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黎明】




第一节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美国游轮“Wale(威尔)”号缓缓驶入上海港。
  站在甲板上的周卫国深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终于回国了。
  在国外的几个月,虽然是周卫国成年耽后过得最悠闲的一段时间。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些觉得空荡荡的。直到游轮进港的时侯,周卫国的心里才突然踏实起来。他这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根,始终还是在这个多灾多难但却是生他养他的祖国。
  游轮泊定后,乘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下舷梯。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码头上,却有无数的人正等待着上船。这些人脸上的神色,都是惊惶无比,而且他们的手中,都无一例外的拿着或大或小的箱包。这些人从“威尔”号进港开始就纷纷涌向验票闸门,等“威尔”号泊定,闸门口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此刻闸门还没有打开,而且闸门里还有不少水警在维持秩序,但就是这样,人群还是不断向闸门口聚集。
  这些人里,竟然不乏西装革履穿风衣戴礼帽的男人和浑身毛皮衣服珠光宝气的女人。换个时侯,这些男人和女人也许会恬淡从容地出现在某个高档酒会,在字字珠矶,谈笑风生之余,在悠扬动听的轻音乐声中,优雅地邀请各自的舞伴翩翩起舞。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之下,也许还能演绎出一段社交场上传诵一时的佳话。
  但此刻,这些“高贵”的人们也和他们身边的“下等人”一样,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自己身边的人争夺。他们争夺的,也许是为了向前挪动一步的机会,也许仅仅是为了保留住现有的位置。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中再绅士的男人和再淑女的女子都无法保持他们原来的形象——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形象——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这么……有趣!周卫国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然呆住了,回国的喜悦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直到船员提醒,周卫国才提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舷梯,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己经是最后一个下船的乘客。
  周卫国知道这艘游轮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台湾,但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要上这艘船?
  当周卫国走出码头出站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闸门打开的声音。
  周卫国闻声转头向后看去,立刻看见了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闸门还没完全打开,最前面的人就被身后的人群挤得几乎是飞了出去,紧接着,后面的人都高举着船票疯狂地涌向验票口,很快就将验票员给淹没了。维持秩序的水警不断将警棍狠狠敲下,却仍然无法使人群哪怕出现半分犹豫和退缩。顿时,闸门口警棍敲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被打中的人的惨叫声、一心向前挤的人的呼喊声、被挤开的人的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和箱笼落地被踩踏的咔嚓声就响成了一片,中间还夹杂着儿童的哭闹声。冲出闸门口的人流在来到舷梯口时,受舷梯入口的宽度限制,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但他们身后人流涌来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舷梯上的人越积越多,终于,有一侧舷梯护栏经受不住超负荷的应力断裂了,挤靠在那一侧护栏上的人群立刻随着断裂的护栏掉落水中,而这一侧的人流也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个空档。但很快,就有新的人流补充进了这个空档,自然,进入这个空档的人流绝大多数都被挤出了舷梯,掉落入水中。不久,有人发现了空档的可怕,开始对后面大声喊叫着,期望身后的人流能够暂缓脚步,但是,在此时此刻,这毫无疑问是个奢望,于是,喊叫的人被毫不停留地人流继续挤向空档,挤出舷梯。终于,甲板上的船员发现了舷梯的异常,立刻扳下收起舷梯的电闸。奔流的人群突然发现舷梯开始上升,不由更加加快了脚步,但随着舷梯越升越高,跑在前面的人己经不是那么容易登上舷梯了,只有高高跃起才能攀住舷梯的末端,而仅仅在他们身后一步的人唯有停在码头边缘哀叹。但显然,这些人的霉运还没有到头,他们身后的人流仍然在涌动,所以处在前端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挤出了码头,掉落水中。当连续四五批在码头边缘停步的人流被挤出码头后,人流才终于停止了向前涌动。而这时,“威尔”号的舷梯己经完全收入船舱,侥幸挂在舷梯上的人则被船员拉上了船。过了一会儿,“威尔”号的船员突然开始解缆绳系在船上的部分,同时开始收起铁锚。岸上的人群顿时慌了神,大声呼喊着,希望能阻止船员们的这些举动。但是,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缆绳很快就被解开丢入水中,铁锚也离开了水面,“威尔”号在长鸣了一声汽笛后,缓缓离开了码头。这时,船上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小骚动,一些人拼命趴在船舷上对着码头呼喊。原来,在刚刚的争夺中,有些家庭或伴侣只有一人登上了游轮,而此刻,这些登上游轮的人在发现他们的亲人或伴侣竟然都没有上船而且船己经开了后,终于惊慌失措起来了。这些人留在码头上的家人或伴侣也拼命在码头上喊叫着,但这显然无济于事,游轮还是离码头越来越远。站在游轮甲板上的人惊魂甫定,都神情复杂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群。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点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凄凉。随着游轮离码头越来越远,码头上人群的怒骂声也越来越响,就连掉落水中的人们,也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处境就破口大骂起来,但最终,在游轮驶出港口加速远去后,怒骂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还留在码头上的人都满脸绝望地呆望着远去的游轮。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声。这声哭声立刻感染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哭嚎了起来。码头上顿时哭声一片。也许只有痛哭,才能充分表达他们此刻绝望的心情。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想起落水的人,开始手忙脚乱地张罗着搭救他们。而直到这时,港务人员才有机会领着一批工人带着救生圈和绳素穿过人群来到码头边。随着一个个绑着绳索的救生圈被扔下水,越来越多落水的人被救上了岸。但是,2月的黄浦江水,仍然寒冷刺骨,一些落水的人终究没能坚持到获救,惨剧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看见第一具尸体浮在水面上时,周卫国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这个情景,和当年南京城破后下关码头数万人争渡的情景何其相似?
  不知不觉中,周卫国手中的行李箱滑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被响声惊醒的周卫国立刻发疯一样冲向出站口,却被两个港务人员死死地挡在出站口外。周卫国大吼道:“放我过去,我要救人!”
  一个港务人员冷冷地说道:“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
  另一个港务人员则叹了口气,说:“别过去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周卫国呆住了。
  第二个港务人员仔细看了眼周卫国,说:“我看你刚刚从美国游轮上下来,是从国外刚回来的吧?唉!这样的时局,你还回来干什么?”
  周卫国默默地挣开两个港务人员,转身向后走,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这时,就听有人在自己身边叫道:“少爷。”
  周卫国缓缓转过头,就见周忠站在自己身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周卫国惊讶地说道:“忠叔,您怎么来了?”
  周忠说:“少爷你忘了?你在意大利上船之前给我发过电报的,说要坐一艘叫‘威尔’号的美国船回国,我在港务局打听到‘威尔’号今天进港,所以就来接你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忠叔,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役那些排场的,接不接都没关系。就算要接,您叫别人来也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周忠说:“少爷,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刚回来怕还有些不习喷,别人来我不放心。再说,我这把老骨头就该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多动动。”
  周卫国心中顿时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周忠犹豫着说道:“少爷,刚刚……你没事吧?”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忠叔,我没事。”
  说完,正要弯腰去提自己的行李箱,就见一个小伙子抢先麻利地提起了行李箱。周卫国微微一愣,那小伙子己经向他躬身说道:“老爷,这种力气活还是让我们下人来做吧。”
  周卫国不由看向周忠,说:“忠叔,他是……?”
  周忠说:“他叫王小虎,是家里新请的司机。”
  周卫国说:“那老王呢?”
  周忠说:“小虎是老王的远房侄子,老王前段时间生病了,正好小虎来投奔他,又会开车,老王就介绍他来替了一段时间,后来老王病好了,却想着回家乡养老,小虎车又开得好,所以干脆就顶了老王的差事了。”
  周卫国不由打量了几眼王小虎,王小虎没有说话,只是腼腆地看着他笑。
  周卫国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诌媚。
  周卫国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说:“小虎,好好干,别让你叔失望。”
  王小虎用力点了点头,说:“老爷,我一定好好干。我叔说了,他打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在周家干,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他。”
  周卫国笑笑,说:“周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王小虎摸摸头,呵呵笑了。
  周忠轻声说道:“少爷,咱们回家吧?”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好,咱们回家。”
  王小虎立刻提着周卫国的行李箱,转身跑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轿车后,打开车尾箱,将行李箱放了进去。关上尾箱后,王小虎又走到车右边,打开了后排车门,随后等在车门边。在周卫国坐进车里的时候,王小虎还细心地将手挡在车门上方,以免周卫国不小心撞到车门框上。
  周卫国坐好后,对王小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谢谢!”
  王小虎脸上立刻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激动——能为这样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年轻的“老爷”开车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更何况这个年轻的“老爷”对下人还这么和善!
  等周忠也坐进了后排后,王小虎才从车头绕到驾驶座,开门上了车,随后发动了汽车。汽车转弯离开时,周卫国的双眼始终盯着码头,直到码头在视野中己消失不见,周卫国才收回了目光,随后,就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周卫国都没有再说话,周忠也没有打扰他。
  回到家中,吴妈对周卫国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书房中早有吴妈燃好的暖炉和熏香,吴妈一边唠叨一边监督着周卫国用她端上的热水洗过脸,又给他和周忠各泡上一杯茶,这才退出了书房——这次周卫国出门这么久,她知道周卫国回来后周忠肯定有很多事需要和他商量,这种时候,吴妈是绝不会打扰他们的。
  在温暖的书房中喝着热茶,周卫国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周忠随意地喝着茶,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周卫国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
  周卫国在理了理思路后,终于开口问道:“忠叔,今天码头上的事情你也看见了。那个港务人员说,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你怎么看?”
  周忠说:“这种事的确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两天为了等你,我就住在码头附近的旅馆里。这两天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两三次。只不过今天进港的船比较大,卖出的船票比较多,所以死伤的人也比较多罢了。”
  周卫国皱眉道:“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忠叔,我看今天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有钱人,他们怎么会慌张成这样?”
  周忠说:“他们当然会慌张了。”
  周卫国说:“这话怎么说?”
  周忠淡淡地说道:“少爷,你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自然不知道现在国内的局势变化。上个月10日,徐蚌地区国军最后一支重兵集团全军覆役,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隶明被俘,兵团司令邱清泉战死。19日,共产党解放军攻占蚌埠,徐蚌会战以国军的完败告终。据可靠消息,此次会战国军损失逾五十五万(实际为55.5万)!在华北,至上个月15日,共产党解放军先后攻占新保安、张家口、天津。21日,蒋总统宣布下野,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职务,重开国共和谈。”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这位蒋总统可真有些不地道,每次需要别人擦屁股,就来个‘宣布下野’。”
  周忠说:“不过,共产党可不会轻易中他的缓兵之计。上个月31日,经过谈判,共产党成功地使北平傅作义部二十多万人接受和平改编,就这样,共产党解放军不费一枪一弹进占北平。而此战过后,国军共计损失五十余万(实际为52万)!”
  周卫国叹道:“北平能够不遭战火,实在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啊!这就叫民心所向!”
  周忠说:“共产党顺应民心,老百姓自然是支持他们的。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共产党势如破竹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最近,江浙护一带出现了很多传言,但归根结底就是,共产党‘共产共妻’!”
  周卫国皱眉道:“胡扯!什么‘共产共妻’,我在八路军里当了八年的兵,也没见过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周忠说:“少爷,你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干过,自然明白这只是谣言,可别人不知道啊!你想啊,‘共产共妻’,不但钱财要被分走,就连老婆也要被分走,你说但凡是个有钱人,谁不怕?”
  周卫国苦笑道:“这四个字的反面宣传,可真是够毒!”
  周忠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国民政府在大陆是役多少日子了。我们周家根底厚实,又是凭良心做生意,世道怎么变我们都不怕。可是这世上为富不仁的人多如牛毛,他们心里有鬼,现在要变天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呆下去,所以这些人才会急着逃离大陆。就连国民政府最近都开始把国库的金银和各种贵重物资往台湾抢运。现在己经有传闻,说国民政府很有可能最终会退守台湾!”
  周卫国叹道:“这群败家子!好好的国家,给他们折腾到这个地步还不死心!为了一己之私,最终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周忠突然说道:“少爷,我上次在电报里和你说的事,你觉得怎样?”
  周卫国讶道:“什么事?”
  周忠说:“就是把我们周家的产业全部转到国外的事。”
  周卫国皱眉道:“忠叔,你刚刚不是说无论世道怎么变我们周家都不用怕吗?”
  周忠说:“可是少爷,现在国内的局势很乱,我们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
  周卫国断然说道:“忠叔,就算所有人都把产业转到国外,我们周家的产业也不能转!不但不能转出,还要想办法把国外的产业转回国内!”
  周忠说:“少爷……”
  周卫国摆了摆手,阻止了周忠说下去,说:“忠叔,我相信共产党。我更相信,这天,总会亮的!”


第二节
  周忠缓缓说道:“少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亮耽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周卫国看着周忠,沉声说道:“忠叔,我知道您一时可能会不理解我的做法,但是,我既然己经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次出国,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个国家,无论它历史多么悠久,曾经的国力多么强盛,曾经的文明多么辉煌,过去永远只是代表着过去。只要你现在落后,你就要做好被人欺负的心理准备!德国,一个老牌的工业强国,经济总量一度居欧洲第一、世界第二。曾经两次发起世界大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更是几乎横扫整个欧洲,这样的一个国家,算得上够强大了吧个可是,现在它战败了,却只能任凭美、苏、英、法等国宰割。国家如此,国民自然未能幸免。我的一个德国朋友,因为曾经是德国军队的军官,所以在战后接受了军事审判,明明被法庭宣判无罪,却仍然被美国人以‘高度危险’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关押着,直到他自己逃出战俘营为止,才重获自由!
  回过头来说我们中国,我们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早在唐朝,我们就是世界政治文化的中心。就算到了明朝,我们的经济还是远远走在世界的前面。只是因为满清的闭关锁国,才使我们落后于世界,落后于时代。积弱之下,导致百余年来我们中国都一直遭受着列强的欺压。一百年啊!这个国家为此多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人的梦想被彻底毁灭?更有多少英烈为了摆脱国家的贫弱付出了牺牲个抗战胜利,一雪百年国耻,终于使我们看到了国家重新崛起的一丝曙光,这原本也是我们中国重返世界强国行列的最好机会。可是,某些人却为了个人名利地位,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最终使得国家重新陷入战乱,百姓也深陷水火之中。”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反观德国,现在虽然还是一片废墟,百姓生活艰辛。但是,我在德国几个月,放眼望去,见到的却是一个自信、顽强、不屈的民族。没有人放弃这个国家,没有人对这个国家的前途感到绝望!所以我相信,这个国家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崛起!因为它拥有无数热爱它,并甘愿为它付出一切的国民!既然德国能做到,我们中国为什么不能做到?四大文明古国,唯有中国的文明绵延至今,历数千年而不衰。我坚信,她必将重新崛起,她的文明也必将继续绵延下去,世代不息。因为在我们中国,同样有着热爱她,并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国民。也许她真正崛起需要的是一代甚至几代人的牺牲,也许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看不到这一天,但是,我仍然愿意为了这个目标付出我的一切。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骄傲!我为自己身为龙的传人而自豪!不为别的,就为我从出生那刻起就被打上的民族烙印!”
  周卫国的这一番话说完,书房中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
  周卫国是心情激荡,不能自己。周忠则是被周卫国的话打动,胸中的热血渐渐沸腾。终于,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少爷,我相信你。我愿意和你一起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一切!”
  周卫国欣慰地说道:“谢谢您,忠叔!”
  他欣慰的,是在这条路上,自己终于不必再一个人孤独地行走。
  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在家集中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
  其实周家的生意有周忠打理,日常事务根本就不需要周卫国多操心,只是现在周家庞大的海外产业要准备往国内转,如何保证这个过程尽可能平稳,却需要周卫国在大的方向上加以把握。不过就算这样,周卫国也并没有感到劳累,对他来说,这几天只是自己长时间休息后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的过渡。
  大的方向定下后,自然有周忠去安排执行,但周卫国却没能清闲下来,因为这一天曾向东上门来拜访他了。
  这几年来,由于有周卫国的暗中帮助,曾向东的“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各种紧缺物资源源不断地通过周家的销售渠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了山东解放区。虽然对于武器弹药,周卫国仍然严守自己的原则坚决不予合作,但从曾向东带回的消息看,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位原来的新四军军长对他的欣赏和赞扬。
  和曾向东一起进了书房后,周卫国开口说道:“曾老板消息倒是灵通,我回国没几天你就知道了。”
  曾向东苦笑道:“周老板说笑了。要是没有急事。我也不至于在你回国没几天的时候就急着上门找你帮忙了。”
  周卫国讶道:“怎么,曾老板最近难道在生意上还遇到了什么难题?”
  有周家的暗中帮助,在生意上曾向东应该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才对,所以周卫国才觉得惊讶。
  曾向东叹了口气,说:“要真是生意上的问题就好了。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有一批政治犯——就是被国民政府抓住的我们中共党员还有一些民主人士——被从南京押送到苏州。这批政治犯原本是被关在南京保密局的,但在押到苏州后,却被关押在了苏州警备旅的兵营里。”
  周卫国愕然道:“警备旅的兵营?”
  曾向东说:“是的。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是因为国共马上要重开和谈了,所以国民政府才将这批政治犯由特务机构转交给军方,以在某种程度上表示出他们的和谈诚意。但今天我们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周卫国说:“这话怎么说?”
  曾向东说:“今天上午,我们得到内线传来的情报,这批政治犯己经被从保密局的名单中彻底删除,就连档案也都被销毁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曾向东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意味着,这批人从昨天开始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国共和谈时可能交给我方的政治犯名单中,更意味着,国民党反动派可脚道时加害他们,而我们则根本无法证明他们在国民党手中!”
  周卫国叹道:“好狠的手段!”
  曾向东说:“周老板,我们知道你和苏州警备旅的刘旅长关系很好,所以想请你帮忙。”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个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可是,这批政治犯虽然己经从保密局的名单中删除了,但他们既然是国民政府特地从南京转过来的,就表明他们很重要,就算我和刘旅长的关系再好,恐怕也很难让他放人。何况他也未必有权力放人。”
  曾向东说:“我们也不是要刘旅长放人,只是希望,如果南京方面下达什么对这些政治犯不利的命令,希望刘旅长能够尽可能地往后拖一拖。”
  周卫国说:“这样有用吗?”
  曾向东说:“实不相瞒,现在国共虽然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但我们对国民党方面的诚意却没有信心,所以我们己经做好了打的准备。一旦开战,我们解放军一定会明暴快的速度渡过长江,直逼宁沪杭。只要刘旅长能拖到那时候……”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尽力。”
  曾向东再三感激,最后在走的时候还忍不住说道:“周老板,拜托了!”
  送走曾向东后,周卫国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看来国内的局势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又呆坐片刻后,周卫国突然想起了行李箱里那个在德国为刘志辉女儿买的礼物——一只名叫“Teddy bear(泰迪熊)”的毛绒玩具(第一只泰迪熊于1902年诞生于美国,诞生之后不久即风靡美国及海外,所以德国的玩具熊后来也都取名为泰迪熊)。
  刘志辉的女儿是前年10月份出生的,名叫刘欣瑜,这名字还是周卫国给起的。算起来,小欣瑜现在己经16个月大了。周卫国出国的时候,她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小欣瑜的可爱样,周卫国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拿起那只包装好的“泰迪熊”,吩咐备车。
  到了刘家那小院子外面,王小虎刚把车停稳,周卫国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三两步来到小院子门口。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院门投关,周卫国刚到门口就见院子里刘志辉正在和妻子逗着小欣瑜。好几个月不见,小欣瑜果然己经学会走路了,只是走得还不是很平稳。这时,听见院子外传来汽车声的刘志辉正好抬头看向院门口,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大喜过望,抱起小欣瑜就迎了出来,边走边说:“学长,你回国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你看,欣瑜现在己经学会走路了!”
  周卫国微笑着走进了院子,说:“没办法,俗事缠身。这不,我一有空就过来看小欣瑜了。”
  这时刘志辉己经抱着小欣瑜走到周卫国面前,指了指周卫国,对小欣瑜说道:“欣瑜,叫伯伯。伯伯可是最疼你的。”
  小欣瑜看了眼周卫国,却不敢说话,害羞地扭过头,躲进了刘志辉的怀里。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哟,还怕羞呢!”
  说着,将礼物的包装扯开,拿出里面包着的泰迪熊,在小欣瑜面前晃了晃,说:“小欣瑜,看看伯伯给你买什么礼物了?”
  小欣瑜看见泰迪熊,双眼立刻一亮,伸手就抓住了这个毛绒玩具。
  刘志辉笑道:“学长,你看看,这也叫怕羞?她可不会跟你客气的。”
  周卫国叹道:“这才叫璞玉纯金,发乎内心。人长大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就变得虚伪了。”
  刘志辉说:“学长,人总是有长大的那一天,至于长大后心性改变,那也未必都是坏事,毕竟,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的。怎么改变,总是要适应现实。”
  周卫国笑道:“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两个大人在说话,中间的小欣瑜却在摆弄着泰迪熊,但在摆弄新玩具之余,小欣瑜的两只大眼睛也在偷偷打量着周卫国,这时,小欣瑜突然想起了周卫国这个人,竟然向周卫国张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伯伯,抱。”
  周卫国和刘志辉立刻停止了交谈。周卫国惊喜道:“她竟然能记起我!”
  刘志辉也很高兴,说:“是啊,想不到小家伙竟然真能想起你来!”
  这时,刘志辉的妻子张玉珍走了过来,接口道:“学长,您这么宠欣瑜,她当然记得有这么个好伯伯,只是您可别把她给宠坏了。”
  周卫国连声说道:“不会不会,她现在还小,我自然要宠她,等她长大了,我就该帮你们管教她了。”
  说着,欣喜地抱过小欣瑜,啧啧连声道:“小欣瑜长大了!伯伯都快抱不动了!”小欣瑜报以傻笑。
  周卫国乐了,说:“小欣瑜,你周岁的时侯伯伯都没有赶回来看你,你怪不怪伯伯啊?”
  小欣瑜没理会周卫国,低头专心玩泰迪熊。
  周卫国苦笑着对刘志辉夫妇道:“这孩子可真不给我面子!”
  刘志辉夫妇都忍不住笑了。
  小欣瑜又在周卫国怀里待了片刻,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要下地,周卫国无奈,只好放她下地。
  小欣瑜双脚刚沾地,就挣开周卫国的怀抱,撒开脚丫子跑了。看她随时会跌倒的样子,唬得张玉珍赶紧跟了过去。这一幕,自然又惹得周卫国和刘志辉开怀一笑。
  看着小欣瑜跑到墙角,刘志辉对周卫国说道:“学长,进屋里说说话吧。”
  周卫国说:“好啊,我正好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两人进了里屋,刘志辉突然说道:“学长,你看我年纪比你小都成家了,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有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周卫国随口说道:“考虑什么?”
  刘志辉说:“考虑什么?当然是终身大事了!”
  周卫国说:“这有什么好急的?没成家的是我又不是你。”
  刘志辉说:“学长,你是不急,我急行不行?学长,我可跟你说,苏南一带不少大户人家都盯上你了,有的人家托了汤司令,有的人家托了我,目的只有一个,把自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你!”
  周卫国笑道:“没想到我现在还是抢手货呢!”
  刘志辉说:“笑话,学长您要不是抢手货,谁是抢手货?才华横溢、抗日英雄、商界奇才、苏南首富……哪一条不够让那些小姐们为争你打上一架?”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人贵在自知。你凭良心说,去掉苏南首富这一点,结果会怎样?”
  刘志辉想了想,说:“学长,我不否认这些人家里有很多趋炎附势之徒,他们看重的当然是周家这块金字招牌,但我更相信,她们中真正看重你这个人的还是占大多数的。”
  周卫国说:“那又怎么样?我要的是终身伴侣,可不是随便拉一个女子娶了。”
  刘志辉恍然大悟,说:“是了,像学长这样的人中之龙,自然不会喜欢那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那玉珍她们学校的女老师怎么样?那些女老师可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新女性,有知识、有才华。听玉珍说,她们对你可是仰慕得很,不少人还把照片给了玉珍,央她带给你看看。不如这样,我让玉珍把她们的照片拿出来让你先挑挑,如果一时决定不了也役关系,我可以让玉珍安排你暗中见见她们本人,一直到你满意为止,我再让玉珍安排你们见面,怎么样?”
  周卫国笑道:“志辉,你什么时候成了媒婆?可不要学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刘志辉正色道:“学长,乔太守虽然‘乱’点鸳鸯谱,却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志辉,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我早想过了,如果成家,我就要确保自己能做一个好丈夫,能做一个好父亲,而绝不是只为了成家而成家!”
  刘志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学长,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陈县长?”
  周卫国一呆,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浮现在眼前。
  陈怡。
  这个原因他不是没想过,但这样的想法却每次都是一跳出脑侮就被他硬生生地抑制住了。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和她己经是过去的事情。他强迫自己忘记她,却怎么也忘不了,她的身影反而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不愿意想起她,但每次不经意中的淡淡的思念却总是能让他痛彻心扉!他将刻骨的思念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里,只是,这思念埋的越深,痛得也越深。
  见周卫国沉默不语,刘志辉一咬牙,继续说道:“学长,我说几句你可别生气。那个陈县长人的确好,说实话,你们原来也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可你们毕竟一别这么多年,她也许早已嫁做人妇,你这番相思,怕是要落在空处了。即使她还没嫁人,但她是共产党的官,你却是商人资本家,你们要想走到一起,难道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所谓的共产党‘共产共妻’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共产党毕竟讲的是阶级斗争。你和她现在就分属不同的阶级,难道她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又或者虽然她能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但这样的她还是学长你喜欢的她吗?而且,如果她真的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有,她的家庭。学长,你别忘了,她的父亲……”
  周卫国打断了刘志辉的话,说:“志辉,扯远了。”
  刘志辉在心里暗叹一声,闭口不再说了。
  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志辉,眼下国内的局势你也清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刘志辉苦笑道:“什么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头下达什么命令,我照着执行就是。哪里还容我自己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听说你的兵营里现在关着一批政治犯?”
  刘志辉脸色一变,说:“学长,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节
  周卫国说:“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事的,我就问你,有没有这事?”
  刘志辉叹了口气后,苦笑道:“别提了,学长,这可真是个麻烦事!”
  周卫国说:“那就是有了。你跟我说说,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志辉略一犹豫,说:“这个……”
  周卫国说:“你不想告诉我?”
  刘志辉说:“不是,学长。只是,这事……”
  周卫国皱眉道:“志辉,爽快点,说话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因为这是军事秘密?”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实话说吧学长,这事不是军事秘密,而是政治秘密。本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批政治犯大多都是共产党员,我怕你爱屋及乌,对他们关心过度,最终被牵扯进去。”
  周卫国说:“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是要对他们关心过度呢?”
  刘志辉一呆,随即苦笑道:“学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卫国说:“志辉,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这事我既然知道了,难道会不管吗?”
  刘志辉长叹一声,说:“学长,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了!”
  周卫国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准备把我怎么办?”
  刘志辉苦着脸说:“怎么办?我当然是既要给你面子又不能让你牵扯进来。”
  周卫国笑道:“这才像是你说的话!”
  刘志辉面容一整,说:“不过学长,我可事先声明,这些人虽然关在我的兵营,我却没有权力放人!”
  周卫国说:“放心,我知道你的难处,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志辉松了口气,又想了想,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上大慨十点多,我突然接到部下的汇报,说保密局有一支车队要进我们警备旅的兵营。因为事先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命令,所以卫兵把车队拦下了。车队里的保密局特工还和我的部下发生了争吵。听到这消息,我立刻赶到兵营。这时候,靖远己经到了。”
  刘志辉说到这里顿了顿,解释道:“靖远就是我那个在保密局的同学,他现在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他,我以前见过他,他为人很不错。”
  刘志辉说:“靖远见到我,立刻向我解释,说是一场误会。原来他也才从上司那里得到消息,有一批重要犯人从南京保密局监狱转运到了苏州,因为人数太多,苏州保密局没有这么大地方关押,而这些犯人又不便分散关押,如果把他们关在普通监狱又怕有什么闪失,所哪直车的保密局特工就想到了我们警备旅的兵营,直接把犯人送过来了。靖远说,警备旅的兵营地方足够大,安全上又可以保证万全,所以希望我能帮他这个忙,为此,保密局愿意送我们两卡车美国武器作为酬谢。他还说,这事他己经跟汤司令商量过了。后来,我打电话向汤司令请示,汤司令也没什么意见。所以最后,这批犯人就都被关在警备旅兵营了。”
  听完刘志辉的叙述,周卫国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打电话向汤司令请示的时候,汤司令是怎么说的?”
  刘志辉想了想,说:“汤司令好像是说,收下那两卡车武器,给他们行个方便。”
  周卫国又问道:“这批政治犯总共有多少人?”
  刘志辉说:“四百五十七人。”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这么清楚人数?”
  刘志辉说:“昨晚上保密局和我们警备旅办交接的时候我清点过人数的。”
  周卫国缓缓说道:“志辉,我总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刘志辉愕然道:“不对劲?学长,这事哪里不对劲了?”
  周卫国说:“志辉,你想,这么大批重要政治犯转移,保密局难道事先就没有什么周详的计划?苏州保密局的监狱有多大他们会不知道?苏州普通监狱方不方便关押政治犯他们会不清楚?”
  刘志辉说:“也许是因为太仓促了,人运到苏州后他们才发现有这些问题的。”
  周卫国说:“志辉,你想得太简单了。既然这批政治犯这么重要,人数又这么多,他们又怎么会弄得这么仓促,随便就找了你的警备旅兵营作为关押地点?”
  刘志辉想了想,说:“这倒是,我原来只是觉得兵营里突然多住了四百多号人还要派人看守是件麻烦事,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可是,靖远也没有骗我啊,今天上午保密局就给我们警备旅送来了满满两卡车美国军火。”
  周卫国叹道:“所以说志辉,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汤司令的原话,是叫你把保密局送的武器收下,再给他们行个方便。我猜他的意思只是让你借地方给保密局关押那批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警备旅直接接手。要知道,这批犯人可不是普通犯人,而是政治犯!现在是国共即将重开和谈的微妙时期,你和这些政治犯牵扯上关系可不是件好事。”
  刘志辉说:“学长,我有点不明白,这批政治犯关在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和即将重开的国共和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志辉,你怎么看国共和谈?”
  刘志辉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谈成的可能性不大。”
  周卫国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刘志辉说:“很简单啊,新年第一天,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就给共产党新华社写了个《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在那个献词里面,毛泽东可是明确提出要‘把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底’,还说‘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胜利’。中共领导人都这么说了,国共和谈怎么可能谈成?”
  周卫国说:“毛泽东的新年献词我也知道。但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我认为共产党是真的为老百姓着想。我记得,在那句‘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之后,就是‘一九四九年我们在经济战线上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成就。我们的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将要比过去提高一步,铁路公路交通将要全部恢复’,可见,共产党并没有仅仅把眼光局限在争夺军事胜利上。还有,毛泽东在上个月14日《关于时局的声明》中提出的和平谈判的八个条件我觉得也很中肯:(一)惩办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伪法统;(四)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刘志辉说:“这八个条件里,第五和第七个条件我都没有意见,可其他六个条件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的。比如说,第一个条件,惩办战争罪犯,这是不是说,每一个打过内战的国军官兵都要被共产党秋后算账?”
  周卫国说:“志辉,这你就多虑了。所谓的战争罪犯,是指战争犯罪的组织者、教唆者、领导者和共犯者。而战争犯罪,是指参与策划、准备、发动或进行侵略战争,或犯有违反战争法规和惯例、违反人道原则等的严重罪行。以这个条框来套,除了那些发动内战和在内战中违反战争法规和惯例、违反人道原则犯下各种恶行的少数军人,绝大多数国军官兵都不是战争罪犯。”
  刘志辉说:“那么第二、第三个条件,废除伪宪法和伪法统呢?从法理上说,国民政府现在仍然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那么现行的宪法和法律又怎么能被称之为‘伪’呢?何况,把现有法律都废除了,会不会造成执法的混乱?”
  周卫国说:“志辉,看来你还不太明白法律的实质。统治阶级为了更加有力和更为有效地镇压阶级敌人的反抗,更好地保护本阶级的利益不受侵犯,就根据自己的意志制定了许多行为规则,强迫被统治阶级遵守或通过这种行为规则使整个社会的一切都合乎统治阶级的要求,这种行为规则就是法律。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和利益的集中体现,是统治阶级用来进行阶级斗争、镇压被统治阶级的一种武器。因此,法和国家一样,都具有强烈的阶级性。随着新的国家的建立,新的法律也必将代替原有的法律。这是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一种类型的国家必然有这种类型所特有的法律。当一种国家类型被另一种国家类型所代替的时候,其法律类型也随之被另一种法律类型所代替。这种代替都是随着政权从一个阶级手中转到另一个阶级手中的革命变革的结果而发生的。民国的法律是资产阶级法律,而共产党要建立的法律是无产阶级的法律,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而所谓的伪宪法和伪法统,指的是为旧的统治阶级服务,不利于新的统治阶级和国家发展的法律条文,自然需要废除。至于执法者,总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如果新的国家建立了,还执行旧的法律,那才会造成执法的混乱。”
  刘志辉说:“你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论法律我自然说不过你。但我是军人,共产党提出的第四个条件说,要改编反动军队,那么,这个‘反动军队’该由谁来界定?还不是共产党!其实第八个条件也有同样的问题,成立民主联合政府自然是好的,可是,所谓的‘反动分子’如何界定?由谁来界定?是不是现在的国民政府官员或者是国民党员都算作‘反动分子’?是不是新的民主联合政府从根本上就剥夺了原来的国民政府官员或国民党员参政议政的权利而无论他们原本是否适合于参政议政。”
  周卫国说:“所谓‘反动’,是指反对历史的前进与进步,起的是阻碍历史前进和发展的作用。体现在两点上:第一,对社会历史发展有反动的作用;第二,有强烈的主观恶性。如果放在现在的中国,所谓的‘反动分子’,就是指那些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民族利益,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照我说,那样的人,就应该得到严惩。由于军队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以服从为天职,很多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一定代表他们自己的意志,所以共产党提出的是‘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而不是严惩反动军队。至于将‘反动分子’排除在民主联合政府之外,我觉得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体现人民的意志?至于原来的国民政府官员或国民党员能否参政议政,我想关键还是要看他们参政议政的目的是否是为了广大人民的利益,而和他现在所属的党派没有关系。”
  刘志辉说:“那么第六个条件呢?改革土地制度,怎么改?共产党曾经宣传过‘打土豪,分田地’,还没收过地主的土地。难道现在也要一股脑儿将所有人的土地都收归国有然后再平均分配下去?这样就是理想的社会了?我承认有很多地主都为富不仁。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有很多地主本身就是佃农出身,然后靠着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勤奋和努力,积攒财力,节省开支,省钱买地,最终才富起来成为‘地主’。相反,也有人因为好吃懒做把家产都败了个精光自然而然成为了‘无产阶级’。那么你说,国家是需要我所说的那些勤俭持家的‘地主’还是需要那些好吃懒做的‘无产阶级’?”
  周卫国说:“你也看到了,共产党提的第六个条件是‘改革土地制度’而不是‘没收所有土地’!就像你刚刚说的,一个人如果通过勤俭持家富起来,这是值得尊敬并提倡的。而那些败家子,则在每个时代都被人瞧不起。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土地问题是核心问题。如何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这是任何一个执政党都不能回避的问题,也是对执政党执政能力的考验。而现在的执政党在这一点上显然做得很不好。我在八路军中当了八年的兵,亲眼看到共产党在解决土地问题中所做的各种努力和尝试。尽管我不敢说共产党执政后就一定能彻底解决土地问题,但我相信,共产党考虑的,肯定是老百姓而不是一小撮当权者的利益。所叹至少从这一点上看,她就应该取代现在的执政党!”
  刘志辉苦笑道:“学长,我早就知道我是辩不过你的。”
  周卫国正色说:“志辉,即使这场辩论是你赢了又能怎样?要知道,国家发展方向的对与错是由历史来评价的,和个人的言辞并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一定要我表明自己的态度,我觉得,共产党提出的这八个条件并不苛刻,只不过,这八个条件的每一个都触及了现在当权者的切身利益。所以我认为,即使国共和谈谈不成,也不会是共产党而是国民政府当权者的原因!”
  刘志辉苦恼地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学长,我们还是回到开始的问题上吧,就是这批政治犯关在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和即将重开的国共和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说:“当然有关系!国共和谈如果成功,国民政府必定要释放政治犯,那么你手头的这批政治犯自然也在被释放之列。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有功之臣。”
  为了不泄露曾向东的情报来源,周卫国决定暂时不告诉刘志辉这批政治犯实际上己经被从保密局名单中删除,即使国共和谈成功释放政治犯也轮不到他们。
  刘志辉苦笑道:“可国共和谈谈不成的可能性更大。”
  周卫国说:“问题就在于这里!如果国共和谈破裂,国民政府破釜沉舟之下,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柄。这些政治犯这时候转到苏州,而且转到你的警备旅兵营里,实在有些太巧了。再想深一层,你的部队当年在山东打鬼子的时候,和八路军的关系就一直很不错。抗战胜利后又调回苏州,没有和共产党的军队发生过直接冲突。换句话说,你的部队并不是铁杆反共的部队。但是,现在保密局却把这么多重要的政治犯关在你的兵营,他们难道是因为信任你吗?恐怕未必!如果上头命令你处决这批政治犯,你干不干?不干,你就是抗命!但如果你执行命令,到时候等共产党打过长江,你身上背着那么多共产党员的血债,共产党能放过你吗?这样一来,你和共产党想不成为死敌都难!”
  刘志辉倒吸一口冷气,说:“他们这是在借刀杀人!借我的刀杀那些政治犯,再借共产党的刀杀我!不过这事是靖远让我帮忙的,他是我老同学,我不相信他会害我!”
  周卫国说:“我倒不是说沈靖远在害你,只是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刘志辉忍不住骂道:“妈的,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
  随即想了想,又说道:“学长,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周卫国说:“现在国内的形势你心里也有数。我就不说什么大道理了。只希望你以后在做出任何选择,做任何事之前,都能好好想一想,不要求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但至少,你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四节
  刘志辉说:“学长,你放心,我刘志辉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出那种卑鄙无耻的事情。就说这些政治犯吧,撇开政治观点不谈,他们又投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再说,他们都是中国人,是我的同胞,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志辉,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如果南京方面下达什么对这些政治犯不利的命令,我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地往后拖一拖。”
  刘志辉迟疑道:“这个……”
  周卫国说:“难道你真能狠得下心来?”
  刘志辉一咬牙,说:“学长,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国内局势似乎平静了下来。尤其是当“南京人民和平代表团”和“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先后自共产党控制的北平和河北西柏坡归来,带回共产党的和平诚意后,人们似乎己经看到了和平的曙光。甚至可以说,这几年的内战下来,国内实现和平的可能性从未像现在一样大。
  在这种大环境下,保密局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对关押在警备旅兵营的那些政治犯,基本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再加上有刘志辉的暗中关照,这些政治犯的待遇比起当初在南京保密局监狱关押时,己是天壤之别。
  转眼正月就过去了。
  随着三月初春的微风吹过江南,青草摇曳中,杨柳也吐出了新芽,映在涂涂的绿水中,整个大地都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
  战争的阴云似乎渐渐远去,人们也有了心情三三两两郊游踏青,其情也融融,其乐也陶陶,真是好一个诗画江南!
  这一天,周卫国收到了一张请柬,邀请他本周末晚参加一个酒会。由于这个酒会邀请了苏州各界几乎所有的名流,所以周卫国决定参加。
  酒会的地点设在东吴大学宴会厅。
  当酒会当晚身穿燕尾服的周卫国走进宴会厅时,顿时吸引了不少名门淑女的目光。正如刘志辉所说的,才华横溢、抗日英雄、商界奇才、苏南首富……笼罩在周卫国头上的光环之多,足以使得他对大多数女子都充满吸引力。好在这情景周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遇上,所习对于那些或羞答答或热辣辣或甜腻腻的目光,周卫国倒也能做到视而不见。
  不过作为苏南首富,周卫国自出现后,就算想低调也不可得。
  从他拿到第一杯酒开始,就不断有各界名流找他攀谈。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满脸和气的中年人,周卫国只一眼就认出他正是现任的苏州市市长王乃樵。
  如果是别人,对于本地的父母官主动找自己攀谈自然是荣幸之至,不过周卫国对这位市长大人却着实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见第一个来打招呼的竟然是他后,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好在王乃樵是在“中枢”呆过的人,自然明白周卫国背后的能量,再加上苏州地方有赖于这位苏南首富的地方多夹,所以在和他交谈时语多谦恭,颇有些“礼贤下士”之风,倒使得周卫国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一通废话。
  随后上来的自然是苏州的工商界人士,这些人要么是和他有生意往来,要么是希望和他有生意往来,在言谈之中不免对他多有奉承之辞,但相较于两面三刀的官场中人,周卫国看这些单纯逐利的商人却是顺眼得多,所以倒也并无不耐。
  之后上来的是以汤炳全为首的苏州驻军军官。这些人里很多以前在山东就和周卫国认识,军人也多豪爽,所以周卫国和他们聊得最愉快。而汤炳全更是以长辈加老朋友自居,拉住周卫国说个不停。
  最后,是东吴大学和其他一些学校的校董们,这些人的目的最为单纯,就为感谢他对苏州办学的捐助。
  这种场面周卫国虽然应付得驾轻就熟,但心里却仍然是苦不堪言。
  在和几乎所有的熟人或非熟人交谈过后,周卫国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不过那些脉脉含情的目光却仍然不受阻隔地飞来。好在苏州“上流社会”的风气还没开放到西方那样的程度,所以周卫国倒不担心那些淑女们会主动过来搭讪——好像有点自做多情了——想到这里,周卫国自嘲地一笑,喝了口杯中的苏打水。
  这时,周卫国就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好,不介意我坐下吧?”
  周卫国闻声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詹姆士·鲁特。不过鲁特今天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西服。
  看见鲁特,周卫国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阴魂不散。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丝也没有变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鲁特先生,请自便。”
  鲁特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周,对于我们的再次见面,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小。”
  鲁特呵呵笑道:“周,我还以为你会说‘天涯何处不相逢’呢。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周卫国耸耸肩,说:“如果你是美女,我可以考虑换个说法。”
  鲁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卫国,说:“周,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幽默!”
  周卫国说:“一般来说,我看见了可笑的事物都会变得幽默起来。”
  鲁特说:“哦?那你的意思是,我很可笑?”
  周卫国仔细看了眼鲁特,虽然没有说话,却无疑承认了鲁特说的的确是实情。鲁特却不以为意,说:“对了,周,我忘了谢谢你。”
  周卫国说:“谢谢我?我以前借过钱给你吗?”
  鲁特笑道:“周,我很欣赏你的中国式幽默!”
  周卫国说:“可我并不欣赏美国人的公正。”
  鲁特说:“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在柏林的时候,当我晕倒在那个啤酒馆里时,你让侍者照顾我。”
  周卫国说:“哦,原来是这件事,不用客气。如果是一只动物晕倒,我也会同情它的。”
  鲁特像是没有听见周卫国的这句话,还是认真地看着周卫国,说:“周,我知道是你在帮助他!”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眼中有了笑意,说:“周,四个月前在德国的达姆施塔特你这么对我说,没想到四个月后在中国的苏州你还是对我这么说。”
  周卫国说:“因为我的确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叹道:“周,在达姆施塔特你说我没有证据,我承认。可在柏林我亲眼看见你和奥托·斯科尔兹内在一个啤酒馆里一起喝酒!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是你帮助斯科尔兹内逃跑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鲁特先生,请问你如何证实在柏林那个啤酒馆和我喝酒的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
  鲁特说:“我亲眼看见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用一句你们中国话来说,斯科尔兹内就是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周卫国说:“那么证据呢?你和斯科尔兹内先生有私人矛盾,你对他不利的证词在法庭上是不会被法官采信的。”
  鲁特叹了口气,说:“当然,你现在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拍下的你和他在一起喝酒的照片己经和相机一起被你或者是斯科尔兹内烧毁了!我有证据,这一点我知道,你也知道,而且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先生,这段绕口令证明你的中文学得很好,你己经可以考虑去说相声了。”
  鲁特说:“谢谢你的夸奖。”
  周卫国话锋一转,说:“就算你能证实那个和我一起喝酒的是斯科尔兹内,那又怎么样?”
  鲁特说:“至少可以证实你包庇逃犯!”
  周卫国笑道:“鲁特先生,我想我应该提醒你,盟军达豪军事法庭早已宣判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无罪。而且直到现在,盟军也没有认定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是‘逃犯’,你凭什么称呼他为‘逃犯’?”
  鲁特说:“就算他不是逃犯吧。可是如果他没有得到你的帮助,又为什么会在从战俘营逃走后还要冒险去见你?”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别忘了,我曾经是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尽管盟军没有当庭释放他,但我的辩护本身还是成功的。一个当事人在重获自由后请他的辩护律师喝酒,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就好比你现在找我喝酒,我也觉得很正常一样!”
  鲁特冷冷地说道:“我并不是你的当事人。”
  周卫国笑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打个比方。”
  鲁特说:“那么,如果你和他没有勾结,他为什么要打晕我?”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如果我和他真有什么勾结,他就不仅仅是打晕你了!你也知道他的外号是什么——‘欧洲最危险的男人’!”
  鲁特沉默片刻,说:“周,感谢你的解释。”
  周卫国说:“不客气。”
  鲁特顿了顿,突然说道:“周,难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卫国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开始觉得奇怪了。鲁特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鲁特说:“周,从你的话里我能听得出来,你对我并不友好。你要知道,我们之间的误会现在己经消除了。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看着鲁特真诚的笑容,周卫国却想起了他在达姆施塔特对自己说过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山姆!”
  想到这里,周卫国淡淡一笑,说:“我也希望这样。失陪一下。”
  说完,端着杯子起身走了。
  周卫国走出没多远,迎面就见沈靖远走了过来。
  沈靖远见到周卫国后,微笑着说道:“学长,您现在总有时间了吧?刚刚见您和一堆人打招呼,我都没敢打扰您。”
  周卫国笑道:“没那么夸张吧?”
  沈靖远又说:“学长,您回国这么久我也投找机会拜访您,您不怪我吧?”
  周卫国说:“这叫什么话?你有你的事情,再说,我们之间也用不着讲这种虚礼。”
  沈靖远说:“学长不怪我就好。听志辉说,前几天您去他家了?”
  周卫国说:“嗯。我在德国给小欣瑜买了个玩具,正好前几天有空,就给她送过去了。几个月不见,欣瑜都学会走路说话了,更难得的是,她竟然还能记得我这个伯伯。总算我没白疼她!”
  沈靖远笑道:“欣瑜那丫头确实很可爱。”
  周卫国随口道:“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沈靖远说:“学长,您可别怪我卖关子,实在是我这个部门做的事都不方便说。”
  周卫国点点头,说:“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们保密局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不过在阴暗处待久了,你也该到太阳下晒晒,要不然就该发霉了。”
  沈靖远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卫国注意到了沈靖远的表情,笑着说:“靖远,开个玩笑,你可别在意。”
  沈靖远笑着说:“怎么会呢学长。”
  这时,就见有人走到前面的麦克风前,试了试麦克风。接着,王乃樵就站在了麦克风前。光复后,苏州在这位王市长治下,工农商发展都还算平稳,论到考评,这位王市长在国民政府官员中,倒算得上中上之才。虽然这位王市长比较爱钱,他妻弟打着他的旗号在苏州也没少干坏事,但在如今的民国官场,这些“小小缺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站在麦克风前的是他后,周卫国不由皱了皱眉,低声对沈靖远说:“这位市长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沈靖远显然对这位王市长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调侃地说:“这种规格的酒会,市长大人既然出席,总归要说几句的。”
  这时,王乃樵己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到场的各位,都是苏州各界的翘楚,学生不才,有几句话要说……”
  沈靖远突然笑了,说:“学长,据说这位市长大人生平最崇拜三个人。”
  周卫国说:“哦?不知是哪三个人?”
  沈靖远说:“第一个自然是国父中山先生。”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不出意外。第二个呢?”
  沈靖远说:“第二个是蒋总裁。”
  周卫国笑道:“这也是应有之义。那么第三个呢?”
  沈靖远说:“第三个是德国首相希特勒。”
  周卫国愣了愣,说:“这倒看不出来。”
  无论怎么看,这位市长大人都没有独裁者的潜质啊?
  沈靖远笑道:“学长,他崇拜希特勒可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希特勒的演说很有名,而这位市长大人也酷爱发表演说。”
  周卫国笑了,说:“不知这位市长大人是青出于蓝还是东施效肇?”
  沈靖远说:“我只听说,听市长大人演讲,要准备好两样东西。”
  周卫国好奇地问:“哪两样东西?”
  沈靖远正色说:“枕头或耳塞。”
  周卫国不禁莞尔,说:“这么说,我该找个地方清静清静了。”
  沈靖远也笑着说:“想找地方清静清静的可不止学长您一个。”
  说着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周卫国看向那个方向,就见果然有几人正在起身。这么一来,周卫国反而有了听一听的兴趣,说:“今天我倒要听听这位市长大人说些什么。”
  这时,市长大人终于开始他的演讲了。市长大人首先感谢各位参加酒会的来宾。随后谈到酒会举办地东吴大学的历史。就在周卫国暗自认为这些内容没有太离谱时,市长大人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国际局势,随后又跳到了黑格尔的哲学批判,接着又说到了美国的面包……王市长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己经有不少人找地方“清静清静”去了。
  听了好一会儿,周卫国也没弄明白市长大人这些既没有条理又没有文采的话究竟要表达出什么意思,不由叹道:“原来市长大人就是这么崇拜希特勒的!希特勒泉下有知,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吐他一脸唾沫了!”
  沈靖远笑道:“学长终于见识到了!”
  市长大人绕了半天,最后终于将话题绕到了国内局势,也终于绕到了他今天演说的主题——捐款。
  对于捐款,市长大人是这么解释的:“国民政府编练新兵,军费上有些拮据,我们作为地方官员,总要为党国分忧才是。再说,要是共匪打过来,大家可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立刻有人忍不住说道:“王市长,现在国共不是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了吗?上个月去过北平的南京和上海和平代表团带回的消息不是也说共产党有和平的诚意吗?”
  王乃樵鄙夷地说:“赵老板,共产党的宣传你都信?难道你不知道共产党要‘共产共妻’吗?共产党要真打过来,你的万贯家财给共产党分了不说,你的几房姨太太也要给分了!”
  赵老板红着脸不说话了。
  王乃樵说:“赵老板,捐款就从你开始吧。我们可说好了,不要金圆券,要金条或银元!”
  赵老板嗫嚅着说:“王市长,我捐一百块银元。”
  王乃樵皱眉道:“赵老板,不是我说你,凭你的家业,怎么能只捐一百块银元呢?至少要五百块!”
  赵老板只好苦着脸说:“那就五百块吧。”
  王乃樵立刻叫他秘书记录下,接着叫了第二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王乃樵一个个叫下去,被叫到的人不得不给王乃樵面子,说了个数字,王乃樵则叫他秘书记录下这个数字。刚开始叫到的人还有些不情愿,可渐渐的,有愿意出风头的主动叫了大数目,后面的则为了和他较劲,认捐了更大的数目。就这样,越往后的人,认捐的数额越大,王乃樵脸上的光采也越来越足。
  周卫国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一场闹剧。”
  边上一人则接口道:“这样的募捐倒也有趣。”
  周卫国听出说话的人正是鲁特,不由眉头一皱。
  沈靖远则惊讶地说:“顾问先生,您刚刚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您?”
  鲁特微笑着说:“沈,对不起,我看见老朋友,所习就单独过去打招呼了。”
  周卫国则说:“顾问?”
  沈靖远说:“学长,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保密局新来的顾问詹姆士·鲁特先生,美军中校,但中文很好!”
  鲁特笑着说:“沈,我和周早就认识了,我说的老朋友就是他。”
  沈靖远惊讶地说:“你们是老朋友?”
  鲁特说:“我和周是在一艘法国游轮上认识的。你的学长是个很了不起的战士,他独自一人干掉了十几个海盗!”
  沈靖远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说:“学长,这个我可没听志辉说起过。”
  沈靖远知道周卫国和刘志辉的关系密切,所以有这一问。
  周卫国随口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说的?”
  这时,就听王乃樵叫道:“卫国贤弟。”
  整个宴会厅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焦点一下子全集中在了周卫国身上,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苏南首富究竟能有多大的手笔。
  周卫国却浑然不觉。
  见周卫国似乎没听见,王乃樵又叫了一声:“卫国贤弟。”
  这声“卫国贤弟”叫下来,周卫国挥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说道:“王市长有何吩咐?”
  王乃樵和蔼地说道:“卫国贤弟,这次捐款你认捐多少?”
  周卫国想了想,说:“捐多少是否出于自愿?”
  王乃樵笑眯眯地说道:“完全自愿。”
  王乃樵不相信作为苏南首富的周卫国捐出的数字会比前面那些人少,所以才这么说,却根本忘了不久前他还让赵老板不“完全自愿”地捐出了五百块银元。
  周卫国淡淡地说:“那好,我捐一块银元,马上支付。”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走到王乃樵的秘书身边,递了过去,那秘书看看王乃樵,又看看周卫国,傻傻地接过银元。
  周卫国转身对其他客人微一躬身,说道:“卫国有事先行告退,请各位恕罪。”
  说完,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大步离开。
  王乃樵嘴巴大张,干脆就愣在了当场。
  看着王乃樵的样子,汤炳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看这位市长大人不顺眼己经很久了,周卫国这一手,正是做了他一直划未想做而不便做的(汤炳全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敢做)!刘志辉看着周卫国的背影,则若有所思。
  鲁特看着周卫国的背影,突然笑了,而且越笑越欢畅。
  一旁的沈靖远忍不住问道:“顾问先生,您笑什么?”
  鲁特微笑着说道:“我发现我己经开始喜欢上这个国家了。因为我现在才想起来,在这个国家,证实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证据的。”


第五节
  周卫国回家后不久,刘志辉就登门拜访了。
  对此,周卫国倒没有觉得奇怪,所以在书房见到刘志辉后只是微笑着对他说:“志辉,怎么你也受不了今晚酒会的气闷逃出来了?”
  刘志辉说:“学长,你可真是笃定,刚刚把苏州市的父母官给得罪了,现在竟然还有闲心说我!”
  周卫国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惶惶不可终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刘志辉笑了,说:“也没那么夸张。不过你今晚把王市长得罪成这样,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周卫国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志辉说:“学长,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市长是什么人你也清楚。你今晚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肯定会记在心上,今后难保不会在背地里对你玩些小花招。”
  周卫国说:“对于这种小人,我自然会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他就是再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再说我周卫国岂是那么好惹的人?不过,你刚刚说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话首先就不对。所谓‘君子坦荡荡’,真正的君子你就是得罪他他也不会报复你,既然这样,那你得罪君子就属于欺软怕硬了,这算什么英雄好汉?所以要得罪就干脆得罪小人,等小人报复你再和小人斗个痛快,这才有意思嘛!”
  刘志辉说:“学长,估计也就你有底气说出这种话了!”
  周卫国笑道:“这跟底气不底气的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看那位市长大人不顺眼,所以忍不住就要落他的面子,我这是光棍脾性,没办法!”
  刘志辉忍不住笑了,随即正色说道:“汤司令托我带话给你,说他支持你,让你放心,要是王乃樵敢玩阴的,我们也不会跟他客气!”
  周卫国说:“志辉,回去替我谢谢汤司令。”
  刘志辉说:“学长,汤司令料到你要说这话的,所以还托我告诉你,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周卫国笑道:“汤司令倒真是个妙人!”
  周卫国这话倒是由衷之语。汤炳全虽然也有不少缺点,但比起那些尔虞我诈的龌龊官员们,却无疑可爱多了,而且当年毕竟在一起打过鬼子,相互之间的情分也的确不薄。
  刘志辉突然笑道:“王乃樵现在一定在捶胸顿足,后悔今晚在大家面前点了学长你的名。”
  周卫国说:“他要自取其辱我自然应该配合配合他。其实他就是私下找我我也一样不会给他面子!这种人说的话就像放屁,只有傻子才放心把钱交到他手上。”
  刘志辉说:“对了学长,你今晚怎么会想到只捐一块银元呢?”
  周卫国说:“其实今晚的捐款,我本来是一块钱也不想捐的。不过我又担心一块钱都不捐反而让市长大人不死心,以后再来骚扰我,所以干脆就捐了一块银元,彻底断了市长大人的念想。”
  刘志辉说:“这就叫釜底抽薪吧?”
  周卫国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凝重了起来,说:“市长大人号召大家捐款的理由是‘国民政府编练新兵军费拮据’,国民政府为什么会军费拮据?还不是因为编练的新兵太多!而这时候还编练这么多新兵是为了什么?除了打内战还能为了什么?我脑子可没烧糊,是断断不会支持国民政府打内战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民意?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征召所有退役军官新建几百个师,在江西、福建、广东、湖南、云南、贵州、四川、陕西成立十四个编练司令部训练新兵吗?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将京沪警备司令部扩充为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吗?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将国库的金银、贵重金属和大批工厂迁往台湾吗?志辉,你太天真了!决定国民政府政策的根本不是‘民意’,而是蒋总裁的‘圣意’!说到底,就像当初赤壁之战时鲁肃对孙权说的一样,谁都可以降曹,只有主公不能降。现在的国共和谈也一样,整个国民政府里,谁都能和共产党和平,唯有蒋总裁,是万万不行的!莫忘了,共产党去年底公布的战犯名单里,蒋总裁可是高居榜首!”
  刘志辉说:“李代总统在那份名单里不也是二号战犯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那是不一样的。李代总统和共产党真刀真枪干的时候毕竟不多。共产党这一点还是分得清的。”
  刘志辉犹豫片刻后,认真地说道:“学长,你说国民政府真的会倒吗?”
  周卫国说:“你想听真话吗?”
  刘志辉点了点头。
  周卫国说:“其实这个问题恐怕你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说出口甚至都不敢多想而己。”
  刘志辉默然不语。
  周卫国断然道:“国民政府必倒无疑!”
  刘志辉说:“请学长指教。”
  周卫国说:“这可耽从三方面来看。首先,从军事上看。自去年底至今年初,国军在和共产党解放军的辽西会战(辽沈战役)、徐蚌会战(淮梅战役)和平津会战(平津战役)三次会战中均告完败,损失主力一百五十万!此三战之后,共产党己拥有东北全境、华北大部、西北一部和长江以北大部地区,实际控制区己连成一片。共产党解放军现在不但兵员数量超过国军,且士气高昂,装备大大改善,己经在战略上占据主动和进攻态势。反观国军,不但兵员装备损失惨重,在战略上居于被动和防御态势,而且兵力分布在从新疆到湖广再到江浙沪等广大区域,实际上根本就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共产党解放军目前挟大胜之势,只要挥师南下,统一全中国只是时间问题。”
  刘志辉有些黯然地说:“真是兵败如山倒啊!几年以前,谁能想到国军会败得这么惨!”
  周卫国说:“国军战场失利是多方面的原因,倒不完全是战之过。”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国共弟兄了!本是同根生……唉!”
  周卫国说:“志辉,国家要重生,总是要有人流血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要国家能够真的强盛起来,流这些血还是值得的!”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学长,我明白。你继续说,我扯远了。”
  周卫国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其次,从政治上看,现在的国民政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蒋总统现在虽然离开了总统宝座,对外宣称‘下野’,待在老家溪口钓鱼,却还有一个党总裁的身份没丢,还遥遥掌控着国民政府的军政大权,一边任由李代总统喊着和谈,一边扩军备战。行政院院长孙科带着行政院迁到了广州,自以为天高皇帝远,也开始上蹿下跳号召要将战争进行到底。李宗仁虽然是代总统,却因为多了个‘代’字,行起事来名不正言不顺,又受蒋总裁的诸多掣肘,导致南京的中央政府成了个徒有其名的空架子。一国三公,令出多门,怎一个乱字了得?真是好一个国民政府啊!”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后,从经济上看。市长大人今晚虽然说了一大堆废话,但有一句却是大实话。”
  刘志辉好奇地问道:“哪一句?”
  周卫国说:“不要金圆券,要金条或银元!”
  刘志辉想了想,说:“这的确是大实话!”
  周卫国说:“市长大人为什么这么说?一言以蔽之,通货膨胀。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前夕,法币发行总额不过十四亿元,到去年废止法币前,其发行额己经高达六百六十万亿元。宣移今先生曾说过,‘只要为支付庞大军费的通货膨胀不停止,游资不纳入生产事业,物价绝对没有不上涨的道理。’一百元法币,抗战前能买两头牛,抗战第二年只能买一头牛,抗战第三年则只能买一头猪,到了抗战结束时,竟然只能买到三分之一盒火柴!这样的货币贬值速度只要想想就够让人绝望了!再说金圆券吧,去年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一块金圆券可以兑换两块银圆,可金圆券发行不到两个月,就变成七块金圆券才能兑换一块银圆。到了今年的一月,一块银圆己经可以兑换一百多块金圆券了。而前几日,银圆对金圆券的比价更是达到一比两千七百!如果这些数字还显得不够清楚的话,我还可以再举几个例子:抗战前,寄一封平信的邮价是5分钱,而到了去年,邮价己经高达五万元。五万元啊,这简直就相当于抗战前一个普通银行的基金!抗战前,一口上好的棺木不过才卖四百元,抗战结束后,却要卖两百万元!河北某县,早晨玉米开价为七万五千元一石,到中午就涨到了九万元,小麦则由早晨的每石十六万元涨到中午的二十二万元!就这些还都是前几年涨价不凶的时候的情景!”
  刘志辉沉默不语,心情却是越发沉重了。
  周卫国越说越激动:“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国民政府还承诺说只限额发行二十亿,可不到三个月,发行额就超过了三十亿!此后发行额更是直线上升。从而导致金圆券飞速贬值。前几天,我在街上甚至看到小孩子们拿面额万元的金圆券折飞机投射行人!由此可见金圆券贱到什么程度!物价飞涨的速度更是惊人。有人跟我开玩笑说,现在物价上涨的速度究竟有多快只要去饭馆吃顿饭就能体会到。当你走进饭馆,吃第一碗饭时是一个价钱,而吃第二碗饭时,价格可能就上涨了。同样的,在你出门时,身上带的那一大叠金圆券可能够买一盒香烟,可只要过一会儿,这些钱也许就只能买到一盒火柴,如果再晚一会儿,或许就只能买几根火柴了。随着物价飞涨,商家‘重货轻币’,大量囤积货物,导致市场上货物短缺,引起物价进一步飞涨。而纸币大量贬值,又使得老百姓纷纷抢购物资,这样一来,又加重了物价飞涨,形成恶性循环。去年十月上海的那阵抢购风潮,据说起因仅仅是烟税调整香烟加价,但就是这么件小事,老百姓却误以为其他货物不久也会加税,价格也将跟着上涨,所以恐慌起来,纷纷抢购。各商店都是人满为患,人人口袋里都装满了金圆券,争先恐后把纸币换成货物。许多商店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在抢购风潮中,老百姓都不敢问物价高低,因为物价一天数变,这时不买,转眼又是另一个价。而抢购风一起,商人们明白物品卖出后难以再进货,为着保险,就干脆把价格再提高些或提早收场将货物隐藏。卖东西的几乎是随人喊价,买东西的也不敢讲价,因为卖的根本就不怎么想卖,宁可存货也不存钱,买不买由你,买东西的却不敢不买,所以同样的东西,先后卖出的价钱都可能相差甚远。结果更加刺激了老百姓抢购。这事看起来偶然,其实却是必然!因为老百姓长期以来一直遭受通货膨胀物价上涨之苦,心理己经变得十分脆弱和敏感,这时候只要听到‘涨价’的风声,对币值的信心立刻就发生了动摇,自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手里的纸头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志辉忍不住骂道:“财政部不顾老百姓死活滥发钞票,实属该杀之列!”
  刘志辉知道周卫国说的都是实情,但正因为这些都是实情,所以更显得骇人听闻,也就更让人感到愤怒。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你以为发钞票是财政部能控制的?要论该杀,可不止财政部的官员该杀。整个国民政府,从上到下,大小官员有几个是干净的?如果较真起来,怕就没有几个不该杀的!”
  刘志辉咬牙说:“乱世就该用重典!”
  刘志辉说:“可是,重新载一棵树要等它长大是需要时间的。”
  周卫国说:“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不断召来蚊虫苍蝇等恶心东西的一棵腐树强!新树长大虽然要花时间,也可能会遇到很多曲折,但它却是充满生命力的,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刘志辉说:“也许,那棵树还没有腐烂透呢?也许它还有希望长好呢?”
  周卫国叹道:“志辉,你怎么还抱有这种幻想?现在老百姓都己经到了生计无着、衣食不保的地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他们的生活一点也不夸张。前几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上海有一名退伍军人因为衣食无着而行骗,第一次行骗只骗了人家一件毛线衣就被抓住关进了监狱。几天习后,法庭开庭审理这个案件,法官念他是初犯,又确为生计所迫,便决定让他取保出狱。谁知那退伍军人却当庭要求法官判他有罪,而且最好多判几年。法官问其原因,那退伍军人说,监狱里管饭,要是离开了监狱,自己在外面还是衣食无着,肯定会饿死,所以清愿在监狱里住下去。最终,那人坚不肯交保,监狱却不愿负担他的饮食,结果干脆把他轰出了监狱!至于他出了监狱之后怎样,就没人知道了!”
  刘志辉惊道:“竟有这种怪事?”
  周卫国叹道:“这年头这种咄咄怪事,又岂只一件两件?身逢乱世,苦的自然是百姓。国家如此,不亡何特?纵观历史,没有哪个政权能够不顾人民死活却还能长久地维持其统治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抛弃了老百姓,老百姓最终也会抛弃你。如今这个政权己经失去民心,再加上军事惨败、政治混乱、经济崩溃,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终必定难逃覆亡的命运!这是历史的必然!”
  刘志辉恨恨地说道:“这样的政权,的确该倒台!”
  这些年他个人仕途虽然步步平顺,但所见所闻,却发现这个国家离自己当年投身革命时想要实现的目标渐去渐远。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却有满腔热血的革命青年,曾经也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曾经也将为人民谋幸福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但现实与理想的极大反差却逐渐磨光了他的锐气,消磨了他的斗志,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热。他愤怒过,他痛苦过,但现在却只剩下了迷茫。他无力改变这个现实,所以只有将心里的想法深埋,所以他学会了逃避。但今天周卫国的这番话,终于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己久的那些想法,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周卫国认真地说道:“志辉,这个国家,己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我们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刘志辉断然说道:“学长,我相信你!需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卫国说:“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但我还是那句话,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说:“学长,你放心,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的!”


第六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乃樵倒没弄出什么动静,仿佛根本就忘记了酒会上周卫国令他大丢面子这件事。
  周卫国自然明白,以王乃樵睚眦必报的脾性,他是断断不会真的这么“宽宏大量”忘记这件事的,他现在没什么动作,只不过是没有得到好机会而己。一旦得到机会,他肯定会比疯狗还狠地咬过来!
  不过周卫国也懒得将这事放在心上,生活工作该怎样还怎样,只是对王乃樵暗自警惕而己。
  这段时间,国内的局势仍然保持着相对平稳。国共双方也都在分别做着和谈的准备。
  国民政府方面,自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后,倒也施行了一些“谋和”的举措,比如恢复了一些民主党派的合法地位(不过,由于国民党一贯以来的名声,想必没有哪个共产党地下党员会傻到在这时候公开自己的身份站出来享受这些久违的“民主”吧?),重开了一些被查封的进步刊物,电邀李济深、章伯钧、张东荪等民主人士去南京,还派邵力子等人去上海拜访了宋庆龄、章士钊、张澜等民主人士,甚至释放了一批政治犯。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了李代总统的和平诚意。
  然而,伴随着李代总统这些举措的,还有远在浙江奉化溪口遥掌军政大权的蒋总裁大规模扩充军队、搬迁工厂物资等一系列举动。蒋总裁的这些举动无疑很不给李代总统面子,更表明了自己对和谈的不屑和否定态度。同时,李代总统在私底下将“同中共举行谈判,以求和解;阻止中共过江,以求体面和平;寻求美援,以制止通货膨胀”作为自己代行总统职责后最紧迫的三项任务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那就是通过国共和谈,实现“划江而治”,最终取蒋而代之,“确保东南半壁”,至少在平分秋色的基础上来组织民主联合政府,而非完全接受共产党的八个和平条件。再加上受到各方掣肘,南京政府现在也只能把重点放在和谈代表团成员的选择上。
  相比之下,共产党方面就显得有诚意多了。正如中共发言人在早前指出的那样,共产党现在还愿意让南京政府派出代表和谈,不是承认这个政府还有代表中国人民的资格,而是因为这个政府手里还有一部分残余军事力量。如果这个政府感于自己己经完全丧失了人民的信任,感于它手里的残余军事力量己经无法抵抗强大的人民解放军,而愿意接受中共的八个和平条件的话,那么,用谈判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使人民少受痛苦,当然是比较好的和有利于人民解放事业的。北平问题的和平解决,就是一个实例。因为国民党中央社曾于1月22日和27日两次播发傅作义和国防部有关北平问题和平解决的文告,表示认可,这就意味着,全国其他城市问题的解决也可循北平例。这同样意味着,“北平方式”就是李代总统的榜样和出路。
  中共为了此次和谈成功,己经做出很大让步,不但在全国范围内停止了对国军的主动军事进攻,从秘密渠道传回的消息甚至表明,如果南京政府完全承认中共提出的八个和平条件,中共可以不打桂系和其他国民党主和派;一年左右也不改编他们的军队;还允许南京政府中的一部分人员加入政治协商会议和联合政府。这么做固然对共产党革命的彻底性有所影响,但无疑可以减少国共双方的伤亡,更重要的是,可以有效减少对国家各种设施的破坏——这一点对于国家今后的重建意义尤其重大。由此可见,中共现在考虑的己经不是单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战争之后国家重建中的国计民生问题。
  当然,这一切,自然不是升斗小民们关心的问题。他们所关心的,只是生存下去这样最基本的问题。但在如今这样物价飞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己由艰难而陷入绝望,就连生存下去恐怕都是一个奢望!
  在表面的平静下,现在的政府的确己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其实,即使是有钱人,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不好过倒不是表现在生活上,毕竟物价飞涨和物资短缺对于手中持有大量硬通货又有各种门路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们的问题在于,国共和谈无论成与不成,他们最终都要面对共产党,而共产党信奉的共产主义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福音。所以有不少富人己经举家外迁了。门路广的去了国外,门路差一些的去了台湾,但更多的人却还在观望。毕竟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国家也不可能不需要他们的才能,而无论是国外还是台湾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会本能地感到恐惧。而且如果现在离开,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就难说了,这对于乡土观念浓厚的中国人来说,显然是一个很难逾越的心理障碍。但这个人群的心理显然又是非常脆弱的,他们既寄希望于将要执政的共产党能容得下他们,但同时又对共产党有很多疑虑,抱有很大的戒心。如何对待他们,对于共产党来说,显然也是一个挑战。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于是,在普通老百姓的挣扎哀号和富人们的长吁短叹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这一天,周卫国正在书房中处理纱厂的事务。
  其实现在周家的纱厂己经停工了,因为在投机盛行的今天,任何一个商家都无法正经做生意。很多商家为了牟取暴利都参与到了投机中去,但周卫国却有自己的原则,所以他干脆停止了周家名下的一些生意,纱厂就在停止之列。
  他现在要处理的事务,正是纱厂数千工人的生计问题。
  周家的家底厚,又有很多海外生意,纱厂停工本身对周家的影响并不大,但对这数千工人来说,却是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因为绝大多数工人都要靠纱厂每月十块银元的工钱养家糊口。周家纱厂每月十块银元的工钱本来就是江南所有纱厂甚至是所有工厂中最高的,而且在物价飞涨的今天,实实在在的银元的购买力受通货膨胀的影响极小,足以保证每个工人的家庭生存下去。这也是每个周家纱厂的工人都倍感幸运的一点。如今,纱厂却停工了,这些工人的心里立刻紧张了起来。但心里紧张归心里紧张,却没有一个工人闹起来,因为周家历来对待工人的仁厚使得他们对周家己经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没有人会认为周家将抛弃他们,工人们都明白现在的时局有多么艰难,也理解周卫国让纱厂停工的决定,他们并不奢望工钱还能照往常一样发下来,只是希望周卫国能够给他们一些生存下去的希望。
  周卫国自然明白工人们的想法,所以现在虽然还不到月底,周卫国却己经决定将每人十块银元的工钱提前发下去让工人们安心。
  他要让工人们都明白,只要周家一天不倒,就绝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周卫国这么做的底气一方面固然来自于周家厚实的家底,但更重要的是,通过对局势的判断,周卫国明白,这段艰苦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工人。简单说,如果乘坐的船漏水了,周卫国更愿意同舟共济排水或堵漏为所有人而不是将其他人赶下船延缓进水速度为自己一个人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也许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国家民族大义,只是出于自己的良心,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比大多数所谓“高尚”的人还要高尚得多!
  做完决定后,周卫国顿时一阵轻松,这时,就听下人通报,说有一名国军军官前来拜访。周卫国首先就排除了来的人是刘志辉的可能性,因为刘志辉经常来,周家的下人都认识他,如果是他来了,下人不可能通报说是一名国军军官。而且以刘志辉和周卫国的关系,他进周家基本上是不需要通报的。所以在听了下人的通报后,周卫国立刻问道:“那军官有没有说他的姓名?”
  下人想了想,说:“好像是说姓沈。”
  周卫国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沈靖远。
  于是问道:“他是不是说自己叫沈靖远?”
  下人摇了摇头,说:“他没说全名,只说自己姓沈。”
  周卫国说:“请他进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了。
  既然猜来的人是沈靖远,周卫国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而且就算是个陌生的国军军官来找自己,见一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果来的人真是沈靖远,周卫国倒觉得有些奇怪了。因为沈靖远虽然和刘志辉是老同学,两人关系很好,也是自己的学弟,还帮过自己的忙,和自己也有交情,却从来没有来过周家,现在为什么会突然来拜访自己?难道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但沈靖远现在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在苏州官场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别人拍他马屁还来不及,自己又有什么能帮上他的?
  周卫国正想着,下人己经将那国军军官带了进来,周卫国一看,见这人果然是沈靖远,不由笑道:“靖远,我刚刚就猜是你,原来真是你啊!”
  沈靖远说:“学长,靖远不请自来,又没什么见面礼,真是冒昧了。”
  周卫国说:“靖远,你这话就见外了,到我这里还带什么见面礼?再说,你可是真正的稀客,平常连请都请不到的。你还从来没来过我家吧?”
  沈靖远赶紧说道:“靖远公务繁忙,还请学长恕罪。”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靖远,怎么今天想到来我这破房子看看?”
  沈靖远微笑着说:“学长这要是破房子,苏州就没有好房子了。”
  周卫国笑道:“坐下说话。”
  两人分宾主坐定后,下人立刻奉上茶水。
  周卫国知道沈靖远今天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要谈,所以也没有急着开始提出话题,只是指了指刚上的茶,说道:“靖远,尝尝这茶怎样。”
  沈靖远端起茶杯,揭开杯盖,看了一眼,只见茶色碧绿清澈,又轻轻一嗅,只觉香味浓郁,再浅酌一口后,觉滋味鲜醇甘厚,不由赞道:“好茶!”
  周卫国说:“这是刚出的碧螺春新茶,你运气倒好,我阿姨昨天才从西山带回来的。”
  沈靖远说:“难怪。我在苏州这么多年,可没喝过这么好的碧螺春。”
  周卫国笑道:“这倒奇了,以你的薪棒,喝点好茶也不过分啊。再说,难道别人从来不给你送礼?又或者送的都是黄白之物?”
  沈靖远正色道:“学长说笑了。不过学长既然提到,靖远也不敢隐瞒,这几年给靖远送礼的人着实不少,可靖远居其位谋其政是份内事,有违良心的事又做不来,所以都是分文未取!至于买好茶喝,靖远薪傣虽然不低,但却既要奉养家乡的父母,供养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又要为成家打算,自然只好舍弃一些口腹之欲了。”
  周卫国肃然起敬,说:“靖远,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开那样的玩笑,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沈靖远说:“学长言重了。学长当年为了保家卫国,置个人得失于不顾,毅然弃笔从戎,终带出一支抗日铁军,威震敌胆;后又不计个人名利,弃戎从商,同样活人无数。学长的一言一行,都足以成为靖远的楷模。孟子有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先贤的教诲,靖远不敢一日或忘。只是每每思及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是惭愧的时候居多。比起学长,靖远可就差远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靖远,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靖远说:“请学长直言。”
  周卫国说:“你所在的位置特殊,想必你自己也明白。很多时候,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他人性命,所以,希望你在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能够慎重。居其位谋其政固然是份内事,可有时候一味愚忠,却也未必可取。历史前进的车轮,不是一小撮人能够阻挡的,顺应历史,顺时势而动,是智者所为,于国于民于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沈靖远沉默片刻后,说:“学长的教诲,靖远谨记在心。只是有时候,靖远也是身不由己。希望学长能明白靖远的苦衷。”
  周卫国笑笑,说:“靖远,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太在意。”
  沈靖远认真地说:“学长,我明白您的意思。”
  周卫国说:“你看,说着说着就扯远了。靖远,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靖远说:“是的。靖远今天找学长是为了公务。”
  周卫国一呆,说:“公务?”
  沈靖远无论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找周卫国,周卫国都不会觉得太吃惊,但说到公务,周卫国就不得不多想想了。毕竟沈靖远所在的部门比较敏感——保密局!保密局会有什么公务需要找到自己的?
  周卫国这么想,也自然而然地这么问了出来:“你们保密局有什么公务需要找我?难道怀疑我是共产党的特工?”
  沈靖远自然不会认为周卫国这么问是“做贼心虚”,所以笑着说:“学长,这个请您放心,您虽然在共产党八路军里干了八年,平时也同情共产党,但我们可没人会怀疑您是共产党的特工!”
  周卫国说:“我为什么不能是共产党的特工?”
  沈靖远反问道:“做特工是秘密工作,有您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周卫国笑了,说:“倒也是。”
  沈靖远说:“而且,我们也知道学长的为人,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共产党有情,对国民党一样有义。这都是发乎自然的,并不代表您的政治立场。”
  周卫国苦笑着说:“听起来倒很有道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这人有墙头草的嫌疑?”
  沈靖远笑道:“学长说笑了。”
  周卫国说:“好吧,说正事,你们保密局找我究竟有什么公务?”
  沈靖远说:“其实严格来说,靖远今天来并不是因为保密局的公务。”
  周卫国说:“靖远,你等等,你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
  沈靖远说:“其实是这样的,市党部接到中央的命令,要所有大一点的工厂都迁往台湾,但为了不引起老百姓的恐慌,又要求搬迁的事情尽可能保密,所以市党部书记也就是王市长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鲁特顾问也认为我们保密局应该配合这一行动。经过商量,王市长和鲁特顾问都认为,您是苏南首富,理应带头响应中央的号召,将周家的所有工厂都迁往台湾。鲁特顾问知道我和您认识,所以建议由我出面,所以靖远今天就冒昧登门了。”
  周卫国皱眉道:“王市长?鲁特顾问?”
  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说:“他们俩可真是够看得起我啊!”
  沈靖远说:“其实不但王市长和鲁特顾问这么认为,靖远也认为学长应该带头响应。”
  周卫国淡淡地说:“是吗?我为什么要带头响应?”
  沈靖远说:“为了党国的利益!”
  周卫国说:“可是,国共不是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了吗?既然都要和平了,我为什么还要把工厂搬往台湾?”
  沈靖远说:“学长,难道您还看不出来所谓的国共和谈不过是共产党玩的把戏?共产党难道会有诚意真的和我们和谈?他们只是想借和谈的机会不战而捞取更多的利益而己!既然谈判根本就没有谈成的可能,这仗总还是要打起来的。到时候共产党要是打过来,总不能把工厂完完整整地都留给他们吧?”
  周卫国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共产党一定能打过来?国军不是还有长江天险吗?”
  沈靖远苦笑道:“学长,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天险?共产党现在兵锋正盛,我也不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迟早是要打过来的!一旦……”
  周卫国突然打断沈靖远的话,说:“如果我不愿意把工厂迁往台湾呢?”


第七节
  沈靖远一呆,说:“学长,这个恐怕不妥当吧?”
  周卫国说:“怎么不妥当了?”
  沈靖远说:“工厂搬迁是南京方面从大局出发做出的决定。上海工厂的搬迁工作早已经开始,我们现在开始己经算是迟的了。您是……”
  周卫国打断他说:“靖远,你可别再说什么我是苏南首富,理应带头响应之类的话。”
  沈靖远有些尴尬地说:“学长,您苏南首富的身份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您还是苏州商会会长,在苏南商界素来很有威望,由您出面,还可以安其他工商界人士的心。”
  周卫国说:“安心?安什么心?我自己还不安心呢!”
  沈靖远说:“学长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卫国说:“我说实话吧,搬迁工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下下之策!在商言商,我就只从商业角度分析吧。首先,说出‘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句话当然简单,可是,具体如何操作?工厂搬到台湾的什么地方?工厂选址怎么确定?厂房怎么办?”
  沈靖远说:“这个请学长放心,政府己经在台湾专门为大陆迁过去的工厂勘定了厂址,还新建了一批厂房,保证让学长满意。”
  周卫国说:“好,就算你们己经给我们选定了厂址,建好了厂房,就算你们给我们的都是风水宝地,可是,台湾毕竟只是一个岛,它能提供多少生产原料?就拿我周家的纱厂来说,如果搬到台湾,纺纱所需的生丝、棉、麻从哪里来?”
  沈靖远说:“学长,据我所知,台湾也出产生丝、棉、麻的。何况台湾向称‘宝岛’,自然资源极为丰富,想必不会有原料缺乏之虞。”
  周卫国说:“你的意思是原料全部依靠台湾本地?我还以妙厂为例。你知不知道我周家的纱厂每个月需要多少原料?”
  沈靖远嗫嚅着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周卫国说:“你当然不清楚,因为这本就是我周家的商业机密!”
  沈靖远哭笑不得地说:“学长,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问我?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卫国正色说:“靖远,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告诉你,光我周家纱厂这么一个工厂的原料需求量就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大数字!何况是整个苏州!又何况是整个苏南地区的纱厂!你要知道,光盛泽一个镇的丝绸生产就是‘日出万匹,衣被天下’!这么高的产量对于原料的需求有多高我不说你也明白。就算台湾的原料能满足我周家一家纱厂的需要,但你怎么满足其他纱厂的需要?光是数量就不够,更不要说原料的质量了!”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原料是不是可以通过进口获得?”
  周卫国说:“进口?说的容易!我们的原料哪怕只有一半进口,我们的生产成本就至少是现在的两倍!更何况,原料受制于人,就等于质量产量都受制于人。质量上不去,价格不能定高,利润空间就窄;产量上不去,成本就降不下来,相应的销售价格就高,这势必会影响到销量,最终影响到利润总额。既没有质量优势又没有价格优势,你让我们怎么去跟别人竞争?”
  沈靖远说:“这个,政府肯定会考虑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好一个政府考虑!政府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所有的商业行为吗?好,就算原料问题可以解决,那么销售呢?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要卖出去,台湾地方总共就巴掌那么大,人口就那么多,需求量就那么些,你让我生产出的东西卖给谁?所谓赚钱就是用钱生钱,也就是通过钱一货物钱这样的循环让钱转起来,不断生出新钱,我东西卖不出去,钱变成的货物烂在手上还怎么去生出新钱?商人逐利,如果没有钱赚,谁还会愿意去做生意?”
  沈靖远说:“生产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出口啊。”
  周卫国说:“出口?在如今的中国,出海关的时候就要被客一次重税,到达出口国,又要被征收一次关税,货还投卖出去就先送出去两次钱,再加上我们生产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价格优势,出口之后更变成价格劣势了,货卖不出去还赔钱,你说有哪个商人会这么笨?”
  沈靖远说不出话了。这些问题不在他的职责范围,所以也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何祝他不是商人,就算考虑也未必能考虑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周卫国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还有,成功的销售需要完善的销售渠道,我周家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大,最主要就是我周家有别人无可比拟的销售门路。相信别的成功商家也一样。如果把工厂都迁到台湾,就相当于要放弃我们现有的所有销售渠道!到那时,就算我们能生产出东西,台湾或者其他地方的人也的确有需求,我们又怎么把东西卖给他们?”
  沈靖远说:“学长,销售渠道没有了还可以重建吧,毕竟工厂才是根本。”
  周卫国说:“重建销售渠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需要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建立各种信任,需要平衡各种利益,还要有个熟悉磨合的过程,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对于重新创业来说,时间又恰恰是非常宝贵的,我们谁都耗不起!还有,搬工厂只是搬机器,工人怎么办,如果不连工人一起搬,工厂就算都搬到台湾,没有熟练工人,生产效能还是低,工厂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沈靖远说:“那就连工人一起搬!”
  周卫国说:“如果连工人一起搬,光我周家的纱厂就有数千工人,加上他们的家人,就超过万人!如果算上我周家其他的工厂商铺,工人、伙计连家属又有数万人!我周家一家尚且如此,苏州其他的工商业主呢?他们的工厂里加起来总有数万工人吧?加上他们的家属,那就是十几万人!这还只是苏州一地。苏南呢?江浙呢?整个江南呢?又该有少人?靖远,这么大规模的搬迁,要这么多人背井离乡,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沈靖远说:“这个……”
  周卫国说:“你不能保证,谁也不能保证!所以,工厂搬迁,尤其是大规模工厂搬迁,必须要从长计议!”
  沈靖远有些为难地说:“可是学长,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
  周卫国叹道:“你做不了主,我更做不了主!我不能拿我周家几百年的基业开玩笑,更不能拿我周家工厂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数万人的生计开玩笑!”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好,学长既然说要从长计议,我想肯定是有道理的。您再好好计划计划。我也回去和王市长再商量商量。今天就先这样吧。”
  周卫国说:“好。过段时间我决定了再告诉你。”
  到了这时候,沈靖远也无话可说,只好起身告辞了。
  沈靖远走后,周忠出现在了书房,面有忧色地说:“少爷,保密局出面要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这是王乃樵和那个鲁特顾问在借这个机会整你。你以前得罪过他们两个,他们现在终于得到机会了!少爷,我们周家的工厂绝不能搬。在大陆,我们周家的根基深厚,他们还不敢轻易对我们怎么样。可如果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我们失去了凭借的根本,到时候就只有任他们揉搓了!”
  周忠能听到周卫国和沈靖远的对话却是出于周卫国的安排,因为他需要老辣的周忠给他参考。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忠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王乃樵和鲁特肯定想利用这件事对我做点文章,可是他们现在借了国民政府的大势,既然找上了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放手。如何应对,这才是真正需要从长计议的。”
  周忠说:“少爷,其实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就是应对方法。”
  周卫国讶道:“我说的什么?”
  周忠说:“从长计议!换句话说,就是静观其变。”
  周卫国说:“静观其变?”
  周忠说:“对!王乃樵和鲁特让沈靖远来这一趟,固然是希望他能够劝说你成功,但他们肯定也做好了劝说失败的准备,而工厂搬迁的事情又不能耽搁,他们为了给上头交差,同时也为了给你施加压力,必定会找其他工商业主,先逼他们就范,再通过他们来逼你就范!”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说:“忠叔,你的意思是,很快我们就会有盟友了?”
  周忠点了点头,说:“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找你商量还能找谁商量?”
  几天跳后,周家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从早到晚不断有工商界人士来找周卫国商量。原来,在沈靖远向王乃樵和鲁特汇报了和周卫国见面的详情后,王乃樵和鲁特果然决定先拿苏州的其他工商业主开刀。对于他们,王乃樵和鲁特的态度就强硬多了,所以这些被逼的工商业主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见到周卫国,这些业主们几乎都是先诉了一番苦,又痛骂了一番“狐假虎威”的保密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希望周卫国能给他们指条明路。
  他们的措辞虽然都比较隐晦,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清晰的,那就是,首先,他们不愿工厂搬迁,其次,他们都愿唯周卫国马首是瞻!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盟友,周卫国自然不会客气,所以顺势在五天以后组织召开了苏州商会全体会议。
  会议开始时,周卫国首先说道:“今天为什么开这个会,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我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大家对工厂搬迁是什么态度?”
  这次苏州商会全体会议是公开的,议题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周卫国却没有明说,毕竟“如何避免工厂搬迁”这个议题可是有“对抗政府”嫌疑的,自然不能公然喊出来。不过,周卫国话音刚落,商人们就纷纷重申自己不愿工厂搬迁的态度——其实就凭他们现在还留在国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了!
  统一认识后,周卫国又问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工厂搬迁,那么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商人说:“我们死顶着就是不搬,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另一个商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习鼻,说:“孙老板,我看你这么说就是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
  孙老板不满地说:“李老板,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了?”
  李老板说:“孙老板,我问你,民国成立以来,几曾怕过人闹事?但凡闹事的,不论是商人、工人还是学生,国民政府还不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几时手软过?何况现在还是非常时期,国民政府要是随便寻个由头把你抓了,你哭都来不及!”
  孙老板立刻不说话了,其他商人也没有反驳李老板的意思,显然大家都很赞同李老板说的这些话。
  又一个商人说:立刻有人附和道:“能不能大家凑点钱送给王市长,让他在南京方面给大家美言几句?”
  “对啊,钱老板,你说我们每人凑多少钱比较合适?”
  但马上就有人说道:“我看你们都昏了头。且不说该送多少钱给王市长才合适,就说这么大的事,又岂是王市长在南京给大家美言几句就能解决的?别忘了,搬迁工厂可是国民政府的意思!他王乃樵小小一个市长又如何能左右国民政府的决定?”
  有人有些动摇了,说:“要不,我们就先把工厂搬一部分到台湾,如果不合适再搬回来?”
  这个提议立刻就被一片骂声给否决了,提议的商人也被骂得再也不敢吭声。
  会场就此嘈杂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自的主意,但往往一个人出了主意,立刻就会遭到一人乃至多人的反驳,会场顿时闹哄哄一片。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礼和却突然大声说道:“你们说的都是废话,为什么不听听周会长有什么主意?”
  大家一听,立刻静了下来,是啊,周卫国还没说话呢。无论是家业还是政治背景,周家在苏南都是首屈一指,他的主人周卫国自然最有发言权。随后,就接二连三地有人附和道:“是啊,还是让周会长出主意吧。”
  有那诌媚的还不忘拍马屁,说:“周会长年轻有为,深谋远虑,我们听你的!”
  到了这时侯,周卫国自然不再客气,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站起来,立刻不说话了。
  周卫国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既然大家要我说,那我就说几句吧。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次工厂搬迁是谁通知大家的?”
  众人纷纷说道:“保密局啊。”
  周卫国说:“为什么是保密局?”
  有人说道:“他们说事涉党国利益,所以要保密。”
  周卫国说:“为什么这次保密局要事先通知我们而不是直接采取强制手段?”
  有人说道:“他们是怕引起老百姓的恐慌。”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国内什么事情最为重大?”
  有人说道:“当然是国共和谈了。”
  周卫国说:“在国共马上就要开始和谈的这个微妙时期,国民政府却要大家都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说道:“自然是国民政府怕和谈失败,共产党打过长江,到时候我们的工厂就拱手送给共产党了,所以才会未雨绸缪。”
  周卫国说:“那么,如果国民政府要大家把工厂搬到台湾这件事公开了,共产党会有什么反应,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国军官兵会有什么反应?老百姓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立刻有人回答道:“共产党自然会大造舆论,批评国民政府缺乏和谈诚意。”
  另外一人说道:“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国军官兵肯定会对南京方面有怨言——南京政府分明就是不相信他们嘛!”
  还有人则说:“说到老百姓的反应,别的老百姓我不知道,我们工厂里的那些工人肯定是要闹起来的。工厂要是都搬了,他们连生计都没了,怎么能不闹?”
  周卫国说:“如果这时候再有舆论同情我们,大家猜会是什么结果?”
  周卫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又不是傻瓜,自然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众人脸上都现出了喜色。有人己经忍不住兴奋地说道:“是啊!这事要是公开,共产党肯定要向南京施压,军方也会不满意,老百姓再这么一闹,舆论又同情我们,没准南京方面就要收回成命了!”
  周卫国笑了,说:“现在大家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了。”
  他们虽然回答“明白”,周卫国却不会让他们投头苍蝇一样地去忙活,所以给所有工商业主都分派了事务,这才宣布散会。
  苏州商会虽然不比政党,只是个相对松散的行业性组织,但成员却都是逐利的商人,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爆发出的反弹能量却是绝对不容小视的!所以仅仅在第二天,苏南一带的几乎所有报纸就刊登了国民政府要把苏南一带工厂都搬迁到台湾的消息。
  紧接着,还没等共产党向南京方面提出正式抗议,民间舆论就几乎一边倒地开始谴责国民政府这么做是要破坏和谈,破坏来之不易的国内和平局面,更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工人们也在工商业主有意无意的鼓动下走上街头为自己的生计而抗争。就连军方也对南京政府这种摆明不信任他们的态度颇多微词。
  于是,在铺天盖地的压力下,苏南一带工厂搬迁的事只好暂时搁置了。


第八节
  伴随着一系列不和谐的声音,历史的车轮一如既往地前进着。
  1949年3月24日,经过无数次争论、吵闹、扯皮和妥协,中华民国李宗仁代总统终于确定了“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名单,其成员有:首席代表:张治中;代表:邵力子、黄绍兹、章士钊、李蒸,秘书长卢郁文,后又增补刘斐为代表。
  3月25日,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机关由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迁至北平。下午5时,在北平西苑机场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
  3月26日,中共中央正式公布了对即将召开的国共和谈的安排:一、谈判开始时间:4月1日;二、谈判地点:北平;三、中共代表团成员:首席代表:周恩来;代表: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后又加派聂荣臻为代表,齐燕铭为秘书长。
  至此,国共和谈的准备工作终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就绪。
  中国,再一次面临重大选择。
  此时此刻,全中国的目光都开始转向那个六朝古都——北平。
  3月27日,中午。
  走访了几十户纱厂工人家庭的周卫国刚到家门口,门房就向他汇报道:“老爷,今天上午你走后不久,就有一个人找上门说要见你。”
  周卫国说:“什么人要见我?”
  门房说:“那人没说自己的姓名,只说是你的一个故人,还说认识老太爷。”
  周卫国说:“那他现在人呢?”
  门房说:“走了。”
  周卫国皱眉道:“走了?怎么让人走了?”
  门房说:“他不说自己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他,自然不能随便让他进去。既然进不去,他也就走了。”
  周卫国说:“他走时说什么没有?”
  门房说:“什么也没说。”
  周卫国说:“那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门房想了想,说:“那人年纪总有五六十岁了,乍一看倒有些气势,很能唬唬人的,但仔细一看就穿帮了,光看他身上穿的就很一般,根本就不像是有钱人。人看起来倒是挺慈祥的。可现在这世道,谁能说得清楚呢?外表老实内里奸诈的人多了!老爷,你是不知道,这年头坑蒙拐骗的人都学精了,装得比谁都老实,你要是光看他外表,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一不小心就要上他当!有时候连上当了你都不知道呢!要说……”
  周卫国打断他的话,说:“今天人既然己经走了就算了,可以后不许这样了。下次再要有人找我,至少要先问清楚那人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人家真有急事找我,就算你不认识他,也先让人家进去等着,别怠慢了人家。如果人家等不了要走,还要问清楚人家的联系方法,否则要真有事不就耽误了吗?再说,现在的时局,大家都生活艰难,如果有人找上门要我们帮忙,能帮的还是要尽量帮一帮的。”
  门房“哦”了一声,说:“老爷,你心地倒是好,可总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要是随便跑来一个人都说认识老爷或老太爷,我都放他进去,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周卫国笑骂道:“就你有道理!”
  别人家的下人哪敢这么跟老爷说话的?这倒不能怪这门房,要怪就怪他这个周家老爷平素对下人太宽厚了。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说:“对了,刚刚你言语上没有对人家不客气吧?”
  门房说:“那是当然,老爷时时教导的,咱这当下人的也不能给周家脸上抹黑不是?”
  周卫国说:“这就好,以后不光在言语上,行为举止上也不能让人家觉得你瞧不起人。”
  门房说:“老爷,你放心,这些我们都记得。”
  周卫国点了点头,继续往大门里走去。
  这时,就见门房表情古怪地看向他身后。
  周卫国不由奇道:“怎么了?”
  门房指着他身后说:“老爷,那人又回来了。”
  周卫国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普通长衫,戴着礼帽,面容和蔼,但在举手投足间又颇有威势,眼熟无比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看见眼前这老人,周卫国一时竟然呆住了。
  那老人见了周卫国的样子,呵呵一笑,说:“卫国贤侄,你现在是大忙人,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周卫国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地一个立正,说:“教育长好!”
  眼前这老人,赫然正是当年中央军校的教育长张治中!
  张治中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早就不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了,你这么叫我我可是惭愧得很。”
  周卫国正色说:“教育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育长对卫国的教诲,卫国终身不敢忘!”
  张治中温和地说道:“言重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您怎么来苏州了?”
  张治中说:“我这次有事经过苏州,正好停留小住一天。上午在街上随便走走,就走到你家门口了,想起这么久不见,就临时决定来看看你。不过你的门房先生说你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上对面的茶楼喝茶去了。刚刚见你回来,便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周卫国尴尬地说:“都怪卫国平时对下人教导不力!”
  说着,忍不住瞪了门房一眼。
  门房则一脸无辜地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只好苦笑,随即想起两人还在门外站着,不由一拍脑门,说道:“卫国真是该死,竟然还让教育长在外面站着,您快请进,快请进。”
  说完,躬身站在张治中一边,让出了大门。
  张治中微笑着拉着周卫国的手,说:“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就要和周卫国进门。这时,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角落中闪出两个身穿普通长衫,但却身材魁梧,动作干练的人。这两人一言不发,快步走向张治中。
  周卫国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身体一闪,己护住了张治中。而周忠为他配备的两个保镖则迅速挡在他的身前,同时手摸向了腰间。
  张治中赶紧低声对周卫国说道:“他们两人都是我的警卫。”
  周卫国轻咳一声,那两个保镖立刻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双眼仍然警惕地看着正在接近的两名张治中的警卫,手虽然离开腰间垂下,却也有意无意地略呈勾形,相信只要那两名警卫一有异动,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两名警卫来到张治中身边后,其中一人看向张治中,以请示的语气说道:“将军……”张治中温和地说道:“郭少校,你们不必紧张,这位周老板是我故人的儿子,也是我当年在中央军校的学生,我只是想和他叙叙旧,你们不必跟着我,回住处等我就是了。”
  郭少校为难地说:“保护您的安全是卑职的职责,没有寸步不离跟着您我们就己经违反规定了,您现在要我们离开,这个卑职恐难从命!”
  周卫国笑笑,对张治中说道:“教育长,别让他们为难,让他们也进来吧。”
  张治中想了想,说:“好吧,你们也一起进去吧。”
  两名警卫松了口气,齐声说:“卑职遵命。”
  一行人进了内堂后,周卫国的两名保镖用不着他吩咐就留在了门外。张治中的两名警卫也在犹豫了片刻后留在了门外。
  周卫国和张治中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上茶,下人退出去后,张治中感慨道:“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刚进中央军校的热血青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固然老了,你脸上也多了不少风霜。这些年,可真是难为你了!”
  周卫国说:“劳教育长费心,卫国不胜惶恐。只是卫国如今己经脱下军装,成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却是愧对教育长当年的教诲了!”
  张治中说:“话不能这么说,以现在的时局,以你的性格,不从军而经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周卫国说:“谢教育长指点。”
  张治中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从前段时间那件事看,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可全都是唯你马首是瞻啊!”
  周卫国也笑了,说:“商人嘛,唯我马首是瞻是虚,利益所在才是实。教育长总不会为了这件事特地跑一趟苏州吧?”
  对于张治中能猜到苏州工商业主们反对工厂搬迁至台湾的各种举动背后有自己在筹划,周卫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相信张治中对自己绝不会有恶意,所以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
  张治中说:“那倒不至于,我是要去一趟浙江,正好经过苏州。”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不知教育长去浙江是因公因私?”
  张治中想了想,说:“公私都有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难道是要去奉化溪口?”
  张治中一呆,说:“你怎么会猜我要去奉化溪口?”
  周卫国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请教育长允卫国再猜一猜,教育长此次溪口之行,恐怕是为了问计于蒋公吧?”
  张治中更是吃惊,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周卫国叹道:“整个中国,有谁不知道现在坐在奉化溪口钓鱼的那位蒋公才是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如今国共和谈这么大的事,以教育长‘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首席代表的身份前往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还能有别的事吗?”
  张治中苦笑道:“这个……”
  他是个厚道人,既然被周卫国猜出了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矢口否认,却又不便就此承认,所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不必为难,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罢。”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你不是外人,有些话对你说说倒也没什么不便的。我这次去溪口的确是想就国共和谈事宜向蒋公请教请教,毕竟他曾是民国总统。”
  周卫国说:“蒋公现在虽己无民国总统之名,却有民国总统之实,教育长向蒋公请教,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张治中有些尴尬地说:“其实蒋公也有他的难处,所以现在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话恐怕不太恰当,要知道,南京的那位固然控制不了‘政’,溪口的那位也志不止于‘祭’,那么,究竟谁是‘宁氏’,谁是‘寡人’呢?”
  张治中苦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教育长,这次国共和谈,共产党己经明确提出了八项条件,那八项条件教育长肯定清楚,卫国就不再啰嗦了。只是,共产党提出的那八项条件里,第一项就是‘惩办战争罪犯’,而年初他们公布的战犯名单里,蒋公可是高居榜首!恐怕只这第一项,蒋公就绝不会同意!”
  张治中说:“这第一项条件我们也是断断不能接受的。至于其他条件,倒都可以加以考虑。”
  周卫国说:“比如呢?”
  张治中说:“比如改编军队,我们同意改编全国的军队,但这个改编自然不能完全按照共产党的意思来,而应该由双方按比例各自编成。”
  周卫国说:“还有呢?”
  张治中说:“对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问题,我们认为国共双方在联合政府中应保持同等的发言权,并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个长江以南若干省份指的是哪些省份呢?”
  张治中说:“鄂、赣、皖、苏及汉、沪、宁等四省三市。”
  周卫国说:“四省三市都由国民党领导?这个共产党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张治中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
  周卫国说:“让步到什么程度呢?”
  张治中说:“最大的让步,是四省三市由双方共管。”
  周卫国笑道:“这恐怕就是李代总统所谓的‘光荣的和平’吧?”
  张治中说:“这有何不妥?”
  周卫国说:“教育长,我说几句大实话。历次国共谈判都是国民党处于强势,共产党居于弱势,但这次不同了,这次可是共产党处于强势,国民党处于弱势。也就是说,这次和谈起主导作用的是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可现在他们的第一项要求就被拒绝,这和谈还怎么谈个说到军队改编的问题,以共产党解放军目前的实力,他们有必要让步吗?至于民主联合政府中发言权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由双方的军事实力决定。要是打,共产党最终完全可以占领四省三市,谈,却变成了双方共管,那共产党为什么还要谈?无非是为了使老百姓少受些痛苦,也减少对国家各种设施的破坏。至少从这点看,对于和谈,共产党就比国民党要有诚意得多!”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作为和谈代表,我们都会以最大的诚意,和中共方面进行商谈,希望能够获得协议,使真正永久的和平,得以早日实现。”
  他并非不知道周卫国说的这些道理,只是目前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大抵如是。
  对于这位长辈,周卫国素来敬重,所以听他说出这话后,也就转换话题道:“教育长,不知这次和您同去溪口的还有谁?”
  张治中说:“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
  周卫国想了想,说:“教育长,您这次去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张治中苦笑道:“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我这次去溪口主要是想劝蒋公自动出洋。”
  周卫国说:“劝蒋公出洋?”
  张治中说:“是的。诚如你所说,蒋公只要一日还在国内,李代总统就事事受其掣肘。此次和谈事关四万万六千万同胞的前途命运,我不敢偏私,为了给李代总统创造一个放手和谈的环境,所以想劝蒋公离开国内。”
  周卫国连连摇头,说:“教育长,请恕卫国直言,您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蒋公的根基在国内,如果出洋,他手中的一切都要失去,您觉得蒋公是个如此看得开的人吗?再说,至少从形式上看,蒋公己经下野了。他要是坚持自己只是普通国民,现在是归乡养老,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手中还拥有权力,你怎么办?劝他?逼他?只可惜,来软的,蒋公固然会油盐不进;来硬的,当前的中国,国民政府里还有谁能硬得过蒋公?还有,教育长难道不知道吴忠信其人与蒋公的关系?早在粤军时,吴就曾对蒋公说过‘我不带兵。但我将坚决拥护你,海枯石烂,此志不渝’,这是吴的政治宣言,但却比男女之间的誓言要可靠多了!从私交来说,蒋公迎娶宋小姐的时候,可是把前妻姚氏安排在苏州,就住在吴家的对门!蒋二公子更是拜吴为干爸爸!这等密切关系,你指望吴忠信能为你说什么话?还有,蒋公下野前,吴才升任总统府秘书长,这又是为何?蒋公的意思,不外乎是想让吴充当自己与李代总统的中间人,调停两者关系而己。另一方面,蒋公让吴作秘书长,恐怕也是为吴组阁做准备,前段时间立法委员弹勤行政院长孙科的事可不是事出无因!只可惜这位吴公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被何应钦抢先一步而己。如此看来,教育长这次去溪口,恐怕会失望了!”
  张治中苦笑道:“卫国,在你看来,难道我这次去溪口竟是一无是处?”
  周卫国正色道:“这倒未必。”
  张治中说:“哦?难道还有所得?”
  周卫国说:“溪口之行固然会令教育长失望,但由此您就可以看清蒋公的真实面目,丢掉脑中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了。这无论对于您个人还是对于和谈,都不是件坏事。”
  张治中默然不语。
  周卫国说:“教育长,卫国有个问题想问,不知……”
  张治中说:“问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下月1日您就要赴北平和谈,如果和谈不成功,您会怎么做?”
  张治中一呆,说:“这个,我倒还没想过。”
  周卫国说:“您不妨现在就想想。”
  张治中仔细想了想,说:“就算和谈失败,我总是要回南京复命的。”
  周卫国诚恳地说道:“教育长,如事有不谐,还请您保重自己,切不可效仿岳武穆的愚忠!”
  张治中长叹一声,不复言语。


第九节
  送走张治中后,周卫国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对国内的局势虽然看得很清楚,也明白国民政府对和谈的诚意究竟有几分,可潜意识里多少还是对和谈抱有一丝希望的。但今天和张治中的这番交谈,却让他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卫国唯有苦笑。
  “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只是希望这次老百姓能够少受些苦。
  几天以后,心情沉重的张治中从溪口返回,再次经过苏州时,却没有像去时那样在苏州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南京。所以他的溪口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卫国自然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4月1日乘专机飞往了北平。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终于拉开了帷幕。
  此次和谈开始时的形式,有别于任何其他谈判,采取的是中共百席代表周思来的建议,即以“个别对话”的方式,分别由一位中共代表听取一位南京代表的意见。“个别对话”的具体安排是:周恩来与张治中谈,林伯渠与章士钊谈,李维汉与邵力子谈,林彪与刘斐谈,聂荣臻与李蒸谈,叶剑英与黄绍嫉谈。
  在“个别对话”中,双方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惩办战犯”和“渡江”两个问题上。南京代表除邵力子外,都表示“惩办战犯”这一条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本次南京政府的和谈代表就是“第二号战犯”李代总统派来的,怎么能同意惩办“第一号战犯”蒋公呢?中共代表在这个问题上则毫不退让,坚持必须惩办战犯。对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希望中共军队不过或暂缓过长江,中共则只答应和谈期间暂不过长江,但和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过长江,并强调长江在历史上就从来没有阻止过中国的统一,这次仍然不会例外。
  连续几日,双方的分歧都无法得到调和,从而直接导致原定4月5日开始的正式和谈被推迟。
  4月4日,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发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的评论,评论指出,目前摆在南京政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拢,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蒋介石战犯集团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与蒋介石战犯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决裂,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没有第三条路!评论还指出,如果南京政府有最低限度的诚意,就应当逮捕并严惩那些坚决反对和平、积极破坏和谈、积极准备抵抗人民解放军向长江以南推进的反革命首要。评论中甚至以“庆父不死,鲁难未己。战犯不除,国无宁日”来表达中共对惩办战犯的决心。对于南京政府曾经许下的一些空头诺言,评论严正指出,“时至今日,一切空话不必说了,还是做件切实的工作,借以立功自赎为好。免得逃难,免得再受蒋介石死党的气,免得永远被人民所唾弃。”而对于南京政府的选择,中共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们或者听蒋介石和司徒雷登的话,并和他们永远站在一起,或者听我们的话,和我们站在一起,对于这二者的选择,有你们自己的自由。但是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没有了。”
  这一措辞严厉的评论立刻打破了南京方面残存的政治幻想。
  另一方面,为了促使李宗仁、白崇禧改变立场,中共又通过民主人士向两人释出了善意:希望李宗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离开南京,并希望在国共双方正式商谈时能亲自来北平与毛泽东一起出席;希望白崇禧能在武汉、安庆一线与中共军队密切合作,桂系军队只要不出击,中共就不会打它。中共甚至表示,如果两人支持和平,中共则支持李宗仁将来担任联合政府副主席,支持白崇禧继续带兵。
  在中共“打”“拉”结合的策略下,南京代表团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做出了一些让步:关于“惩办战犯”问题,南京代表团提出,战犯应受惩办,但不必正式提名,如赞成和平条款及对人民做出有益贡献者,可划酌情减少或撤销,反之,再列为战犯不迟;关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团认为可并入中共八项条件的第四条,签字后中共军队不必马上渡江,但亦不必拖至联合政府成立后。
  李宗仁也于4月7日致电毛泽东,重申谋和诚意,并表示:“凡所谓历史错误足以妨碍和平如所谓战犯者,纵有汤镬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至立国大计,决遵孙总理之不朽遗嘱,与贵党携手,并与各民主人士共负努力建设新中国之使命。”
  但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蒋总裁显然无法接受中共的条件,4月6日,蒋介石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做出指示:一、和谈必须先订停战协定;二、中共何日渡江,则和谈何日停止,其破坏责任应由中共负之。4月7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蒋的和谈方针,坚决反对中共渡江。有鉴于此,为了争取李宗仁,4月8日,毛泽东电复李宗仁:“贵方既然同意以八项条件为谈判基础,则根据此八项原则以求具体实现,自不难获得正确之解决。战犯问题,亦是如此,总以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之推进,是否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为标准,在此标准下,我们准备采取宽大的政策。”在战犯问题上有所松口。同日,毛泽东亲自会见张治中,长谈4小时,向张治中表明了中共的和谈底线:一、战犯在条约中,不举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责任字样。二、签约时须李宗仁、何应钦等皆到北平参加。三、改编军队,可以缓谈。四、中共军队必须过江,其时期在签字后实行,或经过若干时日后再过江。五、联合政府成立,必须有相当时间,甚至须经四五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南京政府仍可维持现状,行使职权,免致社会秩序紊乱。
  接下来的几天,毛泽东又分别会见了邵力子、章士钊、黄绍兹、刘斐、李蒸、卢郁文等南京代表团成员,再度重申了中共对和谈的诚意。
  中共的让步终于使得原本几乎陷入绝境的和谈“柳暗花明”。
  但4月12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又做出五项决议:一、战争责任问题,可依据代表团所谈原则处理;二、所邀南京参加签字各位,届时再作决定;三、签约后驻军,第一期最好各驻原地;四、新政协及联合政府事,等中共提出方案后再行研究;五、渡江问题应严加拒绝。
  对此,中共迅速做出反应,于13日宣布结束非正式谈判阶段,进入正式谈判阶段,同时将己拟好的《国内和平协定草案》提交张治中。《协定草案》虽没有列出战犯名单,也没有规定国民党军队整编人数和期限,而且同意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继续存在并暂行职权,同意吸收南京政府中若干爱国分子参加新政协和联合政府;但在前言中却历数了国民党自1946年以来在美国帮助下破坏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和实行各项错误政策的罪行,并要求南京政府必须对此负全部责任。正文内容更是充满了对国民党及南京政府的蔑视和命令之词,甚至明确规定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应对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负责并接受其领导。
  这一草案在南京代表团看来,无疑有着“招降书”和“判决状”的意味,但代表们对于自己一方的弱势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在当晚的正式会谈中,南京代表团的反应并不是很激烈。不过首席代表张治中还是提出,希望在正式协定中能够避免过于刺激的字句;希望能够取消战争责任条款;南京政府的军队与政权应向联合政府移交,而不是直接向中共移交。4月14日,南京代表团经过研究后提出修正案,修正案主要修改了中共草案的一些激烈刺眼的措辞,同时对军队改编、联合政府两项也有若干修正。
  4月15日,中共代表又与南京代表进行了个别交谈。当晚7时,周恩来将最后定稿的《国内和平协定》交给张治中。9时,国共双方举行最后一次正式会谈。周恩来对定稿的修正之点作了说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南京政府是一种协商合作关系;关于军队改编程序和人民解放军开往江南接收一部分地方政权方面,中共拒绝让步,维持原案;去掉草案中“反动分子”、“元凶巨恶”、“首要次要”等刺激性字眼,实质内容无改变。当南京代表团得知协定中没有渡江条款时,顿觉惊喜交集。但周恩来却强调:“虽没有‘渡江’,却有‘接收’。其实,渡江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条件,许多接收的地方都在江南。”最后,周恩来再三强调,这己经是定稿,是不容更改的。在本月20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解放军就马上渡过长江。
  南京代表团连夜对带有最后通碟性质的《国内和平协定》进行了讨论,在连番争执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和,南京政府吃不消;不和,南京政府更吃不消。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只有求和了。决定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后,南京代表团于4月16日派黄绍嫉和屈武带着协定返回南京请示。
  当日,在听取了黄绍嫉和屈武的汇报,看完《国内和平协定》正文后,李宗仁沉默不言,白崇禧则大光其火。
  4月17日,张群携带着《国内和平协定》飞赴溪口向蒋总裁请示。蒋看完协定内容后,拍案而起,大骂道:“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4月20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经两次开会研究后,决定拒绝《国内和平协定》。
  20日深夜,李宗仁、何应钦致电南京代表团:“综观中共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窗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阅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碟,则又视和谈之开端,为战争之前夕;政府方面纵令甘心屈辱予以签署,窃恐畏于此种狭隘与威压作用,刺激士气民心,同深悲愤;不特各项条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证执行,而由此引起之恶劣影响与后果,亦决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希望中共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拒绝接受和平协定。
  南京代表团将此电抄送中共后,毛泽东、朱德即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解放军开始渡江战役。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正式宣告破裂。
  4月21日,解放军全面突破长江防线。
  同日,苏州城防司令部仓促成立,汤炳全任城防司令,全权指挥苏州周边包括苏州警备旅及各县保安团在内的所有部队。
  当天中午,周卫国在书房中迎来了满脸喜色的曾向东。
  “好消息!好消息!”刚见到周卫国,曾向东就兴奋地说道:“周老板,我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己成功突破国民党反动派长江防线,目前正分东、中、西三路向长江以南进军。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苏州了。”
  周卫国闻言,却在想了想后说道:“曾老板,这个消息当然是好消息,但在解放军打到苏州之前,却是我们最艰苦的时候!”
  曾向东点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国民党反动派现在虽然己经一败涂地,但他们却还在做垂死挣扎。以他们的反动本性,他们一定不会甘心拱手将城市完整地交到人民手中,所以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上级今天凌晨己经给我们发来急、电,要求我们尽全力阻止国民党反动派对苏州工业和生活设施的破坏。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光凭我们这些人要想保全苏州的工业和生活设施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苏州己经成立了城防司令部,汤炳全军权在握,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毕竟汤炳全和我还有几分交情,就算看在私人情分上,他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曾向东说:“汤炳全这个人,八面玲珑,我们不能对他寄予太多期望。倒是你那个师弟刘志辉,他不但和你的关系很好,也不是国民党死硬分子,他手中的警备旅还是苏州兵力最多、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武装,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对我们的工作将有莫大的帮助。最关键的是,如果我们把警备旅掌握在手中,就不用担心汤炳全的态度了。”
  周卫国说:“把志辉争取过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他是汤炳全的表侄女婿,要他对付汤炳全实在是难为他了,而且他手头的警备旅都是汤炳全的旧部,如果没有汤炳全的支持,他要想完全控制警备旅恐怕有难度。所以我的意思,如果能通过他把汤炳全也争取过来,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曾向东说:“如果能说服汤炳全,那自然更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要冒的风险也就更大了。所以我认为先争取刘志辉更为妥当。而且就连刘志辉,我们也不能让他一下子摸透我们的底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也明白。”
  周卫国说:“我明白!”
  他自然相信刘志辉的为人,但事关重大,总是要慎重再慎重的。
  曾向东看着周卫国,诚恳地说道:“周卫国同志,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你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所做出的贡献,党和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自曾向东在苏州见到周卫国后第一次称他为“同志”,所说的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所谓“日久见人心”,越是在这种险恶的情形下,才越能真正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而周卫国的所作所为,无疑值得他信赖,所以他才会这么激动。
  周卫国当然能够理解曾向东此刻的心情,但他却没有多说,只是沉声说道:“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现在时间紧迫,说得再多都不如实际行动。
  这个道理曾向东自然明白,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周卫国的手就告辞离开了。
  曾向东走后,周卫国立刻赶往刘志辉家,却没有见到刘志辉,听刘母说,刘志辉一早就去了警备旅,到现在还没回家。
  周卫国立刻赶到警备旅旅部,却被门口的卫兵给挡住了。
  警备旅旅部周卫国来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门口平常虽然也有卫兵,但最多只有两名卫兵,而且据周卫国所知,这两名卫兵的枪里都没有子弹。不过今天警备旅门口却足有一个班的卫兵,而且在岗亭前还用沙袋堆了两个掩体,一个掩体里架着一挺“二四式”重机枪(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的仿制品),另一个掩体里则架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从那挺弹链裸露在外的“二四式”重机枪看,今天卫兵的枪里肯定也是有子弹的。
  卫兵班长自然认识周卫国,也知道他是刘志辉的学长,更加听说过周卫国以前的威名,所以虽然挡住了他,却是连声道歉,还解释道:“周老板,不是卑职为难您,实在是因为我们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提高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说到这里,卫兵班长又看了眼周卫国的脸色,尴尬地说道:“您当然不是闲杂人等,可是,您也知道,没有上头的命令,卑职也是不敢放您进去的。”
  周卫国说:“这个我明白,只是烦劳兄弟给刘旅长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说着,顺手就递过去几块银元。
  那卫兵班长却死活也不敢收周卫国的钱,还赶紧打发一名卫兵进岗亭打电话向刘志辉的副官请示,不一会儿,那卫兵就从岗亭里跑了出来,诌笑着说道:“旅座有请周老板。”
  卫兵班长立刻指挥部下打开了大门,显然他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周卫国进了大门,熟门熟路地走进刘志辉办公的那栋楼。一路过来,遇上的一多半警备旅官兵都立刻停下,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这倒不奇怪,毕竟警备旅只要是当初在山东待过的老兵都认识周卫国。
  到了刘志辉办公室,刘志辉更是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拉着周卫国就进了办公室里间。门关上后,周卫国还没有坐定,刘志辉就焦急地说道:“学长,你总算来了,出大事了!”


第十节
  周卫国沉声说道:“出什么大事了?”
  刘志辉说:“今日凌晨,共产党解放军向我长江防线发动全面进攻,截止目前,长江防线己大部被突破。”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国共和谈开始前,共产党就说了,和谈无论成与不成都要渡江的。只不过现在和谈破裂他们采用的是武力渡江的方式而己。而且,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原本不就是为的防共产党解放军吗?”
  刘志辉苦笑道:“谁都知道共产党是要渡江的,谁也都知道和谈破裂后共产党一定会采用武力渡江的方式,可问题是,谁也投料到共产党竟然这么快就突破了长江防线!那可是长江天险加上百万(其实只有70万)的国军精锐啊。可就连这样牢固的防线也在一夜之间就崩溃了!至于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那只是聊胜于无而己。长江防线上百万国军精锐都抵挡不了共产党解放军,我们苏州不到万人的部队又怎么可能‘防’得住?”
  周卫国说:“如果‘防’得住呢?那是不是就一定要‘防’?”
  刘志辉愣了愣,说:“学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听你旅部门口的卫兵说,警备旅的战备等级己经提高了。”
  刘志辉说:“是的,早晨接到长江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后汤司令就下达命令,将警备旅的战备等级直接提升到二级。”
  周卫国说:“那要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呢?”
  刘志辉愕然道:“我不明白学长的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按你自己的意思,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有没有必要真的提高?”
  刘志辉犹豫道:“这个……”
  周卫国说:“依我看,提高战备等级做做样子就算了。”
  刘志辉吃惊地说:“做做样子?”
  周卫国说:“你刚刚也说了,长江防线上那么多国军精锐都挡不住共产党解放军,难道苏州的城防部队比长江防线上的那些国军精锐还厉害?既然明知道‘防’不住,那为什么还要‘防’?”
  刘志辉说:“可是,我们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怎么能不‘防’呢?”
  周卫国说:“那我问你,共产党解放军是什么人?”
  刘志辉说:“这个……”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要是放在以前,刘志辉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共产党解放军定义为“共匪军”,可是,随着对共产党了解的增多,尤其是随着对国民政府在军事、政治、经济上诸多方面的极度失望,再加上周卫国的潜移默化,刘志辉对共产党的看法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现在要他敌视共产党,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周卫国说:“你我都知道,共产党统一全中国是大势所趋。而共产党解放军也是仁义之师,他们的名称里有‘解放’二字想来指的就是要将广大老百姓从当前的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这一点。苏州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不假,正因为如此,警备旅才更加不能用来‘防’共产党解放军!共产党解放军的确是南京政府的敌人,可是,他们不是老百姓的敌人。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老百姓的希望。对老百姓来说,现在他们需要防备的,不是共产党解放军,而恰恰是南京的那个腐败透顶的政府和它那些同样腐败的军队!”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所以刘志辉听了,一时也是震惊莫名。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南京政府的统治,实在是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那个腐败的政府自身。志辉,你有眼睛也有耳朵,老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会不知道?所谓民心所向,共产党现在就是顺应民意!”
  刘志辉迟疑着说:“学长,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志辉,我并不是要你投靠谁。古时侯说客游说某人投靠另一方时总是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今天我不会说这种话。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做什么都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断然道:“学长,请你放心,志辉就算再不济,也断断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周卫国说:“这我就放心了。回到刚刚的问题,‘防’不住当然不必‘防’,就算‘防’得住,也不能‘防’。因为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不但会给共产党解放军错误的信号,还会增加老百姓的恐慌。”
  刘志辉说:“可是,如果警备旅没有什么动作,保密局那边恐怕有些过不去。”
  周卫国说:“所以我才说,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只要做做样子对保密局有所表示就行了。所谓做样子,就是摆出战备的姿态,不必真把二级战备落到实处。说到底,就是尽量不要扰民,也不要对共产党表露出敌意。”
  刘志辉点头道:“谢学长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既然己经点透,也就没必要再说废话,所以周卫国投在刘志辉那里多做停留,告辞离开了。
  周卫国回到家中,屁股还投坐热,就有人上门拜访。这人在当初曾向东第一次来周家的时候是和曾向东一起来的,正是曾向东的警卫员狗子。
  狗子见到周卫国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周老板……不……不好了。”
  周卫国安慰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狗子略为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后说道:“曾老板(为了防止失言,人前人后狗子都这么称呼曾向东)被抓了!”
  周卫国沉声说:“被抓了?被谁抓了?”
  狗子说:“被保密局的人抓了。”
  周卫国一惊,说:“保密局?!”
  一旁的周忠立刻问道:“保密局既然抓了曾老板,你怎么会没事?”
  狗子说:“我也不知道,保密局的人进来后,就抓走了曾老板一个人。”
  周忠说:“那保密局的人抓了曾老板后有没有在家里搜查?”
  狗子说:“没有。”
  周卫国说:“狗子,你说一下详细经过。”
  狗子说:“中午曾老板从你这里回家后不久,就有四个穿便衣的人上门,他们亮出证件,都是保密局的人,还带着枪。其中一人说,他们是来请曾老板回去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皱眉道:“协助调查?他们有没有说请曾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情个”
  狗子说:“这个问题曾老板当时也问了,但他们说曾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说:“后来呢?”
  狗子说:“后来曾老板要给他们钱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们却不收钱。最后曾老板只好跟他们走了。我看苗头不对,就赶紧来找你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狗子,你先回家里等着,曾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狗子用力一点头,说:“我明白。曾老板交代过,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们一切都听周老板的!”
  周卫国心中一暖,但却越发感觉到肩上担子的沉重了。
  狗子走后,周忠开口道:“少爷,这事有些古怪。曾向东的身份是商人,保密局却是情报机构,他们有什么事需要曾向东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奇怪。最近苏州似乎并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保密局这时候请曾向东‘协助调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周忠说:“如果曾向东暴露了,保密局就不止抓他一个人,也肯定会彻底搜查曾家和他的商铺,可保密局却并没有这么做。但如果他没有暴露,保密局为什么又要抓他呢?”
  周卫国说:“这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保密局这么做有阴谋。”
  周忠说:“有什么阴谋?”
  周卫国说:“忠叔,如果保密局抓曾老板只是为了试探,你觉得可能吗?”
  周忠怵然而惊,说:“那就麻烦了。记得当年老爷就是因为……”
  说到这里,周忠说不下去了。周卫国也陷入了沉默。
  当年鬼子苏州宪兵队长三岛健一就是用一招“打草惊蛇”,通过假装抓捕周老太爷让军统苏南情报网暴露无遗的。难道保密局这回也想来这么一招?
  两人正想着,突然有下人来报说陈府管家陈福有急事求见。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吩咐有请。
  不一会儿,陈福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周卫国后,面有忧色地向他请了安,第一句话就是:“周老板,请您救救我家老爷!”
  周卫国说:“陈管家何出此言?”
  陈福说:“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刚刚被保密局抓走了。”
  周卫国说:“被保密局抓走了?什么罪名?”
  陈福说:“他们没有说。”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管家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说一遍。”
  陈福说:“今天午饭过后不久,老爷正在喝茶的时候,突然有四个保密局的特工上门,说请老爷跟他们回去协助调查。”
  周卫国说:“他们有没有说让陈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
  陈福说:“没有。他们说陈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答案却是两人都预料到的。
  周卫国说:“后来呢?”
  陈福说:“后来老爷就跟他们走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陈管家恐怕多虑了,保密局只是请陈老板回去协助他们调查,相信陈老板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陈福急道:“周老板,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我陈家在苏州好歹算得上有头有脸……”说到这里,陈福不由看了周卫国一眼,尴尬地说道:“我陈家自然是比不上周家的,可在苏州总也薄有名声。但保密局的人进门时,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就进了内堂找我家老爷。更麻烦的是,后来老爷答应跟他们走的时候,小人给那个领头的保密局特工塞了一封银元,他竟然没收。小人以为他嫌钱少,就又给了他两根金条,可他还是没收,而且还不咸不淡地说,他们请老爷跟他们走只是要他协助调查,并无别的意思,让小人不必这样。”
  周卫国又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此刻两人心中己经有几分了然了。
  陈福继续说道:“周老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您也知道现在这个世道,要说金圆券,喜欢的人是没有几个,可有谁会不喜欢金条和银元呢?保密局的人要是收下了钱,对我陈家而言不过是破财捎灾,可现在他们连钱都不要,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可小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我家老爷有哪里得罪过保密局。周老板人脉广,尤其和军界关系深厚,还请周老板不计前嫌,仗义出手,救救我家老爷!”
  说着,陈福就向周卫国跪了下去。
  周卫国扶住了陈福,说:“陈管家,你放心,陈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毕竟大家都是苏州商界的同仁。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陈福感激地说:“周老板义薄云天,小人代老爷谢过周老板。”
  说着,又要下跪,这回却是被周忠给拉住了。
  陈福见两次想以下跪表达谢意都被阻止,也就不再勉强了,而且他知道周卫国言出必行,现在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后,心里立刻安定了不少。
  陈福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前来拜访,来的人竟然都是苏州工商业主的管家或家人,他们来的目的也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家里老爷被保密局请去“协助调查”了,至于究竟是“协助调查”什么事情,则毫无意外都是——不知道。
  好在周卫国己经有了经验,对每一个上门求助的人,都是简略问了一下他们老爷被保密局的人请走的经过后,就让他们回去了,不过在他们走之前,周卫国都无一例外地答应他们会想办法,求助的人得了周卫国的承诺,自然都满意而去。
  送走最后一个求助的人后,己是傍晚时分。
  周卫国忍不住笑道:“忠叔,看来我们对曾老板被保密局请走的事情是有些想岔了。”
  周忠说:“是想岔了。保密局今天可不止请走了曾向东,恐怕这苏州城里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被他们请去‘协助调查’了。”
  周卫国说:“就不知他们什么时侯也来请我前去协助调查?”
  周忠说:“少爷,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保密局请走这么多工商业主究竟是为了要他们协助调查什么事情?”
  周卫国苦笑道:“这就费思量了。苏州保密局什么时候做事也能做到这么神秘莫测了?”
  周忠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少爷,我看这次我们最好还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现在局势微妙,我们千万不要让保密局抓住什么把柄,中了他们的诡计!”
  周卫国想了想,说:“忠叔,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等等看吧。”
  夜。
  苏州保密局。
  此刻,在保密局大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苏州保密局负责人沈靖远正和顾问鲁特相对席地盘腿而坐。两人中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着茶盂、茶杯、竹勺、陶罐、陶臼、木柞等茶具。矮几边上却摆着一个燃着的炭炉,炉上正烧着一壶水。
  国军长江防线的全面失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两人此刻的心情。
  鲁特熟练地摆放着茶盂和茶杯,在水热未开之际,鲁特又轻巧地从陶罐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在陶臼中以木柞研碎,随后倒入了水壶中。
  一股清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沈靖远用力吸了吸,赞道:“没想到顾问先生对我们中国的茶道还这么熟悉。”
  鲁特微笑道:“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要想了解中国,首先就要了解她的文化,而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远不是读过几十本中国书就能妄谈了解中国文化的。只有从细微处入手才不至于‘老虎吃天,无从下手’,而我所选择的切入点正是中国的茶道。正所谓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为入,用得透脱才为出。”
  沈靖远叹道:“顾问先生果然不愧是中国通!靖远佩服。”
  鲁特摇了摇头,说:“对于中国茶道,我现在尚且只是得其形,远未得其神髓。哪里敢自称‘中国通’?你这么夸我,我是真要无地自容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说出这番话,就无愧于‘中国通’这三个字了!否则,也说不出这样的自谦话了。”
  鲁特呵呵笑了,说:“这话倒是有道理。在我们美国,要是有人夸你,你一般是要感谢对方的。可现在只要别人夸我,我立刻就会不自觉地说几句自谦的话,看来连我的思维都开始变成中国式思维了。”
  沈靖远忍不住笑了。
  鲁特笑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沈,我问你,如果拿我和周卫国比,你更佩服哪一个?”
  沈靖远一呆,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顾问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鲁特笑笑,说:“沈,请不要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需要回答的。”
  沈靖远暗中松了口气。这美国人的思维他还真是有些跟不上。
  不过在沉默片刻后,沈靖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在自己心里憋了大半天的疑问:“顾问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工商业主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来保密局?”
  鲁特说:“把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只是我诸多目的中的一个,也可以说只是一种方法,而‘协助调查’则纯粹只是一种方法。”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鲁特说:“先说说‘协助调查’吧,这是我最喜欢用的借口。因为这四个字似乎给出了一些信息,但实际上却什么信息也投给,而且这个词比较中性,相对来说不容易使人产生抵触情绪。至于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沈靖远说:“可是,顾问先生,您一下子把苏州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请到我们保密局,这么做很有可能导致苏州工商界的恐慌。”
  鲁特淡淡地说:“我就是要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


第十一节
  沈靖远惊讶地说:“让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为什么?”
  鲁特说:“沈,你忘了上个月那件事吗?”
  沈靖远微一错愕,说:“顾问先生说的难道是工厂搬迁那件事?”
  鲁特微笑道:“沈,和你谈话真是件愉决的事。”
  沈靖远有些明白了,说:“顾问先生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向那些工商业主施压,重提工厂搬迁的事?”
  鲁特说:“是,但也不是。”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您越说我越糊徐了。”
  鲁特说:“我这么做的确有搬迁工厂的考虑,但施压的对象却不是那些工商业主,而是周卫国。”
  沈靖远说:“为什么?”
  鲁特说:“周家是苏南首富,周卫国又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苏州乃至苏南一带的工商业主都唯周卫国马首是瞻,所以苏南一带的工厂搬迁要想顺利进行,就必须由周卫国牵头。而周卫国显然是不会主动牵这个头的,既然他不愿意主动,那我们也就只有逼一逼他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您认为这么做有效吗?”
  鲁特说:“今天下午不是就己经有那么多家找上周卫国寻求帮助吗?效果如何恐怕用不了几天就能看出来了。周卫国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如果单为了他自己,他也许会坚持己见。可现在牵扯上这么多工商业主,他不可能不考虑后果的。”
  沈靖远说:“可是,现在共产党解放军己经突破了长江防线,就算周卫国软化,就算那些工商业主们同意搬迁,但时间上恐怕会来不及。”
  鲁特说:“沈,这你就多虑了,苏州工厂搬迁的事情这几天就能见分晓,而共产党武装虽然突破了长江防线,真要打到苏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出于政治考虑,就算不死守,也总是要坚守一段时间的。再加上国民政府在京(南京)沪一线布置了重兵,共产党武装就算士气再高昂,一路打下来总是要花时间的。要知道,突破防线和战役取得胜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慨念。就拿二战诺曼底登陆战没来说,当时盟军以近300万(288万)的兵力加上完备的海空军支援,面对德军130万(前期仅有76万)兵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突破了德国佬的防线成功登陆,但巩固滩头阵地,向纵深进攻直至解放距离诺曼底20。公里的巴黎却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苏州距南京的距离也是200多公里(实际为219公里),根据共产党的宣传,他们渡江作战的总兵力只有100万,这100万中能用于京沪一线作战的充其量不过70万,而国民政府在京护一线布置的兵力却不下50万。保守估计,共产党武装打到苏州总要一个月时间吧?一个月的时间,己经足够工厂搬迁了!”
  沈靖远不由暗暗苦笑,这位顾问先生虽然可称得上是个中国通,但对国民政府和国军的了解还是不够。他以为但凡首都的防御就必定很强,却不知道国民政府素来就有每逢苗头不对就迁都的习惯,国军更有一遇强敌就一泄千里的传统。要知道,当年抗战的时侯南京只守了7天就丢了!沈靖远可不认为如今兵败如山倒的国军能够抵挡兵锋正盛的共产党解放军更久时间。但国军必将迅速溃败这样的话又不方便直接告诉鲁特,而且现在就算告诉他他也未必信。若说这样的结论出于自己的直觉或是国军的战绩历来如此,则显然又有些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样的话沈靖远同样说不出口。所以沈靖远只好以疑问的口气问道:“顾问先生,如果共产党比我们预期的时间更早打到苏州呢?”
  鲁特说:“那就先搬走最重要的工厂和大部分工厂里最重要的设备。”
  沈靖远说:“如果时间还来不及呢?”
  鲁特说:“重要的工厂如果搬不走,就先抢走所有的人才,工厂里的设备如果搬不走,就全部炸毁。”
  沈靖远心疼地说:“全部炸毁?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鲁特说:“不炸毁难道都留给共产党?就算我们最后不得不离开,也绝不能给共产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要让共产党就算占领整个中国,也只是得到一个烂摊子而己!”
  沈靖远默然不语。
  鲁特说:“沈,你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妇人之仁’,你可千万不要学那妇人之仁!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你不但要在战场上尽可能多地杀伤你的敌人,还要尽最大的可能消灭敌人的战争潜力。”
  沈靖远在心里叹了口气。战争固然是残酷的,可像国共这样的兄弟之争,也有必要这么残酷吗?
  这个问题沈靖远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决定改变话题,说:“顾问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从而逼他们搬迁工厂只是你诸多目的中的一个,那么还有其他的目的呢?”
  鲁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沈,我来苏州之后,对苏州保密局这几年的情报工作做了一次梳理,形成了一个假设。”
  沈靖远说:“请问顾问先生,是什么样的假设?”
  鲁特说:“我认为,苏南一带一定存在着一个共产党的情报网络,这个情报网络的核心很有可能就在苏州,而且,周卫国很有可能和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络有关系。”
  沈靖远皱眉道:“顾问先生有证据吗?”
  鲁特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凭直觉再加上推测。”
  沈靖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顾问先生,您认为共产党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络我并不反对,可是您仅凭直觉加推测就认定周卫国和共产党的情报网有关系是不是太轻率了?”
  鲁特说:“沈,我理解你的心情。请你先听一听我的分析。首先,苏州是一个商业城市,不是军事重镇,所以假如共产党在苏州的确有一个情报网络,那么这个情报网的职责主要应该还是集中在政治和商业方面,而通过商业行为获得这两方面的情报既方便又相对安全。也就是说,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络和商业行为肯定有着密切联系。”
  沈靖远沉吟着说:“顾问先生,您的这个分析我可以接受,可这和周卫国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商人他就应该和共产党的情报网有关系?那么苏州那么多商人,岂不是人人都是共产党?”
  鲁特说:“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根据记录,日本人占领苏州期间,曾经在1943年8月对苏南一带中国方面的情报网络进行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在那次打击中,无论国共都未能幸免。从那耽后,由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和残酷手段,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在苏南一带的情报工作就一直未能恢复,直到抗战结束,想必共产党方面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断定,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是在抗战结束后建立的。根据这个推断,我把怀疑的重点放在抗战后来到苏州的商人上。而周卫国正是在抗战结束后回到苏州的。再加上周家在苏南一带本来就很有影响力,有完善的关系网,这些都为情报网的建立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同意您的推断。苏州是周卫国的故乡,他从共产党八路军里复员后回到自己的故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鲁特说:“沈,我觉得周卫国离开共产党的军队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根据情报,周卫国在抗战时就己是共产党八路军主力团的团长,相信抗战结束后他的职务会更高。这么高的职务,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怎么可能复员?共产党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你所说的特殊原因我倒是知道,那是因为周卫国不想打内战,所以坚决要求复员!他在抗战时曾立下过无数战功,共产党自然不会难为他。”
  鲁特说:“周卫国不想打内战?这就更可疑了!出于对共产党的同情,周卫国完全有可能不自觉地靠向共产党,从而成为共产党的情报员。二战时我就亲眼见过一些出于同情纳粹而充当德国间谍的盟国军人或公民。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悲的,而他们对盟军所造成的危害也是巨大的!”
  沈靖远说:“所以这就使顾问先生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怀疑?”
  鲁特说:“沈,我的怀疑并没有不切实际。根据记录,周卫国的父亲在抗战时和共产党就有合作关系。所以我认为,他父亲对共产党的态度很有可能影响了周卫国的政治取向。”
  沈靖远正色道:“顾问先生,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先生帮过共产党并不能成为他儿子通共的证据,何况,周老先生在抗战时不但和共产党有合作关系,和我们国民党军统也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而且,你之前提到的日本人在1943年8月对苏南中国方面情报网的毁灭性打击,其起因正是因为我们军统的失误,结果不但导致周老先生陷身敌手,为国捐躯,还导致军统苏南情报网一夕崩溃。这是我们军统的耻辱,你从记录上当然是看不到的!”
  鲁特沉默片刻后,说:“沈,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同情周卫国了,因为你认为军统欠周家一个大人情。而你作为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有必要为军统还这个大人情!”
  说到这里,鲁特不由叹道:“可是沈,抱着这样的想法,你肯定无法客观看恃周卫国,在周卫国的问题上,也就很容易犯错。”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撇开所有主观的原因,难道您就不觉得在对待周卫国的问题上,应该慎重再慎重吗?要知道,周卫国可是苏南首富,苏州商会会长!”
  鲁特说:“我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才没有直接动他,而只是请来了那些工商业主。换句话说,抓那些工商业主只是为了试探某些人和周卫国,看看他们所做出的反应。”
  沈靖远说:“某些人?我不明白顾问先生具体指的是哪些人?”
  沈靖远说:“就是工商业主中和周卫国关系特别密切的人。也就是在他们被抓后他们的家人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
  沈靖远说:“那么顾问先生想必己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因为今天下午很多人都找周卫国帮忙了?”
  鲁特苦笑道:“正因为有很多人找周卫国帮忙,所以这次试探的结果并不令我满意,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重点了。”
  沈靖远说:“那么周卫国呢?顾问先生想要看他的什么反应?”
  鲁特说:“首先,是看他对那些工商业主被我们保密局请来有什么异常反应,尤其是今晚。其次,是看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见哪些人,做什么事。”
  沈靖远说:“看来无论我怎么说,顾问先生还是坚持对周卫国的怀疑!”
  鲁特说:“其实,除了周卫国,这次请来的工商业主也是我怀疑的对象,只不过我一不能确定,二不能缩小范围。所以我把他们请来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对他们进行试探。”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如果这些人里真有共产党的情报员,既然都在保密局了,他们自然会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将会降到最低!”
  鲁特微笑道:“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自己有没有破绽并不重要。”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鲁特说:“沈,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最近苏州不明来源的无线电波越来越频繁,但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却还是一无所获。”
  沈靖远说:“是啊,可这和这些工商业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鲁特说:“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共产党如果要了解苏南一带的情况,他们的情报网就必须高速运转起来,相应的,他们和苏南情报网的联络也必将频繁起来。但如果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都没有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那就表明,我们真的抓住了共产党苏南情报网的重要人物。”
  沈靖远说:“但如果我们还是继续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呢?”
  鲁特说:“那么,我们确定那个不明无线电信号确切位置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沈靖远点头说:“顾问先生果然考虑周详。可是,我担心的是,老百姓对于我们一次请来这么多工商业主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对老百姓有所交代?工商业主恐慌是顾问先生希望的结果,但如果老百姓因此也恐慌起来,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鲁特说:“放心吧沈,我己经安排好了,如果今晚周卫国没有什么异动,那么明天我们就以保密局的名义贴出告示,宣布那些工商业主的罪名。”
  沈靖远说:“什么罪名?”
  鲁特说:“扰乱商业秩序!”
  沈靖远说:“扰乱商业秩序?”
  鲁特说:“没错!现在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这些工商业主有几个是在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工厂不生产,商铺不交易,那不是扰乱商业秩序是什么?”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些工商业主这么做只不过是在观望而己。”
  鲁特说:“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才重要!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我们可习采取任何必要的方法。何况,这些工商业主不愿意搬迁工厂本身就表明他们对共产党抱有幻想。给他们安一个‘扰乱商业秩序’的罪名还是轻的!”
  沈靖远叹道:“希望顾问先生的方法有效。”
  苏州城一夜无事。
  所以第二天,保密局的告示就贴满了全城。
  早饭后,周卫国决定和周忠到街上走走,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了大街上贴出的保密局告示。
  看过告示的内容后,周卫国忍不住皱眉说道:“扰乱商业秩序?这大半年来,苏州的商业几时有过秩序?既然没有秩序,又何来扰乱一说?”
  周忠哼了一声,说:“人是保密局抓的,他们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他们自己?又何必管有没有道理?”
  周卫国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思。
  这时,一辆外形有些奇特的小卡车驶过街角,周卫国见了,不由心中一动——那是辆无线电侦测车。
  回到家中后,周卫国立刻对周忠说道:“忠叔,我刚刚在街上看见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了。这倒提醒我了,曾老板那里肯定有电台,让狗子尽快通过电台和他们上级联系。我们需要了解最新的局势变化,最关键的就是,解放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打到苏州?”
  周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周卫国又叫住了他,叮嘱道:“忠叔,告诉狗子,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在盯着,让他把每次电台开机的时间都控制在五分钟之内!还有,不要直接去找狗子,多走几家之后再去。”
  周忠点了点头,说:“少爷,我明白,昨天找过我们的那几十家我都会走一趟。”
  中午时分,周忠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曾向东那里的确有一部电台,但电台密码只有曾向东一人知道,没有密码,狗子根本就无法和上级取得联系。
  听了这个消息,周卫国也有些担心了:“敌情不明,友情也不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忠说:“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忠叔,让狗子每天不定时打开电台,随便发出一些电码,每次开机两分钟就关机。”
  周忠说:“这有什么作用?”
  周卫国说:“这可明上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每天都探测到无线电信号,但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确定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周忠说:“我明白了,这是为了掩护曾向东。”
  周卫国说:“还有,我突然想起我们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周忠说:“什么错误?”
  周卫国说:“我们现在的表现太冷静了!冷静到有些不正常!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有所行动。”
  周忠说:“少爷,我们要怎么做?”
  周卫国说:“忠叔,备车,我现在就去找汤炳全!”


第十二节
  当听说周卫国来访时,汤炳全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而在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汤炳全先是觉得惊讶,随后就有些喜出望外了。
  汤炳全虽然和周卫国认识有八九年了,在外人面前也一贯以周卫国故交好友自居,但心底里面却明白周卫国对他实在说不上亲近,而他在周卫国面前也总有那么一点点自卑的感觉。这倒不是汤炳全妄自非薄,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文,汤炳全虽然不至于大字不识几个,但文犊工作却从来都需要别人代笔,而周卫国却是东吴大学文学、法学双学士;论武,汤炳全从军以来最辉煌的经历就是在山东抗日,但他的这段辉煌历史,却多半由周卫国造就,而周卫国自从抗战以未,就迭经大战、恶战,胜仗无数,战绩之辉煌,在同辈中无出其右者;论出身,汤炳全出身苏南小地主家庭,从军第一步也只是江苏地方保安部队,周卫国则出身苏州世家,从军就是黄埔嫡系,还曾留学德国军校;论后台,汤炳全唯一能算得上后台的就是那位抗战结束后不久就因飞机失事损命的“戴老板”,而汤炳全之所以能和那位“戴老板”搭上关系,却还是因为周卫国,至于周卫国的后台,只看当初蒋委员长亲笔签名给他嘉奖就可见一斑了。面对着周卫国这样的牛人,汤炳全自然牛不起来。
  不过周卫国在见到汤炳全亲自迎出来时,却有些惊讶——他对汤炳全虽然素来说不上尊敬,但如今的汤炳全毕竟身为苏州城防司令,总领苏州军权,在这乱世中,也算得上是个实权人物,而且这是在汤炳全的家里,他并不需要特地做出对自己很热情的样子给别人看啊?周卫国只是略一疑惑,汤炳全己经欢喜地说道:“果然是卫国老弟,真是稀客啊!”
  周卫国微一抱拳,说:“汤司令,卫国冒昧登门,多有打扰,还请恕罪。”
  汤炳全这时己经走到周卫国面前,闻言嗔怪地说,“卫国老弟,跟老哥哥说这种话也太见外了吧。走,进屋里再说。”
  说着,己经握住周卫国的手把他往里领,周卫国也就顺势跟着他脚步往里走去。进了内堂,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端来茶水。
  汤炳全微笑着首先开口道:“卫国老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是对老哥哥有所指教?”
  周卫国说:“汤司令,指教可不敢当,卫国今天登门,是向你求救来了!”
  汤炳全一呆,说:“卫国老弟,怎么说这种话?”
  随即脸色一变,说:“可是有人想找你的麻烦?”
  周卫国说:“正是,还请汤司令施以援手。”
  汤炳全哼了一声,说:“在苏州的地面上,还有谁敢找你的麻烦?那不是太不给我汤某人面子吗?说,是谁这么不长眼?”
  周卫国说:“这些人汤司令也是认识的。”
  汤炳全说:“哦?究竟是谁这么不开眼?”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保密局!”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保密局?”
  周卫国说:“昨天保密局请走许多苏州工商业主的事,想必汤司令己有耳闻。”
  汤炳全说:“这事我倒是知道的,不过这和卫国老弟有什么关系呢?”
  周卫国说:“汤司令,莫非你忘了,我可是苏州商会会长。被抓的这些工商业主都是苏州商会的成员,保密局给他们安的罪名又是‘扰乱商业秩序’,于公于私,我这个做会长的都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我人微言轻,却是有心无力啊。所以今天才冒昧打扰汤司令,还望汤司令念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帮帮卫国。”
  汤炳全想了想,说:“不知卫国老弟需要我怎么帮忙?”
  周卫国说:“最好当然是敦促保密局尽快放人。”
  汤炳全皱眉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周卫国说:“卫国也知道汤司令的为难。”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汤炳全面前,还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十根金条。
  汤炳全瞥了小盒子一眼,却是脸色一变,说:“卫国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这是卫国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卫国还有重谢。”
  汤炳全勃然色变,一把将小盒子推了回去,说:“卫国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哥哥我?”
  周卫国说:“汤司令何出此言?”
  汤炳全正色说:“卫国老弟,你有难处能想到找我帮忙是瞧得起我汤炳全,我也当你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虽然难办,我尽力而为就是了,却不是故意卖关子要讹你的钱!这盒金条,还请卫国老弟收回去。老哥哥我虽然爱钱,却不会从你这里拿一厘一毫!你要是瞧得起老哥哥我,就再也不要提酬谢的事!”
  周卫国立刻收起了金条,冲汤炳全一抱拳,说:“汤大哥,卫国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汤炳全一呆之后,注意到周卫国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不由大喜,说:“这才像是自家人说的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生分的?卫国老弟,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保密局请走那些工商业主的目的,无非是要大家把工厂都搬到台湾,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现如今,共产党风头正劲,大家伙到台湾避一避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后国军反攻回来大家伙也跟着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共产党就喜欢发动泥腿子闹革命,还搞共产共妻,你们个个都家大业大的,留下有什么好?”
  周卫国说:“汤大哥说的道理其实大家也都懂,只是大家的根基都在这里,真要背井离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过这弯来的,总是要从长计议的。”
  汤炳全点头道:“大家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卫国,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密局这点薄面总是要给我的。不过卫国,老哥哥可有几句肺腑之言跟你说。共产党现在兵锋正盛,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可没有太多了。据我估计,顶多一个月,共产党就要打到苏州,卫国老弟可要早做准备,给自己留好退路,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周卫国说:“谢汤大哥指点,卫国一定会仔细筹划,尽快做出决定。”
  汤炳全欣然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保密局。
  沈靖远的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沈靖远和鲁特两人。
  沈靖远首先开口道:“顾问先生,看来你的怀疑并没有得到证实。据便衣汇报,周卫国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今天下午才见了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一面。他和汤炳全的私交不错,估计是想通过汤炳全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不过他是苏州商会会长,为那些工商业主出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鲁特微笑着说:“沈,有时候你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事实!”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难道您还是怀疑周卫国?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可疑啊?”
  鲁特说:“对,我们没有证据,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可疑!因为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无懈可击了!有时候,没有一点破绽往往就是破绽。”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这恐怕并不能成为理由吧?”
  鲁特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无线电侦测呢?我们有什么进展吗?”
  沈靖远己经习喷了鲁特的跳跃性思维,所以对于他突然改变话题并没有觉得奇怪,立刻说道:“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还是能探测到频繁的不明无线电信号,但对方显然是老手,每次开机都不超过两分钟,所以我们的技术人员始终无法确定无线电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鲁特皱了皱眉,说:“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我们明知道共产党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却根本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沈靖远叹道:“是啊!不得不承认,共产党的情报工作的确做得很出色。”
  鲁特说:“其实最主要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突破口,如果找到突破口,我相信这个情报网很快就会显现在我们面前。”
  沈靖远说:“只不过,我们的时间似乎不多了。南京传来的消息说,现在的战局很不容乐观,共产党武装的进展速度很可能将超过我们的预期。”
  鲁特用手指轻敲桌面,说:“共产党!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共产党!”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向两人汇报道:“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求见。”
  鲁特耸耸肩,说:“沈,您看,说客来了。”
  沈靖远征询道:“顾问先生,我们见不见汤炳全?”
  鲁特说:“见,当然要见。汤炳全现在手握苏州兵权,这个面子总是要给他的。不过他这次来肯定是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的,人我们却是不能放。”
  沈靖远点点头,说:“请顾问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对秘书说道:“有请汤司令。”
  秘书出去后,鲁特也跟着起身,说:“听说汤炳全对外国人不太友好,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沈靖远笑道:“原来顾问先生也知道这事?”
  鲁特淡淡地说道:“身为一个情报人员,无论是对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都要有所了解。”
  沈靖远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想,不知汤炳全在鲁特心目中究竟算是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
  鲁特离开后不久,汤炳全就大步走进了沈靖远的办公室。
  沈靖远从办公桌后起身,向汤炳全敬了个礼后,淡淡地说道:“汤司令大驾光临,卑职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从表面上看,沈靖远只是上校衔,汤炳全则是少将衔,沈靖远自然该先向汤炳全敬礼,说出那些客气话也似乎是应该的,只是沈靖远的举止固然没有迎接上官的样子,就连说那些场面话时脸上也丝毫没有那种下属所应有的诌媚表情。
  汤炳全虽然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出身杂牌军的城防司令和人家那个出身黄埔的苏州保密局负责人的真正分量究竟相差多少,但嘴上却不愿吃亏,所以他也是淡淡一笑,回了一个军礼,说“沈老弟客气了。保密局职责重大,又岂是我们城防司令部这种小衙门能比的?汤某今天冒昧拜访,沈老弟能给面子见我一面我己经很高兴了。”
  沈靖远笑笑,说:“汤司令言重了。你我都是军人,虽然职责不同,但说到底却都是为党国分忧,说不上孰轻孰重。不知汤司令有何指教?”
  汤炳全说:“指教不敢当,杨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沈老弟给个面子。”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说。”
  汤炳全说:“保密局昨天是不是抓了很多苏州的工商业主?”
  沈靖远说:“汤司令,我们并不是抓,而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汤炳全说:“不管你们保密局以什么名目吧,总之人现在就在你们保密局,这一点你总不会不承认吧?”
  沈靖远微笑着说:“人现在的确都在我们保密局。”
  汤炳全说:“那就好。沈老弟,不知你能不能给汤某一个面子,将这些人都放了。”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这些人来本就不是我一个人下的决定,而要放他们,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事,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汤炳全说:“沈老弟,我知道你们保密局有个美国顾问,可这里毕竟是中国,你也不能事事都听一个美国人的!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些人并没有犯什么法……”
  沈靖远面色一正,打断了汤炳全的话,说:“汤司令,你错了,他们都有扰乱苏州商业秩序的嫌疑。”
  汤炳全说:“沈老弟,他们有没有扰乱苏州的商业秩序,还不是你们保密局一句话?”
  沈靖远说:“汤司令,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保密局从来都是依法行事,他们要不是有违反商业法规,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我们保密局又怎么会出面?”
  汤炳全在心里骂道:“你们保密局要是依法行事那婊子也都能立牌坊了!”
  表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说:“沈老弟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保密局一向负责的是搜集整理军事情报和针对危害党国的行为。这些工商业主就算违反了商业法规,但关在保密局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不如把他们转交给苏州市警察局……”
  沈靖远再次打断了汤炳全,说:“汤司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扰乱商业秩序就是危害党国的根本,保密局自然要管。”
  汤炳全说:“沈老弟,你也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保密局一下子抓这么多人,这事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
  沈靖远说:“汤司令,你又忘了,我们并没有抓,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只是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犯,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们保密局一切都是依法行事,再别有用心的人又能怎么利用?”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沈老弟的意思是,这些人你今天是不打算放了?”
  沈靖远说:“调查清楚之后,该放的我们自然会放。这一点请汤司令放心。”
  汤炳全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保密局果然大公无私!真是堪称党国的楷模啊!”
  沈靖远像是根本就听不出汤炳全话里的讽刺意味,平静地说道:“谢汤司令夸奖。”
  汤炳全说:“既然这样,汤某告辞。”
  沈靖远说:“靖远有公务在身,不能远送,还请汤司令恕罪。”
  汤炳全微笑着说:“沈老弟客气了。”
  说完立刻转身,大步离开了。
  汤炳全阴沉着脸出了保密局大楼坐上自己的小车后,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拍前排椅背。副官吓了一跳,说:“司令,怎么了?”
  汤炳全却根本就没听见副官说的话,咬牙低声骂道:“妈的,跟老子打官腔!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副官这才明白过来,司令这是在保密局跌了面子,但他自然不敢说破,只好陪着小心说道“司令,我们现在去哪?”
  汤炳全冷冷地说:“去哪?回家!老子不干了!”
  夜,周卫国书房。
  周忠说:“少爷,汤炳全出面保密局还是不肯放人,看来他们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周卫国说:“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保密局的真正目的是逼我们搬迁工厂,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个目的没有达到,换谁上门说情都没用!”
  周忠说:“那少爷你让汤炳全出面求情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周卫国说:“我要是不求汤炳全出面才真会弄巧成拙!不过,保密局今天没有给汤炳全这个面子,他们之间必然会出现一些隔阂,这对我们来说,却是有益无害的。保密局毕竟只是情报机关,如果没有军队的配合,它的能量就要大打折扣!”
  周中说:“少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保密局既然以扰乱商业秩序为名抓那些工商业主,我们不妨就在这点上做做文章。”
  周忠说:“少爷想怎么做文章?”
  周卫国说:“苏州的商业秩序的确很乱,但放眼四望,南京政府抬下,又有哪里的商业秩序不乱?这责任根本就不在工商业主们身上,而在南京政府自身!但这一点南京政府自然不会承认。苦的还是老百姓。不过既然保密局提到扰乱商业秩序,那我们恢复商业秩序总不会错!”
  周中说:“少爷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明天你再去各家跑跑,把话给他们挑明,让他们每一家至少都拿出囤积的一半生活物资投到市面上,而且要保证不加价,我们周家自然也不例外。这样一来,苏州的商业秩序多少总能恢复一些,保密局虽然未必就此放人,但老百姓终归是可以得到实惠的。利用这个机会,也可明州受被抓的工商业主们警醒警醒,为富不仁,可未必能长久!”
  周忠说:“那些工商业主们愿意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跟自己的命比起来,破费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个他们都是聪明人,要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他们就算是白活了!”
  周忠叹道:“少爷这招借力打力周忠佩服。”


第十三节
  4月23日。
  没有任何征兆的,苏州的大多数商铺就在一大早突然重新开张了。不但重新开张,而且货架上的货物还堆得满满的,就连货物的品种也极为丰富。更难得的是,这些货物竟然不是高价!
  苏州的老百姓们己经不记得上次这样的情景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刚开始时,竟然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只不过在有人大着胆子进入商铺里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捧着实实在在的东西走出商铺后,大家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于是,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苏州城。市民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带上了手头所有能拿得出的钱直奔各家商铺。一时间,苏州的各家商铺都是人满为患。
  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抢购,但商铺却没有表露出一点紧张的样子,不但没有像从前那样限制购买的品种和数量,而且在货架上的货物卖光后不久,商铺几乎是立刻就补充上了新的货物。如此数次之后,老百姓们在激动之余,排在后面的人因为不再担心商铺无货可卖,秩序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人们也开始理性地根据自己的需要购买货物而不是像刚开始那样无目的地抢购了。
  仅仅半天,苏州的市面上就重新显露出己经很久没有出现的繁荣景象了。
  对于苏州各家商铺老板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老百姓们固然想不明白,就连苏州市政府和保密局也都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么说,市面上的这种变化都是大家所喜闻乐见的。所以23日一整天,苏州的老百姓们都陷入了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开始猜测战争是不是己经结束了?
  但是,局势的变化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24日上午,从南京方面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南京己经在昨晚失守了,国民政府也己迁往广州!
  这回,面对着共产党解放军,民国首都仅仅守了不到三天就丢了!
  尽管这个消息并非来自官方渠道,而且尚未得到任何官方的证实,但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深信不疑,因为根据目前的局势推断,谁都明白共产党武装必定会攻占南京。也许唯一令大家感到意外的就是,共产党武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南京。毕竟,南京可是民国首都,是民国政权的象征。
  不过,由于苏州的商铺还是像昨天一样开门做生意,所以这个消息对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保密局,沈靖远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还是只有鲁特和沈靖远两人。不过,鲁特却阴沉着脸,沈靖远的脸色也很难看。
  相比坊问传闻,鲁特和沈靖远不但更早得知南京失守的消息,而且还知道这个消息是确实无误的!除了南京失守的消息,他们还从保密局的情报网络中得知,早在南京失守之前,江阴要塞守军7000余人就己经投敌,就连海防第2舰队司令林遵也率领停拍在长江水面上的20余艘舰艇投敌!
  沉默良久之后,鲁特终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太意外了!这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沈靖远也黯然道:“就算是兵败如山倒,也不至于败成这样啊!难道国军战力之低下,己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鲁特说:“战局的发展,己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共产党武装的军事实力了!”
  沈靖远苦笑道:“谁能想到,仅仅在三年前在军事上还处于绝对劣势的共产党武装,如今竟然能撵着国军跑!”
  是啊,此前就算有人能猜到共产党解放军的南下将势如破竹,也绝不会有人想到国军的溃败速度竟然会有如此之快!
  鲁特沉声说:“原先我们预测共产党武装最快也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打到苏州,现在看来,这个预测是站不住脚的。我认为,共产党武装最快半个月就能打到苏州,所以,我们的计划必须加快速度。时间紧迫,光把那些工商业主们关着他们未必会就范,看来是时候该给他们点苦头吃逼他们尽快做出决定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不知您注意到昨天苏州市面上的那些变化没有?”
  鲁特说:“你是指苏州的大多数商铺重新开张的事?”
  沈靖远说:“是的。苏州的商铺己经很久没有正常开张做生意了,昨天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大早就同时开张,而且货物也充足得很,价格也很公道。更重要的是,这些商铺除了周家的产业,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属于那些被关在我们保密局的那些工商业主所有。这表明,那些工商业主的态度己经开始软化,对我们来说,可是件好事。”
  鲁特说:“不,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靖远讶道:“顾问先生,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这有什么不好的?”
  鲁特说:“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商铺竟然有心思做生意,而且竟然能够步调一致,这就很不正常了。要知道,那些商铺的老板们现在可大多都在我们保密局里关着,老板都在我们这里关着,他们的商铺却能步调一致地做出这样大的动作,这说明了什么?”
  沈靖远沉吟道:“这个……”
  鲁特哼了一声,说:“这说明,这些商铺动作的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指使,而这个人,又必定具备足够的威望和实力。”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的意思是……?”
  鲁特冷笑道:“如果说这件事背后没有周卫国的影子,打死我也不相信。”
  沈靖远想了想,说:“顾问先生,其实我倒觉得这件事就算是周卫国组织的,也未必是坏事,毕竟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对稳定民心是有很大好处的。”
  鲁特说:“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自然对稳定民心有好处,可是,这时候稳定民心究竟是为了谁就值得推敲了。”
  沈靖远一呆,说:“顾问先生,难道您认为,周卫国这么做是为了共产党?”
  鲁特说:“这个就只有问周卫国自己了。”
  沈靖远说:“可是……”
  鲁特说:“沈,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没有证据?”
  沈靖远苦笑道:“我正是有这想法。也许顾问先生的直觉如此,可是,我实在看不出周卫国这么做有什么恶意!毕竟老百姓是得到了实惠的。”
  鲁特语重心长地说:“沈,你别忘了,国共内战现在占据优势的是共产党一方,现在,在共产党随时有可能打过来的情况下,周卫国竟然还组织工商业主们好好做生意,如果要说他不是为了共产党收买人心,我可真的有点不相信。”
  沈靖远一时语塞,是啊,苏州的商铺早不开张晚不开张,为什么在国军全线溃退的时候突然开张呢?但是,老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推门进来,汇报道:“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求见。”
  鲁特和沈靖远不由相视一眼,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
  鲁特忍不住皱眉道:“周卫国?他来干什么?”
  沈靖远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顾问先生,既然我们都有疑问,为什么不见见他,当面听听他对这件事的解释?”
  鲁特想了想,说:“听听他的解释很有必要,不过见面有你就行了。这样吧,我就在里间听着,免得和周卫国见了面尴尬。”
  沈靖远说:“这样也好。”
  随即吩咐秘书有请周卫国。
  周卫国进门时,沈靖远立刻起身迎了过去,说:“学长好。今天不知是什么风竟然把学长您给吹来了?”
  沈靖远对周卫国这位黄埔学长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显露出了比对待汤炳全更加恭敬的态度。
  周卫国笑笑,说:“今天刮的是东南风。”
  沈靖远笑了,说:“学长说话可真有意思。”
  说着,就和周卫国分宾主坐定,很快,秘书就端上了茶水。
  周卫国喝了一口茶,又打量了一眼沈靖远的办公室后,才开口说道:“靖远,说实话你这里我可是第一次来。”
  沈靖远赶紧说:“这都是靖远慢待,没有请学长多过来坐坐,还请学长不要放在心上。”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靖远,你错了。”
  沈靖远愕然道:“我错了?”
  周卫国说:“你这里是什么地方?保密局啊!保密局是干什么的?谁愿意没事来你这里坐?所以说,我没来过这里不是你慢待我,恰恰相反,正表明你是对我好!”
  沈靖远苦笑道:“学长说笑了。”
  周卫国正色道:“靖远,我可不是说笑。你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看他们谁愿意来你保密局做客的?”
  沈靖远笑笑,说:“我们保密局职责特殊,行事在外界看来多有神秘之处,所以外界对我们保密局多有误会也很正常。可是学长怎么也这么想?”
  周卫国说:“我也只是个普通百姓,想法和别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同。”
  沈靖远说:“学长你要这么说靖远就更加惶恐了!”
  周卫国正色说:“好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今天来找你,我是有正事的。”
  沈靖远说:“还请学长指教。”
  周卫国说:“指教是不敢,我只不过受人之托,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沈靖远面有难色,说:“学长,你也知道我们保密局的规矩,能说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要是不能说的,还请学长见谅,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周卫国说:“靖远,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我还没说是打听什么事呢,你就给我一推二六五了?”
  沈靖远赶紧道:“学长不要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对了,学长说是受人之托,不知是受何人之托?”
  周卫国说:“这个告诉你倒也无妨,我这次是受一群太太公子们之托。”
  沈靖远一愣,说:“太太公子们?”
  周卫国说:“就是你们保密局抓的那些工商业主们的家人。”
  沈靖远“哦”了一声,立刻猜到周卫国想打听的是什么事情了,但却忍不住纠正道:“学长,我们保密局并没有‘抓’那些工商业主,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周卫国说:“其实你们究竟是‘抓’他们来的还是‘请’他们来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就想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人?”
  沈靖远面露难色,说:“学长,你也知道,这些工商业主有扰乱苏州商业秩序的嫌疑,我们请他们回来正是为了让他们协助调查这件事,如果调查清楚了,该放的人我们自然会放的。”
  周卫国说:“那不该放的自然永远也不放啰?”
  沈靖远迟疑着说:“也可以这么说。”
  周卫国说:“那你们究竟什么时侯能够调查清楚呢?”
  沈靖远说:“这就要看那些工商业主们是否配合我们的调查了。”
  周卫国说:“那么什么人又是属于该放的人呢?”
  沈靖远说:“这个嘛……”
  周卫国眼角一瞥,己经注意到了办公室里间的门是关着的,不由心中雪亮。嘴上却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沈靖远犹豫片刻,说:“这倒不是,学长既然问起,靖远也不敢隐瞒,该放的就是那些没有扰乱苏州工商秩序的工商业主们。”
  周卫国说:“那么,如何界定有没有扰乱商业秩序呢?”
  沈靖远说:“自然是那些囤积货物,投机牟取暴利的人。”
  周卫国说:“那如果他们正常做生意,买卖公平,既不囤积货物,也不投机牟取暴利,是不是就没有扰乱商业秩序呢?”
  沈靖远说:“应该没有吧。”
  周卫国说:“那你应该今天就放了那些工商业主们。”
  沈靖远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你们保密局难道没有发现,从昨天开始,苏州的商铺就重新开张了吗?”
  沈靖远说:“这事我们当然注意到了。”
  周卫国说:“那你们以为那些商铺为什么会开张?”
  沈靖远说:“自然是这些商铺在为党国分忧……”
  周卫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扯淡!”
  沈靖远不由愣住了,他可没想到周卫国会突然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周卫国说:“实话告诉你吧,那些商铺昨天重新开张是我说动他们的。”
  沈靖远说:“还请学长明示。”
  周卫国说:“你们保密局不是说他们有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吗?如今我就让他们做给大家看,让大家给评评理,他们究竟有没有扰乱苏州的商业秩序!老百姓的反应我想你们己经看见了?他们究竟有没有扰乱商业秩序恐怕你们也应该有了结论了吧?你们现在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难道真要把人都逼死你们才满意?”
  沈靖远说:“学长,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考虑。”
  周卫国说:“靖远,你们有什么考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这么做很不妥当。一下子抓了那么多工商业主,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商人逐利是自古以来的天性,为了赚钱,哪个商人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要是因为这些问题就把商人往死路上赶,这无异于因噎废食!你别把做生意想得太简单了,水至清则无鱼,要是所有商人都老老实实的,市面上能有这么繁荣吗?再说了,如今局势不稳,谁还能真正好好做生意?你们保密局这么做不是在逼大家铤而走险吗!靖远,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我看,大家都退一步,你们保密局放人,我们呢,也满足你们的要求,你看怎么样?”
  沈靖远说:“不知学长做出的保证是代表谁?”
  周卫国断然道:“我代表整个苏州商会!”
  沈靖远说:“如果我们放人,你们能满足我们什么要求?”
  周卫国说:“搬迁工厂!”
  沈靖远想了想,说:“学长,能不能容我们再考虑考虑?”
  周卫国说:“可以。”
  说完起身,说:“我随时等待你们的答复,告辞!”
  既然目的己经达到,周卫国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周卫国走后,沈靖远沉默半晌,鲁特从里间推门走了出来,说:“沈,你是不是被周卫国说动了?”
  沈靖远点了点头,说:“顾问先生,我的确被周卫国说动了。因为目前为止,我们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你不觉得他己经给出了你刚刚那个疑问的答案吗?”
  鲁特微笑着说道:“不可否认,周卫国的言辞很有说服力。但老实说,我也觉得周卫国说的很有道理。也许,我以前真的误解周卫国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本性。”
  沈靖远说:“那顾问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放人?”
  鲁特说:“不急,今天周卫国虽然代表他们表了态,但我还需要周卫国取得那些工商业主们的实际支持,而这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应该先给他这个时间。”
  沈靖远说:“那么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鲁特说:“到明天就够了。我相信周卫国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沈靖远担忧地说:“再等一天,会不会夜长梦多?”
  鲁特说:“放心,局势虽然在恶化,但也不至于会恶化这么快的。”
  当天,解放军攻占国民党在华北内陆控制的最后一个城市太原,部分守军与政府官员拒绝投降集体自杀,国民党方面称之为“太原五百完人”。
  同在24日,因“南京和谈代表团”一致决定留在北平不返南京,由上海前往北平接代表团成员们返回的中航专机空机返航。得知这一消息后,周卫国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张治中果然没有效仿岳武穆的愚忠。
  25日上午,由于“扰乱商业秩序”的证据不足,更重要的是在得到工商业主们“同意搬迁工厂”的承诺后,保密局释放了所有此前被“请”往保密局协助调查的工商业主。
  只不过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工商业主们更加信任周卫国,对于保密局,却在畏惧之余,更添憎恨。
  然而,鲁特并不知道,局势的变化将再次超出他的预料。


第十四节
  4月25日,从中午开始,涉嫌“扰乱商业秩序”被苏州保密局先抓后放的工商业主们就开始络绎不绝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周卫国。
  其实送礼倒是其次,向周卫国表达谢意才是他们的目的。这些商人虽然重利,但对于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过自己的周卫国,还是表现出了自己人性化的一面。而且,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切实地感受到,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更加需要团结起来,而团结起来的他们,自然需要一个领头的人,而周卫国则是理想的领头人人选。下午,曾向东也夹杂在这些上门感谢的工商业主们中间进了周家。
  不过在周卫国见到他时,却注意到曾向东脸上流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
  几个工商业主一起向周卫国表达了谢意,又和周卫国寒暄了一阵之后,就开始一一告退。曾向东则不动声色地等在最后。
  等其他几个工商业主都离开之后,周卫国立刻将曾向东招呼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曾向东就开口说道:“周卫国同志,情况紧急。”
  周卫国说:“请说。”
  曾向东说:“下午我己经和上级取得了联系,并将最近苏州的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也向我们通报了最新情况:我人民解放军己经攻占无锡,并将在明天晚上向苏州进军,具体时间上级会进一步给我们通知。为了减少损失,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苏州城,上级希望我们发动苏州工人积极开展‘三反三保’运动,即反对破坏,反对屠杀,反对迁移;保护工厂,保护学校,保护机关。并尽量争取苏州城防部队起义。”
  周卫国说:“解放军这么快能打过来自然是件好事,不过这时候发动工人,会不会来不及?”
  曾向东说:“这倒不会,其实苏州工厂绝大多数以护厂队、纠察队、消防队、救护队等名义组建的工人组织都是由我们地下党领导的,而且我们还秘密组建了一支工人武装,在每个工厂也都有我们的党员骨干。”
  周卫国随口道:“我们周家纱厂呢?”
  曾向东有些尴尬地说:“周家纱厂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你放心,我们在周家纱厂的地下党员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周卫国笑笑,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曾向东也不以为忤,继续说道:“在必要的时侯,我们在各工厂的党员骨干完全可以发动大部分工人,保卫城市生活设施和工厂不受国民党反动派破坏!”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发动工人这方面是没问题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争取苏州城防部队起义恐怕有难度。”
  曾向东苦笑道:“我被关的这几天,局势变化实在太快了,又没法和上级联系,所以现在不免有些被动。”
  周卫国想了想,说:“要苏州的城防部队都起义虽然有难度,但如果我们光是发动警备旅起义把握就大多了。”
  曾向东眼前一亮,说:“警备旅是苏州城防部队的主力,如果能够发动警备旅起义,那也八九不离十了,何况你和警备旅旅长刘志辉的关系还很不错,他对我们共产党也比较友善。对了,关在警备旅兵营里的那四百五十七名政治犯……”
  周卫国说:“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和志辉打过招呼,人关在警备旅兵营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曾向东说:“苏州马上就要解放了,希望这些同志都能活着看到人民掌握下的新苏州城!他们的安危,关键还是看刘志辉的!周卫国同志,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周卫国说:“事不宜迟,我今晚上就去找刘志辉。”
  曾向东说:“那汤炳全呢?他可是苏州城防司令。”
  周卫国略一沉吟,说:“汤炳全那里,我觉得还是迟一点再说的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而且他为人太圆滑,我担心太早跟他说他反而会有顾虑。”
  曾向东说:“这样也好。我们分头准备吧。”
  两人商量完毕后一起出了书房,这时,正好又有一批工商业主登门拜访,周卫国和他们寒暄一番后,曾向东也不着痕迹地和他们一起离开。
  自从解放军突破长江防线警备旅战备等级提高后,刘志辉就一直待在警备旅旅部。所以夜幕降临后,周卫国来到了警备旅旅部。
  警备旅上下显然还不知道解放军即将进军苏州的消息,所以门口的警卫虽然森严,卫兵们脸上却没有紧张的神色。毕竟连续几天的二级战备大家不免都有些松懈。
  这回的卫兵班长虽然不是上次的那个班长,却也是认识周卫国的,而且既然有过先例,他也就没有拦周卫国,只是向上通报了一声。
  周卫国进入刘志辉办公室时,刘志辉的神态也很轻松,微笑着起身迎了上来,说:“学长,这时候找我有事吗?”
  周卫国点头道:“我找你的确有事。”
  两人坐下后,刘志辉说:“学长有事请直说,不必客气。”
  周卫国正色说道:“志辉,你信任我吗?”
  刘志辉说:“学长怎么说这种话,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周卫国说:“志辉,我是认真的。”
  刘志辉断然道:“学长,我也是认真的!学长的所作所为一直是我的榜样。”
  周卫国说:“那么,如果我为你选择一条道路,你会跟着我走下去吗?”
  刘志辉一呆,说:“学长的意思是……?”
  周卫国盯着刘志辉的双眼,说:“眼下的局势你也清楚,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刘志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吃惊地说:“学长是要我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既是也不是。”
  刘志辉说:“学长这么说我就糊涂了。”
  周卫国说:“国共内战打到现在,形势己经很明了了!只有彻底推翻那个腐败无能的国民政府,老百姓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共产党,正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而战,所以我希望你能站在共产党一边,也就是站在老百姓一边。”
  刘志辉抱着头,说:“学长,我当了十几年国民革命军,你今天突然要我……,我这心里……”
  周卫国说:“志辉,你先别考虑自己的军人身份,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普通老百姓!我问你,老百姓活在这世上,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吃饱穿暖天下太平吗?可是,现如今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这难道就是国父当年发动革命时所希望实现的目标吗?小欣瑜是不幸的,因为她出生在这个时代;可是,她又是幸福的,因为她出生在你家中!如果她出生在其他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她还能像现在一样生活无忧无虑吗?看看街上那些饿死、冻死、病死的穷苦人家孩子吧!将心比心,难道你不希望小欣瑜的同龄人都能过上和她一样幸福的生活吗?没错,我是有钱,我也救了很多人,可是,这个国家这么大,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有钱的好人,而是一个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
  刘志辉低下头,痛苦地说:“学长,你让我再想想。”
  周卫国说:“志辉,你如果现在还想着效忠那个腐败透顶的国民政府,那我只能骂你一句愚蠢了。现在的国民政府早已背弃了国父发动革命的初衷,当官的也都被权力和欲望所腐蚀,这样的政府,根本就配不上‘国民’二字!这样的政府不丢掉天下,那才是见了鬼了}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国民政府失了民心,现在己经一败徐地,共产党得了民心,得天下己是大势所趋。于公于私,跟着共产党都是最好的选择,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刘志辉抬起头,说:“学长,共产党现在顺风顺水,我这时候投靠他们,岂不会被他们瞧不起?”
  周卫国说:“警备旅是苏州城防的主力,你如果能率领警备旅起义,则既保全了苏州的城市设施,又保全了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共产党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你?再说,你们警备旅还是抗日的英雄部队,从组建以来手上也没有沾共产党的血,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志辉说:“学长,能不能再容我好好想想。”
  周卫国说:“时间紧迫,还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刘志辉一惊,说:“时间紧迫?学长,难道共产党今晚就要打过来?”
  周卫国说:“不是今晚,是明晚!”
  刘志辉嗫嚅着说:“学长,你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反手就把你给出卖了?”
  周卫国说:“我相信你的为人!再说,你把我出卖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共产党是民心所向,解放军是正义之师,他们今晚或者是明晚打到苏州,你们有没有准备又有什么区别?”
  刘志辉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定,说:“学长,我听你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志辉,我没有看错你。”
  下完这一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后,刘志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说道:“不过学长,警备旅我能绝对掌握的部队只有一团和二团的两个营,至于其他的部队,都归汤司令的心腹指挥,我担心……”
  周卫国说:“这个我也明白,你可以先暗中联络好你的人,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相信汤司令也是个明白人。”
  这时,就见一个卫兵匆匆忙忙跑进来向刘志辉汇报道:“旅长,兵营那边有情况。”
  刘志辉说:“什么情况?”
  那卫兵说:“兵营门口来了一班人,自称是保密局的。”
  刘志辉说:“保密局的?他们来干什么?”
  那卫兵说:“他们说执行任务来了。”
  刘志辉说:“执行什么任务?”
  那卫兵说:“他们没说,只是要进兵营,所以被我们的人拦在兵营外面。”
  刘志辉看向周卫国,说:“学长,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给我一套军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刘志辉立刻叫那卫兵给周卫国拿来了一套少校参谋的军服。
  周卫国换上军服后,和刘志辉一起出门,两人乘上一辆吉普车,在旅部警卫连的护送下,迅速开往警备旅兵营。
  车队还投到警备旅兵营,远远地就见兵营门口停着四辆大卡车,七八十名军人正隔着兵营的铁门和兵营里的卫兵对峙着。
  这七八十名军人都是全副美械,单凭兵营门口的卫兵自然是拦不住他们的,不过兵营的铁门此刻己经在里面上了锁,而且己经有整整一个连警备旅士兵赶来增援,再加上兵营里驻扎着警备旅的数千士兵,这些人却也不敢造次。
  等刘志辉的车队驶近,这些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但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也是全副美械的警备旅旅部警卫连的官兵就己跳下车,向那些人背后围了上去。兵营的卫兵见来的是旅部警卫连,知道旅长肯定来了,底气顿时为之一壮,立刻打开了铁门,铁门里的那一个连警备旅士兵配合着警卫连迅速就对那七八十名军人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见自己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刘志辉这才和周卫国一起下车。
  看了一眼被包围的那些军人后,刘志辉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什么人胆敢在我们警备旅兵营闹事?都给我缴了械!”
  警备旅士兵轰然应道:“是!”
  立刻冲上前缴那些军人的械。
  那些军人不由起了一阵骚动,但他们显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现在自己一方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不如对方,所以他们倒也没有反抗,只是挣扎了片刻就都放下了武器。这时,刘志辉才问道:“今天大门谁值勤?”
  兵营卫兵班长立刻跑到刘志辉面前,敬了个礼后汇报道:“报告旅长,今天是我们二团一营二连五班值勤。”
  刘志辉说:“这是怎么回事?”
  卫兵班长说:“报告旅长,半小时之前,这些人来到我们兵营门口,自称是保密局直属部队,说要进入我们兵营执行任务,卑职问他们什么任务他们却不说,还要硬闯进去。卑职只好一边拦住他们一边向上报告。”
  这时,从兵营里又走出一名军官,这人周卫国却是认识的,正是吉长福。
  吉长福见到周卫国后,不由一愣,但随即脸色就恢复正常,转向刘志辉敬了个礼,说:“报告旅长,这些人刚刚嚣张得很,要不是卑职听到部下汇报后立刻带一个连赶了过来,这些人恐怕就真的要打进我们警备旅兵营了!”
  刘志辉脸一沉,看向那些被缴械的军人,说:“你们这里谁是最高长官?”
  那些军人里立刻出来一个顶着少校军衔的军官,上前向刘志辉敬了个礼,陪笑说道:“刘旅长是吧?误会,这其实都是误会。兄弟也姓刘,叫刘宇杰,是保密局技术总队五支队下属第一分队分队长,也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
  对于保密局技术总队,刘志辉倒是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保密局专门执行爆破任务的独立部门,说白了,这个去年才在蒋总裁亲自过问下成立的部门真正肩负的任务就是在各大城市被共产党占领前搞破坏。对于这样的人,刘志辉自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刘志辉皱眉道:“保密局技术总队执行任务怎么执行到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来了?难道刘少校看我们警备旅兵营不顺眼,想把我们的兵营都炸了好盖新的?”
  刘宇杰尴尬地说:“刘旅长说笑了。不知刘旅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刘志辉和周卫国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说:“过来说话。”
  刘宇杰立刻走到刘志辉身边,看了眼刘志辉边上的周卫国后,欲言又止。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他是我的机要秘书。”
  刘宇杰立刻明白刘志辉的意思是说这个参谋军官是自己的心腹,所以知机地说:“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无妨了。”
  接着凑到刘志辉耳边低声说道:“刘旅长,卑职此行其实是有两个任务的,第一个任务是奉毛局长密令,前来苏州处决关押在警备旅兵营里的那些共产党政治犯,卑职从上海出发前,毛局长再三交代,这个任务必须在今晚完成。另外,卑职还奉有杜总队长命令,负责苏州各工厂、电厂、自来水厂、仓库的爆破工作,还望刘旅长能行个方便。”
  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两份公文,双手递给了刘志辉。
  刘志辉心中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公文后扫了一眼,随手就递给了周卫国。周卫国看了公文后,低声说道:“不知刘少校需要我们怎么行方便?”
  刘宇杰知道很多国军军官手下的机要秘书都有左右主官决策的影响力,所以对周卫国的问话并不觉得惊讶,而且周卫国穿的军服也是少校军衔,刘宇杰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很自然地回答道:“今晚的任务自然由卑职带来的人执行,请刘旅长放心,我们一定做得滴水不漏。只是这外围的警戒还是希望贵军帮忙。至于工厂的爆破,卑职这次足足带来了十吨梯恩梯炸药,贵军只要给我们配备几个熟悉苏州工厂分布的兄弟,再给我们进出这些工厂的方便就行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实地考察,计算爆炸用药量。”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刘少校的计划果然不错。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刘宇杰笑道:“长官过奖了,不知我们几时可以开始行动?”
  刘志辉淡淡地说道:“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说完,轻轻一挥手。
  注:保密局技术总队俗称爆破队,成立于1948年8月,专门从事各大城市临解放时的破坏活动,总队长杜长城。


第十五节
  随着刘志辉的手挥下,早有准备的警卫连官兵立刻一拥而上,两个对付一个,很快就将保密局这支行动队的所有人员都捆了个结实,就连卡车司机也不例外。
  被反绑住双手的刘宇杰大惊,颤声对刘志辉说道:“刘旅长,这是怎么回事?”
  刘志辉淡淡地说道:“把他们嘴巴都堵上。”
  制住刘宇杰的一名警卫连战士立刻将一块破毛巾塞进了刘宇杰嘴里,其他警卫连战士也如法炮制,很快,保密局这支行动队的所有人员就都被塞上了毛巾。
  刘宇杰虽然口不能言,但却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惊惶之色。
  刘志辉又低声对警卫连长命令道:“都带进去,关在一团驻地。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警卫连长应了一声,亲自带了两个排的士兵押着这些保密局行动队员进了兵营。刘志辉又转向吉长福,说:“长福,派人去汽车班叫四个可靠的人出来把卡车开进去,也停在一团驻地。”
  虽然事发突然,但吉长福却半句也没有多问,应了声“是”后,立刻派了一名士兵去汽车班叫人了。
  吉长福这一系列的反应周卫国都看在眼里,此刻心里自然明白,这个吉长福肯定是刘志辉的心腹。
  不一会儿,被吉长福派去汽车班的那名士兵就带着四名汽车兵跑了出来,吉长福上前对他们低语了几句,那四名汽车兵一声不吭,分别上了四辆卡车,很快就将卡车开进了兵营里。刘志辉低声对吉长福说道:“记住,今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吉长福肃声说:“明白。”
  刘志辉这才和周卫国一起带着警卫连其他战士进了兵营,直奔一团驻地。
  等刘志辉等人都进了兵营后,吉长福立刻叫来自己带来那个连的连、排长,低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几个连排长连连点头,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兵回营房去了。吉长福又向卫兵班长低声交代了几句,那班长低声道:“营长,你放心,弟兄们一个字都不会乱说,就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吉长福满意地点了点头,跟在那个连后面也回了营房。
  卫兵班长吩咐卫兵把兵营的铁门重新上锁,又低声向他们交代了几句,卫兵们低声应了句“是”后,各归其位。
  很快,警备旅兵营门口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刘志辉推开警备旅一团团长郭玉忠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时,郭玉忠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说“旅长,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看了眼门口的警卫,说:“旅长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那警卫委屈地正要说话,刘志辉己经摆了摆手,开口说道:“玉忠,这不怪他们,是我不让通报的。”
  郭玉忠“哦”了一声,也就没有多说,立刻将自己的位子让开,随后,他就看见了跟着刘志辉进来身穿少校参谋军服的周卫国,不由更是惊讶,说:“周……”
  却不知该叫他“周长官”还是“周老板”了。
  周卫国向郭玉忠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叫什么都无所谓,我今晚只是临时客串。”
  郭玉忠不由看向刘志辉,他现在可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很快,更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在刘志辉喊了句“带进来”之后,立刻有两名旅部警卫连战士押着一个反绑着双手,嘴里还塞着毛巾的少校军官进来。
  郭玉忠终于忍不住向刘志辉问道:“旅长,这是怎么回事?”
  刘志辉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先借你的地方问他几句话。你去安排一下警戒。”
  郭玉忠说了句“明白!”后,立刻出了办公室。
  等刘志辉和周卫国在办公桌后坐定,刘宇杰也被两名警卫连战士加了根绳子绑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后,郭玉忠也回来了。
  郭玉忠进门后轻轻把门关上,走到刘志辉身边低声说道:“都安排好了。”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坐下一起听听吧。”
  郭玉忠依言在周卫国边上坐下。
  刘志辉冲一名警卫连战士使了个眼色,那战士立刻把刘宇杰嘴里的毛巾扯了出来。刘宇杰只觉嘴巴一空,待发觉嘴里的毛巾己被拿走后,立刻哭丧着脸说道:“刘旅长,小的有眼无珠,今晚得罪了您老人家和警备旅的各位弟兄,实在是罪该万死!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您老人家!”
  他实在是被刚刚刘志辉摆出的阵仗给吓怕了。心里也着实对自己今晚过于嚣张落了警备旅的面子而大为后悔。要知道,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实力就代表着一切。作为实力派的保密局对于胆敢冒犯自己的人从来就不曾手软过,为此大开杀戒也平常得很,想必作为地头蛇的苏州警备旅也有着同样的“优良传统”。念及自己今晚竟然猪油蒙了心得罪了地头蛇,被“大开杀戒”的命运很可能就要降临到自己这些人头上,他三魂七魄早已去了个干净,哪里还敢表现出半分硬气?只恨自己此刻还被绑在椅子上,也就不能以下跪来配合自己生动的表情和言语以表达出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刘志辉看了眼刘宇杰后,向周卫国微微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扣押保密局的这支行动队只是周卫国和刘志辉在来兵营的路上商量好的诸多应对策略中的一种,毕竟明晚就要起义,不到万不得己,还是应该尽可能避免节外生枝。但在得知这些人来自上海,而且今晚就要处决关在警备旅兵营的那些政治犯后,扣押他们就成了刘志辉的唯一选择!
  不过这时侯保密局的一支行动队突然出现在苏州究竟意味着什么显然是应该首先弄明白的,所以审讯这支行动队的指挥官刘宇杰就迫在眉睫了。而对于审讯能力,刘志辉自问是绝对比不上周卫国的。
  周卫国显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并没有客气,在清了清嗓子后立刻就开口问道:“你的姓名、军衔、职务和所属部队番号各是什么?”
  有经验的审讯者并不是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而往往先从一些简单和没必要造假的问题开始,这样一来,不但可叫肖除被审讯者的戒心,而且通过用不同方式在不经意间询问同一个简单的问题也可以从侧面印证被审讯者回答的可信程度。
  刘宇杰不禁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机要秘书”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但眼见刘志辉和这位“机要秘书”脸上都没有现出出离愤怒的神情,刘宇杰心中又存了万一的侥幸,只望自己的表现能够救自己一命,至于其他人,那就关他屁事了!
  刘宇杰立刻答道:“小的名叫刘宇杰,文刀刘,宇宙的宇,杰出的杰。少校军衔,隶属于保密局技术总队五支队第一分队,任分队长。”
  周卫国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刘宇杰说:“小的是上海青浦人。”
  周卫国说:“今晚来苏州干什么来了?”
  刘宇杰说:“执行任务来了。”
  周卫国说:“执行什么任务?”
  刘宇杰心说:“执行任务的公文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但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小的奉毛局长密令,前来处决关押在苏州警备旅兵营里的四百五十七名共产党政治犯。又奉技术总队杜总队长命令,负责苏州各工厂、电厂、自来水厂、仓库的爆破工作。”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当面撒谎!”
  刘宇杰立刻叫了起来:“长官冤枉啊!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公文两位长官也都看过了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现如今什么东西不能造假?弄两份假公文也不是什么难事,凭两张纸就想让我们相信你,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
  刘宇杰心里顿时有些不服气,这年头假货是多,可保密局大印又岂是那么容易造假的?再说,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伪造保密局的大印?但如今人在屋檐下,这些话刘宇杰自然是半句也不敢说出口,只好苦着脸说:“长官明鉴,小的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又岂敢打扰贵军休息?”
  周卫国说:“照我说,你们根本就是共党分子,假扮成保密局行动队想要混进我们警备旅兵营!对了,你们还带了十吨梯恩梯炸药,是不是想将这十吨炸药在我们警备旅兵营里引爆?再趁乱将你们那四百多名政治犯劫走?”
  刘宇杰大惊,不由吓出一声冷汗,连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素了:“长官,你……你可不能……不能这么……血口啧人啊!”
  周卫国淡淡地说:“看看,被说中心事了吧?你紧张什么?”
  刘宇杰不由为之气结,说:“长官,我……我……”
  “我”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
  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来兵遇到兵,有理照样也说不清!
  最后,刘宇杰终于憋出几句话:“我真的是保密局技术总队的!再说,十吨梯恩梯一引爆,别说一个兵营,怕是小半个苏州城也要炸投了!我们要真是共党分子想救那些政治犯的话,也用不着带十吨梯恩梯啊,总不会想连自己也一起炸死了吧?”
  这思路倒是流畅起来了。
  周卫国忍住笑,皱了皱眉,说:“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你说你是保密局技术总队的,有什么证据能证实自己的身份呢?”
  刘宇杰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连公文都能说成是伪造的,那还能有什么过硬的证据?
  周卫国装作仔细考虑了一番后,说:“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都能回答上来,那我们就相信你,自然也会放了你。不过你要是回答不上来,可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刘宇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不是早翻脸了?”
  嘴上却赶紧说道:“请长官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卫国沉吟着说:“既然你说你们来自上海,那我就先问问你上海的情况吧。现在保密局的人在上海都在做什么?”
  刘宇杰立刻回答道:“根据蒋总裁的命令,保密局在上海目前主要负责协助京沪杭警备司令部扬总司令和上海代理市长陈良等办理抢运物资工作;控制上海的轮船、帆船及大小木船;集中沪杭甬(宁波)一带六个总队交警部队保卫上海,另以两个总队护运物资;监视上海的工商业主,勿让他们将金银、物资偷运往香港等地。”
  周卫国冷冷地说:“你一个小小分队长,怎么可能对整个保密局的任务这么清楚?这些话是不是你早就编好了准备用来骗我们的?”
  刘宇杰几乎都要哭了出来,说:“长官明鉴啊!以小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秘密,但小的姐夫是保密局上海三处处长,他昨天下午参加了毛局长主持的保密局上海各处处长局务会议,会上毛局长传达了蒋总裁的命令。这些都是我姐夫私底下告诉我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这个解释也算说得过去。”
  刘宇杰不由松了口气。
  周卫国继续说道:“那么,你们技术总队的人在上海又在做什么?”
  这回刘宇杰可不敢随便说了,而是试探着说:“小的只知道我们五支队的任务,至于其他支队,小的只是听说。”
  周卫国说:“那就先说说你们五支队吧。”
  刘宇杰说:“是,长官。我们五支队和三支队一起,主要负责协助守备部队保卫上海,第一步就是扫清上海市郊野战工事的射界,凡位置在既设阵地周围一千公尺以内的所有公私建筑物一律炸毁、犁平。有延缓执行者严惩,对拦阻者格杀勿论。”
  周卫国说:“胡说!上海市郊的永备野战工事去年就修筑好了,怎么到现在还要你们来扫清射界?”
  刘宇杰说:“长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海市郊的永备野战工事的确在去年就修筑好了。但阵地内部交通和防御设备等都还没有动工。而且有很多堡垒群都修筑在了建筑物中间或后面,根本就无法对外射击。”
  周卫国说:“又在说瞎话了!国防部的专家怎么会将堡垒群设计在建筑物附近?难道他们连阵地选择和工事构筑都不懂?”
  刘宇杰诌笑道:“长官说的是,其实倒不是因为国防部的人不懂这些,而是有别的原因。”
  周卫国说:“什么原因?”
  刘宇杰得意地说:“这里面的关节,小的倒是略知一二。”
  周卫国脸一沉,说:“快说!”
  刘宇杰不敢卖关子,赶紧说道:“是这样的,国防部的人在市郊考察之后,原本是选定了阵地的,不过他们觉得自己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却投捞到什么好处心里不痛快,于是就向附近建筑物的业主们索贿,可业主们竟然不识相,一分钱都不愿意给,结果,他们一气之下,就将阵地的位置移到了那些建筑物的附近。这在当时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防御工事要连成配套的防御体系,工事附近的建筑物自然就要清扫了。”
  听了刘宇杰的解释后,周卫国和刘志辉不由目瞪口呆,两人心中几乎冒出同一个想法——这样腐败的政府,如何能不倒台?
  刘志辉忍不住问道:“那这些建筑物里住的人呢?”
  刘宇杰说:“对这些穷瘪三有什么好客气的,自然是一律驱逐疏散!难道还留他们在上海闹事?根据上海城防司令部制定的疏散计划,第一期因清扫射界必须拆除房子疏散的就有八十万人!”
  刘志辉倒吸一口冷气,说:“八十万人?!国民政府对这些人可有妥善安置?可有所补偿?”
  刘宇杰随口道:“都是些穷瘪三,国民政府哪里都管得来?”
  话一说完才发觉刘志辉和周卫国的脸色都很难看,赶紧老老实实说道:“没有!”
  周卫国沉声问道:“那么你们技术总队其他支队都干些什么?”
  刘宇杰脸上立刻流露出艳羡的神色,说:“他们可就舒服了,是负责市区内重要公共建筑、工厂、水厂、电厂和机关等的爆破准备工作。”
  周卫国说:“这工作怎么就舒服了?”
  刘宇杰说:“长官有所不知。上海可有的是‘肥猪’,他们只要随便在哪家工厂外面转转,再在爆破图上标上那家工厂,那家工厂的老板为了把自己工厂从爆破图上擦掉就得乖乖地奉上金银。这可是无本万利的好差事!”
  周卫国说:“你刚刚也说了自己是负责在上海市郊扫清射界的,怎么会突然跑到苏州来?”
  刘宇杰说:“实不相瞒,今天下午毛局长和杜总队长才决定派人来苏州,我姐夫知道这是趟肥差,就向毛局长和杜总队长推荐了我。”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也解释得通。”
  刘宇杰赔笑道:“长官,那您看,小的身份是否……?”
  周卫国说:“还没问完呢!”
  刘宇杰赶紧说道:“长官您继续问!”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们既然来苏州执行任务,为什么苏州保密局没有派人协助你们?”
  刘宇杰说:“临出发前,毛局长亲口交代小的,今晚执行的任务绝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就连苏州保密局也不让知道!”
  周卫国说:“为什么连苏州保密局也不让知道?”
  刘宇杰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嗯?”
  刘宇杰赶紧说道:“不过我听我姐夫私下里说,苏州保密局似乎不怎么可靠。”


第十六节
  刘宇杰的这个回答,却是大大出乎周卫国和刘志辉的意料。
  周卫国立刻问道:“苏州保密局怎么不可靠了?”
  刘宇杰说:“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
  出自保密局内部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这个消息己经足够震撼了,而且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周卫国于是停止了发问,向刘志辉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也没有问题了。
  刘志辉想了想,一时也没想到要问什么问题,于是对刘宇杰身后的一名警卫连战士使了个眼色。
  那战士立刻开始解将刘宇杰绑在椅子上的那根绳子。
  刘宇杰不由脸现喜色,以为刘志辉要放了自己,连连说道:“谢谢刘旅长。谢谢刘旅长。”
  谁知,那战士给他解开那根绳子把他拉起来后,竟然没有解开绑他的那根绳子,反而拿出了一块破毛巾。
  刘宇杰眼尖,己经认出了那块破毛巾正是刚开始用来堵他嘴的那块毛巾,不由脸色大变,说:“你想干什么?”
  那战士不屑地说:“干什么?当然是堵你的嘴了。”
  刘宇杰立刻转向周卫国,大声说道:“长官,你刚刚说过只要能回答上来你问的问题就放了我的。你问的问题我可都回答上来了啊!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刚刚是骗你的。”
  刘宇杰不由呆住了。
  见过不讲理的,还真没见过像这位“机要秘书”这样连不讲理都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很快,他就沮丧地低下了头——人在屋檐下,他也只有低头的份了。
  但就在那名警卫连战士要把毛巾塞进刘宇杰嘴里的时候,刘宇杰却突然心中一动,霍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盯着周卫国,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但没打算放我们,还想要杀人灭口!是了,我们行动队得罪了你们警备旅,你们抓了我们,又怕放了我们后保密局会报复,就干脆想杀人灭口!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不得好死……”
  刘志辉又好气又好笑,挥手道:“堵上嘴!”
  那名战士立刻将毛巾塞进了刘宇杰嘴里。
  刘宇杰嘴里“唔唔”连声,手脚拼命挣扎,脸上也是惶急之色大做。
  刘志辉一皱眉,说:“带出去。”
  刘宇杰一听这话,以为马上就要行刑,吓得双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刘志辉忍不住耻笑道:“这就是党国精英,保密局的特工?一群欺软怕硬的浑蛋!赶紧拖出去关起来,看见都碍眼!”
  两名警卫战士立刻微笑着将刘宇杰拖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周卫国、刘志辉和郭玉忠三人后,郭玉忠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旅长,咱们这是要……?”
  刘志辉说:“玉忠,你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对弟兄们怎么样?”
  郭玉忠说:“旅长对大家的好,那是没得说!”
  刘志辉说:“如果我要带大家做什么大事,你愿意跟着我吗?”
  郭玉忠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旅长一句话,我郭玉忠绝无二话!”
  刘志辉说:“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准备跟着共产党走,你怎么说?”
  郭玉忠看了眼刘志辉,又看了眼周卫国后,用力一点头,说:“旅长跟着共产党走,我郭玉忠也跟着共产党走!”
  刘志辉拍了拍郭玉忠的肩膀,说:“好兄弟!”
  郭玉忠说:“旅长,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刘志辉说:“今晚我们抓来的人都关在你们一团驻地,这些人可都是保密局的人,你一定要派人看好,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郭玉忠说:“旅长,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的人打醒十二分精神!”
  刘志辉说:“一会儿我们先回旅部,我的意思你可以找机会告诉手下可靠的人,但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要轻举妄动!”
  郭玉忠说:“明白!旅长,你放心,一团都是老兄弟,肯定都愿意跟着你,不过其他团……”
  刘志辉说:“这个我自有主张。你让大家暗地里做好准备,到时侯等我的命令。”
  郭玉忠肃声说:“是。”
  向郭玉忠交代完毕后,刘志辉和周卫国又回了旅部。
  进了自己办公室后,刘志辉忍不住说道:“学长,你觉得刘宇杰说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刚刚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可惜却没什么头绪。但不管怎么说,苏州保密局今晚没有掺和进来总是给我们减少了不少麻烦。只要在明天晚上之前不出意外,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刘志辉说:“这倒是。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
  周卫国说:“光希望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所行动。”
  刘志辉说:“我们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我们分头行动。警备旅方面,要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电厂、自来水厂等重要设施也要加强保卫,不过为避免引起保密局的注意,最好是外松内紧。”
  刘志辉说:“这个没问题。”
  周卫国说:“苏州工商界也要有所动作,以分散保密局的注意力。这个我来想办法。无论如何,这一天时间总是要想办法熬过去的!”
  刘志辉说:“学长,我们一起努力!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4月26日。
  一大早,警备旅兵营就加强了戒备,而电厂、自来水厂等重要部门驻守的兵力也以“换岗”的名义得到了加强,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尽可能低调的情况下进行的。好在这些天警备旅都处于二级战备,这些行动倒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与此同时,苏州各大工厂也大张旗鼓地开始了清点、封存机床、物资等工作,这些工作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就成了搬迁工厂的准备工作了。
  保密局,沈靖远办公室。
  屋里此刻自然还是只有鲁特和沈靖远两人。
  鲁特面有忧色地说:“沈,常州无锡方面还是没有联系上吗?”
  沈靖远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三天常州无锡方向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连我们派出去的情报员都没有任何回报!”
  鲁特说:“己经三天了,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情况有点不妙。”
  沈靖远说:“按理说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保密局也该第一个知道才对。顾问先生,你说会不会是无锡失守了?”
  鲁特说:“无锡离苏州这么近,要是失守,没道理我们会不知道的。”
  沈靖远说:“是啊,上头总不会连这也瞒着我们吧?”
  鲁特淡淡地说:“这倒未必。对了,那些答应搬迁的工厂怎么样了?”
  沈靖远说:“那些工厂今天己经开始清点封存机床物资了。”
  鲁特点了点头,说:“那就好。看来他们倒也没有食言,都在做搬迁的准备工作。”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想再向无锡派出一个情报小组,您觉得怎样?”
  鲁特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让他们带上电台,到无锡后无论发现什么情况,都立刻回报。如果到晚上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那我们就该做好撤离苏州的准备了!”
  沈靖远说:“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鲁特叹了口气,说:“如果真是那样,情况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沈靖远默然,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中午时分,曾向东来到周家。
  在进入周卫国的书房后,曾向东有些激动地对周卫国说道:“我刚刚接到上级的最新通知,解放军进军苏州的确切时间己经定下了。”
  周卫国说:“是什么时候?”
  曾向东说:“今晚十点整!上级要我们做奸接应的准备。警备旅那边你联络的怎么样了?”
  周卫国说:“志辉己经同意起义了。”
  曾向东高兴地说:“太好了!”
  周卫国说:“不过,他现在能绝对掌握的只有警备旅一半多一点的部队。其他的部队恐怕要汤炳全出面才行。”
  曾向东沉吟着说:“一半多一点的部队,配合解放军解放苏州是没问题的,可就怕剩下的那些部队负隅顽抗,这样一来苏州古城难免就会遭到破坏。你觉得说动汤炳全起义有没有可能?”
  周卫国说:“我可以试试,不过现在去找他有点不合适。我想天黑以后再说,一来天黑了不容易引人注意,二来也离解放军发起进攻的时间近一点,这样就算汤炳全翻脸也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
  曾向东说:“好,就听你的。”
  周卫国说:“我一会儿去一趟警备旅旅部,把这个消息告诉志辉。”
  曾向东说:“我也回去做准备。你告诉刘志辉一声,今晚六点以后,我们的工人武装就会开始行动,以保护工厂,让他尽量给我们方便。晚上九点以后你带我去刘志辉那里,我向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并做他和解放军的联络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分头行动。”
  两人分别出了门后,周卫国直奔警备旅旅部。
  在周卫国进了刘志辉办公室后,刘志辉立刻问道:“学长,有什么新消息吗?”
  周卫国说:“解放军进军苏州的时间己经确定,就在今晚十点整。”
  刘志辉说:“太好了!今晚我会待在兵营里,八点我将召开全旅营以上军官会议,宣布起义。趁这个机会也可明巴不同意起义的军官控制起来。不过……”
  刘志辉迟疑地说:“到时候要不要请汤司令过来?”
  周卫国说:“还是不要请他参加会议的好,我晚上去他家一趟,劝他起义。”
  刘志辉说:“学长,还是我去吧。”
  周卫国说:“你去不合适。你想啊,你是汤炳全的部下,汤炳全信任你才把他起家的部队警备旅都交给你,但现在你却是自己先决定起义,之后才告诉他,他会怎么想?他要是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岂不是适得其反?”
  刘志辉想了想,也承认周卫国说的有道理,只好说道:“让学长冒这个险志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卫国说:“如果能够说服他,那就可以减少很多流血,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对了,苏州地下党领导的工人武装今晚六点会开始悄悄行动起来保护工厂,你让你的部下给他们行个方便。”
  刘志辉点头道:“没问题。今晚我会安排一团三营担任市内警戒。今晚的口令是:平安无事;回令是:小心火烛。”
  周卫国说:“今晚九点以后我会带苏州地下党的联络人去你那里,他会向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并负责和解放军的联络。”
  刘志辉说:“嗯,我会准备好的。学长,傍晚我想去一趟保密局。”
  周卫国说:“为什么?”
  刘志辉说:“我昨晚一晚上都在想刘宇杰说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那句话。我想找靖远谈谈。”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是想让沈靖远和我们一起起义?”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靖远是我的老同学,为人又正直,他肯定会加入我们的。他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有他加入,我们的起义肯定会顺利很多。再说,连保密局内部都认为苏州保密局不可靠,那就表明苏州保密局对共产党很有可能持同情态度,既然这样,那我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就周卫国所知,沈靖远的确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保密局这块污秽的地方,也算得上是个异数,而且刘志辉说的也有道理,所以周卫国在想了想后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多加小心。”
  刘志辉说:“放心吧学长,我想就算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他也不会难为我的。”
  周卫国说:“沈靖远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要担心那个鲁特顾问。”
  刘志辉说:“我明白。”
  ※※※
  傍晚时分。
  沈靖远办公室。
  鲁特一脸凝重地说:“沈,今天我们派出的情报小组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吗?”
  沈靖远摇了摇头,说:“没有。”
  鲁特叹了口气,说:“看来情况的确己经很槽糕。说不得,现在只好玉石俱焚了!”
  沈靖远说:“玉石俱焚?”
  鲁特说:“其实你我都明白,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己经要走到尽头了。我们留在苏州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我们还有台湾,还有东南沿海岛屿,共产党没有梅军,也没有空军,只要离开大陆,他们现在的军事优势就不复存在。只要有我们美国支持,国民党迟早还是可以打回来的。但无论如何,像人才、金银、物资这些东西,都不能留给共产党。而且所有的基础设施;也都要破坏掉!”
  沈靖远说:“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鲁特说:“有必要!中国有句古话,叫‘得天下易,治天下难!’如果给共产党打分,政治上,他们可以得100分;军事上,他们可以得80分;但经济上,我看连60分都不到!没有了人才、金银和物资,连基础设施也被我们破坏了,我倒要看看共产党怎么收抬这个烂摊子!我们今晚就行动!”
  沈靖远犹豫道:“今晚?会不会太仓促了?”
  鲁特冷冷地说道:“越早动手,共产党得到的利益就越少!”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突然进来汇报道:“警备旅旅长刘志辉拜访。”
  沈靖远一愣,说:“志辉?”
  鲁特心中一动,说:“他怎么来了?”
  沈靖远说:“我们是老同学,他找我可能有什么事情。”
  鲁特想了想,说:“请他进来吧。我进里间。”
  沈靖远看了眼鲁特,欲言又止。
  鲁特眯着眼说:“沈,你是不是觉得有我在会不方便?”
  沈靖远笑笑,说:“怎么会呢?顾问先生请。”
  鲁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靖远一眼,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在鲁特把里间门关上后,沈靖远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时,门外走廊上己经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很快,刘志辉就出现在了门口。沈靖远立刻迎了上去,笑着说:“志辉,怎么今天想到来我这里坐坐?”
  刘志辉笑道:“怎么,不欢迎老同学?”
  沈靖远说:“这叫什么话?坐。”
  两人坐下后,沈靖远也没有叫秘书,自己给刘志辉倒了一杯茶。
  刘志辉喝了口茶,开口道:“靖远,很久没有跟你聊过天了。”
  沈靖远随口道:“那是因为你忙。”
  刘志辉说:“这话说的,你难道就不忙?”
  沈靖远笑笑,没有说话。
  刘志辉说:“靖远,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沈靖远说:“什么怎么样?”
  刘志辉正色说道:“说实话,你觉得国军现在为什么会兵败如山倒?”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是因为共产党在军事上占有优势。”
  刘志辉说:“共产党有军事优势?你别忘了,几年以前,国军相对于共产党军队来说可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沈靖远说:“时移事易嘛。”
  刘志辉说:“没错,时移事易。想国军五大主力,整编七十四师、新一军、新六军、第十八军、第五军,哪一支不是装备精良、人员齐整、战斗力强悍至极?可是,抗日铁军整编七十四师在山东孟良崮不过三天,就被共产党陈、粟所部全歼。新一军、新六军,均为全美械装备,曾远征印缅战场,屡立奇功,然而在东北战场上,这两大王牌进攻小小的黑山却是苦战竟日而无寸功,南撤北返之下,在辽西被共产党军队一通猛打,生生打乱了建制,最终被全歼。第十八军,胡琏长官可是曾亲口说过,其一个团可以打解放军的两个团,可结果呢?却被一群从大别山出来连重武器都几乎没有的共产党轻步兵(中原野战军因千里跃进大别山,重武器几乎损失殆尽)给举手灭了。再说说第五军,两次淞沪抗战都顶在最前面,国军最早的机械化部队,战功赫赫,战力超强,结果呢,徐蚌一战,全军覆投!靖远,不知你想过没有,短短三年时间,为什么共产党的军队就变得这么能打,而我们国军却变成了泥捏的一般?”
  沈靖远叹了口气,说:“此非战之罪!”
  刘志辉说:“没错!这的确不是战之罪!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还不是南京政府的腐败无能!抗战结束后,只要当权者哪怕有一点点顾念老百姓之心,我们中国就可习和平发展了。可是,蒋总裁却要发动内战。内战一起,战火纷飞,最终苦的又是谁?还不是老百姓!这样的政府如何能得民心?国民政府的倒台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反观共产党……”沈靖远打断了刘志辉的话,说:“志辉,你太激动了。我们改日再谈吧!”
  刘志辉说:“不,靖远,我没有激动。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考的。实话告诉你,今晚共产党解放军就要打到苏州,我己经决定跟着共产党走了,我当你是兄弟,就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跟兄弟一起干?”
  沈靖远在心里暗叹一声,正要说话,里间的门就打开了,鲁特微笑着从里间走了出来,边走边鼓掌道:“精彩,真精彩!”


第十七节
  刘志辉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掏腰间的手枪,鲁特却是早有准备,先他一步举起了手枪。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刘志辉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任由鲁特走近从自己腰间枪套里拿走了配枪。
  缴了刘志辉的械后,鲁特心中大定,看着刘志辉的眼中己满是讥俏之意,说:“刘旅长,真是失敬啊!原来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而不可得的通共分子竟然是你!难怪我们总是抓不住!好在你这么大一条鱼今日却是自投了罗网!”
  刘志辉没有理鲁特,而是看向沈靖远,说:“靖远,你怎么说?”
  沈靖远苦笑着说:“对不起志辉,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绝路上走。”
  刘志辉嘶声道:“靖远,枉我信任你,你竟然……”
  沈靖远把头扭向一边,低声说道:“志辉,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辈更应时刻牢记效忠党国。如今局势虽然不堪,我却不能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刘志辉咬牙说道:“沈靖远,算我看错了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鲁特在一旁说道:“刘旅长,和你联络的共产党是谁?你的同党还有哪些人?共产党进攻苏州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刘志辉冷冷地看了眼鲁特,哼了一声,却是再不发一言。
  鲁特还要说什么,沈靖远却是暗叹一声,大声说道:“来人!”
  门立刻被从外面推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冲了进来。
  这两名卫兵进来见到屋里怪异的情景后,不由愣住了。他们都是认识刘志辉的,知道他是自己长官的老同学和好朋友,但偏偏此刻他又被美国顾问用枪指着,所以都有些莫名其妙。沈靖远沉声说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两名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走到刘志辉身边,隐隐控制住了他,却是极为客气地没有将刘志辉反剪双手。刘志辉一言不发,狠狠盯了沈靖远一眼后,转身就往外走。两名卫兵跟着他也出了门,却不为己甚,任他双手自由着。
  卫兵关上门后,鲁特脸色古怪地看着沈靖远,说:“沈,你可不要学妇人之仁!”
  沈靖远淡淡地说道:“顾问先生,我自有分寸。”
  鲁特想了想,说:“沈,刘志辉既然说共产党武装今晚就要打到苏州,那么,无锡肯定是失守了。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沈靖远说:“不知顾问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鲁特说:“警备旅虽然和共产党牵扯上了,但刘志辉现在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再控制住汤炳全,警备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所以警备旅方面倒不必太操心。不过和刘志辉联络的共产党是谁我们至今没有头绪,这却是大为可虑。还有那些工商业主们,现在回过头来看今天白天他们做出搬迁准备的那些动作就大为可疑了,他们早不准备晚不准备,今晚共产党要打过来,他们反而开始准备了,只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工商业主都和共产党有关系?”
  鲁特说:“这倒未必,不过,那些工商业主们可是有自己的组织的。”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是说苏州商会?”
  鲁特说:“正是。看这些人今天白天一致的动作就可以猜出,他们背后肯定是有人牵头,更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而苏州除了周卫国,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这个周卫国就是头号可疑人物!”
  沈靖远皱眉道:“顾问先生,没有证据恐怕不能就这么下定论吧?”
  鲁特说:“沈,我们现在时间紧迫,他有没有通共的证据都是其次。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必须有所行动。要想打乱共产党的计划,我们首先就要控制住两个关键性的人物。第一个是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现在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也参与了警备旅和共产党的勾结,但是,我们必须立刻派人秘密控制汤炳全。警备旅己经不能信任,而且警备旅的兵力远多于我们保密局,我们只有控制住汤炳全才有一线生机。第二个就是周卫国。他是苏州商会会长,苏州工商界的领头人,控制住他,苏州的工商界也就闹不起来了。军队和工商界都稳定了,我们才有机会控制住苏州的局势。这之后,我们还要把苏州的大工商业主们控制起来,连夜把他们送往上海。这些人都是人才,我们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留给共产党。工厂设备是来不及搬了,还有电厂和自来水厂,都不能留给共产党,统统炸掉!”
  沈靖远说:“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鲁特说:“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靖远沉默片刻后,说:“那么在这之后呢?”
  鲁特说:“之后我们立刻撤离到上海。以现在的情况看,苏州自是保不住了。而撤到上海尚有可为。毕竟上海是各国利益集中的地方,共产党总会有所顾忌,不敢做得太过分。而且目前上海集中了十余万国军精锐。与共产党尚有一战之力。”
  沈靖远想了想,说:“我会安排的。”
  鲁特本还想说什么的,但看沈靖远的态度并不积极,于是微笑道:“我静候佳音。”说完,起身出了沈靖远办公室。
  出了沈靖远办公室后,鲁特却没有离开,而是走过走廊拐角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在办公桌后坐了片刻,鲁特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接通总机后说道:“我是鲁特顾问,请接一处。”
  电话接通后,鲁特只说了一句话:“激活4号钉子。”
  随后,鲁特又让总机接通了行动处,电话通后,鲁特说道:“请顾少校来一趟。”鲁特放下电话后不久,就有一名少校军官进了他的办公室,向他敬了个礼后肃声道:“顾问先生。”
  鲁特指了指茶几边上的沙发,说:“顾少校请坐。”
  顾少校说:“卑职不敢。”
  鲁特也没有再坚持,说道:“现在有两个任务,需要你立刻执行。”
  顾少校只是略有一丝惊讶,就立刻说道:“请顾问先生吩咐。”
  鲁特说:“你现在立刻派一支行动队悄悄去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的家中,将他控制起来。”
  顾少校心一跳,犹豫道:“顾问先生,我们要是这么做,警备旅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鲁特说:“首先,我们的人是去保护汤司令的。其次,你为什么要让警备旅知道?”
  顾少校立刻躬身说道:“卑职明白。”
  鲁特说:“另外,你亲自带领一支行动队潜入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家中,将周卫国秘密逮捕。如果遇到顽抗,格杀勿论!”
  顾少校再次犹豫道:“我们以什么罪名逮捕他?”
  鲁特淡淡地说:“通共。”
  顾少校小心地说:“顾问先生,不知我们有没有周卫国通共的确凿证据?您也知道,周卫国在苏州工商界中素有威望,卑职担心我们没有确凿证据又硬来的话,会引起苏州工商界的骚动,现在的局势本就紧张,工商界要是再闹起来,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鲁特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只要把周卫国逮捕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考虑。”
  顾少校说:“可是……”
  鲁特淡淡地说:“顾少校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上海吧?”
  顾少校心中一惊,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是的。”
  鲁特说:“顾少校,你逮捕周卫国之后,也不必把他押回局里,直接把他押送到上海。”
  顾少校霍然抬头看向鲁特,说:“顾问先生,您是说……?”
  鲁特说:“你是聪明人,不该问的不要问。”
  顾少校低声道:“卑职明白。”
  鲁特说:“行动吧。”
  顾少校向鲁特敬了个礼,正要转身离开,鲁特突然说道:“你们半小时后出发,我己经激活了安插在周家的钉子,你们的这次行动,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顾少校说:“是。”
  顾少校出去后不久,鲁特再次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命令道:“我是鲁特顾问,要出去一趟,立刻给我备一辆车。”
  挂了电话后,鲁特没有片刻停留,立刻起身,随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下了楼。在保密局大楼外,鲁特面沉似水地上了等待他的轿车,对司机吩咐道:“立刻出发,去上海!”
  司机呆了呆,却没有多问,立刻发动了汽车。
  轿车出了保密局大门后,鲁特才终于松了口气,伸手一摸,背后竟全是冷汗!沈靖远和刘志辉是老同学,而且从沈靖远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对待刘志辉的态度也极为暖昧,要是他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再加上共产党武装随时都会进攻苏州,鲁特可不敢冒险再在苏州呆下去了。
  周卫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己经是晚上七点半。
  这时,从城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周家西院也传来一阵枪声。西院的枪声很快就平息下来,城南的枪声却仍然不断。
  不久,周卫国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在书房门外敲了敲门,说道:“老爷,有情况。”
  声音虽然急促,却并不紧张。
  周卫国听出是家里保镖队长的声音,微一沉吟,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刘志辉送的那支M1911A1,又拿了几个备用弹匣。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三个保镖,两个是自己的贴身保镖,另外一个却是保镖队长。保镖队长见了周卫国后,低声说道:“老爷,西墙刚刚翻进来十三个人,被兄弟们给制服了。”
  周卫国说:“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
  保镖队长说:“我们的人伤了四个,性命都没有大碍。进来的人死了五个,伤了八个。活着的都绑着呢。”
  周卫国说:“其他地方呢?”
  保镖队长说:“其他地方都有兄弟们守着,现在还没发现异常。家人们忠叔都叮嘱过了,没有吩咐都呆在屋里不许出来。”
  周卫国说:“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保镖队长说:“都穿着普通脚夫的衣裳,但看着不像,而且用的都是美制枪械。”
  这时,城南方向的枪声也己经平息下来,周卫国皱了皱眉,说:“城南方向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保镖队长说:“己经派人去探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周卫国说:“走,看看那些抓住的人去。”
  保镖队长立刻在前面带路。
  一行四人刚刚走过回廊,就见前方有人影一闪,两个贴身保镖立刻护住了周卫国,保镖队长则将手中的冲锋枪指向那人影的方向,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影立刻说道:“别开枪,我是王小虎。”
  随着话声,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灯光下,看得真切,果然是司机王小虎。王小虎看见周卫国,躬身说道:“老爷。”
  保镖队长皱了皱眉,说“忠叔不是叮嘱过没有吩咐不许出来吗?”
  王小虎捂着肚子说:“我拉肚子。”
  保镖队长说:“赶紧回房去,今晚不太平。”
  王小虎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周卫国却是心中一动,说道:“小虎,你住的西院不是有茅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小虎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跑,却被保镖队长冲上去一把拽住,随后伸脚勾倒在地,两下制服了。
  制服王小虎后,保镖队长冷冷地说道:“老爷问话,你为什么要跑?”
  王小虎勉强说道:“我没跑啊。”
  这时,周卫国己经在两名贴身保镖的保护下走了过来,看了眼王小虎后,说:“搜!”
  保镖队长立刻动手,很快就从王小虎腰间搜出了一支手枪,递给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一看,见是一支勃朗宁9mm手枪,心中己经明白了几分。
  王小虎却是面如死灰。
  周卫国对保镖队长说道:“把他绑好,我们回书房。我要亲自审审他。一会儿把抓住的人也都带过来。让你的人警醒点,忠叔那里再加派两人保护,再派四个小组在家里都搜一遍。”
  保镖队长应道:“是。”
  立刻从腰间取了绳索将王小虎绑好,随后押着他和另两名保镖一起护着周卫国回了书房,这才出去分派人手。
  周卫国在自己的桌后坐下后,两名贴身保镖才让王小虎坐下,又分出一人站在他边上,另一人则护在周卫国身边。
  周卫国盯着王小虎,却没有说话。
  王小虎抬头看了周卫国一眼,受不了他有若实质的目光,又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终于开口道:“我们周家待你怎么样?”
  王小虎低声道:“很好。”
  周卫国说:“你真的是老王的远房侄子吗?”
  王小虎点了点头,说:“是的。”
  周卫国说:“老王回家乡养老是因为你吗?”
  王小虎说:“叔叔本想再开几年车的,但为了成全我,才辞工回乡了。”
  周卫国说:“老王现在还好吧?”
  王小虎说:“叔叔他很好。”
  周卫国淡淡地说:“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为了混进我周家对你叔叔下毒手。不过就算这样,你也费心了。”
  王小虎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卫国,说:“你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并不重要。”
  王小虎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后,周卫国突然说道:“你们保密局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王小虎苦笑道:“你们周家用的都是旧人,我们怎么也安插不进人来,只好用这方法了。”
  话一出口,王小虎就发觉不对劲。
  果然,王小虎看向周卫国时,就见周卫国正看着他笑。
  王小虎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的确是保密局派来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说了就是。”
  周卫国说:“你混进我们周家有什么任务?”
  王小虎说:“潜伏下来,一旦接到命令,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劫持或暗杀你。”
  周卫国说:“既然你一直都潜伏得好好的,今晚为什么又要急、急忙忙地跳出来?”
  王小虎说:“半个小时前,我接到了命令,但却投找到机会。刚刚西院乱了起来,我以为会有机会的。”
  周卫国不由皱起了眉,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一时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传来保镖队长的声音:“老爷,抓住的人都带来了。”
  周卫国立刻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就见书房外几个保镖正押着八个绑得严严实实脚夫打扮的人等在那里。
  这八人个个都带伤,顾少校正在其中。
  此刻,顾少校心中很是郁闷。
  他虽然颇为忌惮周卫国的威名,但对周家的财产却更是眼热。本想着今晚有机会顺手牵牵羊什么的。只是他虽猜到周家这么大家业肯定会有防人惦记的手段,而且如今局势这么不好,周家养一些看家护院保镖之类的也很正常。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周家的“护院”竟然这么能打,火力还这么猛!
  他哪里知道周家的保镖都是周忠挑选的孤儿,从小就由周家养大,成年后又护着周家的货物四方行走,有了几年经验后才轮流抽调回苏州周家老宅。现在周家老宅里保镖的总人数足有六十人!这些保镖不但对周家忠心,手底下还都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周卫国曾经按当初特战队的要求亲自训练过他们,除了实战经验外,他们哪样也不会比特战队差。武器甚至还装备的是走私过来的全套美械,却是要比特战队还更胜一筹。苏州保密局这些不上档次的特工又不是抗战时的军统精锐锄奸队,平时以搜捕所谓的“共党分子”为名欺负一下普通富户或老百姓还行,真对上周家按特战队要求训练出来的保镖们又哪里会是对手?而且这段时间局势混乱,为了防患于未然,周家的保镖一直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尤其在周卫国知道解放军今晚就要进军苏州后,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保密局这支行动队一头栽进来自然难免全军覆没。
  周卫国扫了这些人一眼,说:“你们几个谁是头?”
  其他七人自然而然看向顾少校,周卫国于是一指垂头丧气的顾少校,说:“带他进来。”


第十八节
  顾少校被带进书房后,看了眼王小虎,脸上不觉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卫国等顾少校坐下后,开口问道:“你是保密局的吧?”
  顾少校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说:“看你们那整脚的化妆就知道了。”
  顾少校脸立刻红了。
  周卫国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说着一指王小虎,说:“他也是你们保密局的。”
  王小虎和顾少校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都是满脸尴尬。
  这时候两人自然没有心情互道“久仰”或“幸会”之类的客套话了。
  周卫国对顾少校说:“你叫什么名字?在保密局任什么职务?今晚是谁派你们来的?”
  顾少校说:“我叫顾海清,少校军衔。至于其他的,我却是什么也不会说!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随你便!”
  周卫国笑了,说:“哟,还很硬气嘛!”
  顾海清不说话了。
  王小虎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兄弟,别硬撑着,早点招了也免得吃苦头。”
  顾海清看着王小虎,说:“看兄弟你这样子也没怎么吃苦头啊?”
  王小虎说:“吃了苦头再招那不是傻子吗?实话告诉你,我是安插在周家的钉子。连我都招了,你为什么不招?”
  顾海清火道:“你就是钉子?那今晚你怎么不接应我们?”
  王小虎愕然道:“我只得到行动的命令,又没得到接应你们的命令。”
  顾海清说:“放屁,鲁特顾问明明说你会接应我们的……”
  话一出口,顾海清就立刻闭上了嘴。
  周卫国微笑着接口道:“鲁特那洋鬼子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你们对付我?”
  顾海清沉默不语。
  这时,保镖队长急匆匆走了进来,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道:“老爷,城南打枪的原因打探清楚了。”
  周卫国说:“是怎么回事?”
  保镖队长说:“刚刚有十几个脚夫打扮的人要闯进城防司令部汤司令的公馆,汤公馆的警卫和他们干了起来。”
  周卫国皱眉道:“汤司令没事吧?”
  保镖队长说:“汤司令应该没事。这些人连汤公馆的门都役进去,就被警备旅的郭团长带人赶到,杀的杀、抓的抓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再派人探。”
  保镖队长应了一声,立刻出了书房。
  周卫国略一沉吟,对顾海清说道:“刚刚城南汤公馆的事也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顾海清还是没有说话。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们十三个人进来,我们既然杀了五个人,就不会在乎再杀八个人!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顾海清心突的一跳,想起刚刚王小虎说的话,权衡了得失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
  周卫国说:“也是鲁特的命令?”
  顾海清说:“是。”
  周卫国说:“鲁特今晚为什么要同时对付汤司令和我?”
  顾海清说:“鲁特顾问为什么要对付汤司令卑职实在不知道,他只是让我派人将汤司令控制起来。至于你,鲁特顾问说你有通共的嫌疑,所以要我亲自带队秘密逮捕你。”
  既然招了,顾海清也就豁出去了,干脆半点都不保留。
  周卫国皱眉道:“通共?”
  顾梅情小心地说道:“鲁特顾问还说,逮捕你之后,不必把你押回局里,直接押送你去上海。”
  周卫国说:“直接押送到上海?为什么?”
  顾海清摇了摇头,说:“卑职不知道。不过卑职猜他是觉得苏州不安全吧?”
  周卫国突然从顾海清的话里扑捉到了一丝线索,但却总觉得差些什么,一时也想不透。于是随口问道:“你在保密局任什么职务?”
  顾海清说:“卑职是苏州保密局行动处处长。”
  周卫国皱眉道:“派一个行动处处长来抓我,鲁特,你倒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就有一名保镖跑进来汇报道:“老爷,警备旅郭团长来了,说要见你。”
  周卫国说:“快请。”
  那保镖转身出去后,周卫国也跟着起身,吩咐两名保镖看好王小虎和顾海清后立刻出了书房门。
  不一会儿,郭玉忠和几名卫兵就在刚刚那保镖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到周卫国后,郭玉忠第一句话就是:“周老板,我们旅长在你这里吗?”
  周卫国讶道:“不在啊,怎么,他没回警备旅吗?”
  郭玉忠急道:“没有啊,傍晚时分旅长带几个卫兵出了兵营就再没回来,我打电话问过旅部,旅部的人说也没看见旅长,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呢。”
  周卫国想起刘志辉说过晚上他会去保密局和沈靖远聊天的事,不由暗道一声“不好。”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焦急的神色,还是平静地对郭玉忠说道:“别急,志辉可能在保密局,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一趟保密局。你现在带了多少人过来?”
  郭玉忠说:“旅部的警卫连和我们一团特务连。”
  周卫国说:“这些人手应该也够了。”
  郭玉忠却有些不明白,说:“周老板,旅长为什么会在保密局?”
  周卫国说:“他说要说服沈靖远和我们一起干。”
  郭玉忠跌足道:“还说服他做什么?保密局刚刚都打上汤司令的主意了,还好我听到城南的枪声亲自带人赶了过去,要不然汤司令怕就要被保密局给请了去。”
  周卫国说:“汤司令没事吧?”
  郭玉忠说:“汤司令没事。”
  周卫国说:“那汤司令说什么没有?”
  郭玉忠说:“我没进去见他,见了他还不被他骂死?”
  周卫国说:“怎么?”
  郭玉忠说:“旅长不在,我怕汤司令出来打乱我们的计划。所以一到汤公馆控制住局面后就让人把电话线都剪断了,还派人围住了汤公馆,禁止任何人出入!”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你做得没错。现在情况有变,一方面要保护好汤司令,另一方面却也要防止他接触警备旅。”
  郭玉忠苦笑道:“凭良心说,汤司令对大伙儿还是很好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等事成之后,我任凭他打骂就是。”
  这时,周忠关心周卫国的安全,正好带人赶了过来。
  周卫国见到周忠后,说:“忠叔,我和郭团长去一趟保密局,家里就麻烦你看着了。”
  周忠是知道刘志辉去保密局的,此刻也猜到了他在保密局肯定遇上了麻烦,说:“家里你放心,你去保密局自己要小心,多带点人手去吧?”
  周卫国说:“郭团长带了两个连,足够了。”
  周忠想了想,吩咐四名保镖跟着周卫国。
  时间紧迫,周卫国也不再犹豫,命人带上顾海清后,立刻和郭玉忠一起带人直奔保密局。
  周卫国一行人来到苏州保密局门口时,保密局的戒备因为城里的枪声己经有所加强,但门口的警卫还是被周卫国的保镖从侧面翻墙进去给制服了,所以众人得以顺利进入保密局大院。苏州保密局并不大,只有一栋三层楼和两栋平房。不过据路上顾海清说,保密局那栋三层楼里面实际上还有玄机,还有个地下一层,而所有犯人都是关押在这个地下一层的。所以进了保密局大院后,郭玉忠分了两个排搜查那两栋平房,又留了一个排控制保密局大门和大院,带着其他人都进了大楼。
  进了大楼,在分出兵力控制楼道后,众人在顾海清的带领下下到地下一层,一间间监室搜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毫发无损的刘志辉。负责看押他的那两名卫兵见到警备旅一大帮人冲过来,哪里还敢反抗?早就老老实实举起双手缴械投降了。
  顾海清没想到堂堂警备旅旅长竟然被关在保密局里,自作聪明的他还以为今晚发生的一系列异常都是因为鲁特吃饱了撑的扣押了刘志辉所引起,所以倒觉得警备旅和周卫国的反应都是理所应当了。
  刘志辉见到周卫国和郭玉忠后也是大感意外,在周卫国问起他事情经过后他只简略说了几句就恨得咬牙切齿。倒是顾海清听说了事实真相后吓得心跳加速了不少——原来不但周卫国通共,连警备旅都通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郭玉忠听了刘志辉讲述的事情经过后,忍不住怒道:“旅长,既然都己经和保密局撕破脸了,咱们干脆连沈靖远和鲁特那洋鬼子一块儿抓了!”
  刘志辉恶狠狠地说道:“好!”
  说着,就从一名警卫连战士手中拿过一支冲锋枪,随后带头冲向楼梯口。
  郭玉忠赶紧带着部下跟上,护在刘志辉身周。
  周卫国虽然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但此刻却也没时间多想,只好追了上去。
  当刘志辉的警卫撞开沈靖远办公室的门时,沈靖远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
  在几名警卫的护卫下,刘志辉和周卫国走了进去。
  沈靖远听见异响抬起头后,脸上却没有吃惊的表情,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刘志辉脸色铁青地对沈靖远说道:“沈靖远,保密局己经被我们控制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靖远没有说话,只是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将右手放了进去。
  几名警卫立刻护在了刘志辉身前,冲锋枪的枪口也指向了沈靖远。
  刘志辉脸色一变,说:“靖远,你最好不要乱动。”
  沈靖远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站起。随着他站起,他的右手也扬起,手中赫然多了一支手枪。
  间不容发之际,刘志辉的几名警卫毫不犹豫就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打在沈靖远身上,将他的身体都带得抖动了起来。
  警卫停止射击后,沈靖远的身体终于往后倒去,但由于倒在了椅子上,所以仍然保持着坐姿。
  他的嘴角仍然带着一丝笑容,但这笑容里却是充满了无奈。
  刘志辉立刻快步上前,走到沈靖远的身边,扶着他的肩,低声说道:“靖远,你这又是何苦?”
  沈靖远抬头看了刘志辉一眼后,勉强一笑,说:“志辉……”
  话没说完,头就茸拉了下来,却是断气了。
  刘志辉直觉鼻子酸酸的,他虽然痛恨沈靖远出卖他,刚刚上楼时也的确是怒火万丈,但他也只是想当面责问沈靖远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己,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毕竟和沈靖远有着多年老同学和老朋友的情分,如今亲眼见到沈靖远死在自己面前,心里不免难过。周卫国默默地走过去,拍了拍刘志辉的肩膀,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沈靖远的死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毕竟他不但出卖了多年的老同学,还派人劫持暗杀自己,可是,周卫国对他却实在恨不起来。也许是沈靖远一直以来的表现给别人的印象太好了吧?
  周卫国一瞥眼间,正好见到打开的抽屉,从打开的抽屉里还露出一份文件的一角。周卫国随手拿起了这份文件,见是一封电报,上面写着:“靖远吾弟:时下局势崩坏,关押于苏城警备旅之四百余名人犯请即采终极解决法,万勿犹豫,切切。毛梗”
  周卫国不由一愣,“终极解决法”,那自然就是指处决。这封电报显然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发给沈靖远要他处决关押在苏州警备旅的那四百多名共产党政治犯的命令了。可是,梗?那不是23日发出的电报吗?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拉刘志辉,将电报递了过去,说:“志辉,你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电报,很快看完,不由吃惊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靖远在二十三日就接到命令要处决关押在你们警备旅的那四百多名政治犯,可是,今天己是二十六日,苏州保密局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可见,他一直把这份命令藏着不执行。这就是刘宇杰所说的,保密局内部认为苏州保密局不可靠的真正原因啊!”
  说到这里,周卫国不由长叹一声,说:“志辉,我们只怕都错怪靖远了。”
  刘志辉颤声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扣押我?刚刚……为什么又要反抗?”
  周卫国拿起沈靖远掉落在地上的手枪,退出弹匣,却发现弹匣是空的,再一拉枪栓,没有子弹跳出,弹膛里也是空空如也。
  周卫国心中不由一痛,涩声说:“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靖远根本就没想要反抗!”
  刘志辉目瞪口呆,良久,才转向那几名警卫,愤怒地说道:“他枪里都没有子弹,你们为什么要开枪?”
  周卫国拉住刘志辉,说:“志辉,别激动,靖远刚刚的确不是要反抗,但是,他却是有心求死!”
  刘志辉看向周卫国,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个疑问电光石火一般在周卫国脑中一闪而过,周卫国突然之间明白了——沈靖远扣押刘志辉,一方面是不想刘志辉带领警备旅起义,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刘志辉的性命。而无论是保密局行动队劫持汤炳全还是逮捕自己,都是出于鲁特的命令,沈靖远应该是不知情的。
  想明白这些后,周卫国不由长叹一声,说:“志辉,其实靖远一直就是个明白人,但他又是个愚忠的人。他知道国民政府的统治己是无药可救,却不愿背叛它,更不愿亲眼看见它灰飞烟灭,但他又无力改变这一切,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死,以求得解脱。至于他扣着那命令不执行,却是因为他虽然没有选择站在共产党一边,却选择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蹲下身子,握着沈靖远的手,流泪道:“靖远,你这又是何苦?何苦啊?”
  周卫国等刘志辉哭了一阵子后,才拍了拍他肩膀,说:“志辉,己经八点半了。”
  刘志辉点了点头,站起身,说:“学长,我明白,不能误了大事。”
  说完,对郭玉忠说道:“玉忠,你留下一个连把保密局控制住。靖远的尸体一定要安顿好,事成之后我要厚葬他。”
  郭玉忠点了点头,说:“旅长,你放心,他讲义气兄弟们也都敬重他!”
  这时侯,负责各处搜索的人陆续回报,保密局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但唯独没有见到那个美国顾问鲁特。
  这个结果周卫国倒也猜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对刘志辉说:“鲁特应该己经逃到上海了。”
  刘志辉面色一紧,说:“鲁特是知道我们警备旅要起义的,他肯定会把这消息汇报给毛局长,上海离苏州只有不到一百公里,汽车两个小时就能到,要是上海国军出动,我们就被动了!”
  周卫国说:“上海方面要调动超过警备旅的兵力还要配备汽车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不过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只要在十点之前上海的国军投到,我们就赢了!志辉,我们现在分两头行动,你立刻回去召集警备旅军官开会,宣布起义。我去劝说汤司令参加起义。”
  刘志辉担忧地说:“学长,你现在去见汤司令会不会有危险?”
  有过被扣押的教训后,刘志辉可不敢让周卫国轻易涉险。谁能保证汤炳全会像沈靖远那么心软?
  周卫国说:“放心吧,汤司令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我想他还是能认清形势的。再说,现在汤公馆外面都是郭团长的人,我的安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担心警备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没有他的支持你未必能完全掌握警备旅,这一趟却是非去不可。”
  刘志辉想了想,说:“也只有这样了,学长你一定要小心。”
  周卫国说:“放心,我会注意的。”
  两人说定后,再不耽误,立刻分头出发。


第十九节
  九点整,警备旅兵营,会议室。
  接到开会的通知后,警备旅所有营以上军官陆续抵达。
  郭玉忠等刘志辉的心腹因为己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所以进门后都对刘志辉微微点头,其他军官对于旅长突然之间召开这个会议则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警备旅三个团长十个营长(警备旅有九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就全部到齐了。刘志辉冲门口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立刻在外面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军官们倒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还是和往常一样聊天。
  刘志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十几个军官立刻停止了说话,看向刘志辉。
  刘志辉沉声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这件大事,关系到我们警备旅的生死存亡!”
  郭玉忠等人自然心知肚明刘志辉接下来要说什么,其他军官听他说得这么郑重,心里不免都在暗自寻思,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关系到警备旅的生死存亡?
  刘志辉顿了顿,继续说道:“目前的局势大家也清楚,南京己经失守,常州、无锡也失守了。”
  南京失守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但无锡失守的消息其他的那些军官却是第一次听说,所以立刻议论了起来。
  刘志辉没有继续说话,等议论声小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弟兄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南京政府现在不但政治不行,经济不行,就连军事上也是一败涂地!再跟着南京政府走,只怕兄弟们今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今天我刘志辉想给弟兄们谋一个光明的前程,那就是跟着共产党干!”
  会议室顿时陷入了沉寂,所有不知情的军官都吃惊地看着刘志辉。
  刘志辉扫视了军官们一眼,继续说道:“这个决定,是我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做出的。南京政府己经是没指望了,共产党眼看就要执掌天下,现在我们除了跟着共产党干,也没有别的出路!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军官们这才反应过来,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不知情的军官们都是心念电转,有的己经意动,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是大为不满。
  二团长首先站了起来,说:“旅长,南京政府是没什么指望了,可弟兄们跟着共产党干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不说别的,就说共产党的‘共产共妻’吧,兄弟我在苏州乡下购置了五六倾地,在城里还有三房姨太太,要是跟着共产党干,那岂不是要让共产党把地和姨太太都分给别人吗?这不是摆明吃亏吗?老子不干!”
  刘志辉耐心地说道:“所谓共产党‘共产共妻’,那都是谣言。北平那么多有钱人,可北平和平解放至今,有谁的家产被共产党分掉了?至于‘共妻’,人家共产党是提倡一夫一妻,是反对强占民女,可也没有把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姨太太分掉的说法啊?”
  二团长说:“我不管,共产党的规矩太多,老子受不了约束!”
  三团长也站了起来,说:“旅长,这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咱们警备旅也有三四千人枪,在这乱世里,有人有枪,天下哪里去不得?就算脱离南京政府,又何必非要跟着共产党干?那不是自个儿找不自在吗?”
  他手下有两个营长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
  刘志辉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大家都去当土匪?当流寇?且不说我们警备旅三四千人里有多少是苏南的兵,又有多少就是苏州本地人,就是这屋里的弟兄们,也大多是在苏州成的家吧?苏州是说离开就能离开得了的?就算我们拖家带口离了苏州,我们可以当土匪、流寇,难道我们的子女今后也当土匪、流寇?共产党己经统一了长江叫七,现在他们的百万大军更是己经渡过了长江,才短短几天就从长江叫七打到了苏州,统一全中国只是早晚的事情。没错,现在是乱世,当土匪、流寇是能够得一时痛快,可是,等共产党建立了稳定的政权之后,人人安居乐业,又有谁会想当土匪、流寇?腾出手来的共产党又怎么容得下土匪、流寇?三四千人马,听起来很多,可共产党足足有几百万军队,跟几百万军队比起来,我们这三四千人马算什么?根本就是个屁!”
  三团长说:“旅长,你说的是有道理,可当共产党的兵日子清苦,弟兄们又有几个能受得了?”
  他手下的那两个营长立刻说道:“是啊,咱们就受不了。”
  见此情景,一团团长郭玉忠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旅长,我郭玉忠愿意跟着你。”
  一团的三个营长也跟着站起,大声说道:“旅长,我们都愿意跟着你。”
  二团长在一边冷言冷语道:“还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现在不过是在老子面前做戏罢了!”
  郭玉忠转身看着二团长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团长抬头看天,说:“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郭玉忠正要说话,二团一营营长吉长福己经和二营长牛大宝一起站了起来,说:“旅长,我们愿意跟着你!”
  二团长大怒,指着两人道:“吉长福、牛大宝,我这个当团长的都还役表态,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营长说话?”
  吉长福淡淡地说:“团长,旅长既然请大家来,那就是每人都有资格投一票,我和大宝表态有什么错?”
  二团长更火,说:“妈的,老子还没死呢,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持起袖子就要揍吉长福,却被郭玉忠一把抓住手臂,说:“都是自己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上手了?”
  二团长怒道:“郭玉忠,你放手,老子教训自己的部下还轮不到你说话?”
  郭玉忠脸一沉,说:“教训部下?你难道不是旅长的部下?旅长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跳梁小丑说话?”
  说着松开了二团长的手臂。
  二团长正在用力回夺手臂,没想到郭玉忠会突然松手,就是一个趔趄,一怒之下,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上膛后指着郭玉忠说:“你再骂老子一句试试?”
  郭玉忠眼都不眨一下,用手抓住他的枪管,直接顶到自己脑门上,说:“老子骂你又怎么了?你他妈要是有种,就对着老子这里开枪!开枪啊!你开枪啊!跳梁小丑!”
  二团长大声说:“你以为老子不敢啊!”
  话虽这么说,但右手食指却始终没有放在扳机上。
  这时,就听刘志辉大吼一声:“放下枪!”
  二团长就势放下了枪,还骂骂咧咧道:“郭玉忠,看在旅长的面子上,老子先记着。以后老子的事情你少管!”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动什么枪?把枪收起来。”
  二团长嘴里嘀嘀咕咕,但终究还是把枪关上保险后放回了枪套。
  三团长眼珠一转,说:“旅长,既然是有关警备旅前途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请汤司令来给大家拿个主意?”
  二团长闻言立刻附和道:“是啊,汤司令老成持重,又知道弟兄们的难处,肯定能给弟兄们指条明路。”
  言下之意,自然是暗指刘志辉年轻识浅,不体谅大家的难处了。
  刘志辉犹豫片刻后,说:“汤司令也是支持我们跟着共产党干的。”
  三团长心中疑窦顿生,说:“汤司令既然支持我们跟着共产党干,今晚为什么不过来主持大局?”
  刘志辉说:“汤司令要坐镇城防司令部,自然不能来。”
  二团长立刻接口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城防司令部问问汤司令好了。”
  刘志辉脸一沉,说:“你这是连我都不相信了?今晚共产党解放军就要进军苏州,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那么多啰嗦?”
  二团长不服道:“旅长,不是兄弟我不相信你,实在是事关重大,兄弟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干。”
  刘志辉冷冷地说:“跟着我怎么就不明不白了?”
  二团长说:“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反正兄弟我是听汤司令的,汤司令要是来了,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三团长也附和道:“对,汤司令怎么说我怎么做。”
  三团长手下那两个营长也说道:“对,我们也听汤司令的。”
  二团和三团剩下那两个本来还持观望态度的营长见状也站起来说:“我们也听汤司令的。”
  炮兵营营长这时却站了起来,大声说:“旅长,我们炮营听你的。”
  炮兵营营长平时沉默寡言,刘志辉也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站出来支持自己,不由欣慰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的情况却是有些微妙,虽然有一个团长六个营长公开支持刘志辉,也就意味着警备旅一大半的兵力掌握在他手上,但剩下四个营的态度却又不能忽视,总不能因为意见不统一让警备旅自己先打起来吧?
  不知不觉中,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僵持。
  在警备旅营以上军官会议召开的同时,周卫国也进了汤公馆。
  周卫国见到汤炳全时,汤炳全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大厅里。
  抬头见进来的人是周卫国后,汤炳全苦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说道:“卫国老弟,请坐。”
  周卫国依言坐下后,汤炳全说:“我都出不去,你却能进来,看来你比我这个苏州城防司令都要有面子!”
  周卫国笑笑,说:“汤司令说笑了。谁不知道,整个苏州最有面子的就是你汤司令!”
  汤炳全眯着眼说:“怎么,不叫我汤大哥了?”
  周卫国说:“称呼并不重要。”
  汤炳全自嘲地一笑,说:“的确不重要。这么晚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汤司令,我是救你来了。”
  汤炳全一呆,说:“卫国老弟这话我可不太明白。”
  周卫国说:“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汤司令就没什么想法?”
  汤炳全叹了口气,说:“什么想法?我老了,年轻人的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我能怎么样?”
  周卫国说:“你是在怪志辉?”
  汤炳全说:“我可不敢怪他,我的小命现在可接在他手里呢!”
  周卫国说:“汤司令以为今晚的事是志辉做的?”
  汤炳全说:“难道不是?”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错怪志辉了。今晚其实是保密局想要谋害你,那时就连志辉都让保密局给扣押了。”
  汤炳全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沈靖远和刘志辉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好好的他为什么既要谋害我又要扣押他?”
  周卫国说:“这不是沈靖远的主意,是那个美国顾问鲁特的意思,他认为你和志辉都通共。”
  汤炳全说:“就知道洋鬼子没一个好人!那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呢?”
  周卫国说:“志辉的确通共,我还是中间人。”
  汤炳全冷哼一声,说:“你倒是敢做敢当。刘志辉他没事吧?”
  周卫国说:“他没事,郭团长从你这里离开后就带人和我去了保密局,再加上沈靖远念着旧情没有为难志辉,所以现在志辉己经回了警备旅,保密局也被郭团长的人控制了。看来汤司令还是很关心志辉的。”
  汤炳全冷冷地说:“我是怕我表侄女守寡。”
  周卫国笑笑,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
  汤炳全顿了顿,说:“就算今晚的事是保密局做的,可郭玉忠的人不让我离开公馆,还把电话线都剪断了,这又怎么解释?”
  周卫国说:“当时志辉被保密局扣押,事出突然,郭团长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只好派人守在汤公馆外面了。至于剪断电话线,也是为了防止你受人蛊惑。”
  汤炳全冷笑道:“好一个保证我的安全,防止我受人蛊惑。恐怕你们是想软禁我,不让我跟警备旅的部下联系吧?你说实话,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周卫国说:“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共产党解放军今晚十点就要进军苏州,志辉要带领警备旅起义迎接解放军。”
  汤炳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九点一刻了,看来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相信没有我光凭刘志辉一个人就能控制整个警备旅!更不必说苏州其他的城防部队了!”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错了,不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是当起义将领、人民英雄还是当反动战犯就在你一念之间!”
  汤炳全冷笑道:“你是要劝我也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是个明白人。难道你到现在还对南京政府抱有幻想吗?可惜啊,你心里虽然还念着南京政府,人家可是一点也役把你放在眼里。解放军今晚就要进军苏州,可是,在此之前,你可曾听到你的上司给你漏出一星半点消息?蒋总裁可以把国库的金银物资都运到台湾,可是,他给你预留了飞机票还是船票?汤司令,其实无论你起不起义,共产党都一样会占领苏州。可你是苏州城防司令,又是警备旅前任旅长,如果参加起义,苏州就能免于战火,苏州的老百姓也能少受些苦难。汤司令,你是土生土长的江苏人,你的根在这块土地上。难道你就不想留给后代一个完整的,没有经历战火的苏州城?难道你就不想和人民一起迎接新的生活?难道你就不想在生你养你的地方安享晚年?没错,就凭志辉一个人,他的确有可能控制不了整个警备旅,但是,你就忍心看着你一手带出来的警备旅因为意见不一致而自相残杀吗?何况就算现在你能亲自带领警备旅,难道只凭这些兵力就能挡住解放军前进的步伐吗?今晚就算放你离开公馆,你又能怎么样?是仓皇出逃海外、台湾,还是带着几个亲信东躲西藏?汤司令,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要是等共产党占领苏州你再下决定可就晚了!何去何从,还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听周卫国说完这些话,汤炳全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卫国虽然心里着急,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良久,汤炳全终于长叹一声,说:“卫国老弟,我听你的。今后就跟着共产党干了!”
  周卫国站了起来,对汤炳全鞠了一躬,肃然道:“汤司令,我替苏州百姓谢谢你!现在我才真心实意叫你一声:汤大哥!”
  汤炳全赶紧起身,说:“卫国老弟,要感谢也是该我感谢你啊,老哥哥我糊涂了大半辈子,要不是你,我只怕是还要继续糊涂下去。你放心,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警备旅,宣布起义,哪个兔崽子敢不听,我揍他!”
  几分钟以后,周卫国陪着全身戎装的汤炳全出了汤公馆,在郭玉忠留下的一个排兵力护送下,直奔警备旅,路上,周卫国想起和曾向东的约定,又和汤炳全顺道回了趟家,曾向东果然正焦急万分地等在周家。
  时间紧迫,周卫国拉上曾向东就走,在路上,才将曾向东向汤炳全引见,又将今晚发生的事大略跟曾向东说了。汤炳全倒是认识曾向东的,但他却没想到这个杂货铺老板竟然是苏州地下党的负责人,不免感慨不己。曾向东也没想到今晚警备旅起义竟有这么多波折,也是暗暗心惊。
  己经九点四十分了,会议室里的气氛还是那么紧张,军官们分成两派,仍在对峙着。二团长和三团长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突然站了起来,说:“旅长,再商量也商量不出结果,这事不如就算了吧。”
  三团长和那四个营长也跟着站起附和。
  刘志辉沉声说道:“都坐下。”
  三团长冷笑道:“旅长这是要硬留大家了?”
  刘志辉眉头紧皱,没有说话。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虽然有信心能用武力控制住警备旅,但却实在不想与昔日同袍兵戎相见,所助已里着实犹豫不决。
  这时,就听一个卫兵大声说道:“汤司令到!”
  随后,会议室门大开。
  众人听了,不觉都站起身,看向门口。
  不一会儿,全身戎装的汤炳全就出现在了门口。
  刘志辉一瞥眼就见到了陪在汤炳全身边的周卫国,周卫国也看见了他,对他微一点头,刘志辉立刻松了口气——看来汤炳全己经被说动了。不过让刘志辉有些惊讶的是,他分明看见周卫国身边还站着一个商人——杂货铺老板曾平。
  汤炳全在门口没有停留,大步走了进来,周卫国则有意放慢了脚步。
  进了会议室后,汤炳全神情复杂地看着刘志辉。
  刘志辉上前几步,双腿一并,向他敬了个军礼,但接着,却低声说道:“表叔……”这一声“表叔”叫下来,汤炳全心中那一点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刘志辉的肩膀。随即转向警备旅的一众军官,大声说道:“老子决定跟着共产党干了,你们谁不愿意就给老子站出来,老子绝不留难!”
  军官们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汤炳全进门就是这句话。郭玉忠等人自然面有喜色,而二团长三团长等人则有些愕然。
  郭玉忠看了眼刘志辉,刘志辉对他微一点头,郭玉忠立刻说道:“卑职愿服从汤司令的命令!”
  二团长看了眼汤炳全,跟着说道:“我听汤司令的!”
  三团长略一犹豫,也跟着表态,说:“我也听汤司令的!”
  上面三个团长都表了态,其余营长自然都没有异议,跟着纷纷表态,于是警备旅全体起义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汤炳全满意地点了点头,抱拳说道:“弟兄们,大伙儿在这时候还能给我汤炳全面子,我汤炳全感激不尽!跟着共产党走是大势所趋,没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我是个大老粗,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大家都服从刘旅长的命令!”
  军官们都齐声说道:“是!”
  汤炳全转向刘志辉,说道:“志辉,警备旅的将来就全靠你了!”
  刘志辉激动地说道:“请司令放心,卑职一定带领警备旅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周卫国这才将曾向东拉了过来,向刘志辉介绍道:“这是苏州地下党的负责人曾向东同志,今晚由他亲自担任警备旅和解放军的联络人。”
  刘志辉恍然大悟道:“原来曾老板竟然是地下党!”
  曾向东微笑道:“惭愧!如果不是周卫国同志帮忙,我这个生意人可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像的。”
  刘志辉感慨道:“光从情报工作这一项,共产党就比国民党不知高了多少倍!再加上民心所向,想要不得天下也难啊!”
  曾向东说:“我代表我党欢迎苏州警备旅参加革命队伍,时间紧迫,请警备旅全体在左臂绑上白毛巾。今晚起义的暗号是:振兴中华!”
  接着,曾向东又向刘志辉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刘志辉转向那些军官,肃声说道:“现在我命令:一团一营,封锁全城,负责维持市内秩序,并肃清一切破坏分子;二营三营,面朝无锡方向警戒,一方面迎接解放军到来,另一方面也阻止溃退的国军入境。三团面朝上海方向警戒,二团留守驻地,作为全旅预备队,并负责保护我们警备旅驻地的那些共产党政治犯。”
  各级军官都立正领命而去。周卫国、曾向东、刘志辉三人则留在了警备旅居中指挥。至于汤炳全,干脆就在郭玉忠的房间里睡了。
  晚十点,苏州城西传来了枪声。
  刘志辉仔细听了听,说:“枪声是从枫桥、铁岭关方向传来的。”
  曾向东说:“这一定是我们解放军来了。”
  刘志辉说:“铁岭关那里有两个连的保安队驻守,看样子他们是要顽抗了。”
  曾向东说:“他们既然选择了做人民的敌人,那就由得他们吧,黑暗的旧时代,总是会有一些愚蠢的殉葬者的。”
  周卫国说:“是啊,这天,终于要亮了。”


业余狙击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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