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经济!经济!】
作者:业余狙击手|发布时间:2024-06-29 03:04:07|字数:62705
第一节
工商业主大会结束之后,陈礼和回了趟家,很快又急匆匆地出了门,找到了驻军某团的驻地——一座废弃的工厂。
这个团正是苏州解放那天接受过他慰问的那个团,团长姓李,由于从苏州解放那天起陈礼和就常来找李团长,这个团的干部战士对他都比较眼熟,所习工厂门口的哨兵在请示之后,很快就放行了。
在一间简陋的充作会客室的房间里,陈礼和见到了李团长。
对于陈礼和今天的突然到访,李团长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而且因为相互之间比较熟悉,见到陈礼和后,李团长还开玩笑地说道:“陈老板,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团长这话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陈礼和耳中,却不免有些别的含义。
所以陈礼和赶紧说道:“陈某最近几天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来能常来走走,还请李团长恕罪。”
李团长笑道:“陈老板这是什么话?作为苏州开明士绅的代表,你己经帮我们很多忙了。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自然是做正事要紧。”
陈礼和不由暗暗心惊,陪笑道:“陈某所做的一切在李团长面前都不值一提,还望李团长大人大量……”
其实陈礼和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本不至于如此一惊一乍的。他以前天天往李团长面前凑是因为想要找李团长做自己的靠山,而这几天不找李团长,实际是因为自己女儿当了“苏州知府”,自然就不再把一个小小的驻军团长放在眼里了,又哪里是真因为这几天忙?只是眼下有事要这李团长帮忙,而这事偏偏又是女儿这个“苏州知府”肯定不会帮的,自然对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格外上心,所以才会觉得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大有深意。
听陈礼和说得越发不靠谱了,李团长不由讶道:“陈老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见外?”
陈礼和面色一紧,说:“李团长,陈某这几天的确忙于一件事,这件事直到今天才有了答案。因为这事有关苏州今后的稳定大局,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向您汇报。”
听陈礼和说得郑重,李团长也严肃了起来,说:“陈老板,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陈礼和假装犹豫地说:“这个嘛……这事和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有关,不知方不方便说?”
周卫国的大名李团长倒也是听说过的,所以闻言立刻问道:“就是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的那个周卫国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看来周卫国的表面功夫做得可真是足啊!”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咬牙,说:“李团长,此次苏州解放,周卫国看似立了大功,可是,你知道这几年来,周卫国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事吗?”
李团长说:“什么事?他是商人,当然是在做生意了。”
陈礼和说:“没错,他是在做生意,可是,李团长知道他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吗?”
李团长说:“什么生意?”
陈礼和说:“这几年来,周卫国一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李团长面色一变,说:“陈老板,无凭无据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陈礼和说:“这话我今天既然说出口,就一定有证据!其实,这事苏州很多商人都知道,李团长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调查。这几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但凡有什么采购订单,都是只给周卫国一家的。我这几天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一些当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和周卫国签订的订货合同的副本,请李团长过目。”
说着,陈礼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了李团长。
李团长接过油布包,打开包裹的两层油布后,入目果然是几份合同。李团长随手拿起第一份合同,翻到合同的末页,见甲方和乙方栏分别盖着周卫国的印章和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的大印。李团长翻看了一下合同的内容,发现这是一份苏南联勤司令部向周卫国的衣被加工厂订购两万套冬季军服的合同,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李团长想了想后,说道:“陈老板,既然你早就知道周卫国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
陈礼和说:“李团长,您刚刚也说了,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说。这些证据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这不就赶来向您汇报了吗?”
李团长说:“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应该早点向我们说明,至于证据,我们自然会想办法。”
陈礼和叹了口气,面露惭色地说:“实不相瞒,李团长,我以前不说也是有些私心的,因为顾及到和周卫国是同行,怕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会被人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才在背后说他坏话,没得惹别人说闲话,所习就一直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可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共产党都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我身为商人,自然不能只顾虑到自身的利益得失。所以才……”
李团长摆了摆手,说:“陈老板,你的顾虑我也能理解。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你反映的情沉很重要,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并向上级反映。”
陈礼和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装作沉痛地说:“唉,其实作为同行,我也对周卫国这种做法很不赞同,只是他周家财大气粗,我们也不敢公然和他撕破脸。今天的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团长说:“陈老板请说。”
陈礼和故作犹豫道:“今天的事,照理是每个有良知的商人都该做的,可是那周卫国在苏州方方面面都有关系,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是我告诉你们的,只怕……”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个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对举报人的身份严加保密。”
陈礼和躬身道:“那陈某就先谢过李团长了。”
这时,一个战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团长,紧急命令!”
陈礼和立刻知机地说:“李团长忙,在下告辞了。”
听说有紧急命令,李团长也不再和陈礼和客套,说:“陈老板请。”
陈礼和脚步不停地出了门,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那战士说:“团长,上级命令全团立刻紧急集合……”
后面的话陈礼和虽然听不见,但他的心却是突的一跳——紧急集合?!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工商业主大会结束后,几个在各自行业里数得着的商人都颇有默契地留了下来,拉着周卫国就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周卫国明白他们心里还有顾虑,也就没有推辞。和他们在茶楼里侮阔天空地聊了大半天,期间又不着痕迹地安慰了他们几句,只等众人去了心思,这才各自散去。而这时,己经是下午了。
等周卫国回到家中时,却惊讶地发现曾向东己经坐立不安地等在大厅里了。
曾向东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埋怨道:“卫国,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卫国说:“今天苏州商会召开工商业主大会,我是商会会长,自然是要参加的。这事忠叔也知道,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曾向东说:“我刚刚没见到他啊。”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对了,忠叔今天去盛泽安抚蚕农去了。曾老板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这天又没有塌下来!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可不会补天。”
曾向东跌足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卫国这才发觉曾向东满脸凝重的样子,不由讶道:“怎么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曾向东点了点头,说:“真的出大事了!”
周卫国说:“出什么大事了?”
曾向东叹了口气,说:“刘志辉手下的二团长和三团长带着五十多人跑了!”
这消息不音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周卫国给震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反应过来,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曾向东说:“人是早晨不见的,可消息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
周卫国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向东说:“苏州解放之后,苏州警备旅的驻地不是从市内搬到市郊了吗?”
周卫国说:“这很正常啊,警备旅要接受解放军的改编,驻地自然要搬到市郊。”
曾向东说:“这当然不是问题。警备旅驻扎市郊后,三野的政工人员就开始进驻,协助警备旅改编。这些天,改编工作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午饭前点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
周卫国说:“这……会不会是人数没点清楚?”
这句话刚说出口,周卫国自己先就给否定了。他又不是投带过兵的人,别说警备旅才三四千人,就算是像他原来带的十二旅那样有八千多人,作为一支正规部队,集中起来点名也不可能出现少五十五个人的情况啊!
曾向东也苦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再说,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后,警备旅又重新清点了人数,确定是少了五十五个人,其中就有警备旅二团长和三团长。后来刘志辉追查下去,早晨当班的哨兵才承认,其实在天还没亮的时侯,二团长和三团长就带着几十个人出了驻地。”
周卫国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说:“会不会是他们出去执行任务了?”
曾向东苦笑道:“警备旅正在接受改编,怎么可能会有任务?再说,有什么任务需要出动两个团长,却又只带五十三个兵去执行,而这任务却连身为旅长的刘志辉都毫不知情的?”
周卫国顿时眉头紧锁,说:“后来呢?”
曾向东说:“得知是二团长和三团长带人离开驻地后,刘志辉立刻就下达了整个驻地戒严的命令,又第一时间通知了解放军驻军。现在,驻军己经封锁了苏州各处交通要道,同时,也控制住了警备旅驻地。”
周卫国立刻“啊”的一声,说:“怎么会这样?”
曾向东苦笑道:“防患于未然啊!”
周卫国说:“什么意思?”
曾向东斟酌着说:“警备旅毕竟是新起义的部队,又一下子出现了五十五个逃兵,这情况总归是有些不正常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曾向东说:“卫国,你别担心。你要相信党和政府。”
周卫国说:“你难道不担心吗?”
曾向东说:“我……”
要说他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一听到消息就赶来找周卫国。要知道,苏州警备旅起义可是周卫国和苏州地下党一起努力的结果,要是警备旅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无论是周卫国还是曾向东可都难辞其咎。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我相信志辉!”
曾向东苦笑道:“我当然也相信刘志辉,可是,苏州警备旅三千多号人,可未必个个都像刘志辉那样值得信任啊!再说,不是还有个汤炳全吗?二团长三团长当初同意参加起义就是因为汤炳全,这次他们逃走会不会也是因为汤炳全呢?”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相信汤炳全!”
曾向东说:“可是,汤炳全值得信任吗?他既不像刘志辉那样对国民党的黑暗有充分的认识,以前对我党也没什么感情,你也说过,警备旅起义的那晚,汤炳全刚开始对起义还是很犹豫的。”
周卫国说:“我相信汤炳全并不是说他对共产党有多么忠诚,而是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天下大势如此,他既然选择了跟着共产党走,就绝不会做这种傻事!”
曾向东叹道:“我当然也希望你猜的是对的。只是说到底,关心则乱啊!”
周卫国说:“这事,我看最好还是静观其变,自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曾向东苦笑道:“也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下午,苏州木读镇下塘街。
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停在街口后,从车上跳下了一名解放军军官和两名警卫员。三人步入街道,进了一户民宅。
这民宅,现在正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总指挥部。
门口的警卫显然认识这名军官,见到他后,都立正向他敬礼,口中说道:“首长好!”军官回了礼后,脚步不停地进了院子,又进了厅堂。
厅堂里一个个子不高,身形瘦小,既没有扎武装带也没有佩戴武器,正看着墙上地图的军官闻声回头,赫然正是粟裕将军。
看清进门军官的脸后,粟裕微笑着开口说道:“原来是炳云啊,什么事这么急?”
进来的这名军官正是解放苏州的三野二十九军军长胡炳云。
胡炳云向粟裕敬了个礼后,说:“502(粟裕作为三野副司令员的正式代号),我有两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粟裕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还要你炳云亲自上门汇报?坐吧。”
胡炳云却没有坐下,而是说道:“502,这两件事都和一个人有关,而这个人又是您很欣赏的人。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您汇报。”
粟裕说:“哦?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胡炳云说:“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
粟裕沉吟着说:“这个人我的确很欣赏,不知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胡炳云说:“第一件事,是昨天早晨,苏州解放那晚起义的苏州警备旅两个团长带着五十多人跑了!”
粟裕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军负责苏州警备旅的改编,具体原因想必现在己经调查清楚了吧?”
胡炳云说:“逃跑的那两个团长和五十三名士兵我们都抓住了。事情也基本弄清了。原来是他们革命意志薄弱,受不了解放军的纪律约束,所以才当了逃兵。我觉得,这种情况在苏州警备旅里并不少见,为了防范于未然,应该在警备旅里扩大调查范围。而刘志辉连他的部队都控制不住,显然也不再适合当旅长。”
粟裕说:“那这事和周卫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炳云说:“警备旅旅长刘志辉是周卫国原来在中央军校的师弟,警备旅这次起义也是他一力促成的。警备旅出事,他当然有责任。”
粟裕摇头道:“胡炳云同志!我们是共产党的军队,怎么能也搞封建社会里才有的株连呢?至于刘志辉,他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和能力,当初警备旅又怎么会跟着他起义?还有,在警备旅里扩大调查范围我觉得也没有必要。正因为警备旅一下子出了五十五个逃兵,这次调查我们才要慎重再慎重。我认为,除了带头的两个团长,其余士兵如果的确是受了蛊惑或裹胁,则完全可以免予追究责任!我们解放军绝不能背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啊!”
胡炳云说:“502,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恐怕警备旅还要出问题!”
粟裕说:“炳云啊,你既然说到警备旅的问题,我就多说几句吧。我听说,你们军的政工人员进入警备旅后,在警备旅广泛开展了诉苦运动?”
胡炳云说:“是啊。根据老解放区的经验,在新组建的部队、起义和投诚的部队里开展诉苦运动可以大大提升部队战斗力,也有助于部队改编。”
粟裕说:“可我听说,警备旅开展诉苦运动后,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引发了不少官兵的抵触情绪。就拿那个二团长来说吧,他自己家里就有好几顷地,怎么算也是个大地主,这一诉苦,他能不受刺激吗?当然,我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鼓动士兵逃跑,无论怎么看都绝不能姑息!”
胡炳云说:“502,难道因为怕部队里有大地主受刺激就不搞诉苦运动了吗?”
粟裕语重心长地说道:“炳云同志,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了。江浙一带,民间素来富庶,这和我们老解放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这一带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对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对立,感受并没有老解放区的老百姓那么深,甚至于很多中小地主本身就是从农民历经几代辛勤积蓄而变来的。所以,我们在工作中一定要考虑到地域差别,不能将老解放区的工作经验生搬硬套到新解放区,否则,肯定是要出乱子的。比如诉苦运动,在老解放区也许能调动广大穷苦出身的战士的积极性,可是,在这里,你对那些出身于靠自身勤劳变成地主的家庭的干部战士大谈打倒地主,他们能接受吗?”
胡炳云说:“那难道对江浙兵,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就不做了?”
粟裕说:“当然要做!不过要注意方法。江浙一带富庶,所以百姓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因而也就更容易接受一些进步的。思想,也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对于这些人的政治思想教育,就应该着重在调动他们对国家民族发展的使命感和民族自豪感上。”
胡炳云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这就叫对症下药。”
粟裕说:“也可以这么说。对了,你不是有两件事要说吗?还有一件呢?又怎么和周卫国有关了?”
胡炳云面色一紧,说:“有人举报,周卫国这几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说:“这事地方上的同志都没反映,你怎么会知道的?”
胡炳云说:“这事照理是轮不到我管的,是有人向我部下的一个团长举报,那团长逐级上报到我这里。我觉得周卫国是苏州商会会长,事关重大,就命令调查这件事。今天上午,通过提审原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司令,己经证实从1946年7月至1949年4月,周卫国的工厂一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说:“这事你怎么看?”
胡炳云说:“既然己经查实,自然应该严惩不货!可是,我今天派去抓周卫国的人却被您的警卫员孙大胆给拦下了。”
粟裕笑了,说:“那照你的意思,如果没有被小孙拦下,你就要把周卫国给抓起来了?”
胡炳云说:“当然了,谁让他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叹了口气,说:“看来501和我派人保护周卫国的做法是正确的。”
胡炳云讶道:“502,您这是……?”
粟裕说:“炳云啊,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得肺炎高烧不退的事吗?”
胡炳云说:“记得。多亏了卫生队有盘尼西林,两针盘尼西林打下去,我的烧很快就退了。也捡了条命回来。”
粟裕说:“那你知道给你打的盘尼西林是从哪里来的吗?”
胡炳云说:“不是卫生队购买的吗?”
粟裕说:“像盘尼西林这样紧缺的西药,又有国民党的封锁,你觉得卫生队能随便买到吗?”
胡炳云说:“听说苏南一带的地下党组织工作能力很强,卫生队应该得到了苏南地下党同志的帮助。”
栗裕说:“你的脑子转得不慢嘛。那我问你,苏南地下党的同志又是从哪里弄到盘尼西林的?”
胡炳云摇了摇头,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粟裕说:“没错!他们的确有自己的特殊渠道。我还可经给你个提示,他们的特殊渠道就在苏州。”
胡炳云瞪大了眼,说:“难道是周卫国……?”
粟裕说:“没错,这些盘尼西林就是周卫国卖给我们的,而且一卖就是一千支!”
胡炳云失声道:“一千支!?”
粟裕淡淡地说:“还是以远低于黑市的价格卖给我们的。”
胡炳云不说话了。他对盘尼西林的疗效曾有切身体会,也听卫生队的军医说过,盘尼西林在黑市上的价格有多么高,可周卫国不但一次就卖给了地下党一千支盘尼西林,还是以远低于黑市的价格出售,这该是多大的一个人情啊!
粟裕说:“间接说来,周卫国还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想想,你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胡炳云顿时呐呐地说不出话了。
粟裕继续说道:“现在苏州己经解放,还有一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周卫国从1946年12月以来,就一直在帮助我们,他以成本价卖给我们的东西包括急救包、棉纱、被服、粮食、药品等等我们急需的各种物资!他的确为国民党军队生产过军需品,可是,他生产的军需品从来就不包括武器和弹药,都是像急救包、棉衣、棉被这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他不但卖给国民党军队,也卖给我们。要不然,你以为光凭缴获,我们能有那么多完好无损的急救包,能有那么多紧缺的药品吗?”
胡炳云不由面红耳赤,说:“502,我错了。改天我亲自登门向周卫国道歉,顺便谢谢他卖给我们的盘尼西林。”
粟裕说:“这倒不必,周卫国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再说,你也是不知者不罪。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方法有所欠缺。目前我们的工作重心是解放上海!至于地方上的事务,自有苏南行政公署的同志处理。而稳定苏南工商界,就有赖于周卫国了。”
胡炳云说:“502,我明白了。”
粟裕说:“你明白就好。明天仗就要打响了,吴淞、宝山是硬骨头,你们军做好准备了吗?”
胡炳云一挺胸,说:“部队己经占领进攻出发阵地,保证完成任务!”
粟裕说:“那好,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第二节
接下来的几天,从上海方向络绎不绝地送来大批解放军伤员,把苏州的各家医院和解放军驻军的野战医院都塞满了。
期间,周卫国曾数次组织苏州商会慰问解放军伤员,从看到的解放军伤员的数量和种类来看,周卫国直觉解放军解放上海战役的进程似乎并不顺利。
事实也的确如此。时第三野战军解放上海战役的部署是:第10兵团指挥第26、第28、第29、第33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由常熟、苏州向昆山、太仓、嘉定一线攻击前进,直插吴淞、宝山,以封锁黄浦江口,阻断国民党上海守军的海上退路,之后由西北方向向市区进攻。第9兵团指挥第20、第27、第30、第31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以2个军自南得、吴江等地向浦东迂回,向奉贤、南汇、川沙攻击前进,进逼高桥,协同第10兵团封锁吴淞口;另2个军集结于松江以南和嘉兴及其以东,视机攻占吴淞口、青浦。之后该兵团再由东、南、西三面与第10兵团会攻上海市区。
战役开始后,虽然至14日解放军第9兵团己攻占平湖、金山卫、奉贤、南汇及松江、青浦等地,进逼川沙,威胁到了守军侧后。而第10兵团也攻占了昆山、太仓、嘉定、浏河等地,继续向月浦、杨行、刘行进攻。但上海守军依托外围的钢筋水泥永固工事,在航空兵和停泊在高桥东北海面的海军舰艇舰炮的支援下,连续实施反击,致使进攻部队进展缓慢,且伤亡很大。之后,进攻部队及时改变战术,以小分队行动为主,实施火力、爆破、突击结合的战术,逐个夺取碉堡,加速了战斗进程。战至19日,第10兵团相继攻占月浦、国际无线电台,肃清了刘行地区的守军。第9兵团攻占川沙、周浦,在白龙港地区全歼守军第五十一军,将守军第十二军压缩于高桥地区,并割断了其与浦东守军第三十七军的联系,与第10兵团形成了突击吴淞口之势。汤恩伯为保持吴淞口畅通,不得不将守军第七十五军调至高桥。七十五军抵达高桥后,依托有利地形,在侮空军配合下频频反击,与进攻部队展开激烈争夺。直至23日,三野特种兵纵队对高桥东北海面的国民党海军舰艇进行炮击,击中7艘,国民党海军舰艇才逃走。至此,守军主力被压缩于吴淞口两侧狭窄地区。
与此同时,为加强进攻市区的兵力,第三野战军增调第7兵团第23军、第8兵团第25军及特种兵纵队炮兵全部,分别配属第9、第10兵团作战。
5月23日夜,第29军攻占月浦南郊高地,第28军逼近吴淞,并对吴淞码头实施炮击。24日,第20军攻占浦东,第27军占领虹桥、徐家汇车站。24日夜,第23、第27军分别从徐家汇、龙华进入市区,第20军主力从高昌庙西渡黄浦江进入市区。至25日拂晓,全部控制苏州河以南市区。随后,第10兵团第26军攻占大场、江湾,第25、第29军攻占吴淞、宝山,第28、第33军攻占杨行等地。由于地形不利,又受在市区不能使用重武器的限制,第9兵团第27军屡次强攻苏州河北岸均受阻。25日晚11时,经过谈判,负责指挥上海国民党军余部的淞沪警备副司令刘昌义同意率部投诚。同日夜,第31军在第30军配合下,攻克高桥。26日凌晨,刘昌义率新组建的五十一军大部向解放军指定的投诚地点移动。上午10时,配合第27军行动的第20军第66师由南京路经永安里向东进攻,包围了驻守在绍兴同乡会、铁路管理局等处的国民党青年军第二0四师等部共约1500余人,迫其全部投降。同日,第23军第67师在中央造币厂俘虏交警1000余人,27日又率先攻击淞沪警备司令部,歼灭国民党守军残部,俘虏7000余人。第68师俘交警1400余人。26日夜,第26军在消灭了江湾大批国民党溃军后,又攻到长阴路,歼灭守军第三十七军一部,俘4000余人,第76师则由塘桥站攻击李家楼,战至27日晨,守军第二十一军一部投降。27日上午9时,在当时住在上海的陆军大学教授蒋子英的劝说下,闸北守军投诚。至此,上海全部解放。同日,一直锚泊在吴淞口外的英、美军舰悄悄启航离开。
6月1日上午,周卫国突然接到解放军驻军转来的一封请柬,邀请他参加将于次日下午2点在上海外滩中国银行大楼四楼举行的“产业界人士座谈会”,请柬的落款赫然写着:上海市市长陈毅。
对于陈毅这位儒将,周卫国自然是如雷贯耳,却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当了上海市市长,而且竟然还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很快,周卫国就想到,这位以前的新四军军长,第三野战军司令员,现任的上海市市长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应该是父亲的原因。想到这一点,周卫国也就释然了。快到中午时,几个商人突然一起登门拜访,这几人都是苏南商界的头面人物,为首一人正是苏南最大的杂货商沈从云。
这位沈从云据说是明朝那位有名的商人沈万三的后人,不管这传闻是真是假,但沈从云做生意却向来都比较公道,算是苏南商界中周卫国难得看得上眼的人物。所以周卫国和他的交情也很不错。不过,这位沈老板虽然对国民党政府颇多不满,对共产党却也并无好感,即使在苏州解放后他对解放军的态度也始终是敬而远之,但他却又并不主动和共产党对着干,倒也算得上一个异类。
众人见面,自然不免一番寒暄。聊了投几句,沈从云就向同来的几个商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就像变戏法一样,他和同来的商人每个人都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柬,这张请柬的样式周卫国却是刚见不久,正和自己上午收到的请柬一样!
周卫国立刻哈哈大笑,也从抽屉里拿出了上午收到的那张请柬。
沈从云等人齐齐松了口气。沈从云笑道:“原来卫国老弟也收到请柬了,倒叫我们空自担心了半天。”
周卫国奇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沈从云说:“今天上午我突然收到这张请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我沈从云素来和共产党没什么瓜葛,怎么共产党会突然找上我?于是就找了几个朋友想商量商量究竟该如何应对,没想到这几位也都收到请柬了。不过大家商量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干脆,我就拉着他们上你这里来了。”
其他几个商人纷纷向周卫国拱拱手,说:“还望周老板指点。”
其实,这些商人都知道周卫国和共产党关系极好,如今被共产党邀请去上海参加“产业界人士座谈会”,自然第一个就想到问计于他了。至于沈从云所说的大家商量半天云云,就涉及面子问题了。
周卫国对他们心中所想自然心知肚明,却也并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说:“这里我年纪最小,如何能指点大家?”
众人自然是大堆的奉承话抛出来,最后又一致要求周卫国“明示”!
周卫国想了想,说:“以我的意思,明天大家都去一趟上海吧。”
粮商王文焕忍不住开口说道:“周老板,共产党刚刚占领上海就把我们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会,这事恐怕不简单。”
周卫国说:“怎么不简单了?”
王文焕说:“共产党占领苏州后,对大家是客客气气的,这一点大家也都承认。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共产党手中己经有了完完整整的一个大上海,这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卸磨杀驴也未为可知啊!”
周卫国说:“王老板多虑了。据我了解,共产党是断不会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的。”
王文焕说:“周老板,你这话……”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以我周卫国的名誉担保!”
王文焕不说话了。
整个江南商界,谁不知道苏州周卫国一言九鼎?今天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众人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他了。
这时,沈从云突然咳嗽了几声,这几声咳嗽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倒让王文焕从尴尬中解脱了出来。
周卫国也知道沈从云有话要说,所以也看向他。
沈从云沉吟片刻,说:“既然卫国老弟担保,大家自然再无疑问,明日我们就一起走一趟上海吧!”
此时此刻,显然没有人能提出比沈从云的这个提议更加有建设性的提议了,于是,在座的几个商人纷纷点头同意。
沈从云又说道:“卫国老弟,你家中那辆从德国定制的八座奔驰轿车我们都没见识过,不如明天大家都坐你的车去上海吧?”
其他几个商人纷纷附和。
其实周卫国也明白他们想着和自己同车而行,安全上也多几分保障,不过对于他们的顾虑周卫国也能理解,所以笑着点了点头,说:“大家给卫国这个面子,卫国岂有不从之理?”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吹捧,周卫国却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商人陆续告辞,沈从云却特地留到最后才走。临走的时候,沈从云语含深意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老弟,兄弟几个明天就全靠你了!”
周卫国笑笑,说:“从云兄,明天一起去上海,也算我们乡巴佬进城一趟,机会难得,从云兄不妨睁大双眼多看看,相信必有所得。”
沈从云笑道:“希望明天之行不会让我等失望。”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周卫国的八座奔驰轿车己经行驶在了上海的街头。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经历过激战,上海的街面上却保持着整洁。
经过淮海路时,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提议道:“各位,不如我们下车走一段路吧?”
他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商人的响应。毕竟,他们对于共产党接管后的大上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还充满了好奇。
于是,周卫国让司机停车,和其他几个商人下了车,信步在淮海路上步行向前,轿车则跟在后面不远处。
时值中午时分,几人沿着淮海路走了投多远,就见一个解放军战士挑了一付担子走过,从担子前后箩筐里飘出的香昧推测,他挑的应该是烧饼之类的干粮,而从那解放军战士脸上有些吃力的表情和扁担下沉的弧度看,这担烧饼的分量可不轻。这时,一个车夫正好骑着一辆三轮车经过,见了那解放军战士挑担的吃力样后,主动把三轮车停在那战士前面,下车后对那战士说:“长官,你把担子放在我车上,我给你拖吧,反正我车上现在也是空的。”
那战士放下了担子。周卫国等人都以为他接受了那三轮车夫的好意,谁知那战士却摇了摇手,说:“不用,谢谢啦。”
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后喝了一口水。
那车夫赶紧说道:“长官,就让我帮你拖吧。我不会要你的车钱。”
那战士笑着说:“那我就更不敢要你拖了!”
说着,将水壶盖拧好,重新放回腰间,又挑起担子加快脚步走了。
那车夫愣在当场,好半天,才感叹道:“当兵的不占老百姓便宜,这世道当真变了!”又过了一会儿,那车夫突然脸现喜色,喃喃道:“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说完,车夫快步上了三轮车,意气风发地用力蹬车,很快就去远了。
看着车夫和那解放军战士的背影,几个商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了一些特殊的东西。但几人却谁也没有说话,周卫国也故作不知,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几人见到一队解放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见到他们的市民不但没有躲避,反而都欢呼着向他们致意,一群小孩儿甚至嬉闹着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战士们显然对这种情况己经司空见惯,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但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带着微笑。
几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小杂货铺时,突然发现一个解放军战士站在门口。六月初的太阳己经有了几分热度,那战士站在门口,无遮无拦,嘴唇都被太阳晒干裂了,但那战士却仍然保持着笔挺的站姿,不动分毫。
沈从云透过杂货铺的玻璃门朝里看了一眼,发现杂货铺里面空无一人,但货架上却摆了不少货物,其中还不乏各种食物,甚至还有一排汽水。
沈从云忍不住问道:“这位解放军同志,这杂货铺的老板呢?”
战士肃声说道:“老板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我奉命守卫在这里,直到老板回来。”
沈从云想了想,说:“同志,我看你都渴成这样了,杂货铺里面有汽水,你怎么不拿几瓶出来喝?”
战士瞪了沈从云一眼,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奉命保护人民财产,怎么能侵吞人民财产?我们解放军可不是国民党的军队!”
沈从云吃了那战士的瘪,只好尴尬地走了。
周卫国微笑着跟上沈从云,低声对他说道:“从云,你明知道解放军的军纪严明,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沈从云苦笑道:“苏州是小地方,解放军在苏州能把持得住也没什么,我以为到了大上海,他们难保不受十里洋场的诱惑,谁知道……”
周卫国摇头叹道:“你这是从门缝里瞧人,把人家解放军都给瞧扁了,合该让你受这个教训!”
沈从云呵呵笑道:“这种教训我受了倒是甘之如怡!”
众人继续往前走,又有几队解放军战士走过。沈从云注意到路边还有很多无主的商店,每家商店无一例外都由解放军战士看守,而这些商店里不乏卖衣帽鞋袜等日用品的商店,经过的解放军战士脚上都穿着草鞋,不少战士的草鞋己经磨破了,但却没有一个解放军战士向商店里的鞋袜看上一眼。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却见到了刚刚那个挑着担子的解放军战士。
此刻,他正向路边的一百多名解放军战士分发着担子里的干粮。众人走近一看,见他分发的正是烧饼。
每个战士从他手中领到两个烧饼后,就每十几人一组,围成一圈坐在路边,中间放一碟咸菜,战士们就就着咸菜和自己水壶里的水大口吃着烧饼,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这时,几个市民给战士们送来了碗筷和开水,战士们都坚辞不收。那几个市民劝了半天也没有成效,只好又把带来的东西带了回去。
在边上看着解放军战士们有滋有味地吃着烧饼,沈从云提议道:“我们就在前面随便找家饭馆吃点东西吧。”
这时己经是午饭时间,众人也都有些饿了,所以都同意了他的这个提议。
很快,几人就进了路边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饭馆。
饭馆伙计的眼光是投得说,见进来的几位个个气度不凡,自然振奋精神,般勤地将几人引入了雅座。
几人落座后,王文焕突然开口问道:“伙计,你们饭馆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做生意的?”
伙计笑着说:“回这位老板的话,敝店一直未曾歇业。”
王文焕惊讶地说:“难道前段时间……?”
伙计说:“这位老板想必是指大军解放上海的那段时间吧?”
王文焕点了点头。
伙计说:“好教这位老板知道,大军解放上海期间,上海市区并未受到多大影响,敝店照常营业,只是客人比平时少了一些而己。”
王文焕吃惊道:“这怎么可能?”
伙计说:“听口音,这位老板怕不是上海本地人吧?”
王文焕说:“我们从苏州来。”
伙计说:“那就不奇怪了。几位老板不知道吧,大军解放上海期间,市区不但没有停电、停水,连电话都照常能打通!”
伙计解释完就出去做事去了,几个商人却是面面相觑,良久,沈从云突然感慨道:“国民党逃到台湾,肯定是回不来了!”
吃完饭要结账的时侯,周卫国主动起身并掏出了钱袋。同来的几个商人虽然都家大业大,却也没人自信能比这位更有钱,自然没人和他争,由着他先下楼付账了。
不过周卫国在付账时,掌柜见他拿出的是银元,当即两眼放光,硬是给周卫国打了九折。
多出的半个银元还找回给周卫国三张纸币。
这三张纸币的样式周卫国从未见过,拿到手上后不免多瞧了几眼。
掌柜赶紧解释道:“老板,这钱可不是假钞,是大前天解放军市军管会才在上海发行的人民币!”
周卫国“哦”了一声,看票面是100元面值的,随口说道:“这面值倒比金圆券小多了。”
掌柜说:“那是,那是。”
见掌柜小心翼翼回答的样子,周卫国突然心中生疑,说:“掌柜的,这纸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掌柜赶紧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瞧老板您这话说的!”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老实告诉我,要不然我就把这纸币交到外面的解放军手里了!”掌柜苦笑道:“这钱就是解放军发行的人民币,你就是交到解放军手里也没什么啊!不过既然老板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但咱们可说好,我说完之后,您可不能收回银元!”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哪有吃饭不给饭钱的?”
掌柜说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前天上午,解放军军管会以一比十万的比价从我们手中回收金圆券,发给我们人民币。当天银元对人民币的比价大概是一比一百。可老百姓早就吃够了纸币的苦,这一拿到人民币,还不赶紧换成金银、美钞和实物?再加上银元贩子乘机哄抬银价,银元对人民币的比价立刻就开始上升,到今天不过才三天就己经翻了一番多,成了一比六百了!咱们这种做生意的,自然喜欢像老板您这样花银元的客人了!”
听了掌柜的一番解释,周卫国不由若有所思。苏州解放前,由于全国通货膨胀,周卫国早就习惯了使用银元这一相对币值稳定的货币,苏州解放后,他花钱的时候少,也就忽略了这个问题。今天吃这顿饭,周卫国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人民币后,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郑重地将这三张人民币收进了口袋中。
见周卫国收下找给他的人民币,掌柜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沈从云等人也下了楼。周卫国不动声色地招呼他们一起出了饭馆。众人在街上又溜达了一阵子,见时间己经到了下午一点半,这才再次坐上周卫国的轿车直奔外滩二十三号的中国银行大楼。
顺便说一句,我相信,再没有比《特战先驱》的读者耐性更好的读者了!谢谢支持!
第三节
轿车快到南京路路口时,却遇到了路障,路障后面还守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路障前,司机把车停了下来,摇下了车窗。
一个解放军战士上前,礼貌地对司机说道:“对不起,今天下午中国银行大楼要开会,南京路外滩路口临时交通管制,请您绕行。”
坐在副驾驶座的孙大胆立刻说道:“同志,我们就是来参加今天下午两点的座谈会的,这是我们的请柬。”
说着,递上了周卫国等人的请柬。
原本这次来上海开会,周卫国是不想带孙大胆来的,毕竟现在上海都解放好几天了,拾路又有大批解放军驻扎,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孙大胆却死活不同意周卫国在没有他们保护的情况下前往上海。到最后,周卫国拗不过他,正好他的八座轿车除了自己、司机和沈从云等四人外,还剩两个座位,于是同意了孙大胆同去上海的要求。孙大胆倒也不含糊,在警卫排挑了一名身手最好的战士随行,又每人都随身携带了一支冲锋枪和两支快慢机,惹得周卫国直笑他们不像陪自己去上海参加座谈会,倒像是要上战场。
那盘查的战士见车里竟然坐了两个解放军,不由一愣,在仔细查验请柬无误后,忍不住问道:“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孙大胆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了车外的战士,说:“我们是野司警卫团的,奉501、502的命令保护车里的首长。”
那战士看了孙大胆的军官证后,哪里还有半分怀疑?自然是立刻放行。
车转入外滩后,在等候在那里的一名解放军战士的引导下停在了中国银行大楼外面。周卫国下车后,发现大楼外面此刻竟然只停了自己这一辆车,不觉有些惊讶,忍不住抬腕看了眼手表,己经一点五十分了,难道自己这些人还是最早到的?
沈从云等人显然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在面面相觑之后,却也没有多言,只是闷声跟着另一名引导的战士进了大楼。
一行六人坐电梯到了四楼,在那名战士的引导下往会议室走去。
快到会议室时,周卫国等人突然听见了会议室里传来的纷杂声音,不由都是一愣,等进了会议室,五人更是目瞪口呆。
原来会议室里现在至少有八九十人。
这些人都三五成群地在聊着天,难怪在门外就能听见声音。
周卫国等人进门时,靠近门口的人自然不免看他们几眼。
苏沪工商界一向关系密切,周卫国一行又都是苏南工商界的翘楚,上海工商界中不认识他们的人还真是不多,所坎见进来的是周卫国等人后,他们不由自主都停下了交谈,改为上前和周卫国等人打招呼。这其中,周卫国自然是最受关注的人,认识他的人也最多。不过今天场合特殊,这些人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着意巴结周卫国,倒让周卫国免了察言观色、言不由衷之苦,只是微笑着和面前的人打过招呼后就走到了窗户边上,得以清净片刻。
透过窗户,周卫国正好看见外面的黄浦江水,不免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外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入目皆是属于洋人的大楼,中国人几时能像现在这样大模大样地站在这里欣赏黄埔江景?
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舒心地一笑。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身旁有人说道:“卫国老弟也来了?”
周卫国闻声转过头,见是熟识的上海纺织业巨头荣老板,便微笑着拱拱手说:“原来是荣老板,失礼失礼。”
荣老板说:“多日不见,卫国老弟别来无恙?”
周卫国说:“托荣老板的福,最近一切都好。”
荣老板说:“卫国老弟刚刚在想什么呢?”
周卫国说:“没想什么,发呆而己。不过今天能在这里见到荣老板,总算卫国没白来一趟上海。”
这话里却含着好几层意思。这第一,是两人平素的交情很不错,却因为上海战事久未能见面;这第二,则是两人分别为苏护工商界的领袖人物,却都选择了留在国内,而不是远走海外;这第三,自然就是两人今天都被邀请参加这个座谈会了。
荣老板听了,心有所感,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我的心思,唯有卫国老弟能明白。”
周卫国说:“放心吧,荣老板,这天总是往好了变的。”
荣老板说:“但愿如此。”
周卫国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也不再多说,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荣老板。我刚刚到的时候发现楼下除了我的车,竟是一辆别的车都没有,这又是为何?别人家我不太清楚,可你家里不是明明有好几辆车吗?怎么今天参加座谈会也不坐车来?”
其实进门后周卫国就己发现,今天到会的除了自己这五人,其他都是上海工商界的头面人物,这些人哪个不是家财万贯的?轿车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今天却没有一人坐车来,这就有些反常了。
荣老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低调点好啊。”
周卫国立刻释然,理解地笑笑后,也就没有再说话。
这时,就听扩音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请大家就座,座谈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周卫国抬腕一看,见果然马上就两点了,便向荣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荣老板也没有客气,在旁边随便找了个座位,又招呼周卫国和他一起坐下。
不一会儿,受邀参加座谈会的人就都坐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会议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就见一个身着灰布中山装,穿着布鞋,年近五十的人大步进了会议室。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人从容地在主位上坐下,又将桌上的麦克风移近了一些。随后,会场里就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带着川音的语声:“各位工商界的朋友们,大家下午好。首先请允许我向诸位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毅,新任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市长。”
会场里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陈毅这个名字,与会者自然都是听说过的,也知道今天下午的“产业界人士座谈会”将由这位新任上海市市长主持,可众人猜测过无数种这位陈市长出场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真正的出场竟然会如此平平无奇!
陈毅待会场的议论声小了一些后,才微笑着说道:“在座的朋友恐怕没有几个认识我的,就算认识我,估计也大多是因为在国民政府对我的悬赏通缉令上见过我的照片罢?如今我陈毅就坐在大家面前,大家大可仔细看看,要知道,国民政府对我的悬赏通缉令上用的照片,还是我读中学时的照片,不但模糊,而且和现在的我也很不像。”
会场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整个会场的气氛为之一松。
陈毅继续说道:“我们到上海才短短几天,事情又是千头万绪,所习道到今天才有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也算大家正式见面,正式认识了。我知道,在座的朋友们有不少都对我们共产党还有顾虑,甚至还很害怕。其实,我们共产党也没什么可泊的,你们看我陈毅,看我们在会场的这几位同志,怎么也不像青面獠牙,杀人放火之徒吧?”
会场里又是一阵笑声。
陈毅看了眼面前桌上摆放着的精美茶具,突然拿起一个茶杯,说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讲话的时候特别容易激动,这一激动起来,就会手舞足蹈。这一手舞足蹈嘛,我面前桌上的东西自然就糟了秧。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样一个茶杯,就顶得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收入。这要是被我碰坏了,我这个供给制的市长,可实在是赔偿不起哟!所以,我请求会场的同志,还是先把这些东西‘精兵简政’撤下去吧。”
在全场的笑声中,一个工作人员红着脸走到陈毅的桌前,将他面前的茶具收了起来,换了一个搪瓷茶缸。
陈毅拿起茶缸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今天请大家来,除了聊聊天,见见面,的确还有更重要的事和大家商量。”
整个会场立刻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戏肉来了。
陈毅继续说道:“现在,上海己经完全解放,完全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国民党反动统治和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己告彻底结束,新的伟大建设任务己经开始。今天请大家来,有人可能会想,我们共产党是无产阶级,你们却是‘有产’阶层,今天我们邀请你们参加这个座谈会,会不会是一次‘鸿门宴’?共产党会不会像国民党惯常采用的手法那样,逼迫你们捐款捐物?甚至干脆就把你们的企业全部没收?在这里,我代表人民政府明确表一个态,我们人民政府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我党的工商政策早已有言在先,就是十六个字:‘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凡是遵守这十六字政策的工商业,我党都坚决支持。人民政府不但保证不向大家强行摊派,不没收大家的产业,不干扰大家的合法经营,大家如果有什么困难,还可以向人民政府提出,我们人民政府愿意与产业界共同协商,帮助你们解决各种实际困难。即使有些困难人民政府暂时没有办法解决,我们也一定会向大家说明理由。”
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上海解放的那天,不少市民都敲锣打鼓,庆祝解放。我看敲锣打鼓庆祝解放是必要的,但敲锣打鼓敲不出生产来,只有在座的各位朋友和我们人民政府携手努力,才能尽早把生产恢复起来,这才是今天下午我们这个座谈会的真正目的!”
听到这里,与会众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共产党竟然要帮资本家恢复生产!?
陈毅微笑着说:“其实,我也听说了,你们中间有些人是准备好要走的。要走的人,我们人民政府绝不会强留。不但不强留,走了的人要是以后后悔了,想要回来,我们人民政府仍然欢迎!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对共产党搞经济缺乏信心,现在之所以留下,也只是抱着‘等着瞧’的态度看着我们,有些人甚至还想看我们的笑话!但是,我们共产党人是从来不会惧怕困难的!没错,我们共产党的确不太懂经济,可是,我们可以。从头学起,而且我们有信心能学好,有信心一定能把上海抬理好!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中间有少数人是要反对我们的,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的,我们完全有办法对付那些违法破坏的人!”
陈毅扫视了一眼会场,最后说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请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意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
会场安静了片刻后,就有一个工厂主站起来说道:“陈市长,我有个困难,不知人民政府能不能帮忙解决?”
陈毅说:“请说。”
那工厂主说道:“陈市长,我的工厂里有五百多个工人,现在产品销不出去,我手头的周转资金己经是捉襟见肘,如果就此闭厂解散,于我来说,虽然祖业难舍,心中难过,却也不失为解决之道。可今天听了陈市长一席话,我又觉得这么做既对不起工人,又对不起人民政府。可是,我又确实困难。能不能请人民政府帮忙,向工人做做解释,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减少他们的薪水,大家共度难关?当然,少给的薪水也是暂时的,可以记在账上,等度过难关后,我再补发给工人们。”
陈毅沉吟片刻,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会派人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人民政府会出面向工人们做解释工作,而且人民政府还可以向你的工厂提供部分贷款!”
那工厂主惊喜道:“如果政府真能贷款给我,那等我的资金周转过来后,一定尽快归还贷款,并付给政府高息!”
陈毅笑道:“人民政府贷款给你,自然是要按规定收取利息的。至于高息,就免了吧,人民政府是真心要帮助你们,可不是为了谋利。”
与会众人其实大多数都憋了一肚子话,现在见有人提出这样的难题陈市长都有解决的诚意,自然不再顾虑。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众人于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踊跃发言,有些是提困难的,但更多却是提建议的,其中还不乏真知灼见。陈毅都一一耐心听取,又让秘书全部记录,有的问题或建议陈毅当时就给出答复,有些却说明要等调查研究后再做决定。但这么一来,反而更显人民政府的诚意。到最后,众人几乎都是抢着发言,整个座谈会的气氛热烈之极。
见此情景,荣老板兴奋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我的工厂明天就准备开工!”
周卫国笑道:“荣老板,这话你该对陈市长说,不该对我说啊。”
荣老板呵呵笑了,对周卫国的调侃之语自然不会在意。
周卫国心中对陈毅却是大为佩服,陈市长今天这半天的言语之功,可不亚于指挥千军万马作战获胜啊!
座谈会结束后,沈从云等人兴奋地拉着周卫国往外走,边走还边连连感慨此行不虚。五人快到门口时,一个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在周卫国面前,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周卫国先生吗?”
周卫国停下了脚步,说:“是啊。”
工作人员说:“能不能请您留步。”
周卫国讶道:“有事吗?”
工作人员说:“陈市长现在想见您。不知您是否方便?”
周卫国一房,说:“当然方便。”
工作人员微笑着说:“那么,请您跟我来。”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也没有废话,立刻跟着那工作人员走了。
沈从云等人不由都看傻眼了,等周卫国跟那工作人员走了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立刻议论纷纷。言语中,无不充满了对周卫国能得到陈市长单独接见这样特殊待遇的艳羡。当周卫国随那工作人员进入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时,就见刚刚在会场上谈笑风生的陈毅迎了出来。
周卫国一愣神间,陈毅己经加快脚步,来到周卫国面前,一把握住了周卫国的双手,说:“周卫国同志,你好啊!”
周卫国只觉心中一暖,说:“陈市长好。”
陈毅摆了摆手,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一声老哥哥就行了。”
周卫国说:“卫国不敢。”
陈毅说:“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从新四军算起,我们就欠你父亲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苏州和平解放,你又为人民立了大功,却叫我们从何谢起?”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陈市长,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刚刚在会场上却是不方便问。”
陈毅说:“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周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中午吃饭时掌柜的找给他的一张人民币,又掏出一个银元,说:“陈市长,据我所知,三天前,一张这样的纸币值这样的银元一块。可是,到了今天,却要六张纸币才能值这样一块银元!不知人民政府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陈毅立刻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个问题涉及通货膨胀,是人民政府近期内重点要解决的。”
周卫国斟酌着说道:“如果在解决这个问题时人民政府有困难,我可以略尽绵力。”
所谓“财不露白”,又有俗语叫“树大招风”。要不是对共产党素来了解,周卫国是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要知道,一个商人贸然对当政者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没事找抽。(苏州历史上可是出过这么一位冤大头的——明朝的沈万三。沈万三当年仗着自己有钱,先是在朱元璋定都南京时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后来更是要替老朱搞军。这么做自然犯了老朱的忌讳。老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结果,小沈就被老朱流放云南,客死他乡了。)
陈毅说:“你帮我们,我们自然欢迎,可是你也要量力而为啊。”
周卫国想了想,说:“多了不敢说,如果人民政府需要,我愿意按目前的市价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
第四节
陈毅喜道:“十万银元?!周卫国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可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周卫国说:“陈市长太客气了,人民政府暂时有困难,正是该我们出力的时候。话说回来,如果任由通货膨胀,最终受害的还不是普通老百姓么?我周卫国虽然不才,但如果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还是当仁不让的!”
陈毅点头道:“我们共产党搞经济没有什么经验,上海偏偏又是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贸易额几乎占全国的一半!要稳定目前的金融局势,人民政府有赖于像你这样的爱国民族实业家的地方可是不少啊!”
周卫国郑重地说:“只要是为了老百姓,人民政府但有所差遣,卫国绝不推辞!”
陈毅连声说道:“好!好!好啊!周氏父子,不愧都是大仁大义之辈!”
周卫国说:“大丈夫生于世,本该如此!”
陈毅说:“周卫国同志,今天我特地把你留下,其实是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周卫国说:“陈市长请说。”
陈毅说:“苏护两地,向来联系紧密。两地的商贸往来,更是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是唇齿相依。如今上海的金融局势不稳定,苏南恐怕也会受很大影响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不敢说苏南绝对不会受上海影响,但苏南的工商界与上海相比,还是相对独立的。苏南一带选择留在国内的工商业主,大多数都是对国民党失望透顶,因而对于新生的人民政府,相比上海工商界而言更有认同感。而且苏南工商界多为民族实业家,不像上海那样官僚、海外资本云集,苏州商会在苏南工商界中的影响力也不弱,我作为苏州商会会长,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再加上我个人也交了一些朋友。所有这些加起来,相信还是可以为人民政府做一些事情的。”
陈毅叹道:“原来即使我不说,你也早想到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中国的老百姓,实在是太苦了!陈市长,实不相瞒,很久以来我心里都藏着一个想法,那就是有朝一日让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是我一己之力,终究有限,真正能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唯有人民政府!”
陈毅感慨道:“你现在虽是商人,但所思所想所为,却处处站在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实在是令人钦佩!”
周卫国笑笑,说:“陈市长过奖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为了老百姓,人民政府但有所差遣,卫国绝不推辞!”
陈毅说:“周卫国同志,你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人民政府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人记住。但求无愧于心而己!”
陈毅说:“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陈毅今日受教了!”
周卫国说:“上海初定,陈市长工作繁忙,卫国这就告辞了。”
陈毅笑道:“好!卫国同志爽快,那我就不远送了。后会有期!”
说着,伸出了右手。
周卫国也伸出右手,和陈毅用力一握,说道:“后会有期!”
随后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
周卫国下到一楼大厅后,突然发现刚刚参加座谈会的所有工商界人士竟然都在那里。周卫国不由一愣,见沈从云正好站在电梯口,便随口问道:“从云,座谈会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大家都不走?”
沈从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圈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周卫国发问。
问的无非是“陈市长为何单独留下周老板?”“陈市长是否有特别指示?”“周老板与陈市长难道以前就熟识?”等等问题。
周卫国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大家还留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等我周卫国吧?”
众人答道:“自然就是等你了。”
周卫国苦笑道:“那我可就要令大家失望了!这是私事,无可奉告!”
说着,将头一低,奋力挤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众人满腔热情却只得了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自然大不满意,所以都跟在周卫国后面,一定要他给出明确的答案。
就这样,众人纷扰着出了一楼大厅。
到大门口后,周卫国总算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团团一揖,说:“卫国这就告辞了!改天请大家喝茶。”
说完,快步下了台阶,走向自己的轿车。
在走向自己的轿车时,周卫国注意到门口还是只停了自己那辆轿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陈毅来参加这次座谈会也没有坐车。
沈从云等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立刻加快脚步跟在周卫国后面走向他的轿车。他们想着还要和周卫国同车回苏州,路上有的是时间软磨硬抱,却也不急着现在发问,脸上自然就多了几分矜持。
周卫国走到车边时,早已等侯在那里的司机立刻为他开了车门。孙大胆和另一名警卫战士则自然而然呈警戒队形护卫在周卫国身前。
这一来,追在周卫国身后的上海工商业主们不由个个都为之侧目。
这些人既然能被邀请参加今天的座谈会,在上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轿车自然是都有的。可今天他们却像事先商量好一般,没有一人坐车来参加座谈会。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现在新变了天,在不明共产党底细之前都不敢招摇而己。否则以上海人的习胜,哪里有不打扮光鲜出门的道理?
他们自己不敢招摇,见了周卫国这样“招摇”的人自然大为敬佩,而且竟然有解放军给周卫国当护卫,这就更“招摇”了!再联想到刚刚陈市长竟然单独留下周卫国,有不少人己经在,合里暗自感慨——这个周卫国,也太结棍(上海话厉害的意思)了吧!
周卫国想着心事,却没有立刻上车。主人役上车,沈从云等人自然也不好意思自己先上车,只好陪着他傻站在车边。
就在这时侯,异变徒生。
邻近的南京路口突然传来一阵枪声,随后,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出路口,从车前方残留的路障碎片看,这辆轿车刚刚应该是强行通过了解放军设置在南京路路口的路障。
随着“嘎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停在了离中国银行大楼门口不远的地方,紧接着,轿车门打开,从车里钻出六个身穿西服,却用黑布蒙着头脸的大汉,这六个大汉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支冲锋枪,正是俗称“芝加哥打字机”的Thompson M1928冲锋枪。
这六个大汉出了轿车后,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天就是一个长点射。
听见枪声,刚出中国银行大楼的商人们顿时慌作一团。有那老成持重的立刻就趴倒在地,还不忘大声对边上的同行喊道:“趴下,快趴下!”
其他人则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枪声响起后的第一时间,孙大胆和那名警卫战士就行动了起来。在周卫国身旁的孙大胆大喊一声:“狗蛋掩护!”
说话间,用力一拉周卫国,将周卫国拉到了轿车尾部侧方,自己的身体却挡在了周卫国身前,随即拔出腰间的快慢机,顺势将枪机在大腿上用力一蹭就己上膛,之后将枪口指向了枪声口向起的方向。
那名叫狗蛋的警卫战士则举起胸前挂着的冲锋枪,在左手拉枪栓上膛的同时,身体己斜靠在轿车前部侧方,枪口也是指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之功。
枪声响起之后,周卫国就惊醒过来,眼看着孙大胆和狗蛋熟练之极的动作,心中不由大为赞赏。
沈从云等人一惊之下,见周卫国被孙大胆拉到了轿车后面,不假思索也跟着猫腰躲到了周卫国身边,将身体死死地缩在了轿车后面。
周卫国见沈从云等人的样子虽然狼狈,但却没有四散奔逃,倒也颇为佩服。对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他们的表现己经算得很不错了。
这时,那六个蒙面大汉己经开始向中国银行大楼外面守卫的解放军战士开火,碎不及防下,两名解放军战士立刻被打倒在地,但很快,其他的解放军就开始分出一部分人掩护商人们撤回大楼,剩下的则开始还击,只不过那六个蒙面大汉手中的武器火力太猛,解放军一时也压制不住他们。
周卫国冷眼旁观,很快就注意到那六个蒙面大汉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机”虽然采用的是50发弹鼓,他们却不是一昧扫射,而是采用的点射,彼此之间还形成了交叉火力,而且六人的射击持续了一分钟枪声还从未中断过,从枪声判断,随时至少都有两支冲锋枪保持在开火状态,显然这六人相互之间的配合很默契。随后,周卫国又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六个蒙面大汉虽然看似随意地射击,却没有朝商人开一枪,即使有商人被击中,那也是倒霉地遇上了流弹。
枪声响了一阵后,突然有几发子弹射在了周卫国的轿车上,却被车身给一一弹开——这轿车是辆防弹轿车!
又过了一会儿,周卫国突然听见“陈毅在车后面!陈毅一定在车后面!”的喊声。紧接着,射向自己轿车的子弹突然之间就密集了起来,一连串的子弹射在轿车侧面,发出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子弹虽然被车身给弹开,但轿车还是被密集的弹雨击打得不停震动。
周卫国一呆之下,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车是防弹轿车,这六人显然是把这车当成是陈毅的座车了!
沈从云等人没想到袭击者竟卯定了自己这群人,耳听着子弹击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四人的脸全都被吓得半分血色也无!
负责掩护的狗蛋刚开火击倒了一名蒙面汉子,就被连续几发子弹击中,身体一歪,摔倒在地。
孙大胆吃了一惊,大声说道:“狗蛋,你还好吧?”
狗蛋咬牙说道:“排长,俺没事。”
说完挣扎着爬起,右手刚要将胸前的冲锋枪重新举起,却是“哎哟”一声,右臂下垂,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周卫国迅速矮身来到狗蛋身边,扶住了狗蛋。
狗蛋见扶住自己的是周卫国,正要努力重新站起,就听周卫国说道:“别动。我给你看看伤口。”
说话间,周卫国己经将自己的长衫下摆捞起,塞在腰间,随后从狗蛋的腰间拔出刺刀,用刺刀割开了狗蛋右手臂伤口边的衣服。
伤口位于狗蛋右上臂上段外侧,入眼就是一片血肉模糊,而且伤口还在不断渗血。这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狗蛋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周卫国从狗蛋腰间扯下他的急救包,却意外地见到了熟悉的包装,正是周家工厂生产的急救包。既然是自家生产的急救包,包里有什么东西周卫国就熟悉了,立刻胸有成竹地打开急救包,从里面取出两块纱布和一小瓶医用酒精,对狗蛋说道:“狗蛋,忍一忍!”
狗蛋点了点头,周卫国用纱布擦拭了一下他的伤口后,就将那一小瓶酒精倒在了他伤口上。伤口被酒精一刺激,狗蛋立刻痛得险些昏过去,不过想起自己是解放军战士,却还是咬牙硬挺住了,但脖子上的青筋却是根根暴起。
好在剧痛过后,周卫国己经处理完伤口,将急救包里的云南白药撒在了伤口上,又压上了急、救包里剩下的全部纱布,随后从急救包里拿出一卷绷带,飞快地缠了起来。加压包扎下,倒也不再有血从伤口渗出。(其实周卫国做的只是战时的简易清创,在战时,一般会采用一期清创,但很少一期缝合。此外,酒精对伤口刺激太大,目前很少用于正规清创。和平时期,一般对于较大的开放伤口,正规的清创术首先需要在麻醉下经过清水、双氧水、生理盐水、碘伏/新洁尔灭肤必泰、生理盐水的顺序冲洗伤口后,再重新消毒、铺巾,这才真正开始清创。至于是否一期缝合,则视伤情、伤后时间长短、季节、污染状况等多种情况而定。)
包扎完毕后,周卫国将狗蛋扶坐在车边,却取下了他胸前挂着的冲锋枪和腰间佩着的两支快慢机,连狗蛋的弹药袋也解了下来。
狗蛋不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地问道:“首长,您这是……?”
孙大胆也问道:“首长,您拿枪干什么?”
周卫国说:“干什么?参加战斗啊!”
孙大胆一惊,说:“首长,这可不行。”
周卫国投理孙大胆,从弹药袋里取出三个冲锋枪弹匣,拿起一个弹匣换下手中冲锋枪的弹匣后,将剩下的两个弹匣插在了腰间,随后将一支快慢机和弹药袋抛给了司机,说道:“刘奎,你在前面我在后面,十点钟方向,打狗腿。”
司机刘奎接过周卫国抛给他的快慢机和弹药袋,低声应道:“明白。”
立刻俯身趴在车头下,周卫国则趴向了车尾的方向。
孙大胆拉住周卫国,焦急地说道:“首长,您的安全要紧。周围都是俺们的人,他们听到枪声肯定很快就会赶过来的。俺不能让您冒险。”
周卫国皱眉道:“大胆,别忘了,陈市长现在还在大楼里,而且难保这六人没有后应。要是让他们冲进了大楼……”
孙大胆惊然一惊。他曾担任过粟裕的警卫员,自然明白让这六人冲进大楼的凶险。周卫国又沉声说道:“大胆,我以前也打过鬼子,相信我!”
孙大胆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手,断然说道:“首长,俺该干什么?”
周卫国说:“你掩护我们开火!”
孙大胆毫不犹豫地说道:“明白!”
左手立刻拔出另一支快慢机,上膛后和右手的快慢机一起贴着车尾箱上方伸出去,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就是一个长点射,身体却仍然隐在车身后面。这却不是孙大胆怕死,而是长期担任首长的贴身警卫员之后,他深知保卫首长的安全才是自己真正的职责。如果必要,他自然敢于用自己的身体为保卫的首长挡子弹,但敢于为首长挡子弹和探身出去射击送死自然是两码事!
孙大胆拔枪的同时,周卫国己经趴倒在车尾部的地上,透过车底的空间,己可看到那辆黑色轿车车底空间露出了四双腿。
等孙大胆的枪声一响,周卫国和刘奎几乎同时开火,那四个倒霉蛋立刻被击中小腿倒地。这四人倒地后,周卫国和刘奎也毫不手软,继续射击,直到将弹匣中的子弹都打进了那四个倒霉蛋身体里,这才停止了射击,不过在更换新弹匣后,两人仍然将枪口对准那辆黑色轿车车底,保持着警戒。
加上被狗蛋击倒的那个大汉,六个袭击者己经损失了五人。“芝加哥打字机”的射击声过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显然最后那个袭击者弹鼓里的子弹刚好打完。而他也己经发现了危险。不过碰巧他躲在轮胎的位置,周卫国和刘奎都看不见他,所以他暂时还是安全的。随着“芝加哥打字机”的射击声停下,交战双方的枪声一下子就稀疏了很多。周卫国见状立刻大声喊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周围的解放军听见他的喊声后,陆续停止了射击。过了一会儿,就有四名解放军战士交替掩护着接近了那辆黑色轿车。
四名战士分两边包围了那辆轿车后,互相打了个眼色,立刻据枪同时冲向了车后。很决,周卫国就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咦,怎么都死了?”
第五节
周卫国听见后,立刻起身,刘奎也跟着起身,但却仍然据枪保持着警戒。
孙大胆则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接受程度了。
只是一眨眼的劝夫,竟然就有四名袭击者被原本该由自己所“保卫”的首长和他的司机给击毙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周卫国的尊敬一半来自于粟裕临行前的叮嘱,一半来自于先后登门拜访的鲁震明、刘远等周卫国的老部下对他们这位老上级的深厚感情。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对周卫国的尊敬,就是发自内心的了!撇开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孙大胆渐渐体会到周卫国作为一个商人所做出的贡献不说,仅仅是刚刚周卫国的当机立断,击败袭击者简单有效的战术,精准的射击,和刘奎的配合无间,就在给孙大胆这位纯粹的军人深刻印象的同时,赢得了他的尊敬——一种优秀军人对更优秀军人的尊敬。
同时,从刚刚刘奎接住周卫国抛给他的快慢机后熟练地更换弹匣,接上作为枪托的枪套开始,孙大胆就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平素少言寡语的司机竟是看走眼了!等刘奎和周卫国配合默契地干掉四个袭击者后,孙大胆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司机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发现,又让孙大胆觉得有些不自在。作为首长的警卫,对任何接触到首长的人,都需要做出潜在危险评估,这一点无论是在平时的训练中还是在实际行动中都是极其重要的。要知道,一个好的警卫人员,固然要能解决安全保卫工作中发生的所有意外事件;而一个更好的警卫人员,则根本不会让这些意外事件发生,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己经做在了前面。而现在,自己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消灭袭击者,使得首长的安全遭到了威胁,更加没有做好事先的预防工作,而且连身边隐藏着像刘奎这样一个高手都毫不知情,显然是失职。如果刘奎是敌方人员……孙大胆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孙大胆正好看见周卫国迈步朝那辆袭击者乘坐的黑色轿车走去。不由一个激灵,赶紧跟了上去,说:“首长,您还是别过去吧。谨防有诈!”
周卫国说:“有没有诈也只有看过后才能知道啊。”
孙大胆无法,只好抢前几步,走在周卫国前面,一瞥眼间,却发现刘奎正紧紧地跟在周卫国身边,不由稍稍放了点心。
周卫国走到黑色轿车边上后,那四名最先冲过去的解放军战士都扭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实在是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个穿着长衫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要是从下午接待时看到的他受邀参加今天下午座谈会的请柬,而他又有自己的轿车这两点看,他自然应该是个商人。可要是从他竟然有野司警卫团警卫人员随身保卫这一点看,他的身份显然又很特殊。而更让这四名战士百思不得其解的,则是他竟然会在刚刚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突然参加战斗,而且还一下子就干掉了四个袭击者!那么他应该是,或者说至少应该曾经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这几个猜测加起来,反而更给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使得四人更增对他身份的好奇感。
既然猜不透周卫国的身份,那四名战士在好奇的同时,自然也就对手中还拿着武器的周卫国和刘奎两人保留着一丝警惕,所以在周卫国想要靠近那六名袭击者尸体的时候,那四名战士自然而然地挡住了他。
孙大胆赶紧上前,低声对一个战士解释了几句。
那名战士脸色一变,又和其他几名战士低声商量了几句,很快就站开了,那意思,显然是不再阻拦周卫国靠近袭击者的尸体了。
周卫国一言不发,走近那六名袭击者的尸体后,一一仔细观察。
六人中,有五人都是胸口、头部等要害中弹,显然是被直接击毙的。最后一人则靠在轮胎上,身上并没有伤口,但他的蒙面黑巾此时己经被扯开,却能见到有黑色的污血从嘴角流出。看见周卫国脸上凝重的神色,一名战士呐呐地解释道:“首长,俺们冲过来时就这样了。”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右手据枪上前,俯身过去,伸出左手摸了摸那人的颈动,没有搏动——这人是真的死了。不过在凑近那人的时候,周卫国鼻子里却闻到了一股杏仁。随后,周卫国又注意到,这人左边衣领上似乎湿了一小块。随后,周卫国又在六具尸体的上衣和裤子口袋里一一搜过,却都一无所获。
周卫国这才站直了身体,一指那嘴角流出污血的大汉说道:“他是服毒自杀的。”
边上的一个战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俺们解放军可是优待俘虏的。”
周卫国解释道:“他未必相信解放军优恃俘虏的政策,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投降。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军人,而是特工。”
那战士有些不明白了:“特工?”
周卫国说:“就是特务。以前的军统特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在衣领甚至是牙齿里藏着剧毒,一旦行动失败,就立刻服毒自尽。”
那战士吃了一惊,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为了防止自己被捕后受刑不过,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战士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即又喃喃道:“看来国民党也有不怕死的。”
周卫国暗叹一声。他之所以只说军统而投提由军统转变成的保密局,就是因为军统特工虽然做了很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但他们终究是在抗战时为国家民族流过血,无论是锄奸、敌后骚扰还是情报搜集方面,都为抗战做出过贡献,而保密局则彻底沦为国民政府实行高压统治的工具,比起军统,却是大大不如了。军统特工在抗击日寇时不幸被俘,不成功便成仁和保密局特工对付中国人时失败自杀,这两者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者值得敬佩,后者,却也最多只当得一声长叹了。只不过这些话,想必就是对这些战士说他们也未必能理解了。
这时,己经有大批的解放军听到枪声冲了过来,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事发地点。同时封锁了中国银行大楼附近的所有路口。
而周卫国也己和刘奎孙大胆离开了袭击者的尸体,让在了一边。毕竟刚刚袭击者己经喊出了陈毅的名字,目的显然是为了刺杀这位新任的上海市长。自己这些人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说到底,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这些人己是全无关系了。
不过这时那些上海商人看向周卫国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由于周卫国的果断出手,这次袭击,总体来说,商人们也只是受惊居多,实质性的伤害只有三名商人被流弹击中,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但出于上海人固有的高傲,他们并不愿意承认刚刚力挽狂澜的竟然是来自苏州而不是来自上海的周卫国,但出于人类崇拜英雄的本能,他们看向周卫国的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崇敬。
局面被彻底控制后,陈毅出现在了中国银行大楼门口,慰问了受伤的三个商人,又安抚了一众商人,并保证将尽快查出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杜绝今后类似事件的发生。
这么一来,商人们心虽然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却也是明显好过了些。
之后,解放军开始疏散商人。这些商人倒也识趣,虽然心里还有些好奇,但却没有一人留下来打听内幕。
周卫国等人自然也随着疏散的人群离开了外滩,离开了上海。那辆特制奔驰的车身虽然弹痕累累,但行驶在回苏州的路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不愧是德国出品。
周卫国理解他的想法,也就没有勉强他了。
回苏州的路上,周卫国始终一言不发。沈从云等人则因为受刚刚袭击的影响,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倒也没人记得要问周卫国陈毅将他单独留下究竟谈了些什么了。
车到苏州。周卫国特地吩咐刘奎将狗蛋送到驻军医院,这才回了家。
护送周卫国回家后,孙大胆却没有松口气,立刻命令加强了戒备。
这次上海之行对孙大胆的触动是很大的。原本这次他随周卫国去上海虽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但潜意识里还是没想过真的会出什么事。毕竟苏州上海沿线都解放了,而且还有大批解放军驻扎。但事实是,意外真的发生了。以当时的情况看,如果没有周卫国的当机立断,没有他和他的司机兼保镖刘奎的反击,如果那六名袭击者还有后援,那么后呆是不可想象的。看来,国民党反动派是不会甘心接受失败的。就算在政治上,在军事上都输了,他们也不会放弃一切反击的机会!而派遣特务对我方重要人员进行暗杀肯定是不会就此中止的。苏州虽然比上海解放更早,局势也更稳定,但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所以孙大胆在检讨了自己有些放松的警惕感后,立刻命令加强了对周卫国的保卫工作。同时,对于自己原本有些轻视的周卫国的保镖们,孙大胆也改变了看法。现在看来,刘奎显然就是周卫国众多保镖中的一员,而就连这么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保镖,关键时刻都能表现出这么强的战斗力,发挥出这么重要的作用,那可以想象,周卫国的其他保镖们能达到什么水平了。所以孙大胆现在对周卫国的保镖己经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尊敬。
周卫国回家后,直接进了书房,周忠早已等在书房里。
见到周卫国后,周忠第一句话就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周卫国讶道:“忠叔,你怎么这么问?”
周忠说:“下午发生在外滩中国银行大楼门口的事情我己经听说了。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周卫国说:“忠叔,这事才发生没几个小时,我们也才回家,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周忠说:“少爷忘了,我们周家在上海是有分号的。下午外滩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总是有消息来源的。”
周卫国若有所思,说:“这事我们周家有消息来源,别家想必也会有消息来源的。”但很快,周卫国就把这个有些奇怪的想法抛开,对周忠说道:“忠叔,你能不能尽快准备十万银元,这两天内就运往上海?”
周忠说:“没问题。”
但犹豫片刻后,周忠还是忍不住问道:“少爷,你突然要十万银元做什么?”
周卫国说:“哦,忠叔,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己经决定按市价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
周忠讶道:“人民币?”
周卫国说:“就是解放军上海市军管会三天前才在上海发行的人民政府货币。”
周忠皱眉道:“少爷,这件事你可是做得有欠考虑。”
周卫国说:“忠叔,这事没跟你先商量是我的不对,不过,我想十万银元咱们周家还是出得起的吧?”
周卫国说:“忠叔,这可不是单纯的买卖。”
周忠说:“我知道,少爷,正因为这不是单纯的买卖,所以我更应该提醒你。所谓树大招风,我们周家这次一出手就是十万银元,要是传出去,岂不招人惦记?还有,说句诛心的话,你一下子给共产党十万银元,就不怕引起他们的猜忌吗?苏州以前出过一个沈万三,可是前车之鉴啊!”
周卫国说:“忠叔,你放心。我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这件事是陈毅市长和我私下里谈妥的,应该不至于泄密。至于共产党会不会猜忌我,这一点我倒是有信心的。共产党要是像以前的封建帝王那样,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得人心了。而且我相信人民政府是个负责任的政府!”
周忠说:“少爷,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李闯王在进北京之前不也是处处为老百姓着想吗?可是进北京之后呢?还不是和以前的皇帝一个样?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周卫国说:“共产党和李闯王不一样。其实就拿这次人民政府用人民币收兑金圆券这件事来说吧。金圆券是国民政府发行的,它的价值现在己经贬到连一张草纸都不值。按理说,共产党执政后,完全可以不管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对于新的人民政府来说,处理金圆券最简单,对他们来说损失最小的方法就是直接宣布金圆券作废!可是,共产党并没有选择这个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法,反而选择了难度最大,对他们来说损失最大的方法——用人民币收兑金圆券!为什么?就是因为如果废除金圆券,那么受损失的是老百姓,而收兑金圆券,受损失的却是人民政府!国民党损老百姓肥自己,共产党则是损自己肥老百姓,这一损一肥的变化,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还有,忠叔,老百姓受通货膨胀的苦实在是太多了,乱世之中,我们就是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可得,如今人民政府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又刚好能出一点力,我能袖手旁观吗?”
周忠沉默片刻后,说:“少爷,既然你信任共产党,那么我也没有话说。可是,共产党都是从山沟里出来的,他们能斗得过上海那些商人吗?”
周卫国笑道:“忠叔,看来你也犯了上海那些投机商人们一样的错误。”
周忠一听,也来了兴趣,说:“哦?少爷难道有别的看法?”
周卫国说:“忠叔,我之所以坚信共产党能够解决目前通货膨胀这个问题,是因为共产党有两个极大的优势,第一个是民心!第二个,就是执政地位。先说第一个,人民政府这次为了减少老百姓的损失而收兑金圆券,看似吃了亏,却得到了老百姓的真心拥护。民心所向之下,政府将来在处理起那些投机商人时,就可以确保遭到的阻力最小。而第二点,共产党现在的执政地位,又可以确保他们处于真正的强势。表面上看起来,现在在金融市场投机商人似乎占尽了便宜,但说到底,人民政府才是真正有发言权的!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拭目以待,看着那些投机商人栽一个大大的跟头。”
周忠连连点头,说:“的确如此。”
周卫国说:“忠叔,其实这次我们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还有一个好处,却是附带的了。”
周忠说:“哦?”
周卫国说:“现在人民币看似在不停贬值,那是因为受银价猛涨的带动。可一旦人民政府控制了银价,那么人民币的币值就会一天比一天稳定,而且,从长远来看,人民政府一定会树立人民币的信用。人民币也会越来越坚挺。金银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就因为它们都是硬通货,老百姓用它们可以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果人民币也能像金银那样随时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那么,它还是一张废纸吗?”
周忠说:“那么它也就成了硬通货了。”
周忠叹道:“少爷的目光长远,周忠远远不及!”
第六节
周卫国说:“忠叔过奖了。其实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今天用十万银元兑换的六千万人民币也许过几天就变成五万甚至一两万银元也不值。当然了,这第二种可能性是基于人民政府对金融市场彻底失控的前提。至少我不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最重要的是,我们今时的举动,赢得的是人民政府的信任和老百姓的好感,从长远来看,这可是用再多的钱都买不来的!”
周忠说:“谢少爷指点。之前都怪周忠考虑不周。”
周卫国正色道:“忠叔,我可没有怪您的意思。您的所想所为,都是为了我周家的利益。若不是有您照看,我周家怎能有今日?说起我周家今日的风光,居功至伟的,不是我父亲,不是我周卫国,而是忠叔您啊!您对我周家的恩情,卫国永世不忘!”
周忠摇了摇头,说:“少爷言重了。老爷少爷都以国士待周忠,周忠自然该以国士待老爷和少爷。少爷刚刚这些话,还请再不要提起!”
周卫国向周忠深深一拜,说:“谨遵忠叔教诲!心中,却油然而生对父亲周老太爷当初识人知人待人用人之明的赞叹。”
6月4日早晨,上海的银价己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400元!
当天中午时分,周卫国承诺的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十万银元筹备完毕。
随后,周卫国联系上了苏州解放军驻军,希望他们能派人将这十万银元护送到上海。令周卫国感到惊讶的是,驻军负责人不但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且半小时不到就派来了两辆空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当时所谓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即指美军在二战期间大量使用的CCKW-53型军用运输卡车,标准载重量2.5吨),同时派来的还有分乘十辆卡车和两辆吉普车的整整一个营的护送兵力!
原来在周卫国离开上海的时侯,苏州驻军就己经得到野司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周家提供的十万银元安全运抵上海,所以驻军负责人早就准备好了本次运输银元所需的运输卡车和护送部队。而在银元启运之前,苏州驻军更是在苏州全城戒严,而且除了随行护送的一个营兵力,苏州和上海驻军各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沿苏州至上海一线警戒。
在重重保护之下,当天傍晚,十万银元终于安全抵达上海中国银行。而此时,人民币正在经受着空前的压力!
此前,就有资本家预言: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可进不了上海!
而这几天的银价上涨更是带动了上海各种物资价格的猛涨。
为了规避银价暴涨带来的损失,南京路四大私营百货公司开始便用银元标价。之后,上海的其他商店纷纷效仿,都开始采用银元标价,由此使得人民币的信用大大降低。
由于解放前金圆券贬值的惨痛记忆相去不远,人民币信用度的降低直接导致了上海市民的恐慌。市民们都急于将手中的人民币变为实物,由此引发了上海的抢购潮。无论米粮、布匹还是其他日用品,甚至是市面上任何能买到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商人们则大肆囤积货物,以待涨到更高的价格时再抛售牟取暴利。
上海的物价上涨,不但带动了整个华东地区物价的上涨,同时吸引了更多投机资本进入上海市场,一时之间,上海投机活动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成为全国市场严重动荡的根源。而整个华东地区的市场,几乎又回到了解放前的那种混乱局面。
这回,不但是人民币,就连人民政府都开始承受空前的压力!
在这种时候,这刚刚运抵上海的十万银元显然给了人民政府平抑银价极大的底气。为了稳住市场,人民政府决定“先礼而后兵”,经济、政治手段双管齐下。
6月5日,人民政府在上海市场集中抛出了十万银元,以期使银元价格回跌。
同日,在人民政府的组织下,上海市各家报刊、电台、影院剧场联合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银元投机,保障人民生活”宣传运动。成千上万的工人、学生走上街头,蝴长贴标语、演出话剧、说快板等方法向市民宣传投机银元、抢购物资等行为的危害。有的学生还当面质问和规劝银元贩子停止投机。上海市长陈毅也亲自出面,劝说和警告投机者:“我诚恳劝告你们赶快洗手不干!银元涨,米价涨,百物都要涨,这样下去上海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就会要求我这个当市长的采取断然措施!人民政府反对不教而诛,但如果教而不信,一意孤行,那就不要讲我没有警告过你们。”
结果是,人民政府组织的宣传括动如火如茶,投机者们的投机买卖照做不误。人民政府抛出的十万银元很快就被投机分子全数吃进。由于这十万银元都被投机分子吃进,所以上海的市场非但没有稳定住,银价反而再度猛涨。市场的混乱进一步加剧。
6月5日晚,周卫国在家中迎来了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客人——沈从云。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沈从云和周卫国的私交颇深,无论是他来周家拜访还是周卫国去沈家拜访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特殊的时刻,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则显然又大有微妙之处。
不过,对于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周卫国却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将沈从云迎入书房后,周卫国微笑道:“从云兄想喝什么茶?是本地西山的碧螺春,福建安溪的铁观音,还是云南过来的沱茶?”
沈从云则明显心事重重,随口应道:“但凭卫国老弟做主。”
周卫国笑笑,低声对一旁的佣人吩咐了几句。
那佣人立刻出门,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杯茶回来,放在沈从云椅边的茶几上后就退了出去。周卫国对沈从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从云兄请。”
沈从云却没心思喝茶,而是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从云此次乃是专为向卫国老弟道谢而来!”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么一说卫国可就糊涂了。不知从云兄为何道谢?”
沈从云略有些尴尬地说:“就是为了前几日在上海中国银行大楼门外的那件事。当时若不是卫国老弟大展神威,一举将那几个袭击者击毙,我们几个怕是都不能囫囵个回到苏州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言重了。其实以当时的情况,若是稍迟片刻,从云兄也必定会挺身而出的。只是卫国既然曾经当过兵扛过枪,危急关头的反应自然比从云兄快上那么一些。从云兄却也不必为此郁郁。”
沈从云自然知道周卫国说的“挺身而出”云云是客气话。自己有几斤几两沈从云还是知之甚清的,危急时刻狗急跳墙的胆量兴许倒是有的,可面对几个武装大汉奋起反击的本事,自己则是全无半分!不过沈从云和周卫国的交情毕竟不浅,这些话出自周卫国之口,沈从云非但没有半点被笑话的感觉,反而对周卫国语中的周全之意颇有些感激,所以沈从云闻言又站起向周卫国深深一揖,说:“再次谢过卫国老弟救命之恩!”
周卫国赶紧将沈从云扶起,苦笑道:“从云兄如此见外,让卫国何以自处?”
沈从云顺势起身,却说道:“从云见识浅薄,还望卫国老弟有以教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沈从云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此次上海之行,从云感触颇多。今日不揣冒昧前来拜访卫国老弟,第一是为了道谢。这第二,却是为了向卫国老弟请教天下大势!”
周卫国说:“请教不敢当,但不知从云兄上海之行都有什么感触?”
沈从云沉吟片刻,说:“以街头气象来说,共产党治下实在远超当初的国民政府治下多关,这其问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的眼光果然不错。”
沈从云苦笑道:“可从近日市面上的波动看,共产党显然又缺乏对经济的驾驭能力。就拿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银元的事来说吧,短短几个小时,人民政府抛售的十万银元就被那些投机商给全部吃进了!而人民政府竟是全无办法!华东工商业是国家工商业的根本,如果共产党连华东工商业都无祛掌控,则其统治的根本,也必定会遭到动摇。所以这又是从云困惑的地方。”
说到这里,沈从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卫国老弟,我一贯相信你的判断力。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答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请问。”
沈从云犹豫片刻后,终于一咬牙,说道:“卫国老弟,你说,这共产党能坐稳江山吗?”
说完,沈从云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卫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显然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心里己是紧张万分。
这个问题,己是诛心之极,若不是面对着周卫国,沈从云是断不敢问出口的。周卫国乍闻沈从云的这个问题,身体不由一震,显然也没想到沈从云会大胆到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在沉默片刻后,周卫国还是断然道:“共产党必定可以坐稳江山!”
沈从云全身不由一松,但随即又沉声道:“卫国老弟这个判断有何根据?”
周卫国淡淡地说:“无他,天下混乱久夹,人心思定;共产党行仁政,得民心!”
沈从云仔细品味着周卫国所说的话,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以天下大势看,共产党必定是可块坐稳江山的。”
周卫国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说:“从云兄似乎还有别的考虑?”
沈从云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卫国老弟。”
周卫国说:“从云兄如果信得过我周卫国,不妨说来听听。也许卫国能稍有帮助呢?”
沈从云说:“卫国老弟这话又从何说起?若是不信你,我又怎能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实在是我心中有一事颇不能决断,又怕说出来被卫国老弟笑话,所以……”
周卫国说:“从云兄但说无妨。”
沈从云沉吟着说:“我是想,人民政府现在被银价上涨弄得焦头烂额,如果我这时候能够向人民政府捐献出一批银元,是否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可是,我能献出的银元数量有限,未必能对目前的经济形势起到什么作用。”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但不知从云兄能献出多少银元?”
沈从云迟疑地说:“不知一万银元是否……?”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实不相瞒,从云兄想做的事,卫国在昨日就己做了。”
沈从云一呆之下,突然恍然大悟,说:“昨日苏州全城戒严,莫不就是……”
周卫国淡淡地说:“昨日上午,卫国向人民政府提供十万银元兑换人民币,而这些银元,昨日傍晚己经运到上海。”
沈从云呆呆地说:“那么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的十万银元……?”
周卫国笑笑,说:“这十万银元我可不敢保证就是我提供的那十万银元。”
沈从云叹道:“卫国老弟瞒得我们好苦啊!”
但随即,沈从云又是心中一动,说:“卫国老弟,你说那十万银元是你提供给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果然细心。没错,我提供给人民政府的那十万银元是用来兑换人民币的。”
沈从云心思数转,说:“卫国老弟能否替我向人民政府引荐?”
周卫国说:“这是好事,卫国自然是当仁不让。人民政府现在急缺银元,从云兄若是能用银元兑换人民币,人民政府必定欢迎之至!”
沈从云大喜,说:“那明日还请卫国老弟替我向人民政府说一声,我沈从云愿向人民政府提供五万银元用于兑换人民币!”
周卫国一愣,说:“不是一万银元吗?”
沈从云脸红了红,说:“卫国老弟莫要取笑我。”
周卫国立刻就明白了。捐献和用于兑换人民币这两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所谓商人本色,自然是用尽可能少的损失换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周卫国笑笑,说:“从云兄多心了。只是现在银价一日数涨,从云兄一下子拿出五万银元兑换人民币,难道就不怕赔本吗?”
沈从云笑道:“卫国老弟莫不是考较我来着?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他能任由货币贬值吗?卫国老弟对共产党有信心,我为什么就不能对共产党有信心呢?”
沈从云说完,两人己是相视大笑。
不过很快,沈从云又是面色一紧,说:“可是,我现在才向共产党示好,会不会太迟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你可真是糊徐了!你现在向共产党示好,可不正是雪中送炭?”
沈从云眼前一亮,说:“卫国老弟所言甚是!”
此时此刻,他心中困惑尽去,心情大畅之下,端起茶几上的茶,就是一大口。这一大口茶入口,沈从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古怪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沈从云终于将茶吞下,却忍不住说道:“卫国老弟这茶……可真是苦啊!”
周卫国哈哈大笑道:“从云兄,云南沱茶可不就是这个味儿吗?所谓苦尽甘来,苦己经苦了,接下来是什么,就不需卫国多说吧?”
沈从云击掌赞道:“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看来这苦该受的时侯就是得受啊!”
说完,竟是端起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
次日上午,在周卫国的陪同下,沈从云将自己向人民政府提供用于兑换人民币的五万银元向苏州驻军交割。这五万银元当天就被护送至上海。
同日,上海商界领袖荣老板亦向人民政府提供了一批银元,具体数量不详。只是,对上海这么大的金融市场来说,这些银元无异于杯水车薪。
6月7日,上海的银价己经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800元!摆在人民政府面前的经济形势己经非常严峻。
6月7日晚,中国华东局召开会议,重点讨论上海的银元投机问题。会议经反复讨论后,决定对投机者采取断然措施。
在拟定周密方案后,6月10日上午10时,上海市军管会派出大批军警,突然包围并严密封锁了上海市投机分子操纵银元市场的大本营证券大楼。楼内2000多人全部被控制。人民政府的这一断然措施立刻震动了整个上海乃至华东,影响更是波及了全中国。首先是银元价格应声而跌,6月11日,上海银元的比价己经从1银元兑换人民币2000元暴跌至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而物价也迅速下跌,6月11日,上海大米价格下跌一成。6月12日,上海大米价格再跌一成,食油跌价一成半!
当然,在采取强硬手段之后,人民政府领导的“银元之战”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人民政府将对投机分子处以极刑的时候,人民政府却在详细盘查后,一下子释放了一千八百多人,只扣留了两百余名主犯。
6月12日,中国银行开始以公开牌价强制收兑银元:“袁大头”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孙大头”或“船洋”!银元兑换人民币114。元,“鹰洋”或“龙洋”1银元兑换人民币900元。同时,中国银行也宣布限期收存外币,严禁其在市场上流通。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又从全国各地调拨了大批物资支援上海,这些综合措施对上海物价的平抑都起了重要作用。上海的经济形势开始逐渐好转。
之后,人民政府又在华东37个城市试行了一个天才的举措——“折实单位”储蓄。所谓“折实单位”,表示的是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分别是:中白梗米1升、十二磅龙头细布1尺、花生油1两和普通煤球1斤。而“折实单位”储蓄,指的是,人们向银行存入人民币时,可以选择将人民币折算成四样生活必需品中的任意一样,即折算成“折实单位”。这之后,折实单位的价格虽然随这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涨落而涨落,即其代表的人民币数字会有所涨落,但其实际价值,则仍然相当于存入时折算的生活必需品,再加上应得的利息。这样一来,人们手中的人民币就不但可以保值,还可以升值。所以很快,“折实单位”储蓄就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拥护。中国银行在开办“折实单位”储蓄的头3天,就收存了超过30万“折实单位”!之后,就连职工的工资也按照“折实单位”计算,从而保证了工资的稳定性,对稳定市场起了重大作用。
对于在人民政府有困难时给予大力帮助的周卫国、荣老板、沈从云等人,人民政府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不是按照他们提供银元当日的比价,而是按照银元的最高比价1比2000向他们支付了相应数额的人民币。
对于人民政府的好意,周卫国倒也没有坚辞不受,不过他却将人民政府兑换给他的人民币全部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了中国银行,算是自己对人民政府货币新政的支持。有了他的榜样,再加上对人民政府经济能力的重新审视,荣老板、沈从云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不但将人民政府支付给他们的人民币也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中国银行,更是追加了数额不等的银元和外币储蓄。
有了这些苏沪工商界标杆人物的示范,其他工商界人士也逐步向人民政府靠拢,整个华东的金融秩序,终于开始逐步稳定。
至此,新生的人民政府取得“银元之战”的胜利。
第七节
随着上海金融市场渐趋稳定,整个华东的工商业秩序也逐步恢复。
但由于受解放前通货膨胀,市民大范围恶性抢购,商家囤积居奇的共同影响,上海市场的物资供应仍然紧缺。
而上海的投机资本虽然因之前人民政府的断然措施而损失很大,却未伤根本。于是,不甘,已被人民政府政治手段击败的投机商们逐渐将目光转向了商品流通领域,盯上了“两白一黑”——大米、纱布和煤炭。
以上海市场为主导,华东的商品流通市场再次暗潮涌动。
6月下旬,空气中己经开始有了炎热的气息。
对于上海市场的异常,有着足够敏锐直觉的周卫国自然有所觉察,再加上周家多方的消息来源,周卫国己经预测到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市场近期可能会出现比较大幅的动荡。虽然无法确定这次市场动荡的幅度究竟有多大,但为了应对这次市场动荡,周卫国却毫不犹豫地动员起了周家所能动员的所有力量,目的只为做一件事情——集中粮棉、煤炭等生活物资。偏偏为了避免提前诱发及加剧动荡,这项繁琐、浩大的工作又不得不在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行,其难度可想而之,为此,周卫国己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天下午,周卫国难得有了片刻空闲,便在书房小憩。
但睡了没多久,周卫国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给吵醒了。
周卫国睁开眼,正好看见兴冲冲走进来的鲁震明,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脸无奈的周忠。见到周卫国后,鲁震明立刻大声说道:“老团长,俺又来看您了!”
周忠歉意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鲁师长进门后我本己叫他等等,可他却硬要马上见你,我也拦不住。”
鲁震明笑嘻嘻地转身对周忠说道:“老人家,对不住了,俺也是太想俺老团长了,您可别怪俺。”
周忠苦笑道:“刚刚我还没来得及说,其实少爷己经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鲁震明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周卫国脸上的疲惫神色,不由大为内疚,说:“老团长……俺……俺也不是故意的。”
周卫国摆了摆手,微笑着说:“没事,震明难得来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躲起来休息?”
他这么一说鲁震明就更内疚了,说:“老团长,俺……”
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卫国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一个机灵的佣人立刻端来了凉水和毛巾,又送上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周卫国的书桌上,另一杯则放在客座的茶几上,显然是给鲁震明准备的。周卫国起身接过毛巾,将毛巾蘸了凉水拧干后在自己脸上敷了片刻,在冰凉的刺激下,倦意总算是去了不少。
周卫国将毛巾放回盆中后,那佣人立刻知机地端着水盆出了书房,又将门在外面关上。周卫国重新坐回椅中,精神己经恢复了很多,一瞥眼间见鲁震明仍然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由笑了,说:“震明,怎么到了我家里还这么见外?快坐下吧。”
鲁震明见周卫国擦过脸后精神不错,这才应了一声坐下。
周卫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随口说道:“震明,怎么今天有空来看我?”
周卫国一愣,说:“这毫无线索的,你让我怎么猜?”
鲁震明终究还是忍不住,兴奋地说:“老团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周卫国说:“什么好消息啊?”
鲁震明说:“俺们军奉命驻守上海郊区了!”
周卫国放下茶杯,喜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这么说,你以后就能常来看我了?”
鲁震明说:“是啊,俺在上海,您在苏州,坐车两个钟头就到,俺以后一定常来看您!不过,您可别怪俺给您添麻烦。”
周卫国笑道:“这怎么会?你来看我我只有高兴,怎么能怪你?”
鲁震明呵呵笑了,说:“这俺就放心了。老团长,俺这次来还给您带了点上海特产,您可别嫌弃。”
周卫国说:“这是什么话?来我这里怎么还带东西?”
鲁震明说:“老团长,俺知道您什么都不缺,可这也是俺的心意不是?其实俺也役带什么,听说上海松江的鲈鱼有名,俺今天上午就下河抓了几条,都放在水缸里养着,这次来俺连鱼缸都带来了,就是要您吃上活鱼!”
周卫国皱眉道:“震明,以后可别再给我送东西了,尤其是像活鱼这种东西!”
鲁震明说:“为什么?您不爱吃鲈鱼吗?那俺以后换别的。”
周卫国正色道:“震明,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故事相信你就明白了。”
鲁震明喜道:“好啊!俺记得以前在虎头山俺们就特别爱听老团长讲故事。”
周卫国想起以前在虎头山的种种,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理了理思路,说:“这个故事出自《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己至京师’。这个故事说的是唐朝的一个皇帝李隆基和他最宠爱的杨贵妃的故事。杨贵妃非常喜欢吃荔枝。对了,荔枝是一种味道非常鲜美的水呆,但主要产自现在的广东、广西、福建、海南岛,不过当时四川也产荔枝。可这杨贵妃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海南的荔枝要比四川产的荔枝好吃,于是就对李隆基说,要吃海南的荔枝。当时唐朝的首都是在长安,就是现在的陕西西安,杨贵妃和皇帝自然都住在西安。西安离海南足有数千里,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鲁震明好奇地说:“是啊,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周卫国说:“李隆基是皇帝,自然有他的办法。当时,官府在各地设有释站,每个释站都有食宿,还备有快马,专门供官府传递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信使或来往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而李隆基呢,就利用这些释站的快马,从数千里外的海南将新鲜荔枝运到西安。由于中途不停换马,荔枝运到西安时,基本还是新鲜的,于是,这杨贵妃就吃上新鲜荔枝了。”
鲁震明啧啧连声,说:“这皇帝可真舍得下本钱,他女人吃个水果都要这么麻烦。”
周卫国说:“是啊,皇帝自然舍得下本钱,为了自己的女人吃个水果不惜累死军马无数!唐朝诗人杜牧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诗名叫《过华清宫绝句》,诗是这样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遥想当年,运送荔枝的快马奔驰进入京城,所有人都以为是传来了紧急文书或军情,却唯有杨贵妃知道这是给自己送的荔枝到了,于是她自然喜笑颜开了。”
(有关杨贵妃吃的荔枝,现代据说己有文人考证出其实不是产自海南,而是产自四川沪州一带的荔枝,甚至连由四川运荔枝到长安的保鲜方法都考证了出来。其实这等细枝末节的考证意义何在?李隆基时代的确发生了‘安史之乱’,唐朝也的确是在他的时代由盛极而转衰,这是不可否认的。所谓杨贵妃吃荔枝,只是诸多亡国征兆之一罢了。不过李隆基把亡国的原因推到女人头上,却不是男人作风了。)
鲁震明想了想,说:“这个皇帝不像话。”
周卫国说:“嘿嘿,这皇帝可不是这么想的,‘昔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他的,自己的女人要吃点水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总是公平的,他贪图享乐误了国事,最终却也导致‘安史之乱’,丢了天下!可是,他丢了天下不要紧,遭殃的,却是老百姓!经历过‘安史之乱’,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都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如此惨状,又哪里是后人做几首诗讥讽几句就能脱了干系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鲁震明己经若有所思。
周卫国神色不动地说道:“我再说一个故事吧。这故事却发生在宋朝。当时,有一对兄弟,哥哥叫宋库,弟弟叫宋祁,两人都是有名的才子。两人在同一年进京赶考,都中了进士及第。原本按成绩弟弟宋祁是头名状元,哥哥宋库是第三名探花。但是,弟弟宋祁坚持‘弟不在兄先’,于是当时的章宪太后就把宋祁列为第十,而把宋祁的哥哥宋库列为第一,也就是状元。但别人都知道论成绩宋祁才是状元,于是民间就称之为‘兄弟双状元’。”
鲁震明听得津津有味,说:“老团长,看来这弟弟对哥哥很好啊!”
周卫国笑笑,继续说道:“论文采,弟弟宋祁自然比哥哥宋库强。可是,论起做人,就未必了。兄弟两人做官以后,哥哥宋库仍然像从前一样生活节俭,而弟弟宋祁则拼命享受,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女陪着。有一次,元宵节的晚上,哥哥宋库还在书院里勤劳读书,却听说弟弟家里正在大摆筵席,还请了很多歌妓。哥哥宋库终于忍不住了,第二天就托人给弟弟宋祁传话,说:‘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这话的意思就是,‘听说你昨晚大摆筵席,奢侈无度。不知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元宵节,我们一起在学堂里吃的可是腌菜煮饭!’其实就是哥哥宋库责备弟弟这么快就忘本了,一做官就开始享受。可你知道弟弟宋祁怎么说吗?他让带话的人给哥哥回话说,‘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吃奋煮饭是为甚底?’意思就是说,‘不知当年我们在学堂里苦读,吃腌菜煮饭,又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现在当官好享受吗?’”
说完,周卫国停了下来,看着鲁震明。
其实听到这里,鲁震明己经心有所悟,脸色不由自主就红了。
周卫国却继续说道:“震明,你说说看,你参加革命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也像宋祁读书一样,是为了革命胜利以后好尽情享乐?”
鲁震明赶紧说道:“当然不是!俺参加革命是为了推翻旧社会,为穷苦大众谋解放!”
周卫国说:“很好!我相信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革命成功之后应该怎么样?就比如这次吧,你这次给我带来的鱼虽然是你自己下河抓的,可是,把鱼用鱼缸养着,再将鱼连着鱼缸一起由上海运到苏州总不是你一个人搬来的吧?没错,你现在是师长,有警卫员,也有自己的配车。可是,上级给你配警卫员,是为了保卫你的安全,不是为了给你搬鱼缸;给你配车,是为了方便你指挥部队作战,却不是为了方便你给我送鱼!有句古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苦日子,再过好日子,自然很容易就习惯了。可是,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你还能习惯吗?”
鲁震明听了,不由额头直冒汗。其实他这次根本就没有以权谋私的心思,只是听说松江妒鱼味美,他的部队又刚好驻扎在松江附近,便想尽自己的心意给周卫国抓几条鱼,鱼抓到后又发现如果不用水养着鱼肯定要死,这一来周卫国就吃不上活鱼,于是自然就将鱼用鱼缸养着了,而既然都用鱼缸养着了,他来苏州反正也要坐车,干脆就连鱼缸一起带来了。却没想到被周卫国说了一通。不过周卫国的话虽然说得重了一些,鲁震明却无半分怨言,反而惕然心惊,这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开会上级反复强调的“防骄防腐”吗?
周卫国见了鲁震明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便说道:“其实话说回来,我说这些话却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周卫国家财万贯,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吃香的喝辣的,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你要习喷过苦日子,想想这些话连我自己听了都不服气。”
鲁震明赶紧说道:“老团长,俺服气!您说的话,肯定都是有道理的!”
周卫国语声渐高,说:“震明,这你就是抬举我了。说实话,我周卫国出身的确富贵,小时候也的确没吃过什么苦,锦衣玉食,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了。可是,从小父亲就教导我,要心怀天下,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父亲的教导,我时刻不敢忘记。没错,我周卫国是家财万贯,可我的万贯家财里,不但有我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钱,还有我周家祖上辛勤劳作十几辈的积累!我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那是因为这房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虽然不喜奢侈,却也没有必要为了得一个节俭的虚名就舍了这现成的房子不住刻意为自己盖个茅草房住着。我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那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到各处处理,更有无数人视我周卫国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需要最便利、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我每餐吃饭都是一荤一素一扬,吃得又饱又好,那是因为我需要有个健康的身体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贡献,但我却从未浪费半点粮食,也从来过分追求美味。我周卫国自问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
鲁震明激动地说:“老团长,您别说了,俺都明白!俺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俺以后一定把兵带好,把上海守卫好。”
周卫国突然心有所思,悠悠地说:“其实,想起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战友,我就心里难安,总怕走错一步,做错一事。我现在真是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鲁震明默不作声。
周卫国说:“震明,怎么了?我这么说你不高兴吗?”
鲁震明摇了摇头,黯然说道:“老团长,俺不是这意思。俺也想起了牺牲在上海的战友,他们都是俺的好兄弟,眼看全国就要解放,革命也要成功了,他们却牺牲了,就差一步,他们就没能看到全国解放,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只要想想,俺心里就难过。”
说着说着,鲁震明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鲁震明哽咽着说:“老团长,您不知道……为了保证上海……完整,俺们部队早就接到命令,进入市区后……一律禁止使用炮火轰击,连炸药包……都不让用,只能用轻武器!”
鲁震明深吸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仗打得真是惨啊!俺们军打的是苏州河,可苏州河一带的地形对俺们真的很不利!在每个桥头,敌人除了碉堡,还有战车流动巡逻,而且敌人占领的苏州河北岸到处都是高楼和工厂、仓库,对岸的敌人居高临下,几挺重机枪就可以形成完善的交叉火力,封锁南岸,所以俺们军光在在通过马路夺取桥头时损失就很大!尤其是进攻外白渡桥的部队,对岸百老汇大厦有二十几层高,在南岸根本就躲不过北岸敌人的射击。俺们军‘渡江第一船’的战士没有死在长江上,却都死在了苏州河边!仗打到后来,人越死越多,俺们却始终过不了苏州河。俺们都问军长,到底是同志的生命、鲜血重要,还是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重要?军长告诉俺们,战士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但俺们现在是以主人的身份进入上海的,现在这些被敌人占据着的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再过几小时就是俺们工人阶级和全国人民的。所以俺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的努力去保全它。后来,军长让俺们暂停攻击。再后来,通过谈判,对面的敌军也投诚了,俺们终于完整占领了北岸。等过了苏州河,看到北岸那些完整的工厂,俺才终于明白,上级为什么不让俺们用重武器了!”
周卫国感慨道:“震明,这些事都过去了!老百姓会记得你们的!历史会记得你们的!”
鲁震明连连点头,说:“俺明白!”
周卫国说:“好了,别哭了。现在上海都解放了,我们又能常常见面,这可是大喜事啊!”
鲁震明破涕为笑,说:“是啊,俺怎么把这个忘了。”
说完,鲁震明又想起一事,说:“老团长,俺想去看看陈县长,其实,俺这次除了给您带了几条鱼,给陈县长也带了……”
周卫国说:“以后别这样了!”
鲁震明松了口气,说:“是是,以后俺再也不这样了。”
说完,鲁震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老团长,等俺看过陈县长,再回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不在陈县长家吃晚饭?”
鲁震明皱眉道:“俺看不惯她爹和她家管家的那副样子。”
周卫国想起陈礼和和陈福的嘴脸,自然是感同身受,说:“行。”
鲁震明这才兴高采烈地向周卫国告辞,带着一缸鱼出门了。
第八节
鲁震明来到陈家,向门房说明来意后,门房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里通报,不一会儿,管家陈福就大开中门,亲自迎了出来。
可惜鲁震明是不懂大开中门的含义的,所以进门后也不管边上谄言不绝的陈福,直接就问道:“陈书记在家吗?”
陈怡任职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己经有一个多月,鲁震明现在自然知道她的职务,所以在人前也就不叫她“陈县长”而改叫“陈书记”了。至于对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管家视而不见多少总是有失礼数鲁震明就不甚了了了,在他想来,他此行的目的是看望老上级陈怡,开口就问老上级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陈福既然知道鲁震明是解放军的师长,又哪里会在乎他这点“小小失礼”呢?当即微笑着回道:“鲁师长倒是来得巧,我家小姐刚回家。听说鲁师长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鲁震明“哦”了一声,当先就往客厅方向走去。
陈家鲁震明己经来过一次,自然不需陈福带路。而以他和陈怡的熟识程度,他也想当然地觉得不必客气。
陈福颇知这位鲁师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然不会指摘鲁师长这么做不太合乎礼节,反而自觉地落后一步,想要紧紧跟在鲁震明身后。奈何鲁震明的警卫员寸步不离鲁震明,逼得陈福不得不又退了一步。这样看起来,鲁震明倒更像是此间主人了。不过对于鲁震明的“反客为主”,陈福不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豫之色,反觉理当如此。
鲁震明和陈福一前一后走到客厅门口时,陈怡己经看见了鲁震明,便起身迎了出来,微笑着说:“震明,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鲁震明呵呵一笑,说:“陈县长,俺看完老团长,自然就要来看你了。”
说着,一指身后警卫员捧着的鱼缸,说:“陈县长,俺这次来役带什么东西,就带了几条鱼,你可别嫌俺小气。”
在陈怡面前,他却还是改不了口,所以还是以“陈县长”称呼她。
陈怡说:“震明,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福一听鲁震明说带了几条鱼给陈怡,立刻知机地吩咐边上的佣人从鲁震明的警卫员手中接过鱼缸。
陈怡见佣人接过鱼缸后,突然心中一动,说:“震明,你这鱼还送了给谁?”
鲁震明竖起拇指赞道:“陈县长真是了不得!俺给老团长也送了几条鱼!”
陈怡笑吟吟地说:“那他收下鱼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鲁震明一愣,随即满脸通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团长批评俺不该给他送东西。还问俺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还能习惯吗?”
陈怡说:“那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鲁震明点了点头,说:“俺明白。老团长就是要俺不忘本!”
陈怡赞道:“好一个不忘本!你能明白这点,也不枉了走这一趟。”心中却很有几分感慨。
上海刚解放时,解放军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可是,随着上海的全面接收,无论是干部战士都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上海的灯红酒绿。他们的。思想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干部战士中,骄傲自满,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并不少见,有些人甚至觉得,如今连南京、上海都解放了,革命己经到底了,自己为革命流血流汗,到现在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由此出现了一些不健康的。思想苗头。虽然表现出来的只是个别现象,但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些个别现象却也足以为戒。要知道,国共内战才打了这么短短几年,解放军的军事进攻就能够势如破竹,可不是因为共产党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共产党得民心。如果进城以后共产党、解放军的表现像当年李自成进北京城后的表现一样,那么毫无疑问,共产党和解放军必将失去民心!而新生的人民政权也必将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这个问题,远在5年前,郭沫若先生就在《甲申三百年祭》中就委蜿地提到过。今年三月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更是重点强调过,并预言“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不过,“糖衣炮弹”偏偏又是共产党从乡村到城市,从革命战争到经济建设所必需经历的考验,只有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共产党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才能真正巩固现在的胜利。而共产党,是从来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并有信心战胜任何敌人的——无论这敌人是国民党反动派还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毛主席说得好,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必须时时刻刻以身作则,始终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由解放军进驻南京上海等大城市后出现的一些不健康思想苗头,就更加可以体会到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意义有多深远了。
陈怡想着这些,自然就没有说话,倒让鲁震明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县长,你是不是也和老团长一样,觉得俺不该给你送鱼吗?”
陈怡闻言,立刻从沉思中跳出来,笑了笑,说:“震明,其实你给我们送几条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有的事要是开了头,今后的发展也许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今天你送的是几条鱼,改天送的可能就是几筐鱼,再往后呢,送的也许就是金银财宝了。所以他才会批评你,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这样的不良苗头!”
鲁震明正色说:“陈县长,你放心,老团长说的道理俺明白。上级这段时间也反复强调俺们要防骄防腐。俺是穷苦人,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忘记当初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
陈怡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鲁震明咧嘴一笑,却不知说什么了。这次他特地来苏州看望两位老上级,却没想到两位老上级都批评他。不过虽然被老上级批评了,鲁震明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自省。
见鲁震明头脑仍然清醒,陈怡也就不为己甚,请鲁震明坐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鲁震明首先便说了自己的部队今后将驻扎在上海郊区的事,对于这个好消息,陈怡自然很是高兴。两人随后又聊到陈怡离开虎头山后两人各自的经历,不免都有诸多感慨。到后来,两人又聊起以前在虎头山的往事,却是越聊越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陈福进来说道:“小姐,晚饭己经备好。老爷问什么时候开上来?”
陈怡这才惊觉,微笑着对鲁震明说:“震明,你来得真是巧,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鲁震明赶紧摆手,说:“不了,俺说好在老团长家里吃的。”
陈怡说:“在我这吃个饭也没什么啊,大不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鲁震明连声说:“不用不用,俺还是在老团长家吃的好。”
陈怡听鲁震明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他了,正要说话,就见自己的父亲走了进来。陈礼和走进客厅后,装作无意中看见鲁震明一样,说道:“咦?鲁师长?您可真是稀客啊,我说怎么今天院子里总有喜鹊叫,原来是鲁师长要来!”
陈怡一听父亲说出这样肉麻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却也不好就此发作。
只不过,陈礼和这样做作太过着相,连鲁震明都看出来了,登时心里就像吃了老大一个苍蝇似的不自在,但碍于他是陈怡的父亲,也只好叫了声“伯父”。
鲁震明一声“伯父”叫出口,陈礼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连声说道:“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陈某今晚略备薄宴,还望鲁师长赏光。”
放在以前,陈礼和是断不会这么没有矜持,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厚着脸皮请别人吃饭的,只是,现在是要借着女儿的关系巴结这位解放军的师长,机会难得,只要能和这位解放军师长坐在一张饭桌上,喝上几杯,这交情就此打下,具体过程如何却是末节了。
只是鲁震明在叫了他一声“伯父”后就再没有看向他,也没听他说了些什么,陈礼和这番苦心不免就此打了水漂。只听鲁震明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陈怡也极为不齿父亲的做法,便点点头,说:“以后再来可别带什么礼物了。”
鲁震明说:“俺记得了。”
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
陈礼和其实刚刚一直躲在客厅外面偷听,刚刚自以为时机合适才跳出来的,此刻见鲁震明竟然还是要走,不免有些着急,说:“鲁师长怎么才来就要走?莫非是嫌寒舍招待不周?”
鲁震明一呆,却没听明白陈礼和后一句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见鲁震明的表情,立时明白自己这话是明珠投暗了,不由心中暗骂自己——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人说什么文言?
陈福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诌笑道:“鲁师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家老爷对英雄豪杰向来都是敬佩的,对您更是一见如故。自从上次见了您一面之后,我家老爷就时时想起您。老爷常对人说,只有像鲁师长这样虽然年少有成,却从不骄傲自满的人,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惜鲁师长一直以未都是军务繁忙,我家老爷也不便打扰,可苦了老爷这一番爱才之心啊!好在您是我家小姐的故人,这次既然有缘再见,这一顿便饭,无论如何还望鲁师长不要推辞。”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礼和心里立刻就对陈福竖起了拇指——果然不愧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
鲁震明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好歹是明白了这陈福啰嗦半天就是要自己留下吃晚饭,便说道“对不住了,俺跟俺老团长说好了要在他那里吃晚饭,要是不去,可就是不讲信用了。”
陈怡立刻接口道:“震明,你说得对,赶紧去吧。”
鲁震明应了一声,再也没看陈礼和和陈福一眼,直接就大步走了。倒把陈礼和和陈福弄了个大红脸。
不过在身为“苏州知府”的自己女儿面前吃瘪,陈礼和倒也没有觉得太难堪,眼珠一转后,立刻对陈福使了个眼色。陈福和他主仆相得数十年,哪里还不知道陈礼和这眼神的意思?立刻就找了个由头带着佣人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父女两人后,陈礼和突然笑了,说:“女儿,我觉得这个鲁师长人真的很不错。身为师长,却为人随和,没有半点架子。一言一行,又无不出于自然。所谓赤子之心,大慨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陈怡虽不知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夸奖起鲁震明来,却也点头道:“震明的为人当然很不错。”
陈礼和眼前一亮,说:“这么说,你对他也有意思?”
陈怡愕然道:“什么意思?”
随即恍然,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说:“爸爸,我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能不操心呢?你都快三十的人了。”
陈怡脸一沉,说:“爸爸……”
陈礼和赶紧摆手道:“好好好,我不勉强你。不过有些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这鲁师长以前和你一起共过事,要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曾经在革命道路上携手并进过。”
说到这里,陈礼和偷偷瞧了眼陈怡,见她表情无异,便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你们之间呢,也就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了。更巧的是,你们俩人从山东绕了一圈,竟然又在苏州遇上了,虽然鲁师长并不在苏州,但上海离苏州,却也并不算远。更妙的是,你们俩一个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一个是解放军师长,一文一武,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你们俩要是在一起……”陈怡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陈礼和的话,说:“爸爸,我和震明是革命同志不假,可是,我和他的关系也仅限于此,请你不要误会。”
陈礼和说:“误会?鲁师长两次专程来看你,若说对你没有半点意思,我可是不相信的。”
陈怡皱眉道:“我们这种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你哪里能懂得?”
这话却戳到了陈礼和的痛处,他立刻大声说道:“对,我不懂!可我更不懂的就是你为什么非要和周卫国在一起?周卫国有什么好?他可是苏南最大的资本家!革命革命,共产党要革的,不就是像他那样的资本家的命吗?你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一个大资本家走得这么近,你就没想过这对你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
陈怡淡淡地说道:“爸爸,你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资本家。我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你这个资本家的父亲走得这么近,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呢?”
陈礼和一时为之气结,但很快就怒道:“我是资本家怎么了?我这个资本家父亲可培养出了你这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鲁师长堂堂一个师长,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陈怡淡淡地说:“震明人当然是好的,可我和他只有同志情谊,却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想找一个靠山而己。只可惜震明却不会上你的当。你知道他口中的‘老团长’是指谁吗?”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谁?”
陈怡说:“就是周卫国!鲁震明以前就是周卫国的部下,这你可没想到吧?”
陈礼和不由张口结舌,这个他可是真没想到!
陈怡继续说道:“其实像你这样势利的人,我本没必要和你讲理的。我再告诉你几件事吧。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太爷当年帮过新四军很多忙,而现在解放华东的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前身就是新四军!现在上海市的陈毅市长,以前就是新四军军长,前段时间周卫国去上海参加‘产业界人士座谈会’,与会近百名工商界代表,陈市长只找了周卫国一个人单独谈话!而上个月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将军抵达苏州指挥上海解放战役的第二天,就亲自登门拜访周卫国!再之前,苏州解放的当天,周卫国就得到了解放军的贴身保护,而负责贴身保护他的解放军,就来自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听完这几件事,你是不是还要问,周卫国有什么好?”
陈怡说的这几件事对陈礼和来说,不音于连续几个霹雳。
其实这几件事中的每一件都足够给陈礼和足够的震撼,更不用说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所以陈礼和听陈怡说完后,一时之间竟是呆住了。
良久,陈礼和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珠一转后,突然大笑三声,随即脱口而出:“我说女儿怎么单单看中了周卫国。原来女儿你早就深谋远虑,为父真正是拍马难及啊!”
陈怡一呆之下,不由心中苦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
第九节
转眼进入7月。
随着大量投机资本的进入,以上海市场为主,华东商品流通市场从6月中旬开始出现的暗潮,终于转化为公开的涨价浪潮。
在投机资本的控制下,上海市场以米价带头,棉纱、煤炭等紧随其后,带动物价全面上涨。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上海的米价就己经猛涨了4倍。棉纱价格上涨了1倍。其余商品价格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上海物价上涨很快就影响到整个华东乃至华北、中南市场。到7月中旬,华东等地的物价己经比6月平均上涨了1.8倍!
以上海市场领头的这次涨价狂潮使得全国经济形势再度恶化,新生的人民政府再次面临严峻的考验。
这一天,周卫国和往常一样进入书房,开始听取周忠的汇报。从6月中旬上海市场出现异动耽来,这样的汇报就成了每日的常例。
这段时间,为了配合人民政府应对这次物价上涨,周卫国除了将前期周家集中的粮棉、煤炭等物资有计划地向上海输送外,还多方奔走,联合沈从云等人一起,利用自身的运输渠道,协助人民政府将各地调集的物资运往上海。好在准备工作做得足,涨价狂潮真正来临后,一切自然有周忠根据事先制订的对策执行,周卫国自己反而难得地轻松了下来。
其实周忠每日汇报的内容不外乎就是前一日通过周家的渠道运往上海的各种商品的数量以及全国各地物价的最新变化,周卫国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数据综合起来加以分析。不过今天周忠的汇报才念到一半,就有家人在门口票报说门外有人求见,而且这人还比较特殊,竟然是陈礼和。
陈礼和今天的突然登门拜访大大地出乎周卫国和周忠的意料。要知道,陈礼和最近一次进周家的门都己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周忠的汇报就此打住,周卫国忍不住皱眉道:“忠叔,您说陈礼和这时候要见我,会是什么事?”
周忠沉吟道:“陈礼和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他要见你,肯定是为了谋利,可是,他明知道我们都防着他的,那他为什么还敢上门呢?”
既然两人都对陈礼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要领,周卫国干脆就吩咐家人有请陈礼和客厅用茶——周卫国这书房可不是能让陈礼和这种人进来的地方。
那家人走后,周卫国和周忠也出了书房,直奔客厅。两人刚到客厅,陈礼和就在家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见到周卫国后,陈礼和立刻抢先拱手为礼,说道:“多日不见,卫国贤侄一向可好?”
周卫国不由一愣,陈礼和己经很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也是拱了拱手,说:“托陈老板的福,最近一切都好。”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陈礼和首先说道:“其实我刚刚这话问得真是有些多余,卫国贤侄眼下正是鸿运当头,自然万事顺利。”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老板这话,卫国可就有些不明白了。”
陈礼和呵呵一笑,却并没有解释他话里的意思,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卫国贤侄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来家里坐坐?”
周卫国不由已中愕然,好像一贯以来陈礼和都不大待见自己吧,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周卫国笑笑,说:“陈老板请见谅,卫国最近俗务比较多,脱不开身,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陈礼和摆摆手,说:“卫国贤侄误会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见不见有什么要紧的?主要是怡儿她……想你了。”
周卫国心中更是惊讶,这陈礼和明明向来都对自己和陈怡之间的交往持反对态度,可听他今天话里的意思,难道己经改了心意?
略一思索后,周卫国说道:“这个……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其实现在因为要和人民政府协调收购、运输物资的各项事务,周卫国几乎天天都要往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办公大楼跑好几趟。反正每天都能见到陈怡,周卫国自然也就不会傻到再跑去陈家遭她家门房白眼了。只是今天陈礼和突然对他这么客气,周卫国一时适应不过来,也就只有先拿话搪塞了事。
陈礼和呵呵笑道:“年轻人以事业为重自然是没错的,可是,这终身大事也马虎不得啊。”
周卫国和周忠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惊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因为两人此刻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难道陈礼和今天竟然是给自己女儿提亲来了?
这怎么可能?!相比之下,要说陈礼和强烈反对周家少爷和自己女儿来往因而打上门来的可能性倒要大上许多。
周卫国和周忠两人的表情陈礼和自然瞧在眼里,不由笑道:“卫国贤侄啊,不瞒你说,以前我对你是有一些看法,可古话不是说得好嘛,‘日久见人心’。现在看来,我以前对你的那些看法,都是误会。现在误会冰捎,还望贤侄不要放在心上。”
周卫国一愣之后,立刻说道:“陈世叔都说了是误会了,卫国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不管陈礼和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从他的话里看,他似乎是认可了自己和陈怡的交往。虽然无论他认可还是不认可都不能从实质上影响到自己和陈怡的交往,但他毕竟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他的口风既然己经松动,周卫国自然不会抓住以前的事情不放,所以连对陈礼和的称呼都由“陈老板”变成了“陈世叔”,无形中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礼和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卫国对自己称呼上的这个变化,对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便笑道:“这就好。要不然自家人都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看来陈礼和今天是抱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古训了,说的话越来越和他以前一贯的态度相左,习至于周卫国和周忠的思路都己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言语了。
周卫国呆了呆,才说道:“陈世叔说的是。”
陈礼和听了,拈须微笑,看样子颇有几分“老怀甚慰”。
周卫国和周忠则脸色古怪地沉默不语。
这情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诡异!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礼和咳嗽了一声,首先打破沉默说道:“贤侄啊,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小事要和你商量。”
周卫国和周忠心头都是一动,只怕这件“小事”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世叔请说。”
陈礼和沉吟着说:“贤侄啊,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不知你想不想抓住?”
周卫国说:“谢世叔眷顾,愿闻其详。”
陈礼和说:“现在市面上所有东西都在涨价,贤侄就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卫国不太明白。”
陈礼和说:“贤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吧?你的眼光向来极准,这次上海市场物价上涨的商机你会看不到?”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是,投机?”
陈礼和说:“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做生意本来就是低买高卖,现在只不过是这‘高卖’比以前‘高’了一些而己。”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现在的物价可不止高了‘一些而己’,这种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参与进去。”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你是不是觉得投机风险太大?其实投机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风险。但风险越大,利润自然也就越高。做生意嘛,这点风险总是要冒的。”
周卫国说:“世叔,我说句实在话吧,你现在要是参与到投机里去,不就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吗?”
陈礼和说:“我们做生意而己,怎么能说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呢?”
周卫国沉声说道:“世叔难道忘了上个月人民政府整伤上海银元市场的事?”
陈礼和不屑地说道:“那有什么,那不过是人民政府以行政命令强行压制住自发的市场行为而已。这件事更加证明了共产党除了会打仗,会玩政治手腕外,搞经济是一窍不通!”
周卫国皱眉道:“世叔这么激动,难道上次银元市场波动世叔也参与其中?”
陈礼和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个……也没怎么参与,就是玩玩而己。”
周卫国说:“那么,这次物价飞涨,世叔是不是也参与了?”
陈礼和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贤侄,你要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手头现在有很多物资,以你的实力,要想操纵市场还不是易如反掌?此时不入市,难道要等别人都赚得盆满钵满再入市?那可真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物价飞涨,投机商人固然可以牟取暴利,但是,倒霉的是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生计,你可曾考虑过?”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我想贤侄主要还是担心政府方面吧?其实,凡事可一不可再,政府也不能总用行政命令来干扰市场吧?就算政府这次还要用行政命令,总也会跟上次一样给个期限吧?大不了等政府一发出行政命令,我们立刻脱身就是。再说了,法不责众,现在大家都投机,政府也不会只跟我们这几个人过不去吧?”
周卫国一摆手,说:“对不起,我是绝对不会入这个投机市场的!”
陈礼和叹了口气,说:“也罢,既然贤侄不愿意赚这样的快钱,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最近我和几个朋友合伙进了一批大米,想要运往上海。你也知道,现在政府把铁路都抓在自己手里,水路我们也没什么门路,这批大米窝在仓库里根本就动不了。我知道你办法多,这次能不能帮世叔把这批大米运到上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里,周卫国和周忠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这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明白这一点后,两人心中竟是同时松了口气——这才是两人所熟悉的陈礼和!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这批大米有多少?现在存放在什么地方?”
陈礼和大喜,说:“这么说贤侄是同意帮忙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过两千万斤而己,现在存放在我吴江的仓库里。”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
陈礼和一愣,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重复了一遍。
陈礼和勃然色变,说:“周卫国,你就半分情面也不顾念?”
周卫国说:“正因为顾念情面,我才劝你不要参与投机!”
陈礼和冷哼一声,起身指着周卫国说道:“好,周卫国,咱们走着瞧!”
说罢,拂袖而去。
陈礼和走后,周卫国和周忠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笑出了声。周卫国边笑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啊!”
周忠说:“少爷,我就觉得奇怪嘛,这陈礼和什么时候对你这么客气了,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过他今天这‘礼’下的倒是够分量,竟然连自己女儿都搬出来了!”
周卫国叹道:“忠叔,他的为人虽然不堪,但这事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周忠说:“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卫国讶道:“忠叔,你难道己经猜到我要干什么?”
周忠淡淡地说:“釜底抽薪嘛。我会派人向政府汇报,就说,爱国商人陈礼和,收购大米两千万斤,现存放于吴江仓库中,愿以市价卖给政府,为政府解忧。”
当天下午,人民政府代表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陈礼和。
陈礼和虽然莫名所以,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大开中门,迎接政府代表。
政府代表却没有进门,而是在大门外就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宣读了一份以苏南行政公署名义签署的感谢信,随后给陈礼和送上了一张上海中国银行的存单,存单上的数字赫然正是两千万斤大米的市价。最后,代表还送上了上海市市长陈毅亲笔题写的“商界楷模”牌匾一块,以表彰爱国商人陈礼和为协助人民政府平抑物价做出的巨大贡献!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就由不得陈礼和了。在数不清的围观者面前,陈礼和只有表面欢天喜地,内心滴血地接过感谢信、存单和牌匾,同时将自己存放在吴江仓库里的两千万斤大米向人民政府交割。
第二天一早,这两千万斤大米就开始通过水陆两途运往上海。
为了平抑上海物价,人民政府调集了大量物资。而在军运任务繁重的情况下,中共中央还是对华东铁路运输做了特殊安排,以确保调集的物资能够及时运入上海。
政府和民间渠道双管齐下,大批物资开始进入上海。与此同时,工商行政部门也开始大力整顿市场秩序,制定了新的市场管理办法。
7月下旬以后,上海物价涨势终于渐趋缓和。
而轻松下来的周卫国也终于开始将一件事情提上日程——结婚。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周卫国今年己经三十八岁,陈怡也快三十了,两人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于是,在八月初的一天,周卫国连媒人都投请,就带上各色礼物,亲自来到陈家,准备向陈怡求婚。
这次陈家的门房倒没有难为周卫国,在通报后不久就开了门。
其实说是说向陈怡求婚,但要娶人家女儿按规矩总要征得女方父母的同意,所明鱼接他的自然是陈怡的父母。
而此前几天就知道周卫国来意的陈怡这会儿也羞得正躲在后院闭门不出。
于是,在客厅,周卫国不可避免地见到了陈礼和。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礼和看见周卫国后,双眼真的差点喷出火来!他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那两千万斤大米的事一定是周卫国泄露给人民政府的。虽然人民政府是从他手中将那两千万斤大米给买走的,他多少还是赚了一些利润,但是,这两千斤大米他原本是为了运到上海卖高价的,却眼睁睁地看着“暴利”变成“薄利”,他怎能不恨?
见到陈礼和后,周卫国倒也没有怯场,不顾他脸上吃人的表情,还是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陈礼和听完后,己经气得只能说:“周卫国,好,你好,你很好!”
周卫国心里虽然想笑,表面上却还保持着恭顺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陈礼和总算冷静下来。在仔细考虑后,陈礼和开口说道:“周卫国,你说你爱我女儿,那么我问你,为了她,你是不是可以牺牲一切?”
周卫国说:“是的。”
陈礼和冷笑道:“那好,只要你给得起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倒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就答应这门亲事,不免有些喜出望外,至于聘礼,周家什么聘礼拿不出?
于是周卫国向陈礼和深深一躬,说道:“需要什么聘礼,还请世叔示下。”
陈礼和说:“很简单,只要你用你周家所有的产业做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不由一愣,随后眉头渐渐皱起,他虽然对陈礼和的狮子大开口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陈礼和竟然会开出这么个条件!
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嘲弄地一笑,说:“这就是你的条件?”
陈礼和说:“你答不答应?”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你,可今天我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卑鄙!”
陈礼和大怒,说:“你若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绝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第十节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陈老板,请你记住,我想娶的,是你的女儿,她既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看重她的,不是她的美貌,不是她的官位,更不是你的家产,而是她这个人!一个有情有义,等了我足足十一年的女子!今天,我是来向她求婚的,无论你答不答应,都不能影响到我的决定。”
陈礼和气得浑身只哆嗦,几乎是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周卫国看着陈礼和,却是一言不发。
周卫国越是表现得冷静,陈礼和心中的愤怒就更甚。愤怒使得他再没有任何顾虑,一指周卫国,向家人大声吩咐道:“给我乱棍打出去!”
见几个家人脸显犹豫,陈礼和怒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抄家伙,打死了人我负责!”
几个家人这才围向了周卫国,手上竟然还真的拿着棍棒,看来是早有准备。
只是这几人倒也不是没有眼光,他们虽然靠近了周卫国,却没有一人动手。其中为首一人还向周卫国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道:“周老板,您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容易啊,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周卫国暗叹一声,站了起来,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疲惫的感觉。
他活的这三十多年,无论读书、打仗、经商,都可说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对手。如果不是因为陈怡,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和陈礼和这种人打第二次交道,更加不会对陈礼和这种人一再忍让。
可是,现实似乎总是爱和人开玩笑。这样一个人,偏偏是陈怡的父亲!
其实就算到了这时候,周卫国也没有把陈礼和的态度和言语放在心上。唯一能影响到他决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怡,但陈怡此刻并没有出现。而眼前的局势己经闹僵了,他不得不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在略一思索后,周卫国向陈礼和拱了拱手,没有说任何话就转身走了。
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陈府家人自然赶紧给他让路——开玩笑,这个周卫国在前不久可是亲手干掉过好几个刺杀陈毅的军统特工,他们就算对自己的劝夫再自信,也不敢自比军统特工。
周卫国走后不久,陈怡就从后院跑了出来。
在客厅没看见周卫国后,陈怡立刻向陈礼和问道:“他呢?”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道:“他是谁。”
陈怡说:“周卫国啊,他人呢?”
一听到“周卫国”这三个字,陈礼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道:“被我给赶走了。”
陈怡一字字问道:“你为什么要赶走他?”
不知为什么,对女儿现在的态度,陈礼和倒是有些害怕,语声不由自主低了下来:“他……他说是说要向你求婚,可是……可是他又拿不出聘礼,我自然就把他给赶走了!”
陈怡盯着陈礼和,说:“你要了什么聘礼?”
陈礼和吞吞吐吐道:“我……我……”
陈怡长吐出一口气,说:“请你记住,我不需要他的任何聘礼!”
陈礼和说:“那我也不让你委屈了啊,你的嫁妆……”
陈怡冷冷地打断他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嫁妆!我心甘情愿嫁给他。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陈礼和固然是呆在当场。几个家人也是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小姐这是追周卫国去了!
想明白这点,他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古怪。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老丈人得罪了新姑爷,偏偏这新姑爷又颇有权势,新姑爷愤然离去,眼看这事就闹僵了,幸亏小姐终于出面。接下来,自然是小姐追上新姑爷,缓颊之后,两家嫌隙尽去……至于事情最后怎么朝着圆满的方向发展,那就不是自己这些人考虑的事了。
周卫国出陈家大门后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卫国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只看了这一眼,周卫国的心情就一下子变得非常好。因为他看见了陈怡。
周卫国立刻转身朝陈怡迎了过去。
陈怡见周卫国迎了过来,这才停止了奔跑,气喘吁吁地走向周卫国。
两人走近后,陈怡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卫国一摊手,说:“天地良心,这事可不能全怪我。你父亲要乱棍把我打出门,我有什么办法?不让他打出门吧,他脸上过不去;真让他把我打出门吧,我脸上又过不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好自己出门了。”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我什么时侯说过怪你了?偏你就能说出这么一大堆话来!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受点委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可真没少受委屈。”
陈怡握住周卫国的双手,说:“我知道我父亲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也知道你受了他很多委屈。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父亲,有些事,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吧。”
周卫国苦笑着说:“这些话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
陈怡说:“那你就不能再受一次委屈?”
周卫国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再受一次委屈也没什么。”
说完,周卫国就要往陈家的方向走去。
陈怡一把将他拉住,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周卫国说:“再受一次委屈啊!”
陈怡随口道:“我看你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算了吧。”
周卫国急道:“这怎么能算了?我可是认真的?”
陈怡说:“你急什么?”
周卫国说:“我能不急吗?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陈怡这才明白他会错了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但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脸立刻又红了,低声说:“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卫国看着陈怡娇羞的神态,一下子竟然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样式古老的银戒指,认真地说道:“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吴妈昨天才交到我手上,你现在能戴上它吗?”
陈怡不由一呆,但一呆之后,脸却是更加红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陈怡的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说:“你这样,是在向我求婚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是的!”
陈怡低声说道:“可我看不像啊。”
周卫国立刻微笑着单膝跪下,将戒指捧在掌心上举,说:“陈怡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怡的脸色更红了。
这场景她虽然设想了无数次,但一旦真的来临,她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周卫国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周卫国就抓起陈怡的右手,将戒指套入了她的无名指,戒指戴好后,周卫国忍不住赞道:“正合适!看来我母亲也同意你做她儿媳妇了。”
陈怡慎道:“我又没说愿意。”
周卫国说:“这样啊?那我只有取下来了。”
说着作势要将陈怡手上的戒指取下。
陈怡飞快地将手抽开,白了周卫国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收回?”
周卫国大叫冤枉,说:“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陈怡说:“我几时说过不要了?”
周卫国笑道:“那你就是同意了?”
说着,顺势站起。
陈怡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说:“终究还是让你奸计得逞了!”
说完,却又忍不住喜滋滋地摆弄着手中的戒指——这戒指的含义,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然是不胜喜悦。
陈怡却突然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说:“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
周卫国立刻说:“那我改天再请媒婆上门怎么样?”
陈怡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周卫国说:“怎么了?”
陈怡说:“如今是新社会,讲的是自由恋爱,再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了。再说,我己经决定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周卫国吃吃地说:“这么快?”
陈怡奇道:“什么这么快?”
周卫国说:“你这么快就要搬过来住了?”
陈怡一愣,随即用食指狠狠点了周卫国额头一下,说:“我是觉得最近公署事情比较多,我又不希望你和我父亲再起冲突,所以决定从家里搬出来,搬到分区大院住。你这人怎么想的?”
周卫国讪讪地笑笑,说:“我没怎么想啊。”
陈怡脸一板,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周卫国立刻觉得自己很卑鄙无耻,所习赶紧转换话题,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是中式婚礼好还是西式婚礼好?”
陈怡想了想,说:“时间你好好想想吧,至于婚礼,还是中式文明婚礼吧。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总要顾及影响。”
周卫国说:“那好。要不,婚礼时间也由你定吧?”
陈怡嘎道:“哪有你这样的?要娶的可是你,我可不愁嫁!”
周卫国赶紧赔笑道:“是是是,你不愁嫁,愁的是我。可是,选什么日子好呢?”
陈怡悠然道:“这可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
周卫国不由苦笑,这可真是个难题,是得回家跟忠叔和吴妈好好商量商量。随即又暗暗庆幸,今天幸亏没让孙大胆等人跟着,要不这些私密的话岂不都被他们给听去了?话说回来,如果孙大胆等人跟着,今天还真未必能和陈怡说这么私密的话。
到了这时侯,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多在一起呆一刻都尴尬,便顺势分开,忙各人的事情去了。
周卫国回家后,找到周忠和吴妈,将今天的事情大略说了,说到自己和陈怡的对话时,自然一笔带过。
周忠和吴妈听说少爷终于要结婚了,自然都是大喜,但说到怎么定结婚的日子,两人都没结过婚,却都不甚了了。无奈之下,周卫国只好求助于苏州最有名的媒婆。
那媒婆刚开始见苏州首富请托,自然喜出望外,本要天花乱坠一番,但一听说女方竟然是“苏州知府”后,顿时也没了主意,只说要好好推算一番。
至于陈怡,自从那天从家里搬出后,就再没回过家,这婚礼的事,自然也没人商量。于是,周卫国和陈怡的婚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拖了下来。
直到九月,连新中国开国大典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周卫国才脑中灵光一闪,将婚礼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日。至于请哪些人来参加婚礼,依周卫国的意思,除了苏南一带的亲朋故交,如果能把原来的战友都请来,那自然最好,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不现实。好在鲁震明的驻地就在上海郊区,他应该还是能参加自己的婚礼。至于其他人,都跟着部队转战,现在究竟在哪里可是军事机密,周卫国干脆就托鲁震明想办法通知了。
十月一日,当广播中传来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熟悉的旋律时,周卫国的双眼湿润了。这是原来虎头山阳村英雄三连的战歌,也是后来的虎头山独立团战歌。
此时此刻,周卫国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们。
那时,谁能想到自己能够活着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中国人民重新站起?看到中华民族重新屹立?
不知不觉间,周卫国吟出了那句从重庆谈判后就流传甚广的名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十月二日,是周卫国和陈怡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周家上下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在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大院,昨日开国大典的喜庆气息还未散去,就再度弥漫在了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好在现在是新社会,结婚的程序大大简化,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的婚礼干脆就从传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简化到了只有“亲迎”这一项,而且因为陈礼和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周卫国前往迎亲的娘家也不是陈家,而是苏州行政分区大院。从分区大院顺利迎回陈怡后,婚礼才算在周家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婚礼的很多地方都透出与众不同。比如,迎娶的工具不是花轿而是轿车;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则穿着绿色军装;新郎新娘一起站在喜堂外迎接来宾……最为夸张的是,女方父母竟然没有出面,而主持婚礼的,则是男方的管家!
当然,这场婚礼还是有很多地方能看到苏州传统婚俗的影子:大厅一侧喜堂正中悬挂着象征夫妻百年好合的和合二仙画像,供桌上的果盘里盛着红枣、花生、桂圆等,寓意“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婚宴预定在晚六点开始,但不到五点半,来宾就己来了大半。这其中,自然以苏南工商界人士居多。来宾中还有苏州驻军代表,不过因为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有这个面子,所以来宾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孙大胆等人肩负着保卫新郎新娘安全的重任,则是既辛苦又快乐着。
周卫国和陈怡站在喜堂门口,对每一个来宾都微笑相迎,直把脸都笑痛了。两人每一相视,都不由苦笑,但心里却是甜的。
时间己经过了五点三刻,周卫国还没有看到一个战友出现,就连鲁震明都没有来。自己结婚竟然没有战友参加,周卫国心里多少总有些难过,但想到他们都是军人,也许都在执行任务,周卫国也就释然了。对此,陈怡自然明白,所以不免时不时握一握周卫国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沈从云夫妇到了。
周卫国和沈从云的交情与别人不同,自然和他多聊了几句,这时,就听一个拱亮的声音叫道:“班长,俺来了!总算赶上了!”
周卫国一听这声音,顿时大喜,这声音不是杨大力的还能是谁的?
抬眼望去,果然见杨大力大步走了过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赵杰、鲁震明、林水生和原来特战队的十来个老兵。
一下子看见这么多战友,周卫国立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杨大力走到近前,首先就对陈怡大声说道:“嫂子好!”
赵杰等人也跟着大声说道:“嫂子好!”
杨大力又补了一句:“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嫂子了!”
众人听了,都是会心地一笑。
陈怡被他们叫“嫂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此刻听了,感觉到意义终究不一般,还是羞涩地一笑,说:“你们要再不来,你们老团长就要不高兴了。”
陈怡这一笑,杨大力等人不由看得呆了,杨大力忍不住说道:“嫂子,你今天可真好看!”
赵杰一拉杨大力,说:“嫂子哪天不好看了?”
杨大力挠了挠头,呵呵笑了,说:“也是啊!”
周卫国咳嗽了几声,说:“大力,你们也得抓紧啊!赶紧找个老婆!”
杨大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班长这话说得在理。”
赵杰等人听了不由都是大笑。
林水生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神情却有些黯然。
周卫国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林水生立刻醒悟过来,笑着说道:“旅长,俺祝您和嫂子白头到老!”
周卫国微笑道:“谢谢!”
赵杰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旅长,陈师长和刘政委都走不开,所以特地让我多带几个老战友来看您。”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杨大力突然嘿嘿笑道:“班长,以后你和嫂子生了小娃娃,送一个到俺手下当兵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要送到你手下当兵?”
杨大力正色说:“你当了俺这么多年班长,就不兴让你娃娃叫俺几年班长啊?”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大笑。
随着客人到齐,婚礼也正式开始。过程不外乎是奏乐,主婚人、证婚人入席;新郎新娘入席;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新郎新娘行鞠躬礼,交换信物;新郎新娘、主婚人、证婚人在证书上盖章;证婚人致训词;来宾致词;主婚人答谢词;新郎新娘向证婚人、介绍人、来宾等鞠躬致谢;礼成。婚宴。闹洞房。
深夜。
新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和陈怡并肩坐在床沿,两人突然开口说道:“总算闹完了。”
两人一怔,随即都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搂着陈怡,柔声说道:“知道吗,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二重要的日子。”
陈怡靠在周卫国肩膀上,轻声说:“那第一重要的日子呢?”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想知道吗?”
陈怡点了点头,说:“想。”
周卫国说:“那应该是民国二十七年六月的一天,那一天,在徐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
陈怡的思绪立刻跟着周卫国的话飘到了从前。是啊,正是在那一天晚上,自己和这个冤家第一次见面了——没想到这个冤家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陈怡心里不由一阵甜蜜。
周卫国说了开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怡忍不住说道:“还有呢?在那个小村庄发生什么事了?”
周卫国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陈怡嗔道:“快说!”
周卫国快速地说道:“在那一天,一个投身抗日拱流中的青年,终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跟着一群学生突破鬼子封锁线,北上参加八路军!”
周卫国说得很快,陈怡听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立刻转身,盯着周卫国,说:“没了?”
周卫国说:“没了啊!”
陈怡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指这个?”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难道我决定参加八路军这个日子还不够重要?”
陈怡嘟起嘴,说:“你干嘛要告诉我?”
周卫国无辜地说:“是你要听的啊!”
陈怡“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怡没好气地说:“笑什么?”
周卫国从后面搂住陈怡,在她耳边说道:“生气了?”
陈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国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的那天晚上,见到了你!”
陈怡霍然转身,说:“你说的是真的?”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真的。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陈怡撇撇嘴,说:“我吃什么醋了?”
周卫国说:“就是吃八路军的醋啊。要不你怎么一听我说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是决定参加八路军的日子就变成那样了?”
陈怡“呸”了一声,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周卫国叹道:“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吃醋,而且吃的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醋!哎哟!”
这最后一声,却是因为陈怡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他吃痛不过叫出了声。陈怡掐过周卫国后,又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告诉你,只要是个女人,就会吃醋!所以,你以后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再也不敢了!”
但很亏,周卫国就笑吟吟地说道:“要不,你再亲我一下吧?”
通常童话故事到了这时候,都会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想,这如果作为《特战先驱》的结局,也是不错的。前提是,读者朋友们不向我拍砖!于2009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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