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休整】
作者:业余狙击手|发布时间:2024-06-29 03:04:07|字数:41155
第一节
二次战役结束了。
极度疲劳的九兵团终于得到了在威兴休整的机会。
十几天前快反营造成的那次大爆炸几乎彻底毁了咸兴。其直接结果是,美国人失去了储备在威兴用于反击作战的物资。与之相应的是,志愿军在占领咸兴后也没有得到急需的各种物资。
好在东线美军己经究全撤离,西线美军也打了大败仗。美军的空袭次数六为减少,负责东线保障的后勤部门终于可以集中全力住咸兴抢运物资,这才稍解了九兵团物资匮乏的困境。
本次战役,快反营先是全歼南朝鲜一个辅重营,缴获大批物资,解了前线部队的燃眉之急。而后摸清了美军陆军第7师第31团的虚实,为兄弟部队最终金歼这支美军创造了条件。之后,炸毁水门桥,并在水门桥至真兴里一带阻击美军整整2天,给九兵团的追击争取了时间,虽然因为九兵团各部损失大、机动能力不足最终导致各部在追击战中的战果不甚理想,但快反营的贡献还是有目共睹的。而快反营最后对咸兴的袭击更是破坏了美军的反击计划并最终迫使东线美军全面撤退。
总之,快反营在二次战役的表现得到了兵团部乃至志司的高度评价。但快反营的损失也是空前的。战役开始前,快反营的总兵力为四百五十人左右。但现在,快反营的总兵力加上伤员也只有二百出头。短短一个月时间,兵力损失就超过了一半,这大大超出了周卫国的预期。
快反营在休整了几天后,除了伤员,单从身体上来说,基本上己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但从心理上,就很难说了。休整期间,快反营官兵当中做恶梦、失眠、注意为不集中的现象极为普遍。这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就是三连连长何兵,自从部队休整以后,几乎都是整天呆坐着不说话。
按理说快反营的干部战士都是老兵,在国内也都经历过不少战斗,本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们在国内经历的战争无论是对手还是作战的惨烈程度,都无法与入朝后与美军的作战相比。这样的反应倒也算是正常的。
周卫国自然不可能知道这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但他还是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在经历过地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后的情况,所以一方面亲自和快反营的干部战士谈心,一方面也逐步恢复了快反营的日常训练。这样双管齐下,快反营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这一天,周卫国正在快反营营部的帐篷里写总结材料,营部通讯员王四喜突然跑了进来。
激动地对他说道:“营长,司令员来看望我们了。”
周卫国一愣,说:“谁来了?”王四喜说:“是宋司令员来了!”
周卫国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整了整衣帽,说:“人到哪了?”王四喜说:“刚进驻地。营长,要不要吹紧急集合号?”
周卫国说:“为什么要吹紧急集合号?”
王四喜说:“司令员来了啊!”
周卫国笑了,说:“算了吧,我们去迎接就行了。宋司令员应该不会在意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
说完走出了营部。
王四喜“哦”了一声,紧跟在周卫国后面。
周卫国出了营部不久,就见一行人迎面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虽然穿着普通军装,行止可却颇有气度。周卫国认得他正是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立刻迎了上去,立正敬礼道:“司令员好!”
宋时轮回了个礼,说:“周卫国同志,今天我正好来看望二十军,听说你们营的驻地也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你们。事先没有跟你们打招呼,莫怪莫怪。”
周卫国说:“司令员太见外了吧?我们可都是您的兵。”
宋时轮夹道:“这可不一样。你们营还是陈老总的心头肉呢。”
周卫国笑笑,说:“在朝鲜,我们就是九兵团的兵!”
他刚刚看了一眼,发现跟在宋时轮后面的只有兵团部的几个参谋和他的警卫员,开始时不免有些奇怪。既然快反营驻地和20军休整的地方离得那么近,宋时轮又是刚从20军过来的,怎么20军的几个领导也不陪一下司令员?此刻听了宋时轮的话,他立刻想起自己的快反营是直接隶属九兵团指挥的,估计九兵团的三个军长谁都不好意思以他的上级自居跟着来快反营“视察”,便也释然了。
宋时轮一挥手,说:“走,看看部队去。”
周卫国应了一声,立刻当先带路。
众人来到快反营的训练场时,快反营的训练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周卫国让王田喜把三个连长都叫了过来,向宋时轮做了介绍。
在路上周卫国己经简单汇报了快反营在这次战役中各次作战的情况,所以宋时轮在见到孙大胆等人后,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并对他们在本次战役中的表现嘉勉不己。
随后,宋时轮又观看了快反营的训练。
从头到尾,宋时轮都赞不绝口,最后忍不住感叹道:“果然不愧是我们华野百里挑一的精锐!”
宋时轮的这句话却让周卫国鼻子直发酸。连快反营这样百里挑一的精锐部队在这次战役中都伤亡过半。这次战役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宋时轮很快就注意到了周卫国的异样,自然明白自己的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其实这几天他视察九兵团各部,无论到哪支部队,都能明显感受到一种哀伤的氛围,相比之下,快反营这种热火朝天抓训练,积极向上的气氛才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宋时轮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周卫国同志,我们去你的营部坐坐吧。”
周卫国说道:“是。”
一行人进了快反营营部,宋时轮首先开口说道:“你们营在水门桥到真兴里那段的阻击打得很不错!美军陆战一师号称美军王牌,却硬是被你一个营给挡住了!”
周卫国说:“其实我们直接面对的敌人并没有一个师,应该只有美军陆战一师的三个营。”
宋时轮说:“只有三个营?口气不小嘛!那可不是普通的三个营,是有飞机大炮火力支援的三个营美军!”
周卫国说:“司令员,当年您还是华野十纵司令员时,在国军中就流传着‘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的话,我是您的部下,当然也要能打阻击战。”
宋时轮说:“国军和美军是没法比的!人家说我擅长打阻击,我看你的阻击比我打得好,因为你打的是美军。”
随后低声说道:“要知道,新兴里那里也只有三个营美军。”周卫国也低声说:“司令员,歼灭战和阻击战是不一样的。”
宋时轮摇了摇头,叹道:“这次作战,我们需要总结的教训太多了!就比如对你们快反营的使用吧。我知道,你们的阻击虽然打得好,但阻击战并不是你们的专长,像袭击咸兴这样的作战才是你们的强项。而且,这次阻击你们营付出的伤亡很大,我有责任。但是,让你们打阻击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当时水门桥以南己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如果不让你们上,美军就能顺利撤退,我们也没时间组织力量追击,还给了美军足够的喘息时机。最新的情报表明,所谓的‘联合国军’在东线一共集结了三个美军师和两个南朝鲜师。整整五个师的敌人,幸亏他们都撤退了,否则,一旦让他们缓过气来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九兵团就危险了!现在我每次想到这一点就会后怕,背上都要出一身冷汗!所以,对于你们快反营阻击美军和袭击咸兴这两次战斗的贡献再怎么表扬都不为过!兵团部己经决定授予你们营特等功,并上报志司。”
周卫国说:“谢谢司令员。我们都是军人,既然穿上这身军装,我们就不会惧怕牺牲。为了国家战死疆场,这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荣誉。”
宋时轮紧紧握住周卫国的双手,感动地说:“周卫国同志,感谢你,感谢快反营。我这次来,既是代表兵团部对你们营进行慰问,另外也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要求,兵团部一定尽量满足。”
周卫国说:“司令员,我只有一个请求。”
宋时轮说:“请说。”
周卫国说:“自快反营这次损失很大,急需补充。”
宋时轮说:“这个没问题。国内的补充兵员到了之后,我一定让你们快反营优先挑选。”
周卫国说:“司令员,从补充兵员里挑的人恐怕这不到我们快反营的要求。”
宋时轮说:“这倒是。不然你就从九兵团的老兵里挑?不过这次部队伤亡很大,你们挑选的余地恐怕不多。”
周卫国说:“司令员,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当初我们快反营离开上海时,还留下了一部分人,因为陈市长要用这批人做骨干组建第二个快反营。我想,这个新组建的快反营无论是武器装备、日常训练还是战斗力都应该和我们快反营相差不大。您能不能跟陈市长说一声,从那个快速反应营抽调一部分兵力补充给我们?”
宋时轮一呆,说:“你的这个要求我恐怕还不能马上给你管复,我还要先请示陈老总。”周卫国说:“司令员费心了。”
宋时轮起身说道:“我也该走了。对了,过几天国内的慰问团就要到了。有个记者对你们快反营的事迹很感兴趣。兵团部也打算重点宣传一下你们快反营。所以慰问团到了以后,会安排对你的采访,你准备一下。”
周卫国一愣,说:“司令员,能不能不采访?”
宋时轮板着脸说:“不能,你是快反营营长,不采访你采访谁?”
周卫国说:“司令员,其实我倒不是担心记者对我的采访,我主要是担心对快反营的宣传。”
宋时轮说:“你担心什么?”
周卫国说:“司令员,有句俗话不是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嘛!您也知道,我们快反营性质特殊,承担的任务也特殊。我们的作战特点就是出其不意,所以做好保密工作非常重要。如果对快反营进行宣传,让我们今后潜在的敌人了解了我们,恐怕会对我们今后的作战产生不利影响。”
宋时轮想了想说:“采访还是要采访的,宣传也是要宣传的。这是政治任务,不过宣传的尺度我会控制的。”
周卫国说:“如果一定要对我进行采访,对快反营进行宣传,那我有要求。”宋时轮说:“什么要求?”
周卫国说:“首先,在对快反营的宣传报道中,不能出现快反营的番号,不能透露我们快反营的训练内容。其次,不能公开我们快反营历次行动的细节。最后,对我本人和快反营任何人的采访都不能拍照,也不能泄露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快反营干部战士的真实姓名。”
宋时轮笑着说:“你的要求倒不少。”
周卫国说:“司令员,这些要求希望您都能满足。”
宋时轮说:“好吧,我管应你。”
周卫国说:“谢谢司令员。”
宋时轮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周卫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宋时轮摇头笑了。
送走宋时轮一行后,周卫国回到营部,想起现在对快反营来说最重要的兵力补充问题有了着落,心情也好了一些。
几天以后,周卫国刚走出营部的帐篷,眼前突然闪起一道自光(抱歉,这个看起来很像穿越先兆),顿时两眼一花。
周卫国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恢复正常。
等他睁开双眼,就见一个穿着棉衣,手上拿着一个照相机的女子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旁边则站着通讯员王四喜。王四喜这时候正在偷笑。
想必刚刚的闪光就是那女子手中相机的镁光灯发出的。
周卫国一皱眉,对王囚喜说道:“四喜,这是怎么回事?”
王四喜刚要说话,那女子就开口说道:“请问你就是周卫国同志吗?”周卫国说:“我是周卫国,你是……?”
王四喜抢先说道:“这位是跟国内慰问团一起来的记者。”
周卫国这才想起宋时轮前几天对自己说过将要有记者采访自己的事,便冲那女记者点了点头,说:“你好。”
女记者上前一步,向周卫国伸出右手,说道:“周营长你好。我叫方晔,方是方向的方,晔是南北朝那个范晔的晔。”
周卫国握了握方晔的手后,随口说道:“范晔?写〈后汉书〉的那个?书不错,可惜他还有十志没有完成(范晔原计划将〈后汉书〉写成十纪、十志、八十列传,但在以谋反罪被处死时只完成了十纪和八十列传)。”
方晔双眼一亮,说:“周营长对〈后汉书〉也有涉猎?”
周卫国说:“哦,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看了不少书。〈后汉书〉正好看过。”
方晔说:“原来周营长还是一员儒将!”
周卫国说:“儒将倒是说不上,读点书,识点字而己。难道在方记者眼里,军人都该是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
方晔连连摆手,说:“用营长误会了,我可没有那意思。军人保家卫国,我崇拜还来不及,哪里敢像周营长说的那样瞧不起呢?”
周卫国对她话中的微讽也不以为意,说:“方记者,你刚刚是不是给我拍了照?”
方晔说:“是啊!我来之前,你的上级就告诉我,采访的时候不能给你们拍照。我就奇怪了,我采访过那么多人,可从来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这个人呢,就是不信邪,所以刚刚一见你就给你拍了一张照片。不过,你这人似乎比较上像,照片洗出来应该不错。到时候我可以送你一张。”
周卫国皱眉道:“能不能把相机借给我看看?”
方晔说:“你要相机干什么?你也会玩相机吗?”随即眼珠一转,说:“你是不是想把胶卷抽出来?”周卫国被她猜中心中想法,也不否认,说:“是的。”
方昨说:“那对不起了,我不能把相机给你。还有,你也不许强抢,要不然我就喊了!”
周卫国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上级怎么派了这么个记者来?
方晔说:“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没有。”
方昨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过,相机真的不能给你。这卷胶卷我拍了很多慰问团在朝鲜慰问部队的照片,可不能让你给毁了。再说,胶卷很贵的。”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保证,胶卷冲洗后,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使用我的照片并把底片给我?”
方晔偏头道:“看来你懂的倒还真不少!”
周卫国说:“你能保吗?”
方晔说:“如果我说不能呢?”
周卫国说:“很抱歉,那我拒绝接受采访。而且,我会向上级提出请求,要回我的照片和底片。”
方晔皱眉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周卫国冷冷地看向她,对于不尊重别人的人他一贯没有好感。
方晔刚开始还赌气地和周卫国对视,但很快就受不了他有若实质的目光,泄气地说道:“好了好了,我保证,保证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不用你的照片,这样行了吧?”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谢谢。”
方晔说:“那么,请问周营长,我们的采访可以开始了日马?”周卫国说:“你想了解什么?”
方晔说:“我对你们这支部队很好奇,能不能先给我介绍一下你们这支部队的详情?”周卫国说:“对不起,这个不能悦。”
第二节
方晔微皱眉头,说:“那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你们这支部队经历过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些战斗呢?”
周卫国说:“对不起,这个也不能说。”
方晔说:“那什么能说?”
周卫国说:“除了不能说的,都能说。”
方晔说:“周营长,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周卫国说:“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但是,你问的这些问题都涉及机密,所以很抱歉,我的确不能悦。”
方晔说:“机密?既然这些都是机密,那为什么兵团接待处的同志还向慰问团介绍了你们营的光荣事迹?宋司令员也允许我采访你?”
周卫国斟酌着说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只是为了写一篇新闻报道,那按接待处的同志告诉你的内容写就好了。”
方晔生气地说:“如果这样也叫写新闻报道,那我还当什么记者?还来什么前线?”
周卫国平静地说:“方记者,其实这里现在己经不是前线了。真正前线的危险和惨烈,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方晔激动地说:“周卫国同志,你这是侮辱人!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去过前线,可是这一路走来,我们也经历过危险,也知道什么是惨烈。我们慰问团是从吉林临江走过冰封的鸭绿江来到朝鲜的,我们到的第一个地方是朝鲜的慈江道中江郡,我们到中江时,整个城镇基本都被美国人的飞机给炸毁了。到处都是废墟,可是我们见到最多的还是不屈的朝鲜人民。他们告诉我们,美国飞机可以破坏他们的建筑,可以摧毁他们的肉体,但永远也打不情朝鲜人民解放南半部的坚强意志!”
方晔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过了中江,我们慰问团坐卡车住南走,一路上不停遭到美国飞机的空袭。到了狼林,整个慰问团己经伤亡了十几个人。要最后,我们都改乘吉普车,还把吉普车的风挡、车篷都拆掉了。因为这样避险跳车都更方便”
方晔越说越激动:“周营长,我的确没有经历过战争,可这并不代表我贪生怕死,更不代表我不敢上前线!”
周卫国沉默片刻,说:“如果我之前的话让你误解,那我向你道歉。”
方晔说:“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需要你接受采访。”
周卫国平静地说:“我现在正在接受你的采访。”
方晔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记录本和钢笔,说道:“那好吧,作为一个战斗英雄,你对这段时间的战斗经历有什么感想?”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首先,我不是什么英雄。要说英雄,那些默默无闻牺牲在冰天雪地里的战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至于这段时间的战斗经历,如果可能,我宁愿选择不再去回忆它。”
方晔不由一呆,手中正在记录的钢笔也停了下来。她可没想到会得到周卫国这样的回答。这个战斗英雄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战斗英雄有太多不同,以至于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好在周卫国己经继续说下去了,他苦笑着说:“可我还是要去回忆。除了因为它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很多教训值得吸取,还因为我要接受你的采访。”
方晔有些不自在地说:“那,这段战斗经历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周卫国脱口而出:“是我们极其落后的后勤体系!我敢说,这次战役我们的伤亡大半都是因为糟糕的后勤体系造成的,生病、饿伤、冻伤、冻死的人数绝对比作战伤亡多!早在战役发起之前,一线部队的后勤供应就低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先说吃的,不要说吃到肉类蔬菜,就连起码的粮食供应都不能保障,只能靠一把炒面一把雪坚持作战。放眼过去,战士们个个都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再说穿的,对于我们大多数的战士来说,有一件薄棉衣就很不错了,穿得暖和根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相比之下,我们营在入朝之前紧急补充了一批冬装,比起兄弟部队来,己经是无比幸福了。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有几十名冻伤伤员。其他兄弟部队也就可想而知了。你能想象,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下,我们大多数的战士在发起冲锋时,身上穿的竟然是单衣吗?还有武器弹药,由于各个部队装备的武器杂乱,后勤运输又遭到美军空军的封锁,到了战役的中后期,各部队普遍都面临武器破损弹药紧缺的困难。尤其因为中后期的作战都以阻击战为主,没法像歼灭战那样依靠缴获补充武器弹药的损失,所以各部队的战斗力较战前明显下降,这也是我们在战役后期歼敌人数不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方晔吃惊地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周卫国说:“我跟你说件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吧。我记得那是12月3日的黄昏,当时我们营正参加追击从柳潭里突围的美军。在一座山岭上,我们发现了一个连队的阻击阵地。整个阵地共有125个散兵坑,每个散兵坑里都有一名战士,身上只穿着薄棉衣和单层胶鞋,戴着大檐帽。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已经牺性,可是,仔细检查他们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和血迹,而且全连官兵都保持着战斗队形。”
说到这里,周卫国的眼圈己经红了,他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整整125名官兵,他们全都是被浩浩冻死的!”
方晔愤怒地说:“是谁为这支部队提供的后勤?真应该把负责人枪毙!”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我们后勤的同志,实际上,他们为了保障前线的后勤供应,己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和牺牲。责任其实并不在他们。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这支军队对于现代战争中后勤保障的重要程度认识不足。我想,这也是这次战役给我们最大的教训!”
方晔感慨地说:“要是上级能从这次战役中吸取教训,在今后提高对后勤保障的重视,那么那些战士的牺牲也算有价值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方晔的话让之前对记者很排斥的他多少改变了一些对方晔的看法。
方晔说:“周营长,除了后勤方面的不足,还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周卫国说:“还有就是我们和美军之间悬殊的武器差距了。其实这次战役一开始,我们是究全掌握了主动权的。通过前期的示敌以弱和一系列隐真示假,我们达成了对敌人的战略欺骗,成功诱敌深入,并对美军进行了合围。但是,战役最后没有打成歼灭战而只打成了击溃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的武器装备和美军的差距过于悬殊,以至于部队即使以优势兵力包围了美军也无法在正面作战中消灭他们。美军由于有足够的重武器,又有空中支援,甚至可以忽视我们占据的地形和兵力优势。对此,我们营也有惨痛教训。比如,我们曾经以一个连的部队成功阻击美军一个营一整天,虽然伤亡一个排,但消灭了更多的美军。但在之后的战斗中,美军飞机对我们的阵地进行了空袭。这次空袭美军使用了凝固汽油弹,我们那个连的伤亡一下子就超过了三分之二!而美军基本没有伤亡。这就是武器差距悬殊导致的不对称作战模式。”
说到这里,周卫国忍不住感叹道:“后方有些人只知道我们打了胜仗,却不知道我们取胜的代价和困难究竟有多大!大家欢呼胜利固然是件好事,可是,盲目乐观却是危险的。要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的,不是一两次战役,而是事关国运的战争!美军现在虽然打了败仗,却远没有伤筋动骨,他们还有足够的反击力量。如果我们抱着速胜的观念,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是要吃大亏的!”
方晔点了点头,说:“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不过,你说的这些内容恐怕是不能出现在公开的宣传材料上的。”
周卫国说:“我明白,从政治角度来说,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我们需要的都是一场绝对的胜利!但作为一名军人,我更喜欢从军事角度来看待战争。”
方晔说:“我会把你说的这些内容写在内参里,上级会看到的。”
周卫国说:“谢谢。”
方晔说:“对了,周营长,宋司令员提到过你曾带着你的部队乔装深入美军基地,并最终炸毁了美军基地。你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你们要进入美军基地,语言就是一大难关。”
周卫国说:“哦,我们在入朝之前就突击学过英文。”
方晔皱眉道:“突击学过英文?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个《英文喊话教材》吧?那上面才六句英文啊!”
周卫国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在入朝之前,驻地边上正好有个学校,学校里有个老师会英文。我们请那个老师又教了一段时间。”
方晔还是不相信,说:“这样也行?”
周卫国正色道:“不行也要行!抗战时,因为在敌后行动时要应付日军,山东的老八路都会说五十七句日语,哪怕连不识字的战士也会,因为不会悦的都牺牲了!”
方晔大为震撼,说:“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周卫国说:“是的,这些好汉子都当得起‘了不起’这个评价!”
方晔还是有些疑问,说:“你们说的英文总不会很流利吧?那美军怎么就不怀疑呢?”
周卫国说:“我们扮的是南朝鲜军队,南朝鲜人的英文说得比我们还差(其实就算到现在,大多数韩国人和日本人的英语口语还是一样烂),美军怎么会怀疑我们呢?”
方晔惊讶地说:“南朝鲜人的英文真有这么差?他们不是早就和美国人勾结在一起了吗?”
周卫国说:“南朝鲜人的英文说得好不好和他们跟美国人勾结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关系。英文有些发音南朝鲜人是发不出来的,所以他们说英文就显得很古怪。无论是真的南朝鲜人还是我们说英文,反正都古怪,所以美国人也就不会怀疑我们了。”
方晔说:“周营长,我发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连南朝鲜人英文发音古怪的原因都知道!”
周卫国说:“这个呀,我们部队有个朝鲜族战士,是上级配给我们的朝鲜语翻译,他说英文总是有古怪的口音,后来我们忍不住问他,他就告诉我们原因了。”
方晔“哦”了一声,终于解除了疑惑,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说:“周营长,我很好奇,当你们深入敌人的心脏,时刻面临危险时,你都想到了什么?”
周卫国想了想,说:“现在回过头来看,美军最后的撤退还是比较混乱的,所以我们在乔装深入美军基地后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至于说我当时想到了什么,那就是,把尽可能多的人活着带回来。”
方晔一愣,说:“还有吗?”
周卫国说:“没了。”
方晔苦笑。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自然是因为“想到了祖国和人民的嘱托”,于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最终胜利究成任务。但周卫国的这个回答显然与这个标准管案相差甚远。所以对于周卫国的回答方晔当然只有苦笑。
不过,通过和周卫国的谈话,方晔倒是发现自己对这个之前很不讲道理的营长多了几分好感。
方晔想了想,说:“周营长,你对我们打败美帝国主义,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是否有信心?”
周卫国断然道:“有!我坚信我们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
方晔说:“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看过66军编印的《云山战斗经验基本总结》,里面说,美国士兵在被切断后路时,会丢弃所有的重武器,扔得到处都是,而且还装死。他们的步兵缺乏战斗力,胆小怕死,不具备进攻和防御的胆略。他们在前进时如果听见枪声,便会退缩不前。他们只能在白天打仗。他们不习惯夜战和白刃战。如果他们战败,便会溃不成军,如果他们没有炮火支援,就会不知所措。当补给停止时,步兵便会究全丧失斗志。你曾经率领你的部下取得辉煌战绩,你是怎么看得美国兵的?美国兵是不是都娇生惯养,都是老爷兵?”
周卫国说:“如果美国兵都是老爷兵,那么我们在和美国兵战斗中牺牲的那些战士们,他们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们连老爷兵都不如?一昧地贬低你的敌人,其实就是在贬低你自己”
方晔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卫国说:“方记者,66军的那个总结我也看了,不过你恐怕没注意到,那总结里还写了,‘美军坦克和炮兵的协同能力极强,火炮威力极强且机动,空军对地攻击能力很强,运输能为很强。步兵的火为装备和远程火为很突出。’实际上,美国兵的文化水平高,单兵战术素养也很高。而且美国兵无论自种人还是黑种人,身体素质都比我们好。不可否美军的确有胆小怕死的。但是,美军的一些精锐部队,比如陆战一师,他们不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火力支援到位,而且他们的战斗意志一点也不比我们差,他们也不怕死,甚至敢和我们拼刺刀!”
方晔说:“周营长,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似乎很尊敬你的敌人?”
周卫国说:“是的。像陆战一师这样的敌人值得我尊敬。”
方晔说:“你尊敬你的敌人,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周卫国说:“这一点也不矛盾,敌人的水平高低其实也反映了我们自身水平的高低。和值得尊敬的敌人作战,是军人的荣幸。正因为我尊敬我的敌人,所以我会给予他们足够的重视,为了打败他们,在和他们作战之前,我会打醒十二分精神,制定更加周密的计划,考虑到更多意外因素,这在客观上也降低了我们犯错误的机率。”
方晔说:“有句古话叫‘惺惺相惜’,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和你的对手美军之间的关系?”
周卫国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我个人来说,我对美军还达不到欣赏的程度。因为就连陆战一师这样的精锐部队,也过度依赖于他们先进的武器装备和辅助军种。”
方晔说:“哦?周营长的眼光很高啊!那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军队才值得你欣赏?”
周卫国说:“如果一定要说我欣赏的军队,那么二战之前的德国国防军应该算得上。他们可以说是高度的自律性,高超的战术素养,先进的战术思想和精良的武器装备的壳美结合。”
方晔皱眉道:“纳粹德国的军队?”
周卫国说:“德国国防军和纳粹德军还是有区别的。当然,这个就扯远了。”
方晔显然对德国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也不再追问德国国防军和纳粹德军的区别,想了想后,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起身说道:“周营长,我看,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感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周卫国也跟着起身,说:“不客气。”
方晔伸出右手,微笑着说:“周营长,再见了。希望以后还能不断听到你的英雄事迹。”
周卫国握了握方晔的手,说:“我努为吧。”
方晔笑了,说:“周营长太谦虚了。”
在方晔看来,这次采访刚开始虽然有点不顺利,但后来采访到的内容却非常特别,倒也算得上不虚此行了。
几天以后,周卫国正在营部制定快反营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通讯员王四喜突然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什么。
刚进营部,王四喜就大声说道:“营长,你猜猜我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是什么?”
王四喜说:“营长,你上报纸了!”
说着,就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周卫国面前的桌上。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是一份翻开的报纸,在翻开的这一版头条写着标题“孤胆英雄,屡建奇功”,下面配了一张周卫国的照片,在照片里,周卫国正从营部的帐篷里走出来,显然,这正是前几天接受采访时那个叫方晔的记者拍的那张照片。
第三节
周卫国沉住气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标题下面署着几位作者的名字,其中果然有方晔。
正文部分的开头写道:“在整个二次战役中,我军涌现出了无数战斗英雄。在众多的英雄当中,有一个集体异常耀眼,他们就是我志愿军某兵团某部。担任兵团先锋,全歼南朝鲜军一个营,缴获大批物资,奇袭水门桥,阻击数万美军整整两天,深入敌后炸毁美军后勤基地……很难想象,如此众多的功绩都是由这同一支部队完成的。在二次战役中,这支部队荣立集体特等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人人立功,堪称志愿军战斗英雄最集中的一支部队。让我们走近这支英雄部队,跟随着英雄的足迹,回顾二次战役这一辉煌的胜利……”
看到这里,周卫国的脸色己经有些发青了。
原本兴高采烈的王四喜见了周卫国脸上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收敛了笑容。
报纸接下来,就是对快反营在二次战役中各次战斗的介绍。除了没有提快反营的番号和个别细节一笔带过,还有部分文学的夸张外,基本如实记录了快反营在二次战役中的所奋战斗经历。
越往下看,周卫国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王四喜早已犬气不敢出。
他从未见过周卫国这么难看的脸色。
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写道“能够领导这样一个英雄集体的,当然不应该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么,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人,他又有着怎样不平凡的故事呢?”
接下来,就是方晔对周卫国的采访记录。显然,为了让故事更有感染力和吸引力,这一部分经过了比较多的艺术加工。里面给周卫国加入了大部分女性眼中一个英雄应该具备的特质。通过一千多字的描述,一个温文尔雅、幽默、学识渊博、临危不惧、机智勇敢,堪称完美的军人形象跃然纸上。好在没有提到周卫国的真实姓名。
看到这里,周卫国突然觉得哭笑不得。
报纸的最后,写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今后的战斗中,像这样的英雄集体必将不断涌现。有祖国和人民作为坚强后盾,我们有信心赢得最后的胜利!向汉城前进!向大团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彻底赶下海去!”
看完最后几句话,周卫国心中的怒火再度腾起。用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前进,前进!除了高呼口号,这些狗屁记者还懂什么?就算是打完仗才来的前线,他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仗打得有多苦!怎么还能这么宣传呢?他们是真不把我们的战士当人看啊!”
骂完之后,周卫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没有经历过二次战役东线战斗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东线的战斗究竟有多惨烈!更加无法想象在东线取得胜利有多么难得!这胜利不是后方的参谋军官在军用地图上将己方实际控制区往前标几条线这么简单,而是九兵团用数以万计前赴后继牺牲在冰天雪地和枪林弹雨中的官兵的尸体堆出来的!
王四喜呆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带回的这份报纸会让周卫国这么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对王四喜说道:“四喜,准备一辆车,我要去一趟兵团部。”
王四喜赶紧应了一声,飞快地出了营部。
王四喜出了营部不久,帐篷外就响起了方晔的声音:“周营长在吗?”
周卫国一愣之后,沉声说道:“我在,请进。”
他也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帐篷的门帘被从外面掀开,方晔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方晔并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异样,走到周卫国面前后,将一个纸袋放在了桌上,说:“周营长,这是送给你的。”
周卫国强忍怒火,说道:“里面是什么?”
方晔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周卫国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上,见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和一张底片。照片里,周卫国正从营部的帐篷里走出来,正是几天前方晔采访自己前拍的那张照片。
方晔微笑道:“周营长,我拍照的技术不错吧?”
周卫国冷冷地说:“很不错。”
方晔说:“我说过照片洗出来要送给你一张的,而且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也不会刊登。你看,我现在可是连底片都给你了,你该放心了吧?”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我很放心。”
方晔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愕然说道:“周营长,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报纸递给方晔,说:“我怎么了?你先看看这个吧。”
方晔拿过报纸,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照片,吃惊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我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是想去兵团部问清楚这个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倒没想过单独找方晔,但方晔既然自己找上门来,当然就有必要当面向她问个清楚了。
方晔急道:“周营长,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投萄刊登你的照片。你的照片我只洗了两张,一张给了兵团政治部宣传部,另一张连底片都在这里啊!”
周卫国将信将疑地说道:“照片的事你真的不知情?”
方晔说:“我发誓!我真的不知情!”
周卫国说:“那这个报道呢?你也不知情吗?这上面可有你的署名!”
方晔说:“这个报道我的确知道,还负责写了有关你的这一部分。但从来就没人告诉我这个报道要配照片,而且配的还是你的照片啊!”
说完,方晔就紧张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不禁皱眉沉思。事情也许真像方晔说的那样,她只是写了对自己的采访。至于那张配发的照片,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她给九兵团政治部宣传部的那另一张照片了。
这时的方晔,心里在紧张之余,更多的却是委屈。
说到底,战争年代,像周卫国这样的英雄还是很吸引少女目光的。对周卫国的采访结束后,方晔从九兵团宣传部的同志那里了解到了快反营在二次战役的全部战斗经历。这之后,方晔对带领这支部队取得一系列胜利的周卫国,不可避免就生出了几分倾慕之情,于是在整理采访记录形成报道文字时,自然而然按照自己的想象对周卫国加以美化。而今天主动给周卫国送照片过来,对于一向高傲的方晔来说,更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没想到刚见面就被周卫国怀疑指责,这自然让方晔大感委屈。
终于,周卫国长叹一声,说:“既然你不知情,那我也没理由怪你。”
方晔的眼里噙着泪花,说:“你要向我道歉!”
周卫国闻言,惊讶地看向方晔,见到她眼里的泪花后,更加惊讶,说:“你说什么?”
方晔说:“你刚刚冤枉了我,难道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周卫国顿时头大无比,心中苦笑,孔子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
周卫国正想着,王四喜突然跑了进来,大声说道:“报告营长,车备好了……”
声音夏然而止。
王四喜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周卫国面前的方晔。
周卫国见到王四喜,立刻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报纸后,一拉王四喜,说:“走,立刻出发。”
走到帐篷口,周卫国才像突然记得还有个方晔似的回头说道:“哦,方记者,我们有事要出去一趟,改天有空再聊。谢谢你的照片。”
说完,飞快地走出了帐篷。
在去兵团部的路上,和周卫国一起坐在吉普车后排的王四喜好几次都想要问周卫国方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营部,但考虑再三后,最终都忍住了。
九兵团兵团部的具体位置对外是保密的,但这个“外”自然不包括快反营,所以在疾驶了一个多小时后,吉普车就来到了兵团部。兵团部位于群山中的一个村子里,由于战争,村民们早就逃走了,所以村子里现在住的都是兵团部的人员。
在村口,周卫国等人遇上了警卫人员,好在兵团部的警卫人员都认识周卫国,所以在核对口令无误后顺利放行。
周卫国等人进村后,根据从警卫人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直奔宋时轮的住处。不巧的是,宋时轮正好不在。周卫国想起此行的目的,只好又向人打听到了政治部宣传部的位置。
刚进政治部宣传部的小院子,就有人认出了周卫国,和他打招呼。周卫国却不认识这些人,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看过报纸才认出周卫国的。这让周卫国深感忧虑。
得知周卫国来了的消息,九兵团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张景华亲自接待了他。
在简陋的会客室,张景华热情地招呼周卫国坐下喝茶,还让人准备了一盘国内慰问团带来的糖果。
周卫国既没有喝茶也没有吃糖,开门见山地将报纸放在了张景华面前。
张景华看了眼报纸,立刻笑呵呵地说:“周营长,不就是个报道吗?都是老朋友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客气上门感谢我们吧?再说了,你周营长,你们快反营都是实至名归,就应该大力宣传!宋司令员说过……”
周卫国立刻意识到张景华领会错了他的来意,忍不住打断张景华,说道:“张部长,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感谢你们的。”
张景华一愣,说:“周营长,那你……”
周卫国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政治部宣传部帮快亡,把这些报纸都收回来。”
张景华奇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周卫国说:“张部长,这篇报道的内容泄露了我们营的一些秘密信息,如果传出去可能会对我们营今后的作战不利。”
张景华更加惊讶,说:“这篇报道是我审核的,我怎么没看出这篇报道泄密了?”
周卫国指着报纸的开头,说:“张部长,你看这第一段,‘这支部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这几个数字都很具体,后面还有这句话‘人人立功’,有心人只要把这几个数字相加,就能得出我们营的总人数。”
张景华说:“这个‘四百余名’不就是个约数吗?”
周卫国苦笑道:“张部长,这‘四百余名’的约数和我们营的总人数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景华笑了,说:“差不了多少也没什么吧?我们不是都知道你们营的总人数吗?”
周卫国说:“兵团部是知道,可是敌人不知道啊!”
张景华说:“就算让敌人知道了你们营的总人数,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你们营还会怕这个?”
周卫国耐心地说:“张部长,这么说吧,如果敌人不知道我们营,不,是我们这支部队究竟是多大的编制,总人数有多少,那么,他们就无法准确估计我们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敌人低估我们的战斗为,那么,在今后的战斗中,我们就能够做到出其不意,以强胜弱,大占便宜;如果敌人高估我们的战斗力,那他们就必须分出更多的兵为来对付像我们这样的部队,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正面战场上兄弟部队的压为。总之,无论是被高估还是被低估,都好过被敌人知道我们的虚实。”
张景华皱眉道:“就一个人数还有这么多讲究?那我下次让他们报道的时候注意一下。这次既然都己经报道了,就算了吧?”
周卫国说:“张部长,还有呢。”
周卫国边说边指着报道的正文部分,说道:“这些对我们营在这次战役中所有战斗经历的描写也很不妾当。”
张景华说:“不可能啊!报道里面你们营的每一次战斗我都核实过,我不排除在报道里有文字方面的修饰,但就内容来说,我敢保证是准确无误的!”
周卫国苦笑道:“张部长,这问题就出在‘准确无误’上啊!”
张景华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说快反营的人数还算不上什么秘密的话,那我们营的这些战斗经历,就可以说是我们营的核心机密!衡量一支部队的战斗力,除了人数以外,还要看这支部队的人员编制、日常训练、武器装备和作战特点。我看这几点在这报道里面,除了没有我们营的日常训练外,其他内容几乎都全了!我们的敌人只要根据这个报道,就能大概估计到我们营的作战方式和可能造成的危害,相应的,他们也能知道该怎么防范我们。今后我们再想要出其不意,就难了!”
张景华吃惊地说:“不至于吧?”
周卫国正色道:“张部长,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所谓的情报,绝大多数都能从公开渠道获得,关键是要看怎么分析利用这些从公开渠道获得的信息。而这篇报道,正给了我们的敌人这样的信息。”
张景华说:“那我们以前对一些英雄事迹的报道不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吗?”
周卫国说:“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那些报道,所以不敢妄加评论。但如果能够尽可能让敌人少了解我们,对我们总是有好处的。”
张景华连连点头,说:“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周卫国最后指着报纸上自己的照片,说:“还有,就是这张照片了。我能问一下,是谁提出把我的这张照片刊登在报纸上的吗?”
张景华说:“是我啊,昨天慰问团的方记者送来一批照片,我正愁没有你们营的照片,刚好看见里面有你的照片,就让印刷所的同志刊登在报纸上。怎么了?这也有问题?”
周卫国在心里点了下头,看来方晔说的是实话。
周卫国斟酌片刻后,说道:“张部长,你知道在古代,官府悬赏缉捕逃犯时一般怎么做吗?”
张景华说:“怎么做?”
周卫国说:“面影图形!也就是面其面貌,四处张贴,以便让人提供抓捕的线索。”
张景华一呆,说:“这个,好像……”
周卫国说:“是的,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恰当,但是,实际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今天刚进政治部宣传部的院子,就有不少人认出了我,而这些人以前我都是不认识的。这就很说明问题。古代面影图形,图像像不像本人还要看画师的面功,但是,这报纸上刊登的可是我的照片!如果敌人看过这份报纸,看到过上面我的照片,下次我再带部队深入敌后时,被人一眼认出来怎么办?”
张景华说:“不会这么巧吧?”
周卫国说:“我也希望不会这么巧!所以我希望在这份报纸的影响面扩大之前把报纸全部收回!”
张景华说:“我们一定尽快把这份报纸收回,但发出的数量太多,恐怕没法全部……”
周卫国说:“尽量吧。只要张部长能理解我们就好。”
张景华说:“理解理解。周营长,真是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报道会给你和你们营添这么大麻烦。”
周卫国苦笑,张景华这时候道歉其实己经没什么意义,但补救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这个结果,他除了接受,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事情经过既然己经弄清楚,该补救的也补救了,结果怎样大约也只能听天命了。
出了政治部宣传部的小院后,周卫国没有再去宋时轮的住处,而是带着王四喜直接往回赶。
在回去的路上,周卫国等人突然听见远处山上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在近一些的山上又陆续传来两声枪声。
是对空警戒哨。
看来美军的飞机又出动了。
不用周卫国吩咐,司机就把吉普车开进了就近的一个防空洞。
不一会儿,站在防空洞口的周卫国就看见两架美军飞机在远处空中飞掠而过。
看着美军飞机渐渐飞远后,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以防万一,快反营的驻地一定要尽快变换!
第四节
回到快反营驻地后,让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方晔竟然还没离开,还等在营部。
这回见到方晔,周卫国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毕竟从政治部宣传部了解到的情况看,上午的确是自己冤枉了她。不过,看方晔的脸色,她的气似乎也悄得差不多了。
果然,方晔见到周卫国后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平淡地说道:“周营长回来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方记者还没走呢?”
不料周卫国这话却让方晔不高兴了,方晔立刻脸一板,说:“周营长这话有意思啊,上午可是你话没说完就走的。我可还一直在这里等着你道歉呢。”
周卫国苦笑,看来自己先前的估计还是有些不对,方晔的气并不是真的消了。
不过周卫国也不是那种忸捏作态的人,立刻说道:“方记者,是这样的,上午我们突然离开,是因为要去兵团部了解情况。现在情况己经弄清楚了,那张照片是政治部宣传部的张景华部长让刊登的。我上午的确错怪你了,对不起。”
方晔不由一呆,周卫国这么爽快就向她道歉也育些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之间,她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见己经过了一点,便说道:“方记者还没吃午饭吧?”
方晔嘴一噘,说:“没吃呢,气也气饱了,哪有什么胃口?”
周卫国笑笑,说:“正好我们也还没吃午饭,不如方记者就在我们这里吃个便饭,也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方晔想了想,点头道:“吃饭可以,但这样就算赔礼道歉好像太简单了点吧?”
周卫国说:“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
方晔说:“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不过我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周卫国说:“好。那我们就先吃午饭,其他的以后再说。”
对于方晔的小脾气,周卫国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小小的不讲理本就是女子的专享权利不是?
王四喜则在一旁偷偷笑了。看来营长也是怕女人的!
午饭是一盘司务员早已热好的共六个粗面馒头加一个缴获的美国午餐肉罐头(当然是著名的SPAM午餐肉了)和一碟咸菜。
吃饭的有三个人,周卫国、王四喜和方晔。
周卫国和王四喜都是拿起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只是偶尔才夹一筷子咸菜,却没有去夹午餐肉。方晔看到端上的午饭后,先是犹豫了片刻,待看到周卫国和王四喜都吃得很香,这才拿起馒头,小心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立刻微微皱起了眉头,赶紧夹了一小块午餐肉,合着馒头又嚼了几下这才咽下去。
很快,周卫国和王四喜就都各吃了两个馒头,很自觉地停了下来。这时,方晔手中的馒头却只吃了小半个。
周卫国说:“方记者,吃不惯吗?”
方哗闻言抬头,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
说完咬了一大口馒头,嚼了几下后艰难地咽下。
周卫国说:“方记者,部队的伙食就是这样的。”
方晔又吞咽了几次,将馒头彻底咽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周营长,你们平常就吃这个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也不常吃。”
方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不常吃的东西竟然拿来招待客人,这好像也太那个了吧?
周卫国见了方晔脸上神色,己经猜到她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平时一般就吃炒面就水,有时也有黄豆,隔个三五天才能吃上一顿馒头,就算吃馒头,最多也就是配咸菜。方记者今天是赶巧了,我们正好吃馒头,而且你是客人,我们就多上了一罐肉罐头。”
方晔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脱口而出:“真的?”
方晔出身于杭州的大户人家。在江浙一带,只要生活过得去的家庭,对女儿向来都是“富养”的,以她小姐的身份,不但从小在家中、在学堂均集诸般宠爱于一身,就算长大以后,在外面头顶着国内某大报社记者这一“无冕之王”的身份,也向来风光得很,可说几乎没吃过什么苦。这回跟着慰问团来朝鲜,一路上尽管遇到过很多危险,但慰问团的其他人也没少照顾她这位女同志,相应地也就让她少吃了很多苦。在粮食供应上,后勤部门对慰问团一直都是按最高标准供应的,大米、白面、肉类、蔬菜从来就没少过。就算下到各部队慰问,后勤部门也总会想办法优先保证慰问团的伙食。所以慰问团的生活条件相比国内虽然艰苦了些,但在吃饭这一点上,却绝不比国内要差。她前几天采访周卫国时虽听他说过部队后勤供应困难,但总以为那只是在二次战役期间,现在二次战役已经结束,部队正在休整,后勤供应理应没有问题的,所以她才会对周卫国所说的部队目前的日常伙食情况表示怀疑。
周卫国点了点头,心情突然有些沉重,说:“是的。其实我们营还算好的,就我所知,有的兄弟部队至今也只能保证炒面的供应。”
方晔说:“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在打仗,后勤供应不上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仗都打完了,部队都在休整了,怎么后勤还是供应不上?”
周卫国苦笑道:“方记者,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这里的确是不打仗了,可朝鲜的其他地方,还在打仗。美国人要阻止我们的进攻,就会重点打击我们的后勤运输,他们在打击我们的后勤运输时,可不会去分辨哪些物资是运给作战部队,哪些物资是运给休整部队的,所以我们现在的后勤供应比二次战役时虽然有所好转,但总得说来还是严重不足的。”
听了周卫国的解释,方晔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不自觉就放下了伸向那罐午餐肉的筷子,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慰问团每天能吃上大米白面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方晔突然心中一动,说:“周营长,我现在明白前几天采访你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了。”
周卫国说:“我说的哪句话?”
方晔说:“就是‘盲目乐观’。我们在国内的时候,只知道志愿军在朝鲜打了大胜仗,却从来不知道我们取得这些胜利是多么不易,部队的损失有多么大,条件有多么艰苦,敌人又是多么的强大。所以对于我们将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我们从未怀疑过。国内也普遍弥漫着一种乐观的情绪。但现在到了前线,根据看到、听到的情况,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盲目乐观’。”
周卫国说:“我也坚信我们可以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但是,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作为一名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打好仗。但是,我们也希望后方的人能够理解我们,不要把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强加给我们。比如这份报纸上说的……”
周卫国翻开桌上的那份报纸,指着那个报道的最后一段继续说道:“‘向汉城前进!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彻底赶下海去!’这样的宣传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完全不顾部队连日作战极度疲劳,后勤供应困难的事实。这不是在逼着部队拼命吗?”
方晔连连点头,说:“这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失职。我一定将情况向上级如实反映。”
周卫国真诚地说道:“谢谢!”
尽管方晔的反映也许丝毫也改变不了宣传的现状,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值得周卫国向她道一声谢。
方晔微微一笑,说:“不用客气。”
在她的心里,也为自己能为周卫国分忧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再看到手中的粗面馒头,方晔的观感就完全不同了,此时的粗面馒头在她眼里己经不啻于山珍海味。方晔三两口就将手中剩下的馒头吃完,起身说道:“用营长,谢谢你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周卫国跟着起身,说:“方记者,我让人送你。”
说完,向王四喜说道:“四喜,备车。”
王四喜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营长,车备好了。”
周卫国将方晔一直送到吉普车边,歉意地说道:“今天真是抱歉,让你跟着我们吃‘粗茶淡饭’,以后部队的条件好了,欢迎你再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
方晔说:“周营长,可别这么说,这是我吃过的最有意义的一顿饭!好了,就不耽误你工作了。再见。”
说着,向周卫国伸出了右手。
周卫国伸手和她握了握后,说道:“再见。”
方晔微笑着转身上了车。
送走方晔后,周卫国立刻下达了全营整装,一小时后全体开拔的命令。
既然决定更换驻地,周卫国就不愿意多耽搁。何况,由于战争,咸兴一带的村庄早就十室九空,快反营要另外找到一个驻地也容易得很。而对于快反营这支特殊的部队,对于驻地的选择也是有完全自主权的,只需要向兵团部汇报一下就行了。
根据周卫国一贯的行事风格,周围几十公里的地形情况和村庄分布早就了然于胸,要挑选一个既利于对空隐蔽又方便部队训练和驻扎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黄昏之前,快反营己经抵达了新的驻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山村。
这个小山村距原来的驻地有二十多公里,位置更为隐蔽,而且因为村民都逃走了,比原来的驻地更利于保密。
周卫国一直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老百姓对于进入自己国家的异国军队都存在着本能的排斥感,所以说实话,周卫国是不相信所有的朝鲜老百姓都像宣传中说的那样认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而热切盼望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来解放他们的。先前,为了配合宣传,体现和朝鲜老百姓的“军民鱼水情”,周卫国同意了兵团部将快反营的驻地放在一个还住着很多朝鲜老百姓的村庄里的安排。而且出于政治需要,快反营还不得不适当放宽对驻地附近朝鲜老百姓“好奇心”的监控。如今发生了报纸报道这件事,快反营相当于被变相曝光,又有了美军空袭这一隐忧,周卫国可不愿意用快反营做赌注,去赌美军情报部门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事实证明,周卫国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快反营刚刚驻扎下来,通讯员王囚喜就向他汇报道:“报告营长,后卫部队刚刚抓到一个可疑分子。”
周卫国立刻来了兴趣,说:“可疑分子?让他们立刻把人送来营部。另外,让金永泰也来一趟营部。”
在这里抓到的可疑分子当然十有八九是朝鲜人,快反营官兵这段时间虽然跟着金永泰学了一些朝鲜语,但也只能应付一些日常对话,至于审讯,就只能烦劳金永泰了。
很快,金永泰就来到了营部。
随后,担任后卫的二连五排二分队的两名战士也押着一名被罩住眼睛反绑了双手的朝鲜人出现在了营部。
在营部见到周卫国后,一名战士汇报道:“报告营长,这人是我们营原来驻地里的一个村民,从我们营出发后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一直到看着我们营进了这村子才往回走。排长说他很可能是美国特务。”
周卫国一挥手,说:“给他松绑。把他眼罩也享掉。”
那名战士应了一声,立刻给那人松绑,又拿掉了他的眼罩。
既然是快反营原来驻地的村民,那么快反营上下他肯定都是见过的。路上罩住他的眼睛固然是为了避免他观察地形,但在营部再罩上他的眼睛就没什么必要了。而就算给他松绑,现放着快反营的几名战士和快反营第一高手用营长都在,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那名朝鲜人被享掉眼罩后,见了屋里的情形,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卫国面前,反复用朝鲜语说着同一句话。
这句话周卫国倒是能听懂,大意是“大军饶命。”
周卫国低声对金永泰说道:“问问他,他做错了什么需要我们饶他的命?”
金永泰依言用朝鲜语说了。
那朝鲜人听了他的话后,抬起头连连摆手,说了几句朝鲜语。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我们给抓了起来。”
一名押送他的战士气愤地说道:“他说谎!”
周卫国对那战士摆了摆手,又对金永泰低声说道:“你问问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
金永泰翻译后,那朝鲜人一脸无辜地说了好些话。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大军在村里驻扎时,对村民们都很好。今天下午大军突然开拔,大家都舍不得大军走。于是他就偷偷跟在大军后面,想看看大军到底去了哪里,回去也好对其他村民们说。他还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也错了,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做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是错怪他了?”
金永泰说:“他说的倒也在理,看来我军在朝鲜群众中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
周卫国摇摇头,说:“不,他说的一点都不在理。”
金永泰愕然道:“为什么?”
周卫国突然问道:“小金,你在我们营原来的驻地有没有帮村民们挑过水?”
金永泰老实地回管道:“没有。”
周卫国又问道:“有没有帮村民们做过家务活?”
金永泰摇头道:“没有。”
周卫国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帮村民们收过粮食?”
金永泰摇头道:“没有。”
但很快又说道:“现在也不是收粮食的季节啊。”
周卫国笑笑,说:“我这只是举个例子。如果你是村民,对这样一支军队会有多深厚的感情?”
金永泰仔细想想,倒也有些明白了。在快反营原来的驻地,快反营固然能够严格遵守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当地村民做到秋毫无犯,但考虑到国情差异和保密需要,快反营也没有像解放军在国内战争时期那样和驻地老百姓打成一片。举凡帮群众挑水、做家务、干农活等事情,快反营在朝鲜基本都没怎么做过。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要说“对村民们都很好”,倒也说得过去;但要说这支军队离开时能够让村民们都“舍不得”,那就不免有些夸张。这么一想,那名朝鲜人所说的话就有些不尽不实了。
周卫国转向那朝鲜人,说道:“你起来吧。”
那朝鲜人依言起身,但刚一起身,脸色就变了,因为周卫国刚刚那句话并不是用朝鲜语说的,而是说的中文。但很快,那朝鲜人的脸色就又恢复了正常。
周卫国饶有兴睐地看着那朝鲜人,用中文说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干这活多久了?”
那朝鲜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朝鲜语说道:“长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卫国笑了,说:“别装了,要不我们就该对你严刑逼供了。”
那朝鲜人顿时身体一抖,但还是沉默不语。
周卫国挥挥手,说:“把他带下去吧。”
那朝鲜人霍然抬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带下去处理掉吧,做得干净一点。”
两名押送那朝鲜人的战士立刻应了一声,走到那朝鲜人身边。
那朝鲜人脸色大变,在两名战士抓住他的双臂后,身体己经有些发软,待两名战士押着他转身,他立刻大声说道:“饶命啊!我说!我全说!”
这回,他说的是中文。
第五节
抓住那朝鲜人的两名战士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点了点头,两名战士这才押着那朝鲜人走了目来。
惊魂未定的朝鲜人不敢耽搁,互刻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道:“长官,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周卫国说:“你对中文熟悉到什么程度了?”
那朝鲜人说:“都能听懂,但说得不是很好。”
周卫国说:“那你就先说说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吧,你可以用朝鲜语说,我们有翻译。”
那朝鲜八连连点头,用中文说道:“是是是……”
随后就用朝鲜语说道:“小的名叫权在东,是本地人。一年前进到南方去的。逃到南方没多久就被韩国情报部门招募做了特工。上个月才被空投回来执行任务。”
周卫国听了金永泰的翻译后问道:“执行什么任务?”
权在东说道:“建互反共基地,组织反共义军,牵制中朝军队的攻势。”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个任务目标可不小,恐怕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实现的吧?”
权在东陪笑道:“长官说的是,这任务的确不止我个人参与。我们这个行动有个统一的代号,叫‘热带’,‘建立反共基地,组织反共义军,牵制中朝军队的攻势’就是这个行动的总目标。我是在韩国金浦的‘600’基地接受最后训练的,单在我们这个基地,像我这样的就有五百多人。我们这些人王要是空投到朝鲜北部行动,听说在日本的基地还有大批人在接受训练,他们的行动地点是在中朝边境地区。”
周卫国说:“一个基地就有五百多人受训,在日本还有基地,这么大手笔可不像是南朝鲜政府能做得出来的。”
权在东立刻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长官明鉴这次行动直接受命于美国中央情报。我们在金浦基地的教官是美国人,装备也都是美国货。”
周卫国想了想,说:“村里还有你的同伙吗?”
权在东说:“还有两个我发展的下线。”
周卫国说:“才两个?你的效率好像不太高啊。咸兴上个月不是还在美国人手里吗?这么好的条件你都才发展两个下线,那要再往北方去,岂不是个都发展不了?”
权在东解释道:“长官,其实像咸兴这样的原北方控制区,我们在行动时原则上是要按敌占区对待的。再说,我是上个月中甸才空投过来的,那时联军已经开始撤退了。而且,我们这是秘密行动,是有纪律的,没有命令,在行动时是不能直接和联军接触的。”
周卫国说:“嗯,听起来有道理。不过,你有两个部下,为什么今天还要亲自跟踪我们?”
权在东苦笑道:“他们干这活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们些特工的基本技能,为了弄清楚情况,也为了不暴露,我只好自己跟踪了。”
周卫国说:“看来你的特工技能也不怎么样啊,不然也不会被裁们发现了。”
权在东讪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中国军队太厉害了”
周卫国说:“你那两个部下都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权在东一一说了,周卫国也让金永泰都记录在案。
权在东的那两个部下当然是要抓的,但在朝鲜人的村庄里抓人目要先向兵团部汇报一下,等对权在东的审讯结束后,将情况并向兵团部汇报,想必兵团部也不会反对抓人了。
金永泰记录完毕后,周卫国说:“有点我不太明自,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和你的行动目标好像不太一致吧?”
权在东解释道:“既然要和你们中国军队斗,我们目要多了解了解中国军队,所以我就忍不住跟踪你们了。”
周卫国皱了皱眉,待待地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撒谎吗?”
权在东脸无辜地说道:“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卫国哼了声,说:“你要了解中国军队,咸兴附近到处都是我们中国志愿军,你为什么偏偏对我们这么好奇?”
权在东说:“长官,你们正好是我接触的第一支中国军队,所以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你们身上了。”
周卫国说:“我们在村子里住了也有半个月了吧?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这么长时间还了解不够吗?还值得你目陛跟踪我们?”
权在东说:“这个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我们并没有多少机会了解你们的情况。至于跟踪你们,就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没想到跟踪你们还有危险。”
周卫国说:“不对,你早知道跟踪我们会有危险,不然你就不会这么随重亲自跟踪了。实际上,你不是不知道有危险,而是对自己太自信。”
权在东脸上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说:“这个这个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周卫国说:“不,这个已经能够说明些问题了。一支普通的中国军队,当然不值得你这么冒险,怛如果是支非常特殊的中国军队,想必就值得了。”
周卫国看着权在东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是不是看过那份报纸?”
权在东的脸色变了,怛很快,他就苦着脸说道:“长官,我不明自你在说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很快就会明自了。我们的确是支特殊的部队,除了作战,我们还非常擅长用各种刑罚逼供。我很遗瞄,你向我们隐瞒了些事情。你很快也会明白,向我们隐瞒事情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说完,周卫国轻轻地挥了挥手。
两名战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扭住了权在东的职臂,转身就把他往外押去。
权在东脸色剧变,犹豫片刻后终于大声喊道:“长官,我错了,我说!”
这回两名战士直到把权在东押到门口才停住脚步。
周卫国待待地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权在东大声说道:“我明白,长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隐瞒了!”
周卫国这才说道:“把他押回来吧。”
在两名战士重新把权在东押到周卫国面前时,权在东的态度已经大变,还没等周卫国问起就赶紧说道:“长官,我的确看过那份报纸。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普通的中国军队,所以你们在村子里住了半个多月,我也只是大概了解了下你们的情况,再加上你们的保密措施做得好,实际上我对你们的了解非常有限。可是,咋天下午我在附近村子看到了那份报道了你们部队的报纸,从上面看到您的照片后,才明自,原来住在村里的是这么支精锐部队。于是我赶紧联络我的上司,将你们的大概情况汇报。又在今天凌晨把份报纸迸了出去。整个上午我都在等待上司的指令,最后终于在中午得到上司让我密切关注你们的指令。没想到你们下午就要离开村子,我来不及请示上司,只好目陛跟踪你们,所以就……”
周卫国说:“你是怎么和你的上司联络的?”
权在东说:“我有一部电台,每周都和我的上司联络一次。如果遇上紧急情况,还可以通过紧急呼叫代码临时联络。咋天就是我第一次使用紧急呼叫代码。”
周卫国说:“那你又是怎么把报纸进出去的?”
权在东说:“我们有种特别的方法用于救援在敌后遇险的人员和回收些重要的但又无法通过无线电台传送的情报资料。这方法般都安排在凌晨实施。具体说来,就是在树木比较少地势又比较平坦的树林里选择两棵高大的树,树之间的距离至少为20码……”
说到这里,权在东特地停下来解释道:“就是大概18米。”
周卫国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
权在东继续说道:“选好树后,就在两棵树之间距地面至少6、7码,也就是5、6米高的地方绑上个用粗绳或钢丝绳做的绳圈,绳圈固定在两棵树上的绑缚要恰到好处,既要能拉住绳圈,又要保证稍微用力就能松开。绳圈上再套着另根绳子或钢丝,需要救援的人员或情报资料就绑在那根绳子或钢丝上。如果是在没有树木的空地上,就树起两个大树桩,其他操作都一样。这一切都准备好,我们再和航空行动组联络,告诉他们接应地点的具体坐标,而航空行动组的飞机在起飞后也会告诉我们他们预定抵达接应地点的时间。在飞机抵达前1分钟,我们会点燃地面引导标记,以方便飞机上的人寻找接应地点。如果超过预定时间5分钟飞机还没到,就必须停止行动,并销毁一切痕迹。如果飞机准点抵达接应地点,就可以在地面引导标记的引导下降低高度,再放下尾部的钩子,最后在飞过两棵树或树桩之间时将绳圈钩住,从而把人员或物品拉上天。”
听了金永泰的翻译后,周卫国不由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个方法是谁想出来的?”
权在东苦笑道:“长官是不是觉得这方法很愚蠢?”
周卫国不置可否地说:“5、6米的高度,飞机几乎是贴着地面飞了,飞机要不掉下来,这时候的时速至少也要一两百公里,还要从相距十几米的两棵树之间穿过,还要保证尾部的钩子钩住一个绳圈,这对飞行员的要求太高了!这么快的速度,这么低的高度,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留给飞行员的反应时间也非常有限。这个方法不但粗暴,而且危险!”
权在东立刻大生知己之感,说:“长官说的太对了!其实我们在受训时也这么想。不但我们这么想,就连航空行动组的同事们也都这么想。因为我们在用动物做的模拟训练中就曾经不止一次发生过动物被戳伤、脖子被拉断、甚至成功被拉起后还从钩子上滑落摔死的,飞机也摔了好几架。不过我们长官说了,在没有更好的方法之前,我们还必须用这种方法!”
周卫国说:“你今天凌晨就是这么把报纸送出去的?”
权在东说:“是的。今天凌晨飞机也是试了5,6次才成功的。”
周卫国说:“你的特工物品都放在哪里?”
权在东说:“都放在我床下的暗格里。”
周卫国微笑着说:“权在东,你现在的表现就比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权在东立刻点头哈腰道:“谢谢长官夸奖。”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核实,之后我们还会再找你了解情况,希望你不要再犯愚蠢的错误。”
权在东赶紧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
权在东被押走后,金永泰忍不住说道:“营长,权在东口供的真实性有多高?”
周卫国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我们先去一趟机要室。”
几人来到机要室,周卫国让电台操作员把权在东交待的情况向兵团部做了个汇报,顺便也汇报了快反营更换驻地的事情。
很快,兵团部就发来回电,回电高度赞扬了快反营的警惕性,同时指示快反营立刻抓捕权在东在村里的两个下线,并严密监视村子,防止还有漏网之鱼。
有了兵团部的指示,周卫国心中大定,立刻让金永泰带队前往抓捕权在东的下线。
※※※
当晚九点多,金永泰带领的行动分队成功将权在东的两个下线押了回来,同时带回的还有根据权在东的交待找到的他的所有特工物品,包括一部电台,一个密码本,一个简易手摇发电机,一个逃生工具箱,里面有几根金条和一部分美钞,一支M1911A1手枪和三个弹匣,一个打火机,一把匕首,当然还有用于杀人或自杀的氰化钾药片。
对那两个下线的突击审讯也证实了权在东的部分口供。当然,这两个村民毕竟才当上“特工”役多久,对权在东的了解恐怕还不及周卫国,所以周卫国也不指望仅仅依靠这两个村民的口供就能全部证实权在东的口供。
在审讯结束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一个计划渐渐在周卫国脑中成形。
随后,周卫国让人把权在东带了过来。
权在东一到,周卫国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要你做一件事。”
权在东立刻说道:“长官请吩咐。”
周卫国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我要你用紧急呼叫代码再和你的上司联络,就说又有一批关于我们的情报要送出,让他尽快安排飞机接收。”
权在东一惊,却役有说话。
周卫国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权在东才长叹一声,说:“长官,我干了!”
周卫国说:“该注意什么不用我提醒你吧?”
权在东苦笑道:“长官,您放心,我不敢耍花招。”
※※※
周卫国和电台操作员一起根据权在东的密码本反复核对了权在东拟定的电文后,又亲自监视着权在东用紧急呼叫代码发出了电报。
不久,权在东就收到了回电。
在回电中,他的上司表示,明天凌晨就可以安排飞机,同时给了他接应的航空行动组的呼叫代码。
看来他的上司对于权在东的情报也很是重视,一支在等着他的消息。
接着,权在东联络上了航空行动组,告知了他们“接应地点”的坐标。
凌晨4点10分,航空行动组给权在东发来电报,告知接应飞机将于5点23分抵达接应地点。
随后,周卫国亲自带着快反营一连和机炮排的4挺重机枪出发了。
※※※
凌晨5点22分,在某处小树林,一名快反营战士点燃了权在东设置的地面引导标记。随着引导标记被点燃,两棵高大树木之间的一个绳圈和绳圈连着的一根长绳赫然在目。
远处低空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
一架双发螺旋桨飞机出现在了数百米的低空。
显然,飞行员已经看见了地面引导标记,所以在盘旋一周后,飞行高度越降越低,同时放下了尾部的钩子,最后几乎是贴着地面直朝那两棵高大的树木之间飞去。
就在那架飞机飞临地面引导标记上方时,机炮排的4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曳光弹就像4条火鞭一样先后抽打在了机身上。骤变之下,飞行员的反应也很快,赶紧拉高,但飞机重新拉起后不久,两个发动机就冒出了黑烟,右侧主机翼和垂尾更是被打掉大半。很快,飞机就开始往下栽。飞机坠毁之前,空中打开了两朵伞花。
周卫国立刻指挥一连官兵向降落伞下降的方向围了过去。
两个降落伞落地没多久,就有十几名战士赶到,将两名跳伞的飞行员逮个正着。
这两名飞行员倒也很配合,看见持枪的快反营战士后,根本就没有要跑的意思,反而迅速高举双手,跪了下来,同时用英语反复说道:“我们是平民,不是军人,请不要伤害我们……见飞行员被抓住了,周卫国又带着十几名战士继续搜素,很快就在附近山丘的山腰找到了飞机残骸。”
周卫国注意到,飞机的机身上,喷着“Civil Air Transport”(民用航空运输)的字样。但从飞机残骸里,战士们却搜出了两支被熏黑的手枪和一些子弹,还在一个密封的箱子里找到了两个证件。
翻开证件,周卫国见里面写着两名飞行员的姓名和他们隶属的部门——“文件研究第5科”(DR5-5)。
※※※
注:1.朝鲜战争时,美国中央情报局“文件研究第5科”(DRS-5)实施了“热带”计划,向朝鲜与中国接壤的地区空投特工,组织“反共圣战”,以牵制中朝军队的玫势;2.文中提到的那种救援方法的确被中央情报局用于朝鲜战争,但其第一次使用是在1952年11月29日的中朝边境,行动以失败而告终,事后证实那是中国公安部门的一个圈套。
第六节
周卫国带领战士们回到两名飞行员被抓的地方时,听见那两名飞行员还在不厌其烦地向其他战士解释自己的“平民”身份。
周卫国走过去,拿出飞机残骸里找到的那两支手枪,淡淡地用英语对那两名飞行员说道:“既然你们是平民,那你们怎么解释我们在飞机残骸里找到的武器?”
两名飞行员不由都是一呆,他们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一个英语说这么流利的人。但其中一名飞行员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这太正常了先生,要知道我们都是美国人,而美国人拥有枪支是受美国宪法保护的。”
另一名飞行员也说道:“是啊,美国平民拥有枪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总不能光凭这点就断定我们是军人吧?”
周卫国说:“这里是朝鲜,不是美国,你们未经允许带着武器进入朝鲜就是武装侵略,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判定为敌对武装。”
第一名飞行员忍不住说道:“你们是中国军队吧?你们也不是朝鲜军队,也带着武器进入了朝鲜,那你们难道就不是武装侵略了?”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不是中国军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志愿保卫朝鲜的国际人士,我们的合法地位是被朝鲜政府承认的。所以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第二名飞行员翻了翻白眼,说:“你以为你说你们是志愿军别人就相信了吗?其实谁都知道你们就是中国军队。要说合法地位,我们的合法地位也是被韩国政府承认的。我们……”第一名飞行员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当然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平民,不是武装人员。”
周卫国摇了摇头,也不想再和他们在言语上多做纠缠,把那两本证件在两人面前亮了亮,说:“你们大概以为这两本证件会在飞机坠毁后也跟着烧毁吧?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尝试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了。”
两名飞行员立刻闭上了嘴。
这两人显然不是新手,知道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少吃苦头——这时候要是还大声叫嚷着自己是平民百姓,那就真有点当别人是傻子自己找抽的意思了。
回到驻地后,周卫国没有对那两名飞行员进行审讯,却也没有把两人关在一起给他们串供的机会,而是立刻派了两个行动分队将他们和权在东等三人分开押送至兵团部。
事情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所以已经该将这事上交给兵团部。至于兵团部会怎么审讯这些人,怎么处理这件事,那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
韩国釜山,美第8集团军参谋部。
一个上校军官正低头认真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上校军官低声说道:“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中尉军官大步走了进来,走到上校军官办公桌前停下脚步,“啪”的一声,双腿一并,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长官,中尉情报官Tim Swan(蒂姆·斯旺)向您报到!”
上校军官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温言说道:“你好蒂姆,请坐。”
随着上校军官抬起头,他的面容也显露了出来。
这人正是当初和周卫国在法国邮轮、德国和苏州均相遇过的那个美国军官詹姆士·鲁特。
斯旺中尉肃然道:“谢谢长官。”
随后走到办公桌左边靠门那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但却保持着挺拔的坐姿,并没有放松的意思。
见了斯旺的拘谨样,鲁特微笑着起身,走到办公桌边的沙发,和斯旺隔着一个茶几坐了下来,说:“什么时候到釜山的?”
斯旺立刻说道:“报告长官……”
鲁特摆了摆手,打断了斯旺的话,说:“不用这么拘谨,今后你就是我的助手,你可以叫我詹姆士,也可以叫我吉姆。”
斯旺迟疑片刻后,慑懦着说道:“詹姆士……”
鲁特笑了,说:“瞧,这不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吗?”
斯旺腼腆地一笑,继续说道:“我是当地时间上午10点02分到的釜山机场。”
鲁特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是上午11点整,给你的命令是要你在当地时间上午11点到我的办公室报到,你很守时。”
斯旺说:“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守时很重要。”
鲁特说:“我同意。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如果不堵车的话,从釜山机场到这里大概需要50分钟时间,你的军容很严整,手头没有拿着行李,胡子也刚刮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斯旺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从机场到这里的车上我有50分钟时间,这已经足够我剃胡子和整理军容了。我是10点54分到的宿舍,放下行李后,我又花了5分钟时间步行到您的办公室。”
鲁特点了点头,说:“你很会利用时间。”
斯旺说:“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学会最大限度地利用时间也很重要。”
鲁特笑了,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壶说:“来杯咖啡怎么样?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学会享受生活也很重要。”
斯旺说:“谢谢长官。”
说着赶紧从茶几上拿了个咖啡杯。
鲁特给斯旺的杯里倒上咖啡后,说:“尝尝看。”
斯旺轻啜一口咖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很快,斯旺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紧接着,斯旺又喝了一口咖啡,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眼睛也不知不觉闭上了。就这样,没几口就把一小杯咖啡喝完了。咖啡喝完后,斯旺又端着杯子回味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詹姆士,我可以再来一杯吗?”
鲁特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说着就又给斯旺倒了一杯咖啡。
这回斯旺喝得就比第一次慢多了。
鲁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后问道:“蒂姆,这咖啡怎么样?”
斯旺说:“刚入口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但口感香醇,还有一种甘甜的味道,回味无穷。詹姆士,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牌的咖啡吗?”
鲁特说:“没有品牌。”
斯旺讶道:“这么好的咖啡竟然没有品牌?怎么可能?”
鲁特说:“想知道这咖啡的来历吗?”
斯旺说:“当然。”
鲁特说:“其实这种咖啡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产自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叫做Luwak的猫的粪便。”
斯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异常。
鲁特说:“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斯旺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放回茶几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吐,说:“可这的确是咖啡的口感。”
鲁特说:“没错,这的确是咖啡。”
斯旺愕然。
鲁特笑了,说:“让我解释得清楚一些吧。那种Luwak猫喜欢食用咖啡果实,但它们的消化系统又不能完全消化它们食用的咖啡果实,只能消化果实外表的果肉,剩下的部分就被作为粪便排出体外。当地人就从猫粪中挑出没有消化的咖啡果实,清除果实表面的薄膜后用水洗净,再在太阳下晒干,最后经过翻炒,就制成了这种咖啡豆。因为Luwak猫挑选作为食物的都是最成熟、最香甜、最饱满满多汁的咖啡果实,所以这种咖啡豆的质量毫无疑问也是最好的。这才有了这种风味独特的咖啡。”
听了鲁特的解释,斯旺的胃终于好受了些。在想了想后说道:“这种咖啡的产量肯定不高吧?”
鲁特说:“的确不高,据我所知,这种咖啡一年的产量也不到500磅。”
斯旺说:“那这种咖啡的价格一定很昂贵了?”
鲁特说:“很难说,这种咖啡只有当地人喝,并不被世人所知,所以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市场价格。我有5磅这样的咖啡,是我去年在苏门答腊岛旅行时和一个当地人交换得来的。顺便说一句,我用于交换的物品只是一个打火机,你能相信吗?”
斯旺叹道:“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
鲁特说:“有一个人也很神奇。”
斯旺说:“谁?”
鲁特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来到办公桌边,拿起办公桌上的那份报纸,又回到沙发坐下,随后将报纸递给了斯旺,说:“这是一份中文报纸,你先看看。我看过你的简历,上面说你学过3年中文,我想你应该可以看懂这个报道。”
斯旺接过报纸,轻轻地用中文读了一遍报道的标题“孤胆英雄,屡建奇功”——这份报纸,正是报道了快反营又印有周卫国照片的那份报纸。
随后,斯旺就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斯旺才看完整个报道,又回过头仔细推敲了一些段落,这才将报纸放下,说:“长官……詹姆士,这报纸是从哪里来的?”
鲁特说:“是我的老朋友,中央情报局远东分部朝鲜工作组的汉斯?托弗特中校昨天给我的,据他说,这是他们的一个特工用特殊方法在昨天凌晨送回来的。”
斯旺皱眉道:“难道您认为这个报道是真的?”
鲁特点了点头。
斯旺连连摇头,说:“我不相信!”
鲁特说:“为什么?”
斯旺说:“您看报道的第一段,‘这支部队荣立集体特等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人人立功’,从这几句话就能推测出,这支中国军队的总人数大约在450—500人左右,相当于一个营的编制。您再看看这支中国军队的战绩,全歼南朝鲜军一个营,这个战绩比较可信,毕竟韩国军队的战斗力低下是有目共睹的,何况这支被消灭的韩国军队还只是后勤部队。炸毁水门桥,也勉强可信,据我们事后对水门桥守军的调查,水门桥的确是被中国军队的小股部队给炸毁的。但阻击陆战1师,这就太夸张了。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中国军队的重武器装备数量普遍不足,火力强度也不高,更加没有空中支援。就算这支中国军队有500人,就算他们在之前的作战中没有一人伤亡,但以没有空中支援,重武器又不足的500人阻击具有压倒优势重武器,火力配置齐全又有空中支援的陆战1师整整2天,这可能吗?事实很有可能就是中国军队以数量相当甚至超过陆战1师的兵力,在不计伤亡的情况下,才仅仅迟滞了陆战1师2天时间,最后不得不因为伤亡太大而撤出战斗。再看看最后这个战绩,炸毁美军后勤基地。从报道中的描述看,所谓炸毁的美军后勤基地,大概指的就是咸兴基地了,这就更加不可能了。虽然咸兴基地爆炸的原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查清,但咸兴在清长之战中远离主战场,周围遍布友军,距兴南港更是只有13公里,中国军队没有空中侦察,怎么能发现咸兴基地?又怎么可能绕过咸兴周围的友军?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可能进入戒备森严的咸兴基地?”
鲁特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有必要告诉你几个事实:事实1,清长之战后,韩国首都师正式向联军通报,他们的辎重营失踪了,失踪的地点在赴战湖地区。时间为1950年11月13日。事实2,据陆军第7步兵师第31团战斗日志,11月14一16日,陆军第31团在赴战湖地区遭遇小股武装部队,第31团3营伤亡接近100人,敌方损失不详。事实3,12月5日凌晨,水门桥被炸毁。同时,桥头守军遭到小股武装分子袭击。事实4,12月8日凌晨,陆战1团1营进攻真兴里附近的1081高地,遭小股武装分子阻击;12月8日下午3点,陆战7团3营、1营和工兵连抵达水门桥,遭小股武装分子袭击;12月10日凌晨2时45分,陆战7团1营先头部队抵达真兴里。事实5,12月11日下午,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召开作战会议,决定在陆战1师抵达咸兴后做短时间休整,随后发起反击。并要求战地空运司令部和后勤部在咸兴大量储备作战物资。事实6,12月12日深夜,咸兴基地发生大爆炸,据部分幸存人员回忆,在爆炸发生后,曾有一支有十几辆汽车的车队强行冲出基地,并和守军发生交火。还有……你跟我来。”
鲁特说完,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站了起来,斯旺赶紧跟着站起。
鲁特带头走向挂有军用地图的墙,经过办公桌时顺手拿了一支铅笔。两人走到地图前后,鲁特提笔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又把最后几个点划线连了起来。说道:“这几个地方分别是赴战湖、水门桥、1081高地、真兴里和咸兴。你不觉得,除了赴战湖显得有些孤立外,其他几个地点都有很密切的联系吗?”
斯旺看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和那条连在一起的线,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叹了口气,说:“詹姆士,我已经有点相信了。”
鲁特笑了,说:“其实这些都是我的分析,真正让我相信这个报道都是事实的,是我的直觉。”
斯旺讶道:“您的直觉?”
鲁特说:“是的。”
斯旺斟酌着说:“詹姆士,您不觉得仅仅凭着直觉就做出决定太不慎重了吗?”
鲁特说:“蒂姆,我能理解你。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这个人,我也不会有这样的直觉。”
鲁特说着,用手指了指报纸上周卫国的照片。
斯旺大吃一惊,说:“您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鲁特说:“他叫周卫国,我认识他的经过很具有传奇色彩。”
随后,鲁特就将认识周卫国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鲁特说:“是的,对于他,除了神奇,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斯旺说:“可是,您不是说您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商人吗?”
鲁特说:“他那时候的确是个商人,但他却在1948年达姆施塔特盟军法庭对德国战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奥托。斯科尔兹内进行审判时,在辩护中击败了盟军首席检控律师罗森。福尔德上校。我刚才向你陈述事实的方法,就是当时他在辩护结案陈词阶段用过的方法。”
斯旺瞪大了双眼,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鲁特说:“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幸好我在中国待了四年,又正好认识了他的朋友,所以对他总算有所了解。他出生于1913年,1932年开始就读于中国最好的军校,1937年就已经成为中国国军的上校,但1年以后,他却加入了中共军队,抗日战争结束后,他又退出了中共军队,做了商人。至于他现在为什么又加入中共军队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说他以前无论在中国国军还是中共军队里都以会打仗而著称。更重要的是,在抗日战争时,他在中共军队里曾组建过一支精干的突击部队,这支部队的战果非常辉煌。”
斯旺顿时恍然大悟,说:“您是说,周卫国就是这个报道里提到的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
鲁特说:“是的。”
第七节
斯旺连连点头,说:“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报道的可信度非常高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周卫国显然是个很难缠的人。”
鲁特感慨地说道:“我一直这么认为。”
斯旺想了想,说:“詹姆士,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您的老朋友托弗特中校是从哪里获得这份报纸的?”说完,又补充道:“假如答案不会威胁到那位取得这份报纸的情报员安全的话。”
鲁特笑笑,说:“汉斯告诉我,是在咸兴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斯旺沉吟着说:“詹姆士,恕我直言,我不太清楚托弗特中校和您为什么都对这个中国指挥官这么关注,是否就因为您正好认识他?要知道,他的活动区域好像和我们第8集团军并没有太大关系啊?我们在这里讨论他,是否有一点……”
鲁特说:“你认为他的活动区域仅限于朝鲜东部?”
斯旺说:“他的部队仅为营级规模,从这份报纸上看,这支部队也并不直接隶属于所谓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最多只到中国军队类似于我们第8集团军的那一级。而显然,他所隶属的部队的作战区域并不在我们第8集团军这边。”
鲁特说:“蒂姆,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你也提到了作战区域,如果周卫国隶属的部队处于作战态势,那么他的作战区域应该仍然在朝鲜半岛的东北部,可如果他隶属的部队并没有作战任务呢?你认为他的长官会始终让这么一支拥有惊人战斗力的精锐部队无所事事吗?”
斯旺说:“朝鲜半岛的东北部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战事,但那里不可能永远沉寂,毕竟第10军只是暂时撤离了那里。”
鲁特说:“蒂姆,你认为第10军撤离朝鲜半岛东北部后,还有机会重返那里吗?”
斯旺说:“为什么没有机会?”
鲁特说:“如果中国人没有参战,我一点也不怀疑第10军可以重返朝鲜半岛东北部,甚至他们当初根本就不必从那里撤离。但是,现在中国人既然已经参战了,那么朝鲜半岛东北部……不,整个朝鲜战局的发展就不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斯旺皱眉道:“詹姆士,中国人的介入,真能对朝鲜战局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
鲁特说:“蒂姆,你学过3年中文,相信你也学过中国历史。”
斯旺说:“是的。”
鲁特说:“那你就该知道,从公元前3世纪末开始,朝鲜半岛上的国家就一直是中国的藩属国。直到上世纪末期,这一情况才有所改变。”
斯旺说:“我并不否认中国历来就对朝鲜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据我所知,中国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回顾他们辉煌的历史,可是拥有辉煌的历史并不能说明什么。否则,中国在近代也不会遭到那么多国家的欺负了。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而不是靠历史说话的。”
鲁特摇了摇头,说:“蒂姆,你不了解中国人。更加不了解中国共产党。他们总是能够创造奇迹。对朝鲜战局的发展,我并不看好。说实话,即使战争打到最后,结果却是回到最初的起点甚至更坏,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斯旺吃惊地说:“詹姆士,您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中国人还能打败我们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盟友!”
鲁特说:“蒂姆,你有没有想过,中国人为什么会参战?”
斯旺说:“据他们的总理说,他们是‘不能听任帝国主义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其实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中国人的一个借口,他们是不愿意他们在朝鲜半岛的传统影响力就此消退。”
鲁特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实际上,朝鲜半岛对于中国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历史上的藩属国的意义,而是关系到中国的战略安全。对于中国人的参战,我本人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的。早在350多年前,当时国内情况极为糟糕的中国明朝,就曾经因为日本侵略朝鲜王国而出兵朝鲜半岛,帮助朝鲜王国作战,并在经过长达3年的战争后,最终取得了胜利。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斯旺说:“可是,几百年过去了,现在的联合国军不是那时落后的日本军队,现在的中国军队也不是那时国力居世界首位的明朝的军队,现在的朝鲜半岛更加不是那时那个统一的朝鲜王国。我们有着强大的国力,有着众多的盟友,有着倾向于我们的南韩的支持,有着誓死捍卫民主与自由的决心,这就使得我们几乎已经处于不败的境地了。”
鲁特说:“是的,你说的这些都对。但朝鲜半岛对于中国的重要性却没有改变!对中国来说,朝鲜半岛的利益是重大的国家利益。而对于我们美国和我们的盟国来说,朝鲜半岛并无战略意义,出兵朝鲜半岛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出于道义上的责任。要知道,我们的战略重心是在欧洲,而不是在亚洲,更加不在朝鲜半岛。这就形成了一种不对称的局面,中国可以为了他的这个重大国家利益付出巨大的牺牲和代价,但我们美国呢?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为了朝鲜半岛这样一个并非我们战略重心的地方,付出和中国人一样巨大的牺牲和代价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斯旺认真思考了一番后,点头道:“詹姆士,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是正确的。我们在朝鲜半岛的利益比起我们在欧洲的利益来说,的确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在必要的时候,美国及其盟国完全有可能放弃在朝鲜的利益。虽然这个结论很让我沮丧。看来,北韩还是幸运的,他们将在中国人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击败南韩,甚至击败联合国军,最终统一朝鲜半岛。”
鲁特摇了摇头,说:“我倒没有你那么悲观,事实上,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统一的朝鲜,恐怕并不是中国愿意看到的。”
斯旺有些不明白了:“帮助北韩统一朝鲜半岛,难道不正是中国参战的目的?”
鲁特说:“不,中国参战不是为了帮助北韩统一朝鲜半岛,而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国家利益。”
斯旺说:“这两者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要知道,中国人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由民主国家帮助建立的统一的民主的朝鲜与自己毗邻的,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接受一个共产党执政的国家。”
鲁特说:“蒂姆,我问你,发生在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最先是由谁挑起来的?”
斯旺说:“当然是独裁的北韩!”
鲁特说:“是的,但你不要忘记,北韩敢于挑起战争,背后是有着那头北极熊的影子的。对于中国人来说,在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内出现了另一股强大幕后势力,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如果能把这股幕后势力挤走,相信中国人并不介意放弃一些东西。同样的,由于我们帮助的南韩实在糟糕,根本就无法由他们来完成统一朝鲜半岛的目标。当美国人认识到中国人的实力,而中国人也认识到美国人的实力后,一个由两个分别实行民主和集权制度的国家构成的朝鲜半岛也就能够被中美双方所接受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和中国是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的。”
说到这里,鲁特笑了笑,继续说道:“也许,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就是这样。我们保住了民主的南韩,中国保住了共产党执政的北韩。”
斯旺叹道:“詹姆士,您的分析真是让我有一种……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
鲁特用中文说道:“茅塞顿开?”
斯旺说:“是的,就是‘茅塞顿开’。”
鲁特认真地说道:“所以说,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尤其是中国人。”
斯旺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提醒。回到最初的话题,您认为那个叫周什么的中国指挥官……”
鲁特提醒道:“周卫国。”
斯旺说:“对,那个叫周卫国的人,会到我们第8集团军的作战区域来?”
鲁特说:“一切皆有可能。”
斯旺说:“对于这一点,我倒并不担心。因为我对我们第8集团军有信心!”
鲁特说:“你的信心来自哪里?”
斯旺说:“来自于我们第8集团军新任的司令官,Matthew Ridgeway(马修·李奇微)将军。他既然能够从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细节中,发现中国人的‘礼拜攻势’和‘月夜攻势’,就一定有办法遏制住中国人的各种小花招。”
鲁特说:“你似乎对李奇微将军很推崇?”
斯旺说:“是的。李奇微将军是位实干家,更是一位战术大师,远比他的前任,胆小鬼好面子的Walker(沃克)将军更适合第8集团军。从某种程度上说,沃克将军的死,是他本人的不幸,却是第8集团军的幸运。”
鲁特皱眉道:“我不否认李奇微将军的才能,但我并不赞同你对沃克将军的评价。如果当初没有沃克将军指挥美韩联军在釜山防御圈顽强作战,耗尽了北韩军队的锐气,联军早就被北韩军队赶下了大海,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谈论朝鲜战局了!”
斯旺说:“也许沃克将军的确在釜山防御圈作战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但他在清长之战中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个合格的指挥官。如果不是他过早下达撤退命令,第8集团军就不会败退得那么快,正是他低劣的指挥能力让整个第8集团军蒙羞!”
鲁特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正是沃克将军及时下达的撤退命令,才在败局之中挽救了更多美国军人的生命!”
斯旺说:“詹姆士,如果每一个打败仗的指挥官都以珍惜士兵生命为借口,那我们还能指望打胜仗吗?”
鲁特说:“我们现在谈起二战中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谁都不会嘲笑那次撤退,而只会认为那是一个奇迹,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因为敦刻尔克大撤退挽救了33万5千名盟军的生命,既然这样,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嘲笑沃克将军?”
斯旺说:“我只知道,沃克将军死于车祸,车祸发生地点距议政府约3英里,当时在议政府的第9军司令部正要举行一个南韩总统嘉奖仪式,在这个仪式上即将接受嘉奖的人员当中,有一位名叫‘Sam S.Walker’(萨姆·沃克)的上尉连长,这位上尉连长,正是沃克将军的儿子。所以,您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沃克将军是在赶赴为他儿子授勋的仪式的路上出的车祸!”
鲁特苦笑,这位年轻人个人的喜恶显然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已经决定,放弃这样的争执。
※※※
这时,鲁特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鲁特立刻过去拿起了电话。
虽然隔了好几米远,斯旺仍能听到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却明显有着愤怒的情绪。随着电话那头的人越说越快,鲁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还不时地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劝说着电话那头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才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鲁特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鲁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斯旺担忧地说道:“詹姆士……”
鲁特摆了摆手,说:“我没事。”随后说道:“你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斯旺摇了摇头。鲁特说:“就是我刚才还提到的我的老朋友汉斯·托弗特中校。他刚刚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天凌晨他派出的一架接情报的飞机坠毁了。飞机上有两名飞行员,很可能在飞机坠毁前跳伞了。”
斯旺说:“这真不幸。”
鲁特说:“更不幸的是,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要知道,接应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汉斯之前派出的一名特工和总部约定的——对了,那份有周卫国报道的报纸就是那名特工获取的。一直到飞机被击落前的10分钟,飞行员的汇报还是一切正常。但仅仅过了几分钟,飞行员就汇报遭到猛烈的地面火力攻击。”
鲁特顿了顿,说:“我猜测,这个陷阱很有可能是周卫国布下的。其实是不是周卫国设下的陷阱都不重要,我现在很担心。”
斯旺说:“您是担心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吗?”
鲁特说:“我虽然担心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却更担心汉斯的决定。”
斯旺说:“他的什么决定?”
鲁特叹了口气,说:“他决定报复。他已经说动空军派飞机轰炸那架接情报的飞机被击毁的地点和发现周卫国踪迹的那个村庄。”
斯旺皱眉道:“请恕我直言,托弗特中校真是太不冷静了。您难道没有劝劝他?”
鲁特说:“我劝了,但失败了。”
斯旺说:“那两名飞行员既然可能跳伞成功,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还活着,并被敌人俘虏,他这么急着进行报复性轰炸,就不怕激怒我们的敌人,从而危及到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
说到这里,斯旺停了下来,眉头皱得更深:“他真的是因为损失两名飞行员而愤怒?恐怕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名誉,还有行动失败的责任吧?”
鲁特苦笑,他已经对托弗特的决定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
中午时分,周卫国在营部突然听见了对空警戒哨的枪声,看来是又有美军飞机要来轰炸了。
虽然这段时间美军的袭扰性轰炸并不罕见,但由于早晨才刚设陷阱抓获了两名美军飞行员,周卫国现在对于美军的轰炸也关注了许多,下意识地拿起望远镜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刚出门,就见两名警卫员迎了过来,一名警卫员说道:“营长,美军飞机很快就要过来了。您还是跟我们进防空洞吧。”
周卫国说:“从对空警戒哨的枪声传导方向推测,我们营的驻地并不在美军飞机的航向上,这里这么隐蔽,美军飞机应该不会突然改变航向飞过来。你们跟我上山,正好趁机观察一下美军飞机。”
两名警卫员听了周卫国的解释,也就不再多话,跟在他的后面出了营部,一起往山顶爬去。
三人爬上山顶,在一块巨石下隐藏好身形后不久,就听见了一阵发动机轰鸣声,紧接着,8架美军轰炸机陆续出现在了他们两点钟方向的空中,并逐渐向一点钟方向移动。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这8架美军轰炸机后,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道:“整整8架‘空中堡垒’!美国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美军这次出动的是8架B-17“空中堡垒”轰炸机,对于这种美军在二战初期的主要轰炸机,周卫国自然是熟悉的。每架B-17的载弹量高达8吨,8架B-17的载弹量就是足足64吨,美军这次究竟要攻击什么目标,竟然要用到这么多炸弹?
原本应该飞行在万米高空的这种美军重型轰炸机,现在却只飞行在一千多米的中空,显然是一点也不把有可能来自地面的防空火力放在眼里。
周卫国看着这8架轰炸机,正在猜测着他们的轰炸目标,就见其中4架轰炸机突然调整了航向,离开了编队,紧接着,剩下4架轰炸机也开始调整航向,不由一呆,难道美军轰炸机已经快要抵达轰炸目标上空了?可据周卫国所知,这附近并没有哪个目标值得美军出动8架重型轰炸机携带64吨炸弹来轰炸啊。
这时,开头的4架轰炸机已经调整好航向,展开了编队。过了一会儿,领队机投下了第一组炸弹,紧随其后的另外3架轰炸机也扔下了第一组炸弹。炸弹先后落地,很快就腾起了一片火海——美军轰炸机扔下的是燃烧弹。
看着火海燃起的方位,周卫国背心不由出了好一阵冷汗——那里正是快反营原本驻扎的那个村庄。
很快,另一个编队的4架轰炸机也先后投下了燃烧弹,这4架轰炸机投下的燃烧弹与第一个编队投下的燃烧弹构成了一个“X”形,而“X”形的中心正是那个村庄。
两个编队的美军轰炸机向那个村庄轮番投下了好几轮燃烧弹,才再次改变了航向,飞向了另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也是周卫国熟悉的,正是今天早晨设伏击落美军飞机的那片树林。
随着燃烧弹不断投下,那片树林很快也成为了一片火海。在扔下了最后一批燃烧弹后,8架美军轰炸机大摇大摆地返航了。
※※※
这次轰炸过后,快反营原本驻扎的那个村庄和快反营设伏击落美军飞机的那片树林,都被美军轰炸机反复投掷的燃烧弹夷为平地。因为咸兴周围还有不少积雪,美军燃烧弹引燃的大火并没有蔓延太广,九兵团各部因此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第二天,当大火熄灭,九兵团某部进入那个村庄救援时,发现了无数具碳化的尸体残骸,据保守估计,死于这次轰炸的朝鲜平民超过了300人!
消息层层上报至兵团部直至志司。最后,在志司的指示下,慰问团记者方晔来到了村庄里,带着愤慨和恶心拍下了一张张照片。很快,美军悍然轰炸北朝鲜平民的无耻行径通过方晔的报道传遍了整个世界。世界舆论一片哗然。
周卫国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关于他从上海第二快反营抽调人员补充快反营的请求,陈毅已经正式批准。抽调的人员已经从上海出发,并将于近日抵达咸兴。
※※※
几天以后,从上海第二快反营抽调的两百六十多名官兵抵达咸兴,补充入快反营,令周卫国大为惊喜的是,带领这批人员向他报到的竟然是第二快反营营长刘奎。而抽调的人员中,原本快反营留在上海的骨干也来了不少,由此可见陈毅对他的支持。
在刘奎的协助下,第二快反营人员很快就补充进了各连。考虑到三连连长何兵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担任三连连长职务,周卫国任命刘奎为快反营副营长兼三连连长,其他两个连长则没有做调整。
快反营终于又是兵强马壮了。结合二次战役的经验和教训,周卫国修改与增加了不少训练科目,齐装满员的快反营投入了新一轮大练兵中,焕发出了蓬勃的气象。
就在快反营的大练兵如火如荼进行时,周卫国接到了志司和九兵团的命令,即日起,快反营转隶志司直属,并立刻向西线开拔。至于下一步的行动,则等待命令。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快反营的休整终于结束,再次踏上了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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