸双手接住,脸一红,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包“红双喜”,说:“叶长,抽我的。”
  叶之然摆摆手拒绝,将眼叼到嘴里,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烟。刚才还有些拘谨的林国强,敏捷地跨前一步,“叮”地一声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头,双手捧着火凑到叶之然烟前。叶之然就着他的火一吸,烟头火光一闪,深吸一口,在肺里憋了一会,才缓缓吐出。林国强这才收回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叶之然见他点烟的动作娴熟敏捷,表现得非常自然,在心里赞一声:“这个林国强倒是个很会见机行事的人。”
  便问道:“说吧,换了个岗位,工作都摸熟了没有?”
  林国强立即把烟搁在茶几的烟灰缸上,正襟危坐起来,说:“叶长,我已经摸熟了排灌站的所有人员,了解他们每个人的工作技能和特长,对排灌站的具体任务还在熟悉过程中。”
  “不错。”叶之然表扬了他一句,道:“你能明白抓工作的要点就是要抓人,说明看问题还是能看清本质的。工作中,把人抓住了,工作就能安排得下去,就能发挥每个人的特长。”
  叶之然点点头,又表扬了一句:“很好,这说明你还是有领导才能的。”
  林国强的脸色较黑,闻听叶之然的表扬,黑脸微微泛红,“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从叶长身上学到一些皮毛。”
  叶之然这时候脸色一变,接着说道:“但有一点你必须牢记,做工作必须公私分明。排灌站站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乡里面无数人盯着这个岗位。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明白,全乡的水利灌溉、农业设备用电都在排灌站的工作范围内,每年都有大笔的专项拨款,用于农业生产设备的更新和维护。如果你不好好把握住自己,很容易滋生腐败。”
  林国强在叶之然说这番话时,听得非常认真。叶之然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见叶之然一个停顿,忙表态道:“请叶长放心,我接受党的教育多年,又得到您的信任才走上这个岗位,一定会把握原则,不犯错误。”
  叶之然看他一眼,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工作上要多动脑筋,排灌站的工作直接关系到农民的农业生产,必须要有服务意识,想尽方法为农民排忧解难。中央每年的一号文件都是关于‘三农’问题,说明‘三农’问题确实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而农村、农民、农业这三个问题和我们的工作密不可分,排灌站的工作就处于这‘三农’的最前沿,我希望你能做出实际的成绩来。”
  林国强在叔叔离开马石乡之后,在马石乡已没有靠山,他是个“明白人”。“明白人”的一个特点就是看得清形势。他经过深思熟虑,在王静语和叶之然之间选择后者作为自己的依靠。而现在听到叶之然这样耐心的说教,对领导的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起,他就诚恳地说道:“叶长,您的指示我会全部记在心里。我还年轻,不会为眼前的一点小利断送自己的前程。我最大的希望是做好工作,以后能追随在叶长的左右,做一番事业。”
  “好!你能这么想,我很满意。抽空去读点书,想进步没文化可不行。”
  “叶长,我在读电大,今年就可以毕业了。”林国强回答道。
  叶之然满意地点点头。说话之间,一根香烟已燃到根部,他灭掉香烟,林国强忙递上自己的“红双喜”。
  两人又点上一支,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香烟和酒自古以来就是男人之间沟通关系的最佳道具,两人吸了几口,气氛更为和谐。叶之然随口问道:“林国强,你在后勤组多年,觉得武望福怎样?”
  “武望福?”他想了想,说道:“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哦?怎么个会说话?”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想富,当干部。’后勤股的人都耳熟能详。”
  这句话在群众中广为流传,林国强将之引用到武望福身上,既言简意赅又一眼点出其人的本质。为免生枝节,叶之然就不问下去了,随口关照他工作中需要注意的几个要点。林国强悟性很高,回答起来也句句得其窍要。
  这个时候,在党委书记办公室,王静语正在办公室翻看三季度的干部业绩考核表,宣传委员吴阿照走了进来。
  “吴党委,请坐。”王静语抬头招呼一声。暗自琢磨:“无事不登三宝殿,吴阿照为了党委副书记的空缺跑了很多地方,估计是来吐苦水的。”
  吴阿照坐下之后,开口奉承道:“王书记,您担任党委书记之后,马石乡干部的凝聚力有了很大的增强啊。”
  “话不能这么说,马石乡的干部在秦书记多年教育下,很有团结精神,我也是粘了秦书记的光。”王静语说道。
  “我听说王书记是大城市来的干部,在马石乡这种乡下地方一呆就是多年,真是委屈你了。”吴阿照说道。
  这话似是关心,但听在王静语耳中却感觉有些别扭,她冷冷地说道:“都是为了工作嘛,我们做干部的不能挑精拣瘦。”
  吴阿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引起王静语反感了,忙说:“王书记说得对,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吴党委,马石乡的计划生育宣传工作还得加大力度啊。今天,秀洲村又发现三户农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下午,党政办、计生办、派出所三个部门的同志联合组队下乡去执行政策了。”因为刚才的不快,王静语站在党委书记立场上,说这番话就有些分量了。
  吴阿照脸色有些难堪起来,沉默片刻后说道:“王书记批评得对。不过,农村的计划生育宣传工作很难做,群众有抵触情绪。”
  停了一下,他说出来意:“我们乡党委现在缺了一名副书记和二名党委委员,不知道县委什么时候配备好?”
  王静语心里道:“你这样沉不住气又怎么上的去?”,嘴里道:“县委应该有统一部署,应该就在这二周会配备好。”
  “王书记,你也没有消息吗?”
  “没有。”王静语摇摇头。
  “那您晚上有没有空?我们聚一聚?您能不能把傅部长也请上?”
  他这话虽然说得婉转,但却犯了大忌。王静语心里暗暗恼怒,同时对自己和傅斌的关系警惕起来。吴阿照让自己出面请傅斌吃饭,必然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心里气恼地想:“太没有眼色了,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他提上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说组织部的傅部长?我和他也没熟到这种地步啊?”
  吴阿照面红耳赤,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却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
  等他走后,王静语打电话给傅斌。
  “傅部长,马石乡的党委委员和副书记什么时间可以配备好?”
  傅斌问:“怎么?有人在走你的路子?”
  “我们乡宣传委员吴阿照,很没正经的,先是问副书记的人选问题,又让我出面请你吃晚饭。”
  傅斌说:“这次换届,调动的乡党委人数很多,组织部已经拟好了一份大名单,全县范围内的十几个乡镇统一进行调配。这个方案在县常委通过后,再对乡镇党委委员进行任职前的集体谈话,这是唐书记的意见。”
  “哦,那马石乡现在有具体的人选吗?”
  “晚上我们吃饭再谈吧,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好,不过,这个吴阿照最好能调到别的乡镇去。”王静语余恨未消。
  “这个我现在就可以确定,既然你发了话,没问题。”
  晚上,王静语和傅斌在娱乐城吃饭。叶之然和经济小区的几个人也在娱乐城吃饭,只是大家事先没说好,各吃各的。
  娱乐城开张后,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俗话说:新打马桶三日香。也不是娱乐城的菜有多好,图新鲜的居多。
  饭吃到一半,叶之然的拷机猛地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写着:“急!速回。”是钟平发的消息。忙到娱乐城的服务台打电话,钟平口气着急地回答:“叶长,快回来,乡财政所着火了。”
  “啊,打119了吗?”叶之然大吃一惊。
  “打了,但现在火势已经很大了。”
  叶之然挂断电话,看见王静语也来到服务台要打电话,显然也收到了消息。他忙把情况通报给她。王静语也急了,说:“叶长,我们快点回去。”


第108节 蹊跷的火灾
  等王静语和叶之然联袂赶到乡财政所,二辆消防车的几支水龙正从不同方向射向财政所的办公楼,火势已经得到初步控制。
  “怎么回事?”王静语一见到何贵田,语气严厉地问道。
  何贵田在家饭吃到一半,得知财政所失火,飞快赶到现场,望着熊熊燃烧的办公楼,一颗心简直沉到了海底。他在农科站品熬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好不容易翻身成为财政所所长,屁股还没坐热,财政所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他稳了稳心神,回答说:“王书记、叶长,我也刚到不久,初步判断火是从财政所第三资料室开始烧起来的,值班的老沈看到那间房间最先起火。”
  叶之然见何贵田六神无主的样子,了解他此刻的心情,沉声问道:“报警了吗?”
  “报了。”
  “你先不要管其他事,速去指挥财政所的同志抢救资料,特别是重要账册。”叶之然说道。
  “好。”何贵田见叶之然到现场后一语指出当务之急,心悦诚服,匆匆而去。
  叶之然回过头望望脸色紧张的王静语,道:“王书记,我们过去看看。”
  王静语初任党委书记,这时想得却是县委领导是否会因火灾事件对她产生不利的看法,听到叶之然指示何贵田的一番话,醒悟到政府一把手才是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便有心推他出来指挥现场的救援,说道:“叶长,由你来现场指挥。”
  两人走到办公楼前,见何贵田正和公安局的一个胖子理论。叶之然上前问:“怎么回事?”
  何贵田立即说:“叶长,这是公安局消防科的陈科长,他说还要进行现场分析,不许我们现在抢救文件资料。”
  陈科长身宽体胖,满嘴酒气,显然也是喝到一半赶过来的,瞥了叶之然一眼,蛮横地说:“你是叶乡长?在消防科没有查明情况前,你们不能破坏现场。”
  叶之然皱皱眉,对何贵田说:“何所,第三资料室不要进去,你先组织人把其他几间办公室的重要资料抢救出来,派人保管好。”
  陈科长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不行,这幢楼你们谁都不能进去。”
  叶之然解释道:“陈科长,资料室保管的是马石乡多年的地方财政收支和国家专项拨款记录以及马石乡经济数据,这些都是最重要的资料,多抢救出一份就可以减少一份损失。至于保护现场,第三资料室是起火的源头,我已经交代何所不要进去。”
  “你凭什么说第三资料室是源头?这个判断必须经过我们的排查后作出,现在,你们强行进入会破坏现场。”
  叶之然见陈科长打着饱嗝,满口酒气,讲话高一声低一声,显然喝得有些高了。明白这个时候和他讲理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回头对何贵田说:“我们请消防队的官兵帮助,立即采取行动,有问题我负责。”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王静语听后暗暗点头。
  说完,他也不搭理陈科长,大步走到消防队带队的一个排长前面,说道:“你是消防队的指挥员吧?我是马石乡乡长叶之然。情况是这样的,这里着火的乡财政所,里面有许多重要的资料必须立即抢救,我代表乡政府请求消防队官兵的支援,配合我们的同志一起抢救资料。”
  陈科长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叶之然身后,连声叫嚷着:“不行、不行。”
  消防队隶属武警部队,和地方政府、公安局都不在一条线上,但有责任保护地方利益,听了叶之然的话,排长认同他的理由,向他敬了一个礼,说:“好,我们负责打通安全通道。”
  着火的这幢乡财政所办公楼是水泥钢筋建筑物,易燃物不多,加上值班人员第一时间报了警,消防队出动及时,着火面积不大。这时候,已经不见明火。消防队官兵可以抽出一部分人来参与救援。
  叶之然感激地握了握排长的手,向他表示感谢。回过头来,看到刘兵带着三个乡派出所民警也赶到了现场,忙叫道:“刘所长,来得好。你带领派出所的同志听从何所长指挥,先把财政所的重要资料抢救出来。”
  刘兵对叶之然一向是绝对的服从,听到他的指令,二话没说,答应一声立即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和财政所的人员汇合。
  陈科长感觉面子下不去了,说道:“叶乡长,你这是在抗拒执法,我要把局长叫来。”
  叶之然回头看他一眼,说:“叫吧,把尚书记和何局长都叫来,看看他们会支持谁。”
  陈科长眨巴眨巴眼睛,又气又急又无奈,只能虚言恫吓道:“马石乡这样子不配合工作,以后消防安全检查我要牢牢把关。”
  叶之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陈科长,弓满弦易断,剑锐锋易折。别这样盛气凌人,改日我请你喝酒。”
  把他僵在现场,左右不是。
  这时候,秦大明也已经得悉来到现场。他向王静语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过来问叶之然:“小叶乡长,损失严重吗?”
  叶之然见秦大明来了,立即上前和他握了握手,问:“秦主任,怎么把您也惊动了?”
  秦大明说:“财政所的小刘打电话汇报了情况,我就过来看看。”
  说完,摇了摇头又说:“何贵田这狗日的怎么搞的?怎么刚上任就出这种事?走,我们去看看,都烧了哪些东西。”
  秦大明不仅是马石乡前任党委书记,更是现在的县常委,在现场诸人中地位最高,自然是一呼百应。王静语、叶之然都跟在他身后。
  何贵田这时已经指挥人将第一、第二资料室的重要资料连同铁皮柜一件件搬了下来。见秦大明和叶之然、王静语三人走了过来,擦了擦汗过来汇报:“秦书记、王书记、叶长,第一资料室和第二资料室的文件、资料都没有受到损毁。”
  “第一资料室和第二资料室保管的是那些文件、资料?”王静语开口问。
  “第一资料室保管的是历年来上级政府的专项拨款的收支情况和相关文件;第二资料室保管的是本乡历年来的税收情况和各乡办企业、事业单位的相关资料。”
  “那么第三资料室呢?”
  “第三资料室保管的都是历年来财政所的报销凭证和账册。”
  “损毁情况怎样?”
  “第三资料室烧得最严重,文件、资料都付之一炬了。”何贵田又擦了擦汗,不知道是累出来的,还是心慌出的虚汗。
  听了何贵田的报告,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
  秦大明听说历年来所有报销凭证被全部付之一炬,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似乎搬走了他心头的某种压力。不过,他神色不变,对何贵田严肃地说道:“何所长,你尽快将火灾的损失和影响调查清楚,积极做好后续工作,对火灾烧毁的相关数据,要想尽办法复原,不能因为到财政所任职时间短而推卸责任。”
  何贵田听这话虽然口气严厉,但没有涉及核心的处分问题,心下稍宽。他点头道:“是!我一定按照秦书记的指示办理。”
  秦书记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王静语说道:“秦主任的指示对马石乡下一步如何处理好财政所火灾事件,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乡党委、乡政府将责成财政所补齐相关数据,并配合公安局查明火灾原因,作出深刻检查,吸取教训,杜绝火灾隐患。”
  转头询问叶之然道:“叶长,你看呢?”
  叶之然心里正在琢磨起火的原因,听到王静语的问话,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好。”
  陈科长虽然名义上称为“科长”,行政级别只是一名股级干部。在叶之然面前还敢壮着胆嚎上一、两句,见了县常委,连喘气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眼睛四处张望着,看见远处又过来了一辆汽车,叫了起来:“啊,又有领导来了。”
  秦大明一看号牌,说道:“是张县长来了,我们去迎一下。”说完带头向来车走去。王静语、叶之然等忙紧紧跟上。
  张顺强的县长前面虽然还有一个“代”字,但丝毫不影响他行使职权。下车后,和秦大明握了握手,就把手缩了回去。
  秦大明便向他介绍道:“张县长,这是马石乡党委书记王静语和乡长叶之然同志。”
  王静语和叶之然见张县长冷着脸丝毫没有握手之意,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被班主任抓了现行,局促不安地等待暴雨的来临。
  张顺强见过叶之然两次,对他印象很深,沉着脸问他:“叶乡长,说说什么情况?”
  叶之然只得汇报道:“张县长,我检讨,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发生这起火灾说明……”
  张县长打断他的话,说:“责任稍后再说,先说损失,有没有人员伤亡?”
  叶之然回答:“由于火灾发生在下班之后,消防队出动又及时,没有发生人员死伤。”
  火灾发生在乡政府隔壁的办公楼,张顺强尚不清楚属于哪个部门,接着问:“这是什么部门的办公楼?”
  “张县长,起火的是乡财政所的资料室。”
  “财政所资料室?有什么损失?”
  叶之然回答:“财政所第三资料室的文件、资料全部烧毁,第三资料室保管的是马石乡政府今年来的报销凭证和账册。”
  “什么?乡政府的报销凭证和账册都烧毁了?”张顺强本来就脸上的肉不多,此刻怒火一起,青筋隐隐显现,威势十足,他接连问:“是人为因素还是自然原因?这些账册一烧,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是不是人人都感到轻松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火灾问题,而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这番话既快又猛,果然如狂风暴雨一般,只说到一半,秦大明、王静语、叶之然等人脸色就都变了,人人感觉心头压上了千斤重担,忽听得身后“嗷”地一声,回头一看,却见何贵田脸色发紫慢慢倒了下去。
  叶之然反应快,转身拉了一把没拉住,再仔细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叫声“坏了。”也顾不得张县长了,连声叫道:“快!快!车子,送何所长上医院。”


第109节 寻因
  叶之然用拇指的指甲狠狠掐了掐何贵田的“人中”穴,见他仍毫无反应,心里暗暗叫惊。如果真的出了人命大事,现场这么多人,有官员、有记者,若被其中的有心人曲意宣传,说何贵田是被新来的张县长骂死的,很容易演变为政治事件。那么,这个小小的火灾事件就会搞大,自己和王静语都会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他看了看四周聚集官员和记者,沉声说道:“乡财政所所长何贵田同志没吃晚饭就赶到现场组织力量灭火,并亲自带人从火场抢运财政所的重要资料,很可能是劳累过度昏倒了,请同志们让一让,我们要马上把何所长送到医院。”
  这是他为何贵田昏倒事件的定性。有记者飞快地将他的话记录下来,电视台的记者更将镜头对准何贵田作特写。
  叶之然心里知道,何贵田很可能在劳累过度的情况下,心理承受不住张县长施加的巨大压力,产生了生理上的连锁变化,不是心脏就是大脑出问题了。他转脸向张县长说道:“张县长,我先送何所长去医院。”
  张县长心情在这几分钟里数度大变。刚听到报销凭证付之一炬时极其震怒;看到何贵田倒下后微微动容;再听到叶之然对记者说的几句话充满了政治智慧,不觉有赞赏之意。此时,听了叶之然的请示,挥挥手说:“快去。”
  有了县长的指令,秦大明、王静语、刘兵等人一迭声地叫道:“快、快,汽车开过来。”
  还好派出所的警车就停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几人合力将何贵田弄上车,一路鸣叫着驶向医院。
  车到中心医院,叶之然将何贵田背进抢救室。值班医生立即进行检查,很快判断出是脑溢血,而且,脑溢血面积很大,随即采取一连串的抢救措施。
  尽管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等家属到达,由于病情来得急来得猛,何贵田来不及进行手术,就已经去了。
  突闻噩耗,何贵田老婆当场晕倒。
  叶之然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何贵田仍在农科站做支部副书记,虽然日子过得再窝囊,但何至于此刻的结果?“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他感觉简直无法面对他的家属。
  叶之然立即向唐书记、张县长、秦大明作了汇报。
  第二天,让叶之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新县长震怒之下骂死财政所所长的劲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整个常嘉,造成了常嘉官场的一次不小的地震。
  “听说了吗?新县长很厉害,把马石乡财政所所长活活骂死了。”
  “这何所长听说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居然被新县长骂死了,这新县长太牛B了吧?”
  “听说在场的还有县委常委和马石乡的党委书记,被新县长一顿臭骂,都不敢还嘴。”
  “死得好!这年头,贪官污吏太多,是要有一个‘包公’来清理门户。”
  “什么包公?你以为真来了青天大人啊?这不过都是争权夺利罢了。”
  “我听说叶乡长也在场,是他送何所长去医院的。”
  “是啊,听说只有叶乡长敢顶撞新县长,没听他训完话就送何所长去医院了。”
  “叶乡长胆子本来就大,两李都被他灭了,这点事不算啥。”
  “听说新县长非常瘦,长得像‘四人帮’里的狗头军师。”
  这是老百姓嘴里的传来传去的话,领导干部就不敢这样公开议论新县长了。但是,正因为不敢公开议论,内心对新县长反而增添了一种畏惧。
  何贵田的死直接结果之一是,张县长由此树立了威信,此后,常嘉干部在他面前都有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直接结果之二是,叶之然在何贵田倒下后的表现再次获得常嘉百姓的赞誉,认为他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干部。
  直接结果三,火灾事件的处理变得敏感而棘手起来。
  第二天,王静语和叶之然一到乡政府就关上门细细地讨论。
  首先是财政所所长的新人选。叶之然推出了乡党政办的副主任钟平。财政所本就是乡政府的直属部门,何况何贵田本来就是叶之然的人,再由钟平来接,王静语没有意见。而钟平离开党政办,也有利于她更有效地掌控党政办。所以,很快达成了共识。
  其次,何贵田的后事怎么操办?将他当做财政所管理不力的反面人物还是积极救灾,积劳成疾的正面人物来宣传?这里面多了一个张县长的因素就不能草率决定。两人最后决定今天开会先谈他的抚恤,政治待遇等上报县委后再定。
  第三,财政所的火灾事件调查和对这个事件突发事件的应对。按照官场经验,既然马石乡出了火灾,就应该大张旗鼓地摸排全乡的火灾隐患,提出整改措施。这种套路虽然老套,但屡试不爽。一可以做给百姓看,显示乡政府对此类事件的重视;二可以做给上级领导看,说明乡党委、乡政府整治隐患的决心和采取的行动。这是一般政府部门的常规套路。但现在,因为何贵田之死,又多了另外一种选择,就是大力宣传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以及马石乡的干部在火灾发生后积极抗灾的英雄行为,将抗灾救灾放在重点进行重描,而将火灾的后果进行淡写。这样可以将百姓的视线集中到领导干部身先士卒的救灾事迹上,对提高政府的威信有积极的意义。但这首先需要县委对此事的定性。
  既然事件的处理必须先等县委的决定,王静语和叶之然商量后决定先去县委汇报,得到具体指示后再召开乡党委会讨论并执行。
  王静语当即打电话给秦大明,向他汇报自己和叶之然的想法,请他安排唐书记召见他们一次。很快,秦大明回电话来,说唐书记上午正好有空,速到县委小会议室来。
  两人忙坐车赶到县委小会议,静静等待唐书记出现。
  那边,唐国强一上班就听秦大明详细汇报了一次火灾的经过和何贵田的事,也听闻了一些风言,对张县长很有些不以为然。同时,他心里对马石乡财政所火灾事件的处理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听到秦大明转达马石乡党委的求见,就答应当面听听他们的汇报,以便做出更全面的判断。
  唐国强是个大局观很强的人,同时,作为县委书记,他需要时刻掌握常嘉的动态和领导干部的心态。对新来的县长,他也在慢慢地摸他的性格脾气。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了解到新县长不苟言笑,很有主见,听说在省里也有一定的背景。而这位县长空降到常嘉县之前,唐国强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为此,他专门去了一次嘉南,登门拜访市委副书记顾松林,才知道这是市委书记林峰临时起意,非要拆散唐国强和马天成的组合。说起来,这也符合上级领导的制衡之道,免得常嘉县委、县政府一把手意见过于统一,使用起来不顺手。
  制衡之道,是中国数千年来上位者掌控权力的惯用手段,大凡官位到了一定地步,都应用得如火纯青。
  等秘书胡亚平进来汇报:“唐书记,马石乡的王静语和叶之然都到了,在小会议室。”唐国强便动身去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秦大明和叶之然一人一支烟,烟雾缭绕。王静语久经考验,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慢慢喝着茶。见唐书记进来,三人一起站起身。唐国强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皱皱眉说:“有女士在这里,你们怎么也一点不克制?满屋的烟味。”
  王静语忙笑笑说:“唐书记,我已经习惯了。”
  唐国强说道:“被动吸烟的危害更大,你以后要在乡里规定,开会不准吸烟。”其实,唐国强自己也吸烟,只是进来时看到王静语一个人远远地坐在窗口,有感而发。
  王静语微笑着说:“谢谢唐书记关心,就怕叶乡长第一个反对。”
  叶之然掀灭烟头,说道:“我响应唐书记的号召,以后开会时不吸烟。”
  唐国强说过闲话,坐下后脸色就严肃起来,说:“开始吧。”
  王静语是乡党委书记,自然由她出面进行汇报。
  等她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唐国强问:“何贵田是什么时间就任财政所所长的。”
  秦大明知道这事,就说道:“唐书记,何贵田上任才三周时间,是我在马石乡的时候通过的任命。”
  “他以前身体状况如何?”
  最熟悉何贵田状况的是叶之然,他思考了一下,汇报说:“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病,但他对工作很上心,最近这段时间都比较劳累。”
  “起火的原因有结论了没有?”
  秦大明回答说:“初步结论是财政所第三资料室电线比较老化,起火前有过打雷,可能因此引起了火灾。”
  叶之然第一次听说有这个结论,不觉看了秦大明一眼。
  唐国强继续问:“医院对何所长的死因做出什么判断?”
  “是脑溢血。但是,医学上,引起脑溢血的原因比较复杂。”
  “群众对此有什么反应?”
  由于牵涉到新县长,这个问题就比较敏感了,秦大明闭口不言。王静语就和叶之然对望一眼,似乎也在考虑怎么回答比较妥当。


第110节 火灾处理意见
  唐国强见几人都不说话,点名道:“王书记先说。”
  王静语没法子躲避,但她为官多年,自有应付之策,平静地说道:“唐书记,昨晚何所长出事后,我一夜没睡好,今天就起得比较晚。在家吃了早饭,我直接到了乡政府,还没时间和其他人接触。”
  唐国强转而问叶之然:“小叶乡长,你听到群众对此事有什么反应?”
  叶之然坦然说道:“何所长的事发生的比较突然,群众不明真相的居多。马石乡党委、乡政府会坚决拥护、贯彻县委、县政府对何所长之死的定性,做好解释工作和善后处理。”
  每个地方的党政一把手都会有明争暗斗,唐国强和张顺强之间也不可能跳出这个漩涡。叶之然分析,由于他们两个刚刚搭班,应该尚在相互摸底过程中。这个时候,也许每个人、每件事都会成为他们两个手里的“牌”,被一张张打出来,用来相互试探对方的反应。
  唐国强严肃地说:“我们有的同志,没有了解清楚事件的始末就上纲上线地挥舞棍子乱打,激发了事态的扩大,你们都要引以为鉴。”想了想,又说:“我们国家的政治制度实行的是社会主义的制度。党领导一切,这一点,你们在任何时刻都不能动摇。”
  这是在敲打大家的站队问题,针对的对象是马石乡党委书记王静语。
  秦大明点头道:“唐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没有党的坚强领导,我们的事业就容易出现偏差,工作就容易出现疏漏。希望马石乡党委、政府能充分领会唐书记的讲话精神,在今后的工作中,紧紧团结在县委的周围,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县委的决定。”
  等他这句话一停,王静语和叶之然都鼓掌表示赞同。
  王静语心里想:“怪不得秦大明可以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从一个乡党委书记摇身一变为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如果将拍马功夫分为三六九等,他应该可以位列一等了。”
  唐国强满意地看了一眼秦大明说:“马石乡是出人才的地方,你们都要戒骄戒躁,扎实做好工作,将社会发展当做己任,县委是看得到你们的付出的。”
  王静语本来就是个会来事的人,反应极快,立即满脸笑容地说道:“谢谢唐书记关怀。马石乡党委、乡政府将始终不渝地团结在县委周围,紧跟县委的步伐。”
  唐国强轻轻颌首,转脸问叶之然:“对何所长的善后,乡党委和乡政府都安排好了吗?”
  叶之然说:“我和王书记讨论过了,这需要县委先对何所长的死给出结论和评价,乡党委、乡政府再讨论具体的善后事宜。”
  “这也拖不得啊!”唐国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脸对秦大明说:“秦主任,等会通知在家的常委下午一点半开会,议一议这个事情。”
  秦大明忙说:“好,我立即就去安排。”
  等秦大明离开小会议室,唐国强说道:“那就这样,你们回去后做好何贵田同志家属的安抚工作。”说完,和王静语握一下手,说:“让小叶乡长再留一下。”
  王静语知道唐书记和叶之然之间的关系,在县委书记面前,她把这种妒忌之心掩藏得很深,忙点头说:“那好,我先回去了。”
  “你说说当时的情况。”等小会议室只剩下两人,唐国强开口说道。
  叶之然明白他想了解什么。就把张代县长到现场后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带个人色彩地复述了一遍。
  唐国强听完不动声色地感叹:“果然盛气凌人。小叶,你以后做事也要稳妥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叶之然点头说:“谢谢唐书记,我会谨慎的。”
  唐国强的口气却宛然一转,继续说:“但也不要束手束脚,什么工作都不敢做。国家领导人都说过,‘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常嘉,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学生,能把你怎样?!”这话说得有些霸气。
  叶之然动容地说:“我记住了,我只需要好好工作。有您的照应,也不怕其他人故意找事。”
  虽然,国家从制度层面设计,为了避免各地方政府出现“一言堂”,将党政一把手分设为两个。从内部相互牵制、相互制衡。但党领导一切,党的一把手在各级政府中都占据主导地位。再加上唐国强在常嘉已有根基,张县长再能干,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撼动唐国强的权威。
  站在不同的角度,叶之然对此看得很清楚。况且,从感情、道义上来说,他也得站在唐国强一边。
  他坚定地说道:“唐书记,虽然新县长急于建立自己的权威,但常嘉还是由您说了算。这也是常嘉的经济得以持续发展,社会得以稳定的坚强保证。”
  这是亲信之人说出的亲信之言,唐国强深感满意。
  下午,在县常委会上,集中讨论马石乡火灾事件的处理和何贵田之死的定性问题。这两件事有着很强的关联性,如果将火灾事件定性为玩忽职守的人祸,那么何贵田之死就不能进行拔高处理。
  再进一步,关系到新县长在现场的发威,究竟是对人祸的愤慨而发出的正义之声,还是在未了解清楚火灾的起因下说出的过激之言。
  对秦大明来说,在此事的处理上,他和马石乡的党政领导存在同样的利益关系,自然要将火灾事件往天灾方向引导。
  根据唐国强的要求,秦大明在唐国强发言结束后,以当事人的身份作了火灾事件的说明。他从起火时间、乡党委、乡政府闻讯后的第一反应及处置,到火灾迅速得到控制、公安局的初步排查分析、群众对何所长之死的敬重等方面作了详细说明,并配上许多细节。
  县委办主任是县委书记身边人,既然秦主任这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县委书记唐国强的态度不言而喻。
  林北河、王文重、尚致远、何城中等常委便顺着秦大明的叙述谈了各人的观点。比较一致地认为,何所长积极组织灭火、抢救文件,劳累过度致使猝死的事迹应该得到肯定,这不仅对常嘉的领导干部都有鼓舞、示范作用,而且可以在百姓面前树立一个改革开放时期,工作在第一线的好干部形象。
  既然如此,对火灾的责任认定就必须淡化。
  张顺强听着众常委的发言,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他履新不久,本着多听少说的宗旨观察着常委会的议事进程,同时对其他各常委的倾向进行摸底。看来唐国强对常委会的掌控力度很强啊!
  眼看常委会对火灾事件的处理与自己的本意相距甚远,张顺强觉得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他发言说:“我原则同意大家对何所长的定性,但我认为,针对这次火灾,应该追究马石乡党政领导的责任,借以表明县委、县政府对重大灾害事件零容忍的态度。”
  张县长这话一说,会议室的气氛就有些变化了。
  唐国强听了张顺强的话,抬眼立即扫了一眼各个常委。和张顺强相反,他对在座绝大多数常委都非常了解,只注意新上任的宣传部长吴伟的态度。据他之前的了解,张顺强是嘉南市长洪宝山的亲密下属,吴伟则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大同派系的人,而洪市长和周大同关系很好,所以,吴伟很可能会和张顺强结成“盟友”。
  果然,吴伟在张顺强发言之后,说道:“张县长的指示很有必要,安全生产关系到国家财产安全和人民的生命安全,必须予以充分的重视。对马石乡党政领导给予必要的处分,有助于乡镇领导加强安全防范意识。”
  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然而,在大多数常委提议强化何所长的事迹,弱化火灾责任认定的前提下,这话就变得很有针对性。
  旁人也便罢了,秦大明是马石乡前任党委书记,而且刚刚离职,要说责任,虽然已经落不到他的头上,但要说影响,势必也会牵涉到他。
  常委会议事,一般情况下,针对同一事情的讨论,每人发表了自己看法后,就不再发言。但秦大明顾不得这么多,他清了清喉咙,反击道:“我是马石乡前任党委书记,如果要讲责任,我和原乡长李军都有责任,不能全怪罪到马石乡新任党委书记和乡长身上。关于马石乡财政所的火灾事件,公安局消防科已经对引发火灾的原因进行了分析,初步结论是电线老化引起的,不存在管理漏洞。”
  唐国强掌控着会议的节奏,秦大明说完后,他总结道:“同志们对马石乡财政所何所长的事迹和火灾事件的处理都畅所欲言,这说明县常委班子的民主气氛良好,值得提倡。民主集中制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我集中了一下大家的意见。第一,马石乡财政所何所长身先士卒、任劳任怨、积劳致死的事迹应该宣传。会议结束后,由县委宣传部牵头组织材料,落实宣传办法,正面引导群众正确评价我们的基层干部。第二,关于火灾事件的处理,县委责成马石乡党委、乡政府积极整改,排摸全乡所有重要场所,特别是学校、商店等公共场所,加强安全防范措施。如果整改得不好,县委再对他们进行严肃处理。”
  张县长虽然不以为然,但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心里对马石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111节 无知少女
  县常委会举行之时,叶之然正在蒋泾村听取村支书范大富、村长王平的工作汇报。农村民情淳朴,和城市居民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相反,农民喜欢相互走动,方圆几里的人相互间都认识。哪家的老人过世了,哪家讨媳妇了,哪家盖房子了都是一清二楚。叶之然问过蒋泾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又问农业税征收情况,农村土地使用情况以及教育状况。结束时,满意地称赞蒋泾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工作卓有成效。
  叶之然在马石乡名望甚高,范支书得到称赞满面红光,谦恭地问:“叶长,要不要到村里走走?”
  叶之然击毙“两李”的现场就在蒋泾村,村民每次谈起叶之然都是高高竖起大拇指,他们觉得所有乡领导中,叶乡长最亲切,最让人心悦诚服。几个见过叶之然的妇女提起叶乡长更是双目放光。叶乡长不仅帅气,而且敢作敢为,提起他法办胡伟忠,击毙“两李”等事迹,钦佩得真是可以。
  “好,我们随便走走。”叶之然欣然出门。
  蒋泾村村委会离朱照溪家很近,走出门口,就看到朱画家的新居正在建造过程中。范支书介绍道:“叶长,朱画家的房子正在翻造,承包的工头您认识,就是和您一起击毙‘两李’的黄老板。”
  昔日的黄泼皮成为如今的黄老板,形象已经彻底翻身了。
  叶之然高兴地点点头,说道:“走,过去看看。”
  朱画家的新房子是二层楼围成的四合院,主屋已经造到顶了,正准备上主梁。黄如成拿着炮仗、高升正准备放,看见村委会那边过来一群人,领头的却是叶之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高兴地叫道:“叶乡长,您怎么来了?”
  “我到蒋泾村调研,顺便过来看看。黄如成,房子造的怎样?”
  “正准备上梁呢。”黄如成喜滋滋地说。
  “造房子是百年之计,一定要重视质量。”
  “是!我天天盯着质量。建筑队请的都是老师傅,很有经验。”黄如成看着自己手里第一幢房子拨地而起,颇有成就感,说道:“叶长,您来的正是时候,房子正要上大梁了,您来点炮吧,给大家带点喜气。”
  农村造房子最重视上主梁。上梁前还有个仪式,要放高升、炮仗,然后,上完梁,东家还要摆酒庆贺,名为“上梁酒”。
  叶之然见黄如成已经准备好了高升、炮仗,心里也想在群众面前做个样子,表达对黄如成的支持,就欣然说道:“好,我来替朱画家放。”
  朱画家的本家亲戚就送上打火机。黄如成回头嚷道:“注意了,等叶乡长放了第一个高升,就把主梁上到位,大家注意了。”
  叶之然点上高升,“砰砰”声响过,众人一齐大叫“上梁”,主梁稳稳地架到预定位置,随后,高升、炮仗又是一阵响。
  叶之然就和朱画家的亲戚、黄如成分别握了握手,道声“恭喜。”黄如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旁观的群众得知这位就是马石乡的乡长叶之然,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顿时肃然起敬。连带着看向黄如成的目光也变得尊敬起来。
  几个自我感觉长相拿得出手的妇女更是大胆地走上前,喜笑吟吟地叫道:“叶乡长,我们太崇拜你了。”
  看跃跃欲试的架势,颇有把帅气可爱的叶乡长当场腐败掉的样子。
  叶之然微笑着看看大家,说:“蒋泾村的同志们,大家好,我今天是代表马石乡党委、乡政府来了解大家的生活情况的。这些年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中心思想就是发展经济。希望蒋泾村的群众在乡政府、村委会的领导下,把精力集中到走富裕道路上来。”
  他看了看四周凝神倾听的群众,放开声音说道:“政府支持大家富裕起来,在场的村干部更要带头致富,致富光荣!”
  这番话浅显易懂,大家都听得明白。听着乡里来的“大官”既不谈农业税收,也不谈计划生育,只谈富裕问题,周围的百姓都是耳目一新,感觉这个叶乡长真的与众不同,是个亲民的好官。
  叶之然回头问范支书:“范支书,村里的年轻人出去的多吗?”
  范支书自豪地点点头,说:“我们村里出去的,都是去做生意的,不是去做体力活。”
  “现在村里有多少人家开工厂或经商?”
  范支书再次自豪一把:“有二、三十家了,我们村比别的村都要多。”
  叶之然赞赏地说:“蒋泾村的群众经济意识超前,党支部、村委会都要关心大家的发展。下一步,乡政府会出台鼓励政策,支持农民兄弟创业,经济发展了,农民富裕了,国家自然更强盛了。”
  这段话又赢得大家的赞同。
  随后,叶之然又到附近几家农民家中看了看。临走,范支书等都要留他吃晚饭,叶之然说:“乡政府还有事等我回去处理,下次来的时候在叨唠大家吧。”
  回到乡政府,叶之然记录一下当天的工作。他计划在十月中旬前走遍乡里的每个村,算算时间,非常紧凑。
  ……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叶之然抬头说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王静语。
  叶之然忙站起身说:“王书记,怎么又不打个电话招呼我上去?让您亲自下来。”
  王静语深悉叶之然和唐国强的关系。撇开唐书记,即使和秦大明之间,他的关系也要比自己亲近许多。所以,在叶之然面前,她已经不拿自己当做党委书记了。
  她微笑着说:“别这么见外,我俩之间就别拿这说事了。”
  她谦逊,叶之然还之以礼,官场的规矩还是要讲的。给王静语泡上茶,叶之然在她旁边坐下,就摆出一副给她汇报工作的架势:“王书记,向您汇报一下工作,我下午去了蒋泾村调研。蒋泾村的私有经济发展的很有特点,我走了几家,虽然每家的规模不大,但生产的小商品很对得准市场的需求,家家生意红火,这个家庭模式值得向全乡的农村推广。”
  王静语此来是为了财政所火灾的事情,对叶之然的家庭模式不感兴趣,点了点头就把话题扯到财政所的事上。
  “秦主任打电话来,县委已经讨论了何所长因公牺牲的事迹,决定由县委宣传部组织材料进行宣传。宣传部要求我们提供素材。你看,何所长的事迹由谁执笔来写?”
  “我的意见,钟平和何所长共事多年,对何所长的工作了解最深,是不是可以让他执笔?”
  王静语点点头说:“我也觉得钟平是个合适的人选,那就交给他吧。”
  她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又若有所思地说:“县委要求我们对全乡所有场所开展消防安全整治和检查工作,我们要尽快拿出方案来,否则,被人盯上了可就被动了。”
  这“人”指的是谁,叶之然心里明白。他赞同地说:“王书记考虑得很周到,我们尽快在党委会上搞个消防安全大检查的方案出来,立即部署实施,搞得风声大一点才好。”
  王静语沉吟片刻,道:“但愿新县长这段时间忙碌一些,少把注意力放到我们乡来。”
  叶之然没想到王静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笑道:“王书记吉人吉言,没准明天起张县长就开始忙得找不到北了。”
  王静语莞尔一笑。
  她笑容绽放的时候五官搭配特别匀称,别有一股成熟女性的风韵,和平时判若两人。叶之然暗暗腹诽:“怪不得傅斌对她另眼相看,没准特吃她的笑容。”
  静穆了一会,她似乎很随意地说道:“叶长,听说马县长的任命下来了?”
  “是啊,我也中午刚得到消息,马县长下周履新,这两天忙着交接。”叶之然说道。当然,晚上唐国强给马天成践行,吩咐他前去作陪就没必要说给她听了。
  “马县长的资历熬了这么久,原以为这次他可以前进一步的。”王静语叹道:“不过,他现在到了市政府工作,应该还有机会。”
  年龄是领导干部最大的一道坎,马县长在副处级位置上停留的时间过久,已经丧失了年龄优势,好在这次虽然平调,但到了市政府办公厅工作,离权力核心非常近,进步的机会很多。
  叶之然道:“这次换届,常嘉出去的领导,殷县长到丰城担任县委书记,马县长到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都不错,就吴小萍部长稍差,去了市妇联。”
  “是啊,吴部长可惜了。近几年中央强调干部班子配备要具有广泛的代表性,要求配备一定比例的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以及女性代表,有人将之戏称为‘无知少女’。吴部长这个级别的女性官员应该有许多机会进步,没想到她是这个结局。”
  叶之然接口说道:“吴部长这是把机会留给您呢。王书记年轻有为,完全可以成为‘无知少女’的代表人物,说不定早已进入高层领导的视线。”
  王静语瞄他一眼,笑吟吟地说:“叶长,你就别唱我了,谁不知道你是常嘉官场的红人。”


第112节 市政府副秘书长
  夜晚的秀洲村,静谧安宁。约七点钟,三辆小汽车鱼贯来到“大竹棚”外的水泥场。停下后,秦大明快速从副驾驶座出来,殷勤地拉开后门,护唐国强出了车门。
  “秦主任,这个地方不错。”唐国强钻出车门,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赞了一声。
  常嘉县城巴掌大的地方,几家饭店里都有各级领导干部出没,唐国强要求秦大明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给马天成践行,秦大明就想到了“大竹棚”。
  秦大明到县委办上任之后,就要求夏炎峰对大竹棚在做局部改进,四周都装上了大玻璃,并配上窗帘,这样,晚上来吃饭也不至于成为蚊子叮咬的对象。也辛亏秦大明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所以,唐国强的要求一提出,他就想到了这里。此刻,听了唐国强的陈赞,喜笑颜开地说:“唐书记,这个小饭店平时不对外开放,鸡鸭鱼肉以及蔬菜都是自产自销的,相当环保。”
  王文重、尚志远、马天成等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着夜色中水面波光涟涟的池塘和果树,再看看灯光中全部由竹子搭成的大屋,颇有惊奇之色。
  马天成就赞一句:“真的不错,想不到常嘉还有这样雅致的地方。秦主任用心了。”
  秦大明听到赞扬声一片,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说:“各位领导,走慢一些,这里是乡下地方,路面不平整。”其实,路面早通知夏炎峰清理了一遍。
  听到汽车声响时,夏炎峰早恭敬地等候在门口。为了给县委领导留下好印象,他做足了功课,白天已经在屋内做了几次驱蚊工作,菜肴酒茶都根据秦大明的要求做了精心准备。在唐国强等人迈步跨入竹棚后,他就笑容可掬地在前面引路,嘴里不停地说道:“领导,这边请,这边请。”
  等大家团团而坐,马天成端起酒杯说道:“谢谢唐书记,谢谢各位领导,我先干为敬。”
  各人都站起身,陪马天成喝了一杯。
  大家都是久经酒精考验之人,酒桌上相当的放得开。不过,今天的主体是为马县长践行,话题自然围绕这展开。
  唐国强对马天成的仕途相当乐观,说道:“天成县长,这次你去市政府任副秘书长,虽说是平调,但到市府过渡一下,以后的路就打开了,预祝你此后一帆风顺,来,我们再喝一杯。”
  马天成喝了一杯,道:“唐书记,我上升之后,仍在您的领导下工作,可以再尽绵薄之力。”
  言下之意,等他上升一步,唐国强早升上去了,仍旧是他的领导。
  唐国强笑着用手指点点他,微微摇头以示谦逊。
  黄文重向来不苟言笑,但他酒量好,在常嘉,还没人见他醉过。这时候举杯说道:“我也敬马县长一杯酒,以后到市里来办事,还得找你帮忙。”
  马天成对他甚是尊重,陪他喝了一杯,说:“文重部长是老组织了,我可不敢当啊。你要到市里来,提前打个电话,我一定当好东道主。”
  叶之然职位最低,等他们几个都单独喝过酒,才站起身来说:“马县长,感谢您这些年对小叶的厚爱,我敬您一杯酒,祝您此去嘉南官运亨通,一帆风顺。”
  马天成微笑着说:“谢谢,小叶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有唐书记和诸位常委的照应,你只要好好干,不怕不进步。”
  叶之然说道:“那是,我第一杯酒先敬您进入市府中枢,第二杯酒敬唐书记和诸位常委每年都有进步。”
  在座各位本来只知道他和唐书记关系匪浅,枫部长点名要他陪同上西山后才知,原来他在市里还有这么深的关系,已经不拿他当普通的下属看待。尚志远就笑道:“小叶,你别耍赖,一杯酒就想蒙混过关。你要一个一个来。先敬马县长,不,是秘书长。”他改口说:“敬完秘书长,再敬唐书记,然后再一个个地来。”
  唐国强摇摇手说:“致远书记搞错对象了,今天是为天成县长践行。小叶就先放一放,让他敬大家一杯可以了。”
  马天成向唐国强拱了拱手说:“唐书记,我们之间就简单些吧,不搞虚的一套,大家随意喝酒,主要是一起聚聚、聊聊。”
  唐国强就点头说:“天成县长说得也对,你到了市政府,我们再要一起相聚就没以前这么方便了。”
  大家边吃边说,唯独秦大明进屋子后一直忙东忙西的做着后勤工作,不过,他的后勤工作都是围绕着唐国强在做,从碗盆筷到烟酒茶关心得无微不至,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满足县委大管家的身份。那种谨慎当差的样子,让叶之然想起慈禧太后身边的大总管李莲英来。
  马天成喝了几杯酒,开始放慢速度,他看了唐国强一眼,说:“唐书记,新来的张县长似乎很有个性啊。”
  唐国强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他怎样?”
  马天成说:“听说张县长是搞意识形态出生的,做过市委党报总编,是个肚皮功夫很好的人。这种人,搞经济建设不一定行,搞阴谋诡计却是一流。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我想起‘四人帮’中的那个‘军师’。”
  这话一说,尚志远、黄文重等都有同感,一齐点头。不过,他们都还在常嘉工作,经常和张顺强打交道,不能像马天成这样随便批评。
  唐国强意味深长地看马天成一眼,说:“只要他是来做事的,我们持欢迎态度。如果是来生事的,我们也不会让他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无非是见招拆招嘛!”
  唐国强显得信心十足,他继续说道:“听说这次换届,动静很大,市里的情况非常复杂。张县长的事暂且不论,你此去市府也要谨慎为好。”
  马天成亦是深深点头,道:“我去市政府工作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尽量少说多做。”
  “秘书长是市长的幕僚,马县长此去,多则二三年,少则一二年会很快主政一方,算是为仕途打开了一扇窗。”黄文重吃完一只螃蟹,抬头说道。对马天成的前程很看好。
  马天成自谦地说:“我不敢这样想。要论做事,还是在唐书记手下最舒心,只管大胆地去做,做错了也不怕。到了市政府做任何事恐怕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转脸又对叶之然说:“小叶,你要抓紧这有利时机,放手做事,争取在唐书记上去之前,就进入县处级干部行列。”
  叶之然忙站起身,斟满酒对唐国强说:“那我再敬唐书记一杯,争取在唐书记的领导下不断进步。”
  在这个小圈子里,唐国强很放得开,他爽朗地笑道:“小叶,你已经敬过我一杯了,这一杯就敬大家吧。”
  叶之然便依言将酒杯用双手举了起来,道:“我听唐书记的,向各位领导敬一杯。”
  尚志远、王文重、秦大明等也都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吃完饭,司机已经将车开回了大竹棚外的停车场,六个人三辆车,秦大明和唐国强一辆,王文重和尚志远一辆,叶之然就和马天成坐一辆车回去。
  临别前,马天成说了一句话让叶之然回味无穷。
  “小叶,你和秦大明关系怎样?”
  “秦主任挺照顾我的。”叶之然不明所以。
  “秦大明不简单啊,从一个乡党委书记一跃而为县常委、县委办主任。”马天成叹道。
  叶之然听此言似乎意有所指,想了想,说道:“秦主任深得唐书记的信任。”
  “是啊,深得信任。”马天成顿了顿,道:“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可以深得唐书记的信任?”
  说完这句话,马天成有意停顿了一下,给叶之然思考的时间。
  马天成告诫道:“官场是复杂的,官员更复杂,要多思考多观察。”
  叶之然下车后,一路上想着马县长的这番话。
  秦大明什么时候开始和唐书记接上关系的?虽然他在唐书记到常嘉县工作不久就主动靠了过去,但叶之然知道,他们以前并没有私交。记得他第一次去唐国强家还是在李乡长的“乌龙”事件后,自己带他去的。自那次以后,秦大明对他的态度就是一变,在他面前不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变得亲善起来。这次换届,他的上升势头如此猛烈,可以说跌落了一地眼镜。这个结果的发生,必然是唐国强向市委强烈推荐的结果。
  叶之然明白,虽然县委书记没有提拔县委常委的权力,但县委办主任就是县委的大管家,市委必然会充分重视他的意见。
  而要让唐国强这样不遗余力地推荐他,秦大明下的功夫怕不是一般的深。而且,这一切都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如果今天没有马县长的提醒,自己也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想到这些,他不由地重新审慎起秦大明来,再联想到他为了财政所所长的人选,约自己到秀洲村的“大竹棚”相见,好像说过有一笔二十万的招待费。现在想来,恐怕事情也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又想到这次财政所的火灾,把这些年乡政府的报销凭证付之一炬,现在即使自己有心再去查一查这笔资金,也已经晚了。
  想到这,他悚然一惊,财政所的火灾难道有其他因素?再联想到何贵田向他报告,“望山楼”的那笔应付款没有到酒店账上,同时发现乡政府食堂的几笔账目有问题,准备去核查,然后当晚就发生了火灾。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叶之然的心脏不由地“砰砰”跳动起来。


第113节 叶青莲
  节后的省城,主要道路两侧依然布满国旗、彩灯,与梧桐树一起妆扮着街景。
  叶之然一大早坐火车赶到J大,听了三节公共课程。吃午饭时,依然和念悦在第二食堂相会。
  张念悦见面时已经没有电话中那种可怜兮兮的声音,她喜笑颜开地告诉叶之然:“木头,叶姐姐前天晚上到省城了,她要调到嘉南工作了。”
  叶之然一头雾水,问:“哪个叶姐姐?”
  “才叔的女儿啊,叶青莲叶姐姐,小时候她常带我玩。”
  “才叔的女儿不是在团中央工作吗?”
  “是的,不过,她放出来了。爷爷和才叔就是为这事来省城的。”
  “噢,”叶之然点点头,又问:“哪才叔的女儿怎么也姓叶呢?”
  “真是木头!”念悦愤愤不平起来,道:“才叔跟爷爷姓的嘛!你怎么这都不知道?”
  叶之然惊讶地说:“真的吗?我没听才叔说过。”
  “这样啊?”念悦嘻嘻笑了起来,道:“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吧。”
  “才叔是孤儿,当兵时就在爷爷的部队,他自己都不知道姓什么,只记得名字叫福才。爷爷看他可怜就收他在身边,登记时就让他随自己的姓。他比爸爸当兵的时间还早,跟在爷爷身边的时间最久。”
  “那才叔的爱人呢?”
  “七零年就死了,才叔没有再娶,就跟着爷爷过日子。青莲姐姐和青原哥哥小时候都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
  “噢,我听说才叔有个儿子是大学教师,就是叶青原?”
  “是的,青原哥哥比叶姐姐小八岁呢。在北京航空学院教书,去年结婚时,我和爸爸都去的。”念悦一五一十地告诉叶之然,笑着说:“晚上,叶姐姐要请我们吃饭,她也想见见你呢。”
  叶之然笑问:“她这是审查?”
  “就是,”念悦看他一眼说:“你小心点,叶姐姐最疼我了,小时候,有一次我被人欺负,姐姐拿了把刀就出去劈他。”
  “那么厉害?”叶之然故意吐了吐舌头,道:“那我要是以后欺负了你,不也被她拿刀砍?”
  “知道就好。”念悦得意地说:“叶姐姐到了嘉南,正可以管着你,让我省心不少。”
  “她到嘉南担任什么职务?”
  “副市长,”念悦自豪地说道:“厉害吧?你一个小乡长还不得服服帖帖的?”
  叶之然不由地挠了挠头,说:“还真是意外。”
  吃完饭,叶之然下午去导师那里“打工”。林教授依然对他很冷淡,扔给他一篇论文,让他打印,说是给省领导看的,打的认真些,不能有错别字。
  看着林教授不苟言笑,冷冰冰的脸,叶之然感觉这个林平生教授怎么有点像《笑傲江湖》中的林平之?感觉怪怪的。当下也不言语,接过稿子埋头打印起来。
  到了晚上,念悦换上了牛仔裤,浅色时装衫等在白桥,见叶之然姗姗来迟,嗔怪道:“木头,怎么才来?”
  一声“木头”,引来身侧的男生一起鄙视叶之然。
  张念悦是J大的三大“校花”,没几个男生不仰慕的。现在见她打扮得如此漂亮,居然在白桥上等男生!等的那个人居然还迟到!而且居然还是个“木头”!都不忍看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尽管牛粪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
  “导师要我打完稿子再走,所以有些晚了。”叶之然歉意地说道。
  念悦便微笑起来,笑容在晚风中荡漾开来,融入了周围每个人的心神。她大大方方地挽住叶之然的手臂,说道:“原谅你了,我们走吧。”
  女孩子的心特别敏锐,念悦察觉到周围男生对叶之然的不屑,所以,故意在他们眼皮底下和他亲热。
  哼!气死人又不偿命的。
  到了省城新开的“香格里拉酒店”,进旋转门,就见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侍应生排成一列,有一个穿着真丝旗袍的漂亮女生上来问道:“先生,小姐,请问有预定吗?”
  张念悦答道:“812,金桂厅。”
  女生抬手优雅地做个“请”的动作,然后抬腿移步,走起路来提臀抬胸,旗袍勾勒下的圆臀益显醒目。她款款带他们到电梯旁,给他们摁好电梯的按钮,直到他们进了电梯,才含笑告退。
  “大城市毕竟不一样,服务真到位。”在电梯里,叶之然叹道。
  “是不是眼睛有些花了?”念悦看他一眼。
  “有念悦在,她们只配提鞋。”叶之然说道。
  念悦仍觉不满,“哼”了一声,说:“怎么?你要求还挺高?还想有美女提鞋?”
  叶之然忙摇摇手,说:“你想什么呢?这不就一个比喻吗?”
  念悦“哧”地笑了一声,白他一眼说:“木头,你紧张什么?岂不闻‘心底无私天地宽’?”
  两人走进“金桂厅”,叶青莲已经等在里面,念悦欢快的上前挽住她的手,说:“姐姐来了多久了?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没有,是我早到了,先把菜点好。”说完,含笑望着叶之然,问:“你就是叶之然吧?我到了省城,每天从叶老、爸爸、念悦口中听到你的大名。”
  叶之然见她不满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气质上佳,双目亲切地看着他,别有神采。不愧是团中央出来的干部。他不由地在心底喝一声彩,笑着说:“莲姐,我就是叶之然。”
  叶青莲赞道:“念悦眼光不错,之然相貌堂堂,谈吐不俗,有我们家门风。”
  她转脸又问叶之然:“听叶老说,你在常嘉县工作?是个乡长了,不错。”
  叶之然惶恐地说:“和莲姐想比,那就差得远了。”
  叶青莲抬手理了理云鬓,妩媚中带着一丝庄重,说道:“你还年轻,不急。叶老对你期望很高呢。”
  说话之间,叶老和才叔也到了。
  叶之然忙向二老问好,他初识才叔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叶老的勤务,后来感觉不是,以为是叶老的老部下。没想到,才叔也有很高的地位,女儿年纪轻轻已经俨然是地级市的副市长了。
  几个人落座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
  叶老问:“小叶和青莲聊过了?”
  叶之然点头说:“是的,我知道莲姐要来嘉南担任副市长,很高兴呢。”
  才叔就说:“你们姐弟以后要在事业上相互帮衬,共同进步。”
  叶之然笑道:“才叔,我和莲姐地位差得太多,只有莲姐照应我的份,我怕帮不上什么的。”
  才叔道:“你别这么说,以你的条件、能力,很快会赶上青莲,日后更会超过她的。”
  叶之然也不矫情,说道:“才叔,以后莲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真有那么一天,当然会不遗余力。”
  叶老点点头,说:“那就好。小一辈中,我看好你们二个。”
  叶之然想起唐国强他们说嘉南的官场乱像,说道:“我听说嘉南现在比较混乱,高层之间争得比较厉害。”
  叶老说:“先乱后治,换届之际总是如此。”
  又对叶青莲说:“你是女性干部,初到嘉南摸清情况再开口说话。恒良和青丽也在嘉南,有事情也可以和他们商量。”
  叶青莲点头说:“我和张叔叶婶也很久没见了,到了嘉南就去拜访他们。”
  张念悦就不高兴地说道:“我也想念妈妈呢,他们都不来看我。”
  叶老“呵呵”笑了两声,说:“听青丽说,她下周就可能会到省城来参加医疗培训,你们母女就可以相聚一些日子了。”
  “真的?”念悦高兴起来。
  叶老又问叶之然:“小叶,常嘉目前稳定吧?”
  叶之然说道:“新来了县长叫张顺强,似乎和唐书记还没有合上脾气。”
  叶老说:“党政一把手有争执是国家政治进步的表现,否则很容易成为一言堂。上级党委就要考虑拆散他们了。”
  叶之然说道:“但是,现在的政府体制,人在政在,人亡政亡。一个领导就是一种思路。常嘉换了个县长,恐怕原来的规划、预算都要重新来一遍了。”
  叶老深深点头,说:“你能看到这一步,说明很有政治眼光。”
  又对叶青莲说:“青莲,地方和团中央机关完全不同,工作上要繁琐、复杂、艰巨得多,你要沉下心去摸索一段时间,不要参合到权力斗争中去。”
  叶青莲点点说:“好的,我记住了。”
  叶老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嘉南政局变化很大,这次调整,市委书记林峰改调到广北市,副书记顾松林调到省纪委。”他继续爆料道:“新书记是原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钟汉庭,组织部长枫寒轩升任副书记,市长原地不动。未来一段时间,恐怕会形成钟汉庭、枫寒轩、市长程晓光之间三足鼎立局面。”
  “如果这样,钟汉庭就太窝囊了,作为一把手掌控不了全局,他会很被动。”叶青莲即将到嘉南赴任,比较关心嘉南的政局,有些疑惑地说道:“是程晓光很强势?”
  叶老摇摇头,说:“枫寒轩是枫家的长子嫡孙,势力庞大,虽然三人之间地位最低,但势力最大,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又说道:“常嘉县委书记唐国强出自组织部,也是枫寒轩的部下,算起来,小叶也是这一路的人。”
  叶青莲目光闪动,转向叶之然问:“你和枫寒轩有联系?”
  叶之然说:“和枫部长见过两面。一次在嘉南,和唐书记、顾松林书记、枫部长一起吃过饭;还有一次,枫部长到常嘉,指名要我陪他上西山,临走前给我留了秘书的电话。”


第114节 服装厂的改制设想
  马石乡党政班子终于配齐了。县委组织部将全县十几个乡镇的领导进行了通盘考量,反复推敲后形成一份干部配备调整大名单,将方案上报给唐国强后,又根据唐书记的意见重新做了调整。然后,在常嘉县委常委会上付诸表决,获得通过。
  马石乡的调整力度很大。原组织委员潘秋生任党委副书记,党政办主任杨正升任党委委员分管组织工作,原副乡长余才华改任党委委员分管宣传工作。另外,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洪正东和武装部长裘海都从别的乡镇交流过来。根据县委提名,副乡长候选人名单确定为程光、刘小光、张海潮、刘红。其中,程光、刘小光是原副乡长,二人这次都进了党委班子。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叶之然与四位副乡长候选人连续到各村调研工作,一方面熟悉各村的情况,一方面为换届选举联络感情,做热身准备。
  到了十一月十六日,马石乡人民代表全体会议在乡政府大礼堂召开。会议选举王静语为新一届人大主席,朱如民为副主席,并听取了叶之然代表乡政府作的工作报告。当天晚上,王静语、朱如民带领叶之然、程光、刘小光、张海潮、刘红到各小组驻地拜会人大代表。副乡长是差额选举,作为陪衬的候选人刘云海就不参加拜会活动。次日,选举结果全部产生。因为工作做的扎实,乡长、副乡长全部按照组织意图顺利当选。
  乡人大全体会议结束后,叶之然主持召开了新一届乡政府第一次办公会议,明确了各副乡长的分工。新一届马石乡人民政府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换上了新的动力系统,启动后开始运转了。
  这天,叶之然正在办公室看文件,马艳丽敲门走了进来。
  叶之然抬头看小别几日的马艳丽真的人如其名,容光艳丽,而且多了一种自信,不觉微微一笑,问:“怎么?气色这么好,有喜事?”
  “是啊,你顺利当选乡长了,还不是喜事吗?”马艳丽俏皮地回答。她进办公室后不把自己当外人,熟练地动手泡上绿茶。叶之然见她弯身拿起热水瓶冲水时,套装的短裙紧紧包着臀部,如花朵在空中摇曳生姿,下腹不觉一热。
  性感十足,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马艳丽给自己的茶杯冲满水,转身问:“叶长,我给你也续点水。”扫了他一眼时,看到他的目光狼狈地收回去,心里暗暗得意,挑逗道:“要看就大胆地看嘛”。说完笑吟吟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成熟完满的身躯在他面前轻盈地转动,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叶之然看她桃腮粉红,口角含笑的样子,理一下情绪,皱皱眉道:“看你穿得这么张扬。”
  马艳丽吐了吐小巧的舌头,见他才一会时间就冷下了脸,心里道:“我怎么内心有点怕他呢?”嘴里道:“我是服装厂的厂长,自然要注意穿着,那也是一种广告呢。”
  叶之然不满地问:“所以到乡政府做广告来了?”
  马艳丽立即乖巧地说:“知道了,下次来的时候我换装,穿得马列主义些。”
  叶之然被她逗笑了,走过来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问:“是来汇报上海之行的收获吧?”
  “是啊,来汇报。”马艳丽娇嗔地回答。听叶之然提到上海行,心里却兴奋起来,高兴地说道:“叶长,你知道我到上海后去了哪里吗?”
  叶之然微微一笑,问:“哪里?”
  “我去了静安寺附近的股票交易市场,那里有六七家公司的股票可以在柜台交易,听说不久后,上海将建证券交易所,股票就可以上市交易了。”
  叶之然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句话,真的引起马艳丽这么大的兴趣,不禁说道:“你别想得太简单了,股份公司可不仅仅是发行几张股票就可以了。股份有限公司是一种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涉及公司营销、管理的各个环节,而且,审批程序复杂。”
  “叶长,我都了解过了,现在股份公司的设立、审批还不算复杂,只要政府支持,工商管理局那里放行就可以。就是流通交易比较困难,要到上海或者深圳申请。”
  “你真的想把服装厂改制?但想上市,凭现在这么小的规模,差距甚远啊。”
  “只要你支持,我有信心把服装厂规模做大。”马艳丽坚定地说道。
  “企业改制牵涉到政策层面,好在服装厂是集体企业,乡政府有权决定。”叶之然沉吟了片刻,他内心是支持将服装厂改制的,改制之后,乡政府也少了一份经营风险,说道:“这样吧,我们分三步走。第一步,你把改制的设想、构思、企业发展展望等形成书面报告递交上来,供乡政府决策参考。这个报告一定要进行充分的调研,切合服装厂的实际和服装市场的现状。第二步,在乡政府批准之后,你们引进新股东,扩大经营规模,提高经济效益,并积极联系证券公司进行上市前的辅导。在前二步完成之后,再走第三步,争取在上海或深圳挂牌交易。”
  马艳丽听完,兴奋地鼓了鼓掌,道:“叶长你酷呆了,我回去后立即采取行动,争取尽早把服装厂做大做强。”
  见马艳丽有些忘形,叶之然瞪了她一眼。马艳丽见状不禁又吐了吐舌头,坐得端正了一些。她以前在叶之然面前一向很放得开,有了肌肤之亲后,心里反而多了一些对他畏惧,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还好她端正了一下态度,隔壁办公室的程光副乡长听到他的办公室欢声笑语不断,好奇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想看看情况。见马艳丽很淑女地端坐着和叶之然说话,他敲了敲开着的门,说道:“是马厂长在啊?我听到叶长办公室很热闹,还以为有很多人呢,原来是你在汇报工作。”
  叶之然很自然地说道:“程长来得正好,过来一起听听马艳丽的设想,很超前。”
  程光便走了进来,说:“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来学习学习两位的思想。”
  马艳丽在程光面前,自然收拾起所有的媚态,恭敬地说道:“程长,您来批评批评。这样的,我去上海摸了摸服装市场和服装行业的情况,很受启发。我觉得像马石服装厂这样的小企业要想做大做强,具有市场竞争力,企业首先要进行改制。让服装厂的管理层和所有员工都成为企业的主人,将企业的经营成果和大家捆绑起来。”
  程光惊奇地看着马艳丽,她的这番话显然出乎他的认知,连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马厂长具有这样的眼光和思路,给我脱胎换骨的感觉。”
  马艳丽矜持地笑笑,说:“程长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接连去了深圳、上海等地,接受了很多新思路新理念,还没有经受实践的检验,请程长多多提点。”
  程光坦率地说道:“马厂长的思路确实很有创新精神,我有点跟不上思路,还要请叶长把关。”
  叶之然摆摆手,说:“先让马艳丽把方案报上来,我们开会集体讨论决定。”他看程光一眼,说:“马艳丽的思路很好,对搞活服装厂很有帮助,科学技术可以转化为生产力,好的思路、好的管理制度也可以转化为生产力。”
  程光点头道:“马厂长,有叶长全力支持,有乡政府做你的后盾,你就大胆地工作。叶长上周指示,乡政府向服装厂订制一批西装,既可以改善政府工作人员的形象,又可以给服装厂做广告,我很赞同也很期待。等你们的西装做好,我穿上后到别的乡镇去给你们站台、亮相。”
  马艳丽忙欠身向程光表示感谢:“谢谢程长,也谢谢叶长的支持,服装厂一定将这作为政治任务,尽善尽美地完成这批订单,接受乡政府的检阅。”
  程光打趣道:“叶长,你听听,马厂长的口才也进步很大。看来,你把马艳丽放到服装厂工作是一步妙棋,马厂长很有可能成为我们马石乡的一面旗帜。”
  马艳丽笑道:“程长这是言过其实了,我只是乡政府领导下的一个小兵。”
  叶之然笑笑,见他俩开始说些没营养的话,便挥挥手说:“那就这样,马厂长你回去后和厂里的骨干多多商量,抓紧时间备好课,早日把方案书递交上来。”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叶长,程长,再见。”说完,她起身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那种从容自信的心态,艳丽撩人的身材,引得程光盯住她的背影全神贯注地观看,在她出门后,目光仍旧像拐了弯一样,追逐着她黑色丝袜上部的丰满翘臀,款款地展露性感和成熟。
  叶之然心底骂道:“骂那隔壁的!你就意淫吧,马艳丽岂是你可以染指的。”


第115节 惊
  马石乡政府本来有四辆小车,秦大明去县委办任职后,胳膊肘往里拐,又划拨了一辆县委淘汰下来的皇冠车给马石乡。这样,马石乡的用车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按规定,乡级干部没有资格配备专车的。但实际上,书记、乡长都有一辆固定的车辆优先使用,其余三辆则作为机动,按谁有事谁用的原则,由党政办统一协调安排。
  叶之然虽然喜欢车,但一来尚未考驾照,二来林副乡长出车祸后,乡党委会禁止干部自驾车辆,所以,他的车子使用频率不高。
  每天下班后,司机送他去叶老家吃饭。吃完饭,他喜欢一个人步行回宿舍。
  十一月下旬,常嘉的天气已经凉快下来了,晚上,穿着西装出门犹觉得有一丝寒意。这天,他吃完饭和叶老、才叔聊了一会,出门去唐书记家。到了唐书记家,发现秦大明和胡秘书都在。
  唐国强见他进来,就笑了起来,说:“小叶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出去活动,一起走吧。”
  叶之然爽快地答道:“好。”心里有些奇怪,怎么唐书记现在多了一项内容?什么活动?
  于嘉在身后招了招手,说:“小叶先帮我看看电脑,这几天电脑经常启动不了,你们等五分钟再走。”
  秦大明忙点头说:“好好,我们再等一下。”
  唐国强便又转身坐下。
  走进书房,于嘉等叶之然进来后,轻轻掩上房门,举起右手食指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叶之然不要发出声音。叶之然纳闷地看看于嘉,轻轻点头。
  于嘉上前轻声说:“你跟着去,看看他们去做什么,最近秦大明老是鬼鬼祟祟地约国强出去,下半夜才回来。”神色间仿佛对秦大明非常厌恶。
  叶之然惊讶地看了于嘉一眼,于嘉望着他轻轻点点头,他于是也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有情况我报告给你。”
  于嘉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于嘉微笑着用手指了指门,让他走在前头,送他出书房。
  出了书房,于嘉笑着说:“国强,很简单的一个操作,你说我怎么就疏忽了?小叶三下二下就搞好了。”
  唐国强就笑着说:“小叶是计算机科班出生的,在他手里当然简单。”
  叶之然神色如常,客气地说:“于姨其实很精通的,她的电脑应用能力已经非常强,超过了大多数非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于嘉摇头说:“小叶这话夸大了,故意哄我开心。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唐国强就自嘲地对大家说:“你们看看,我堂堂的一个县委书记,出门还要得到老婆的批准,够模范吧。”
  秦大明、胡亚平点头如鸡啄米,叶之然虽然也笑,但感觉心里多了点事。
  出了门,秦大明和胡亚平争着做司机。唐国强说道:“今天小胡在,就让小胡开车,他年纪轻,晚上眼睛好使。”
  叶之然便明白,小胡似乎偶尔才参与这种行动的。
  秦大明便说道:“那好,小胡辛苦一下。”自己坐到副驾驶位置。
  叶之然客气地问道:“秦主任,我们换个位置吧?”
  唐国强道:“不用,你不会开车。让大明坐在前排,关键时间还可以指点指点小胡。”
  车子一路往南,驶到娱乐城停了下来。出车门,秦大明在前引众人上楼。叶之然跟在唐国强后面,心里有些纳闷,娱乐城出名的就是卡拉OK,餐饮和桑拿。以前从未听说唐书记会唱歌,吃饭当然更不可能,难道去桑拿?
  叶之然很快否定了去桑拿的可能,因为桑拿在副楼,而秦大明带他们去了主楼。
  主楼的一到四层都是餐厅,五楼六楼是卡拉OK和舞厅,七楼八楼不对外开放,听说是办公区域。
  电梯向上,过了四楼仍然不停,叶之然看了看唐国强,心里想,难道唐书记带他们一起去跳舞?到六楼出电梯,叶之然发现秦大明依然往上走。这是去……?
  六楼到七楼的楼梯口被铁栏栅一隔为二,装了一道铁门,门后有值守的保安。到了铁门口,叶之然看到见两名保安熟练的打开门,微笑着对秦大明说:“您来了?请上楼吧。”
  唐国强走在秦大明身后,双目平视,似乎没有发现保安的存在。
  叶之然好奇心虽大,但城府已深,自然不会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
  上了七楼,因为有于嘉的嘱托,他观察得比平时更为细心。不过,七楼的装饰和下面六层迥然有异,不细心的人一眼也能看得出来。
  叶之然看到七楼长长的走廊里错落有致地摆了几盆盆栽的绿树,有棕榈树、桂树;地面铺的是金丝楠木的企口地板。在居民家庭装潢都是用“木尺”状的小地板的常嘉县城,这种企口地板非常少见。再看墙壁,涂了暖色调的乳胶漆,隔一段距离就布置有一张国画或西洋油画,都用红木镜框悬挂着。叶之然瞄了一眼,赫然发现有朱照溪的山水画。他心里吃惊,不由地对娱乐城重新作了一番评估。
  在常嘉这么小的县城里装潢得这样高档,娱乐城的老板显然不能以常人度之。
  上七楼后,一名皮肤白嫩得似乎轻轻拧一把就滴得出水的年轻女孩殷勤地招呼他们,因为她穿着后跟高得离奇的红色皮鞋,走路时有明显扭腰送胯动作。
  四人跟随着她进了七楼靠西的一个套房,又让叶之然吃了一惊。
  原来房间不仅设施齐全,而且装潢得相当讲究,让叶之然惶惑间有走进总统套房的感觉。
  进了宽敞的套间,秦大明和唐国强在外间停了下来。唐国强望了望关着门的内套,说道:“怎么志远书记还没有到?”尚志远的新职位是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
  秦大明忙回答:“应该快了,致远书记一向准时。”
  果然,话音刚落,又过来一个女服务员款款生姿地引尚志远走了进来。
  尚志远进来向唐国强拱了拱手,说道:“国强书记,对不起,我来晚了。”
  唐国强含笑着说:“还算准时,我们开始吧。”
  尚志远对着秦大明点头打个招呼,然后转向叶之然说:“小叶来了,不错,多了一个生力军。我们今天怎么打?”
  唐国强说道:“我们两个,加上大明和小叶。”
  美女服务员似乎熟悉他们的爱好,不用问就换好台布,摆上麻将,然后微笑着退了出去。
  叶之然这时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来打麻将牌。心里不由地暗骂:“秦大明这欠抽的!怎么搞得这么神秘!害于姨以为唐书记被他引着做不正当的事!”
  四人坐下后摸了“东风”、“南风”、“西风”、“北风”,排定座次。唐国强和叶之然坐对门,秦大明坐在唐国强的上家,尚志远坐在唐国强的下家。
  象牙色的麻将牌“哗啦啦”响动,四人很快码好牌,唐国强坐在东边,第一个做庄。他轻轻一把掷出骰子,叶之然看他的手势觉得不大熟练。
  四人抓好牌,在自己面前整齐得排好。套房里间的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玉雕粉妆的丽人来,对着尚志远、秦大明笑了笑,自己搬了张椅子在唐国强的身旁坐了下来。
  叶之然心里大感诧异,抬眼看时,依稀认得是县电视台的美女主播林娜红,但是她怎么会在里面?他不动神色地看一眼秦大明,却见他低着头坦然地摸牌,神色自然。
  难道于嘉的直觉是对的?叶之然这时候,心里有点恍然,常说陪领导做十次好事,不如陪领导做一次坏事!怪不得秦大明不声不响地得以高升,成为唐国强身边的亲信。
  骂那隔壁的!
  林娜红在唐国强的身后娇笑道:“我今天帮你看牌,免得像昨天那样输得一塌糊涂,成了名符其实的‘输记’。”
  唐国强笑眯眯地说:“昨天你手气旺,一人独吃我们三家。要不是你说好了今天不上场,我就不带小叶来了。致远书记和大明还惦记着今天报仇呢。”
  尚志远和秦大明就抬头笑了起来,尚志远说:“这个不急,有机会。”
  林娜红一双明亮的眸子就在叶之然脸上绕了一圈,说:“看得出,叶长很会打牌的。”
  叶之然对她笑笑,说道:“麻将是中国的国粹,易学难精,我也上不得台面的。”
  这边林娜红却不接他话了,专心地看着唐国强出牌。
  唐国强的麻将尚在初学阶段,似乎每张牌都有千斤重,拿在手里动作迟缓。不过,看他的样子,兴趣却高。林娜红就不时地提醒他一句。
  “小鸡,”林娜红轻声说道:“出小鸡。”唐国强犹然不知出哪张牌,林娜红就帮他把“一条”打了出来。
  “这是小鸡?”唐国强纳闷地看了看牌,说道:“这个样子应该是孔雀吧?”
  尚志远说道:“男人叫它为‘雀’,女人叫它为‘小鸡’。”
  叶之然就看到林娜红清澈明亮的眼睛扫了尚志远一眼。尚志远似乎没察觉她的目光,自管自打出一张“八万”,叫道:“外来妹。”
  这下唐国强更摸不着头脑了,他盯着那张“八万”看了一会,疑惑地问:“怎么把‘八万’称作‘外来妹’?”
  尚志远摆出一副“警察”脸,严肃地说:“国强书记,你看这八万,一撇一捺,不就像外来妹的一双腿吗?”
  听尚志远说得这么露骨,叶之然心里暗暗吃惊,闻言扫了眼林娜红,见她脸色却是坦然自若,一点也不扭捏。


第116节 感慨
  叶之然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了。想起于嘉的嘱托,心里未免万分的纠结。
  这个事情以后如何向于嘉交代?于嘉是多么的信任他!让他这么一个外人去“监视”身为县委书记的丈夫。这种信任已经完全视他为自己的家人。在常嘉官场中,能得于嘉这样信任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但是,唐国强呢?如果不把他视作可靠之人,又怎么会带他来参加这种“活动”?如果说于嘉将他看做了亲密的家人,那么唐国强就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心腹。
  叶之然心想,如果因为于嘉看重他、信任他,就不分轻重地把事情透露给她,既不符合叶之然的利益,也不符合唐国强的利益。如果不考虑利益而仅凭感情用事,只能说明自己幼稚。而且做了这样幼稚的事,不仅不会帮助到于嘉,反而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可预计的影响。
  何况这事仅仅是猜测,以唐书记一贯的正直,想来不至于和电台主持人突破底线,可能仅仅是凑在一起打打麻将而已。
  不过,秦大明的用意恐怕就不这么简单了,没准他是真的想以林娜红当做诱饵。如果这样,倒要委婉地提醒唐书记为好。
  心里想法多多,牌就打得很烂。随着林娜红一声“胡了”,唐国强又推到了麻将牌。
  常嘉最常打的麻将,俗称“垃圾胡”。不管什么牌,只要胡下来就可以。但有个硬性条件,只能自摸,不能捉冲。这种打法运气成分很高,但如果几个人有意让某人胡牌也很简单,只要自己不胡就是。“垃圾胡”少有黄掉的牌。
  二小时打下来,这次却是唐国强赢了。秦大明就笑道:“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林娜红太旺了,不仅自己打能赢,而且,坐到哪里赢到哪里,有旺夫运。”
  林娜红神色自若,瞄一眼唐国强的脸色,抬脸说道:“主任,你说话要注意用词,我还没老公呢。”
  唐国强神色自若地摆摆手说:“打牌,打牌,扯远了!”
  叶之然暗地里注意唐国强的表现,看不出和林娜红之间有什么亲昵的动作。
  “垃圾胡”的规矩,没有“清”、“混”、“碰”之分,但杠头开花加一倍,“门前清”和“大吊车”加一倍,无“百搭”或三个“百搭”加一倍。
  四人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动,起完牌继续打。这副牌每人才摸了五、六张牌,叶之然发觉唐国强的神色紧张起来。轮到他摸牌时,一向沉稳大气的县委书记,手微微抖动起来。等他摸起来一看,是个“花”,便响亮地叫一声“杠”。几双眼睛就看着唐国强摸住杠头的牌慢慢翻转过来,唐国强还没有看清,林娜红大叫一声:“胡了,三条百搭!”
  摊开牌一看,果然三条“白搭”,加上没有“吃”、“碰”过别人的牌,属于“门前清”,再加上“杠头开花”,却是胡了一副最大的“垃圾胡”。他们打的是五块钱底的牌,翻了三番,赢了每人四十元。唐国强喜笑颜开,“呵呵”直笑。林娜红自然起劲地叫道:“付钱、付钱。”为唐国强造势。
  尚志远把牌一扔,笑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二个打我们,怎么会不赢?”
  秦大明便抬腕看看表,也笑道:“唐书记,差不多到点了,休息一下可以回去了。”
  唐国强有些意犹未尽,转脸看了看林娜红,又看了看叶之然等人,叹口气说道:“那就这样,我们休息一下就走。”
  秦大明忙说:“那好。”
  尚志远、秦大明、叶之然都站起身,胡亚平进来后一直坐在秦大明身后,给他们倒茶伺候,见状也站起身来,只有唐国强端坐不动。
  几人出了套间的门,秦大明对尚志远说道:“致远书记,您也休息再走吧?我们先下去。”
  尚志远点点头说:“好,我自己有车的,等会一个人走。”走进了隔壁的套房。
  叶之然似乎浑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七楼的走道里,依然人影稀疏。隐约可以听到女子轻轻的笑声从不知道的房间里传递出来,又像风一样飘散在空中。从窗口看县城的建筑,错落的灯火就像天上的繁星,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身。
  三个人都不说话,坐电梯下到底层大堂,秦大明叫住走在最前的胡亚平:“小胡慢走,我们和小叶一起喝会茶,等唐书记休息好再走。”
  胡亚平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说,唐书记的休息时间有点久。不过,胡亚平做了一段时间的秘书,已经长了点城府,知道什么东西可以问,什么东西不可以问。便点点头,微笑着说:“好的,主任。”
  大堂的北侧用木质屏风围了一个半开放的空间,里面摆有五、六张小圆桌,圆桌四周有几把小巧的藤椅,地面则在大理石上铺了米色地毯。这个半开放空间的存在提升了娱乐城的品味,显然参考了香港的大酒店布局。
  三人泡上一壶“龙井”茶消磨时间,秦大明似有意似无意地对胡亚平说:“小胡,我们作为唐书记身边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最为重要。常言说,嘴巴有多严,官路有多远。”
  这话似是对胡亚平说,其实也是在对叶之然说。叶之然明白他在担忧什么。
  胡亚平作为县委书记的秘书,虽然是常嘉的第一秘,平时威风八面,但秦大明是委办主任,正是他的顶头上司,自然不敢托大,点头微笑道:“主任说得对,我深有同感。”
  秦大明便回过头来问叶之然:“小叶,乡里的情况都正常吧?”
  叶之然点头说:“都正常,王书记和我都还在学习您留下的宝贵财富,体会您的执政理念。”
  这一个马屁拍过去,秦大明顿时全身轻飘飘起来,感觉特别有面子。
  他其实并不担心胡亚平和叶之然会透露唐国强的私生活。三人之中,论官位,他自己最高,又是唐国强的“管家”;论远近,作为秘书的胡亚平最近,大部分时间都贴在唐书记身边;论衣钵,却要由叶之然传承,常嘉官场的人现在都知道,叶之然是唐国强二年前从无数招考人员中钦点的学生。他们三人都与唐国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叶之然心里依然记挂着于嘉的事,想着怎么应付才最好。见唐国强还没有下来,就想:不如现在先“溜”,这样一旦被于嘉事后知道,他可以推说自己打完牌先走的,不知道后面的情况。想到这,他笑着对秦大明说:“秦主任,我就不坐小胡的车走了,还有点事,要先行一步。”
  秦大明也不多问他有什么事,点头说:“好,那你先走吧,到门口叫辆车。”
  叶之然走到门口时,发现林娜红颦颦婷婷的身姿也出现在眼前,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林娜红对他微微一笑,说:“叶长,你的牌也不怎么嘛?要多多操练才是,有时间我们一起练练。”
  叶之然尚未从诧异中恢复过来,木讷地点点头,说:“唔,好,好的,练练。”
  林娜红见他的样子有些奇怪,莞尔一笑,在他耳边说道:“怎么了?帅哥?看见美女动坏心事了?”调笑了一句,又对他顽皮地抛一个媚眼。
  这个媚眼一抛,叶之然一点也不觉得她庸俗,心里反而多了一些愉快。他感觉自己全身轻松起来,暗暗骂自己内心龌蹉,把可爱英明的唐书记想歪了。
  于嘉也是!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唐书记呢?唐书记显然没有和林娜红发生什么嘛!
  不过,此时再回去等唐国强下来,在秦大明面前,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他就笑着摇了摇头,自管自轻快地回宿舍去。
  胡亚平其实也想早点走,但他既是临时的“车夫”,又是唐书记的秘书,走不了的。只得耐住性子慢慢喝茶,心里却在想家里的钟晓丽。
  想起细皮白嫩的钟晓丽,胡亚平心里就异常满足。
  “人啊,有这样一个女人,应该知足了。”
  他感觉这样的女人才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呢!他的钟晓丽,不仅摸样俊俏,性情温柔体贴。而且,身材、皮肤都是上佳,在床上也让尝过人事的胡亚平神魂颠倒。不禁想,叶之然的眼光差啊,看上张念悦这样不懂风情的学生,也不把早就认识的钟晓丽骗走。张念悦哪能和钟晓丽比呢?
  想到这,他心中暗乐:都说叶之然行,至少在女人方面,没有他胡亚平行。
  他和钟晓丽是一年前在舞厅偶然相识的,一年来虽常有联系,但关系的突飞猛进,还是在他当了县委书记的秘书之后。以前对他态度有些高傲的钟晓丽就变得亲密起来,而且关系发展的进度颇快。在一次半醉半醒之后,钟晓丽半推半就地和他发生了关系。国庆节后,更是持续升温,钟晓丽和他住到了一起。这几天来,两人已是如胶似漆,密不可分了。
  如果他没有成为县委书记的秘书,这样美妙的钟晓丽,还不一定归谁。这使他对官位有了另外一种认识。也让他下决心做好唐书记的秘书,过一二年可以平步青云地在县局或乡镇做个一把手,打开自己的仕途之路。


第117节 蒋泾村的风波
  这几天,叶之然脑子里总是频频出现林娜红睡眼惺忪的表情,带给他莫名的烦恼。孔子曰:“食色,性也。”可见“性”是物种延续的一种本能,没有善恶之分的。人有七情六欲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礼记·礼运》将七情定义为:“喜、怒、哀、惧、爱、恶、欲。”而佛家的《大智度论》认为六欲是指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想欲。可见,“六欲”就是俗人对异性天生的六种欲望,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情欲”。如果唐国强经常和林娜红这样的人半夜处于一室,即使纯粹的打打麻将,时间久了,也难免有擦枪走火的危险。
  何况即使唐国强没有这份本心,秦大明亦有拉拢之嫌。
  叶之然第一次对秦大明生出几分警惕来,也许于嘉对秦大明的直觉并没有错。想到秦大明,他又想到财政所的蹊跷着火以及何贵田生前向他报告的账目上的事,心里不由地益加烦躁起来。
  正烦躁着,桌子上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似乎预示着发生什么事情。
  “叶长吗?我是蒋泾村的范大福。有二个县里的领导在村子里,说是新来的张县长,要你马上过来。”是蒋泾村范支书的声音。
  “张县长在蒋泾村?他有说什么事情吗?”叶之然一怔。心里想:莫非张县长也搞微服私访哪一套?
  “他们看到村里几块地荒着,就发火了。”范支书说道。
  “好的,范支书,你先稳一稳,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叶之然迅速理了理思绪,他判断这情况应该属实。张县长微服私访,选择的地方恰在马石乡,说明他对马石乡确实有兴趣。恐怕张县长有醉翁之意。
  官场中人得到这种消息,都会巴结地赶去现场,以便先一步见到上级领导。一般都是在到了现场之后才会打电话报告给党委书记或者同僚,有的甚至在结束时才通报一下。
  叶之然不爱搞这种把戏,他不是没有谋略之人,但他喜欢阳谋,不用阴谋。在心里判断一下之后,就上楼向王静语通报情况。
  王静语一听,赞赏地看了叶之然一眼,站起身就说:“叶长,那我们快点过去。”
  小车风驰电掣般开到蒋泾村村委会,下车一看,果然是张县长带着秘书在村委会前面的晒谷场和村民说话。
  晒谷场上的张顺强,见到王静语和叶之然慌里慌张地赶了过来,刚才还很和蔼的脸就是一变,对着两人冷笑道:“王书记、叶乡长,来的速度不慢啊?”
  王静语仿佛看见的不是一张冷脸,笑吟吟地说道:“张县长,我们太失职了。您到了乡里视察工作,我们现在才知,向您做深刻检讨。”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静语把握的很有分寸。
  不过,在张顺强的眼里,笑脸、冷脸都可以直接忽视掉。他说道:“你们一个是马石乡的党委书记,一个是乡长,我来问问你们,全乡有多少耕地?有多少农民?”
  “村里农民的住宅基地有没有认真落实相关政策?”
  “农民的计划生育工作有没有做好?是不是有钱的罚几个钱就可以生第二胎、第三胎?”
  接连三个问题,都和农业、农村、农民这“三农”问题相关。三个问题就像三把斧头张牙舞爪地扑向马石乡党委、乡政府的一把手。
  王静语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叶之然一眼。
  见到王静语求援的目光,叶之然稳了稳神。来的路上,他已有了应对的腹稿,此时不过是加以诠释。而且,他在马石乡工作了二年多,对农村情况非常熟悉,便回答道:“张县长,马石乡现有耕地十二万三千四百亩,农业人口约三万三千多人。农村的宅基地审批制度比较完善,一般由村委会申报、乡政府核实审批、县国土资源局批准。马石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也比较严格,但对一些为了超生而离家出走的农民尚缺乏有效的监管手段。”
  叶之然心想,既然他提了这三个问题,想必抓到了辫子,所以,回答得比较策略。
  张县长板起脸,绷紧脸皮,看上去有刀砍不动的感觉。他冷冷道:“那你说说,十二万三千四百亩耕地中,有多少地荒着晒太阳?”
  又指了指朱画家的宅子,问:“这家宅基地没有超标吗?计划生育政策抓得很严格吗?还是变相地成为马石乡政府的生财政策了?”
  三斧头变成了三把刀。
  叶之然沉着地说道:“张县长,马石乡确实存在少量耕地晒太阳的情况,这与土地的投入、产出比太低有关。根据我们的统计,现在每亩地的年收入在四百元左右,但每亩地的农业税、水电费、化肥农药费在二百三十元左右,农民辛苦一年,在土地上的收入实在太低。乡党委、乡政府正在想办法通过少收水电费、增加补贴等办法减少农民的负担,鼓励他们的粮食生产。当然,这也反映了乡政府对农民的粮食安全教育太少。”
  “超标的这处宅基地是画家朱照溪的宅子,朱画家申请盖这套房子的理由是为了开画院,带学生用的,申请手续齐备。乡政府会在其建成后继续检查房子的用途”
  “计划生育工作,乡里面存在少数超生现象。不过,超生的几户农民都是偷偷利用外出打工超生的,乡政府发现后才对其进行罚款。并没有先罚款,再超生的现象发生。”
  张顺强一直在叶之然侃侃而谈时盯着他的眼睛看,听他这番话虽然语气恭敬,但防守得严严实实,将工作上的失误都推脱到政策层面上来,冷笑一声道:“叶乡长,你的工作如果像你的口才一样出色,这些问题都不会存在。难道说,因为土地产出少,就可以任其荒废,那你们乡十二万三千多亩耕地是不是都可以不种了?朱画家的宅基地为什么通得过你的审批?因为农民外出打工期间超生,乡政府就没有办法了?还是故意等他们超生后再去罚款,以增加乡政府的收入?”
  这三句话听似公平有理,却句句是诛心之论。
  范支书不满地说道:“张县长,这话说得不实诚了。叶乡长哪是这样的人?我们村里也来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干部,有哪个像叶乡长这样真正关心农民的生活和收入?更不要说他替大家拿下流氓厂长胡伟忠,铲除杀人魔王‘两李’兄弟了。如果这样的乡干部你还不满意,我们县还有合格的乡干部吗?”
  无欲则刚。对范支书而言,他本质上也是农民一个,又不可能升官,既然没有升官的欲望,自然不怕县领导。
  张顺强就惊讶地看着范支书,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犯颜直谏。不过,是不是这个支书为了讨可以直接决定他命运的“现管”的好,而宁愿得罪县官?
  他说道:“作为党的干部,当然要关心群众的疾苦,惩恶扬善,常嘉县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叶之然?”
  这话一说,旁听的农民忍不住了,纷纷开口:“这谁啊?怎么这么看不惯叶乡长?”
  “当官的有几个好的?除了叶乡长,我还真没见过。”
  “是啊,你看他这么瘦,是不是每天动坏脑筋劳神伤身引起的?”
  “叶乡长,我们支持你。”
  “日这个狗官,他冤枉好人必然会重用坏人。”
  张顺强的脸色就“赤橙黄绿青蓝紫”地连连变化了,他可以对叶之然冷着脸训斥,对农民反而要赔上笑脸。
  张县长拉长声调说:“既然大家都为叶乡长说话,也许是我错怪好人了。但是,不管好人、坏人,如果工作抓得不力,还是要严肃教育的,你们要相信县政府,相信组织。”
  叶之然这个汗那!邪门了,自己到蒋泾村几次,这些村民平时也不见他们和自己亲善,怎么现在一听到他被委屈,就公然敢和县长大人叫板了?难道自己为他们做了一点点事,说了一点话就这么被他们牢记在心吗?
  中国的农民真的太朴素太善良了。
  不过,现在他们这么帮自己说话,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啊!
  他忙对着大家连连作揖,说道:“乡亲们都回去吧,张县长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才批评我的,而且都批评得对。”
  王静语也在旁边说道:“都散了,都散了。这样围着像什么话?张县长来到你们村,是为了关心你们的生活,可不能不识好歹。”
  张顺强也是拿得起、放得开的人,他笑笑说:“乡亲们放心,如果叶乡长真像大家说的那样,我不仅不会批评他,而且会更重用他。你们都回去吧,村干部留下来,我们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农村、农业问题。”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叶之然。
  他其实一到常嘉就知道叶之然是唐国强的红人,有心杀杀他的威风,借以在其他乡镇干部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有点杀鸡儆猴的用意。现在见叶之然不像自己潜意识里那种只是靠着马屁功夫上来的干部,对叶之然反而多了一些兴趣。
  他这时候有了更深了解叶之然的心。


第118节 座谈
  蒋泾村村委会办公楼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每层楼有六间房间。九十年代初期,这样的村级办公楼,在全国范围内也算是比较好的。几个人就在村委会办公楼二楼会议室开现场会。
  这个现场会议有些另类,参加的人有县长、县长秘书、乡党委书记、乡长、村支书还有村委会的干部。在张县长的秘书王小照的眼里,开这样的会议未免不伦不类。
  叶之然心里却对张县长这种不重视会议形式、规格,而注重解决农村实际问题的做法暗暗惊奇。以前只知道新来的县长来自嘉南市的宣传系统,心里早将他归类到那种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搞搞阴谋耍耍嘴皮子的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静悄悄地来到农村,而且,在受到村民不友好的对待后仍旧提议召开这样的会议。
  “同志们,我今天到了蒋泾村,可以说是意外一个接着一个,你们都给我上了一课啊。”张顺强看了大家一眼感叹道。他此时说话的语速异于平时,速度很慢。
  这话一出口,王静语脸色就更加庄重了些,显得她既在专心致志地听讲又非常重视领导的意见,而且还有一种因工作没做好而从内心发出的自责。叶之然始终认为,王静语具有这种凭一个小小的表情能让人明白她内心这么多含义的能力,这种能力即使是演员都不一定能做到。
  有一次叶之然发现她丰富的表情之后深受启发,回到家拿着镜子练了半天,想让表情也能够配合心境表现得层次丰富一些。结果练得脸部肌肉差点抽筋也没练出王静语那种功夫来。
  张县长看了王静语一眼,心里不断修正着对马石乡二个党政一把手的认识。他继续说道:“我到常嘉县工作之后,听说马石乡的工作开展得不错,经济总量、农民的生活水平都处于全县的前列。但我今天到了这里,却发现了很多问题,特别是看到这么肥沃的耕地沦为荒田,我感到很痛心。”
  这话有些重了!范支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对土地怀有特殊的感情,所以,虽然不满张县长的语气,但听到张县长话里对荒芜的土地表示出的痛惜之心,又对他怀上了一些复杂的感观。
  张县长把头转过来,望着叶之然严肃地问:“你觉得自己的工作都很到位吗?”
  县长大人这么问话,即使真的都做到位了也不敢说是。何况叶之然也觉得自己对农业的重视不够。他就摆出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回答:“我做得还不够。”
  “仅仅是还不够吗?是很不够!”张县长是做过报纸总编的,咬文嚼字是强项。他声色俱厉地说道:“上级党委把你放在马石乡党委副书记的任上,人民选举你为马石乡的乡长,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对你寄予厚望!莫非你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就翘尾巴了?就不接受批评了?”
  这番话的语速明显加快,声音了响了许多。县长的威严展露无遗,会议室顿时静得可怕。
  王静语极快地抬眼望了望叶之然,有点担心他会忍不住脾气进行解释。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就是对领导的不服,那是要挨更大的板子的。而且,挨板子的还有她王静语。
  叶之然其实很谨慎,在没摸清张县长用意前,他不会草率说话。而且,他感觉张顺强的话虽然口气凌厉,但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批评。他轻轻地说了声:“张县长,我接受您的批评。”
  “蒋泾村的群众给我上了一课啊。”张顺强不理会叶之然的话,又转过头望着几个村干部。
  也许是看到了他们心目中英雄般的叶乡长在县长面前乖乖受训的摸样,几个村干部都不发一言。连范支书也失去了先前的勇气,低着头默默地吸烟。
  张县长见村干部都没有反应,又问叶之然:“叶乡长,你能回答我?为什么这些群众为保护你不惜辱骂我这个一县之长?”
  这话问得!让叶之然怎么回答?
  在范支书心里,答案是因为你不分事理地斥责叶乡长所以该骂!
  在王静语心里,答案是这里的农民不懂尊卑。
  在王小照心里,答案是这个叶之然欠收拾!
  正腹诽中,听得叶之然一本正经地回答:“张县长,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分辨不出县长和乡长的大小。”
  范支书一楞,这哪跟哪啊?村民再肤浅,也不至于搞不清县、乡干部的大小。
  王静语一楞,这个叶之然在县长面前也敢“装”了?
  王小照一楞,叶之然这么回答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张顺强不理会叶之然装傻,有点自问自答地说:“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曾经给他们做过一点事,所以他们都记在心里。”
  这话说得几个人都惭愧起来。原来县长的用意在这!
  叶之然忙说:“县长,我很惭愧。您批评得很正确,是我缺乏农业生产的重视,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请县长处理我。”
  张县长说道:“农民的负担这么重,我虽然有所预见,但你先前说的数据还是出乎我的预料。”他转头问范支书:“叶乡长说的每亩收入、支出的数据都真实吗?”
  范支书回答说:“都真实,现在实际就这样,要是农民仅仅靠田里的收入,即使能勉强糊口,但生病、读书、结婚、讨媳妇都大有问题。”
  张县长点了点头,说:“那么,村里的百姓靠什么收入来维持?是外出打工吗?”
  叶之然说道:“县长,马石乡外出打工的农民并不是很多,主要靠自己开办加工企业和经商来找经济来源。”
  张顺强有了点兴趣,问:“是农民自己开小加工厂?都有业务来源?”
  叶之然点点头说:“邻市的小商品城需求很高,这里的农民主要搞小商品的仿制和生产,因为成本低,售价便宜,所以销路很好。乡政府有计划将他们这些小企业联合起来,给他们提供工商、税收便利服务,积极引导他们的产品走向正规化生产,提高质量并开拓国外市场。”
  张顺强这时候目光有些柔和了,他看叶之然一眼,肯定道:“你这个思路不错,考虑周全后提供给我,这对全县的每个农村都有实际参考意义。这些年,虽然国家每年都对‘三农’问题花大力气整治,但效果不明显,城乡差距仍在扩大之中。你们能有自己的思路去提高农民的经济收入,这点值得表扬。但搞活经济,不等于荒芜土地,必须做到两头兼顾。”
  叶之然默契地看了眼王静语,把话语权留给她。
  这边王静语始终关注着两人的对话。她本就是个会来事的人,对叶之然的意思心领神会,换了种表情对张顺强说:“张县长,乡党委、乡政府回去后立即展开针对性讨论,集中精力解决农民耕田荒废问题,保证粮食生产,并力所能及地减少农民的负担。”这个表情显得郑重其事,对县长的指示领会得非常深刻,对县长的态度非常尊重。
  可惜张顺强根本没向她看,这个表情就有点给瞎子抛媚眼了。张顺强问叶之然:“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非常繁杂,你说说看,如何才能更好地解决三农问题?”
  叶之然见躲避不过去,只得回答道:“县长,‘三农’问题很复杂,我认为政府如果想切实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加强农村教育、走城市化道路、加强农民教育培训、增加农业投入、调整农作物的结构等多方面入手,逐步解决‘三农’问题,减少城乡差别。”
  张顺强不禁问:“怎么走城市化道路?”
  叶之然说:“这涉及到国家战略,就是逐步增加城市数量,特别是中小型城市的建设,将部分农民转移到城市中去,减少农民的数量。”
  张顺强赞赏地看着叶之然说:“不错,一个乡镇干部能站在国家层面的高度提出解决办法,说明你还是有能力的。看来你改变了我心里的评价。”
  张顺强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不仅出乎叶之然的意料,也完全出乎王静语、王小照等人的意料。
  王静语忽然醒悟到,新来的张县长对着叶之然一会儿挥舞大棍,一会儿送上胡萝卜,莫非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有意拉他到自己的阵营中?嗯,不是没有可能。
  她看叶之然的目光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张顺强当然不会去想王静语此时的想法,他耐心地向几个村干部了解几个比较关心的农村问题,特别是合作医疗社的问题,最后又对他们勉励一番。
  面对张县长前后态度大变,几个村干部都觉得这个张县长还真是个人物。
  离开蒋泾村时,张顺强又对王静语、叶之然说:“这样,我们一起去乡政府开个会,我还要听你们对财政所火灾事件的整改措施。”
  王静语立即表情丰富起来,说道:“太好了!谢谢县长对马石乡的亲切关怀。有了张县长的关怀,马石乡的工作必然会得到全面提升。”


第119节 训话
  在马石乡一级班子会议上,县长张顺强板着脸训话:“我今天到马石乡走了一圈,发现问题不少。在蒋泾村,我看到不少的农田荒芜着晒太阳,稻田里野草丛生。在我国人均耕地面积只有1.4亩,排名世界126位,不到世界人均耕地的二分之一的情况下,居然有这么多的良田白白闲置着,我看着感到非常痛心。”
  他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与会的干部,说道:“不要以为农村土地承包以后,政府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只管收取农业税和计划生育。”
  “乡政府的职能,还包括发展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加强社会管理、推进基层民主建设。对照这些职能,马石乡党委、政府都做得很好吗?依我看,远远不够!”
  听着他凌厉的批评,马石乡一级班子成员都正襟危坐。
  “我来之前,看了一下全县计划生育情况,马石乡是常嘉县计划生育的先进集体之一。但是,我在蒋泾村看到,农村计划生育工作也存在着许多漏洞,超生现象还很突出,让我不禁怀疑其中的水份。”
  他看了一眼大家的表情,继续下暴风雨:“在安全生产上,马石乡不久前连续发生了中心小学中毒事件和财政所着火事件,说明马石乡在安全生产的管理上存在着不小的漏洞,也说明你们的安全生产意识淡薄,需要花大力气进行整改。”
  王静语和叶之然已经在蒋泾村领教过了张县长的严厉和不讲情面,心里有了一定的抵抗力。班子其他成员则是第一次体会张县长的威势,联想到传说中的“张县长吓死何贵田”的厉害,一个个都感到自己的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动,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上位者的威严压迫着他们的心脏和思维,会议室空气紧张得几乎凝固。
  张县长竟然有如此威势出乎马石乡乡级干部的意料。
  张顺强很会调节气氛,他先用官威压一下马石乡的干部,这时候又故意静了片刻,然后问:“叶之然,作为乡长,你是马石乡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有什么要说的?”
  听到张县长指名提问叶之然,大家的目光不由地都转向他,感觉压在自己胸口的压力略有减轻,那部分压力似乎转移到了叶之然身上。
  叶之然今天经历了张县长二次的严厉批评,又看到同僚们的反应,对张顺强的观感又是一变。“这是个严厉得近乎苛刻,对工作要求尽善尽美的县长。”他在心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张县长利用短短的一个会议就让在座乡干部如坐针毡,身不由己地对其产生畏惧的心理。此消彼长之下,唐书记在常嘉县说一不二的局面会受到极大的挑战了。
  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想到这里,叶之然说道:“县长,您批评得对。马石乡政府在安全生产上确实抓得还不够紧。虽然接连二次事故都是偶然性事件,但从偶然中找必然,应该归结到乡政府领导班子的安全意识落后。这个主要责任应该由我来负,请县长处分。”
  “怎么处分?”张顺强心里暗想,这个叶之然果然不简单,这二句话说得冠冕堂皇,似乎非常诚恳,但一句“偶然事件”又推卸了大部分的责任。偏偏话又讲的相当严谨。如果自己仅仅抓住这个“必然性”批评他,似乎给人过于苛刻的感觉。
  他就板着脸说:“叶乡长这个从偶然中找必然,说得很好。希望你们都说到做到。我评价一个干部,主要的不是听他的言,而是看他的行。言行一致才是一个合格的、优秀的干部。”
  王静语虽然插不上话,但在心里却将张县长与县委唐书记作着比较。与做组织工作出生的唐书记相比,总编出生的县长显然口才更为了得。而且,他兼具组织干部的沉稳和严肃,在县、乡这种基层组织,似乎更能体现领导者的优势。
  叶之然说道:“请县长放心,马石乡政府在党委领导下,一定会吸取教训,积极整改,做到言必行,行必果。”
  张县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之然一眼,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在座的干部都兴奋起来。
  张县长说:“政府在党委领导下工作,当然一点不错。但是,作为基层人民政府,一定要有自己的施政思路和行动力,要在工作中加大主观能动性,要果断大胆地开创新的工作局面。保证将县政府的各项工作部署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下去。你有没有信心?”
  听到张县长只提县政府不提县委,大家辨出一些味道来了。张县长这是在宣示主权,试图扩大县政府的影响力。可常嘉官场都知道叶之然是唐书记的亲信,张县长从叶之然身上找突破口,是不是有点找错了对象?
  想到这,大家兴奋地把目光转向叶之然,看他怎么应招。连王静语都饶有兴趣地看了叶之然一眼。
  叶之然坦然说道:“马石乡政府一向都是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各项决议的。我可以向县长保证,乡政府会坚决执行县政府的各项部署,紧密团结在县委、县政府和马石乡党委的周围。乡政府承负着全乡人民的信任,一定会以人民的利益作为乡政府的最高利益。”
  张顺强对叶之然的这个表态满意地点点头。“以人民的利益作为最高利益”虽然听起来像似空话,但从他的角度理解起来就很有意思。他是在隐约地表示,在县委、县政府意见相背离时,他的选择。
  这种敏感的话题,官场中的人一向都是点到即止,就看对方有没有领悟力。
  张县长就说道:“今天到马石乡转了一圈,虽然问题发现了不少,但我另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可能在座的许多同志还不知道,我到了蒋泾村后,在批评叶之然乡长的工作时,挨骂了。”
  大家心里又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看看张县长和叶之然的脸色,似乎都看不出什么。心里不免八卦起来,看来张县长下乡,故事还很多啊!
  “有的话还说得很难听,”张县长一点也隐瞒自己遭遇的糗事,继续说道:“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当着他们的面批评叶乡长的工作不到位。群众就不答应了,纷纷指责我,骂得最凶的人甚至当面骂我是‘狗官’。”
  大家更加惊疑地看着张县长,见他不动神色的表情,心里对他都感觉有点高深莫测。
  叶之然是明白人,很配合张县长的表演,站起身来向他鞠了一躬,说:“县长,我代表这些无知的农民向您道歉,当时您的批评都完全正确,是马石乡的教育工作没做好,让您蒙羞了。我和王书记都很不安。”
  张顺强摆了摆手,制止王静语到了嘴边的话,说道:“你们都不要道歉。我说这个故事给同志们听,是为了说明一个道理。群众为什么帮着叶乡长来对付我这个县长?难道真的像叶乡长当时说的那样,他们以为乡长比县长更大吗?”
  众人一听,都“佩服”地看着叶之然,心想:这么烂的理由你也说得出口?
  “当然不是的,他们帮着叶乡长来骂我这个县长,只是因为叶乡长帮他们做了点事,而我这个县长,上任以来还没有给他们做过一点实事。”
  这话重了!王静语和叶之然同时张口想说什么。张顺强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同志们,这件事情给我的感触很大。我切身体会到我们的群众的可爱之处。他们是多么好、多么善良、多么可爱的人。他们对我们这些干部的要求很低,同时眼睛又很亮。领导干部做了点事情,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面对这些可爱的人民群众,大家都要想一想,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这话说完,原本有许多话想说的王静语和叶之然都安静了下来。其他人也被张顺强的话感动,目光频频闪动。
  “对叶之然同志,我虽然还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但他能为百姓做事、肯为百姓做事这一点,我还是非常赞赏的。希望叶之然同志改正缺点,保持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带领马石乡人民一起早日奔上小康生活。”
  叶之然内心感动,但他是唐国强的人,不能在大家面前表现出贴近县长的举动。他说道:“县长,面对人民群众的信任,我很不安。今天群众给我上了一课,您也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明白了做一个称职的干部应有的胸怀和坦率。您的话,我会铭记在心,请您看行动吧。”
  这个会议,让善于在领导面前“来事”的王静语英雄无用武之地,让她大感郁闷。送张县长出乡政府时,她率马石乡所有干部一直恭送出大门,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叶之然却知道,秦大明在马石乡有着丰富的人脉关系,张县长此行的一言一行会很快传到唐国强的耳朵里。
  骂那隔壁的!真不让人安生啊。


第120节 树欲静而风不止
  张顺强离开马石乡时天色已晚,面对乡党委书记王静语和乡长叶之然的盛情邀请,他坚决不同意吃饭。让马石乡干部见识了县长的另一面。
  县长不留下吃饭,秘书王小照就亦步亦趋地和马石乡的干部握手道别。
  王小照已经三十出头,在县委办综合科工作了六年,始终没有出头之日,这次秦大明上任委办主任后,他很积极地投靠过去,利用自己老婆和秦大明老婆有点远房亲戚关系,走通了夫人路线。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新的县长到位后,秦大明就把他推荐了上去。张顺强对秘书的要求只有三条:手勤、眼快、嘴稳。见王小照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有点沉稳的样子,就用了他。成为县长秘书,打开了王小照面前的仕途大门,他筹措满志,以张县长的满意作为工作标准,很快赢得了张顺强的信任。
  回到县委招待所,王小照提着包跨出车门,殷勤地为张县长拉开车门,递过提包问:“县长,明天几点来接?”
  “让小陈七点半来接,我们明天上午到盛桥乡走一走,下午一点前回县政府开会。”
  “好的,县长您慢走。”王小照爽快地答应一声,毕恭毕敬地站在车旁,直到张县长的走进二号楼,才回到车上对司机小陈说了明天的安排。
  小陈在车上说道:“王哥,咱县长很有气势,很有能力,很有担当。”
  他用三个“很有”概括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跟着张县长有前途。”
  王小照沉稳地点点头,成为县长秘书后,他自觉在县里有了一定的地位,俨然有领导的气势,说道:“小陈,咱俩的任务就是把县长服务好。县长满意了,我们才有机会进步,这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要有回报必须先要有投资,对我们来说,认真服务就是最好的投资。”
  小陈肃然起敬,说道:“王哥这话高深,小陈要仔细体会。”
  张顺强回到二号楼家属宿舍,先去冲了个澡。由于儿子在读高三,是高考的关键一年,所以没跟着他转学过来,老婆自然就住在嘉南,只有周末才来看他。家人不在,他自然不会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就吃招待所的食堂。
  洗完澡、吃完饭,他算准了时间,才打电话向长江省副省长黄民海汇报情况。
  领导干部的底细很难不被人挖掘出来的,张顺强是个例外。
  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张顺强以前的身份是嘉南日报的总编,虽然行政级别较高,但不是真正的官场中人,少被人注意。等他到常嘉县上任之后,有心人也只能打听到他是上任市委书记林峰调离嘉南前安排到常嘉县的,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黄省长通过林书记安排到常嘉县工作的。黄省长答应他,在常嘉工作三年,只要做出成绩就想办法让他再升一级。他当然明白正处级干部再升一级意味着什么。官员的结构是宝塔型的,从处级到厅级,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需要踩着无数人的肩膀才能登高。
  对黄省长,他只有感激和忠诚。
  所以,黄省长交待他的事,他非常上心。
  在省城谈话时,黄省长让他到常嘉后,了解一下叶之然的情况。让他纳闷又高兴。高兴的是,省长交给他私事处理,当然说明了对他的信任;纳闷的是,省长不透露任何原因,只让他了解、关心叶之然的情况,随时向他汇报,但不得影响到叶之然的仕途升迁,既不要刻意提拔,也不要有意打压。
  到常嘉工作后,他很快了解到叶之然的一些情况,向黄省长汇报了叶之然和唐国强的关系以及枫寒轩对他的重视。今天到马石乡微服调查,张县长又了解到叶之然的另一面,随着了解程度的加深,他自己对叶之然也慢慢地产生出兴趣来。
  电话中,张顺强向省长汇报了自己在马石乡的遭遇,顺便把叶之然小小的称赞了一下。黄省长就在电话里说:“张县长,这个叶乡长既然有工作能力,政治上又坚定,你作为他的上级领导就要多关心关心他。包括他的家庭状况,个人婚姻情况等等。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成长过程中会受到各种诱惑,我们不仅要关心他的工作,还要关心他的思想、他的生活。”
  张顺强立即回答:“好的,请省长放心,我会坚决执行您的指示。”
  挂断电话,张县长心里不免八卦起来。奇了怪了!黄省长对叶之然的关心绝对不是对一个普通的基层官员的关心,但是,如果说这个叶之然和省长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何以又关照自己不要干涉他的升迁?莫非是有其他的领导托黄省长代为关心叶之然?还是有其他的缘故?
  张县长在家里琢磨着叶之然。叶之然却正在唐国强家里汇报着张县长的举动。
  张县长到蒋泾村和马石乡政府后,和什么人谈话,说了些什么,群众及干部对他的反应,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唐国强听完,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这个“唐系”爱将,缓缓说道:“张县长初来乍到,急于树立自己的威信,这个可以理解。”
  “如果他树立威信的目的是为了可以顺利地开展工作,真心实意地为常嘉的发展做点事情,我们应该举手欢迎。”
  这话说得叶之然肃然起敬,习惯性地送上一句奉承话:“唐书记,您的胸怀太宽阔了,目光远大更非我所能企及。”
  唐国强摆摆手道:“这和目光没啥关系,领导干部的思维总是跟自己的坐在哪个位置上密切相关,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我是县委书记,考虑的问题首先是让下面的干部都像马一样跑起来。我只管挥鞭子,只有看到哪匹马跑错了方向,才去抽他一下,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
  唐国强这话说得虽然轻声细语,叶之然却感觉到一种上位者的自信和豪气。他感觉每次和唐书记相谈,总能领会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但是,”唐国强话音一转,“但是,如果他不按照县委的统一部署,自搞一套,破坏常嘉的发展,我们就要斗争,一直斗争到他回到正确的发展轨道上来。”
  叶之然适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唐书记,我坚决听从县委的指示。”
  听到这话,唐国强自信刚毅的脸上犹如拂过一阵和煦的春风,自然地绽放出笑容。
  丢开张县长,叶之然又想起秦大明。这几天,秦大明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恍惚,内心对他的观感有了很大的改变。联想到秦大明为获取唐书记的信任,手段殊不光明,叶之然不由地叹一声:“常嘉的局面来之不易,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唐国强狐疑地看他一眼,说:“你怕什么?在常嘉的土地上,刮再大的风也刮不到你。你只管用心做事,把马石乡的经济发展抓好。”这话庇护他的意义明显。
  叶之然说道:“唐书记,我不怕刮风。在常嘉,经过您上任之后的思想整顿和教育,领导干部都已归心,不可能从外围刮出什么大风来。”
  但他对秦大明的担忧完全属于臆断,叶之然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去提醒唐国强,只得婉转地说道:“常嘉如果起风,只怕也从内部刮起。”
  唐国强听了这句,目光就是一凝,沉下脸说:“你说明白,是指什么?”
  叶之然的烦恼在于,一方面唐国强的分量在他心中极重,再加上于嘉对他的信任,不得不有所提醒。另一方面,他现在只是对秦大明有种隐约的不好的感觉。如果在县委书记面前毫无根据地猜测他身边亲近的人的人品是个大忌,搞不好唐书记会有不利于他的看法。
  但唐国强已经沉下脸来严肃地问话,也由不得叶之然躲避,他只得说:“秦主任精明强干,五年时间将马石乡营造得铁桶一般,有一呼百诺的号召力。大家对他的能力都非常拜服。只是对他的人品薄有微言。但我了解了一下,又没有真凭实据。”
  “我们做这些领导干部的难免会得罪人,底下的风言风语不可轻信。”唐国强看叶之然一眼,他知道叶之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既然这么说必然有所依据,沉吟了一下说道:“这话出你口,入我耳,就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后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叶之然立即点头说:“是,请唐书记放心,我知道事情的轻重。”他的本意只是提醒唐书记一下,现在目的达到,自然就放开了心事。他知道,虽然唐书记话里话外仍在教训他不可节外生技,但唐书记是个谨慎而警惕的人,必然会有所防备。
  只是,这话如果传到秦大明耳朵里,他可就会惹上很大的麻烦,毕竟秦大明现在也是位高权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乡长可以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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