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故人】
作者:业余狙击手|发布时间:2024-06-29 03:04:07|字数:65024
第一节
4月26日夜晚,苏州城西的枪炮声只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就停息了,再加上警备旅在市区的戒严,所以老百姓虽然都猜到共产党可能打过来了,但却没有出现任何骚乱。苏州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4月27日。
天刚蒙蒙亮,一夜穿划垂的陈礼和就打发陈福出门去打探消息。
陈福虽然心中忐忑,也只好大着胆子出门去了。
陈福走后,心思重重的陈礼和早饭也没吃,就坐在正厅喝茶,还没喝几口,就见陈福急匆匆地回来了。
见陈福这么快就回来了,陈礼和心里不免有些不高兴,说:“陈福,叫你打探消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福苦笑道:“老爷,街上到处都是共产党解放军,我哪里敢乱跑?”
陈礼和一惊,放下了茶杯说:“到处都是共产党解放军?什么意思?”
陈福说:“老爷,你不知道,我刚出门,就看见街道两旁的屋檐下躺满了人,走近一看才知道躺的都是当兵的。后来我被哨兵拦住了,那哨兵倒也和气,除了告诉我等天亮解除戒严后再出门外,也没难为我。我大着胆子一问才知道,他们就是昨晚进城的解放军!”
说完,陈福脸上不由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陈礼和愕然道:“你是说,共产党解放军昨晚进城以后就睡在大街上?”
陈福说:“是啊!全都睡在大街上!”
陈礼和不禁一呆,想了想后,说:“他们在哪?带我看看去。”
陈福说:“老爷,其实我们都不用出门,打开大门就能看见。”
陈礼和一言不发,起身就朝大门走去,陈福赶紧快走两步跟上。
两人到了大门后,陈福抢到陈礼和前面,开了大门的锁,伸手抓住了门门,正要拉开,陈礼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犹豫道:“陈福,你刚刚说,你遇见的解放军很和气?”
陈福说:“是啊,我遇见的那个解放军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对我客气得不得了,就连让我回家都说的是‘请’。”
陈礼和松开了陈福的手,说:“开门。”
陈福应了一声,拉开了门门,接着轻轻拉开了大门,却知机的只将大门开了不大的一条缝,随后让在一边,对陈礼和低声说道:“老爷,你看。”
陈礼和凑到门缝上朝外看去,只见门口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入眼都是草绿色,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一片草绿色都是由一个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军人组成的,这些军人此刻都一个挨一个斜靠着墙壁枕着背包和衣而卧。最近的一个军人就睡在陈府大门外的石狮子边上,陈礼和甚至都能看清那张仍然带着些稚气的脸。偶有几个醒来的军人,也是静悄悄地起身收拾,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音。有个军人发现了陈府门缝后正在往外窥视的陈礼和,还友善地对他点头微笑了笑。
陈礼和心突的一跳,赶紧缩回了头,关上了大门。
陈福上好门门后,陈礼和仍然满脸震惊,说不出话来。
陈福显然早就经历过陈礼和那样的震惊,所习见到陈礼和此刻的样子丝毫都不觉得奇怪,不过却忍不住感慨道:“势如破竹,扶大胜余威的军队,却仍然能保持如此严明的军纪,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为了不扰民竟然睡在大街上!我陈福这辈子见过的军队也不算少了,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可见共产党能得天下,果然是有道理的!”
陈礼和听了陈福的话,终于回过神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是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对陈福说道:“陈福,你现在把家里所有人都叫醒,让他们都到厨房帮忙,用大锅大灶煮粥蒸馒头!”
陈福一愣,说:“老爷,你这是要……?”
陈礼和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我要劳军!”
天亮以后,随着一阵号声,街道两旁屋檐下躺着的解放军战士都醒了,迅速开始整装。这时,陈府的大门突然大开,随后,就从门里络绎不绝地走出了三四十个人,这些人个个都是或抬或抱着盖了盖的木桶、蒸笼,从盖子的缝隙里,还不断冒出热气。
这些人出门后,在一个穿着长衫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带领下,直接走向了正在整队的解放军战士。在战士们惊讶的目光中,这些人就将木桶和蒸笼放在了战士们的面前。这个老者,自然就是陈礼和了。
陈礼和刚指挥着家人将装有米粥和馒头的木桶和蒸笼放下,就有一个腰跨驳壳枪的解放军军官走了过来,问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礼和立刻向那军官说道:“解放军长官……”
那军官微皱眉头,说:“我是这个连的连长,我们解放军不兴叫长官,叫我同志吧。”
陈礼和说:“是是,连长同志。鄙人名叫陈礼和,是苏州的一名普通商人。见解放军同志们这么辛苦,所以冒昧为大家准备了一些清粥馒头,怠慢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那连长虽然听不太明白陈礼和有些文绉绉的话,但好歹知道他是要给自己的部队送早饭,所以推辞道:“陈老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解放军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陈礼和说:“连长同志,这你可就太见外了,解放军和我们老百姓本就是一家嘛。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呢?这是我心甘情愿献给解放军的,还请不要客气。”
那连长自然还是推辞,两人在这里推来推去,陈府的下人们也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腰佩手枪的解放军军官走了过来,大声对那连长说道:“小张,怎么回事?”
那连长见了过来的军官,总算松了口气,苦着脸说:“团长,这位陈老板要送东西给我们,我告诉他解放军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他就是不听。”
陈礼和立刻转向团长,说:“团长同志,鄙人陈礼和,解放军不愧是威武之师,仁义之师!苏州百姓企盼贵军,就如大旱之望云霓。贵军顺应天意,解民于倒悬,实乃我辈之福。比起贵军为苏州百姓带来的福社,这区区白粥馒头又算得了什么?”
团长为难道:“陈老板,我们解放军是有纪律的,你的东西我们真的不能收。”
陈礼和说:“团长同志,您看这是我们老百姓的一番心意,大军又正好没吃早饭,您就通融通融吧?再说,东西都己经做好,总不能浪费了这些粮食吧?”
团长想了想,说:“那就谢谢陈老板了,这些粥和馒头我们都收下。”
陈礼和大喜,说:“还是团长同志跟我们老百姓亲!”
团长说:“但我们要照价付钱给你。”
陈礼和一愣,说:“这怎么行?我是劳军,怎么能收解放军的钱呢?”
团长严肃地说:“陈老板,这是我们解放军的纪律,你如果不收钱,我们就不能收下你的东西!”
陈礼和苦笑道:“那好吧。我收钱就是。”
团长立刻叫来军需官,交代了几句后,军需官走了过来,对陈礼和说道:“陈老板,请问这些东西你一共用了多少大米?多少面粉?人工费怎么算?”
见解放军真的这么较真,陈礼和也没法,只好吩咐陈福和那军需官算账去了。虽然解放军没有领情,但不知为什么,陈礼和心里却突然暖了起来。不由暗自感慨道:共产党能得天下,果然是有道理的!
随着戒严的解除,解放军昨晚为了不扰民露宿街头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苏州城。老百姓们在激动之余,心里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于是,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加入了劳军的行列。
解放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仅仅花了一个晚上,就赢得了苏州老百姓的好感和信任。
早晨,周卫国还是像平常一样起床。只不过,他的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算起来,昨晚苏州警备旅能够顺利起义,周卫国居功至伟,但他却没有作为功臣的觉悟,昨晚城西的枪炮声停息,警备旅一团一营和解放军先头部队成功接上头的消息传回警备旅后,周卫国就直接回家睡觉了——这段时间他实在太累了,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何况他自认只是个商人,迎接解放军进驻苏州城的事情有刘志辉和曾向东处理就足够了。
对于苏州和平解放的大功臣只想好好睡一觉这样一个的要求,刘志辉和曾向东自然不能不满足,所以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卫国回家睡觉。
周卫国起床后,还是和平常一样洗漱、用早餐。
昨晚苏州城东上海方向并没有传来枪炮声,看来就算鲁特昨晚顺利逃到上海,向保密局毛局长汇报了“解放军即将进军苏州,苏州警备旅临阵叛变”这两个重大敌情,毛局长也役敢冒险说动上海的国军向苏州主动出击。其实这也不奇怪,蒋总裁将那么多部队收缩在上海(8个军25个师20万人,当然,这个数字周卫国肯定无法确知),固然是因为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重要港口,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而且各国利益集中,一旦丢失,国际影响巨大,但说到底,保卫大上海还不是目的,掩护中央银行的金银和上海的众多物资向台湾抢运才是目的!在这种时候,谁还会在乎苏州这样的小城市?再说了,在国军兵败如山倒的今天,除非吃错药,有哪个国军指挥官敢带着自己的部队朝解放军进军的方向主动出击?就不知鲁特那自命不凡的洋鬼子面对着国民政府这样的现状,会不会郁闷得发狂?
不过在周卫国吃过早餐在院子里走动时,却听见墙外传来一片嘈杂声。
正好这时周卫国看见吴妈从外面回来,便开口问道:“吴妈,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吴妈一脸激动地说:“少爷,我刚刚出门转了转,听街坊邻居们都在传,说昨晚进城的解放军就在大街上睡了一晚!没有一个兵闯进老百姓家!大家都说这才是老百姓的军队。不少人家都煮了面条米粥,蒸了馒头花卷送给解放军呢,说也奇怪,那些解放军就是不收大家的东西,两边都在那里客气呢。”
周卫国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三大纪律’第二条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铁的纪律,当然不能违反。我以前带的独立团也是这样的!”
吴妈说:“少爷,你说的是你以前带的共产党的兵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
这时,周忠也走了过来,说:“少爷,这共产党的军队真是不一样!”
周卫国笑道:“忠叔,你也上街了?”
周忠说:“是啊,我听到外面这么吵,忍不住好奇就出去了一趟,果然像吴妈说的那样。到处都有人在给解放军送吃的喝的。这才叫民心所向啊!”
周卫国笑道:“这么说来,我是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这时,就见门房急匆匆走进来,脸色有异地对周卫国汇报道:“老爷,门口有几个解放军要见你。”
周卫国说:“人呢?”
门房说:“人都在门外等着呢,他们都带着枪,没有老爷的吩咐,我可不敢让他们进来。”
周卫国笑道:“解放军都是客人,请他们进来吧。”
门房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门房说:“老爷,外面都在传解放军不扰民,怎么还有解放军要进咱们家?”
周卫国笑骂道:“就你多事,老爷和解放军是朋友。”
门房这才放心,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进了三个全副武装,穿着草绿色军服的军人。当先一人腰跨驳壳枪,后面两人胸前则都挂着一支冲锋枪。
这三人的年纪都不大,胸前都佩戴着一个看来像布质的写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帽子上也佩戴着红五星金属帽徽,再走近些,周卫国甚至能看出金属帽徽内还含有“八一”字样。
他们的装束虽然和周卫国当初带的八路军和民主联军军服的样式颜色都不相同,却让周卫国在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不过,这三人周卫国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门房领着三人来到周卫国面前后,停下了脚步,一指周卫国,说:“这就是我们老爷。”
三人立刻立正,同时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齐声说道:“首长好!”
周卫国不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当先那人见了他这样子,有些犹豫地说道:“请问,您是叫周卫国吗?”
周卫国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那人松了口气,一挺胸,说:“报告首长,警卫排己经在门口集合完毕,应到四十三人,实到四十三人,请首长指示!”
这回周卫国就彻底傻了。
好半天,周卫国才回过神来,说:“你是……?”
这军官立刻回答道:“报告首长,俺是您警卫排的排长孙大胆!”
周卫国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说:“不对,孙大胆……”
孙大胆立刻应道:“有!”
周卫国说:“孙大胆,我的确是叫周卫国,可我只是苏州的一个普通商人,并不是你的首长,你可能认错人了。”
孙大胆说:“首长,请问您的父亲是不是叫周继先?您现在是不是苏州商会会长?”
周卫国说:“没错啊!”
孙大胆大声说道:“那就肯定没错了!俺们警卫排就是奉命前来保护首长您的!”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孙大胆说:“报告首长,这是机密!”
周卫国只有苦笑。
孙大胆看了看周卫国的脸色,说:“不过首长,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这事他实在不得要领,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不过在想了想后,周卫国还是说道:“孙大胆,我这个人不太习喷吵闹……”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您放心,俺们这次见您只是为了向您汇报,俺们马上就出去。警卫排也都会呆在外面警戒,没有您的命令,俺们绝不会再进来打扰您!”
孙大胆说完,和另两名战士一起又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就转身大步走了。
周卫国、周忠、吴妈三人都愣在当场。
良久,吴妈首先忍不住说道:“少爷,他们是不是你以前带过的兵?”
周卫国苦笑道:“我自己带过的兵长什么样我还是记得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周忠沉吟着说:“少爷,那他们会不会是你以前带过的部队里的?比如说,是阿远少爷派来保护你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如果是阿远,他就没必要瞒着我。何况就算阿远现在是师政委,他也没有权力调动一个排的部队来保护我这样一个商人!”
周忠皱眉道:“那会是什么人派来的呢?不过好在他们也没有恶意。”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刚刚孙大胆问的一个问题——您的父亲是不是叫周继先?这事难道和过世的父亲有关系?想到这里,周卫国似乎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仔细想想,却还是一无所获。
周卫国摇了摇头,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抛出脑外,说:“反正他们也没有恶意。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是。”
周忠点头道:“是啊,顺其自然吧!”
周卫国笑道:“说到顺其自然,刚刚还说要出去看看都差点忘了,忠叔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周忠微笑道:“少爷有这兴趣,我自然没有意见。”
周卫国和周忠出了大门,孙大胆立刻迎了上来,刚想向周卫国敬礼,周卫国就摆手阻止了他,说:“我没穿军装,你不必向我敬礼。”
孙大胆虽然没有坚持敬礼,但还是尽职地问道:“首长,您这是要去哪里?”
周卫国说:“不去哪里,随便逛逛。”
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苏州城刚解放,难免会有敌特活动,您看……”周卫国笑道:“整个苏州城现在都是解放军,难道我还用得着担心自己的安全吗?放心吧。”
孙大胆挠了挠头,但却断然说道:“首长,俺必须保证您的安全!这是上级给俺的死命令!所以,俺会带人跟着您!”
周卫国无奈,只好说道:“那就跟着吧。不过人不要太多。”
孙大胆喜道:“明白!”
说完,转身挑了六个战士。
周卫国也不想为难他们,也就由着孙大胆等七人跟着。
一路走过去,果然见到很多市民给解放军送吃的、喝的。解放军最后却不过情面,只好把市民们送的东西收下,但却都照价付了钱。
周卫国一边看,一边暗自点头,但很快,他就发现,孙大胆等七人虽然都看似无意地散布在他周围,但却隐隐控制住了所有可能出现危险的位置,而且在行进间,这七人也是进退有序,配合默契。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他们之间熟练的配合和富有经验的防御站位,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显然是久经训练专司保卫之责的人才能做到的,由此可见,这个警卫排不简单!
第二节
接下来的几天,在苏州工商界的大力配合下,苏州的局势很快就恢复了平稳,街面也重新臀荣了起来,老百姓脸上也都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这座历史上就以富庶著称的江南城市,终于重新焕发出了她的活力。
而随着大批解放军络绎不绝地经过苏州向上海方向开拔,苏州的治安状况更是前所未有的好。
期间,曾向东和刘志辉曾一起来拜访过周卫国一次。这一行人在周家大门外都被尽职的孙大胆给拦住了,好在正好被周家买菜回来的佣人看见,进去通报后,周忠出来说话孙大胆才勉强将两人放行,但却死活不让刘志辉的几名警卫跟进去。刘志辉倒也不介意,将警卫留在门外后就只身和曾向东进了周家。两人见到周卫国,闲聊了几句后,曾向东就苏州工商界配合解放军稳定苏州局势征求了周卫国的意见,刘志辉则告知周卫国,警备旅己经开拔到城外接受解放军的改编,目前改编工作进展顺利。最后,刘志辉随口说起被门外的解放军拦住的事,周卫国顺便就向曾向东询问门口那个警卫排的来历,没想到曾向东对那个警卫排也是一无所知。好在孙大胆的警卫排虽然对周家大宅的警卫工作显得有些过于严格死板,但对于周卫国出外活动却只是配合,并不干扰,所以周卫国也就不再多想这件事了。
转眼己经进入五月上旬。
这天中午,孙大胆还是和平常一样带着几个警卫排战士在周家大宅外巡视,走到大门口时,突然见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十轮大卡车驶来,停在了离周家不远的地方。随后,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位腰佩小手枪的解放军军官和一名警卫员,从后面的卡车上则跳下了至少三四十名解放军战士。
一行人下车后,直接就走向了周家。
当先那名军官在走近见到孙大胆后,不由一愣,惊讶地说道:“大胆,你怎么在这里?”
孙大胆显然也是认识那军官的,立刻向那军官敬了个礼,说:“鲁师长好。”
鲁师长脸上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回礼后一把将孙大胆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大胆,野司首长是不是在里面?俺今天可就要批评你了,野司首长在这里怎么外围只有你们这几个人负责警戒。”
孙大胆说:“野司首长没来啊!”
鲁师长惊讶地说:“野司首长没来?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孙大胆犹豫片刻后,凑到鲁师长耳边,低声说道:“鲁师长,俺告诉您您可别说出去。”
孙大胆的话显然勾起了鲁师长的好奇心,所以他立刻说道:“你说吧,俺保证不说出去!”
孙大胆的声音压得更低,说:“俺是奉野司一号二号首长的命令前来保护住在这里面的首长的!”
说着一指大门。
鲁师长看了眼大门,又看了眼孙大胆,喃喃道:“住在这里面的首长?”
随后转身对边上的那名警卫员说道:“小张,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对了没有?这到底是不是周家?”
小张委屈地说道:“师长,俺打听清楚了啊,这的确是周家。苏州周家很有名的,俺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在这里!”
鲁师长皱眉转向孙大胆,说:“大胆,你老实告诉俺,里面住的是谁?”
孙大胆为难地说:“鲁师长,您可别难为俺,没有上级的命令,俺不能说。”
鲁师长怒道:“狗屁。俺问你,里面住的人是不是叫周卫国?”
孙大胆惊讶道:“鲁师长,您怎么知道的?”
鲁师长松了口气,说:“这就对了。”
说着就要往大门走去,却被孙大胆拦住了,说:“鲁师长,您不能进去。”
鲁师长愕然道:“你拦着俺做什么?”
孙大胆说:“俺们警卫排奉命保护住在里面的首长,没有野司首长的命令,俺们不能放你们进去!”
鲁师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大胆,你睁大眼睛看看,俺可是鲁震明!”
这位鲁师长,自然就是当年沫阳县大队大队长,后来新虎头山独立团团长鲁震明,只不过他现在己经是一师之长了。
孙大胆还是坚持道:“对不起,鲁师长,俺来之前,一号和二号首长亲自向俺交代过,要绝对保证住在里面的首长的安全!尤其不允许俺们解放军打着‘打倒土豪劣绅’的名义打扰首长!”
鲁震明听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俺打的哪门子土豪劣绅?里面住的是俺老团长!俺来看望俺老团长还不行吗?”
孙大胆满脸狐疑地看着鲁震明,说:“真的?”
鲁震明说:“俺骗你做什么?”
孙大胆说:“那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鲁震明说:“俺从湖州过来,那里还有国民党被打散的部队,路上不带个警卫排怎么行?”
孙大胆略一迟疑,还是说道:“那也不行!俺役得到命令,不能让您进去!”
鲁震明立刻瞪大眼睛,说:“好你个孙大胆,连俺的面子你都不给?”
孙大胆挺胸说道:“鲁师长,别说是您,没有野司首长的命令,就是聂军长来了也不行!”
鲁震明顿时语塞,过了一会儿,突然眼珠一转,说:“大胆,俺问你个事。”
孙大胆立刻警惕地说:“什么事?不能说的俺可不会告诉你!”
鲁震明“呸”了一声,说:“你当俺不知道纪律呢?”
随即凑上去低声说道:“俺就问你,野司首长派你们来保护俺老团长,那俺老团长要是想出门你们让不让?”
孙大胆显然对于鲁震明将“首长”称为“老团长”有些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鲁震明话里的意思,不由有些不高兴地说:“当然让了!俺们是保护首长又不是软禁首长!”
鲁震明说:“那俺老团长要是想在家里见朋友,你们拦不拦?”
孙大胆想了想,说:“只要首长愿意,俺们自然不会拦。但进去的客人都不能带武器。”
鲁震明笑道:“这不就结了!”
孙大胆愕然道:“什么结了?”
鲁震明却不再理他,随手取出自己的佩枪交给一旁的警卫员小张,接着就开始扯着喉咙朝大门方向叫道:“老团长,老团长,你在家吗?俺是鲁震明,俺看你来了!……”孙大胆顿时急了,一扯鲁震明,说:“鲁师长,您这是干嘛?”
鲁震明说:“你小子不是说只要俺团长愿意见朋友,你们就不拦的吗?俺现在身上役带武器,也不求你批准俺进去,俺自个儿叫俺团长还不行吗?”
孙大胆大声说:“你不能打扰首长休息!”
鲁震明撇撇嘴,根本就不理孙大胆,放开喉咙继续叫道:“老团长……”
孙大胆指着鲁震明说:“你……你……”
却拿他没法,急得脸都涨红了。
周卫国正坐在正厅喝茶,突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叫声,隐隐听见似乎有人在喊“老团长”。
周卫国侧耳倾听,却因为门高墙深,听得并不真切。
一旁的周忠说道:“少爷,好像门口有人在吵闹,我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也好。”
周忠立刻大步朝前院走去。
鲁震明连续叫了十几声之后,大门终于开了。
鲁震明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孙大胆向边上的几名警卫排战士使了个眼色,那几名战士立刻紧跟在鲁震明身边,竟是隐隐以攻击阵型将鲁震明围住了。
鲁震明却没注意到这些警卫排战士的反应,见门开后从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赶紧笑着说道“老人家,您好。这家的主人是不是叫周卫国?”
这老者自然就是周忠了,闻言点了点头,说:“是啊。不知这位解放军长官找我家少爷有什么事。”
鲁震明高兴地说:“周团长以前是俺老团长,俺好几年没见老团长了,怪想他的,今天正好来了苏州,打听到他住在这里,就想见见他。”
周忠想了想,说:“这个我得问问少爷。你先在门外等着吧。”
鲁震明赶紧“哎”了一声,周忠正要关门,鲁震明又想起一事,说:“对了,老人家,俺叫鲁震明,您就告诉俺老团长,说他虎头山的老部下鲁震明来看他了。”
周忠点了点头,说:“我会告诉少爷的。”
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
不一会儿,鲁震明就听见门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随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震明,是你来了吗?”
鲁震明听出这正是周卫国的声音,大喜道:“老团长,是俺,是俺鲁震明啊!俺看您来了!”
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周卫国出现在门口。
鲁震明快步走了过去,见到周卫国后,双眼泪水再也止不住,大叫了一声“老团长”后,就哭出了声。
周卫国眼中也有了泪光,拍着鲁震明的肩膀,说:“别哭了,像个娘们一样!”
鲁震明这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仔细打量了周卫国一番后,突然又笑了,说:“老团长,几年没见,您怎么穿得跟地主一样光鲜?”
周卫国笑道:“什么地主?我靠自己本事赚钱,吃穿好一点又怎么了?”
鲁震明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老团长,俺说错了,您吃好穿好那是应该的!俺知道您做什么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在鲁震明旁边的孙大胆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鲁震明在三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猛将,少有服人的时候,怎么现在见了这位“首长”不但又哭又笑,看起来还听话得很?看来鲁师长说这位“首长”以前是他的老团长还是真的!想到这,孙大胆不由对周卫国多了几分敬意,但想起自己的职责,又赶紧对周卫国说道:“首长,对不起,俺叫鲁师长别打扰您的,可他一定要见您……”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大胆,不怪你,震明和我是老朋友,见到他我只有高兴!”随即反应过来,指着鲁震明说:“震明,你现在都当师长了?”
鲁震明嘿嘿直笑,说:“都是老团长教得好,俺们虎头山出来的,没一个给您丢脸!”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很好!很好!”
鲁震明又转向孙大胆,笑道:“大胆,俺说了住在里面的是俺老团长,你还不信,怎么样,现在你还拦俺吗?”
孙大胆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不拦了。”
周卫国听得哈哈大笑,见到故人,心情大畅,一把拉着鲁震明就往里走去,鲁震明还不忘回头对自己带来的警卫员说道:“你们不准进来!老实在外面待着!”
警卫员应了一声后,笑眯眯地留在了门外。
周忠很久没有见到周卫国笑得这么畅快,在关上门后,也微笑着跟在周卫国和鲁震明后面。
周家大门关上后,孙大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刚刚鲁震明和周卫国见面时的情景,忍不住喃喃道:“原来这位首长竟然是鲁师长的老团长,那可真是个首长啊!”
这时,孙大胆突然听见汽车的刹车声,闻声看过去,却是两辆吉普车和两辆十轮大卡车停在了离周家不远的地方。
很快,就从这三辆车上下来八九十名解放军。两辆吉普车上下来的是三个腰佩手枪的军官和三名警卫员,卡车上下来的却有八十多名战士。那三名军官里有两人样子都很斯文,但另一人却是个彪悍的大个子。
这一行人虽然都是解放军装束,但八十多名战士个个都是美械,再加上那个大个子军官的样子,立刻就引起了孙大胆的警惕,悄悄地向警卫排战士发出了戒备的信号。鲁震明带来的警卫员小张发觉了孙大胆的异样,也向鲁震明的警卫排发出了戒备的信号。
那一行人下车后,没有丝毫停留,在三名军官的带领下直奔周家大门而来。
走近了之后,那大个子突然“咦”的一声,对另一名斯文的军官说道:“政委,这就是班长家?你别是记错了吧?”
那被称为政委的军官笑道:“我以前和卫国是东吴大学的同学,他家我来过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怎么可能记错?”
大个子点了点头,说:“哦,没想到俺班长家这么气派,看来俺班长还是个地主!”
政委笑道:“别瞎说。卫国家本就是苏州首富,世代从商,又讲仁义,在苏州老百姓中可是很有口碑的。”
另一个斯文的军官也笑着说道:“大力,也就你这样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才会见一座大宅子就说是地主家的!”
大个子“呸”了一声,说:“俺是土包子,你赵杰难道是洋包子?”
这三人,自然就是刘远、赵杰和杨大力了!
赵杰笑笑,没有继续和杨大力争吵。
杨大力此时却是注意到了周家门外聚集的解放军,不由惊讶地对刘远说道:“政委,怎么俺班长家外面还有解放军守着?”
刘远也有些惊讶,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想来应该是三野的兄弟部队吧。”
一行人这时己经快走到周家门口了,却被脸色不善的孙大胆给拦住了,说:“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刘远微笑道:“我们是四野的部队,是这里的主人周卫国同志的老战友。”
孙大胆警惕地看了眼刘远边上的杨大力,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四野的部队?”
杨大力不乐意了,说:“这位小同志,你没看到俺们都是解放军吗?这还要什么证明?”
孙大胆本就对杨大力没什么好感,听他竟然称自己为“小同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虎着脸说:“苏州刚解放没多久,俺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敌特伪装的。”
杨大力有些生气地说:“俺们怎么会是敌特?”
刘远拉了拉杨大力,随后温言对孙大胆说道:“这位同志,我们真是四野的部队,你看,这是我的军官证。”
说着,刘远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了孙大胆。
孙大胆警惕地接过刘远的军官证,仔细验过无误后,终于相信了,红着脸将军官证还给刘远,又向刘远敬了个礼后,说:“政委同志,对不起,俺不知道您真是四野的师政委!”
刘远回礼后,说:“同志,现在可明上我们进去了吧?”
孙大胆尴尬地说:“政委同志,没有上级的命令,俺还是不能让您进去。”
刘远皱眉道:“这是为什么?”
杨大力突然脸色一变,冲上前一把抓住孙大胆,吼道:“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把俺班长给抓了不想让俺们看见?”
刘远立刻喝道:“杨大力,放手!”
杨大力恨恨地放开了孙大胆,说:“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
说着扬了扬拳头。
孙大胆被他的话和粗鲁的举动一激,火更大了,大声说道:“你凶什么凶?俺得到的命令是绝对保证周卫国首长及其家属的安全!像你这样的,我第一个就不能放你进去!”
一听他说是保护周卫国的,杨大力的火立刻就捎了,不过想了想后,却是“咦”的一声,对刘远说道:“政委,俺班长什么时候都有家属了?那陈县长怎么办?”
刘远瞪了杨大力一眼,说:“你少说几句!”
杨大力“哦”了一声后,果然不再说话了。
刘远转向孙大胆,说:“这位同志,我们几个真的都是周卫国同志的老战友。我们和他都好几年没见面了,今天又都要离开苏州,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呢,还请你行个方便。”
孙大胆摇了摇头,说:“不行,没有上级的命令,你们不能进去!”
说着,退后几步,竟是和其他警卫战士列出了防御阵型。
刘远和赵杰对视一眼,不由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杨大力己经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什么狗屁命令,俺们不求他!”
说完,仰起脖子就大声吼道:“班长,周卫国,俺是杨大力,俺看你来了!”
声音雄壮,直冲九霄。
孙大胆不由翻了翻白眼,低声嘀咕道:“得,又来一个吼的!”
这回杨大力还牙卸孔上十次,周家大门就开了,周忠又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说:“谁在外面喊呢?”
见到周忠,刘远立刻激动地叫道:“忠叔,我是阿远啊!”
周忠定睛一看,见是刘远,也有些激动地说:“真的是阿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大胆见刘远竟然真和周家的这位管家认识,想来他说的认识“周卫国首长”的话也是真的,于是悄悄对警卫排战士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解除戒备。
刘远快步上前,孙大胆有了鲁震明的前车之鉴,也就没有拦他,任他走到门口。刘远走到周忠面前,欣喜地说:“忠叔,我刚刚才回苏州呢!这些年来,你一向可好?”
周忠连连点头,说:“好!我很好!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远稍稍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说:“忠叔,卫国在家吧?”
周忠这时才想起刘远还在门外,一拍脑门,说:“你看看,我这一高兴就全都忘了。走,进去坐。少爷在家呢。”
说完就拉起了刘远的手。
刘远身后的杨大力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谢谢老人家!”
周忠愕然道:“他是……?”
刘远笑道:“他们都是卫国的老部下,这次跟着我一起回来看卫国的。”
周忠连连点头,说:“那就都进来吧。”
说着,赶紧把门打开。
杨大力立刻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走进大门时还不忘回头对孙大胆“哼”了一声,看得孙大胆直翻白眼,心中的惊讶之色却是更甚。
好在赵杰比较细心,对孙大胆微笑着说道:“这位同志,你别在意,住在这里面的周卫国同志是我们以前的旅长,这个大个子叫杨大力,为人并不坏,不过他以前刚当兵的时候,周旅长就是他的班长,所以你不让他见周旅长他才会那么生气。你放心,我们就几个人进去,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完,对身后的那八十多名战士说道:“水生,你也来吧,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那些战士里立刻有人应道“是!”,随后走出一人,却正是当年虎头山独立团团直属队的队长林水生。林水生素来沉着冷静,但此刻脸上还是露出了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等赵杰和林水生都进了门,周忠关上门后,孙大胆不由暗暗陋舌:“刚刚还是老团长,现在就成了旅长了!这位周卫国首长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到最后,孙大胆终于忍不住拉住一名刚刚跟在刘远边上的警卫员,问道:“同志,那个周卫国首长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他在三野和四野都有这么多老部下?”
第三节
那警卫员想起孙大胆刚刚对待自己政委生硬的态度就心中有气,闻言立刻抬头看天,悠然道:“首长的事情,咱可不能随便对人说。这是纪律!”
孙大胆心中的好奇心既然己被勾起了,又哪那么容易就消失的个听那警卫员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自己刚刚阻拦他政委等几人的事还有所不满,便向那警卫员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对不起同志,俺孙大胆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告诉俺吧!”
那警卫员见孙大胆向自己赔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你叫孙大胆是吧?我也姓孙,叫孙立春(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据说全国叫‘立春’的人有7万多,而东三省中,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叫‘立春’的人数分别位居全国第1、2、4位),我们还是本家呢!”
孙大胆高兴地说:“既然是本家,那你就更该告诉俺了。”
孙立春说:“告诉你倒也没什么。周卫国,那是咱们东北民主联军十二旅的老旅长!打仗从来都是数这个!”
说着,一竖拇指。
孙大胆“哦”了一声,说:“原来他是你们东野的老前辈。”
跟鲁震明一起来的那名警卫员小张本就对孙大胆对孙立春转变太快的态度有些不满,此刻听了孙大胆的话,忍不住插口道:“大胆,你别听他的。周卫国明明是俺们虎头山独立团的老团长,当年山东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怎么算也是俺们华野的老前辈,什么时候成东野的人了?”
孙立春看了眼小张,说:“周旅长是抗日英雄没错,可他在东北也打过鬼子,你凭什么把他算你们华野的人?”
小张笑了,说:“不知道就别瞎说!周团长是抗战胜利以后才去的东北,那时候鬼子都投降了,周团长还怎么在东北打鬼子!”
孙立春不屑地说:“要不怎么说你这种人没见过世面呢!”
小张火了,说:“你才没见过世面!”
孙立春说:“好,你见过世面,那我问你,你打过鬼子没有?”
小张一听这话就蔫了,有些心虚地说:“俺是四六年年初参的军,那时抗战都己经结束了,俺当然没打过鬼子。不过俺要是再早出生几年,肯定是条打鬼子的好汉!”
孙立春老气横秋地说:“没打过鬼子还敢在咱面前吹牛?小同志,没打过鬼子那可算不上老兵啊!”
小张不服气地说:“俺看你年纪也不比俺大,凭什么叫俺小同志?难道你抗战时就参军了?”
孙立春说:“我可没说我是抗战时参的军。实话告诉你,我是四五年十二月参的军。”
小张立刻发现了孙立春话里的漏洞,说:“说了半天,你也是抗战以后才参的军,不就比俺早穿几天军装,也没打过鬼子嘛!你凭什么说俺?”
孙立春眼一瞪,说:“我虽然是四五年十二月参的军,可正经打过鬼子!”
一旁的孙大胆不由凉讶地说:“鬼子不是在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就投降了吗?”
孙立春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周旅长以前跟我们说过,其实鬼子真正投降,是在四五年的九月二日。”
小张接口道:“就算鬼子是在四五年九月二日投降的,可你四五年十二月参军怎么可能还打过鬼子?”
孙立春撇了撇嘴,说:“你知道什么?鬼子虽然在四五年九月二日就投降了,可东北那时候还有很多小鬼子不愿意投降,就在东北各个地方占据山头当胡子了。”
孙大胆奇道:“胡子?”
孙立春耐心解释道:“就是土匪!”
孙大胆恍然大悟,说:“哦!”
孙立春继续说道:“咱们十二旅那时候也不叫十二旅,还叫四团,驻扎在吉林通岭。那时候通岭周围的胡子特别多,所以当时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我参军后不久就跟周旅长参加过战斗,我亲眼看见周旅长双手各拿一支二十响,嘁哩喀喳就干掉二十几个鬼子!(其实周卫国并带受有亲自参加通岭的剿匪战斗,此处是孙立春为了显示周卫国英勇的夸张言辞)那次战斗,连我都亲手杀过两个鬼子呢!”
孙大胆和小张都忍不住说道:“还有这事?”
孙立春说:“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通岭事件’你们听说过没有?”
孙大胆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你快给俺讲讲。”
这会儿小张也听得入神,也就没有抬杠了。
孙立春显然对两人的态度比较满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是四六年的正月初二,通岭的小鬼子为了推翻我们通岭的民主政府,突然发动暴乱。知道当时参加暴乱的小鬼子有多少吗?足有两三万呢!”
孙大胆和小张都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么多?!”
孙立春说:“就有这么多!可你知道当时我们驻扎在通岭的部队有多少吗?只有一个多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
孙大胆和小张惊呼一声。光从这个兵力对比,他们就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孙立春说:“可咱周旅长,就凭着这一千多人,愣是把暴乱的几万鬼子杀得尸横遍野,哭爹喊娘!真是好不痛快!”
小张怀疑地说:“真的假的?”
孙立春说:“那还能有假?鬼子暴乱刚开始的时候,周旅长就带着咱们不到一千人的部队顶住了鬼子足足两个小时的进攻!后来,咱们团的部队都回来增援了,总兵力也不过才三千多人!三千对两三万,周旅长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带着咱们硬是把暴乱给平息了!后来,咱们团因为平息暴乱有功,直接就从团升格为主力旅,周旅长也从团长变成旅长了。”
孙大胆不由听得心摇神驰,就连这些天来守在周家外面的些许郁闷也一扫而空。小张却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说了半天,周团长当年带出关去的部队还不是老虎头山独立团?那俺说周团长是俺们华野的老前辈有什么错?”
孙立春没想到自己说了老旅长在东北如此神勇的事迹眼前这家伙竟然还认为自己旅长是华野的人,忍不住大声说道:“周旅长当年出关的时侯手下只有一千多人,后来他当旅长的时候咱们旅己经有八千多人了!这多出来的六七千人从哪儿来的?还不都是咱们东北的汉子?周旅长不算东野的算哪里的?再说了,你们算哪颗葱?还敢跟咱们争周旅长?四六年十一月咱们东野老四纵打新开岭战役,一次干掉国民党精锐一个整师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转悠呢!辽沈战役的时侯,咱们四纵守塔山,三个师对国民党九个师,再加上国民党的海、空军,可咱们四纵血战六天六夜,愣是投让国民党的兵前进一步!平津战役,咱们四纵己经叫四十一军了,和兄弟部队一起,解放了康庄、环来、张家口,哪一次也没落在别人后面!北平解放后,咱们师还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呢!你们能比吗?”
小张不服气地说:“要说起来俺们华野九纵的历史是没你们东野四纵长,可俺们九纵打起仗来可一点也不含糊。你们东野四纵打过新开岭战役,俺们华野九纵也打过孟良固战役,整编七十四师知道吧?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还不是让俺们华野给一天就干掉了!济南城,够结实了吧?可咱们九纵硬是从助攻打成了主攻,第一个打进济南城!淮海战役的时候,无论是碾庄还是陈官庄,哪里少了俺们九纵?整编后,俺们九纵改叫二十七军,参加了渡江战役,又是第一个渡过长江!这个,你们能比吗?”
孙立春和小张还在那争得有来有去,孙大胆却在一旁对周卫国悠然神往,喃喃道:“这周卫国首长可真了不起!带出的兵都不得了!”
刘远等四人跟着周忠进了后院,还没看见周卫国人就先听见了周卫国和另一人的说话声。刘远等四人不由一阵激动,却没听出另一人就是鲁震明。
周忠带着四人走到正厅门口,才大声说道:“少爷,你看看谁来了?”
周卫国闻声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刘远,立刻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阿远?是你吗?”
刘远还没有说话,杨大力就第一个跳出来,大声说道:“班长,俺来了!”
周卫国惊喜道:“大力!”
随后又看见了赵杰和林水生,更是颤声叫道:“赵杰、水生!你们怎么都来了?”
不容其他人答话,杨大力几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周卫国,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班长,俺可见到你了,这几年可把俺给想死了!……”
见到老战友,周卫国心中本就百感交集,被杨大力这么一哭,激动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也跟着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拍着杨大力的后背,说:“大力,我也想你们啊!”
刘远本来倒还能保持平静的,被两人这么一弄,也忍不住哭了,赵杰和林水生自然也哭了,就连原本心情己经平静下来的鲁震明也跟着哭了。
几人哭着哭着,看见熟悉的面孔,又忍不住大笑,互相指着却来不及说话接着又是大哭。周忠知道他们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说,早就红着眼睛退下了。
就这样,众人在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后,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刘远首先开口道:“卫国,你这富家翁当了好几年怎么也不见胖?是不是这富家翁的日子还不够滋润?”
周卫国笑骂道:“富家翁个屁!几千上万的工人要养活,日子能过得轻松吗?这几年你们过得好吗?”
刘远说:“好!我们都很好!”
杨大力这时也终于松开了周卫国,但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泪之后就开始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大力,你这是找什么呢?”
杨大力瓮声瓮气地说:“班长,俺找你家属呢!”
周卫国失笑道:“什么家属?我家里还算得上是家人的就忠叔和吴妈两人了?”
杨大力说:“忠叔俺刚刚在门口就见过了,不过这吴妈又是什么人?”
这时,吴妈正好给几人端茶上来,周卫国一指吴妈,说:“她就是吴妈,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杨大力顿时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俺就知道班长是个好人!”
周卫国愕然到:“大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大力满脸笑容,就是不说话。周卫国无法,只好看向刘远,说:“阿远,大力这是怎么了?”
刘远微笑道:“卫国,一别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你成家了。”
周卫国苦笑道:“这话说的。霍去病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如今虽然没有外敌入侵,但这样的局势我哪里有心思成家。”
刘远微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周卫国愕然道:“这话什么意思?”
刘远摇了摇头,微笑道:“佛日:‘说不得,说不得’!”
周卫国转向赵杰,说:“赵杰,你说!”
赵杰也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周卫国又转向林水生,林水生没等他问就先说道:“俺也不知道!”
周卫国郁闷地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杨大力心事己去,又开始仔细打量屋里的陈设,边看嘴里边啧啧有声,到最后,忍不住感慨道:“班长,你这房子可真大,屋里的东西真好看!比俺见过的大地主家还好看!班长,听说你现在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周卫国听了杨大力的话,十分伤感倒是去了有八九分,忍不住笑道:“谁告诉你我很有钱?”
杨大力说:“政委说的。”
周卫国看向刘远,刘远立刻耸了耸肩,做了个无辜的动作,周卫国笑笑,又对杨大力说道“大力,我现在有很多钱,你想不想留在我这里过好日子?”
杨大力立刻说:“当然想了!”
可马上,杨大力又摇了摇头,说:“俺虽然想留下,但现在还不行。”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
杨大力说:“班长,你这里虽然好,俺也的确想跟着你,可是,全中国还有那么多穷苦人等着俺们去解放,俺可不能贪图享乐!”
周卫国不由肃然起敬,说:“大力,难得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杨大力说:“班长,其实这倒不是俺自个儿想明白的,是政委跟俺们说的。不过俺觉得政委说得对,俺们解放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就是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才对。班长,俺想等全国都解放了,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再搬来跟你住,你欢不欢迎?”
周卫国笑道:“我当然欢迎!”
这时,刘远己经拉着鲁震明的手,问道:“震明也是今天来的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阿远,震明就比你们早到那么几分钟,对了,人家震明现在可是三野的师长了!”
刘远喜道:“都当师长了?真是好样的!我现在才是师政委呢!”
鲁震明不好意思地说:“在老团长和政委面前,俺永远都是老部下!”
杨大力苦着脸说:“震明,你小子现在的官当得怎么比俺还大?”
众人一听他这大实话都笑了。
刘远说:“对了,震明,你们师是三野的部队,那是不是就驻扎在苏州?”
鲁震明说:“俺们师现在不驻扎在苏州,在湖州,俺来苏州是开会来了。”
刘远说:“开会?”
鲁震明说:“俺们三野就要打上海了,野司首长估计今天就要到苏州,俺接到命令明天参加战前会议,可俺记得老团长是苏州人,想着要见老团长,所以今天就赶了过来。”
刘远说:“这可是真巧了,你要是晚来一天,我们也就见不上面了。”
鲁震明说:“对了,老政委,你们四野的部队怎么也进苏州了?”
刘远说:“我们四野的大部队可役进苏州。是这样的,我们军最近正在河南新乡休整,也没什么战斗任务,正好我们东北局有一批南下干部要到苏州和华东局的南下干部纵队四支队会合接管苏南,上级要我们师派人护送。我就以权谋私了一回,亲自带着师直属队一路跟着他们来了苏州。”
杨大力在一旁笑道:“班长,说来好笑,石头、铁牛、山药他们几个也吵着要来,可政委说四个团长最多只许来一个,俺要他们让俺,他们死活不愿意,还说要打一架,凭真本事决定谁来。俺火了,也不跟他们客气,跟他们几个狠狠打了一架,他们都役打过俺,所以俺就来了。”
周卫国这才注意到杨大力眼角的几块乌青,不由失声道:“你们还真打啊?”
杨大力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真打,不过俺也留了手,但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是俺对手!”
周卫国摇头苦笑道:“你这个火爆脾气以后可真要改一改!”
杨大力说:“还是水生好,他现在是师直属队队长,听说要来苏州,二话没说就挑好了人,人家来苏州可一点劲役费!不过赵杰这小子不地道,俺们都出发了他才插进来,还说是陈师长批准的!”
赵杰和林水生在一旁听了都是微笑不语。他们知道杨大力的脾气,自然不会在意他说的话。
刘远笑道:“卫国,你知道吧,陈永贵,老陈,他现在是我们师的师长。”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知道,地下党的同志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了。”
刘远说:“其实老陈也想来看你的,可你也知道,部队总要有人看家,所以这次就我们几个来了。”
周卫国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刘远突然想起一事,对鲁震明说道:“对了,震明,门口的那些警卫部队是你派的吗?”
鲁震明说:“俺是带了一个警卫排来苏州,都留在外面呢。”
刘远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了。他们倒是挺尽职的,连我们都不让进。”
鲁震明愕然道:“不对啊,俺没叫他们拦住别人啊。”
随即恍然大悟,说:“你是说他们啊,俺哪有那么大面子派得动他们!”
刘远奇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鲁震明神秘地说:“老政委,你知道拦住你们的是什么人吗?”
刘远说:“什么人?”
鲁震明说:“他们可是俺们三野野司警卫团的!”
刘远惊道:“啊?!”
随即看向周卫国,竖起拇指,说:“卫国,你可真有面子!竟然能劳动三野野司警卫团的人来当你的警卫员!”
周卫国也是暗暗心惊,说:“震明今天要是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三野野司警卫团的啊。可是,三野野司警卫团的人又怎么会跑来保护我?”
鲁震明说:“门口警卫排的排长俺认识,听他说,是野司一号、二号首长派他们来的,至于为什么野司一号、二号首长会派他们来保护老团长,这俺就不知道了。”
刘远却在想了想后说道:“这个原因也许我倒知道。”
周卫国立刻问道:“什么原因?”
刘远说:“应该跟周老太爷有关系。”
周卫国说:“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刘远说:“你忘了,抗战时我有段时间就在苏州从事地下工作。那时我负责新四军苏南情报网,周老太爷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别的不说,光皖南事变后,在新四军最困难的时候,周老太爷就送给新四军十万军费!连当时新四军的陈军长都说,新四军欠周老太爷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三野的陈、粟两位司令员都出身于新四军,而且陈司令员就是当年新四军的陈军长(陈毅此时虽不负责三野的具体事务,但职务仍是三野司令员兼政委),苏州解放了,陈、粟两位司令员感于当年周老太爷的恩情派警卫部队保护你,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听刘远这么一分析,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周卫国也总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这时,杨大力突然说道:“班长,这次跟俺们一起来苏州的还有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周卫国讶道:“你不给个提示我怎么知道?”
刘远几人都笑了,笑容却很是古怪。
周卫国皱眉道:“你们几个怎么了?怎么从一开始就都跟我打哑谜?说,到底是谁?”
刘远几人还是没有说话,杨大力却说道:“班长,给你个提示,你现在最想见的是谁?”
周卫国说:“你们这些人我谁都想见。”
杨大力说:“俺是问你,你最想见谁?”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个人,一时竟然呆住了。
第四节
杨大力见周卫国半天不说话,脸上神色也是古怪之极,不由笑着对刘远说道:“政委,俺看班长这脑子现在也不大好使了,竟然猜不到谁来了!”
刘远一扯杨大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大力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总算是闭上了嘴。良久,陷入沉思的周卫国才呼出一口长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刘远这才低声说道:“她也来了。”
周卫国随口说:“谁来了?”
刘远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杨大力却再也受不了两人打哑谜一样的话语,大声说道:“政委,俺实在憋不住了,你就是再瞪俺俺也要说!班长,实话告诉你,陈县长也来苏州了。其实俺们这次主要就是护送她来苏州的。”
周卫国虽然己经猜到陈怡也来了,但经杨大力亲口证实,心还是一下子揪紧,却故作平静地说道:“她怎么也来了?”
刘远说:“她是这次东北局赴苏南南下干部支队的副支队长,组织上安排她到苏州工作。”
周卫国“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杨大力等了半天,见周卫国竟然役了下文,忍不住说道:“班长,人家陈县长大老远从东北来到苏州,那可是好几千里路呢!你怎么‘哦’一声就完了?”
周卫国苦笑道:“大力,那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刘远却是心中一动,微笑道:“卫国,你放心,她现在还没成家。”
周卫国一惊,颤声说道:“她为什么……?”
杨大力忍不住大声说道:“班长,你什么都好,就是在陈县长这件事上太也婆婆妈妈!你知不知道,你复员以后,有好几个领导都想娶陈县长呢,可人家陈县长一个都没搭理,她这么做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你!像陈县长这样好的女人,你再上哪找去?班长,其实在俺心里面,一直都觉得只有你才能配得上陈县长。可你现在这样,也太绝情了吧?俺觉得陈县长等你这几年,可真不值!”
周卫国痛苦地说道:“大力,你骂得对,其实是我配不上她!”
刘远叹了口气,接口道:“卫国,大力的话说得虽然比较重,但其实还是为了你好。你这人,事事都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就糊徐了?你和她,其实互相心里都有对方,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全国都要解放了,你究竟担心什么?顾虑什么?卫国,她现在回了自己家,她父亲是苏州的商人,叫陈礼和,想必你也认识。她家在哪里,你应该也知道吧?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周卫国涩声说:“阿远,你别再说了。是我对不起她!”
刘远说:“卫国,你错了。感情的事,并不是简单的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想多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真正失去了她之后才后悔。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人!”刘远说完这些话,却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苏州时的一段往事,不由心中黯然。
周卫国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阿远,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刘远点了点头,说:“卫国,你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的!”
周卫国看了眼刘远,又看了眼杨大力,苦笑不语。
周卫国笑笑,说:“不生气。你还不都是为了我好吗?”
杨大力呵呵傻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期期艾艾地说:“班长,俺饿了!你这有好吃的吗?”
众人不禁为之绝倒,但严肃的气氛终于又变得轻松了。
周卫国微笑道:“大力,你想吃什么?”
杨大力挠了挠头,说:“俺也不知道想吃什么。要不,苏州好吃的东西你每样给俺尝一点吧?”
周卫国笑道:“大力,你的口气可真不小!苏州好吃的东西可数不清,要是每样都给你尝一点,你怕是三天三夜也吃不完,也就不用走了!”
杨大力苦恼地说:“那怎么办?”
这时,周忠己经笑吟吟地带着几个手提精美漆木食盒的佣人走了进来。
杨大力注意到这几人手提的盒子都有三层,却不知这些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几个佣人进门后,将每层的食盒都取出放在桌上,又一一揭开盒盖,随后就都退了出去。
杨大力眼尖,第一眼就发现这些盒子又都被分成了好几个小格,而每个小格里都放着一种造型别致,散发出阵阵香味的东西,看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苏州小吃了。
周忠等佣人们都退出去后,才说道:“少爷,我担心阿远少爷他们都饿了,所以自作主张让人先送些点心上来。午饭我己经吩咐厨房准备了。”
周卫国笑道:“忠叔,还是您想得周到。”
随即转向杨大力等人,说:“大力,你不是想吃苏州好吃的东西吗?还客气什么?震明、赵杰、水生,你们也别客气。”
杨大力立刻眉开眼笑地说:“还是班长对俺好!”
说完,快步走到桌边,从食盒里拿了几块糕点,却走回来先递了块给刘远,说:“政委,你先来。”
刘远摇了摇头,说:“我是苏州人,这些东西从小就吃到大的,还是你先吃吧。”
杨大力也不客气,立刻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边嚼便啧啧有声地说道:“好吃……真好吃……”
鲁震明等人本就有些饿了,见杨大力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上前各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这几人都是从来没吃过苏州小吃的,一吃之下,自然是两眼放光,再也舍不得停下。看着这一幕,周卫国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
刘远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看着杨大力等人难看的吃相,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吃东西的时侯,鲁震明轻轻碰了碰杨大力的手臂,说:“大力,陈县长回苏州了,她家在哪儿?”
杨大力含糊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鲁震明说:“这么多年没见,俺想去看看她。”
杨大力却警惕地说:“你看陈县长干什么?”
杨大力怀疑地说:“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打别的主意吧?”
鲁震明先是愕然,随即大怒,说:“大力你什么意思?”
杨大力索性也豁出去了,说:“什么意思,陈县长是俺嫂子,岂是别人说见就能见的?别看你现在是师长,可你要是敢打俺嫂子的主意,俺一样揍你!”
鲁震明怒道:“呸!陈县长喜欢老团长俺能不知道?俺能有那猪狗心思吗?你不告诉俺,俺自个儿问去!”
说完,怒气冲冲地扔下了手中的糕点。
杨大力略一思索,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话太过分了,便扯住鲁震明的衣袖,陪笑道:“震明,是俺不对,俺不该瞎说。”
鲁震明哼了一声,脸转向了另一边。
杨大力转到鲁震明面前,向他做了个揖,说:“震明,你别生气了,俺给你作揖,俺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鲁震明抬头看屋顶,说:“俺是什么人啊,哪里敢要你杨大团长赔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神色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
杨大力立刻从食盒里拿起一块萝卜丝饼,递给鲁震明,说:“震明,来,再吃一块。”
鲁震明白了杨大力一眼,说:“俺不爱吃这个。”
说着从另一个食盒里拿起一块绿豆糕大嚼了起来。
杨大力知道鲁震明气消了,也就放心地将手中的萝卜丝饼塞进了嘴里,边吃边说:“俺告诉你陈县长家在哪里还不成吗?”
众人吃了一会儿小吃,突然看见两名解放军跑了进来。刘远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在门外拦住自己的那个三野野司警卫排排长,另一人却是自己带来的机要员。
孙大胆进门后,向周卫国和刘远各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首长,这位同志说有急电要送给四野的首长,俺怕耽误事,就和他一起进来了。”
刘远回了个礼,说:“谢谢你!”
机要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抄报纸递给刘远,说:“政委,军部急电。”
刘远立刻接过抄报纸,很快就看完了电报的内容,随即抱歉地对周忠说道:“忠叔,午饭不用给我们准备,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周忠愕然道:“怎么这么急?”
刘远说:“上级要我们立刻赶回去。”
周忠说:“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周卫国说:“忠叔,军令如山,您就别难为阿远他们了。”
刘远也说道:“忠叔,来日方长,等全国解放了,我们再回来看您!”
杨大力等人听说上级来了命令,都围了过来。
刘远转向周卫国,说:“卫国,这次真不巧,我们原本打算晚上才走的……”
刘远点点头,说:“相信我们不久就会再见的。”
相聚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转眼又要离别,杨大力等人心中不由都难过了起来。杨大力强忍泪水,对周卫国说道:“班长,俺可跟你说好了,等全国解放了,俺就搬来和你一起住!”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说好了!”
赵杰神情黯然地说:“旅长,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来看您的!”
周卫国说:“赵杰,别难过,我们总会再见的!”
赵杰“嗯”了一声,却难过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水生一挺胸,说道:“旅长,俺们特战队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周卫国拍了拍林水生的肩膀,说:“水生,我相信你。”
刘远说:“好了,卫国,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走了。”
周卫国说:“我送你们。”
鲁震明说:“政委,俺也送你们。”
一行人走出大门,孙立春和小张的吵闹还没有停止。
鲁震明见状,一皱眉头,大声喝道:“小张,吵什么呢?”
小张见到鲁震明,立刻委屈地一指孙立春,说:“师长,他欺负人!”
鲁震明说:“什么欺负人?别瞎说!”
小张说:“师长,俺没瞎说!俺刚刚说周卫国团长是俺们华野的前辈,可他硬说是他们东野的前辈,还跟俺吵起来了,师长,您说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孙立春忍不住说道:“哎哎哎,我说这位小张同志,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刚刚不是一直就在跟你讲道理吗?你就算说不过我也不能说我欺负你啊!”
小张说:“俺怎么说不过你了?你强词夺理,怎么不是欺负人了?”
众人听明白两人竟然是为了这事争吵,不由哄堂大笑。
刘远指着周卫国笑道:“卫国,解放军两大野战军都争你,看来你还是很吃香的嘛!”
周卫国微笑着低声道:“那是,我人品好有什么办法?”
刘远“呸”了一声,也低声说道:“那是你脸皮厚!”
鲁震明听明白了孙立春和小张两人争吵的原委,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小张以为鲁震明支持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说:“师长,俺也这么想。周团长是俺们华野的前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有什么好争的?”
鲁震明哭笑不得地指着小张,说:“小张,你脑袋里怎么想的?”
说着一指刘远,说:“这是刘政委,当年俺还是沫阳县大队大队长的时候,刘政委就是虎头山独立团的政委,说起来,连俺都是刘政委手下的兵,你说还有什么好争的?”
小张一听,委屈地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小张听了刘远的安慰,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刘远又转向孙立春,说:“小孙,这事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吵起来?”
孙立春的脸一下子红了,头也低了下来,说:“政委,我错了。”
鲁震明赶紧说道:“政委,你别总批评小孙啊,这事小张也不对。”
周卫国笑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我既是华野的老兵,也是东野的老兵,这样总行了吧?”
孙立春和小张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人家首长自己都分不清,咱们还硬分个什么劲啊??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吼声:“旅长好!”
周卫国闻声看过去,只见几十名解放军战士己经面向自己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同时齐刷刷地向自己敬礼。
周卫国仔细看过去,见队伍中都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不禁激动地走了过去。走到第一个战士面前,周卫国停下了脚步,说:“杨三宝,我记得你。当年在通岭红十字医院,你一个人就干掉了十几个小鬼子!好样的!”
杨三宝立刻挺胸道:“旅长,俺杨三宝这辈子当过您的兵,值了!”
周卫国心中激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随后走到第二名战士面前,认得这是特战队第四分队分队长王殿富,说出了他的名字后,也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就这样,周卫国在每个战士面前都停下了脚步,因为林水生这次从师直属队挑的人都是以前十二旅的老兵,所以周卫国每个人都认识,在每个战士面前停留后,几乎都能立刻叫出那战士的名字,随后就是重重地一个拥抱。即使他叫不出名字,他面前的战士也会自己报出自己的名字,周卫国照样给他一个拥抱。
看着这一幕,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
在拥抱完最后一名战士后,周卫国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十二旅的老兵们也都是泪流满面。
刘远走了过去,强忍着伤感,对周卫国说道:“卫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就送到这少!吧。我们后会有期。”
周卫国点了点头,却是心情激荡,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鲁震明走到周卫国身边,说:“老团长,俺一会儿想去看陈县长,您去吗?”
周卫国精神恍惚,却没听清鲁震明说的话。
刘远把鲁震明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震明,你要看望陈县长还是自己去吧,你也知道,卫国和陈县长见面,要是有别人在,有的话是不方便说的。”
鲁震明顿时醒悟,说:“政委说的对。那我就不等老团长了。”
刘远看向战士们,大声说道:“全体都有,立正!稍息!立正!向后转!登车!”随着刘远的口令,战士们依依不舍地转身,依次上了来时乘坐的卡车。
战士们都登车完毕后,刘远深吸一口气,对赵杰等人说道:“我们也走吧。”
刘远往吉普车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到周卫国面前,低声说道:“卫国,我要走了,本不想多说的,可有些话又实在忍不住要说。”
周卫国说:“阿远,想说就说吧。”
刘远叹了口气,说:“有的负担,你不能背负一辈子。我知道你心里还忘不了小雅,可是,你别忘了,有个人却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刘远说完这几句话,立刻转身,大步追上了赵杰等人,一起上了吉普车,随后吩咐司机开车,车启动后,所有战士都朝着周卫国挥手,周卫国也拼命朝战士们挥手,直到车队驶过街道拐角,再也看不见,周卫国才怅然地放下了手臂,但双眼却还是看向车队消失的方向。鲁震明不忍打扰周卫国,暗叹一声后,低声对周忠说道:“忠叔,麻烦您给俺老团长说一声,俺去看个朋友,回头再来看他。”
周忠点了点头,鲁震明黯然地带着警卫员走了。
周卫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反复想的都是刘远最后说的那句话——有个人却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此时此刻,周卫国突然感受到了这份感情的分量!
良久,周卫国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对孙大胆说道:“小孙,我想去看一个朋友。”
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俺马上安排!”
第五节
陈府大厅。
陈礼和坐在大厅东首的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一旁的陈福笑道:“老爷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啊。”
陈礼和说:“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陈福迟疑片刻,说:“老爷,有个问题小的一直想不明白,却不知该不该问。”
陈礼和笑道:“想问就问吧,偏还使那么多心眼,难不成还怕老爷骂你?”
陈福笑着躬身道:“那小的就斗胆问了。小的想不明白的是,老爷行事一向谨慎,可为什么上个月解放军进城的那天,您却第一个带着我们劳军?按理说,那时其他府上都在观望,稳妥起见,我们陈府也该跟着观望才是啊。”
陈礼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福,说:“你真想不明白?”
陈福说:“请恕小的愚钝,小的是真想不明白!”
陈礼和呵呵笑了,说:“陈福,你是老爷我的心腹,我也不瞒你。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共产党如今兵锋之盛,有目共睹,得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既然他们迟早都要得天下,那么与其等他们真正得了天下大家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讨好他们的时候我们再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倒不如在局势看似不明朗的时候做个领头的人!这样一来,那不就是鹤立鸡群了吗?老爷我从不赌钱,但这回,却是真真豁出去赌了一把大的!”
陈福由衷道:“现在看来,老爷您这把是赌对了!要不然,解放军团长今天也就不会登门道谢,还称您‘开明士绅’,‘进步商人’了。”
陈礼和笑道:“这种大赌,若按常理,要么是大赢,要么就是大输!可是在我看来,却是只会赢不会输!只是,这其间的利益得失,却不是谁都能明白的,关键还在于眼光要准,下手要早。今天来的虽然只是解放军的一个团长,可往深处看,却表明我们陈家已经获得了共产党的信任。要不然人家解放军怎么不去别家只上我们家登门感谢?也就是说,现如今虽然变天了,但我们陈家却还是屹立不倒!相比之下,当初我们出头所冒的些微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陈福附和道:“老爷高瞻远瞩,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小的佩服!”
这个马屁显然拍得极为到位,所以陈礼和舒心地笑了。
但笑了一阵子后,陈礼和却是叹了口气,说:“陈福,其实老爷我这次虽然赌对了,但你要说我高瞻远瞩当世第一,却是太抬举我了。要论高瞻远瞩,眼光之准,还是要数人家周老太爷,要知道,人家可是历经满清、民国、日本三朝不倒,无论革命党、商人还是汉奸,都做得有声有色,人家那才叫见风使舵的绝顶高手啊!”
陈福忍不住说道:“老爷,日本人占领苏州的时候,周老太爷当维持会会长是忍辱负他对日本人也只是虚与委蛇,暗地里还是帮国民政府,那可是国民政府都有定论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什么忍辱负重?抗战八年,‘曲线救国’的人还少了吗?他究竟是不是汉奸谁能说得清?要不是他在国民政府政要中颇有人脉,你敢说国民政府对他不是另一种评价?”
陈福心中颇不以为然,但陈礼和既然这么说,他一个下人自然也不好多说。
陈礼和继续说:“相比之下,周卫国的眼光就远远不如他老子了。听说他以前是国军团长,原本干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共产党那里去了,而且在共产党的军队里还当了不小的官。你说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待着就待着吧,他可好,抗战胜利后不知为什么竟然又复员回家了!说的不好听,那就叫脱离革命队伍,共产党可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如今苏州解放,我看周卫国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所谓秋后算账,周卫国当年脱离了革命队伍,共产党如今怎么可能放过他?”
陈福低声说:“老爷,这倒未必,听说解放军进城后还特地派人保护周卫国呢。我前几天上街就亲眼看见周卫国出门都有好几个解放军随身保护!”
陈礼和不屑地说道:“什么保护?说白了就是软禁。连上街都要有人跟着,那不正表明共产党不信任周卫国吗?”
陈福正要说话,就见门房一溜小跑进了大厅。
陈礼和脸一沉,对门房说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门房在陈礼和面前停下,喘着粗气说:“老爷……门口……有两个解放军……还有一个女的!”
陈礼和皱眉道:“两个解放军和一个女的就把你吓成这样?”
门房说:“不是啊老爷,我不是吓的,我是听那女的说,她是老爷的女儿啊!”
陈礼和一呆,说:“我女儿?”
陈福却是眼珠子一转,说:“老爷,难道是小姐回来了?”
陈礼和张口结舌,说:“小姐?她都离家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回来了?”
陈福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拉着门房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陈礼和就听前门方向传来陈福的喊叫声:“老爷,大喜,大喜啊!”
紧接着,陈福快步跑了进来,一直跑进大厅,才气喘吁吁地对陈礼和说道:“老爷,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小姐回来了!”
陈礼和腾地站起,说:“你说什么?小姐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陈福激动地说:“老爷,真的是小姐回来了!”
这时,一行三人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门口,当先的一个女子看见陈礼和,立刻激动地叫道:“爹!”
陈礼和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自己离家十一年的女儿陈怡还能是谁?不由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是怡儿,你终于回来了?”
陈怡走到陈礼和面前,说:“爸爸,是我,女儿回来了。”
陈礼和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对陈福说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叫太太!”
陈福应了一声,立刻叫了个丫环去后院传话。
不一会儿,陈夫人颤抖的声音就从后堂传了出来:“女儿,女儿啊,真是你回来了吗?”
陈怡听出是母亲的声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声叫道:“妈,是我回来了!”
说着,就快步向声音来处跑去,正跑到大厅边上通往后堂的白漆门处,就见陈夫人脚步跟地了出来。
母女乍一相逢,都是一呆,陈怡叫了声“妈”后,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了陈夫人怀陈夫人也紧紧地抱着陈怡,母女俩就这么抱头痛哭了起来。
陈礼和连声说道:“哭什么?哭什么?真是妇道人家!妇道人家!”
但看着两人哭得伤心,他却也不禁泪流满面。
陈夫人和陈怡母女两人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止息。
陈礼和用衣袖擦干了眼泪,走上前轻抚陈夫人的后背,说:“你看看,女儿刚回来你就惹她哭。”
陈夫人抬起泪眼看向陈礼和,说:“老爷,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陈怡也说道:“爸爸,都怪我不好,不该惹妈哭的。”
陈礼和说:“好了好了,谁都不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这话,陈礼和才注意到大厅里还有两名解放军战士,不由迟疑道:“女儿,这两位是……”
陈怡说:“哦,他们是我的警卫员小刘和小赵。”
陈礼和一呆之后,双眼突然亮了,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女儿啊,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陈怡说:“不走了,组织上安排我在苏州工作,我以后都不离开家了。”
陈礼和说:“那就好,你现在是什么职务啊,怎么都有警卫员了?”
陈怡说:“组织上刚任命我当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
陈礼和沉吟着说:“苏州行政分区书记?”
大脑却飞速运转,根据自己这段时间对共产党的了解将这一职务和自己知道的官职加以对比,很快,就明确了这个职务的级别,不由惊喜道:“那不就是苏州的父母官,相当于民国的苏州市市长,以前的苏州府知府了?”
陈怡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陈礼和大喜,说:“女儿啊,你真是出息了!没想到你一个女儿身,竟然能当上知府老爷!”
陈怡皱眉道:“爸,我现在虽然是干部,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可不是以前的官老爷,是人民的公仆,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陈礼和陪笑道:“那是!那是!戏文里不是说了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话虽这么说,可陈礼和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那可是知府老爷啊!放在明朝,那就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就算在满清,也是从四品的官。想我陈家祖上不过是小本经营的商人,莫说四品官,就连吃皇粮的都从未有过。到我这辈上,钱虽然赚得多了,但照样被人瞧不起,就连周卫国这样的汉奸后代都敢把我踩在脚下。总算老天开眼,我们陈家现在一出就是个四品官!还是个女儿身!啧啧,看来我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怡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脾性?见了他闪烁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就有了一丝厌恶,说:“爸爸,妈妈,我路上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陈礼和赶紧对陈福说道:“陈福,还不快派人收拾小姐的房间!”
陈福躬身说:“老爷,小的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陈怡对陈福微一首,说:“有劳福伯了。”
陈福笑道:“这是小的份内的事,小姐要这么说可就折杀小的了。”
这时,门房突然又走了进来,汇报道:“老爷,门口有两个解放军说要见什么‘陈县长’?”
陈礼和一皱眉,说:“我们家哪来的‘陈县长’?”
陈怡心中一动,说:“让他们进来吧。”
陈礼和疑惑地说:“女儿,是你认识的人吗?”
陈怡说:“可能是以前的朋友。”
陈礼和“哦”了一声,也不以为意。吩咐门房有请。
不一会儿,两个解放军装束的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鲁震明和他的警卫员小张。
鲁震明刚进院门就看见了陈怡,忍不住大声叫道:“陈县长,俺鲁震明来看你了!”
陈怡定睛一看,也认出了鲁震明,不禁喜道:“震明,怎么你也在苏州?”
鲁震明这时已经走到陈怡面前,嘿嘿笑道:“陈县长,俺现在就在三野。”
陈怡点了点头,说:“是了,苏州就是你们三野解放的,你在苏州也很正常啊。”
鲁震明说:“陈县长,俺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陈怡说:“是啊,差不多有四年了。”
鲁震明说:“这几年你还好吧?”
陈怡说:“我很好,你们呢?”
鲁震明说:“俺们还不是老样子,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仗。”
陈怡笑了,说:“震明啊,干革命工作怎么被你说得像当土匪似的?”
见来的这两位解放军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陈礼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鲁震明这才注意到了陈礼和,对陈怡说:“他是……?”
陈怡说:“他是我父亲。”
鲁震明喜道:“原来是伯父啊!”
说着就走过去,伸出大手,对陈礼和说道:“伯父你好,俺叫鲁震明。是陈县长以前的老部下。”
陈礼和勉强伸出手和鲁震明握了握,说:“你好……啊!”
最后一声,却是因为手被鲁震明握得太紧痛了。
鲁震明赶紧放开手,挠着头说:“伯父,对不住啊,俺是粗人,没轻没重的。您别往心里去。”
陈礼和“哼”了一声,脸现不豫。他想起自己的女儿现在已是“苏州府知府大人”,而眼前这人只是自己女儿以前的“老部下”,想来现在也没什么出息,充其量只是解放军里的一个普通军官,不免就有些自重身份起来了。
陈怡却是看不得自己父亲的这种势利样子,对陈礼和说道:“爸爸,你和妈妈先回后面吧,我和震明想聊一会儿。”
陈礼和微皱眉头,说:“女儿啊,你刚回家,一路辛苦,应该先休息才是。陈福,怎么还让客人站着,还不上茶?”
陈福哪里还会看不出陈礼和的不快?应了一声后,就吩咐下人上茶去了。
鲁震明接口道:“伯父,您别客气,您要有事就先忙,俺就和陈县长说一会子话。”
陈礼和在心中暗骂了句“真是个不识相的土包子”,这才想起,这“土包子”怕是根本就不懂“端茶送客”的规矩吧?心中不由更是气恼,一甩衣袖,拉着陈夫人就往后院走。陈夫人虽然和女儿久别重逢,舍不得就此离开,却不敢违陈礼和,只好跟着他走了。
陈怡正和鲁震明说着话,却没注意到这些。
鲁震明进了大厅,随便找了张空椅子就坐下了。
鲁震明刚坐下,就有丫环给他上了一杯茶。
陈怡说:“震明,渴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喉咙。”
鲁震明应了一声,端起茶杯,一仰脖子,将杯中茶一口喝了个精光,笑着说:“这茶可真好喝。”
陈怡本来正要提醒鲁震明小心茶烫,但鲁震明动作太快,她却根本来不及说话,只好眼睁睁看着鲁震明将茶喝光,不由愕然道:“震明,茶不烫吗?”
鲁震明说:“茶是凉的,一点都不烫啊。”
陈怡脸上变色,看向那上茶的丫环,说:“我们陈家就给客人喝这样的茶吗?”
那丫环低下了头不敢看陈怡,说:“小姐,奴也不知茶是凉的。”
陈福不知从哪里冲了进来,劈手就给了那丫环一巴掌,说:“你眼瞎了,敢给客人上凉茶!”
那丫环委屈地看向陈福,说:“大管家,刚刚不是你……”
陈福脸一沉,说:“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去换热茶?”
说完伸手还要再打,那丫环赶紧低下了头,说:“奴不敢,奴这就去换热茶。”
陈怡心中顿时一片雪亮,丫环上凉茶肯定是出于陈福的交待,否则她一个丫环又怎么敢自作主张得罪小姐的客人?而陈福这么做显然也是察言观色知道老爷不喜这客人,所以有意要给这客人难堪。离家多年,没想到今天一回家就重新见到了这种大家庭的尔虞我诈和口是心非,陈怡心中顿时厌烦不已。
鲁震明却是一个箭步就来到陈福面前,抓住了他扬起的手,说:“有话好好说就是,干什么打人?”
陈福的手腕被鲁震明大力一捏,痛得脸都白了,却碍着陈怡的面子不敢发作。
鲁震明松开陈福,看了眼那丫环被打的脸,见有些红肿,不由气愤地对陈福说道:“你这人心怎么那么狠?下手那么重?”
说完,又转向那丫环,安慰道:“姑娘,你别怕,现在是新社会,再不兴这么欺负人了!”
那丫环却畏缩地后退了一步。
陈怡走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丫环的脸,说:“别怕,还好只是皮外伤,下去用凉毛巾敷一敷应该就没事了。”
陈福立刻对那丫环说道:“小姐让你下去没听见吗?”
那丫环赶紧说道:“是,奴这就下去。”
赶退了下去。
陈怡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陈福面前,低声说道:“福伯,别难为她。”
陈福有些尴尬地说:“小姐这是什么话,我岂能和一个丫环一般见识?”
陈怡却再不看陈福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陈福顿时不自在起来。这位小姐虽然外表柔弱,但从小性子就刚强,不说她现在还是“苏州府知府”,光说她主子的身份,自己就得罪不起。可是现在的情形,他走也不是,留下更不是。本想给那个“土包子”点脸色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念及此,陈福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
陈怡坐下后,鲁震明愤愤地说:“陈县长,你都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了,怎么你家里还有丫环和佣人?”
陈怡说:“震明,我今天才回家,这事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处理?”
鲁震明顿时醒悟,不好意思地说:“也是,这事不能怪你。”
陈怡心中不由苦笑。说起来,苏州是解放了,可苏州素来有钱人就多,哪个有钱人家里没有几十个丫环佣人的?连自己家尚且如此,别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陈怡温言说道:“震明,你放心,旧社会签订的那些卖身契,人民政府肯定是要废除的。但任何一件事要做好,都要有个过程。你要是相信我,不妨过几个月再来看看。”
鲁震明说:“陈县长,俺相信你。”
这时,一个战士突然跑了进来,看见鲁震明后,跑到他面前,立正敬礼后,说道:“报告师长,军长到了,让您赶紧去见他。”
鲁震明“哦”了一声,立刻起身,抱歉地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该走了。”
陈怡说:“本该留你吃饭的,可你有事,我就不留了。”
鲁震明边往外走边说:“陈县长,以后还有机会的。”
走到门口,鲁震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刚刚从俺老团长那里来,他也知道你回苏州了,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会来看你呢!”
陈怡一呆,说:“老团长?谁啊?”
鲁震明说:“周团长啊!还能是谁?”
说完,快步出了大厅。
陈怡呆了片刻,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位“周团长”究竟是谁,心中顿时翻腾不已。
此刻,陈福却是陷入了震惊之中——师长!这个土包子竟然是解放军的师长!这回真是看走眼了!
陈福匆匆走进后堂时,陈礼和正搓手跺脚,兴奋不已,乐得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坐了,见陈福进来,陈礼和一把握住陈福的双肩,说道:“陈福,小姐现在是苏州市市长,堂堂的知府老爷,我陈家现在也算得是官宦人家了!原来生个女儿也能光宗耀祖的!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哈哈……吩咐下去,老爷有赏,每人发两块,不五块大洋!”
陈福却是嘴角发苦,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陈礼和注意到陈福的异样,讶道:“陈福,你这是怎么了?”
陈福苦笑道:“老爷,您知道刚刚来拜访小姐的那解放军军官是什么人吗?”
陈礼和不屑地说:“什么人?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吗!”
陈福叹道:“老爷,他是个土包子不假,可他却是解放军的师长!”
陈礼和大惊,说:“什么?师长?”
陈福点了点头,说:“小的刚刚亲耳听见他的部下这么叫他的。”
陈礼和说:“可是,可是看他的穿着哪里像是个师长?”
陈福苦笑道:“共产党解放军讲究官兵一致,说起来,他们的长官和士兵倒还真不容易区分。”
陈礼和脸色一变,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起身往大厅走去。
陈福紧走几步,跟上陈礼和,说:“老爷,人家现在已经走了。”
陈礼和变色道:“你怎么就让人这么走了?”
陈福苦笑道:“人家有事要走,我怎么拦得住?”
陈礼和重重叹了口气,却加快了脚步,以期能够追上解放军师长说几句客套话。
快到大厅时,正好见到陈怡往后堂走来,便说道:“女儿啊,那位鲁师长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人吃午饭?”
陈怡淡淡地说道:“人家是怕我们陈家太好客了。”
陈礼和老脸一红,却没有停留,快步进了大厅。刚进大厅,正好门房进来汇报道:“老爷,周家老爷前来拜访。”
陈礼和根本就没听门房说什么,一把抓住他,问道:“鲁师长真走了?”
那门房一愣,说:“鲁师长?”
陈礼和说:“就是刚刚进来见小姐的那个解放军军官。”
门房反应过来,说:“走了啊。”
陈礼和松开门房,跌足道:“怎么也不留客人?”
门房顿时目瞪口呆,心说:“也没听老爷你叫留客啊?再说了,人家解放军有事要走又岂是我们能留住的?”
心里虽这么想,门房脸上自然不敢表露出来,还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都怪小的无能。”
陈礼和叹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倒没有再迁怒于门房,同时也想起刚刚门房似乎对自己汇报说有人拜访的,便问道:“对了,你刚刚说谁来拜访?”
门房赶紧说:“周家老爷前来拜访。”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哪个周家老爷?”
门房有些惊讶地说:“就是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老爷啊。”
陈礼和脸一沉,说:“什么老爷老爷?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再不兴叫老爷了。”
门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是。”
陈礼和站在大厅里,一摆手,说:“就说老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门房心说:“刚还说不兴叫老爷了,怎么自己又叫上了?”
随即又有些奇怪地想道:“今天小姐回来不是挺高兴的事吗?而且刚刚还见了解放军的军官,怎么现在就变成心情不好了?”
陈礼和见门房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由心中更是有气,说:“老爷叫你回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门房忍不住提醒道:“老爷,门口等着的可不是别人,是周卫国周老爷啊。”
陈礼和怒道:“周卫国又怎样?老爷我现在还用得着给他面子吗?”
门房不知陈礼和为什么发火,只好应道:“是,小的这就回话去。”
门房才走出几步,陈礼和突然心中一动,又把门房叫住了,沉吟片刻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说:“算了,让他进来吧。”
门房只好应了一声,满头雾水地出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陈礼和就见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解放军战士。
陈礼和一看就乐了。看来共产党还真是不信任周卫国,连出门都有解放军跟着监视。
陈礼和持地等在大厅里,直到周卫国走到厅门外,才假惺惺地站起,说道:“原来是周老板来了,这下人也真是可恶,竟然不说清楚来的人是周老板。要知道是周老板来了,老夫哪能不亲自到门口迎接呢?”
周卫国说:“陈老板不必客气,听说你女儿回来了?”
陈礼和傲然道:“原来周老板也知道这事?”
周卫国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见你女儿。”
陈礼和嗤笑道:“周老板,你还真是直接啊。不过,我女儿现在可是共产党苏州行政分区的书记,堂堂苏州知府样的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周卫国心生鄙夷,也不想和他多说,说:“陈老板,我和你女儿以前就认识,分别这么多年,只是想见见她,没别的意思。”
陈礼和怒道:“周卫国,你不要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女儿是共产党的干部,又岂会认识你这样的奸商?”
跟在周卫国身旁的孙大胆忍不住喝道:“不许瞎说!首长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说话!”
陈礼和不由一愣,这位解放军竟然称周卫国为“首长”,这似乎不应该是对一名被软禁的商人的称呼吧?但很快,陈礼和就想起自己女儿已是“苏州知府老爷”,胆气顿时为之一壮,说:“这位解放军同志,你们知道周卫国是什么人吗?他可是苏州最大的资本家!他以前还给国民党生产过军需品,还和国民党特务有勾结呢!”
孙大胆脸一沉,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不许毁首长名誉。”
这时,从后堂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爸爸,什么事这么吵?”
陈礼和顿时有了主心骨,嘴上却说道:“女儿,没事,你就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陈怡从后堂走了出来。
陈礼和心中暗喜,如今有了女儿撑腰,他可再不怕周卫国了。
陈怡刚走进大厅,就看见了周卫国。
梦中思念千百回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在这一瞬间,陈怡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身体也开始颤抖。
周卫国这时也看见了陈怡,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正要上前扶住她,却看见陈怡已经扶着一张椅子的椅背稳住了身形。
周卫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陈怡。
陈怡扶着椅背,也静静地看着周卫国。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渐渐的,泪水开始顺着两人的眼角缓缓流下。
第六节
良久,两人突然同时开口道:“这几年还好吧?”
两人一愣,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陈怡突然轻轻地笑了。
这笑容就像春风拂过一般,周卫国不由心中一暖,也笑笑,开口道:“我很好,你呢?”
陈怡说:“我也很好。”
陈怡的这个回答却并没有让周卫国觉得欣慰,反而更让他有种心酸的感觉。
这时,陈礼和终于发觉了两人的异样,心中大感不妥,忍不住大声咳嗽了几声。陈怡看了他一眼,说:“爸爸,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
陈礼和笑着说:“我没事。反正我和卫国老弟也是熟人,一起聊聊也无妨。”
陈怡一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么“不识相”,偏头想了想后,对周卫国说“你和我爸爸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周卫国摇摇头,说:“今天没有,今天我就是来见你的。”
陈怡“哦”了一声,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周卫国说:“好啊。”
说着,侧过了身体。
两人再也不看陈礼和一眼,就这样一起出了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头雾水的孙大胆等几人和陈怡的两个警卫员。
看着这一幕,陈礼和不由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直到周卫国陈怡一行人离开好一会儿,才终于闭上了嘴,但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陈福说道:“陈福,小姐她,竟然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你说刚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陈福低声说道:“老爷,这恐怕是真的,小的也亲眼看见小姐和周卫国一起出去。”
陈礼和满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陈福迟疑着说:“老爷,我刚刚好像听周卫国说,他以前就认识小姐的。”
陈礼和怒道:“他们以前怎么可能认识?”
陈福说:“小姐是共产党的干部,周卫国以前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干过,也许就那么巧,两人以前认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福突然想起一事,说:“老爷莫非忘了当年那件事?”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当年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陈福早习喷了陈礼和这样的态度,倒也并不在意,说:“就是当年我们纱厂买了新机器后,我们棉、丝、麻的主要供货商却中断了我们的原料供应,生产了十万个急救包,却一个也卖不出去的时候,周卫国突然登门,把原料卖给我们,又将我们手头那十万个急救包全部买走的那件事。”
陈礼和咬牙道:“这事你就是不说,我也一辈子忘不了!”
陈福说:“我记得当时周卫国就提到了小姐,还说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帮我们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帮我们个周卫国有这么好心吗个当年他趁我们手头流动资金不够的时候低价买走了我们生产的急救包,又高价卖给我们原料,数量也不给足,分明就是落井下石,这也能叫帮?”
陈福吞了吞口水,心说:“当时的情形恐怕并不是这样吧?那十万个急救包当时可是没人要,周卫国出的价也不算低了,至于卖给我们的原料,那更没有高价这一说,就连数量后来也增加了。”
但当此情景,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眼珠一转,说道:“老爷,不过从那以后,周卫国倒的确没有再为难我们。”
陈礼和铁青着脸说:“那是他心中有愧!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吃他这么大一个亏,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小姐己经是苏州知府老爷,我们陈家再不必怕周家了,这个仇,也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陈福迟疑着说:“这事是不是该跟小姐商量商量?”
陈礼和说:“这事就不必让小姐知道了,我自己去找解放军!你今天倒提醒我了,光周卫国以前为国民党生产军需品这一条,就够他受的!”
周卫国和陈怡出了门,信步前行。
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有无数的话想向对方说,但真见了面,一时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无论千言万语,只要见面后的一个眼神,便什么都不必说出口了。一男一女在前面走着,身边和后面却跟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这情景着实有几分怪异。说起来,这恐怕是有史耽来最不浪漫的一次压马路了。
这么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不由挥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转身对孙大胆说道:“大胆,你们几个能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孙大胆嗫嚅着说:“首长,这个……我们要是离得太远,恐怕不方便保护首长。”
周卫国投好气地说:“你们离得近,我们更不方便!苏州都解放十几天了,哪来那么多坏人?”
说完转身,不再理孙大胆。
孙大胆不由挠挠头,心里实在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突然发火。
陈怡忍不住笑了,也对她的两名警卫员说道:“小刘,小赵,你们也离我们远一点吧。”
小刘和小赵却是应了一声后,自然而然离两人远了。
周卫国和陈怡继续往前走,孙大胆正要跟上,却被人拉住了。
孙大胆回头一看,见拉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位女首长的警卫员小刘,不由问道:“刘同志,你拉住俺干什么?”
小刘低声说:“首长不是叫你别跟这么紧吗?”
孙大胆说:“可俺要保护首长……”
小刘冲周卫国和陈怡的背影努努嘴,说:“你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孙大胆一愣,仔细看了看前面的周卫国和陈怡,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看着,终于恍然大悟,低声说:“这两位首长,是不是……?”
说着,他面朝小刘,举起双手,握成拳,但却竖起了两个拇指,随后将两个拇指相对碰了碰,一脸询问的意思。他就算再傻,此刻也看出两位首长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小刘却微笑着说:“首长的事可不能乱说!”
孙大胆赶紧说:“是是,不能乱说!”
但小刘越是这么说,却越是证实了孙大胆心中的想法,他不由暗骂自己笨,竟然没能早看出来!于是将几个警卫排的战士都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地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几名战士听了孙大胆的吩咐,脸上都带了古怪的笑容,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虽然还是分散在周卫国和陈怡周围,但终于离两人远了点,至少两人说话是不必担心被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突然同时开口。
陈怡说的是:“听说你现在是苏州商会会长?”
周卫国说的是:“听你父亲说,你现在是苏州府知府了?”
两人又是一愣,随即同时笑了。
周卫国笑道:“谁先说?”
陈怡说:“还是你先说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现在的确是苏州商会会长,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陈怡也微笑着说:“我现在是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以前苏州府的知府。”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曲起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放在左手手掌,对陈怡说道:“你看这个像什么?”
陈怡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
周卫国低声说道:“叩见知府大人。”
陈怡“扑味”一声笑了,随即板着脸低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周卫国说:“草民周卫国,求大人申冤!”
陈怡假作惊讶地说:“周卫国?这个名字本官倒有些耳熟,听说你以前叫周文,曾以府试第一考取博习书院(东吴大学的前身),是博习书院中有名的才子。这倒奇了,你既己进了学,就是有功名的人,见地方官可免跪,为何既自称草民又在本官面前跪拜?”
周卫国是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想必不比秀才差吧?
周卫国却是叹了口气,说:“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因未能通过岁试(明清科举中院试的一种,主要从童生中考选秀才或对秀才进行甄别考试,按成绩给予奖惩),却是未能进学。实在是惭愧之至,羞见先人,故而连名字也改了。”
这前一句话倒也没错,周卫国虽然在去年补修完了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所有课程,顺利拿到了东吴大学文学和法学双学士学位,但当年毕竟是从东吴大学辍学了,看作“岁试”不过也无不可。至于改名的原因,那自然是跟“羞见先人”全不相干的。
陈怡不由想起这位学长当年在东吴大学的风光,顿觉有趣,说:“虽然你不曾进学,至今仍是白身,不过念在同是读书人的份上,还是起来说话吧。”
周卫国说:“谢大人!”
说着,将右手食中二指伸直,正像一个跪着的人站起。
陈怡说:“你有何冤屈,尽可向本官一一道来。”
周卫国说:“草民的娘子走失了。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帮草民寻找。”
陈怡一听这话,脸上血色顿时全无,喃喃道:“你娘子?你己经有娘子了吗?”
周卫国却是没听清陈怡说什么,继续说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陈怡强打精神道:“你的娘子不见了为什么要本官做主?”
周卫国说:“听闻大人有审天断地之能,草民娘子走失这案子过程委实曲折,唯有大人能断。且草民与我那娘子是在患难中相识,情感笃厚,故恳请大人将我娘子寻回。”
陈怡随口道:“你不妨将你娘子的外貌形容一二,再将她走失的经过陈述一番,本官自有计较。”
周卫国说:“我那娘子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再加性格温蜿,实乃天下第一等的女子!草民得妻如此,此生再无他求,无奈因楼寇入侵,我与我家娘子却总是聚少离多,不得不辗转南北。先是从徐州至山东,接着从山东至东北,后来更是从东北回苏州,好教大人知晓,我与我家娘子就是在从东北回苏州的途中走失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陈怡哪里还猜不到他口中的“娘子”说的就是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心跳也越来越快。她设想过千万种和周卫国重见时叙话的情景,却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个惫懒小子竟然借着申冤的口吻直接就将对自己的情意表白了。想到这里,陈怡忍不住白了周卫国一眼,却看见周卫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耳根更是红了个透脱。
陈怡恼他出言唐夹,更恼他刚刚说出“我家娘子”四字令自己空自担心,心下计议一番,便开口问道:“本官问你,你娘子走失有多久了?”
周卫国说:“至今己有三年。”
陈怡说:“既然你娘子走失了己有三年,为何今日才想到要寻找?”
周卫国说:“这三年草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家娘子,奈何战乱频繁,却是欲寻无门。今日听说大人官驾到了苏州,草民素知大人威名,又知大人宅心仁厚,故不揣冒昧,恳请大人帮忙寻找我家娘子。”
陈怡叹了口气,说:“你娘子既然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和你走失之后,难免会有歹人凯翩,只怕此刻是否在世也未可知。找回你娘子的可能万中无一。本官劝你还是息了这心思的好。”
周卫国一愣,急道:“大人,还役寻找怎么就能断言找不到呢?再说我家娘子素来心善,老天必定保佑她平安无事的。”
陈怡见他急了,心中暗笑,假作沉吟了一番后,说:“本官倒是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位走失的女子,还与她结拜为异性姐……兄妹。我那妹妹与你的描述颇有几分相合,只是你口说无凭,可有婚书为证?”
周卫国一呆,说:“我与我家娘子并无婚书。”
陈怡皱眉道:“没有婚书,这可就难办了。”
周卫国说:“大人只要让我和令妹见上一面,自然就有分晓了。”
陈怡说:“男女授受不亲,我那妹妹若不是你家娘子,而是别家女子,贸然与你见面岂不被你坏了名节?”
周卫国说:“大人可以安排令妹与草民隔帘相见,若令妹是我家娘子,自会出来相认,若不是,也不至于坏人名节。”
陈怡说:“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是,我那妹妹却并不是妇人,故而肯定不会是你家娘子,所以不见也罢。”
周卫国呐呐地说:“其实,其实我与我家娘子并未成婚。”
陈怡脸一沉,说:“既然并未成婚,为何你又口呼娘子?莫非是存心戏弄本官?”
周卫国一挺胸,说道:“草民与她虽未成婚,但在草民心里,却早已将她当成了我的娘子。”
陈怡哼了一声,说:“你当人家是娘子,又可曾想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卫国顿时语塞。
陈怡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指着周卫国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周卫国于是知道陈怡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放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全街。
站在十全街口,周卫国不由感慨万千。
终于又走在了十全街上。
这里浓缩了苏州城数百年的繁华,更有着他深刻入骨的记忆。
此刻的十全街,林立的商铺都己重新开业,行走在街上的老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陈怡看见这热闹的街景,脸上不由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色。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很久没逛街了吧?一起逛逛吧?”
陈怡立刻有些兴奋地说道:“好啊!”
无论她是陈县长、陈专员,还是陈书记,她终究是个女子。不喜欢逛街的女子,这世上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
两人做出逛街的决定,却让孙大胆等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十全街上人来人往,人员最是复杂,对警卫工作也是极大的考验。但两人既然坚持,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再次缩短了与两人的距离,警惕地跟在两人周围。
一行人就这样沿着十全街逛了起来。
算起来,陈怡己经有十一年没有逛过十全街了,所以此刻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都忍不住要停下看一看,但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东西就算心里喜欢,但碍于年纪却也不好意思多看,更不好意思真的买下来。所以逛了大半条十全街,看的东西不少,真正摆弄或买下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经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时,周卫国无意中看见那摊子上摆了几对瓷猪,这些瓷猪造型本就可爱,再加上了釉彩,光鲜无比,所以吸引了不少小孩围观,有个小孩还闹着要父母买一对。
陈怡见周卫国停下了脚步,问道:“看什么呢?”
周卫国转过身来,笑笑,说:“没什么。再往前面走走吧。”
陈怡“哦”了一声,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周卫国再看了一眼那几对瓷猪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另一块大石也放下,只觉一阵轻松,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就追上了陈怡。
陈怡见他嘴角带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陈怡说:“不对,你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瞒着我!”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是有趣的事?”
陈怡说:“看你笑成那样就知道了。”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笑了吗?”
陈怡说:“你怎么没笑?”
周卫国说:“我傻笑还不行吗?”
陈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一行人逛完十全街后,孙大胆等人早已累得不行,不由都暗暗纳罕,怎么这逛街比行军打仗还累?
站在十全街另一边的街口,陈怡不觉有些意犹未尽,虽不想就此离开,但见了孙大胆等人的疲态,要她说再逛一次,她却也说不出口。
这时,孙大胆突然说道:“你们谁看见周首长了?”
几个警卫员往四周看了一眼,都说:“没看见。”
孙大胆脸色大变,说:“糟了,首长不见了!”
众人都是一惊,正要回头去找周卫国,却见周卫国提着一个纸袋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孙大胆等几人赶紧迎了过去,将他围在正中,孙大胆更是伸手要接他手中的纸袋。周卫国却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了。”
说话间,周卫国己经来到陈怡面前。
陈怡埋怨道:“你刚刚去哪了?大胆他们都很担心!”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陈怡的这个问题,而是微笑着将那纸袋放在了她面前,说:“打开看看。”
陈怡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那纸袋,只一眼,就发现那袋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各色小玩意和街头小吃。
陈怡不由惊呼出声,随即惊喜地看向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
后面的话当着孙大胆等人的面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纸袋里的东西,竟然全是她在逛街时看上了却不好意思买的东西!
周卫国低声说道:“我刚刚见你看见这些东西后两眼只冒光,就知道你喜欢,所以刚刚特地跑回去给你买。你放心,那些商贩们可不知道我是给你买的。”
陈怡慎道:“你这人,也真是的……”
心中,却是甜蜜无比。
第七节
眼看着袋中一大半都是阔别了十一年的诱人小吃,陈怡不由食指大动,但要她当着这么几个大男人的面拿起就吃,却终究没那个勇气。可是美食当前,若是只能看着,却也是人生一大憾事。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陈怡不由苦恼了起来。
周卫国见了陈怡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早已猜到她的烦恼,不由心中暗笑,从陈怡手中接过了纸袋,向陈怡的两个警卫员招手道:“小刘、小赵,你们过来一下。”
小刘和小赵依言走了过来。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了两包小吃,一人塞了一包,说:“这是给你们的。”
小刘和小赵略一犹豫,都看向了陈怡,陈怡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也就将小吃接了过来。周卫国又向孙大胆招手道:“大胆,你也过来。”
孙大胆大步走了过来,说:“首长,什么事?”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四包小吃,递给孙大胆,说:“来,你们也一人一包。”
孙大胆一愣,说:“首长,俺们不能要您的东西。”
周卫国一把将四包小吃塞进孙大胆手里,说:“叫你拿着就拿着。”
孙大胆说:“可是,首长……”
周卫国说:“这是命令!”
孙大胆知道这位首长的脾气,只好收下那四包小吃,转身分给了警卫排的其余三人。见六名警卫员人手一包小吃,周卫国一挥手,说:“大家别客气,都吃吧。”
孙大胆等人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陈怡,却没人动手。陈怡的两个警卫员都是第一次来苏州,孙大胆等人虽然来苏州十几天了,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品尝苏州小吃,现在精美的小吃就在他们手中,要说他们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见周卫国和陈怡都没有吃,他们却又不好意思先吃。
周卫国故作不解,说:“怎么都不吃呢?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孙大胆不由暗自吞了口口水,嗫嚅道:“首长,你们……还没吃呢!”
周卫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一起吃,一起吃。”
说着将袋子打开,递向陈怡,说:“你也吃吧。”
陈怡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不吃?”
周卫国说:“我当然要吃了。”
说着拿起一包锅贴,打开就往嘴里塞了一个,边嚼边含糊地说道:“嗯,味道不错,你们也吃啊。”
陈怡顺势接过周卫国手中的锅贴,也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鲜香直透肺腑——十一年没吃的小吃,还是那么可口!
孙大胆等人一看两位首长都吃了,也就不再客气,纷纷打开自己手中的小吃吃了起来,这一吃,自然是大加赞叹。吃了一会儿,又开始和边上的人互相交换品尝手中的小吃,同时自然也不忘品评一番。
周卫国看着陈怡,见她明明极为馋那锅贴,偏偏又顾及形象,仍是细嚼慢咽,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看向陈怡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只觉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刻般平安喜乐。陈怡吃完一个锅贴,发现周卫国一直在微笑着看着自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看什么呢?”
周卫国说:“没什么。”
陈怡说:“我不信。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子,心里肯定在想着什么!”
周卫国假装大惊,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陈怡乐了,说:“说吧,都想什么呢?”
周卫国迟疑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吧?”
陈怡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我可就说了?”
陈怡说:“偏你就那么多废话。”
周卫国摇头摆脑地说道:“古人云:‘秀色可餐’,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总是想,这世上除了米粮鱼肉等物,难道还有一样叫‘秀色’的食物吗?可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古人诚不我欺啊!”
陈怡“璞嗤”一声笑了,脸也红了,却立刻板着脸说道:“古人还说‘食不言’呢,你怎么吃东西还说话?该打!”
周卫国正色道:“古人‘食不言’的教诲自然极为有理,可现在正吃着东西的是你,不能说话的自然也应该是你,至于我,我现在可没吃东西,并不影响说话的!”
陈怡恶狠狠地瞪了周卫国一眼,无奈既有脸上蕴着的笑意,还有嘴边留着的一层油星,这么一瞪,凶恶固然是没有一星半点,反而更显俏皮可爱。
见了陈怡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笑了。
陈怡气不过,伸手在周卫国前臂上拧了一把。
周卫国“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陈怡赶紧收回了手。
周卫国这一声“哎哟”过后,孙大胆等人不由齐刷刷都看了过来,在六道愕然的目光下,陈怡不由羞得面红耳赤。
周卫国却一拍脑门,说:“哎哟,我刚刚经过老张的臭豆腐摊都忘了买几块老张秘制的臭豆腐给大家尝尝,真是该死!”
孙大胆等人一听首长竟然是因为没有给大家多买一种小吃而大呼“哎哟”,不由都大为感动,也就没有注意到陈怡的异样了。
等孙大胆等人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小吃上时,陈怡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低声说道:“谢谢你!”
周卫国微笑道:“谢什么?”
陈怡说:“你知道的。”
周卫国笑着说:“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你若是心存感激,下回拧的时候记得下手轻一点。”
陈怡含笑道:“你说‘下回’,难道你不怕被我欺负?”
周卫国说:“能被你欺负可是福气!这种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我哪里还会怕?自然是甘之如怡。”
陈怡撇了撇嘴,说:“嘴上说的倒是好听。”
周卫国说:“我可不光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陈怡心中甜蜜,低头浅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抬头低声说道:“谢谢你为我买的这些东西,更谢谢你为了不让我吃起来难为情先将小吃分给他们吃。”
周卫国笑道:“大恩不言谢,你不如就以身相许罢!”
陈怡“呸”了一声,说:“想得美!”
周卫国正色道:“我当然是‘想得美’!‘想赢得美人归’嘛!‘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周卫国说的最后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有女同车》一诗,诗中说的是一男子与心爱的女子出游,对她的音容笑貌,始终难以忘怀。却是周卫国借此表达自己今日与陈怡逛街的喜悦之情。
陈怡心中暗喜,却故意板着脸说:“巧言令色,似你这般狡诈的小子,也是当世少有!”
周卫国立刻说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说完,还对陈怡眨了眨眼。
周卫国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狡童》一诗,诗中的女子对一“狡诈小子”情根深种,偏偏那“狡诈小子”又不理她,所以她语气中多有抱怨。周卫国引这诗却是模拟陈怡的语气和她开个玩笑。
陈怡笑骂道:“‘山有乔松,限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山有扶苏》一诗,诗中说,有青松长在高山,有红草开在低佳。没见到美男子都,倒遇见个浑小子。乃是女子嘎怪自我感觉良好的情郎。周卫国微笑着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关,不可方思。”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周南》中的《汉广》一诗,诗中说一男子暗恋汉水那端游玩的女子,可惜却被汉水阻隔,无法接近她。却是周卫国借此表明自己被她那句话吓得以后怕都不敢接近她了。
陈怡叹了口气,说:“‘鸵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陈怡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秦风》中的《晨风》一诗,说的是女子思念情郎,深恐情郎己经忘记了她,不由忧心忡忡。
周卫国听了,只觉一阵心酸,脱口说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搞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出其东门》篇,诗中说,出了东门,美女如云,美女虽多,非我思念,白衣青巾那姑娘,才是我心中喜欢。这就是周卫国在向陈怡表忠心了——莫看苏州美女如云,我心里可只有一个你!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子惠思我,寨裳涉傣。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陈怡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寨裳》一诗,意思是你若心中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难道就不怕我找别人?真是个傻小子。周卫国立刻说道:“将仲子兮,无瑜我里,无折我树祀。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将仲子》一诗,诗中说,“小冤家啊,别翻越我家院墙,别折了我家的祀树,不是心疼那树,实在是怕我父母。你虽让我牵挂,父母的话,却也让我害怕。”乃是周卫国以陈怡的口吻述说她担心家人说闲话,所以才怪罪自己。陈怡说:“‘青青子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子矜》一诗,却是陈怡反驳道,纵然你有诸般借口,为什么你音讯全无?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是你根本就不思念我?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王风》中的《采葛》一诗,却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对陈怡的思念一刻也不曾断。
陈怡咬了咬嘴唇,说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匏有苦叶》一诗,诗中说的是一女子在渡口苦等心上人前来迎娶自己,心上人还投来,渡船却来了,船夫招呼女子上船,女子只好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渡河,是在等着我的……朋友。”诗中女子亦慎亦喜亦怨亦爱的徽妙心理,尽在不言中。
不经意中,陈怡心中苦侯周卫国十一年的苦楚显露无疑。周卫国不由心中感动,真想将陈怡拥入怀中,只是这是在大街上,旁边又有孙大胆等人,只好轻轻握住了陈怡的双手,缓缓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击鼓》一诗,乃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必将对陈怡不离不弃。
两情相悦,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喜悦无比。
陈怡终于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心中高兴,想了想,随手从地上拔了一棵草递给周卫国,说“我今天很高兴!这个送给你。”
周卫国说:“我也很高兴!”
说着,接过那棵青草,郑重地放入怀中,又说道:“‘自牧归荑,洵美且异。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静女》一诗,说的是男女约会,女方送给男方一棵草,男方当作至宝。并非因为那草真的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是心爱的女子所赠,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陈怡红着脸偏过了头,却正看见孙大胆等人愕然地看向这边,不由心中大窘,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低声说道:“都怪你,这些话都让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转身看向孙大胆等人,却见孙大胆等几人都是满头雾水。不由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也没听懂!”
陈怡这才想起刚刚两人一番情话都是引自《诗经》,这几位战士识字尚且不多,自然不可能听懂这些“思无邪”(子曾经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话语了,不由心中大定。
其实孙大胆等人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周卫国和陈怡两人说到后来都渐入佳境,根本就想不起边上还有别人,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了。而人都有好奇之心,既然两位首长的话是自己钻进大家耳朵的,孙大胆等人自然没理由拒绝,不过在发现两位首长说的话自己这些人连一句都听不懂后,孙大胆等人不由大感无趣,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吃上。所以很快,他们手中的小吃就被消灭干净。
陈怡看了看天色,对周卫国说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
周卫国虽然心中不舍,却记起陈怡是今天才到苏州的,便说道:“你一路辛苦,是该好好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陈怡点了点头,众人于是开始往回走。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周卫国和陈怡的脚步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许多。
虽然比来时要慢上许多,但一行人终究还是回到了陈府大门口。
门房见是自家小姐回来了,早已大开府门,迎了出来。
周卫国将纸袋交到陈怡手中,说“好了,你也到家了,进去吧。”
陈怡说:“要不要进去坐坐?”
周卫国说:“算了吧,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陈怡低声说道:“嗯。”
却并不就此进去。
周卫国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陈怡的心思,不由微笑道:“放心,以后我天天来找你就是。”
陈怡立刻双眼发亮,抬起头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以后每天都要来找我!”
周卫国慨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怡说:“那我进去了。”
周卫国说:“嗯,我在外面看着你。”
陈怡心中一甜,笑容满面地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陈怡进门后,门房却不敢就此关门,任由周卫国站在大门外目送着自家小姐往里走。只等陈怡的身影梢失在了庭院里,周卫国才转身离开。门房也跟着关门。
陈怡刚过大厅,陈礼和就迎了上来,瞟了一眼陈怡手中的纸袋后,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女儿啊,你和周卫国出去这么久,都去了哪里啊?”
陈怡说:“也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便走了走。”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干部,还是尽量不要和周卫国这样的商人来往好。”
陈怡皱眉道:“别说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就算我和他不认识,刚刚出去也有他和我的警卫员跟着,再说我和他光明正大,谁能说什么闲话?”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既然你和他以前就认识,那我倒是多虑了。对了女儿,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陈怡说:“抗战的时候,我们都在同一个根据地,既是老乡又是校友,就这么认识了啊。”
陈礼和还想说什么,陈怡己经说道:“爸爸,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就进了后堂。
陈礼和苦笑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真是女生外向啊!”
周卫国回家后,正好在大厅遇上了满脸笑意的周忠。
见周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忠叔,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周忠微笑道:“少爷,听说陈家小姐回来了?”
周卫国一呆,说:“忠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忠呵呵笑道:“能让你心动的女子,我总要多关心一些。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喝上你的喜酒了!”
周卫国脸立刻红了,说:“忠叔,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忠笑道:“你和陈家小姐之间的情意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都没有半分减弱,现在也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了。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替你上门提亲就是!”
周卫国急道:“忠叔,你可千万不要……”
周忠哈哈大笑,说:“看你紧张成什么样!放心吧,我一定等时机成熟再去陈家上门提亲。”
周卫国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很快,周卫国就想起了陈怡的父亲陈礼和,心中不由多了一丝阴霏。
第八节
第二天一早,孙大胆等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周家大门附近巡逻。
其实孙大胆等人来的那天周卫国说自己“不太习惯吵闹”只是对孙大胆等人的略微试探,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孙大胆等人果然没有特别原因一步都不迈进周家大门,倒让周卫国很是不好意思。周卫国曾劝他好几次,让他带警卫排住进周家,都被孙大胆翻来覆去的一句“首长,俺们不能给您添麻烦!”给蜿拒了。到最后,周卫国也无法,只好由得他了。
如今苏州解放虽然己有十余天,治安情况也一直很好,孙大胆却还是一如既往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当孙大胆第九次巡逻经过周家大门时,突然见到一行十几个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当先的那个军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腰间既没有系武装带,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但步履稳健,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孙大胆看了那人一眼后,双眼立刻瞪得大大的,低声说了一句“二号首长?!”后就呆住了,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还没回过神来。
“二号首长”走到孙大胆面前后,微笑着说道:“小孙,你这是怎么了?”
孙大胆被“二号首长”的话惊醒,赶紧立正敬礼,大声说道:“首长好!”
“二号首长”微笑着回了个军礼,说道:“小孙,交待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孙大胆立刻挺胸说道:“报告首长,野司警卫团一营一连一排负责周卫国首长的保卫工作至今已有十二天,期间,经周首长同意,共放行苏州商界代表二十九次,原苏州地下党负责人及苏州起义指挥官一次,周首长的老战友两次;警卫排保卫周首长出行共计十五次,均未出现任何意外,同时,在切实完成保卫工作的前提下,俺们也没有给周首长添任何麻烦。”
“二号首长”点点头,说:“这就好。一号首长和我派你们来保卫人家虽然是出于好意,但难保给人家日常生活带来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能够做到不给人家添麻烦,这第一步就做得很好!”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很通情达理的。”
“二号首长”笑了,说:“看来你倒是比较了解这位周卫国首长了!”
孙大胆挠了挠头,也笑了,随即好奇地问道:“首长,您今天来这里是……?”
“二号首长”说:“我想见见鼎鼎大名的周卫国。”
孙大胆“哦”了一声,说:“俺这就给您叫门去。”
“二号首长”拉住了孙大胆,说:“小孙,先别急,这时候叫门方不方便?”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每天很早就起床的,一般这时候他都在院子里锻炼。”
“二号首长”说:“你怎么知道?”
孙大胆说:“周卫国首长有几次就是在这时候让人把俺叫进去商量事的,每次俺都见他在院子里带着他的保镖们锻炼。首长,那周卫国首长可不简单,俺单看他那精气神就知道他的功夫肯定很不错!”
“二号首长”笑道:“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观察力。既然这样,那你就叫门吧。”孙大胆应了一声,立刻走到周家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却是周忠。
周忠见叩门的是孙大胆,随口问道:“大胆,有事吗?”
孙大胆低声说:“周老伯,俺们野司二号首长想见周卫国首长,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说完又回头对“二号首长”说道:“首长,这位周老伯是周家管家,周卫国首长的事,他能做一大半主呢!”
周忠心中一动,立刻看向孙大胆身后的“二号首长”,“二号首长”对周忠微微一笑,说道:“鄙人粟裕,冒昧打扰,还请老伯恕罪。如能安排与此间主人见上一面,不胜感激。”
周忠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粟将军请!我家少爷现在正在院子里晨练,如果粟将军不介意,这就请随小人进去。”
粟裕一愣,说:“老伯您这是……?”
周忠微微一笑,说:“小人周忠,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解放军粟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粟裕不由大为叹服,说:“周家果然是能人辈出!”
周忠唯一躬身,说:“粟将军过奖了,请。”
粟裕不再客气,大步走了进去,周忠立刻在前引导,粟裕身后的警卫员正要都跟着进去,却被他摆手示意留在门外,他的警卫员无奈,只好选了其中两人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其他人则都留在了门外。周忠对这一切却故作不知,只是微笑着在前引导。
见只是个管家就如此知晓进退,粟裕不由对尚未见面的周卫国大感兴趣,不由微笑着跟在周忠后面,也任由那两名警卫员跟着了。
四人脚步都不慢,不一会儿就进了一个大院子。
进了大院子,就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大操场,操场的中间立着好几排单、双杆和十几根竹竿,在操场的周围,却是各种如矮墙、壕沟、汽车轮胎、独木桥等障碍物。此刻,正有一队三十余名汉子在锻炼。只见这三十余人个个都光着上身,身形也都极为彪悍,而且每人肩上都横扛着一根圆木,在一名并不高大的男子带领下,沿着操场周围,越过各种障碍物,快速前进。转眼间,那队汉子己经跑过大半圈,来到了院门口的一侧。带头的那人见到周忠和粟裕等人后,立刻停下了脚步。其他汉子却没有停留,仍然继续沿着操场周围的障碍物快速前进。带头的人自然就是周卫国了,在将肩扛的圆木卸在一边后,周卫国走向周忠,同时解开了腰间系着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后,己经到了周忠面前,这才朗声说道:“忠叔,这位客人是……?”
周忠立刻说道:“少爷,这位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粟裕将军。”
周卫国立刻眼前一亮,说:“原来是粟将军,久仰,久仰!”
这话却是发自肺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粟裕将军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常胜将军啊。更难得的是,这位从未上过军校(红军时期的教导队恐怕不能叫正规军校吧?),从班长干起(南昌起义时,粟裕是周恩来的警卫班长),经过近二十年的历练才当到解放军方面大员(1946年,解放军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合并为华东野战军,10月15日,中共中央军委电示:“在陈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战役指挥交粟负责”)的粟将军,却无数次击败了出身黄埔的国军名将,对于这样凭借自身本事出名的将军,周卫国素来钦佩。
粟裕却摆了摆手,说:“我想纠正一下周老伯的话,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是陈司令员,不是我。”
周卫国笑道:“粟将军过谦了,其实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向来陈粟并称,却也不必强分谁是最高指挥官了。”
周卫国说完这话,突然发现自己还光着上身,不由大为尴尬,说:“卫国无礼,请粟将军先到大厅用茶,卫国穿好衣服立刻就来。”
粟裕显然也明白要让周卫国继续光着上身和自己说话实在有些为难他,便笑道:“一切听凭主人安排。”
周忠立刻肃声道:“粟将军请。”
当先带头将粟裕引向大厅。待四人转过回廊后,周卫国立刻飞奔向后院,边跑边嘀咕道:“忠叔也真是的,连粟将军来了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回我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粟裕在大厅坐下没多久,就见身穿长衫的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两人这才正式见礼。为了赶时间,周卫国刚刚可投敢洗澡,只是略擦洗了一下就换上长衫出来了。两人分宾主落座后,周卫国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见粟裕微笑不语,不由有些讪讪地说:“粟将军,想必孙大胆所说的派他来保护我的一号、二号首长就是指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陈司令员和粟将军您吧?”
粟裕笑道:“原来卫国老弟早就猜到了。”
这位粟将军虽然年纪只比自己大六岁,但周卫国却没想到他言语中对自己竟然这么亲近,不禁一呆,但很快就心中释然,说道:“其实这也是经我一个老战友提醒的,要不然卫国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做这样的猜想。”
粟裕说:“哦?不知卫国老弟这位老战友是谁?”
周卫国说:“他叫鲁震明,现在就在粟将军的第三野战军当一个师长。”
粟裕笑道:“原来是二十七军的鲁震明。我知道他,是员虎将!”
周卫国说:“能得粟将军如此称许,震明也足以自傲了!粟将军,震明和我是老战友,他也不是有意透露您的消息,希望您不要责怪他。”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过虑了。对于鲁震明这样的虎将,我爱护还来不及,哪里忍心责怪?不过我听说鲁震明原来可是卫国老弟的部下?”
周卫国一呆,说:“粟将军连这个都知道?”
粟裕微笑道:“其实我对卫国老弟也是闻名久矣。”
周卫国赶紧道:“惭愧惭愧,跟粟将军比起来,我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简直就微不足道,明下里敢自称有名望?粟将军这么说可真要羞死我了。”
对着这位以战劝著称的名将,周卫国可半点也骄傲不起来。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过谦了。山东根据地先后出过三个虎头山独立团,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三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第一个是邱疯子,现在是第四野战军的军长,虽然因病休养,却早在红四方面军时期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员虎将。第三个鲁震明,在二十七军乃至我们整个第三野战军,那也是数得上号敢打敢冲的猛将。那都不必说了。你这第二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不但在山东杀鬼子,去了东北竟然也杀鬼子,在全军中也算是独一无二了!虽然你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复员回家,但你曾经的功绩,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再说,单日此次苏州解放来说,卫国老弟不顾自身安危,以大局为重,先后劝说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起义,使得苏州免遭战火徐炭,得以完整回到人民手中,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可比赢得任何一场歼敌无数的战役都要令人敬服!更何况卫国老弟仁义之名,早已遍传江南,可不是粟某信口开河。”
周卫国说:“粟将军谬赞。其实卫国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利。抗战时候打鬼子,那是因为我周卫国身为堂堂中华大好男儿,驱除楼寇,保家卫国,实在是份所应当!而促成苏州和平解放,则是因为卫国也是苏州众多百姓中的一员,能为苏州父老们尽点心力,卫国自然当仁不让。再加上卫国和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都有些私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他们弃暗投明也在情理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共产党以百姓为重,民心所向之下,苏州城的和平解放自然是水到渠成。家父曾经教导我,‘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卫国虽不才,但父亲的教导也是一日不敢或忘!能够为国家做点事情,卫国心中己是不胜欣喜了,至于名利,那是不要也罢!”
粟裕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继先老先生泉下有知,定当含笑!”
周卫国一愣,说:“粟将军难道认识家父?”
粟裕感慨道:“我和周老先生既可说认识,也可说不认识。”
周卫国说:“愿闻其详。”
粟裕说:“想必你也知道,抗战时我在新四军。我们新四军刚进入苏中时,苏中的抗日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那时周老先生就给了我们新四军帮助。到后来,周老先生给我们的帮助越来越多。尤其在皖南事变后,那时正是我们新四军最艰苦的时候,国内外对我们新四军都有诸多污蔑不实的说法,但周老先生却给我们新四军雪中送炭,给我们送来了急需的十万军费。陈司令员当时是新四军军长,他感慨说,我们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从那时起,陈司令员和我就对周老先生大为心折,我们和周老先生虽然从未谋面,但却神交己久,可惜天妒英才,我们终究是没能和周老先生见上一面。每每想起这件事,陈司令员和我就深感遗憾。渡江战役前,我们打听到你就在苏州,陈司令员还特地和我商量了如何保护好你,所以苏州解放的当晚,我们就从野司警卫团给你派了一个警卫排,专门负责你的安全。这次我来苏州,陈司令员还托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周卫国感动道:“谢谢陈将军和粟将军的安排,只是两位将军对卫国如此厚爱,卫国却无以为报,真是惭愧啊!”
粟裕说:“卫国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新四军本就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你又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了大功,算起来,我们三野又欠下你一个人情。这人情可不是说还就能还得了的。”
周卫国说:“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是卫国的心愿,卫国并不求任何回报!”
粟裕叹道:“周老先生大义!卫国老弟大义!如果中国能多一些如周老先生和卫国老弟这般的人才,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周卫国说:“粟将军对家父的赞誉,卫国铭感五内!但粟将军对卫国的夸赞,卫国却是愧不敢当。”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若是过于自谦,可就迹近做作了。”
周卫国苦笑道:“粟将军既然这么说,我要是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粟裕说:“原该如此。”
周卫国一笑之后,说道:“请恕卫国擅自揣测,粟将军此次来苏州总不会单为了找我周卫国说说话吧?”
粟裕笑道:“实不相瞒,粟某此次虽然停驻苏州,却是意指东南!”
周卫国说:“我猜也是到了该解决上海这个问题的时侯了。”
粟裕说:“哦?难道卫国老弟一直关心上海问题吗?”
周卫国说:“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卫国心中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吐不快。”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直言无妨。”
周卫国说:“请粟将军恕卫国无礼。相信无论是共产党、解放军,未来的民主政府,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希望得到一个完整的上海,而不是一堆千疮百孔的废墟。所以窃以为,解放军打上海,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野战为上,巷战为下。”
粟裕扮掌赞道:“卫国老弟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粟某佩服!”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惭愧,小子狂言,不足道!”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何来狂言之说?只是,粟某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还请卫国老弟直言回答。”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问。”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说实话,我们共产党打下上海后,能治理好上海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一定能!”
粟裕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卫国,说:“哦?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周卫国正色道:“自古耽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以民为本,深得民心,抬理整个中国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个上海?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老百姓,也是最容易满足的老百姓。为政者只要始终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粟裕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粟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卫国老弟可能答应?”
周卫国说:“栗将军请说。”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是苏州商会会长,苏州的繁荣稳定,离不开苏州工商界的支持。而苏州工商界的态度如何,却有赖于卫国老弟居中协调了。”
周卫国说:“卫国敢不从命!”
粟裕站起身,说:“好!既然该见的人己经见到,该说的话也己经说了,粟某也该走了。”
周卫国也站起身,说:“粟将军身系数十万大军安危,卫国不敢妄言留客。请容卫国送将军。”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立刻大步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粟裕出现在大门口后,他的其余警卫员们终于都松了口气。
粟裕停住了脚步,说:“今日粟某打扰之处,还望卫国老弟海涵。”
周卫国说:“粟将军说这话可就是瞧不起我周卫国了。”
粟裕哈哈一笑,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那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
周卫国也是一拱手,说:“后会有期!”
粟裕洒脱地转身离开,他的警卫员立刻跟上。
等粟裕一行人的身影再也不见后,周忠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名将风范!少爷,我看粟将军对你提出的解放军攻打上海的几点建议很是欣赏啊!”
周卫国却笑笑,说:“忠叔,其实上海之战,粟将军心中早有定计,我刚刚所说的,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周忠说:“少爷,你这恐怕就有点妄自菲薄了吧?”
周卫国说:“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这位粟将军,实在是位不世出的名将,在他面前,我真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能见识此等真英雄,此生足矣!”
第九节
送走粟裕一行后,周卫国和周忠正要转身进门,就见一名解放军战士快步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首长。”
周卫国定睛一看,认出这是陈怡两名警卫员中的一个,好像是姓赵,便说道:“是小赵啊,你找我有事吗?”
小赵走到周卫国面前,向他敬了个礼后说道:“报告首长,陈书记说让您下午两点去她家一趟,她有事和您商量。”
周卫国“哦”了一声,随口说道:“陈书记有没有说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小赵摇了摇头,说: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个陈书记倒没说。”
“你回去告诉陈书记,说我下午两点一定到。”
小赵得了周卫国的回信,向周卫国又敬了个礼,说:“是!”就转身走了。
小赵走后,周忠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说:“少爷,陈家小姐有事要和你商量。下午两点,这个时间你可一定不能记错啊。”
周卫国脸微微一红,说:“忠叔,瞧你这话说的,她找我商量的肯定是公事。”
周忠微笑着说:“我也没说你们下午要商量的就是私事啊?”
周卫国不由为之语塞。
周忠呵呵笑了,转身进了门。
周卫国正要跟着转身进门,突然发现孙大胆等人都脸色古怪,拼命憋着笑看着自己,不由一阵心虚,于是朝孙大胆等人一瞪眼,说道:“笑什么?”
孙大胆等人马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互相看了几眼,这才都转向周卫国,异口同声说道:“首长,俺们没笑啊?!”
周卫国大感头痛,只好灰溜溜地转身进了门。
他一进门,身后立刻就传来了孙大胆等人的笑声。
孙大胆等人虽然都把他当成“首长”,但周卫国却没有身为“首长”的自觉,在孙大胆等人面前从来就没有真正板过面孔,孙大胆等人和他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对“首长”该有的敬畏却没有一丝半点。这么一来,他和孙大胆等人的关系固然是亲近了,却也导致没人怕他这个直接后果。不过周卫国当然不会在乎这个。而在孙大胆等人眼里,像周卫国这样的“首长”也是极为少见的,能够有机会打趣“首长”,他们自是乐此不疲。周卫国不由摇头苦笑,但笑着笑着,一丝柔情从心里漾出,嘴角带着的苦笑就变成了真正的笑了。
下午一点半刚过,周卫国就带着孙大胆等人出门了。
一路上,孙大胆等人自然不免偷偷挤眉弄眼一番,周卫国也全当没看见。
没走多久,一行人就到了陈府大门口。
陈府大门此刻自然是关着的。
周卫国一马当先,走向陈府大门。
孙大胆等人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没有跟着他,而是不远不近地分散在陈府大门口两边,组成了一道警戒线。
周卫国走到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几下。
大门上立刻开了一个小窗户,陈府的门房透过这个小窗户看见敲门的是周卫国后,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讪讪地说:“原来是周老爷。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有事想找你家小姐,烦请通报一声。”
他当然不能说“是你家小姐有事要和我商量所以派人把我叫来的”,要不然传出去陈怡面子上可不太好看。
门房却犹豫着说:“这个……”
周卫国说:“怎么了?”
门房吞吞吐吐地说:“我家小姐……出门了。”
周卫国惊讶地说:“出门了?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了?”
门房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出去没多久,至于去了哪里,小人却是不知。”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现在是一点五十二分,她明明说两点在家等我的。”
门房立刻有些尴尬地说:“这个,小人也不太清楚。”
周卫国抬头盯着门房,说:“我听你话里似乎有些不尽不实,难道你是在骗我?”
门房赶紧道:“小人不敢。”
但被周卫国有若实质的目光盯着,在周卫国的积威之下,门房只坚持了片刻就心头打鼓,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周卫国心中更是怀疑,语声不由加大了,说:“你家小姐究竟在不在家?”
门房再也坚持不住了,苦着脸看着周卫国,说话的声音几乎就是哭声:“周老爷,小人只是棍口饭吃,您就别再难为小人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周卫国保证不难为你。但你若是有意欺瞒,却也不要怪我。”
门房犹豫片刻后,终于一狠心,低声说道:“周老爷恕罪,我家老爷说了,以后不让你上门。”
门房说完这话后,偷眼瞧了瞧周卫国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当即暴跳如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又说道:“周老爷,其实小的平素最是佩服您的为人,只是我家老爷有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违抗,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着就向周卫国连连作了几个揖。
周卫国却是笑了,说:“陈老爷会说出这种话吗?莫不是你听错了。”
门房陪着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见此情景,周卫国心中雪亮,这门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扯这个谎来诬陷陈礼和,想必说的是实话了。这门房说的没错,他只是棍口饭吃而己,自己何必要和他过不去呢?只是这么略一思索,周卫国就一拱手,说道:“既然今天多有不便,那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见周卫国平静地离开,门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等周卫国转过墙角后,才轻手轻脚地将大门上的小窗户给关上了。小窗户一关上,门房就靠在大门上,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呼出一口长气。
孙大胆等人见周卫国兴冲冲地上前,可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由大为惊讶。孙大胆忍不住开口问道:“首长,怎么了?”
周卫国说:“我们回去。”
孙大胆愕然道:“首长,您不是要见陈书记吗?怎么这就回去了?”
周卫国苦笑道:“不回去还能怎样?人家主人可是不欢迎我们进门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您是说那个陈老板?”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不说也罢。走吧。”
孙大胆说:“首长,陈书记可是说了两点要见您的……”
周卫国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土匪,总不能硬冲进去吧?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回去好好想想,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俺有办法。”
周卫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孙大胆笑道:“您看着就好了。”
孙大胆这么一说,周卫国倒真起了好奇心,于是点了点头,说:“你试试也好,不过可千万别乱来!”
孙大胆拍胸脯说道:“首长您放心,俺保证不乱来。俺们是解放军,群众纪律肯定是要遵守的!”
周卫国一想,也是,人家可是纪律严明的解放军,他担的什么心?
孙大胆转身,大步走到陈家大门前,敲了敲门。
门上的小窗户很快开了,门房提心吊胆地从小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见不是周卫国去而复返,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说道:“这位解放军同志,请问有事吗?”
孙大胆说:“俺叫孙大胆,有事要见陈书记,麻烦您给陈书记汇报一下。”
门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位解放军口中的“陈书记”就是指的自家小姐,赶紧说道:“您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说完就将小窗户给关上。
很快,门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门房通报去了。
若是放在前些天苏州刚解放的时候,见到解放军上门,门房肯定早就打开正门将人给迎进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天陈怡出门后,陈礼和就特地吩咐过门房,现在自家小姐己经是共产党的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也就是苏州知府老爷。陈府现在也摇身一变,由商人的宅子变成了“苏州知府老爷府上”,既然是知府老爷府上,自然就要有些老爷的派头,也就是说,陈府再也不必像前些天那样夹着尾巴做人了,就算是解放军上门,也要先通报一声。门房虽然属于“劳苦大众”的行列,但却从未受过进步思想的熏陶,自然觉悟有限,所以对自家老爷的吩咐也就遵行不悖了。
陈礼和的这些小九九孙大胆自然并不知晓,既然门房说要进去通报,他也就耐心地等在了外面。
没过多久,就从门里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就开了,门房笑着对孙大胆说道:“这位孙同志请,我家小姐……哦不,陈书记在大厅等着您呢。”
孙大胆说:“谢谢您了!”
说着就迈步朝里走去,临进门还不忘对躲在墙角后的周卫国挤了挤眼睛,见周卫国脸上大现愕然之色,不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也不知道孙大胆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不到五分钟,周卫国就见陈怡带着她的两个警卫员跟着孙大胆出了门。
一行四人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见到等在墙角后的周卫国后,陈怡不禁笑了,说:“我们见个面怎么跟干地下工作似的?至于吗?”
周卫国一摊手,说:“没办法,你们家的门真是难进啊!”
陈怡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大胆不就进来了吗?”
周卫国说:“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们这里谁进你家门都很容易,唯独我就不行。”
陈怡略一思索,己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抿嘴笑道:“这是我爸爸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
周卫国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在你家门口闹起来吧?”
陈怡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问题,难不成耽后你每次要见我都让大胆出面?我爸爸是见过大胆的,他要是来多几次,我爸爸肯定就要疑心了。”
周卫国立刻接口道:“就是啊。要不然,以后你天天来我家吧?”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想得美!”
周卫国一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陈怡立刻笑了,说:“走吧,边走边聊。”
周卫国笑道:“不会又要去逛十全街吧?”
陈怡瞪了他一眼,说:“你难道不愿意?”
周卫国压低声音,说:“我当然愿意,只是……”
说着偷偷冲孙大胆等人努了努嘴,说:“我们两人卿卿我我也不好总让人家陪着受累吧?”
陈怡说:“谁跟你卿卿我我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这倒是,我也看出来了,昨天逛十全街可把大胆他们累得不行!”
周卫国说:“就是。”
陈怡说:“那你说我们去哪。”
周卫国说:“要不,去东吴园钟楼前的草坪上坐坐?”
陈怡拍手道:“好主意!我己经很久没在那里坐过了!”
周卫国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Lady first!”
陈家就在相门,离东吴大学并不远,一行人投走多久就进了东吴大学。入眼却见到东吴大学校园内竟是空无一人!
周卫国看了眼校门后镌刻着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后,心中顿生惆怅,说:“苏州解放前,东吴大学的不少学生都随父母去了台湾,外籍教师也都走光了。我虽然一力劝说,却是收效甚微。剩下的学生没有老师教,也都待在了家里。唉!母校沦落至此,我这个东吴校友也是有很大责任的。”
陈怡也是毕业于东吴大学的,闻言自然心有戚戚焉,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外籍教师离开是意料中的事。学生随父母离开也很正常。只是离开的人除了少数是国民党的死硬分子外,大多数都是对我们共产党有误解的人,这恰恰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不说这个了,进去吧。”
两人缓步进了东吴园,绕过钟楼,见钟楼前的草坪仍然保持着修剪整齐的样子,总算略感安慰。
在草坪坐下后,陈怡首先开口说道:“我今天让你来,的确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希望你能支持我。”
听陈怡说的这么郑重,周卫国立刻用力一点头,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支持你!”
陈怡说:“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事就说出这样的大话?”
周卫国说:“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好事。既然这样,我当然要支持你。”
陈怡嫣然一笑,说:“你的嘴很甜嘛。就不知用这法子骗了多少良家女子?”
周卫国苦笑,说:“孔夫子说的真没错!”
陈怡笑吟吟地说:“你是不是想说,孔夫子曾说过:‘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
周卫国立刻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怡悠然道:“你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看来我的确猜对了。”
周卫国苦笑道:“知府大人,您就饶了草民吧。我知错就是。”
陈怡哼了一声,说:“知错就是知错,哪来‘就是’?可见你嘴上虽然说‘知错’,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的。”
周卫国向陈怡做了个长揖,说:“陈才女,我认输了。”
陈怡说:“你是真认输还是想施缓兵之计?想起你当年的名头我就不服气,‘东吴双杰’!凭什么啊?”
周卫国大感委屈,说:“那又不是我和阿远自己起的名号,还不是你们这班学弟学妹们抬爱!你忘了,我知道这名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陈怡叹了口气,说:“是啊,当初我们怎么就这么傻呢?你们这‘东吴双杰’也不过尔尔嘛,怎么就那么多人崇拜你们?真为我们那几届的才子才女们不平啊!”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错了!”
陈怡“噗嗤”一笑,说:“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周卫国松了口气,说:“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算了,‘东吴双杰’这个名号还是就此湮灭吧!免得你以后总是耿耿于怀!”
陈怡笑道:“那怎么行?多少学弟学妹可是以不能见你们两人一面而深以为憾。我记得当年还有不少女生发誓非‘东吴双杰’不嫁呢!”
周卫国苦笑道:“越说越离谱了。”
陈怡悠悠地说:“你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当年说非‘东吴双杰’不嫁的女生不少,可结果呢?还不是大多嫁作他人妇?只是,有些人还是比较傻,就比如我,所习就一直等到现在。”
周卫国握住陈怡的双手,柔声说:“你不傻,傻的是我。”
陈怡突然笑了,说:“对,是你傻,我才不傻呢!”
见陈怡终于笑了,周卫国也跟着笑了。
陈怡说:“对了,你知道东北人怎么区分傻和笨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傻不就是笨吗?难道还要区分?”
陈怡对周卫国眨眨眼,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呢?告诉你吧,傻是天生的,笨是后天的。”
周卫国不由为之绝倒,说:“还有这种说法?我在东北的时候怎么没听说?”
陈怡说:“所以说你孤陋寡闻啊!”
周卫国说:“唉,既然你说我傻,那我就傻一回吧。不过我要是傻,那么你又是什么?笨?”
陈怡说:“你才笨呢!”
周卫国无奈,说:“那我又傻又笨好了!”
陈怡说:“你可不就是头又傻又笨的‘真猪’!”
周卫国说:“什么?珍珠?这有什么典故吗?买犊还珠?”
陈怡说:“呸,不是珍珠,是‘真猪’,真的猪!Real pig!”
第十节
周卫国失笑道:“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怡说:“为什么非要从别处学来?我自创的不行吗?”
周卫国说:“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你不是说有事要我支持吗?现在总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了吧。”
陈怡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却还没说到正题上,不由慎道:“都怪你!一扯就没完了。”
周卫国不由哭笑不得,心说:“到底是谁一扯就没完了?”
嘴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陈怡见他没有反驳自己,也就不为己甚,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在你来我家找我之前,震明曾来过我家一趟。”
周卫国说:“这事我知道。他之前在我那里,后来听说你回苏州了就打算去看你,走之前他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的。怎么了?”
陈怡说:“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家的一个丫环犯了点小错,就被我家的管家打骂。震明看不过去,当时就对我家的管家不客气,还责问我,为什么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家里还有丫环和佣人?”
周卫国说:“你这么多年不在家,这事怎么能怪你?”
陈怡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解释的,震明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是,我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周卫国说:“怎么不对了?”
陈怡说:“‘为无产阶级谋利益,为劳动人民求解放’,这是我们共产党的立党宗旨,可是,为什么在解放后的苏州还存在丫环佣人这样受压迫的人群?昨晚我算了一下,光我家就有丫环佣人共计四十二人!以此推测,苏州别的有钱人家里,哪家没有几十个丫环佣人的?以苏州的富庶,整个苏州加起来,这丫环佣人的数量就更惊人了。这些丫环佣人中,绝大多数都和雇主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在雇主眼中,他们甚至只是买来的物品‘会说话的工具’,生杀予夺,全凭雇主一句话!”
周卫国说:“理论上是这样,可实际上,现在真这样对待下人的雇主还是少的。”
陈怡说:“那是因为雇主需要更长久地压迫剥削这些‘工具’!但你也不能否认雇主们对丫环佣人任意打骂现象的存在吧?”
周卫国说:“这倒是经常有的。”
陈怡说:“这就是了,人生而平等,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要被雇主打骂?凭什么他们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们就没有自主的权利?”
周卫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买奴蓄奴自古有之,却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何祝,这问题不止苏州,全中国都存在。”
陈怡说:“全中国都存在这个问题并不能成为我们苏州不解决这个问题的借口,何况这个问题存在本身就不正常!现在是新社会,无产阶级劳苦大众都翻身做主人了,人民政府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
周卫国说:“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陈怡说:“要做到人民当家做主,首先就是要捎除所谓的‘人上人’。所以,我想以苏州人民政府的名义,发布一个公告,废除旧社会签订的所有卖身契,并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
周卫国说:“你这想法的初衷是好的,但施行起来只怕会有困难。”
陈怡说:“有什么困难的?苏州都解放了,人民政府难道还不能做这个主?”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人民政府做不了这个主。废除卖身契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那些佣人仆役们会怎么想?”
陈怡说:“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他们天生就喜欢当奴才?我不否认有些人的确好吃懒做,自愿卖身为奴,但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人民政府现在废除卖身契,让他们不必再做佣人仆役,他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他们不愿意政府废除卖身契,只是,政府要是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雇主家了,而如果离开雇主家,你让他们去做什么?”
陈怡说:“没有了卖身契的束缚,他们做什么不好?无论做什么,总比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的好。”
周卫国说:“这话是没错,可你觉得他们都有足以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吗?”
陈怡一时语塞,但很快就说道:“你刚刚还说支持我的。”
周卫国说:“我当然是支持你的。可是,那些人的生计你如何解决?这你考虑过没有?”
陈怡说:“人民政府肯定会妥善安排的。”
周卫国说:“怎么个妥善安排?总不能让政府一下子全部养起来吧?要说废除卖身契,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你要知道,我周家每逢荒年,虽然都会大批买进人口,但却并非把他们都留在家中做佣人仆役使唤,而是教他们以一技之长,等他们学有所成,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只要他们愿意离开,卖身契我周家一律都会还给他们,甚至还送给他们盘缠,借给他们本钱。”
陈怡说:“你周家这样,却无法保证苏州别家都这样。”
周卫国说:“没错,自然不能指望每个有钱人都好礼而仁。但是,苏州现在才解放不久,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对共产党还抱观望态度,如果此时人民政府施行过于激进的政令,则可能增加他们对共产党的不信任,甚至使他们对共产党产生仇恨。”
陈怡说:“只是废除卖身契,禁止使用佣人仆役,哪里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周卫国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现在的心态都很微妙,你这一道政令下达,他们肯定就会以为共产党要开始对付他们了,他们能不紧张吗?这正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祝,苏州的局势,还涉及到上海问题的解决。”
陈怡说:“上海的问题?”
周卫国说:“没错,就是上海的问题,粗一看,上海的问题现在似乎主要在于军事。”
陈怡说:“难道不是吗?”
周卫国说:“这是个相对的问题。就军事而论,上海的国军有二十多万,而进攻方解放军投入的兵力也不过近三十万,双方的兵力从表面上看势均力敌。”
陈怡说:“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卫国笑了,说:“你别小看了我!我的消息可是很灵通的。再说,我以前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根据手头得到的所有秘密或公开来源的情报再加以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困难。”
陈怡想了想,也认同了周卫国的解释,说:“倒也是。”
周卫国说:“《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国共投入上海之战的兵力对比接近一比一,表面看起来共产党的优势并不明显,但从士气上来说,解放军南下以来,势如破竹,目前正挟大胜余威,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反观国民党上海守军,却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从战斗力上看,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是百战雄狮,又有像粟裕将军这样的名将指挥,战斗力之强,不问可知;而国民党上海守军,要么是溃败至上海的部队,要么是新编的部队,要么就是上海的警察,战斗力极为有限,就连指挥官也是汤恩伯这样的蠢材,安能不败?更关键的是,共产党现在是民已所向,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上海的军事问题,并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多一个月,上海就可以解放。”
陈怡说:“可国民党对上海的防御毕竟投入了很大精力,上级也强调解放上海不能轻敌。”
周卫国说:“没错,国民党在上海外围建了数以千计的钢筋棍凝土永备工事,汤恩伯也号称要将上海变成‘一次大战中的凡尔登、二次大战中的斯大林格勒’,还号称上海可坚守一年以上不成问题。但是,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不能攻破的防线。国民党守军在上海外围构筑防线,一方面固然扩大了防御纵深,但另一方面,却也给解放军在市区之外尽可能多地消灭守军精锐创造了机会。上海的外围防线主要集中在吴淞地区,这也恰恰是上海守军的退路。解放军只要占领吴淞、嘉兴,卡住这两点,就可以有效地封锁住吴淞江口及乍浦海口,断敌逃路。而上海守军为了保护其退路,就必定要增加吴淞地区的兵力,这样一来,守军用于市区防守的兵力就将大大减少,从而避免了后期在市区发生大规模战斗,上海市区也能够尽量少遭受破坏。不过,吴淞地区地形狭窄,河流纵横,进攻的兵力不易展开,再加上吴淞地区本就是上海守军防御的重点。打吴淞,是一场毫无花巧的攻坚战,解放军付出的代价一定不会小。但解放军一旦占领吴淞地区,国民党上海守军也就大势己去了。”
陈怡沉吟着说:“这么说来,解放上海并不困难。”
周卫国说:“没错,解放上海从军事上看并没有绝对的困难。但上海解放之后,如何使上海继续发挥经济中心的作用,才是真正的难题!所以归根结底,上海的问题,最终还是个经济上的问题。”
陈怡说:“上海的接管机构己经成立,这些问题上级应该都有所考虑。”
周卫国说:“上海经济中心作用的发挥,正需要江浙工商业的稳定,而苏南工商业,可用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苏南不能乱,各项政令的施行,都要力争平和,而不能急于求成。”
陈怡说:“那人民政府难道就不管那些卖身为奴的人了吗?”
周卫国说:“当然不能不管!只是时机问题。废除卖身契的法令可以先颁发,至于禁止使用佣人仆役的法令,则应缓行,甚至不推行,只要雇佣双方出于自愿,雇佣关系还是可以暂时保留的。同时,政府也可习鼓励那些佣人仆役们学习一技之长,以为将来谋生之用。当然,在这方面,政府也要做好引导及应急、的准备。作为补充,政府可以颁行法令保障佣人仆役们的基本权利。另外,我可以以苏州商会的名义召集苏州的工商业主们,私底下提醒他们,让他们善待那些佣人仆役。到最后,如果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政府再出面不迟。”
陈怡沉思片刻,说:“你说得有道理,苏州现在最重要的的确就是稳定!”
这么一个难题有了解决方祛,陈怡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但想到工作,她也没以思再和周卫国闲聊了,立刻起身,说:“我现在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和区委的同志们开会讨论一下,争取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周卫国也跟着起身,微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怡心中一甜,说:“那是自然。”
陈怡回到家中,刚进大厅,就发现陈礼和正阴沉着脸等在那里。
陈怡停下脚步,叫道:“爸爸。”
陈礼和“嗯”了一声。
陈怡正要继续往后堂走去,就听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今天下午又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吗?”
陈怡说:“是啊,怎么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以后能不能别和周卫国来往。”
陈怡说:“为什么?”
陈礼和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我却是非管不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苏州的父母官,是共产党的干部,而周卫国却是资本家。你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却和资本家来往密切,别人会怎么看?须知人言可畏!”
陈怡皱眉道:“谁说共产党的干部就不能和资本家来往了?再说,他是资本家没错,那么你呢?你难道就不是资本家?”
陈礼和不由为之气结,说:“我当然不一样。”
陈怡说:“怎么不一样了?”
陈礼和说:“我是你父亲!怎么能一样?”
陈怡说:“他也是我朋友啊。”
陈礼和说:“朋友难道比父母还亲吗?”
陈怡说:“爸爸,我并没有说朋友比父母亲,只是周卫国是苏州商会会长,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公事往来不少,我能不和他交往吗?”
陈礼和狐疑地说:“你和他,只是公事往来?”
陈怡说:“当然了。”
陈礼和松了口气,说:“这就好。既是公事,那我自然不会阻挠你。”
陈怡说:“爸爸,说到公事,有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呢。”
陈礼和说:“说吧,你是我女儿,还这么见外?”
除冶说:“爸爸,我们家总共有四十二个佣人吧?”
陈礼和说:“是啊,你倒是细心。”
陈怡说:“那他们是不是每个人都签了卖身契?”
陈礼和说:“是的。不过陈福的卖身契我己经还给他了。他跟了我二十几年,总是和一般下人不一样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怡说:“爸爸,你能不能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还他们一个自由身?”
陈礼和勃然变色道:“这怎么行?他们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哪能随便就将卖身契还给他们?”
陈怡说:“可现在是新社会,人民政府是禁止买卖人口的。”
陈礼和说:“他们都是自愿卖身的,买卖公平,人民政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陈怡说:“爸爸,你听我一句话,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吧。”
陈礼和断然说道:“不还!哪有你这样当官的?你说共产党的官是人民的公仆,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我不反对。你不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陈家谋私利,我也不怪你。可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拿自己家先开刀啊?哪个当官的会笨成你这样的?”
陈怡正色道:“爸爸,正因为你是我爸爸,正因为我想为我们家好,这才劝你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
陈礼和一摆手,怒道:“你别说了,苏州城里佣人比我陈家多的人家多的是,你让他们先还了卖身契再说!”
陈怡也生气了,说:“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政府一定会废除卖身契!”
说完,就往后堂去了。
陈礼和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怡的背影说:“你……你……”
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上午,在周卫国的召集下,苏州商会在苏州解放后第一次召开了工商业主大会。在大会上,周卫国重申了苏州商会对共产党的支持,并重点谈了苏州商会在维持苏州工商业稳定中应发挥的作用。在大会休息期间,周卫国又在和各行业代表人物的闲聊中委蜿提到了卖身契的事情。
那些工商业主们哪个不是修炼成精的人物?周卫国只略一提点,他们就都心领神会了。相比共产党对他们现有产业的保护,家中佣人的卖身契又算得了什么?以周卫国消息的灵通,他既然有所提醒,那自然就表示共产党己经有了废除卖身契的想法了,既然这样,这些工商业主们也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纷纷表示既然现在是新社会,讲求人人平等,自然该把卖身契还给佣人们。至于个别想不通的,却也由得他们到时候后悔了。
坐在商人堆里的陈礼和听了旁边商人对卖身契的议论,想起昨天下午陈怡让自己将卖身契还给佣人们的事,立刻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周卫国唆使的,又见周卫国和其他工商业主们谈笑风生,心中不由顿生恨意。暗自计较一番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暗道:“现在且由得你笑,自有你哭的时候!”
【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