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西行】
作者:业余狙击手|发布时间:2024-06-29 03:04:07|字数:90504
第一节
周卫国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在徐徐吹过的晚风中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大梅气息的空气。这是一艘名叫“Helene(伊莲娜号)”的法国邮轮,周卫国此刻正站在邮轮顶层的甲板上。
“伊莲娜号”邮轮是一个月前从中国上海港出发的,现在正航行在亚丁湾,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不过周卫国的目的地却是德国的柏林。
周卫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艘邮轮上,是因为他想要散散心。
他有太多的原因需要散心了。
到现在为止,国共内战己经打了足足两年。双方目前势均力敌,战局呈现胶着状态。相比于胶着的战局来说,国民政府的经济形势就明朗多了,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每况愈下。物价飞涨,原料紧缺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正常的商业秩序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在,由于看不到前途,绝大多数商人都不再看重实业,而把眼光更多地放在了投机生意上。如今,要想凭良心做生意真是太难了!
再加上一个时时算计自己自己却不能狠心对待的人,昔日的同袍、朋友,始终以诚相待却和自己昔日同袍处在对立阵营的师弟……
回想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周卫国真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实际上,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由于有富有远见卓识的周老太爷打下的底子,周家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东南亚一带站住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意,而且这两年周家在东南亚一带的生意蒸蒸日上,早就超过国内的生意了,周卫国一度曾经想过干脆结束国内的生意,跑到东南亚那个以湿热著称的地方养老。可是,就连周卫国都明白自己不可能真这么做,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周家的工厂、商号在全国各地雇有大批工人,周家是否收回投资事关这些工人的生计。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国内还有一个自己时时牵挂却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的人。道义、责任、情感……
这一切的一切,对周卫国来说都是这么沉重。
这沉重,就连周卫国都觉得越来越难以承受,所以这两年来他有意识地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继续修习自己当年在东吴大学未完成的学业上。以周卫国现在的身份,校方对他的补修自然给予了充分方便,在执行与在校生相同考核标准的前提下,允许周卫国自由安排学习时间和学习科目,结果就是周卫国以不到两年时间补修完了原本需要学习三年多的课程,顺利拿到东吴大学文学士和法学士双学位,再次在东吴大学校史上创造了一个记录。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让周卫国心中的沉重感稍稍减退。
与沉重的心理相对应的,是周卫国日渐瘦下去的身体。
眼看着周卫国一天天瘦下去,周忠终于忍不住提出让周卫国休息散心的建议。
忠叔让自己休息散心这个建议自然是好的,但周卫国却明白,身处国共之争这个大漩祸,真要休息下来却又谈何容易?所以周卫国决定出国转转。
决定要出国转转后,周卫国首先就想到了德国,随后就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德国之前在恩师塞克特将军墓前作出的承诺。转眼己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现在也该回去看看恩师了。在这一刻,周卫国去德国的想法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对于周卫国的决定,周忠非常支持,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给周卫国办好了赴德国的签证。这样的速度在以前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以前中国和德国国际地位的差距有多大!但现在当然不同了,现在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而德国却是战败国,还是被美、苏、英、法等国分别占领的战败国!虽然中国是刚从世界三流国家升上来的世界二流国家,但德国却己经从世界一流强国沦为了三四流国家,高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低等级国家逛逛自然是容易得很——这恐怕也是难得体现出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身份的时候了。
不过具体到行程的时侯,周卫国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中国和德国之间没有直达轮船!
说起来这也很正常,中德早在民国二十七年就己经断交,二战结束之后好像也没人提出和德国复交,而德国这样一个连独立主权都不复存在的国家,又如何有资格保留国际航线?正在周卫国烦恼的时侯,一艘名叫“伊莲娜”的法国邮轮停靠进了上海港,据说两周后离港,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于是,周忠决定为周卫国订这艘邮轮的船票。
但在订船票的过程中周卫国同样遇到了麻烦。因为“伊莲娜”号的目的地是法国马赛,他要去德国的话就必须从法国过境,而从法国过境就必须办理法国签证(当时可没有欧盟,也没有申根协议)。问题的关键是,祛国现在也是世界二流国家,还是从老牌一流强国沦落下来的二流国家,比起中国这个新晋的世界二流国家显然更有地位一些。一个稍低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稍高等级的国家,自然小有一些难度。所以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一天,周卫国的签证才办下来,而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三个小时,周卫国才拿到船票。
周忠给周卫国买的船票是头等舱。原本按照周卫国的意思,有个普通舱住就够了,但自从上船后,周卫国就不再这么想了。因为上船后他才知道,二层以上的甲板是只供头等舱客人使用的!当然,部分人群,比如说那些需要和头等舱客人“交往”的从事某种古老职业的女人就可以自由登上二层以上的甲板,甚至是船长室——这是周卫国偶然瞧见的。
法国人的浪漫是出了名的,所以周卫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和船上其他客人的语言交流。
对于语言交流问题,周卫国起初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他精通英文、德文、日文,如果再加上十岁开始跟一个周老太爷从北京请来的老先生学的京片子、从小说到大的苏州白话、在虎头山七年学的山东话和东北几个月学的半熟东北话,周卫国足足精通六门半语言!
对于一个精通六门半语言的人来说,如果还需要担心和别人的语言交流问题,那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
所以现在周卫国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头等舱里住的客人大多都是法国人,某一天,当用大不列颠某个出版社出版的英法对照百科全书恶补了好些天法国知识的周卫国试着用英语和头等舱的一位客人打招呼时,那客人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周卫国换了德语,那人还是一脸茫然,周卫国觉得可能是德语勾起了法国人的不愉快回忆;想说日语,又丢不起那人;至于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和东北话,那还是算了吧,这位怎么也不像精通数门语言的样子,所习最后周卫国只好灰溜溜的走了。事后,周卫国分析原因,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英语发音是美式英语,而老欧洲强国对美国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听不懂美式英语也很正常。于是后来周卫国又换了标准的牛律腔和几个头等舱的客人打招呼,结果对方仍然是一脸茫然!好在最后问到一个客人时,周卫国总算得到了回应,那客人说了一句异常流利的英语:“No English speaking(我不懂英语)!”瞧瞧,这就是老牌强国的范儿,连“sorry”都不带说的!
继续恶补了十几天法国知识后,周卫国终于有些明白了,法国人出名的有三样:葡萄酒、浪漫和傲慢!事实上,法国人的傲慢比起前两者似乎更加有名一些。因为自认为“Le francais,est la plus beaux langue du monde(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所以法国人向来是不屑于学习英语或其他任何一种语言的。他前几天能遇到一个可以流利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的法国人那真是太运气了!
现在,周卫国不得不承认,在一艘法国轮船上只会英语、德语、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东北话和日语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得能说上几句巴黎郊区口音的法语,就这还只能和那些不能上二层以上甲板的客人交流!
周卫国一直不明白的是,一个在七十多年中三次被同一个比自己小的国家(德国)胖揍(普法战争,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割地、赔款(普法战争),两次被攻入首都(普法战争、二战),其中一次甚至还亡了国(二战)的国家,为什么还有傲慢的资本?
但很快周卫国又明白了一件事——法国人的傲慢也是分对象的。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个和自己同时从上海登船的美国军官操着连英国伦敦郊区的农民都瞧不起的纽约郊区口音美式英语和头等舱的一堆法国太太小姐们调情时,却没有一个人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这样的话。
对此,周卫国唯有一笑了之。
※※※
和这次航行比起来,周卫国带领全团乘船从山东至东北的那半天航行经历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为上次周卫国只吐了一夜,这次却足足吐了十天!
好在“伊莲娜”号的头等舱足够舒适,又有足够大的私人空间,这才让周卫国不至于在其他客人面前显得太丢人。
航行第十一天后,周卫国终于适应了这种海上长途航行不再吐了。也就在这天下午,周卫国第一次登上了顶层甲板。
站在顶层甲板上,脚下感受着微微的起伏,呼吸着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在夕阳下看着远方的海平面,感觉到自己与天和海连在一起……在一望无际的大侮中,一切都显得这么渺小,就连这艘万吨邮轮都不例外,所有的烦恼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在这一刻,周卫国爱上了辽阔的大海。
此后的每天清晨,周卫国都会按时起床,在顶层甲板上早锻炼一个小时。而除了吃饭睡觉和在自己的舱室中看那部百科全书恶补法国知识外,周卫国也把其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观赏大海上,因为只要看着大海,他的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刚登上“伊莲娜”号时,头等舱的其他法国人并没有把周卫国这个黄种人看在眼里,周卫国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他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莫名的优越感。相信如果不是看在周卫国同是头等舱客人的份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种优越感不加掩饰地完全表现出来。不过,随着航行时间的延长,头等舱的其他客人对这位彬彬有礼的中国男子的观感也逐渐改变,虽然还说不上友好,但偶尔也有人在遇见周卫国后会礼貌性地和他打声招呼。而且,法国人的浪漫也不是吹的,虽然存在着语言交流上的障碍,却一点也不妨碍法国太太、小姐们有意无意地向周卫国抛来的媚眼。
至少,周卫国今天己经是第六次接到抛来的媚眼了!
这一切周卫国都没有在意,他现在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船上的每一个旅客,无论是头等舱的客人还是那些只能在一层甲板停留,时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向顶层甲板的普通客人。
※※※
但是,所有的平静都在这天打破。
周卫国是半夜里被隔壁房间的尖叫声吵醒的。
刚开始,周卫国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隔壁房间住的是个单身的法国贵妇人,而这位贵妇人几乎每晚上都会发出尖叫声,这种尖叫声就连头等舱的良好隔音都无法完全隔绝!——单身并不意味着这位贵妇人每晚只有一个人度过,相反,每天早晨当周卫国从顶层甲板锻炼归来时,几乎都能见到一个男性乘客鬼鬼祟祟地从那贵妇人的舱室中走出来。这位男性乘客有时是好几天同一个面孔,也有时侯会每天换面孔,完全无规律可循,与贵妇人每天上半夜雷打不动的尖叫声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上半夜隔壁贵妇人的尖叫声一如既往,所以对于这声下半夜传来的尖叫声,周卫国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过很快,周卫国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这时隔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尖叫声。本来听到隔壁传来男人的尖叫声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问题就在于,这声尖叫声响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嚎叫的公鸭子被一把捏住了脖子一样,但周卫国却听出了这声尖叫中饱含着的恐惧——真正的恐惧!
周卫国眉头微皱,正要继续听听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其中的一对脚步声到自己舱室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撬门的声音。
周卫国毫不犹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几步就来到门后,贴着舱壁站好。
很快,门就被撬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扑向周卫国的床铺,但随后,他们就发现了床上没人。
意外扑空的两个黑影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惊讶。可惜,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周卫国却没听懂——又是一门周卫国不懂的语言!这令周卫国感到非常郁闷。
另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竟然熟门熟路地开了灯。
灯亮以后,周卫国终于看清楚了进来的两人。这两人都是全身黑色装束,腰间系着一捆带铁钩的绳索,铁钩上还包着厚布,一看就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两人还用黑巾包住头脸,只剩双眼外露,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撬棍,另一人则手持一把砍刀,砍刀上还留有暗红色的印迹,从刀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看,这暗红色的印迹十有八九是血迹。
周卫国看清了进来的两人,进来的两人却也看清了周卫国。见这客人只是个身形单薄的黄种人,两个黑衣人的心情顿时放松。手持砍刀的黑衣人骂了句什么后,向周卫国扬了扬手中砍刀,又指了指门外。
周卫国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从头等舱其他舱室中传来了一连串的尖叫打骂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声惨叫声,接着就从走廊上传来一阵阵呼喝打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看来是客人们都被赶出了舱室。手持砍刀的黑衣人又对着周卫国扬了扬砍刀,指了指门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话。这回就算听不懂,周卫国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手上有刀,老老实实滚出去!周卫国不声不响地转身关上了门,似乎是受不了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
那两个黑衣人一时有些石化,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想来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周卫国这样奇特的“客人”。
周卫国转回身,看着这两个黑衣人叹了口气,突然向他们冲了过去。
两个黑衣人直到倒下,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觉得周卫国在他们眼前一晃,随后感到脖子一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看着两个黑衣人倒地,周卫国低声叹道:“语言不通,这口供该怎么问呢?”
不过周卫国显然也并不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在说话的同时,他己经解下了两个黑衣人腰间的绳索,又捡起地上的砍刀,一刀将其中一根绳索砍成两段,将两个黑衣人牢牢地绑了起来,又解开他们的包头黑巾塞进他们嘴里,用绳索压着他们的嘴勒紧,最后将两人扔进了洗裕间。
这两人只是被打晕了,周卫国虽然不想随便取他们性命,却也不想他们醒来后大喊大叫。周卫国现在想要弄明白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上的船?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从舱门走出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周卫国检查了一遍战利品,拿起了钩索——周卫国的舱室有一侧靠船舷,这钩索正好用得上。
周卫国先用撬棍包着毯子打破了舷窗玻璃,观察了这侧船月封受有异样后,立刻钻了出去,向上方掷出了钩索。
利用钩索,周卫国一层层往上,最终接近了顶层甲板。
快到顶层甲板时,周卫国停止了攀爬,伸手抓住顶层甲板边缘,将自己的身体稍稍上升了些,微露出双眼,看向瞭望台——瞭望台上没有人!
周卫国迅速翻身,跳上了顶层甲板,又矮身迅速向另一侧船舷跑去。
到另一侧船舷后,周卫国伏低了身体,从甲板边缘栏杆下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月色下,邮轮这一侧船舷系着好几艘小船,船上的旗帜正随风飘扬。旗上似乎还绘有图案。周卫国仔细看过去,正好一阵风吹过,旗帜上的图案展开,是一个骸骸!
周卫国一愣之后,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海盗!
第二节
第一次坐轮船远行竟然就遇上了传说中的海盗,周卫国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后,周卫国就冷静了下来。
这时,周卫国发现了一件他有点想不通的事情——邮轮的航向和航速都没有任何变化。在传说中,海盗如果劫持了一艘无法很快劫掠完的大船,一般会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变船的航向,等船航行到目的地后放手而为,在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后再将船改头换面卖了抑或干脆将船沉了。至于船上的人员,自然是一个不留,全部“喀嚓”了!
就算不改变航向,总该减低航速,以方便后续海盗接应吧?
像现在这样上了船却还让船保持原航向和航速的海盗倒也少见。
但很快周卫国就忍不住笑了——自己只是第一次遇到海盗,哪来的经验可言?又怎么可能知道真正的海盗是怎么做的?
不过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如果要控制一艘船,毫无疑问首先就该先控制驾驶舱,相信海盗也是这么想和这么做的。所以周卫国立刻悄悄摸向了驾驶舱。
一路上,周卫国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海盗,很顺利就潜到了驾驶舱外。
不过在靠近驾驶舱门后,周卫国终于听到了刚刚在自己房间里听那两个海盗说过的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周卫国悄悄探头隔着驾驶舱门的玻璃窗朝驾驶舱里看去。只见驾驶舱里现在共有五人,其中一个船员装束的人被捆住手脚扔在了一边,这船员周卫国看着倒是脸熟,因为他记得这船员经常在瞭望台上拿高倍望远镜偷看甲板上的各式美女,想来今天就是他在瞭望台上值班,既然是他值班,海盗能登上船就并不怎么意外了。
另外四人中,有两人全身黑色装束,用黑巾包住头脸,只剩双眼外露,各持一把砍刀,不用说自然就是海盗了。剩下两人周卫国也认识,一个是三副,另一个是值班水手。周卫国之所以认识这些人还要得益于这艘邮轮对头等舱客人所给予的待遇——除了船长室和船员的私人空间,这艘邮轮的所有地方都对头等舱客人开放。有了这个待遇,好奇的周卫国可不止在驾驶舱待了一次两次。不过可惜,船员都是法国人,所以不懂法语的周卫国根本就没法与他们交流。那两名海盗现在显然也无法与三副和值班水手交流。只见一个海盗将一张写了字的纸展示在三副和值班水手面前,操着周卫国也听不懂的语言向两人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下达命令。不过,三副和值班水手都是恐惧加茫然地看向那海盗,气得那海盗不停重复自己话的同时还不停挥舞着另一只手上的砍刀。
那张纸上的字写得很大,所以连周卫国都看清了上面写着什么,那是用英语写的一句话:“Keep the present course and speed!(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
虽然看懂了纸上那些字的意思,但周卫国反而更糊徐了——海盗为什么要船员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
这时,另一名海盗显然不耐烦了,用力将手中的砍刀砍在了拄制台上,大声吼了一句什么。
可惜,三副和值班水手脸上除了更加恐惧外,还是茫然!
那名海盗一把拉过三副,拔出砍在控制台上的砍刀,将砍刀架在了三副的脖子上,大声又说了句什么。
三副吓得浑身发抖,无奈还是听不懂那海盗说的什么。
那海盗越发愤怒,握刀的手上青筋暴露,只要手上控制得稍差,随时都有可能割断三副的颈动脉。
见此情景,周卫国再不犹豫,猛的拉开驾驶舱门,冲了进去,几步就来到那把刀架在三副脖子上的海盗身后,双手一扣那海盗的脖子,用力一旋,只听“喀嗒”一声,那海盗的头立刻茸拉了下去。紧接着,周卫国从那海盗手中夺过砍刀,在另一个海盗反应过来之前将砍刀刺入了他的心脏。整个过程几乎在一眨眼间发生,驾驶舱里的三名船员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名海盗就己被周卫国清除。
周卫国拉起第二名海盗掉落的砍刀,将捆着那瞭望船员的绳子割断。
这时,三副和值班水手才反应过来,拉着周卫国说了一大堆话,周卫国总算听懂了里面的一个单词“Merci(谢谢)”,所以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些感激的话。
但现在周卫国可不想呆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废话,所以略一思索后,就将海盗的砍刀塞进了三副的手中,又拿起了海盗留下的那张纸。
虽然周卫国知道法国船员听不懂英语,但现在显然没有更好的方法,所以他只好连比带划再加上英语慢慢说道:“Stay here,lock the door,protect yourself.Keep the present course and speed,or other pirate will find something wrong.(呆在这里别离开,锁好门,保护好自己。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否则其他海盗会发觉不对劲。)”
不知是听懂了周卫国说的还是看懂了他比划的,总之三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
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往驾驶舱外走去,同时暗暗下定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聋哑手语!
刚走到驾驶舱门口,周卫国就听有人说道:“Sir(先生)……”
周卫国惊讶地回头,就见三副冲自己笑了笑,结结巴巴地用英语说道:“Thank……you.(谢谢!)”
周卫国冲三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You are welcome.(不客气。)”
三副又说道:“Good……luck!(祝你好运!)”
周卫国心情大好,对三副挥了挥手,说:“Thank you.”
夺回了驾驶舱,接下来自然是要回头等舱看看现在那里的情况怎样了,所以周卫国又悄悄地沿着甲板舷梯回到了头等舱。
这一片的乘客显然都被海盗赶走了,所以比较安静。
周卫国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沿着舱壁前进,在走过一个拐角后,突然发现和自己同在上海登船的那个美国军官正躲在前方的拐角处观察着什么。
在航行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周卫国虽然投和这美国军官说过几回话,但他毕竟是周卫国难得可以交流的人,再加上他的身份,所以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走向那美国军官,还打招呼道:“Hello……”
那美国军官突然听到来自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迅速转身,见走近的是周卫国后,不由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是面色一紧,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Be quiet!(安静点)”
周卫国一耸肩,说:“Why?(为什么)”
美国军官瞪大眼说:“Don't you know what happened?(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周卫国无辜地说:“What happened?(发生了什么)”
美国军官狐疑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where were are you just now?(你刚刚在哪里?)”
周卫国说:“I didn't Sleep well,so went for a walk on the deck.(我睡不着,所以到甲板上散步去了)”
美国军官摇头叹道:“You are really a lucky guy!(你真是个走狗屎运的家伙)”
随后正色说道:“Pirates occupied the ship!(海盗占领了我们的船)”
周卫国假装吃惊地说:“Pirates?oh my God!What should we do?(海盗?不会吧?我们该怎么办?)”
美国军官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说:“Don't worry,man.You know,I'm a lieutenant colonel of the United States Army!so don't ever ask that st stupid question again!0K?(别担心。你知道的,我是名美国陆军中校!所以永远不要再问那样愚蠢的问题!好吗?)”
周卫国似乎明白他的话,又似乎不明白他的话,最终还是说道:“Why?”
美国军官微皱眉头,说:“The only thing what you need to do is follow me,because I will Protect you!(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着我,因为我会保护你)”
周卫国装作感激地说道:“Thank you!”
那美国军官来不及客气就听到了走廊拐角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立刻伸食指在嘴前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Shh……here comes somebody.(嘘,别出声。有人来了)”周卫国自然听到了从右侧走廊转角传来的脚步声,而且还听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所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美国军官将身体贴在舱壁上,蹲下身体,头微微探出走廊拐角,瞄了一眼拐角那边后立刻缩回,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周卫国用嘴形问道:“Pirates?(是海盗吗)”
美国军官点了点头,伸出食中二指比了个“2”的手势,又用掌心在自己面颊上做了个上下擦拭的动作,表示是两个男海盗。随后从腰间枪套中拔出手枪,却是一支周卫国熟悉之极的M1911A1,不过那美国军官想了想,又把手枪放回了枪套,显然他也明白,出其不意之下,他固然可以把来的那两人干掉,但枪声一响,其他的海盗却也会循声而来,好汉架不住人多的道理想来这美国军官也懂。
那美国军官想了想后,用左手食指一指自己,又指了指走廊拐角,随后食指轻滑过颈前,又指了指周卫国,随后把手举过头,手掌盖着头顶。周卫国见到这些熟悉的战术手语后,自然明白那美国军官的意思是说他会想办法干掉那两个海盗,但希望周卫国掩护自己。不过想起自己商人的身份,周卫国却两手一摊,表示不明白那美国军官在干什么。
那美国军官翻了翻白眼,这时再要跑到另一个走廊拐角也来不及了,只好一拉周卫国,让他的身体也贴在舱壁上。
不一会儿,那两名海盗就走过了拐角。
在这一瞬间,美国军官扑向了第一名海盗,周卫国则迅速将身体伏低,缩在了一边。两名海盗刚走过拐角就见一人扑了过来,大惊之下,只顾了对付扑过来的人,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卫国。
那美国军官身手倒是了得,将第一名海盗扑倒在地后,立刻拔出那海盗腰间的砍刀,又顺势抱着他滚了几圈,离第二名海盗远了些,这才将砍刀刺入第一名海盗心脏。
第二名海盗想也没想就拔出砍刀冲了过去,却没留意到脚下,被周卫国出脚轻轻一勾就直直摔倒在地,头撞在地上,立刻晕了过去。
那美国军官看见这情景后呆了呆,便摇头笑道:“Lucky guy.(走运的家伙)”随后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在晕过去的海盗身上补了一刀,连杀两人竟连眼都没多眨一下。美国军官拖起一具海盗的尸体后,见周卫国没有反应,皱眉说道:“Hurry up,do what I do.(快点,照我的样子做)”
周卫国赶紧拖起另一具海盗的尸体。
美国军官在前,周卫国在后,两人拖着两具海盗尸体走过拐角,找到一个开了门的房间,将尸体拖了进去,藏在了洗裕间。
这一切做完,两人又顺便在洗裕间洗了手。
美国军官看来很满意周卫国的配合,所以微笑着向周卫国伸出了手,说道:“I'm James Root.(我叫詹姆士·鲁特)”
周卫国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I'm Weiguo Chow(我叫周卫国)”
鲁特说道:“The pirates and all passenger of first-class cabin are in banquet hall now(海盗和所有头等舱的乘客都在宴会厅)”
周卫国说:“What shoule we do?(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周卫国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次鲁特没有再怪周卫国,而是严肃地说道:“We must rescue all passengers!(我们必须营救出所有乘客)”
周卫国假装吃惊地说:“We?Just you and me?(我们?只有你和我吗)”
鲁特点了点头,说:“Of course.Don't you want be a hero?(当然,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No!(不想)”
鲁特显然对周卫国的这个回答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愣住了。但很快,他脸上就露出了鄙视的神色,再也没有多看周卫国一眼,转身出门了。
鲁特出门后,周卫国悄悄跟在他后面。他的确想救乘客,但却不是因为想当英雄。
一路过去,好几次都遇到了海盗,好在这几次的海盗都落了单,鲁特又够机警,出手也够狠,所以那几个倒霉的海盗都变成了藏在洗裕间的尸体。
可惜,快到宴会厅时,鲁特突然遭遇了四名海盗,在打倒一名海盗后,鲁特也被剩下的三名海盗缠住,最终被一枪托砸晕过去捆了起来拖进了宴会厅。
趁着宴会厅门口的混乱,周卫国悄悄潜入了宴会厅旁边的音响室,透过音响室的窗户向宴会厅看去。只见宴会厅中果然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头等舱客人。不过此刻这些客人个个都是狼狈无比,周围也有十几个海盗看着。这些海盗的武器就有些五花八门了,除了砍刀、鱼叉、铁钎等冷兵器,还有一支德国产冲锋枪,一支美制H1928A1Thompson(汤姆逊)冲锋枪,两支毛瑟98K步枪,一支日本“三八式”步枪,一支美国形“迦兰德”半自动步枪——毛瑟98K和“三八式”周卫国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就连“汤姆逊”和“迦兰德”周卫国在刘志辉的警备旅也没少玩。
※※※
在鲁特被倒拖进宴会厅之后,一个原本一直坐着,也是全身黑色装束,但却是唯一一个没有遮住头脸的海盗站了起来,看了眼鲁特后,走上了平时晚宴主持人站立的地方,打开了麦克风,微笑着问道:“Is everybody here now?(现在人都到齐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所以他又微笑着说道:“Of Course,everybody is here.Now let's begin.(当然,所有人都在。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又用那种周卫国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什么,海盗们立刻哄堂大笑,随后又开始欢呼。
那海盗一摆手,其他海盗立刻止住了笑声。周卫国心中一动——看来这人就是海盗首领了。
第三节
海盗首领向乘客们礼貌地鞠了一躬后,优雅地用英语说道:“Ladies and gentlemen,good morning.I'm sorry to wake you up too early.As you known,we are pirates.However,we are different from other pirates,for we don't kill.I believe that every body in here is smart enough,therefore,I hope we'll enjoy our cooperation.We need one hour,only one hour!After one hour,everybody can go back to sleep,then,you will forget everything that happened tonight.Now please put all your valuables into our bags.Do not try to resist,we really don't want to hurt you.That's all,thank you for attention.(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很抱歉这么早把你们叫醒。正如你们所知,我们是海盗。但我们又和其他海盗不同,因为我们不杀人。我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足够聪明,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我们需要一个小时,仅仅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去睡觉,然后,你们就会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现在,请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放进我们的口袋里。不要试图反抗,我们真的不想伤害你们。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听了海盗首领的一席话,周卫国终于有些明白这些海盗的想法了。
这是一艘万吨邮轮,海盗们根本就不会驾驶,这一点只看他们没有直接杀掉驾驶舱的三副和值班水手就明白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能力将一艘万吨邮轮改头换面后卖出或沉掉(现代海盗的能力自然要比他们的前辈高了不知多少倍,就算是万吨轮船也不在话下),再加上船上至少有一千多名乘客,凭他们的人手也没办法控制整艘船,所以他们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抢头等舱。
只抢头等舱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头等舱只有一百多人,便于控制;其次,头等舱的客人都是富人,如果按这艘邮轮的财富算,头等舱不到百分之十的乘客拥有的财富恐怕可以超过整艘邮轮财富的百分之九十,只抢百分之十的人却能获得百分之九十的财富,这样高的效费比自然是每一个有头脑的海盗的首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富人都怕死,所以一般情况下,抢头等舱遇到的反抗肯定不会激烈。
现在就连周卫国都有些佩服这些海盗了。毕竟凭着二三十号人就敢抢劫一艘万吨邮轮的海盗和那些在陆地上拦路抢劫的普通强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宴会厅中的客人们反应却各不相同。能听懂英语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难免露出肉痛的表情;听不懂英语的,则是一脸茫然加恐惧。
令周卫国感到郁闷的是,曾经对自己说过“No English Speaking”的船长此刻却正和他身边的几个贵妇人低声说着什么,看那几个贵妇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和不时缥向海盗首领的目光,周卫国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可恶的船长现在正在向他们解释着海盗首领刚刚说的话——这家伙明明能听懂英语的。
这时,己经有五六个海盗拿出口袋走向了乘客。
开始的几个乘客自然老大不情愿,在往外拿身上值钱东西的时候也磨磨蹭蹭的,甚至有人还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不明白海盗首领都说了些什么。
但很快,在海盗们毫不犹豫地将这几个乘客揍成了猪头再极其粗暴地搜出这几个倒霉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再扔进他们手中的口袋后,就算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宴会厅的财富收集行动无比顺利地进行着。
海盗首领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显然对乘客们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
不到半小时,宴会厅中所有乘客身上的值钱东西就被海盗们搜刮一空。
海盗首领翻了翻那几个放在他面前装满了各种值钱东西的口袋后,满意地笑了。但很快,在看了眼怀表后,海盗首领又皱起了眉头,随后招来了一个海盗,用那种周卫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那海盗回了几句话后,海盗首领的眉头皱得更紧。在考虑了一会儿后,海盗首领对那海盗说了几句话。那海盗立刻躬身应了一句什么,随后就叫了其他五个海盗,一起出了宴会厅。
这六个强盗走出宴会厅后,周卫国立刻摸出了音响室,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因为他看到为首的那个强盗身上背着的就是那支美制M1“迦兰德”半自动步枪。
周卫国虽然听不懂海盗首领和那海盗小头目的对话,但却能猜到一些——海盗们应该是分成了两拨人,一拨负责控制宴会厅的乘客并搜刮他们身上的值钱东西,另一拨则去搜头等舱的各个舱室。现在乘客们随身携带的值钱东西己经搜刮完了,去搜各个舱室的海盗却一个也没有回来,这显然有些不正常,所明每盗首领又派出六人前往打探消息或监督那些负责搜刮舱室的海盗以免他们中饱私囊。可问题就在于,那些被派往搜刮各舱室的海盗现在不是变成了尸体就是被打晕捆了起来,要是海盗首领发现了这个事实,那么毫无疑问他将会很愤怒!
海盗首领愤怒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周卫国无法预料,但他至少可以肯定,海盗首领之前做出的不杀人的承诺肯定再不会兑现。
所以周卫国必须为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差的局面做准备,而那支“迦兰德”就是周卫国的保障。
至于为什么不是那支德国或美国冲锋枪,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两支冲锋枪此刻还在宴会厅中的海盗身上,而且这两支冲锋枪虽然火力够足,却绝对不适合精确射击,更重要的是,宴会厅中连海盗首领一起,现在只剩下八名强盗,而“迦兰德”的弹仓容量恰好是八发。这六名海盗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前的同伴们都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并没有保持足够的警惕,所以在他们分散开去找他们之前的同伴后,他们遭到了和他们之前的同伴一样的命运。没有用很长的时间,周卫国手中就己经拿上了那支“迦兰德”。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足叫肖磨掉大多数英雄人物的锐气,但周卫国显然是个例外。拿起那支“迦兰德”的一瞬间,周卫国就知道,那些剩下的海盗完了!
※※※
周卫国悄悄回到音响室后,发现海盗首领的脸色己经变得很难看。
虽然不见得等了很久,但整个头等舱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显得更加诡异,所以周卫国可叻里解海盗首领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
所以周卫国也没有让海盗首领等更久,在确认了剩下八名海盗的位置和手中的“迦兰德”弹仓中装满了八发子弹后,周卫国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音响室的门。
在宴会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中,周卫国端着那支“迦兰德”半自动步枪踩着室内近战步法冲进了宴会厅。
第一声枪声响起后,手持“汤姆逊”冲锋枪的海盗倒地;第二声枪声响起,手持德国冲锋枪的海盗倒地;接下来的三声枪声响起,手持毛瑟98K和“三八式”步枪的海盗倒地;随后的两声枪声响起,两名手持砍刀惊慌失措的海盗倒地。
第八声枪声没有响起,并不是因为周卫国手中的“迦兰德”卡壳,而是因为周卫国的最后一个目标,那个海盗首领在周卫国将枪口对准他之前的一瞬间一把抓住了船长挡在自己身前,同时迅速从腰间掏出了一支手枪顶在了船长的脑袋上。
周卫国突然发现,那海盗首领拿着的是一支M1911A1手枪。
周卫国笑了,又是M1911A1,看来这种手枪真是深入人心啊!
海盗首领也笑了,虽然笑得很勉强,但他说的话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Drop your gun,or I'll shoot him!(放下枪,否则我杀了他!)”
周卫国笑笑,说:“Don't you want to know who I am,where I from,what I did?(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从哪来?做了些什么吗?)”
海盗首领冷冷地说道:“It's none of my business!(关我屁事)”
周卫国撇了撇嘴,说:“Well,what about your people,the dead people?(那么,你的人呢?那些死去的人跟你有关系吗?)”
海盗首领平静地说道:“I will keep that in mind.(我会记住的)”
周卫国说:“It woule be my pleasuer.(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海盗首领想了想,说:“Do you want to make a deal?(你想做个交易吗?)”
周卫国说:“Tell me about the deal.(说来听听)”
海盗首领用脚踢了踢面前的口袋,又将枪口在船长的头上点了点,说:“Let me go,these bags and the captain go to you.(放了我,这些口袋和船长归你。)”
周卫国看了眼那几个口袋,笑了。
海盗首领也笑了_这几个口袋里的东西可是价值不菲,很少有人能够不动心的,所以他相信这笔交易一定可以做成。虽然将这几个口袋全部送给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可怕家伙有些心疼,但自己的命毕竟更重要一些。
不过周卫国随后说出的话却让海盗首领的脸色变了,因为周卫国只说了一个词:“No!”
海盗首领脸上神色数变,最后说道:“Young man,even enemy can show respect.Why don't we show respect each other?(年轻人,即使是敌人也能互相尊重。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彼此尊重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You are unworthy of being my enemy,you are just a pirete.(你不配做我的敌人,你只是一名海盗而己)”
海盗首领的脸色变了,说:“Don't push me too far!(不要逼我)”
周卫国说:“Why not?(为什么不)”
海盗首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向船长,说道:“Captain,you know,if I hurtyou,it was not what I wanted.(船长,你知道的,如果我伤害了你,那可不是我的本意)”
船长几乎要哭出来了,哀求道:“Please don't hurt me.(求求您别伤害我)”
海盗首领用手枪指了指周卫国,在船长耳边说道:“Don't forget that man,it's him,not me(记住那个家伙。不是我,是他……)”
船长立刻看向周卫国,说:“Please……(求求您)”
周卫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船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海盗首领突然高声喊道:“God bless me!(上帝保佑我)”
就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稳稳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后,海盗首领的前额突然多了个小小的血洞,但在海盗首领侧面和后方的人却分明看到他后脑壳突然掀开,一块颅骨连着头皮带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往后飞出,“啪”的一声落在他身后数米的地方。
看见的人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却是几个女乘客受不了惊吓叫出了声。
被扶持的船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原本挟持自己现在却倒在地上的海盗头领,但只看了一眼,船长也倒了下去——吓晕了!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God bless the strong.(上帝保佑强者)”
随后拉起海盗首领的M1911A1,拿着那支步枪,转身走出了宴会厅。
直到周卫国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宴会厅中的客人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海盗首领脚边的口袋前,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醒过来的鲁特中校看着这些平素衣冠楚楚此刻却丑态百出的头等舱客人们,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起身走出了宴会厅。
※※※
当晚,“伊莲娜”号紧急停靠亚丁港,船长将船上所有海盗的尸体和那两个最初被周卫国打晕扔在洗裕间却幸运地活下来的海盗移交给了港口警察,至于港口警察将会怎么处理他们,就不是船长关心的事了。
在亚丁港休整一天后,“伊莲娜”号继续航行。
※※※
船行之后,鲁特中校在顶层甲板见到了靠在栏杆上看海的周卫国,于是走了过去,和周卫国打了个招呼。
周卫国见是鲁特,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鲁特靠在周卫国身边的栏杆上,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Chow,are you a solider?(周,你是军人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I was a soldier.Now,I'm a businessman.(我曾经是名军人。现在是名商人。)”
鲁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鲁特忍不住又问道:“Why didn't you cooperate with me?(为什么你当时不和我合作?)”
周卫国看了鲁特一眼,说道:“Because I didn't trust you!(因为当时我并不信任你)”
这倒是实话,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周卫国就不愿意将自己和这个美国军官绑在一起。鲁特苦笑了笑,突然用中文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周卫国有些惊讶地看向鲁特,鲁特耸耸肩,说:“我在中国恃了两年,如果不会说中文,会被人笑话的。”
周卫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但鲁特在他眼中却顺眼了不少。
※※※
海盗事件之后,周卫国一下子就在头等舱出名了。无论是他的果决还是他的残忍,现在都是头等舱客人谈论的第一话题。
刚开始,人们还对他抱有敬畏,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对周卫国的敬畏渐去,敬佩却渐增。
最先打破对周卫国畏惧的,还是船上的法国女人。
仅仅在“伊莲娜”号离开亚丁港后的两天,就开始有法国女人用整脚的英语邀请周卫国到他们的房间里“have a Chat(聊聊天)”了。
周卫国并不否认自己有些涯眺必报,所以在这些法国女人主动和他搭话时,周卫国终于有机会用中文说道:“对不起,我不懂法语!”之后,又再加上一句英语“sorry,no French speaking!”
※※※
邮轮继续航行了十几天,这一天下午,周卫国正在顶层甲板看海,突然听见瞭望台上的船员叫道:“港口快到了!”
顶层甲板上的乘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除了茫茫大侮以外什么都没看到。众人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瞭望台是全船最高的地方,晾望的船员最先看到陆地也很正常。果然,船继续航行了大半个小时后,顶层甲板的乘客终于看到了远方微微露出侮平面的灯塔尖,渐渐的,港口里的塔吊和其他港口设施显露了出来,再往后,陆地的轮廓也清晰起来。这时,一层甲板上开始响起欢呼声——他们也看到陆地了。
随着邮轮越来越接近港口,欢呼声也越来越大,最终汇成了一片。
在航行了近两个月后,邮轮“伊莲娜号”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马赛港!此刻,对于头等舱的客人们来说,意义尤其重大,经历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后,他们多少都对海上航行有了恐惧,如今,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
“伊莲娜”号停靠马赛港后,周卫国不顾船长和船员们的盛情邀请,挑选了一条最快捷的路线前往德国。
进入德国境内后,周卫国坐上了前往柏林的一列火车。
一天以后,当火车驶入柏林时,周卫国终于忍不住拉开了包厢的窗帘。
窗外虽然处处都是空袭后的废墟,早已没有了当年柏林的雄伟和风光,但周卫国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柏林,我来了!
塞克特将军,我来了!
周卫国眼中突然有了泪水。
第四节
在柏林安顿下来后,周卫国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探望塞克特夫人。在柏林的两年时间里,这位没有子女的老夫人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亲孙子,可没少照顾自己。
于是在当天下午,周卫国就凭着记忆找到了塞克特将军家。但在来到塞克特将军家后,却发现眼前早已是一片废墟。周卫国在废墟前默立良久,最终只好黯然离开。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带着一束鲜花前往德国国家公墓,准备祭奠塞克特将军。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不知是因为公墓位置远离柏林市区从而避开了盟军当年的狂轰滥炸,还是盟军尊敬这些逝去的敌方军人没有将这里定为轰炸目标,抑或是战后进行过精心修复,整个公墓看起来竟是完好无损!
而且从公墓里整洁肃穆的环境看,日常的维护工作做得也很好。——这个国家虽然战败,但却仍然没有忘记这些曾经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的人们。
这一点尤其令周卫国感慨万分。
周卫国很容易就找到了塞克特将军的墓,同时见到了墓碑下放着的几束鲜花。塞克特将军被誉为德国“国防军之父”,在德军中地位极高,平时来祭莫他的人自然不会少,所以看见这几束鲜花后,周卫国并没有觉得惊讶。
周卫国走上前,将自己带来的鲜花也放在墓碑下后,面对着墓碑,想要敬一个军礼,却想起自己现在己经不是军人,不由苦笑了笑,改为鞠了三个躬。
鞠躬之后,周卫国看着墓碑,缓缓说道:“将军,请原谅我这么迟才来看您。您知道吗,我们己经打败了日本,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了我们中国的国土。虽然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我们最终还是赢得了这场历史上最艰难的卫国战争。我们胜利了!我们的子孙,可以不受奴役;我们的国家,可以昂首站立。为了这个胜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己经等待了太长太长的时间!感谢您为加强中国国防做出的贡献,感谢您对我们的教导,我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国家,现在正经历着一场新的战争,一场选择自身出路的战争。可是,这场战争,又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将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面对着墓碑,周卫国将自己心中的所有烦恼都说了出来,仿佛那个老人还活着,正在倾听着他的诉说。
不知过了多久,周卫国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次向墓碑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快到公墓门口时,正好有一个老人走进来,周卫国礼貌地让在一边。
那老人看了周卫国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周卫国,有些激动地说道:“周,是你吗?”
周卫国一呆之后,也看向那老人,突然发现这老人竟然有些眼熟,心念电转下,突然失声叫道:“古德里安将军,是您吗?”
老人点了点头,说:“周,原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眼前这人,正是曾和周卫国在塞克特将军家中探讨过装甲兵作战,被誉为德国“装甲兵之父”,在二战中赫赫有名的海因茨·古德里安将军!
二战结束至今己经整整三年,但即使在整个二战史中,古德里安的战绩也足以当得上“辉煌”二字,所以周卫国自然没有少听说过古德里安的大名。每每想起自己当年竟然敢和日后以装甲兵作战著称的古德里安将军探讨装甲兵作战,周卫国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当年可真是年少轻狂啊!
如今再次见到这位传奇将军,周卫国心中的激动自然是无以复加。
周卫国上前几步,走到古德里安面前,激动之下,连话都说不怎么利索了:“将军……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古德里安笑了,说:“我的很多朋友都在这里,所以我才经常过来看看。周,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将军,能见到您我真是太激动了。将军还能记得我,我感到很荣幸。不过我没有先认出您,我很抱歉。”
古德里安说:“周,我认识的东方人只有你一个,在德国见到你,自然会先想起来。如果你在中国见到我,肯定也能先想起来的。”
周卫国自然知道这是古德里安在安慰自己,笑着接口道:“将军的名气这么大,如果到了我们中国,自然是人人都能认出您了!”
古德里安说:“一个战败国的军人,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周卫国正色道:“将军,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不以成败论英雄’,您的杰出,己经被历史所证明,而并不由您的国家战胜或战败而决定。”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说:“周,谢谢你的赞扬。”
周卫国说:“将军,这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古德里安笑了,说:“周,我忘记祝贺你了。”
周卫国一呆,说:“祝贺?”
古德里安解释说:“祝贺你的国家取得战争的胜利!”
周卫国恍然大悟,说:“谢谢将军!”
古德里安由衷地说道:“你的国家是个伟大的国家。你当年回国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为我当年挽留你的做法向你道歉。”
周卫国感动地说:“将军,您对我的厚爱,我永远不会忘记。”
古德里安说:“周,你现在还在装甲部队吗?”
因为周卫国现在穿的是便装,所以古德里安有这一问。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将军,我……战争胜利后不久,我就退役了。我现在是名商人。”
古德里安讶道:“退役了?商人?周,你是个军事天才,就这么退役了,不觉得遗憾吗?”
周卫国说:“历史的长河中,也许我们只是一颗颗不起眼的小水滴,但是,能够亲眼见证这段历史,本身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我并不觉得遗憾。”
周卫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古德里安解释自己退役的真正原因,所以只好给了这么个模糊的说法。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说:“你既然这么想,我也就不多说了。对了,周,你退役时的军衔是什么?”
古德里安自然不知道中国目前的形势,也不明白周卫国尴尬的处境,却还记得当初塞克特将军和自己对周卫国的看重,所以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想应该是少将吧?不过也可能是上校。”
当初抗战还牙形吉束的时候,周卫国就曾被授为少将,按这样算,退役时他至少应该是少将军衔。即使八路军和后来的东北民主联军都不承认国民政府授的军衔,但周卫国最后在民主联军复原前的职务是旅长。周卫国带的是主力旅,按理来说,算作少将军衔也不过分,不过旅长授上校军衔的也不是没有,而且民主联军毕竟没有正式的军衔,所以周卫国也不确定自己退役时究竟是什么军衔。
古德里安显然被周卫国的这个答案逗乐了,说:“周,你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不知道自己退役时军衔的军人。”
周卫国笑道:“反正都己经退役了,军衔有什么重要的?”
周卫国的话显然触动了古德里安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是啊,反正都己经退役了,军衔有什么重要的?”
周卫国说:“将军,您……?”
古德里安笑了笑,说:“我现在也退役了。”
古德里安退役自然是因为德国战败而他又是参加过二战的德军高级将领的缘故,不过看他能够好好地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被作为战犯遭到起诉就知道,他和报纸上说的那些参与过种族大屠杀的纳粹战犯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让周卫国很是欣慰。不过有些事情,周卫国还是很好奇的,所以他大着胆子问道:“将军,对于这场战争和战争的结局,您是怎么看待的?”
古德里安想了想,平静地说道:“有些事情,你很难评价。战争开始时,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德国人都是充满信心和力量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在为德意志的崛起而战斗!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伟大的德意志竟然会被一个疯子所控制,并最终疯狂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整个德意志的悲哀。‘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话真是太对了!幸亏,上帝并不会疯狂,所以德国战败了。战败虽然是每一个军人都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但如果一场战争的失败能够使一个疯狂的国家清醒过来并加以反思,那么,这个失败也是值得的。”
周卫国不由肃然起敬,说:“将军,您的伟大更显出我们的渺小。”
古德里安笑笑,突然对周卫国眨了眨眼,说:“周,你不清楚自己退役时的军衔,我可清楚自己退役时的军衔。而且,我退役时的军衔是上将,无论你退役时的军衔是少将还是上校,我都比你高多了!”
周卫国知道古德里安既然拿自己退役时的军衔开玩笑,那就是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了,不由深为佩服古德里安的洒脱,同时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恶作剧的想法,正色说道:“可是将军,我现在是商人,我的钱也比你多多了!”
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古德里安听了,一愣之后,也是哈哈大笑。
两人笑了很久才停下来。周卫国看得出来,古德里安笑得很畅快。而不知为什么,这么笑过之后,周卫国心中也是郁结尽去。
笑过之后,古德里安先开口问道:“周,你在德国还要待多久?会一直在柏林吗?”
周卫国说:“我也不知道会待多久,我想在德国各地转转,不过最后还是会回到柏林,至少在柏林待到圣诞节之后。对了,将军,我今天去了塞克特老将军家,发现那里己经是废墟了,不知老夫人……?”
古德里安说:“老夫人五年前就去世了。”
周卫国说:“老夫人是死于战争还是疾病。”
古德里安说:“和老将军一样,也是心脏病。”
周卫国叹了口气,但心里却好受了些,毕竟塞克特夫人没有死于战争,而生老病死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在心里感慨一番之后,周卫国问道:“将军,老夫人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古德里安说:“老夫人葬在Darmstadt(达姆施塔特),那里是她的故乡。”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天就去达姆施塔特。”
西方人对于夫妻死后是否合葬没有像东方人那么执着,所以周卫国对于塞克特夫人没有和塞克特将军葬在一起并不感到惊讶。
古德里安说:“周,回到柏林后,记得来看看我。”
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和钢笔,写了一个地址后递给周卫国,说:“这是我的地址。”
周卫国接过那张纸后,肃声说道:“将军,我一定还会去看望您的。”
古德里安笑着点了点头,就这样转身往公墓里走去。
光从他有些伺楼的背影看,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一个横扫千军的将军。
周卫国突然有些感慨地低声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
第二天下午,周卫国抵达达姆施塔特。
达姆施塔特位于德国中西部,兴起于中世纪,十九世纪开始成为工业城市,二战中虽然不像柏林等大城市一样是盟军战略轰炸的重点,但也未能幸免,在盟军的轰炸后,城市面积被毁高达52%!不过,这座城市在二战结束后恢复得却很快,至少目前看来,还是比较像一座城市的。
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后,周卫国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塞克特夫人墓地的位置,只是在老夫人的家乡,老夫人本身的名字Dorothea Fabian(多萝西·法比安)显然比塞克特夫人要出名,这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本来祭奠过塞克特夫人后,周卫国就打算离开达姆施塔特的,毕竟达姆施塔特虽然有着路易斯广场(Luisen platz)、大公府(Schlo)、御花园(PrinZ-Georg-Garten)等景点,但还不足以吸引周卫国停留太久。
吸引周卫国停留下来的,是几张报纸。
准确的说,是近几天报纸上关于关押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中一个名叫“Otto Skorzeny”(奥托·斯科尔兹内)的德国军官的报道。
据报纸上所说,这位德国军官最近将要接受审判,而报社这几天不惜版面集中报道这位德国军官却是因为这位德国军官的经历实在只能用传奇来形容。
这些传奇的经历,自然是报纸报道的重点。根据报纸的报道,这位德国军官领导执行的秘密行动至少包括:1.像树行动(Operation Oak):空降大萨索山(Gran Sasso),成功营救出被囚禁在那里的意大利总理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2.长途跳跃行动(Opation Long Jump):试图刺杀在德黑兰聚会的盟国三巨头——斯大林(Stalin)、丘吉尔(Churchill)和罗斯福(Roosevelt)。3.骑士飞跃行动(Operation Knight's Leap):试图绑架时任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和游击队最高统帅的约瑟普·布罗兹·铁托(Josip Broz Tito)。4.铁拳行动(Operation Armored Fist):劫持准备退出战争并与苏联秘密谈判的匈牙利摄政王米克洛什·霍尔蒂(Miklos Horthy)海军上将,迫使其退位,并任命亲德的萨拉希为总理。5.格里芬行动(Operation Griffin):在阿登突出部战役中身穿盟军服装混入盟军部队中,试图绑架盟军总司令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Dwight D.Eisenhower)将军(格里芬行动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后文会有详细说明)。
看过这些报道后,周卫国立刻对这个德国军官产生了兴趣——这五个行动中的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名扬天下,而这个德国军官竟然能够领导执行全部的五个行动,自然由不得周卫国不感兴趣。
撇开报纸上关于这些行动天马行空的猜测、想象和夸张,周卫国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特种作战的影子。不过,周卫国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要论特种作战,自己当年带着特战队执行的任务和这些行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在当天的报纸上,终于登出了这位德国军官的照片。照片上最显眼的就是这位德国军官脸颊上的一道刀疤。看了这张照片,周卫国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认识这位德国军官!这位德国军官就是那位曾在啤酒馆和自己谈论过特种作战的奥地利工程师奥托·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笑了,算起来,这位斯科尔兹内先生还是自己特种作战的启蒙老师。可周卫国却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热衷于决斗的奥地利人如今竟然成为了“欧洲最危险的男人”(The most dangerous man in Europe)!
周卫国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见见斯科尔兹内!
第五节
打定主意后,周卫国立刻开始付诸实施。
周卫国首先找到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
由于周卫国是中国公民,还是一名商人,负责看管战俘营的美军怎么也想不到他和战俘营关押着的某个德国战俘竟然会是朋友,想当然地以为这个中国人曾经在欧洲“遭到过纳粹迫害”,所以派了一个少尉负责接待他。想来战俘营安排这么高的接待规格也不排除有深挖“对纳粹的仇恨”,提高最近将要开始的军事法庭审判的道义高度的想法。
所以当周卫国向负责接待他的那个美军少尉说明自己和一周后即将接受审判的斯科尔兹内先生曾是朋友,现在来是想看望看望老朋友之后,那美军少尉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面露不快,最后没有给周卫国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对于那美军少尉的答复,周卫国倒也没有觉得太意外,毕竟探视战俘不像普通监狱里的探监,而且习斯科尔兹内的身份和名气,要见他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再说斯科尔兹内马上就要接受审判了,战俘营肯定也不想在这时侯节外生枝。
但既然打定主意要见斯科尔兹内,周卫国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他使用了一种很有效的方法——钱。
周卫国用的是美元,但对象却不是那个接待他的美军少尉,而是盟军法庭指派给斯科尔兹内的辩护律师罗伯特·达斯多。
作为一名律师,罗伯特·达斯多先生显然拥有良好的职业操守和足够高的尊严,所以在周卫国刚找到他希望他能带自己去见见律师先生下周的辩护对象斯科尔兹内先生时,达斯多先生抬起高傲的头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No(不)!”
令达斯多先生感到有些惊讶的是,遭到自己的严词拒绝后,眼前的中国人并没有露出失望或者是愤怒的神情,而是很没有烟火气地拿出一叠硬邦邦的美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自从那叠硬邦邦的美元放在桌上后,达斯多先生的眼睛就没有离开那叠美元一秒钟。眼中也不受自己控制地出现了狂热的眼神。
周卫国看着达斯多,温和地说道:“达斯多先生,第一,我也是一名学习英美法系的律师。第二,斯科尔兹内先生是我的朋友。第三,您是法庭指定给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但这是我付给您的律师费。”
说完这几句话后,周卫国将那叠硬邦邦的美元推向了达斯多,又非常诚恳地说道:“达斯多先生,我希望您能尽快安排我见到斯科尔兹内先生。”
那叠硬邦邦的美元立刻换来了达斯多先生软绵绵的态度,这回这位严守职业操守的律师先生还是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周卫国说道:“No Problem(不成问题)!”
“钱能通神”这句话,虽然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古今中外,论起最有效的方法,“钱”显然至少也可以算得上是“之一”的。
所以当天上午,周卫国就以战俘斯科尔兹内辩护律师团成员的身份和达斯多一起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马上就要庭审了,辩护律师自然有资格随时和自己的辩护对象见面。至于如何解释一个由法庭指定的辩护律师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辩护律师团”,那就不是周卫国的问题了。
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的戒备并不如周卫国想象中那么森严,他和达斯多仅仅在进门后接受了一次一般性的检查就被放行了。
周卫国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释然了——二战都己经结束三年了,战俘营里的战俘还能翻了天?
不过,在进入战俘营的中心区——特殊战俘关押区后,戒备明显就变得森严起来,检查也极其严格,甚至连达斯多带来的钢笔都被一个美军士兵拧开细看,惹得达斯多直骂那检查的美军士兵看多了间谍小说。
令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在他和达斯多通过严格检查深入特殊战俘关押区后,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那个在来欧洲的邮轮上认识的美国军官詹姆士·鲁特。
鲁特显然也对于能在这里见到周卫国感到非常意外,所以在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周,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鲁特说的是中文,所以他边上的美军和达斯多都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周卫国点头说道:“是啊,这世界真小。”
鲁特笑了,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句话应该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吧?”
周卫国心里虽然有些佩服这位美军中校的博学,嘴上却说道:“差不多一个意思。”
鲁特看了眼周卫国身边的达斯多,好奇地问道:“周,这里是战俘营,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卫国说:“你万里迢迢从中国来到德国,不也在这里吗?”
鲁特笑道:“周,我是美军军官,这里是美军看管的战俘营,我出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很说不通吧?再说,我这次来是特地来看望一个老朋友的。”
周卫国笑笑,说:“我也是来看望一个老朋友的。”
鲁特说:“哦?你的朋友是哪位长官?在船上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卫国说:“我的朋友不是看押人的人,而是被看押的人。”
鲁特想了想,才听明白周卫国这句有些像绕口令的话的意思,不由愕然道:“周,这里面是关押特殊战俘的地方,你的朋友难道在这里面?”
周卫国点头说:“是啊。”
鲁特一脸的不可思议,说:“这怎么可能!”
周卫国说:“鲁特中校,我好像没有理由要骗你吧?”
鲁特沉吟着说:“中德之间虽然曾经有过蜜月期,可是,这里面关押的战俘……”鲁特终于忍不住问道:“周,能告诉我你这位朋友的姓名吗?”
周卫国说:“他的名字叫Otto Skoraeny,下周要被送往Dachau(达豪)接受审判。”
鲁特脸色变了,说:“Otto Skoraeny?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周卫国说:“正如你所说的,中德之间也曾经有过蜜月期,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鲁特说:“可那时他还在奥地利,并没有加入党卫军,而且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工程师啊。”
周卫国不由有些惊讶于鲁特对斯科尔兹内的了解,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那时候在柏林,他也正好在柏林,而且那时他虽然只是一名工程师,但我们对某些问题却有着相似的看法,又喝了几杯啤酒,所习就成了朋友。这个解释,不知你满不满意?”
这个解释当然不能让鲁特满意,不过他也知道再问下去有责问的嫌疑,而且周卫国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所以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周,请原谅我的好奇,不打扰你了。”说完,让在一边。
于是,周卫国拉着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的达斯多继续前进。
经过三道牢门后,周卫国和达斯多终于来到了关押斯科尔兹内的狱室外。原本达斯多要求的是在接待室和斯科尔兹内见面,但遭到战俘营的拒绝,因为接待室位于特殊战俘关押区的外围,而谁也不敢让一个曾经的纳粹突击队指挥官出现在那样低戒备等级的地方。
特殊战俘关押区关押的所有战俘都是单人狱室,狱室的结构也基本相同,都由钢筋棍凝土浇筑的三面墙加一面铁栅栏构成,铁栅栏上开了一个小门,供关押在里面的特殊战俘进出——现在这门自然是锁着的。
狱室里的布置很简洁,最靠里是床铺,床铺边上不远处是盟洗台和抽水马桶,床铺外侧则是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小凳子。
而现在,床铺上正躺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牢门,似乎在睡觉。但听到周卫国和达斯多的脚步声后,那人立刻懒散地用英语说道:“我己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照你说的,那家伙当时只是一名上尉,我怎么可能对一名上尉感兴趣呢?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周卫国微笑着用德语说道:“你还没见到我,怎么就断定不认识我?”
那人明显一愣,随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铁栅栏外面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起身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他的高大身形也在一瞬间展现(斯科尔兹内身高6英尺4英寸,合193cm,的确够高大!)。
不过,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高大的身形,而是他的脸——他的脸颊上有一道醒目刀疤。
这是一张阴狠中不乏优雅的脸,更是一张在突出部战役(Battle of the Bulge)后令无数盟军闻风丧胆的脸,因为他就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Scarface(疤脸)”斯科尔兹内!
时隔十一年,周卫国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不知能不能算朋友的朋友。
斯科尔兹内看着铁栅栏外的周卫国,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用德语说道:“中国周,我记得你!”——很多年以后,周卫国还能清楚记得斯科尔兹内和他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见面时说的这第一句话,周卫国对此的解释是,这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周卫国优雅地向斯科尔兹内行了一个骑士礼,用德语说道:“很荣幸能第三次和您见面。”
这倒是周卫国的心里话,眼前这人虽然只比自己大三岁,自己和他也只见过两次面,但他却不但可以说是自己特种作战的启蒙老师,还是二战中最著名的特种作战专家,自己能见到他,自然可以算得上荣幸。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周,真没想到我们的第三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周卫国笑道:“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见面的人。”
斯科尔兹内点头道:“周,你说得太对了。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
一旁的达斯多不由有些抓狂——这中国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进了战俘营后说的就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
周卫国看了一眼达斯多,用英语说道:“达斯多先生,您能离开一会儿吗?我想和斯科尔兹内先生单独谈谈。”
达斯多松了口气,暗想“这家伙总算说英语了”,嘴上却说道:“没问题,我站远一点,你们慢慢聊。”
说完,立刻走得远远的——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可不就是为了要和斯科尔兹内先生单独聊聊?
斯科尔兹内冲着达斯多离开的方向怒了努嘴,问道:“这家伙是谁?”
周卫国讶道:“他是法庭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啊,难道你从没见过他?”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了一句大实话:“他不来见我,我怎么能见到他?”
周卫国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忍不住笑了。
斯科尔兹内也笑了,说:“他是美国人吧?一个美国律师给一个德国战俘辩护,傻子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也难怪他从不来看我了。”
周卫国说:“如果我说我也是你的辩护律师,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斯科尔兹内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会!”
随即愕然道:“周,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真的是律师吧?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柏林军事学院的中国学员。那还是将近十二年前的事,那时你就是一名军官,十二年过去,中国又赢得了这场战争,你现在至少应该是一名上校指挥官!怎么可能变成律师呢?”
周卫国笑笑,说:“你猜得没错,我很早以前就是上校了。不过战争胜利后不久,我就退役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商人。”
斯科尔兹内直摇头,说:“我不理解你!作为一名军人,怎么可能愿意主动脱下军装?”
周卫国十一年前就知道斯科尔兹内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战斗,自然明白斯科尔兹内现在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也理解他的想法。只是两人的经历完全不同,斯科尔兹内就算再聪明,也永远不可能想象到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所以周卫国也不指望斯科尔兹内能理解自己的做法,笑笑后说道:“对了,你知道法庭对你的指控都有哪些吗?”
斯科尔兹内摇了摇头,说:“我从没有参与过种族大屠杀,也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法庭对我会有什么指控。”
周卫国说:“法庭对你的指控其实主要是针对你在‘格里芬行动’中扮演的角色,概括起来有两项,第一项,在突出部战役开始时,率领第150装甲旅士兵,使用美军制服、武器的伪装成美军,渗透入美军防线,在盟军中制造了极大的混乱,违反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
斯科尔兹内笑道:“我每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法律规定战争的原则就觉得好笑。战争是杀人,可不是游戏。不过现在美国人赢得了战争,他们用这样的罪名起诉我们也很正常。相信如果我们赢得了战争,我们也一样会用这样的罪名起诉美国人的!说到底,战争审判就是战胜者通过对战败者的惩罚来宣示战胜者不可动摇的地位,同时通过向潜在的敌人展示战败者承担的后果对其加以震慑。从这个角度看,战争的确又是一种游戏,只不过这游戏的规则总是由胜利者制定而己。”
对于斯科尔兹内的这番话,周卫国大为赞同,不过他倒是觉得斯科尔兹内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全对——战争游戏的规则不是由胜利者,而是由胜利者中的强者制定的!
别的不说,就拿二战来说,中国好歹也算是一个战胜国,但为了苏联的利益,不但传说中列宁同志说过要归还中国的一百多万平方公里领土没了影,就连本是中国领土的蒙古都独立了;为了美国的利益,本是中国领土的琉球群岛被送给了战败国日本,本应由中国全权处置的日本战犯也被美国放的放,赦的赦了。在美国和苏联两个强国面前,作为战胜国的中国,作为中国合法政府的国民政府像娘们一样软弱地提出几声抗议有个屁用!任凭自己的领土被分裂,却视而不见只会意淫地在版图上画上那块领土,然后声称自己并没有丧土失地,却不知自己正像头钻入沙里的鸵鸟那样露出了屁股,有个屁用!
想起这些,周卫国就是一肚子火,在不知不觉中,对于斯科尔兹内的遭遇,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见周卫国不说话,斯科尔兹内有些奇怪地说道:“周,你还没告诉我法庭对我的第二项指控是什么?”
周卫国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说:“第二项指控是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
斯科尔兹内大笑,说:“美国人真有趣,就连对我的指控都显得这么可爱。我曾经救出过意大利总理墨素里尼,美国人怎么不指控我因此延缓了二战进程?我曾经绑架过匈牙利摄政王霍尔蒂,美国人怎么不指控我犯了绑架罪?我曾经试图刺杀在德黑兰聚会的苏联元首斯大林、英国首相丘吉尔和他们美国的总统罗斯福,还曾经试图绑架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和游击队最高统帅铁托,美国人怎么都忘记了?”
第六节
周卫国笑道:“难道你不知道,美国人最擅长的就是选择性遗忘吗?”
斯科尔兹内笑道:“‘选择性遗忘’,这句话用在美国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周卫国说:“不过美国人对你恨之入骨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拿突出部战没来说吧,你的部队混进盟军才几天就引起了盟军的混乱,甚至一度造成了整个西线盟军的恐慌。当时,几乎整个阿登战线上的盟军部队都听说了关于‘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消息,再加上你以往的战绩,每一个知道这消息的盟军士兵在向别人传播这些消息的时候都加上了自己的想象、猜测和夸张,于是,盟军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为此,盟军部队不得不加强了戒备,严格盘查任何过往车辆和人员。而在所有盟军部队里,美军的戒备尤其森严,陌生的美军士兵之间几乎一见面就会怀疑对方就是‘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负责检查的宪兵充分发挥了怀疑一切的精神,他们对任何他们认为可疑的人进行盘查,无论对方的官阶是什么,有没有证件,态度多么强硬,据说,除了口令,宪兵们还会询问盘查对象一些美国的风土人情,比如最近某场橄揽球赛的比分,或是某位电影明星的名字。一旦被盘查者答不上来或者答案错误,立刻就会被宪兵抓起来。”
斯科尔兹内笑道:“这个应该不是夸张,战后我就遇到了好几个在突出部战役时被他们自己人误抓的美军。其中一名美军上尉被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当时穿了一双长筒靴!后来核实了那位上尉的身份后,宪兵们还理直气壮地说,只有党卫军才穿长筒靴,上尉先生也穿长筒靴,自然十分可疑!”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了几个关于你自己的故事,都是我从近期的报纸上看来的。”
斯科尔兹内大感有趣,说:“说来听听。”
周卫国说:“这几个故事都是和你的‘格里芬行动’有关的。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突出部战役进行的时候,有一天,两名美军士兵去另一个部队办事,办完事后,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于是这两名士兵就顺便在那个部队的餐厅用午餐。本来这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那两名士兵在用餐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土豆泥味道不错’。这句话一说完,那两名士兵立刻被边上的美军士兵扑倒在地,很快,宪兵也出现了,随后,那两名士兵就被以‘可疑分子’的名义关押了起来。”
斯科尔兹内奇道:“我不明白那两名士兵哪里可疑了?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了句‘这土豆泥味道不错’!?”
周卫国说:“正是!”
斯科尔兹内更奇怪了,说:“为什么?”
周卫国正色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几乎所有的美军士兵都认为军营里的伙食非常难吃,而这两名士兵竟然认为土豆泥的味道不错,那自然就可疑了。”
斯科尔兹内一呆之后,不由哈哈大笑。
周卫国微笑着看着斯科尔兹内,他第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这故事时,也是笑得不行,自然理解斯科尔兹内现在的表现。
斯科尔兹内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说:“这个故事不错,还有呢?”
周卫国说:“有一次,美军的布鲁斯·克拉克将军经过一个检查口时,被宪兵拦了下来。正好将军先生那天没有带证件,于是宪兵就问他某支橄榄球队的吉祥物是什么,根本就不喜欢橄榄球的克拉克将军哪里能回答出这个问题?于是,宪兵就把他扣押了。克拉克将军自然大为愤怒,脱口大骂扣押自己的宪兵,宪兵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对他说道:‘忍耐一些吧,将军阁下,纳粹正想收容你呢!’结果,这位克拉克将军被宪兵关押在一个仓库里长达5个多小时!”
斯科尔兹内摇头叹道:“可怜的将军!还有呢?”
周卫国说:“还有一次,美军的布雷德利将军去见赫吉斯将军。在经过第一个检查口时,将军被拦了下来。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向宪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宪兵却没有放行,而是问他,Illinois(伊利诺伊)州的首府是哪个城市?这个问题布雷德利将军自然知道答案,所以立刻回答说是Springfield(斯普林菲尔德,伊利诺伊州首府)。谁知那宪兵却说布雷德利将军回答错误,Illinois州的首府应该是Chicago(芝加哥)。布雷德利将军哭笑不得,但想起克拉克将军的前车之鉴,只好默认了宪兵的纠正。幸运的是,宪兵纠正了将军的‘错误’之后就将他放行了。紧接着,布雷德利将军来到第二个检查口,再次被宪兵拦了下来。将军再次拿出自己的证件,向宪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回宪兵当然还是没有直接放行,而是问他,电影明星Betty Grable(贝蒂·葛兰宝,二战中,几乎每一个美军士兵贴身衣袋中,都有一张贝蒂·葛兰宝裸露玉腿的泳装照)的现任丈夫是谁?这个问题,将军正好也知道,立刻回答说Harry James(哈里·詹姆斯),宪兵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将军被顺利放行。”
斯科尔兹内笑道:“想来布雷德利将军事后回想起这段经历,感觉也不会太好。”
周卫国笑道:“美国将军的想法,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考虑的事了。”
这些故事都是小报上登的,至于可信度那自然是可想而之了,不过既然是小报故事,别人听了倒不会过于敏感,也不会较真到想要去查证,基本都是一笑了之。
斯科尔兹内笑过之后,却说道:“这些都是故事,我倒知道一件真事。”
周卫国说:“说来听听?”
斯科尔兹内说:“突出部战役时,有一天,英国的那个‘加来电台’——就是经常用德语广播一些对我们德国不利的消息以对我们进行心理战的那个电台——播出新闻,说当天盟军共抓获了250名伪装成美军的德国兵。”
周卫国想起“二百五”在中文里的含义,忍不住笑了,说:“这个数字倒也有趣,不过肯定是有所夸张的。”
斯科尔兹内撇了撇嘴,说:“不是夸张,是撒谎!因为那几天我根本就没有派出行动分队!”
周卫国说:“那盟军抓的人……?”
斯科尔兹内说:“自然是盟军自己的士兵!”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在中国,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大水冲了龙王庙’。”
周卫国将这句话像斯科尔兹内解释后,斯科尔兹内也笑了,说:“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了。”
周卫国突然问道:“对了,‘格里芬行动’的目的究竟是不是绑架或暗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维尔将军?”
这个传言流传极为深远,所以今天有获知真相的机会周卫国自然忍不住当面向斯科尔兹内问出了这个问题。
斯科尔兹内微笑道:“美国人的话也能相信吗?”
周卫国说:“就算美国人经常撒谎,可在这件事上美国人的紧张却不是假的。据我所知,开始的时侯,艾森豪威尔将军住在离盟军最高司令部不远的一栋别墅里,当盟军情报部门得知你们的行动目的是绑架或暗杀艾森豪威尔将军后,美军立刻加强了他的安全保卫,在他的住处外面拉上了铁丝网,甚至派了几辆坦克驻守,卫兵数量也增加到了平常的好几倍。就算这样,美军还是觉得不放心,因为那栋别墅曾经是你们龙德斯泰德元帅的司令部,美军担心你们对这栋建筑过于熟悉。最终,不胜其烦的艾森豪威尔将军只好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凡尔赛附近。”
斯科尔兹内沉吟着说:“怎么说呢,美国人会这么想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周卫国说:“能说说原因吗?”
斯科尔兹内说:“当时为了保密,整个150装甲旅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所习对我们的作战目的出现了很多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绑架或暗杀艾森豪威尔。当然,为了保密,我们也不会对盟军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请不要相信’。”
周卫国说:“就算你们这么说了,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
斯科尔兹内说:“就是啊!所以当美国人抓住我们的一个行动队员对他进行审讯时,他随口就说他们的任务是绑架或暗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并说他们的指挥官是我,没想到美国人竟然相信了,所以现在就成了对我的指控!”
周卫国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名队员虽然是在撒谎,但他的指挥官是你这点却是千真万确的,而凭你以往的记录,盟军没有理由不相信由你指挥的行动,目标竟然不是敌方的最高指挥官!”
斯科尔兹内苦笑不己,不知道自己该因此而感到骄傲还是郁闷。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斯科尔兹内说:“其实‘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从来就没有美国人想象得那么复杂,就是以假装成美军的第150装甲旅,在战役发起后,渗透过盟军战线,在盟军中制造混乱,并占领默兹河上的桥梁,为后续部队开辟道路。”
周卫国说:“你说到150装甲旅,据说这支部队是你们的元首亲自授命组建的特别部队,拥有全套的美军装备,每一个士兵也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谣言的可怕!其实,我当初的设想倒是和这个传言差不多。我的方案是,全旅人数约3300人,武器装备包括150辆‘谢尔曼’坦克,32辆美军装甲车,200辆美军卡车和150辆美军吉普。可最后,我得到的所有美军装备只有2辆‘谢尔曼’,2辆装甲车,至于卡车和吉普车,加起来也不到100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补充了一些我们德国的装备,包括5辆‘豹’式坦克,6辆装甲车,6辆装甲运兵车和5辆突击炮,为了伪装,这些装备上都涂上了美军标记白星。不过这样的伪装,最多只能在非常远的距离或者是晚上迷惑那些美军菜鸟。就连单兵装备也短缺,直到44年11月,我们还差1,500个美式头盔,美军制服也严重不足,我的很多士兵不但没有领到美军冬季制服,就连有的发下来的美军夏季军服上都还带着战俘标志!真不知道后勤部门的那些老爷们脑子里面是怎么想的!”
周卫国忍住笑,说:“那么人员呢?”
斯科尔兹内脸上神色更是失望,说:“人员?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的3300名志愿者在陆军中招募就足够了,可最终就算加上从党卫军和空军中招募的志愿者,也只有不到2500人!而且这些所谓的‘会说英语’的志愿者中,只有400个左右的家伙的英语水平能勉强达到美国的小学水平,能说流利的美式英语的只有10个人!至于其他人,都只会说‘Yes’和‘0k’,这样所谓的英语,说实话,他们说的英语,甚至连美国聋子都骗不了!所以后来,我不得不把这些志愿者集中起来进行‘美国化’的强化训练,包括驾驶美军车辆,使用美军武器,说美国俚语,嚼口香糖,吊儿郎当……”
周卫国感慨道:“你可真不容易!”
斯科尔兹内说:“最后在行动前,我终于挑出了44名英语流利的士兵,组成了150装甲旅的先头部队。”
周卫国说:“美国人流传的关于你的150装甲旅的故事,恐怕就和这支先头部队有关吧?”
斯科尔兹内说:“没错。‘格里芬行动’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在盟军战线后方制造混乱,这支先头部队,就是我为完成这个任务而专门成立的。后来,这些小伙子成功完成了我给他们的任务,在战役开始后,渗透到盟军的战线后方,通过袭击军火库、制造假路牌、散布谣言等等方式,在盟军后方制造了很大的混乱。”
周卫国说:“那么‘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呢?”
斯科尔兹内叹了口气,说:“‘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是在战役开始后,由150装甲旅主力伪装成撤退的美军,直插默兹河,占领那里的所有桥梁并坚守至后续部队抵达。可惜,战役刚开始,150装甲旅就和其他部队一起遭遇了严重的交通堵塞!一直到战役开始后两天,负责为我们开辟进攻通路的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才抵达进攻出发点!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放弃‘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将150装甲旅的指挥权交给了第6装甲集群。3天以后,150装甲旅在进攻马尔梅迪(Malmedy)时遭到重大损失,又过了一周,150装甲旅被撤回后方,回到后方,150装甲旅就被解散了。这就是‘格里芬行动’的全部。”
周卫国听到最后,忍不住叹道:“历史的真相,总是这样出乎人们的预料!”
斯科尔兹内说:“是啊,外界总以为150装甲旅有多了不起,出于宣传的需要,它的战果也被无限夸大!其实我自己知道,所谓的精锐之师150装甲旅,除了我的那支突击队外,不过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业余军人而己!”
周卫国叹道:“想来从‘格里芬行动’之后,你就再不怀疑德国将输掉这场战争了吧?”
斯科尔兹内无奈地笑笑,说:“就算明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们总也要尽力的!”
周卫国无语,斯科尔兹内话里隐含着的无奈意昧,他是能够理解的。
斯科尔兹内继续说道:“后来,我又执行过几次任务,虽然任务的目标大多都完成了,但凭我一个人,当然无法阻止帝国向战败的深渊越滑越远。45年4月,我奉命前往维也纳,加强萨尔兹堡(Salzburg)附近的‘阿尔卑斯要塞’的防御。可等我赶到那里才发现,所谓的‘阿尔卑斯要塞’竟然只是几处钢筋混凝土工事和一些生锈的武器再加上寥寥无几的防御兵力!于是,我彻底失望了,解散了我的部队,和几名不愿离开的部下躲进了阿尔卑斯山中滑雪者使用的木屋,等待战争的结束。”
周卫国沉吟着说:“后来你就向美军投降了?”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帝国宣布投降后,我就决定向盟军投降,正好山下驻扎的就是美军第30步兵团的部队,于是,我就和几名部下下了山,向山下美军的一个中尉投降了。这时候我才知道,美军当时还在通过电台和报纸在整个欧洲通缉我!不过接受我们投降的那个美军中尉从未听说过如果斯科尔兹内来投降应该如何处理,所以他只好派人将我们押往萨尔兹堡的美军司令部。在路上,押送我们的美国兵知道我的名字后还不相信,甚至开玩笑地对我说,‘如果你真是那个斯科尔兹内的话,就痛快地吃喝一顿吧,因为今晚你就可能被送上绞刑架!’后来我们到了司令部,刚开始竟然没有人理我们!不过,在我们的身份被核实后,一下子就冲进来四个手持冲锋枪的美国兵,很快,他们就对我进行了搜身,之后,我就被押着参加了美军为成功抓住我而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周卫国说:“据我所知,您的投降是那天欧洲最轰动的新闻!”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原本以为我向美军投降后可以得到优待,毕竟大战结束后,美国和苏联之间由于利益冲突,矛盾肯定会日益尖锐起来,而美国人一定会需要我这样的人,没想到美国人把我一关就是三年!我现在才明白,只有失去,你才能感觉到自由的可贵!”
周卫国默默地重复了几遍斯科尔兹内最后说的那句话后,突然抬头,看着斯科尔兹内,认真地说道:“奥托,相信我,我会尽力帮助你重新获得自由!”
第七节
斯科尔兹内沉默片刻后,真诚地说道:“周,谢谢你!你不必这么安慰我,其实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自由,那并不是我们能掌握的。”
周卫国知道斯科尔兹内的顾虑,也不想信口开河说些大话,所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笑后说道:“对了,我刚见到你时,你好像很不耐烦,似乎还提到一个叫山姆的上尉,这又是怎么回事?”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别提了,这几天一直有个叫詹姆士·鲁特的美军中校来烦我,他每次见我都责问我在突出部战役时为什么要假扮成美军?还要我对一个叫山姆的美军上尉的死负责!据他说,那个山姆上尉是他的好朋友。”
周卫国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在特别战俘关押区遇见了鲁特,原来他和斯科尔兹内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
斯科尔兹内继续抱怨道:“听那位中校说,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当时是在美军第99步兵师服役,在突出部战役的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中校去看望他的时候,上尉已经快不行了,不过却坚持到告诉中校他是在一次‘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袭击中受的伤后才咽气。第99步兵师当时的防区是Elsenborn Ridge(艾森伯恩山岭),我们当时的确也在那里进行过很多次渗透作战,不过,就算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真是在我们袭击的时候受的伤,我也不可能记得他。你知道的,我怎么会对一个上尉感兴趣呢?”
斯科尔兹内最后的一句话里不自觉就有了几分傲气,听起来显得有些狂妄,但周卫国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斯科尔兹内的话——任何一个熟知斯科尔兹内战绩的人都应该清楚,如果有这位“欧洲最危险的男人”亲自出马,目标至少也应该是名将军!
斯科尔兹内叹了口气,说:“至于对那个山姆的死负责,那就更是笑话了。整个二战战场上死了多少军人?其中又有多少是上尉以上军衔的?如果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上尉以上军衔的美军都要找人负责,那么美国人的军事法庭恐怕好几年都要忙不过来了!可是,那个鲁特中校也真是够有耐性,竟然每天都来见我一面,每次都说着几乎同样的话,我简直都要被他烦死了!”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说道:“疲劳战术!”
斯科尔兹内一呆,立刻就明白了周卫国话里的意思,说:“周,你的意思是,那个鲁特中校每天都重复这些话是为了打破我的心理防线?可是,他这么做有必要吗?军事法庭是美国人设立的,他们想怎样处置我还不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周卫国微笑着说:“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要知道美国人一向标榜自己是自由、民主的代言人,想必就连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走过场的军事审判,美国人也要力争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审判要看起来公平,最好当然是被告主动认罪。看来美国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主动认罪,所以才不得不使了这招,目的就是要你不战自溃。”
斯科尔兹内冷笑道:“美国人要真认为这么做就能打破我的心理防线,那他们也太轻视我了,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美国人当然不会轻视你,这恐怕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防止美国人玩别的花招。”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我现在就被关在美国人的战俘营,美国人要是真想玩什么花招,我也只好认命。”
周卫国说:“奥托,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卫国引的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斯科尔兹内当然听不懂,周卫国也不知道用德语怎么说,干脆用英语解释道:“意思就是‘Where there is life,there is hope’(有人在,就有希望)。”
斯科尔兹内眼中亮光一闪,但很快又黯淡下来,说:“我明白,周,谢谢你的提醒。”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经历了三年的牢狱生活后,这位曾经的“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已经渐渐被磨掉了锐气。
周卫国看着斯科尔兹内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奥托,我要走了,在我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斯科尔兹内看着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用力一点头,说:“周,无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做到!”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请相信我!”
在斯科尔兹内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周卫国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
周卫国和达斯多一起走出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时,毫不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鲁特。
见周卫国出来,鲁特迎了过来,对周卫国说道:“周,我们能谈谈吗?”
鲁特说的是中文,达斯多听不懂,但达斯多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鲁特,立刻猜出了鲁特话里的意思,所以知机地走开了。
达斯多走开后,周卫国开口说道:“鲁特中校,请问您想和我谈什么呢?”
鲁特神情复杂地看向周卫国,说:“周,我想和你谈谈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说:“那么,中校先生请问吧。”
鲁特皱了皱眉,说:“周,你可以叫我詹姆士或吉姆。”
周卫国说:“我还是叫您中校先生比较好。”
鲁特轻叹一声,说:“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斯科尔兹内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周卫国笑了,说:“这个问题你刚刚好像已经问过了,我也满足了你的好奇心。”
鲁特说:“那个答案不够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更好的答案。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得你万里迢迢来到德国,难道就是为了见他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来德国的原因有很多,不过,他并不是我来德国的原因,甚至连‘之一’都说不上。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鲁特沉吟着说:“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专程来看他的?”
周卫国说:“简单说吧,我刚开始来达姆施塔特只是为了祭奠一位逝去的长辈,不过到了达姆施塔特后,我听说了斯科尔兹内的事,而他正好是我以前的朋友,所以我就来看望他了。”
鲁特说:“事情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周卫国笑道:“你以为事情能有多复杂?”
鲁特明显松了口气,说:“这就好。那么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周卫国说:“继续呆在达姆施塔特。”
鲁特脸色一变,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下周他就要接受审判了,作为他的朋友,我当然要留下来看一看。”
鲁特皱眉道:“你非要这么做吗?”
周卫国说:“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或者说,我这么做违反了盟军占领区的法律法规吗?”
鲁特说:“当然没有,不过……”
鲁特顿了顿,继续说道:“周,你知道吗,这个斯科尔兹内手上沾满了盟军的鲜血。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山姆,都死在他的突击队手上。”
周卫国耸耸肩,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鲁特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你同情他,而我希望你能认清他的真面目。”
周卫国说:“他的真面目?也许他在你们心目中是个魔鬼,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名军人,而我,也曾经是名军人。”
鲁特说:“可他除了是军人外,还是一名纳粹!”
周卫国说:“纳粹?鲁特中校,你恨纳粹吗?”
鲁特说:“我当然恨纳粹!”
周卫国说:“你为什么恨纳粹?”
鲁特说:“只要有良知的人,都会恨纳粹!”
周卫国说:“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应该恨斯科尔兹内是吗?”
鲁特说:“我不强求你恨他,只是希望你能客观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响。”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中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才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山姆的死和斯科尔兹内有关,现在你却来告诉我要客观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响,请问,这一点您能做到吗?”
鲁特脸红了红,说:“至少我能分清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周卫国说:“正义?你知道吗,你这么说只能让我觉得恶心!当日本人入侵我们中国的东北,我们三千万同胞沦为亡国奴的时候,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在哪里?当日本人在中国华北的北平郊外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时候,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在哪里?当日本人在南京屠杀我们的同胞时,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又在哪里?你们的军火商倒是出于发战争财的优良传统不断卖武器弹药给日本人,你们的钢铁厂为了利润也不停卖钢材给日本人……一直到1941年的珍珠港事变,你们美国人自己流了血,死了人,才想起将日本人认定为邪恶的一方,才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正义感这个东西存在。而这个时候,我们中国对日本的抗战已经整整打了10年!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中国人只是下等人,永远比不上你们白种人高贵,可是,正是我们这些下等的黄种人,在少得可怜的外援帮助下,硬生生扛住了日本军队整整10年的进攻!而这少得可怜的外援中,就有德国对我们的军事援助。虽然这些援助都有相应的条件,但是,这些援助毕竟巩固了中国的国防,增加了我们抵抗日本人的力量。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于任何帮助过我们的人,我都会记住。我知道纳粹可恨,可是对他们,我真的恨不起来。因为他们没有对我们中国人怎样,而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痛恨的人!不过,在东京大审判中帮助日本战犯逃避法律制裁的,恰恰就是你们这些将正义刻在脑门上的美国人!如果你们美国人的这种做法都可以叫做正义,那么这正义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鲁特说:“可是,你也不能否认,我们美国人给欧洲,给德国带来了什么!我们推翻了威胁欧洲乃至全世界的法西斯独裁者,我们使欧洲的广大民众脱离了战争的苦海,我们给欧洲大陆带来了真正的自由和民主!”
周卫国说:“我有眼睛,也有耳朵,自己能看,自己能听。如果你所谓的给欧洲带来的自由和民主指的就是腐败无能的美国占领区军政当局和那些军纪败坏、投机钻营、酗酒淫乱的美国兵。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们美国政府要是想在欧洲实现真正的自由、民主,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别忘了,你们的四星上将巴顿可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前往打野鸭子路上的一场车祸!”
周卫国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相比之下,像斯科尔兹内这样被你们俘虏的德国军人倒是更像军人!”
鲁特说:“所以你就对这些纳粹抱有好感是吗?”
周卫国说:“我从不否认我对真正的德国军人抱有好感,无论他们是不是纳粹。至少相比于你们美国在远东军事法庭放过的那些日本战犯,你们所谓的‘这些纳粹’简直就是天使!”
鲁特说:“如果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就应该记住,我们美国也同样援助了中国的抗日。”
周卫国说:“我不会忘记美国在二战中对中国的援助。但我同样不会忘记,你们美国在我们中国内战中扮演的极不光彩的角色!”
鲁特说:“你们的内战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怒极反笑,说:“你在中国待了两年,难道会不知道我们的内战背后隐藏着的你们美国的影子?不要告诉我,你们美国政府支持我们的国民政府打内战是为了中国的强大和统一,傻子都知道,美国不需要一个强大而统一的中国,因为那不符合你们美国的国家利益!不要对我说美国的民主、自由,正是因为你们所谓的民主和自由,我的国家才陷入了内战。你们认为你们的民主、自由适用于全世界,自诩为民主和自由的传播者和代言人,因此把你们的民主和自由强加给一切你们想象中的不民主、不自由的国家,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各国国情的根本差异?有没有考虑过被你们强加了你们的民主和自由意志的人民的想法?你们美国没有、不会也不屑于去考虑这些,因为你们美国是世界的老大!”
鲁特大声说道:“我们美国是为世界的和平和民主而战!”
周卫国平静地说:“是吗?那么你们的水兵在北平强奸中国女学生,你们的空军军官在武汉强奸我们的女同胞这些事情呢?也是为了世界的和平和民主?你以为我们是日本,是德国吗?别忘了,我们中国是二战的战胜国!这是我们付出了无数流血牺牲后赢得的尊严和世界的认同!”
鲁特说:“我不排除我们美国人中也有坏人,但是,我们的初衷是好的。”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初衷?任何事情,你们美国做,就是天经地义,别的国家做,就是错上加错。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民主、自由!对此,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形容得很贴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鲁特说:“周,你太激动了。”
周卫国一摆手,说:“鲁特中校,我是很激动。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再见!”
周卫国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鲁特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说:“周,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下周的审判我将作为控方的证人出场。”
周卫国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下周的审判,我将作为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出场!”
※※※
回到达斯多的办公室后,周卫国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
达斯多却还有些心惊肉跳,周卫国和鲁特在战俘营门口的中文对话他虽然听不懂,但两人之间的语气和剑拔弩张的态度他却是清楚得很,也不知道这位中国商人究竟怎么惹上了那位美军中校?
达斯多正想着,就听周卫国说道:“达斯多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达斯多吓了一跳,说:“周先生,您又要我做什么?”
周卫国说道:“达斯多先生,下周的审判,我希望作为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出场。”
达斯多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卫国,说:“先生,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周卫国说:“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还有,现在离审判开始只有五天时间,在审判之前,我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说着,周卫国又是没有半分烟火气地拿出一叠硬邦邦的美元递了过去。
达斯多苦笑,说:“周先生,为什么您的要求我似乎总是无法拒绝?”
说话的同时,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周卫国手中的那叠美元。
第八节
五天以后,己经在盟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关押了整整三年的斯科尔兹内和其他十名德国战俘一起被押送至达豪,接受美军军事法庭的正式审判。
由于斯科尔兹内的名气,他成为十一人中第一个接受审判的战俘。
上午八时三十分,以罗伯特·达斯多为首的四名辩方律师入场,周卫国自然在这四名律师之中,他的入场还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测和关注。
周卫国坐下后,扫视了一遍法庭,却发现鲁特正坐在观众席,看见他后,还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周卫国也报以微笑,不过心里却想着,自己己经作为辩方律师出场了,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以控方证人的身份出场?
周卫国等人坐定后不久,四名控方律师也入场了。
看见控方律师进门,达斯多突然脸色一变。
周卫国低声问道:“怎么了?”
达斯多盯着控方律师为首的一人,低声说道:“控方的首席律师是罗森·福尔德上校!”
周卫国说:“罗森·福尔德?他是什么人?很有名吗?”
达斯多苦笑道:“他有没有名我不敢说,不过他成为盟军军事审判的控方律师耽来,就从来没有败诉过!据我所知,由他亲手送上绞刑架的纳粹战犯就至少有100名!”
周卫国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罗伯特,我们这里还有人曾亲手将至少100名日本战犯送去见上帝呢!”
达斯多一呆,说:“谁?我怎么不知道?”
周卫国指了指自己,说:“这个人就是我,不过我没有那么麻烦还送他们上绞刑架,而是亲自动的手。”
周卫国说着,将自己的食指轻轻滑过颈前。
达斯多心突的一跳,立刻就不再言语了。
谁知,那位控方首席律师罗森·福尔德却直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达斯多面前,才微笑着说道:“达斯多先生,你好,很久不见,最近可好?”
达斯多赶紧站了起来,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福尔德看了眼周卫国等人,说:“我记得法庭只给斯科尔兹内先生指定了你一个律师,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四个人?”
达斯多没有说话,周卫国却接口道:“福尔德先生,控方有四名律师,为什么辩方不能有四名律师?”
福尔德微一皱眉,对达斯多说道:“达斯多先生,这位是……?”
达斯多咳嗽一声,说:“这位周卫国先生是我的助理。”
福尔德深深地看了周卫国一眼,向他伸出了手,缓缓说道:“周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周卫国站了起来,和福尔德轻轻握了握手,说:“我也很荣幸见到你,福尔德先生。”
福尔德又和其他两名辩方律师客套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周卫国说道:“福尔德先生,请问您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吗?”
福尔德一愣,随即用力一点头,说:“我相信!”
周卫国笑了,说:“谢谢您的回答!”
福尔德皱了皱眉,他显然不明白周卫国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却又不便多问,只好带着疑问转身回到了控方律师席就坐。
接着,是被告入席。
看到身着合体西服面貌焕然一新的斯科尔兹内在两名美军宪兵的押送下走进被告席,周卫国满意地笑了。看来他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在出庭之前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胡子还换上了自己为他定做的西服。穿着西服的斯科尔兹内虽然还是难掩一丝军人的彪悍,但配合着他独特的气质,却大大淡化了他纳粹战犯的形象。这正是周卫国想要达到的效果。
又过了一会儿,七名主审法官鱼贯入场。
此时,观众席早已是座无虚席。
此次审判虽然说不上万众瞩目,但由于斯科尔兹内的存在,却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各大通讯社的文字或摄影记者。
上午九时,首席法官宣布审判正式开始,并宣布首先由控方陈述对第一名被告的指控。控方首席律师福尔德上校站起身,向法官席鞠了一躬后,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首先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一号被告。”
首席法官点了点头,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福尔德缓缓说道:“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1908年6月12日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1931年加入奥地利纳粹组织,并成为冲锋队员。1940年2月加入党卫军第1‘阿道夫·希特勒’师。1943年4月,成为德国‘弗雷登塔尔部队’指挥官。1944年12月,在突出部战役中,被告率德军第150装甲旅伪装成美军混入盟军战线,给盟军造成极大混乱,并企图绑架或谋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有鉴于此,拄方指控被告犯有以下两项罪行:1.被告及其率领的第150装甲旅在突出部战役中,使用美军制服、武器,违反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2、被告及其指挥的突击队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
首席法官说道:“请控方提供证人或证物。”
福尔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1号证人。”
首席法官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很快,法庭宪兵就带上了控方的第1号证人。
这名证人是名美军士兵,从他的臂章上看,还是一名宪兵。
证人进入证人席后,首席法官问道:“控方1号证人,请问你有宗教信仰吗?”
证人点了点头,说:“法官大人,我是基督教徒。”
首席法官说:“请发誓。”
证人手按《圣经》,说:“本人David smith(戴维·史密斯),谨以真诚起誓,以下所言,绝无虚假。”
发誓完毕后,福尔德走到那位叫戴维。史密斯的证人面前,温和地问道:“史密斯先生,请问您在1944年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史密斯说道:“我当时是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9师师部宪兵上士。”
福尔德说:“请问在1944年12月16日下午3点,您得到了什么命令?”
史密斯说:“1944年12月16日下午3点,长官命令我们,在各路口设置检查点,检查每一个路过的人员和每一辆路过的车辆。因为在战线后方己经发现有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制造混乱,所以长官命令我们重点检查所有穿着美军制服的人员。”
福尔德说:“请问从1944年12月16日至1945年1月28日,您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住了多少名‘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
史密斯想了想,说:“2名。”
福尔德微笑着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另外,我这里有一份盟军的统计资料,根据这份统计资料,从1944年12月16日至1945年!月28日,也就是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盟军各部队宪兵设立的检查点抓获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共计116名,对这些被俘德军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的指挥官正是我们的一号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
福尔德说完,向坐在边上的一名控方律师微一示意,那律师立刻起身,将一份资料递交至法官席。
七名法官传看了那份资料后,首席法官问道:“控方律师,对于1号证人,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或者还有什么陈述需要补充吗?”
福尔德微一躬身,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请控方律师归席。”
等福尔德回到控方律师席后,首席法官又看向辩方律师席,说:“辩方律师,现在你们可以向控方1号证人提问。”
达斯多看了眼周卫国,周卫国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就见福尔德突然站起,大声说道:“法官大人,我对辩方律师中某人的律师资格表示怀疑。”
首席法官微一皱眉,说:“请控方律师具体指出。”
福尔德一指周卫国,说:“就是这个亚洲人。”
周卫国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一名律师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律师立刻从资料夹中拿出几份文书,随后将那几份文书送到首席法官面前。
首席法官接过那几份文书,仔细看过后,微笑着对福尔德说道:“控方律师,这位周卫国先生己经在中国获得了律师执照,而且他毕业于中国东吴大学法学院,学习的正是英美法系,曾与我共过事的梅汝傲大法官也是毕业于中国的东吴大学法学院,所以我相信,这位周卫国先生的律师资格毋庸置疑。”
福尔德脸色微变,不由看了眼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他的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却被周卫国看在眼里。
首席法官说:“辩方律师资格无疑问,请辩方律师向控方1号证人提问。”
周卫国微笑着看了一眼鲁特,又转向达斯多,和他低语了几句。
达斯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起身,走到史密斯面前,问道:“史密斯先生,请问从1944年12月16日至1945年1月28日,您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住了多少名‘穿着美军军服的美军’?”
史密斯呆了呆,说:“先生,我没有听懂您的问题。”
达斯多笑笑,说:“简单说,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你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了多少名真正的美军?”
史密斯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少于50名。”
达斯多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另外,我这里也有那份控方提供的盟军统计资料,不过我想补充说明一下,根据那份统计资料,从1944年12月16日至1945年1月28日,也就是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盟军各部队宪兵设立的检查点共抓获真正的美军官兵共计2953名,对这些被俘美军进行审讯后,他们承认自己分别属于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5军第9师、第2师、第99师和第8军第106师、第28师。”
达斯多话音刚落,观众席就响起了一片哄堂大笑。
福尔德立刻站起,说道:“反对!辩方律师提供的数据与本案无关。”
首席法官看向达斯多说:“辩方律师,你对引用的数据有何解释?”
达斯多说:“法官大人,我提供的数据是为了说明,控方所谓的我的当事人所造成的混乱,实际上大多数是美军自身造成的,与我的当事人无关。”
福尔德说:“反对,辩方提供的数据正说明了被告及其部下伪装成美军的行为对盟军造成的极大困扰。”
达斯多接口道:“同意!感谢控方与我方意见一致——双方都同意辩方引用的数据与本案有关。法官大人,对于1号证人,辩方己经没有陈述需要补充。”
达斯多说完,就在福尔德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回到辩护律师席,和周卫国相视一笑,随后好整以暇地坐下。
福尔德深深地看了眼周卫国和达斯多后,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2号证人。”
首席法官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很快,1号证人退场,法庭宪兵带上了控方的第2号证人。
这名证人同样是美军装束,在他宣誓过后,大家都知道了他名叫Bill Frank(比尔·弗兰克)。
这回自然还是福尔德先提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和问1号证人史密斯的一样:“弗兰克先生,请问您在1944年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弗兰克说道:“我当时是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8军第106师422团团部传令兵。”
福尔德说:“能说说您在1944年12月17日的遭遇吗?”
弗兰克说:“1944年12月17日,我所属的422团在Schnee Eifel(西尼·艾弗尔)地区被德军包围,团长派我突围前往友军处求援,但在经过一个检查口时,我因为没有回答对宪兵的提问而被扣押,在关押了4天之后才被释放,而这时,我听说我所属的部队己经向德国人投降了”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根据美国陆军战史记载,当时被包围在西尼·艾弗尔地区的美军包括陆军第106师422团和423团两个团,‘至少7000人被损失在这里,实际数字可能接近8000或9000,损失的武器和装备的总数也非常惨重,因此西尼·艾弗尔之役代表的是美国在1944至1945年间欧洲战区损失最严重的挫败。’而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由于‘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在盟军战线后方不停袭击军火库、剪断电话线、制造假路牌、散布谣言……导致盟军加强了对人员流动的严格控制,因此,这位422团派往求援的传令兵才被扣押,从而导致422团被包围这样一个重要的情报整整延误了4天才送达第8军军部!我还要提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包围第106师422团和423团的德军,是由Joachim Peiper(约阿希姆·派佩尔)率领的臭名昭著的派佩尔战斗群,正是这个派佩尔战斗群制造了骇人听闻的‘Malmed massacre(马尔梅迪大屠杀)’……”
周卫国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控方律师所说的派佩尔战斗群与本案无关。”
首席法官说:“反对有效。控方律师,请将陈述限定在与本案有关的内容上。”
福尔德看了一眼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法官大人,对于2号证人,我没有陈述需要补充。”
说完,也不用法官提醒,回到了控方律师席。
首席法官看向辩方律师席,说:“辩方律师,现在你们可以向控方2号证人提问。”
周卫国又对达斯多耳语了几句,达斯多才站起走到弗兰克面前,问道:“弗兰克先生,请问您恨德军吗?”
福尔德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辩方律师询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达斯多说:“法官大人,证人的好恶取向有可能影响到他提供的证词的可靠性!”
首席法官和边上的法官交换了一下意见后说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弗兰克想了想,说:“据长官说,德国人在马尔梅迪屠杀了大批美军战俘,所以我本应该恨他们的。但我又知道,我们422团和423团被俘的人员都得到了战俘的待遇,没有人受到德国人的虐待,所以,我并不恨他们。”
弗兰克的话刚说完,观众席就响起了一片议论声,福尔德也满脸尴尬地坐了回去。达斯多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弗兰克先生,根据您刚刚的陈述,您在1944年12月17日那天是因为没有回答对宪兵的问题才被扣押,那么,请问您当时没有回答对的问题是什么呢?”
弗兰克恨恨地说道:“当时我己经回答对了口令,可是那个浑蛋宪兵竟然还问我,Mickey Mouse(米老鼠)的女朋友是谁?见鬼,我怎么知道米老鼠的女朋友是谁?”
观众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达斯多笑笑,说:“弗兰克先生,您是否觉得这样的问题很荒诞可笑?”
弗兰克大有同感,说:“当然了,这样的问题只有白痴才会关心它的答案!”
观众席又是一阵哄笑,福尔德却己是满脸铁青。
达斯多微笑着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第九节
达斯多回到辩方律师席后,福尔德冷着脸站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3号证人。”
首席法官自然同意了他的请求,接着,控方第2号证人退场,第3号证人上场。控方第3号证人还是军人装束,但却不是美军,而是德军,从他的服色来看,应该是党卫军。
难得的是,这位名叫Lorenz Von Frings(劳伦茨·冯·弗林斯)的德军军官还会说英语,所以宣誓之后,福尔德得以用英语重复他问前两个证人的第一个问题:“弗林斯先生,请问你在1944年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弗林斯答道:“我当时是德军第150装甲旅的一名坦克连长,少校军衔。”
福尔德说:“弗林斯先生,为什么你以少校军衔才担任150装甲旅的一名坦克连长?”
弗林斯说:“我原本隶属于党卫军装甲第2师,担任坦克营长,直到1944年11月才志愿加入第150装甲旅。因为第150装甲旅是新组建的部队,所以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都是重新任命的,没有考虑各级指挥官在原来部队的职务。实际上,第150装甲旅不但有来自党卫军的志愿者,还有来自陆军和空军的志愿者。”
福尔德说:“你为什么志愿加入第150装甲旅?”
弗林斯说:“因为第150装甲旅是元首亲自下令组建的新部队,将要执行艰巨而特殊的任务。所以进入这样的部队是每个帝国军人的骄傲。只是因为加入这支部队有特殊要求,才淘汰了绝大部分的志愿者。”
福尔德说:“加入第150装甲旅有什么特殊要求?”
弗林斯说:“想要加入第1功装甲旅的志愿者必须会说英语。因为我的英语比较好,所以很顺利就入选了。而其他很多作战经验比我丰富,指挥能力比我强的军官却没能入选。”
福尔德说:“当时你知道为什么这支新组建的部队要求每个加入者都要会说英语吗?”
弗林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福尔德说:“请说说你在加入第150装甲旅后的经历。”
弗林斯说:“加入第150装甲旅后,我们首先被集中起来,更换了美军制服,并配发了美军武器。我所在的坦克连还分到了一辆‘谢尔曼’坦克。之后,我们就开始进一步强化美式英语,有些英语不够好的还被送到战俘营和美军战俘练习英语。随后就是熟悉各种美制武器,驾驶美制车辆,学习美国军人的一些日常习喷,包括说粗话、嚼口香糖、骂长官、懒散地站立……总之,长官要求我们不要把自己当作军人,而要把自己想象成痞子。”
弗林斯说到这里,观众席立刻响起了一阵会心的笑声。
想来观众们对弗林斯的长官高度慨括出的这些美军的特点也深有同感。
福尔德低声咳嗽了一声,说:“弗林斯先生,请问你在第150装甲旅时的指挥官是谁?”
弗林斯说:“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一指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说:“弗林斯先生,请问你认识本案的被告吗?”
弗林斯看了眼斯科尔兹内,说:“认识,他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我们第150装甲旅的指挥官。”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福尔德归席后,自然轮到辩方律师向控方3号证人提问。这回辩方律师中站起来的却是周卫国。
周卫国走到弗林斯面前后,突然微笑着用德语说道:“弗林斯先生,您好。”
福尔德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辩方律师没有用控辩双方都能听懂的语言提问!”
周卫国耸耸肩,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刚刚只是用最简单的德语向弗林斯先生问好,这应该没有违反法庭的规定吧?”
观众席响起了一阵笑声,首席法官则微笑着对福尔德说道:“福尔德先生,我可以证实辩方律师刚刚的确只是用德语向弗林斯先生问好。”
福尔德有些尴尬地说:“谢谢法官大人的解释。”
首席法官又看向周卫国,温和地说道:“辩方律师,提问的时侯请用英语。”
周卫国微笑着用英语说道:“对不起,法官大人,我刚刚只是想向控方3号证人表达我的善意,没想到让福尔德先生误会了。这样的错误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观众席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福尔德深呼吸很多次,才将心中的恼怒强压下去。让他恼火的不是眼前这个中国人的解释,而是自己的情绪竟然受对方的影响这么大。
周卫国转向弗林斯,用英语说道:“弗林斯先生,请说说您从1944年12月16日开始的经历。”
弗林斯说:“1944年12月16日,在突出部战役开始后,我们得到命令,穿着美军制服、使用美军武器,伪装成美军,准备混入撤退的美军中。可是,我们的行动刚开始,就和其他部队一起遇上了严重的交通堵塞。直到12月18日,负责为我们开辟进攻通路的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才抵达进攻出发点!在那之后,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在我们的进攻方向上始终没有突破,我们的进攻时间因此一再被推迟,最后,我们的指挥官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将我们的指挥权移交给了第6装甲集群。于是,我们脱下了美军制服,又刮除了坦克、装甲车和汽车上的美军标识,还补充了一批我们自己的坦克和装甲车,成为了普通的德军装甲部队。12月20日,我们旅开始进攻马尔梅迪,可这时侯,那里的守军早已不是原来情报所说的一个盟军工兵团,而是美军的整整一个师!所以我们第一天的进攻被击退了。12月21日,我们再次发动进攻,但遭到盟军的猛烈炮击,我乘坐的‘豹’式坦克也触雷了,我们的这次进攻被击退,我也被美军给俘虏了。之后,我就被送入了战俘营,一直关押到现在。”
周卫国说:“请问在您最初得到的作战命令中,当你们成功混入撤退的美军之后,任务是什么?”
弗林斯说:“进至默兹河,占领那里的所有桥梁并坚守至后续部队抵达。”
周卫国说:“还有别的任务吗?”
弗林斯说:“没有了。”
周卫国说:“谢谢您的回答。”
随后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周卫国回到辩方律师席后,福尔德平静地站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4号证人。”
控方的第4号证人也是一名德军,外表毫不起眼,名叫Seifert Muller(塞弗特·穆勒),也会说英语。
在福尔德问了那个证人身份的老问题之后,穆勒回答道:“我当时是德军第150装甲旅突击队队员,上尉军衔。”
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德军战俘竟然是“格里芬行动”中斯科尔兹内突击队的队员!穆勒的回答立刻使得大家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
福尔德显然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所以向穆勒继续问道:“穆勒先生,请问你也是志愿加入150装甲旅的吗?”
穆勒说:“是的。我本就是‘弗雷登塔尔部队’成员,所以150装甲旅一组建,我就申请加入,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福尔德说:“你的英语也在加入150装甲旅后经过了强化训练吗?”
穆勒说:“不,从加入‘弗雷登塔尔部队’起,我们就会说英语,所以进入150装甲旅后,我们的英语也不需要再强化。”
福尔德说:“那么你在加入150装甲旅后是否得到使用美制武器,驾驶美制车辆,学习美国军人日常习惯的训练?”
穆勒说:“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在‘弗雷登塔尔部队’都学会了。除了美军,我们还熟悉盟军其他国家军队的武器使用和军人的习惯。”
福尔德说:“为什么你们在‘弗雷登塔尔部队’时就懂得说英语,还熟悉盟军各国军队武器使用和军人习惯?”
穆勒说:“因为这是我们指挥官的要求,也是我们在敌后活动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福尔德说:“你们在敌后活动时,是否经常穿着敌军制服?”
穆勒说:“是的,但……”
福尔德却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的指挥官是谁?”
穆勒说:“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他现在庭上吗?”
穆勒一指斯科尔兹内,说:“被告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满意地笑了,说:“穆勒先生,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否也穿着美军的制服?”
穆勒说:“是的。”
福尔德说:“是谁命令你们这么做的?”
穆勒说:“是我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的任务是什么?”
穆勒说:“突出部战役开始后,在盟军后方尽一切可能制造混乱,迟滞盟军反击。”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我这里有一份盟军的统计资料,在1944年12月16日至12月23日,即在突出部战役开始的第1周内,阿登地区的盟军就有19处军械库和燃料库遭到袭击,有总长度超过70公里的电话线被破坏,总计184个路牌被破坏或改变方向,而由伪装成美军的德军散布的各种谣言和假命令更是不计其数。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的突击队造成了阿登地区盟军的极大混乱。”
七名法官看过拄方律师呈上的资料后,首席法官说:“控方律师,对4号证人,你是否还有陈述需要补充?”
福尔德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请控方律师归席。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4号证人提问。”
这回辩方律师中站起的还是周卫国,他走到穆勒面前,问道:“穆勒先生,我注意到您刚刚的陈述中说,你们在敌后活动时,都会穿着敌军的制服是吗?”
穆勒说:“是的。”
周卫国说:“除了敌军的制服,你们还穿着德军军服吗?”
福尔德立刻站起,说:“反对!法官大人,辩方律师在向4号证人进行诱导性提问。”
首席法官看向周卫国,说:“反对有效。辩方律师,请注意提问时不要使用诱导性话语。”
周卫国微笑着对法官说道:“谢谢法官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完,周卫国又转向穆勒,说:“穆勒先生,你们在敌后活动时,只穿着敌军制服吗?”
穆勒说:“在敌后活动时,按照常规,我们会在敌军制服下面穿着德军军服,一旦与敌军交火,我们就会脱掉敌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
周卫国说:“那么在突出部战役中,你们是如何着装的?”
穆勒说:“我们在美军制服下也穿着德军军服。”
周卫国说:“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任务的时侯,是你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命令你们穿着美军制服并在美军制服下穿着德军军服吗?”
穆勒说:“是的。”
周卫国继续问道:“那么,他有没有命令你们在遭遇盟军并交火时还穿着美军制服战斗?”
那突击队员说:“没有。”
周卫国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周卫国回到辩护律师席后,福尔德毫不意外地要求传召控方第5号证人。
法官同意后,周卫国就见观众席上的鲁特起身,走向证人席——原来他就是控方的第5号证人。
见鲁特上场,周卫国反而松了口气。说实话,如果鲁特一直坐在观众席,周卫国反而要分心留意他的举动,既然他上了证人席,那么周卫国就完全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鲁特宣誓后,福尔德还是照老样子问了第一个问题。
鲁特的回答倒是让周卫国小小的吃了一惊,因为他竟然也参加了突出部战役,而且当时还是著名的“呼啸之鹰”美军第101空降师的一名少校情报官。
福尔德继续问道:“鲁特中校,请问1944年12月18日上午9点至10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鲁特说:“我在美国陆军第99师医院。”
福尔德说:“你为什么会在第99师医院?”
鲁特说:“因为我最好的朋友Sam Fields(山姆·非尔兹)当时正在第99师医院接受治疗,我是去看望他的。”
福尔德说:“当时你的朋友山姆的情况怎样?”
鲁特说:“他的情况很危急,因为他受了重伤。”
福尔德说:“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吗?”
鲁特说:“山姆告诉我说,他是在当天早晨一次‘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袭击中受的伤。”
福尔德说:“山姆的为人怎么样?”
鲁特缓缓说道:“山姆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对主抱有最坚定的信念,按时祈祷,定期做礼拜。他记住的只有别人为他做的和自己亏欠别人的种种;他总是将自己的权益放在最后,责任放在中间,把可以为上帝多做一点事的机会放在最前;他对待朋友就像对待自己一样真诚;他认为,自己活在世上,唯一充分的理由不是要从人生中攫取什么,而是要给予什么;他热爱世人,不被恐惧、愁绪与烦躁所困,对生死俱无所畏;他能忍受失败而不沮丧;他努力奉献自己,宽恕别人,心里常存感激,他甚至在临死前还请求上帝宽恕袭击他的德国人的罪行。”
鲁特说完,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黯然的神情,法庭里也是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对这位“虔诚的基督徒”的缅怀中。过了一会儿,观众席中甚至有几个老妇人哭出了声,看来鲁特所说的山姆的事迹使得这几位很可能也是“虔诚的基督徒”们大为感动。
其实鲁特说的这些话如果放在中国,最可能的反应就是遭到众人的嘲笑和鄙视,因为傻子都不会相信世上真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存在!可这番话对着一群笃信上帝的基督徒说出来,效果自然就不一样了。周卫国相信,鲁特的这一番话至少己经成功争取到了法庭内大多数人对山姆之死的同情,相应的,他们对于导致山姆死亡的元凶,那些“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自然多少会有一些怨恨。这种情绪的变化是极其微妙的,也是周卫国无法控制的,对于斯科尔兹内,恰恰又是极其不利的!
福尔德等法庭内大家的情绪都酝酿得差不多后才安慰鲁特道:“鲁特中校,请节哀。”
鲁特勉强一笑,说:“福尔德先生,我并不是悲伤,只是对老朋友的怀念。山姆的去世,是响应上帝的号召,他现在肯定己经上了天堂,作为他的朋友,我只有感到欣慰。”
周卫国心中自然明白鲁特话里的意思,被袭击致死的“虔诚的基督徒”可以上天堂,那么卑鄙的袭击者呢?自然就应该下地狱了!
现在,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鲁特了——三言两语就使得形势逆转,看来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鲁特中校!
这时,就见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首席法官很自然地看向周卫国,说:“现在,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5号证人提问。”
首席法官见多识广,自然早就猜出辩方律师中的主角不是法庭指定的罗伯特·达斯多,而是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中国人。
第十节
出乎首席法官意料的是,这次从辩方律师席走出来向鲁特提问的竟然不是周卫国而是达斯多。
当然,在达斯多站起之前,周卫国还是对他低语了一阵。
鲁特对于向自己提问的是达斯多显然也有些吃惊,但看了一眼周卫国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达斯多走到鲁特面前后,开口问道:“鲁特中校,请问您的视力和听力怎样?”福尔德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反对!法官大人,辩方律师这个问题与本案没有任何关联。”
达斯多立刻说道:“法官大人,证人的视力、听力和记忆力等情况与其描述案情的真实度显然是相关的。”
法官想了想,对鲁特说道:“反对无效。请证人如实回答。”
鲁特平静地说道:“我是一名现役军人,我的视力和听力都经过军方的专门测试。”
达斯多点点头,说:“那么请问鲁特中校,您能够看见10英里以外的东西或听见10英里以外的声音吗?我是指不借助望远镜和通讯器材的情况下。”
鲁特说:“不能。”
达斯多对辩护律师席微一点头示意,除周卫国以外的另两名律师立刻起身,走到法官席和观众席之间的右侧,展开了一幅地图,这样一来,无论法官还是观众都能看得很清楚。达斯多指着那幅地图说道:“这是一幅阿登地区的地图。”
紧接着,达斯多又笑着说道:“当然了,这幅地图只是民用地图,肯定不会泄露盟军在这一地区的军事部署,所以审判结束后盟军反谍报部门就不必来找我了。”
没有人笑,因为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达斯多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慨法庭里众人极度缺乏幽默感,随后,就走向那幅地图,在经过辩护律师席时很自然地拿起了一支笔。
达斯多走到地图前,说道:“我们看过控方律师提供的材料,据山姆上尉的死亡证明显示,他死于1944年12月18日当地时间下午1点,死亡时隶属于美国陆军第99师。据美国陆军第99师战史记载,1944年12月18日第99师正和德国党卫军第6装甲集团军在艾森伯恩山岭激战。”
说到这里,达斯多用笔在地图右上方某处画了一个醒目的圈,用笔指着这个圈说道:“这就是艾森伯恩山岭,也就是第99师当时所处的位置。至于鲁特中校,哦不,那时候还是鲁特少校,他当时隶属于美国第101空降师,据第101空降师战史记载,1944年12月18日,第101空降师刚刚紧急增援至Bastogne(巴斯托尼)。”
说到这里,达斯多又用笔在地图的左下方某处画了另一个醒目的圈,用笔指着这个圈说道“这就是巴斯托尼,第101空降师当时所处的位置。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达斯多用笔在两个圈之间连了一条直线,说:“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35英里,那么,这意味着鲁特少校所处的位置和山姆上尉所处的位置相距至少35英里,即使考虑到民用地图不如军用地图精确,我的测量也比较粗糙,但我想这个距离肯定不会低于30英里吧?现在请问鲁特中校,您从当时所在的巴斯托尼,是怎么看见在至少30英里外的艾森伯恩山岭的山姆上尉受伤,又是怎么听见他说的话?”
鲁特平静地说道:“律师先生,我想您如果不那么健忘的话,肯定记得我刚刚说过,我是在第99师医院见到受伤的山姆并和他交谈的。”
达斯多说:“鲁特中校,我很好奇,当时整个阿登地区都在激战,您隶属于第101空降师,本应该在巴斯托尼,为什么却会出现在第99师所在的艾森伯思山岭?”
鲁特说:“我是一名情报官,1944年12月18日我隶属的第101空降师虽然在巴斯托尼,我却受命赴陆军第99师交流情报,所以我才会出现在第99师。”
达斯多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么您和山姆上尉是否存在心灵感应?以至于他一受伤您就知道了,所以能及时赶到医院见他?”
鲁特说:“律师先生,那时侯我己经和第99师的情报官交流完情报。山姆是我的好朋友,我办完公务后本想找他聊聊,却听他的战友说他受伤住院了,所以我立刻赶往医院看望他。这难道也有问题吗?”
达斯多说:“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到第99师师部的?”
鲁特说:“大约在上午8点。”
达斯多笑道:“鲁特中校,我真佩服您当时的勇气!巴斯托尼和艾森伯恩山岭之间的直线距离至少超过30英里,如果考虑到阿登地区都是山地的话,实际距离会更远。您在上午8点到达艾森伯恩山岭,那您得什么时候从巴斯托尼出发?在当时整个阿登地区都在激战的情况下,您又得每小时前进多少英里才能在上午8点赶到艾森伯思山岭?”
鲁特说:“律师先生,我是凌晨1点出发的。7个小时就算蜗牛也能赶到了。”
达斯多说:“鲁特上校,那时第101空降师可并没有抵达巴斯托尼。”
鲁特说:“律师先生,我并没有说我是从巴斯托尼出发的。”
达斯多笑了,说:“既然第101空降师并没有抵达目的地,您有什么情报可以和第99师交流?而且第99师面对的是右翼德军党卫军第6装甲集团军的进攻,而第101空降师面对的却是中路德军的第5装甲集团军,两者分属不同战线,您怎么会和第99师交流情报?”
鲁特说:“对不起,这是军事秘密,无可奉告。”
达斯多说:“好一个无可奉告,那么我再问你,山姆上尉是什么时侯受的伤?”
鲁特说:“12月18日早晨,具体时间我不清楚。”
达斯多说:“让我来告诉你,根据第99师医院病历记载,山姆上尉于12月18日凌晨5点受伤。根据您刚刚所说的,那时候您应该还在从巴斯托尼或者任何其他地方赶往艾森伯恩的路上。也就是说,您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受伤,更加没有看见是谁使得他受伤,是吗?”
鲁特说:“是的。”
达斯多说:“那您用什么来证明您所描述的山姆上尉的受伤原因和受伤经过是真实的?”
鲁特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山姆受伤的经过,但我相信山姆告诉我的话。”
达斯多说:“您能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鲁特说:“我早已说过,山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相信他说的。”
达斯多笑了,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控方所谓的第5号证人并没有亲眼看见山姆上尉受伤时的情况,仅凭山姆上尉的转述并不足以证实山姆上尉受伤的原因和经过,所以我质疑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己经有人喊道:“这个渎神者,竟然怀疑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真应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也有人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喃喃道:“主啊,原谅这只迷途的羔羊吧。”
对于这些基督徒的反应周卫国倒没有感到意外,欧洲历史上的八次十字军东征不就是划斯谓的讨伐异教徒的名义挑起的吗?欧洲从来就不缺乏狂热的宗教信徒——或者说,至少在今天这个法庭上不缺乏!好在周卫国知道达斯多也是基督徒,而且他还是美国人,这一番话由他说出来可比由自己这个黄皮肤的中国人说出来要合适得多。
达斯多却一点也不为观众席的反应所动,看着首席法官缓缓说道:“法官大人,辩方提请法庭重新审核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七名法官交换了意见后,首席法官开口说道:“本席宣布,暂不采信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词。请控方第5号证人退出证人席。”
鲁特深深地看了眼周卫国,周卫国则对他报以淡淡一笑。鲁特不由眉头紧皱退出了证人席。面对着这个中国人,他突然有种无力感——这个中国人实在是太难看透了!
不过鲁特在回到观众席后,倒是得到许多观众的鼓励。山姆“虔诚的基督徒”的形象给众人的印象太深,所以在场的许多基督徒都对他有些爱屋及乌。
鲁特退出证人席后,达斯多向法官微一躬身,说道:“法官大人,您的公正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说完,不顾观众席上大批“虔诚的基督徒”对他的辱骂,回到了辩护律师席。达斯多回到辩方律师席时,周卫国歉意地对他说道:“对不起,罗伯特。”
达斯多笑笑,说道:“周,这些话由我来说总比由你来说要好!”
周卫国笑了。
突然之间,两人竟然有了种知己的感觉。
控方显然不会就这么让辩方占了上风,所以鲁特回到观众席后,福尔德立刻要求传召控方第6号证人。
控方第6号证人名叫Bill Tider(比尔·泰德),在他回答完了福尔德按老规矩问的第一个问题后,众人都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这名证人的身份可不一般,竟然是盟军情报部的一个主管,上校军衔。
福尔德等众人惊叹了一阵后才问道:“泰德上校,请问您在1944年12月22日是否向盟军总部提交过一份编号为R201的报告?”
泰德说道:“是的。”
福尔德说:“请问您是否还记得报告的具体内容?”
泰德说:“记得。”
福尔德说:“能否请您复述一遍那份报告的内容?”
泰德说:“当然可以。报告的内容是这样的:‘据可靠情报,近期伪装成美军在阿登地区造成一系列混乱的数批德军均为德军特种部队,其指挥官为奥托·斯科尔兹内,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在此,我们希望相关部门加强将军阁下的安全保卫’。”
福尔德说:“在这份报告中,您提到了由奥托·斯科尔兹内指挥的几批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其目的是为了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请问您的根据是什么?”
泰德说:“这是我们综合分析所有获得的情报后最终得出的结论。首先,我们知道纳粹德国的元首Adolf Hitler(阿道夫·希特勒)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的军事指挥绝大部分都不符合常规。”
泰德说到这里,周卫国心中不由暗笑,从他了解的二战欧洲战场的情况来看,希特勒的军事指挥不是不符合常规,根本就是瞎指挥,要不是德军参谋本部那群才华横溢尽职尽责的参谋军官们常常技巧性地将希特勒的命令做出细微修改,又费尽心血精心完善每一份作战计划,恐怕第三帝国绝大部分的军事行动都将以失败而告终。
泰德继续说道:“其次,是德军在阿登地区发起的这次大规模进攻极不正常。在当时的情况下,德军完全没有必要提前将战争潜力都消耗光,除非他们有其他打算。幸运的是,正在我们情报部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们第32骑兵大队的小伙子们识破了一支假扮成美军的德军特种部队突击队的伪装,俘虏了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在我们对这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的作战目的是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而且,他们也承认他们的指挥官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考虑到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以往曾成功执行过营救意大利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劫持匈牙利摄政王霍尔蒂等行动。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德国人说的都是真的。”
福尔德说:“请问您认识奥托·斯科尔兹内吗?”
泰德一指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说:“本案的被告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您能肯定吗?”
泰德说:“当然能。因为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是盟军情报部门重点关注的纳粹军官。相信除了我,盟军在欧洲的绝大部分情报官都认识他。”
福尔德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福尔德回到控方律师席后,首席法官看向辩方律师席,说:“现在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6号证人提问。”
不过这回他再也不敢肯定辩方律师中谁会站起来了。
这回站起来的是周卫国。
他走到泰德面前后,问道:“泰德上校,请问向您提供口供的那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呢?”
泰德说:“因为他们被俘虏时身穿美军制服,所以在审讯完后,就被作为间谍处死了。”
周卫国突然凑过去,在泰德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福尔德正要站起来反对周卫国举止不当,就听周卫国问道:“泰德先生,请问我刚才在您耳边说了什么?”
泰德说:“你说,其实你是宙斯神。”
观众席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周卫国微笑着说:“泰德先生,请问您相信我说的这句话吗?”
泰德说:“不相信。”
福尔德站起,说道:“反对!辩方律师询问与案情无关的问题。”
周卫国立刻说道:“法官大人,我刚刚和泰德先生开了一个小玩笑,是为了证明,在特定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那18名德军战俘明知自己将被以间谍罪处死,他们为什么要说真话?换句话说,在审讯完就要被处死的情况下,他们的口供可信度究竟有多高?”
福尔德大声说道:“反对……”
周卫国却干脆地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说完,看也不看福尔德一眼,转身回了辩护律师席。
福尔德只好憋气地说道:“法官大人,控方请求传召7号证人。”
控方的第7号证人来头更是不小,这位名叫Bruce Mark(布鲁斯·马克)的上校军官竟然是当年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主管!
得知第7号证人的身份后,观众们都兴奋了。
看到观众们的反应,福尔德的信心终于有所恢复,向马克问道:“马克上校,请问在1944年12月22日中午,您是否得到德军特种部队将潜入巴黎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情报?”
马克说:“是的。”
福尔德说:“请问,作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主管,在得到这一情报之后,您认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吗?”
马克说:“是的。”
福尔德说:“那么,您有没有改变对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措施?”
马克说:“有。在得到这一情报之后,我们立刻加强了将军阁下的安全保卫,在将军的住处外面围上了铁丝网,增加了卫兵的数量,甚至调来了一个坦克连协助保卫。后来,为了绝对保证将军的安全,我们又把将军转移至凡尔赛。在那里,将军一直呆了好几个礼拜。”
福尔德说:“请问这些安全保卫措施是否影响了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日常工作?”
马克说:“是的。那段时间,为了安全,将军一直呆在凡尔赛,每次离开办公室都有大批保卫部队跟随,将军的活动范围也受到很大限制。而且不断有电话打到将军的办公室,询问将军阁下是否还活着。将军为此感到极为头痛和不耐烦。”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向控方第7号证人提问的辩护律师还是周卫国。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马克上校,请问您从哪里得知德军特种部队要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
上校说:“盟军情报部。”
周卫国说:“马克上校,您有没有考虑过,万一盟军情报部给你们的情报并不可靠呢?”
马克说:“为了将军阁下的安全,我们宁可相信情报部门。”
周卫国说:“也就是说,你们加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能证明情报本身的真假?”
马克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周卫国笑了,说:“那么,艾森豪威尔将军后来遭到袭击了吗?”
马克说:“没有。”
周卫国转向首席法官,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首席法官说:“辩方律师,控方的7位证人己经传召完毕,辩方是否需要传召证人?”
周卫国说:“法官大人,辩方请求传召1号证人。”
福尔德不由一惊,他本以为首席法官只是按惯例向辩方律师提出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辩方竟然真的有证人。他立刻就想到“凡是对辩方有利的证人,必定对控方不利”这句话,所以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说道:“反对!辩方律师侵犯了控方的知情权,因为辩方事先并没有告知控方辩方有证人。”
周卫国慢条斯理地说道:“法官大人,我们提请控方律师注意,请打开我们提供的编号为H328的材料,翻到第43页,第4段第1行,上面写着‘辩方将邀请一名盟军军官作为证人’。谢谢。”
福尔德立刻低声吩咐助手找来那个编号的材料,翻到第43页,找到第4段,见第1行果然写着“辩方将邀请一名盟军军官作为证人”。
福尔德不由脸色铁青地坐了回去。
这次审判为了表示公正,法庭要求控辩双方都向对方提供己方在庭审时可能用到的材料,但却没有严格规定向对方提供这些材料的确切时间。控方为示大方,老早就把材料提供给了辩方,但辩方却直到审判开始的前一天傍晚才将足足五大箱材料提供给了控方。辩方的这一举动虽然有些不正常,但却没有引起福尔德的足够重视,因为他自认为控方的准备己经足够充分。所谓铁证如山,辩方就算准备再多材料也翻不了身,所以福尔德并不怎么在意这五大箱材料,而且说实话这五大箱材料也不是控方四名律师一晚上能看完的,再加上福尔德粗看了看这五大箱材料,并没有发现什么能够威胁到对斯科尔兹内那两项指控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将这些材料放在心上。他哪里能想到辩方的确把在庭审时可能用到的材料都交给了他,却把所有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了大量的无效信息中,以至于辩方的每一次攻击几乎都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不过到了这时侯,这个哑巴亏福尔德就算再不愿意吃也只好咬牙吃了。
第十一节
辩方第1号证人刚出场就引起了观众们极大的兴趣,因为他竟然是一名英国皇家空军的中校!
在中校先生进入证人席手按《圣经》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左手竟然还戴着手套!观众席中立刻就有人忍不住低声指责他的不敬。
紧接着,中校先生开始宣誓,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念出的自己长长的名字Forest Frederick Edward Yeo Thomas(福雷斯特·福雷德里克·爱德华·叶·托马斯)。
托马斯念完自己的名字后,观众席上己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托马斯却没有笑,周卫国也没有笑。
在托马斯宣誓结束后,周卫国走到他面前,问道:“托马斯先生,请问在1942年2月至1944年3月这两年多时间内您在盟军哪个部门工作?担任什么职务?”
托马斯说道:“从1942年2月至1944年3月,我在英国皇家空军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特别行动处,又称空中特勤团,简称SOE)工作,担任与Bureau Central de Renseignements et d'Action(中央情报与行动局,即自由法国情报局,简称BCRA)的联络官。”
周卫国说:“请问您具体从事怎样的工作?”
托马斯说:“在法国占领区联络组织法国地下抵抗力量,开展对德国占领军的抵抗运动。并负责这些抵抗组织与SOE及BCRA的联络。”
周卫国说:“也就是说,您的工作绝大部分都是在敌后进行的,是吗?”
托马斯说:“是的。”
周卫国说:“您能对我们说一说您及您的部下在敌后行动时的细节吗?”
托马斯说:“当然可以,只要不涉及机密。”
周卫国说:“这么说吧,如果您要深入德军中营救您被俘的战友,或者要袭击德军某个戒备森严的军火库,您和您的部下会穿着德军制服、使用德军武器和伪造的德军证件以混入德军吗?”
托马斯说:“当然会!不过按照常规,我们还会在德军制服下穿着自由法国军服或英军制服。”
周卫国说:“如果德军识破你们的身份,双方交火,你们会怎么做。”
托马斯说:“尽快脱掉德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以敌对方军人的身份交火。”
周卫国说:“就您所知,SOE的行动部队在德军占领区执行此类任务时经常使用德军制服吗?”
托马斯说:“是的。其实不光SOE的行动部队,盟军几乎所有在德军占领区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都经常会伪装成德军。”
周卫国说:“作为一名特种部队指挥官,您认为本案的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在执行特殊任务时使用美军制服合适吗?”
托马斯说:“当然合适。利用敌军制服,熟悉使用敌军武器和语言,这些本来就是在敌后活动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微笑着说道:“谢谢。”
随后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接下来自然轮到控方律师向托马斯提问,福尔德走到托马斯面前,开口问道:“托马斯中校,您刚刚提到当您和您的部下穿着德军制服混入德军中又和德军发生交火时,你们会脱掉德军制服,那么,你们如何能够准确把握脱去敌军制服的时机?又是如何在战斗之前做到这些的?要知道,如果您在战斗发生后还穿着德军制服,是会被当作间谍的!”
托马斯冷冷地说道:“我们没有必要准确把握脱去敌军制服的时机,因为我们是军人,完成任务才是我们首先需要考虑的事情。只要让对方明白我们是他们的敌人就够了。这就是战争!所以我理解斯科尔兹内上校和他的突击队的做法。”
福尔德突然盯着托马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托马斯中校,您是否同情纳粹?”
托马斯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看着福尔德,没有说话。
福尔德也毫不躲闪地看着托马斯,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辩方的证人!托马斯又盯着福尔德看了一会儿,突然做了一个令法官和观众们都大为吃惊的动作——他竟然开始脱自己的上衣。
福尔德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喜色,却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托马斯做这一切。
等托马斯脱下外套,福尔德立刻转向法官席,微笑着对首席法官说道:“法官大人,相信您也注意到了辩方1号证人的异常举动,我们有理由怀疑辩方1号证人的精神存在异常。所以控方质疑辩方1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福尔德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很满意,因为他终于抓住机会向辩方做出了畅快地反击!辩方1号证人的举动真是太可爱了!
但就在这时,福尔德感觉到了异样。
安静。
整个法庭现在竟然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中!
福尔德愕然转身看向证人席上的托马斯,不由呆住了。
因为这时,托马斯己经将上身的衣服全部脱光,显露出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甚至将自己的左臂卸下放在了证人席的桌上——真的卸了下来,因为他的几乎整条左臂都是假肤!难怪他宣誓的时候左手还戴着手套,原来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残缺。
紧接着,看清了托马斯的上半身后,福尔德更是目瞪口呆。
那是怎样的一个上半身啊。在他胸、腹、背、腰等处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各种各样规则和不规则的伤疤。习至于他的整个上半身竟然没有一块看起来像皮肤的皮肤!这时,观众席里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显然观众们此刻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托马斯用右手轻抚自己的上半身,看着福尔德,平静地说道:“福尔德上校,从1944年3月21日我被Gestapo(盖世太保)抓住开始,他们足足拷打了我4个多月。期间,我的左腕被锁链割断,由于感染,我几乎失去了整条左臂!之后,我又被关押在纳粹集中营中9个月,期间2次试图逃跑都被抓回,每次逃跑被抓回,少不了又要受皮肉之苦。直到最后我成功逃离。我身上的这些伤疤,就是在那十三个多月时间留下的。不过我身上的伤疤有多少,各自又是具体在什么时候留下的,我就记不清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如果法官允许,我还可以把裤子也脱了。”
首席法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托马斯先生,您不必这么做。”
托马斯向首席法官微一躬身,温和地说道:“如您所愿,法官大人。”
周卫国这时才冷冷地对福尔德说道:“福尔德上校,在去年4月至8月对Buchenwald(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纳粹战犯的审判中,共有31名德国看守被判犯有战争罪,而托马斯先生当时就是控方最关键的证人。福尔德上校,现在,您是否还认为托马斯先生同情纳粹?”
福尔德只觉嘴里发苦,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又看向法官席,说道:“法官大人,辩方要求控方律师罗森·福尔德为其对辩方证人的不当言行当庭向辩方证人道歉。”
首席法官说:“允准辩方律师的请求,控方律师,请向辩方证人道歉。”
福尔德嗫嚅半天,才讪讪地说道:“对不起,托马斯上校,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托马斯淡淡地说道:“没关系。”
这么一来,福尔德再也问不下去,只好对首席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回到控方律师席,福尔德心里还是万分不甘,他实在想象不到,辩方律师怎么可能找来这么有力的证人?
首席法官看向周卫国,说:“辩方律师是否还有证人需要传召?”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道:“请辩方证人退席。本席宣布,休息20分钟。接下来,控辩双方将进行法庭辩论。”
在休息的时候,达斯多忍不住低声问周卫国:“周,托马斯中校这么痛恨纳粹,为什么还愿意为斯科尔兹内上校作证?”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在我们中国,这种情况叫做‘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这句话达斯多当然听不懂,所以周卫国用英语解释道:“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英雄们总是彼此尊敬)”
听了周卫国的解释,达斯多不由连连点头,说:“的确是这样。”
20分钟很快就过去,首席法官宣布法庭辩论开始,首先由控方发言。
福尔德站起,向法官席致敬后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无论辩方的言辞有多么出色,他们都不能否认以下事实,那就是:1.突出部战役中,伪装成美军的德军给盟军造成极大混乱,为纳粹德国赢得了巨大的利益。2.在突出部战役中,盟军抓获大批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审讯结果表明,这些德军都隶属于同一支部队,即德军第150装甲旅。3.德军第150装甲旅的指挥官正是本案的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4.对抓获的伪装成美军的德军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伪装成美军是出于他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的命令。以上事实都支持控方对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在突出部战役中使用美军制服,违反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这一指控。”
周卫国站起,向法官致敬后说道:“控方在提出指控的时候,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突出部战没发生的大背景是一场战争!在战争中,交战国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本身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而出于战争的目的,在敌军中制造混乱也是无可厚非的。在这一点上,德军如此,盟军也如此。就比如无论在北非还是在欧洲战场,都经常有美军或英军的小股部队在德军后方活动,袭击军火库、德军后勤部队和小股德军,在德军中制造混乱一样。我的当事人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作为国家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他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任务,只有尽可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福尔德说:“辩方律师的意思是,军人为了完成任务就可以不择手段个包括使用各种极端手段,就像纳粹法西斯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周卫国说:“请控方律师注意,我所说的军人和纳粹法西斯是有根本区别的。”
福尔德说:“可你也无法否认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是纳粹党员吧?”
周卫国说:“请控方律师注意,我的当事人从未参与任何种族屠杀,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平民!这就是他区别于纳粹法西斯的地方!”
福尔德说:“就算本案被告和纳粹祛西斯有区别,但辩方律师也不能否认本案被告对他的部下下达伪装成美军的命令这一事实!”
周卫国耸耸肩说:“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点啊!”
福尔德面露喜色,说:“谢谢辩方律师,您的观点与控方一致!看来对第一项指控,辩方并无异议。”
周卫国微笑道说:“福尔德上校,我可没这么说。我的当事人虽然对他的部下下达了在行动中穿着美军制服的命令,但他同时还命令他的部下在美军制服下穿着德军军服,并且他们只是在渗透过盟军战线时才身穿美军制服,而一旦被盟军发现,他们会立刻脱掉美军制服,露出里面的德军制服,以表明自己德国军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的当事人从未向他的部下下达过在遭遇盟军并交火时还穿着美军制服战斗的命令!至于有个别人没有脱下美军制服就与盟军交火,那也只是个人行为,并不是我的当事人的责任。对于在实际战斗中使用敌军制服方面,现行的相关法律中并无明确规定,根据‘法无明文不为罪’原则,我的当事人在法律上是没有罪的。而且,在国际法中,并没有明确禁止使用敌方军服,而只是强调‘禁止不恰当地使用’,因此,相关规则应理解为‘士兵在偷偷潜入敌方侦察或为保护自身不受伤害时,可以穿着敌方军服,但在实际交战时,必须穿戴与敌人有明显区别的服装或徽章’,我的当事人……”福尔德打断周卫国的话,说:“我不赞同辩方律师的说法。”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福尔德上校,我也不赞同你的说法,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这些话的权利。”
福尔德呼吸一滞,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说道:“辩方律师的解释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在被告及其部下被盟军发现之前,盟军一直处于被欺骗状态,在战斗中早已经处于不公平的弱势,即使被告及其部下在交战前脱去伪装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卫国说:“当然有意义!这正说明我的当事人遵守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也说明控方对我的当事人的这项指控完全是无稽之谈。而且托马斯上校刚刚也证实了,并非只有我的当事人才会利用敌军制服,盟军在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时,一样会利用德军制服,甚至也会在还穿着德军制服时就开火。那是否意味着许多盟军的作战英雄也应该得到和我的当事人一样的指控呢?”
福尔德简直要气疯了,大声说道:“那么对于第二项指控呢?几乎所有在突出部战役中被盟军抓住的‘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都供称他们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控方证人也己经证实由于安全受到威胁,艾森豪威尔将军被困在总司令部长达十几天,严重影响了将军阁下对盟军的指挥。对此,辩方律师作何解释?”
周卫国说:“福尔德上校,请您注意,我并不需要解释,我只需要提醒您事实。事实是,我们调阅了突出部战役前后德军总参谋部及盖世太保的所有卷宗,甚至还有希特勒的日记、希特勒秘书的回忆录,都没有发现有关‘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请问,如果第150装甲旅或者说我的当事人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为什么没有任何见诸文字的命令?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争执,而是证据!请记住,是证据!如果控方坚持对我的当事人的指控,那么就请控方向法庭提供站得住脚的证据!”
福尔德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法庭里一下子陷入了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首席法官开口说道:“控辩双方是否还有陈述需要补充?”
周卫国向福尔德做了个“请”的姿势,福尔德呼出一口长气,说:“法官大人,控方没有陈述要补充。”
周卫国也说道:“辩方也没有陈述要补充。”
首席法官说:“本席宣布,法庭辩论结束,现在请控辩双方做结案陈词。首先有请辩方律师。”
周卫国向法官席鞠了一躬,说:“谢谢法官大人。”
随后看了一眼观众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在审判开始前,我曾经问过控方首席律师罗森·福尔德先生一个问题,我问他,是否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福尔德先生回答说,他相信。我也相信!所以,今天我才会满怀信心地站在这里,用法律来捍卫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正当权益。是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他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法国人。我的当事人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生命,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他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得到公正的对待。当然,他也应该负起他应负的责任,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别人因此就有权利将不属于他的罪名强加给他。正如罗伯特·杰克逊先生在纽伦堡审判的开庭演说中所说,盟国自愿把他们所俘获的敌人交付法律裁判,这本身就是一种最为伟大的容忍克制精神,这种容忍在任何时候都会使理生产生影响。”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举证和法庭辩论阶段,控方和辩方律师己经说了很多,现在,我不想再卖弄我的英文修辞和文法,只想强调几点事实:事实1,在突出部战役中,的确有德军穿着美军制服进入盟军的战线后方制造混乱,这些德军的指挥官也的确是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但是,我的当事人从未命令他的部下穿着美军制服与盟军作战,相反,我的当事人还强烈要求他的部下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尽快脱掉美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事实2,我的当事人的确成功执行了很多次著名的特种作战任务,但是,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纳粹的种族屠杀,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平民。事实3,我们调阅了所有在突出部战役中被盟军抓住的‘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审讯记录,其中的确有人声称他们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明确说出给他们下达这个命令的指挥官是谁,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见诸文字的命令!事实4,我们调阅了突出部战役前后德军总参谋部及盖世太保的所有卷宗,甚至还有希特勒的日记、希特勒秘书的回忆录,都没有发现有关‘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综上所述,辩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两项指控均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绝不能忘记,我们在今天用以衡量我的当事人的尺度,也就是历史在明天据以衡量我们的同一个尺度。我们必须为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提供尽可能多的内在优越性和精神上的纯洁性,以便有朝一日后世能把这次审判看成是人类实现了对正义的迫切要求。”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如果你们要判我的当事人有罪,请一定在无合理的怀疑情况下确定我的当事人是有罪的!否则,请你们判我的当事人无罪!法官大人,请把你们之前所想的一切都抛开,请尊重证据!请尊重事实!请尊重法律的尊严!我相信法官大人将无畏惧、无同情、无偏见地带回判决。上帝保佑我的当事人。谢谢!”
周卫国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抛开各种成见和政治原因,每一个观众都不能否认今天辩方律师的表现很出色。事到如今,审判的结果如何对他们来说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异常精彩的军事审判!
等法庭内的掌声渐渐停歇,首席法官才说道:“现在请控方律师做结案陈词。”
福尔德站起,也向法官席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法官大人。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二战的硝烟离我们远去不过才3年,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一段痛苦的回忆。在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中,纳粹法西斯的手段之残忍、残酷、灭绝人性也是前所未见的!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对人类文明的挑战!是对和平的挑战!是对世界的挑战!从纳粹德国破坏国际法发动侵略战争的那天开始,它的所作所为,就己经打上了强盗行为的烙印,这己经不再是合法的战争,而是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我们力求对之进行判决和惩处的种种罪行是经过了如此精心策划,是如此之恶劣,又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性后果,人类文明无法对此容忍,无法对此置之不顾,否则将会不可避免地使这种灾难重现。这些罪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但这些罪行却都是确凿无疑的,而责任也是无可推卸的,没有任何怀疑的可能!尊敬的法官大人,文明要求你们根据这种野蛮的狂暴行为作出公正的判决,这种公正的判决同时应该是在这一时刻——在人类似乎只有以担惊受怕和迟疑不决的心情踏上通向和平道路的这一时刻——所作的最后警告。你们所作的公正判决将作为决定性的步骤载入国际法的历史,目的就是为建立一个真正的国际社会作好准备,这个社会将排斥战争的手段,并且将以恒久不变的形式树立为各个国家的正义事业服务的权力;这种公正的判决将成为各国人民在经历了可泊的暴风雨以后所努力寻求的那种和平秩序的有力支持之一;遭受苦难的各国人民的这种公正要求将得到满足,因为他们为人类尊严的进步而遭受的痛苦将不会是徒劳的。”
福尔德指着斯科尔兹内大声说道:“我想提请法官大人们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纳粹刽子手。在他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个肮脏的灵魂。他残忍、狡猾,尤其在突出部战役中给盟军造成了重大损失,并严重威胁到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这样的一个纳粹党徒,就应该被送上绞刑架!所以,我——罗森·福尔德——代表控方全体同仁郑重向各位法官提请,请你们判被告有罪,并对被告以严惩!请你们以公正之心,以善良之名,以人类之愿!谢谢!”
福尔德的结案陈词结束后,观众席上也响起了掌声,但相对于周卫国的结案陈词,掌声明显就弱了许多。
控辩双方做结案陈词之后,法庭休庭。
控辩双方都离开了法庭,等待着主审法官们的最后判决。
这个判决,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也许需要等待很久。
此刻,周卫国的心情很平静,因为他己经尽了力,至于结果怎么样,这己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第十二节
当天下午4点左右,周卫国和达斯多接到法庭通知:主审法官们对斯科尔兹内的指控己经有了一致的意见,正式判决将在下午晚些时候宣布。
两人闻讯后立刻赶往法庭。
当周卫国和达斯多走进法庭时,发现控方律师早已等在那里了。
斯科尔兹内也己坐在被告席中。
见周卫国走进来后,斯科尔兹内站起身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无论最后的判决如何,他都很感激周卫国,因为他知道,周卫国己经尽了力,而且他也知道,再没有人能比周卫国做得更好!
福尔德看着走进祛庭的周卫国,心情却是异常复杂。尽管审判的最终结果尚未揭晓,但福尔德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作为一名从未失败过的检控律师,福尔德在每次等待最后判决时都充满了自信,但上午法庭上控辩双方的表现有目共睹,福尔德一贯以来的自信现在己经荡然无存!——辩方律师中的那个中国人表现太出色了!作为一名律师,他很欣赏周卫国的能力;可是作为控方,他又很痛恨周卫国的能力。
周卫国等人落座后不久,七名主审法官鱼贯入场。
法官入席后,全场起立,向法官致敬,首席法官点头示意后,全场才坐下。
法官们落座后,首席法官取出一个卷宗袋,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控辩双方以及观众们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那个卷宗袋上。
这里面,就是对斯科尔兹内的判决,也是控辩双方刀来剑往交锋了一个上午的最终结果。首席法官先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福尔德,才缓缓开口说道:“经过七名主审法官的仔细商讨,现在法庭对本案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己经有了意见统一的判决。正如辩方律师在结案陈词中所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他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法国人。任何人都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得到公正的对待。今天,控辩双方所做的一切,完美地诊释了这一点!所以,在宣读判决之前,请允许我代表七名主审法官对控辩双方表达我们的敬意!”
说完这番话,首席法官打开了面前的卷宗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纸,同时竖起了耳朵,等待着首席法官念出纸上的内容。
首席法官看着那张纸,慢条斯理地说道:“根据七名主审法官综合讨论的结果,本席宣判,对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在突出部战役中违反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及‘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两项指控因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
周卫国笑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因紧张而一直绷着的脊背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人也不自觉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了这个结果,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达斯多一呆之后,立刻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周卫国,随后狂笑不止——己方竟然击败了从无败绩的盟军顶尖检控律师罗森·福尔德!这次辩护的胜利,虽然真正的英雄并不是自己,但达斯多却不在乎,毕竟自己虽然不是英雄,却曾经和英雄战斗在一起。而且这次成功的辩护今后将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庞大的利益达斯多完全可以预料到!
斯科尔兹内乍一听到判决结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很感激周卫国所做的这一切,也深深佩服周卫国的能力,但却做梦也想不到周卫国竟然真的能为自己辩护成功!——最难得的是,这还是在美军的军事法庭上击败美军的检控律师。清醒过来后,斯科尔兹内立刻向周卫国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周卫国苦笑着任由达斯多抱着,艰难地伸出右手,对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斯科尔兹内微笑着看着周卫国,也伸出右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福尔德则是面沉如水,牙关紧咬,双手机械性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件,借以掩饰心中的沮丧和愤怒。其他三名控方律师脸上神色也是难看之极。
观众席中则是一片沸腾。自从二战结束后盟军开始军事审判日未,就从未判决过一个纳粹军官无罪,所以今天的这个判决结果可以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从今天控辩双方的表现和提交的证据来看,这个结果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样的矛盾统一对于事不关己的观众们来说,倒也有趣得很,所以观众席中的声音大半倒是来自于对照着审判结果回过头来对庭审过程的评论。
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周卫国。这时,就见首席法官敲了敲法槌,说道:“肃静!肃静!”
等法庭里渐渐安静下来后,首席法官继续说道:“但是,鉴于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一名高度危险的人物,本法庭决定,将其继续关押在达姆施塔特‘非纳粹化’战俘营,置于盟军的监管中。退庭。”
首席法官话音刚落,法庭内就“轰”的一声,响起了远比首席法官刚宣布判决时更大的嘈杂声。
宣判一个纳粹军官无罪这本身就己经开了盟军军事审判的先例了,更离奇的是,被宣判无罪的人却又被继续关押在战俘营,这算哪门子事?
观众们虽然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这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大声对其他观众表达自己对这个有些诡异的判决的看法。
七名主审法官估计早就预料到判决结果宣布后法庭里会出现这种情况,所听良本就没有理会满庭的喧哗,在首席法官说完“退庭”后,就全部起身离开了。
紧接着,“无罪”的斯科尔兹内也被法庭宪兵粗暴地带走了。
周卫国难以置信地看着七名主审法官退庭,又看着法庭宪兵带着斯科尔兹内离开。他分明看见,斯科尔兹内在被带离法庭时眼神中包含的悲愤。
周卫国的眼神渐渐变冷,双拳也渐渐握紧,但心情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达斯多松开周卫国,眼神呆滞,嘴巴大张,却是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判决结果,真是太……达斯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判决结果了!
控方律师则个个喜形于色,福尔德在长舒一口气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个判决结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但不管怎么说,对于“疾恶如仇”的罗森·福尔德先生来说,只要纳粹战犯奥托·斯科尔兹内没有被释放,自己就不算失败!
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眼中却有着掩不住的喜色,不过在看到周卫国的神情变化后,他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周卫国瞥了一眼喜形于色的控方律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拍了拍达斯多的肩膀,说“罗伯特,我们该走了。”
说完,起身离开了辩护律师席。
达斯多长叹一声,终于从震惊和失望中清醒过来,也跟着起身离开了辩护律师席。两人没走几步,福尔德就快步走了过来。
来到两人面前后,福尔德向周卫国伸出了右手,微笑着说道:“恭喜你,中国律师,你赢得了这场辩护,也赢得了名气!我们却赢得了结果。这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真可称得上是完美!”
周卫国没有伸手去握福尔德的手,而是冷冷地说道:“福尔德上校,有句话请你一定要记住。”
福尔德优雅地收回了右手,还是微笑着说:“请说。”
他现在心情很好,也知道周卫国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所以他己经预料到周卫国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肯定是一句极其恶毒的脏话,但福尔德并不在乎这个,因为眼前这个中国律师如果骂脏话,正说明他己经被挫败了,而这才是福尔德真正希望看到的!
周卫国盯着福尔德,淡淡地说道:“one foul sentence doth more hurt than many foul examples.For these do but corrupt the stream,the other corrupteth the fountain!(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比多次不公正的其它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举动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则把水源也败坏了)”
说完,看也不看福尔德,大步向法庭外走去。
福尔德一呆之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周卫国所说的这句话,正是Francis Bacon(弗兰西斯·培根)在《OF JUDICATURE(论司法)》一文中对司法的论述,这句话对于每一个学习英美法系的人来说,应该都是耳熟能详的,阐述的正是司法公正的重要性。
但这句话福尔德此刻听来,却觉得分外刺耳。
周卫国走到门口时,又看见鲁特站在自己面前。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又想说什么?”
鲁特叹了口气,说:“周,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周卫国冷冷地看了鲁特一眼,走出了法庭。
周卫国走出法庭很远,达斯多才追了上来。
追上周卫国后,达斯多气喘吁吁地说:“周,你能不能走慢点?”
周卫国放慢了脚步,看了眼达斯多,说:“对不起,罗伯特,我只是想尽快远离那个鬼地方。”
达斯多笑了,说:“周,你太在意判决结果了。其实军事审判毕竟和普通的刑事或民事审判不一样,总是有特殊性的,这个结果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周卫国说:“我们赢得了辩护,可我们的当事人却还被关押在战俘营里,那我们的辩护又有什么意义?”
达斯多说:“当然有意义!至少我们赢得了名气!”
周卫国皱眉道:“罗伯特……”
达斯多正色说道:“周,我不是在开玩笑。现在谁都知道我们赢得了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只不过是因为美国人不愿意放他才继续用‘高度危险’这种蹩脚的借口关押着他而己。至少从舆论上,我们己经站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你的意思是……?”
达斯多微笑着说:“周,你要知道,在一个文明、民主的国家,舆论是能起很大作用的。比如,向某个特定对象施压……”
周卫国略一思索,说:“罗伯特,你能尽快替我联络几家德国最大的报社吗?”
达斯多微笑着说:“愿意为您效劳!”
作为一名律师,达斯多虽然未必算得上出色,但他的活动能力,却着实令周卫国有些刮目相看。仅仅在第二天,达斯多联系的几家德国最大的报社就派记者上门了。
1天以后,德国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对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在达豪接受的军事审判的详细报道,同时,各大报纸在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对斯科尔兹内上校最终被判无罪却仍被美军关押着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进行了质疑。
舆论从一开始就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于斯科尔兹内,最后甚至有报纸直接提出了“释放奥托·斯科尔兹内,还法律以尊严”的口号。
当然,在详细报道了庭审经过后,这些报纸也没有吝音对斯科尔兹内上校的辩护律师的溢美之辞。于是,一个名叫罗伯特·达斯多的美国律师和一个名叫周卫国的中国律师也随之在德国出了名。
但是,达斯多显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一个文明、民主的国家,舆论固然能起很大作用,但是在一个被军事占领的国家,舆论的作用就有限了,至少它首先就要为占领军服务!而很不幸,美军正好是现在德国的占领军之一。
所以很快,有关对斯科尔兹内审判的报道尤其是偏向斯科尔兹内的报道就从各大报纸中彻底销声匿迹了,似乎这些事情根本就从未发生过。
到了这一步,达斯多也无计可施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卫国却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因为他早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实力这个东西总是比所谓的舆论更有发言权的。但如果不按达斯多的意思试一试,又怎能证明美国人的无耻和他们所谓的“民主”的真实面目?
几天以后,周卫国第二次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他的目的是为了看望斯科尔兹内。但这次周卫国却是一个人来的,他有些特别的话要对斯科尔兹内说,自然不方便和达斯多一起来。不过由于现在斯科尔兹内己经从特别战俘关押区转到了“非纳粹化”关押区,所以周卫国作为他曾经的辩护律师,很容易就见到了斯科尔兹内,而且还是在宽敞的接待室而不是在狭窄的囚室外见到的他。
两人见面后,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周卫国首先开口说道:“奥托,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至少住的地方比以前大多了,放风的时间增加了,允许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而且你瞧,我现在还可以和你在宽敞的接待室见面。”
周卫国当然知道斯科尔兹内说这些只是为了安慰他,所以也笑着说道:“看来美国人对你还是很不错的。”
斯科尔兹内说:“当然了!”
说完,对边上的一个美军宪兵大声说道:“我爱美国。我爱可口可乐!”
那宪兵皱了皱眉,低声骂了句什么就走开了。
斯科尔兹内眨了眨眼,低声说道:“其实我恨美国,也恨可口可乐!”
周卫国笑了。
斯科尔兹内声音更低:“周,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浪费别人时间的人!”
周卫国笑了,说:“你很了解我。”
斯科尔兹内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会了解两种人,一种是我的敌人,另一种就是我的朋友。而你显然不是我的敌人。”
周卫国说:“奥托,无论是做你的敌人还是做你的朋友,都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当然,我还是愿意做你的朋友。”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周,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
周卫国突然压低声音说:“奥托,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重获自由的!我发誓!”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周,谢谢你!你为我做的己经足够多了。”
周卫国正色说道:“奥托,我是认真的!既然法律不能给你公正,那么,我们就自己寻求公正!我己经为你做好了安排,你逃跑吧!”
斯科尔兹内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卫国,脸上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周卫国讶道:“奥托,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重获自由?”
斯科尔兹内突然笑了。说:“周,你知道吗,判决结果出来后,回到战俘营,我就给托马斯中校写了一封信,问他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今天,我刚收到中校先生的回信。”
周卫国有些好奇地问道:“托马斯中校在信里怎么说?”
斯科尔兹内从衣服里兜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周卫国,微笑着说:“周,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周卫国接过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只见雪白的信纸上只写着大大的一个词:“Escape!(逃跑!)”
第十三节
看见信上写的那个词后,周卫国忍不住笑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
据周卫国所知,这位托马斯中校自从在1944年因为被人出卖落入盖世太保手中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共尝试过3次逃跑,前两次逃跑都失败了。在他1945年4月16日最具传奇色彩的第二次逃跑中,他在大白天带领20名战俘逃出了集中营,在逃跑过程中有10名战俘被德军守卫打死。随后,托马斯与他的同伴走散了,在三天三夜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他又独自前进了一周。在他最终被德军巡逻队抓住的时候,他离美军战线的距离仅仅只有800码左右(约730米)!不过在被德国人抓回后投几天,他就再次率领10名法国战俘逃离了集中营,这回,他成功了。从这位托马斯中校的传奇经历看,他对从战俘营中成功逃离显然有着一种执着无比的信念。所以周卫国对于他向斯科尔兹内提出逃跑的建议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尽管一个坚定的抗击纳粹的盟军军官对一位前纳粹军官提出这样的建议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惺惺相惜的事情想来也不只中国才会有。
想到这里,周卫国微笑着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将信还给了斯科尔兹内,说:“看来有这个想法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就不知你自己是什么想祛?”
斯科尔兹内眨眨眼,说:“没有人不热爱自由,在这一点上,我并不特别。”
周卫国说:“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己经达成第一个一致了。对了,你怎么可能收到这样的信?难道美国人都不查看你的往来信件?”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道:“周,根据美军的宣传,美国是世界上最讲人权的国家!一个最讲人权的国家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侵犯人权查看战俘的信件?你这么说可要担心美国人找你麻烦!”
周卫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美国人也讲人权的!看来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笑话!不过,我还听说过美国是世界上最讲民主的国家,既然美国人既讲人权又讲民主,想必我发表一些不同意见美国人还不至于找我麻烦吧?”
斯科尔兹内忍不住笑了,说:“周,你很幽默!”
周卫国笑着指了指斯科尔兹内,又指了指接待室的墙壁,说:“你比我更幽默,因为你被美国人关在这种地方还能保持幽默的心态!”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如果我每天哭闹就能改变我的现状,我一定不会介意这么做的!”
周卫国笑道:“这个我倒是相信。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只注重结果而不在意达到这一结果的具体方式的人。”
斯科尔兹内说:“周,你很了解我。”
周卫国说:“奥托,你还没回答我刚刚关于你那封信的问题呢。”
斯科尔兹内说:“好吧,我现在对你这个疑问做出正式回答:首先,我现在被关押在‘非纳粹化’战俘区,而不是特别战俘关押区,这意味着,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战俘——当然,是一名‘高度危险’的普通战俘——战俘营的看守己经不需要对我特别关注了。还有就是,整个达姆斯塔特战俘营目前至少还关押着上万名战俘,要是每个战俘的信都要查看,战俘营的看守们哪里看得过来?所以,看守们对信件都是采取抽检的方式,据说这个月看守们对信件的抽检率是百分之一,看来我的运气不算太差,托马斯中校给我的这封信正属于另外那百分之九十九。”
周卫国笑道:“也许最快从这个星期六开始,美国人就会考虑将战俘信件的抽检率提高到百分之百了!”
斯科尔兹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周卫国说:“因为根据我的计划,你会在这个星期五离开达姆斯塔特战俘营!”
斯科尔兹内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那么,我能不能问问,我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周卫国说:“当然可以!每天晚上,都会有一辆大卡车从郊区给达姆斯塔特战俘营运来战俘营第二天所需的蔬菜,这辆卡车属于达姆斯塔特交通运输公司,司机是固定的一个人。感谢你们德国人严谨的工作计划,卡车每天抵达的时间都是晚上7点整。今天是星期二,而在这个星期五的傍晚,这位卡车司机将因为身体不适被另一个新来的司机替换。”
斯科尔兹内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新来的司机是你的人吧?”
周卫国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卡车每次都会停在战俘营B区,而每次运来蔬菜,战俘营都会组织至少20名战俘卸货,以每筐蔬菜20公斤计算,这20名战俘每人只需要搬运20多趟就能把蔬菜卸完,当然,他们的搬运速度未必会很快,所以如果你够幸运的话,你将会有近一个小时时间从你关押的F区来到B区,再在蔬菜搬运结束之后藏在卡车上。顶替的司机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对卡车完成必要的改装,然后才会将卡车开进战俘营。”
斯科尔兹内说:“什么样的改装?”
周卫国说:“在驾驶室改装一个足以容纳下你的空间。”
斯科尔兹内沉吟着说:“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有点紧。”
周卫国说:“忘了告诉你,那个司机在成为司机之前,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机械修理,曾是一名出色的机修工人。我想一个小时之内在驾驶座下拆掉一些支架腾出一点空间的工作他肯定可以胜任。”
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你总是能给人惊喜!”
周卫国说:“只要你能在蔬菜卸完卡车离开战俘营之前这段时间进入驾驶室,司机就会帮助你藏好。至于怎么从F区来到B区,就需要靠你自己了。”
周卫国顿了顿,透过接待室的窗户看了眼窗外戒备松弛的普通战俘关押区,说:“奥托,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难度。”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的确没什么难度,那么在那之后呢?我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卡车离开战俘营行驶约15公里后,会经过一个森林,在森林里会有一个交叉路口,你就在交叉路口下车。在交叉路口指示牌下的草丛中,将会有一个背包。背包里有几套衣服和一些钱,还有两张证件。”
斯科尔兹内说:“两张证件?”
周卫国说:“对,两张证件。一张是德国平民的证件,另外一张是教廷签发的难民护照。所以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德国或是离开德国。”
斯科尔兹内沉默了。他当然明白周卫国准备两张证件是为他着想,可想到那张用来离开德国的难民护照有可能真的要用上,他心里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周卫国说:“对了,背包里还有一瓶染发剂。”
周卫国说到这里,用手指在自己头上点了点,继续说道:“你的头发颜色是棕红色的,这是一个很显眼的特征,所以你需要改变它!”
斯科尔兹内这时对于必要时离开德国也己经想通了,所以微笑着说:“周,我能问个小问题吗?”
周卫国说:“请说。”
斯科尔兹内说:“你给我准备的染发剂是什么颜色的?”
周卫国说:“黄色。”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我喜欢黄色。”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奥托,你有手表吗?在这个计划里,你需要掌握好时间。”
斯科尔兹内扬了扬左手腕,说:“我从特别战俘关押区转到普通关押区后,美国人就把手表还给我了——从这点看,美国人还是比较讲人权的。”
斯科尔兹内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还有,他们当初拿走我的手表并不是因为看上了这块表,而是怕我用这块表自杀!”
周卫国呼出一口长气,说:“这就是我的计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斯科尔兹内认真地说道:“周,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帮助我逃离战俘营,那么这个计划很完美。但是,在我逃走之后呢?美国人不是傻瓜,他们一定会追查我逃走的每个细节,很快,他们就会发现那个卡车司机的异常,接着,他们就能找到你!”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那个卡车司机只是收钱做事,他没有家人,只知道自己将要营救一个被不公正对待的战俘,他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而且,他会在星期五晚上就离开达姆斯塔特,远走高飞。之后,即使美国人能找到他,我也早已在回中国的轮船上了。”
斯科尔兹内将整个计划仔细思考了一遍后,松了口气,说:“周,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个计划有什么漏洞。”
周卫国说:“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这个计划了?”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周,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奥托,我说过,我一定会帮助你重获自由!即使是美国人也无法阻止我!”
周卫国回到住处时,发现达斯多己经等在那儿了。
前段时间因为要为斯科尔兹内辩护,达斯多就没少来周卫国的住处,和周卫国所住旅馆的主人也棍熟了。所以进门看见达斯多正坐在一张藤椅上喝着那瓶自己刚买没多久的葡萄酒后,周卫国也没有觉得惊讶,只是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达斯多在陶醉地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后,几乎是呻吟着说道:“CHATEAU MOUTON-ROT HSCHILD(木桐-罗斯柴尔德酒庄)1945年出品的葡萄酒!周,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懂得享受的人!”
周卫国笑道:“达斯多,你是一个比我更懂得享受的人,因为你现在正喝着我买的葡萄酒!”
达斯多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说:“周,请原谅我的不礼貌行为,这瓶酒真是太吸引人了!”
周卫国随口道:“你如果喜欢,可以把这瓶酒带走,反正我也喝不惯。”
周卫国现在心情很好,自然不会在意一瓶葡萄酒,尽管这瓶葡萄酒很不错(2004年著名葡萄酒杂志Decanter曾将1945'Mouton评为“在世必尝之百大好酒”第1名)。
达斯多立刻大喜,说:“周,你的慷慨可以照亮整个达姆斯塔特的黑夜。”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达斯多,说正事吧,你今天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这瓶酒吧?”
达斯多正色道:“当然不是。我刚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所以立刻赶来告诉你。今天上午美军己经和苏军正式达成协议,将斯科尔兹内先生移交给苏军,以便苏军对斯科尔兹内先生在东线所犯的战争罪行进行审判。”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美国人看来是真咽不下定不了斯科尔兹内的罪这口气,把苏联人也折腾进来了!”
虽然达斯多是一个美国公民,但作为周卫国的朋友,尤其又刚接受了周卫国一瓶顶级葡萄酒的馈赠,达斯多还是自动地将周卫国话里对“美国人”的不满忽略了,跟着愤慨地说道:“他们这么做真是太过分了!苏联人怎么可能给斯科尔兹内先生公正的审判?”
周卫国忍不住提醒道:“美国人好像也没给他公正的审判吧?”
达斯多尴尬地说道:“所以我才说他们过分!”
周卫国没有再纠缠于达斯多话里的漏洞,问道:“美国人准备什么时候向苏联人移交斯科尔兹内?”
达斯多说:“明天上午。”
周卫国一惊,说:“明天上午?消息确切吗?”
达斯多说:“确切!”
周卫国立刻皱紧了眉头——根据计划,那个顶替往达姆斯塔特战俘营运送蔬菜的卡车司机的新司机明天才能调至和那司机一个车队,但美国人明天就要把斯科尔兹内移交给苏联人,如果还按照原计划等到星期五,那么自己所谓的计划简直就是个笑话!
达斯多见周卫国不说话,又看见他的表情,以为他在为斯科尔兹内移交到苏联人手上之后的命运担心,所以安慰道:“周,你放心,就算我们不能阻止他们把斯科尔兹内先生移交给苏联人,但我们还可以再为他进行一次辩护!而且,有了上一次的辩护胜利,这次我们就可以在美军占领区发动所有的舆论支持我们,对于美军占领区的舆论,苏联人没有控制权,到时候,苏联人肯定不敢对斯科尔兹内先生怎么样!”
周卫国叹道:“达斯多,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舆论支持和一堆狗屎相比,又有什么差别?难道你以为苏联人需要在乎占领区的舆论个——即使是美军占领区而不是苏军占领区的舆论!”
达斯多不说话了。其实作为一名辩护律师,他比谁都明白,当法律和绝对的实力赤裸相对时,如果不能获得足够大的利益,有着绝对实力的一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法律面前驯服的!而很不幸的是,达斯多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方能够给苏联人提供什么足够大的利益以使苏联人放过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达斯多,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请一定等我回来!”
出了住处,周卫国习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姆斯塔特战俘营,再次要求会见战俘斯科尔兹内。负责安排战俘会见的一个美军上尉在看见登记本上的记录显示眼前这位黄种人己经在今天见过一次斯科尔兹内后,断然拒绝了周卫国的要求。
周卫国想也没想就使出了杀手铜——美元!
不可否认,这种花纸头的确很有说服力,上尉先生立刻就被周卫国递上的几张富兰克林(一百美元上的头像)给说服了,不但安排了周卫国律师立刻和战俘斯科尔兹内先生会面,而且为了避免麻烦,也没有在登记表上再次登记。
“奥托,计划有变。”在会客室见到斯科尔兹内后,周卫国立刻压低声音说道:“明天美国人就要把你移交给苏联人,所以你逃跑的时间必须提前到今天晚上。”
斯科尔兹内笑道:“能够提前三天离开这个鬼地方,周,你给我带来的真是个好消息!”
周卫国苦笑道:“奥托,你要知道,这同时也是个坏消息,因为我所说的那个顶替往战俘营运送蔬菜的卡车司机的新司机明天才能调至和那司机一个车队,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天晚上,那个新司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驾驶卡车进入达姆斯塔特战俘营了!”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说:“我觉得在你告诉我美国人将在明天把我移交给苏联人这个消息之后,这个问题就己经不是问题了。我们只需要把原来计划的执行时间从星期五提前到今天晚上就行了。至于司机,不换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一来,你和我逃跑这件事的牵连就可以完全撇清。”
周卫国想了想,说:“可是,如果没有司机的配合……”
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请你放心,别忘了,我曾经是一名不算差劲的特种部队指挥官!”
周卫国也笑了,说:“奥托,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第十四节
当晚7点,运送蔬菜的卡车像往常一样准时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B区。
车停稳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两名美军守卫指挥着20余名战俘登上卡车车厢,开始像往常一样从卡车车厢里往外搬运蔬菜。
卡车司机老费舍尔关闭了卡车发动机,跳下驾驶室,像往常一样和两名美军守卫打了个招呼后,就走向了厕所。
这是老费舍尔的习度。达姆施塔特郊区的菜场和盟军战俘营分别在达姆施塔特市区的两个方向,连通两个地方的公路都是山路,为了确保安全,在路上的一个半小时中,费舍尔绝不会中途停车,所明氏达战俘营后,他自然需要上厕所。
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老费舍尔进入厕所后,一个黑影也跟着进了厕所。进了厕所,老费舍尔将软帽摘下,习惯性地按照以前在“人民步兵师”(即纳粹德国在二战末期征召百万16一60岁男子组建用于最后抵抗的准军队,训练、装备均极其简陋)中接受训练时那样将软帽别在自己左肩后,走到抽水马桶前,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畅快地解决了小问题后,老费舍尔系好腰带,按下抽水马桶的冲水阀,又在盟洗池洗过手,随后伸了个懒腰,走向门口,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这也是他的习惯。老费舍尔走到门口,正要把烟放到嘴里,突然觉得脖子一痛,随后就失去了知觉。而在他失去知觉之后,他手中的烟和打火机也在掉落之前被一双大手拿走了。
斯科尔兹内平静地看了眼昏迷过去的费舍尔,迅速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随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费舍尔的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给费舍尔套上了。做完这一切,斯科尔兹内将头微微探出厕所,观察了一会儿后,立刻拖着费舍尔的身体走出了厕所,在夜色的掩护下,转向战俘营F区。
斯科尔兹内决定要冒一个险。这个决定在他见到费舍尔的第一眼后更加坚定了,因为费舍尔的身材和他很相似。
战争毕竟己经结束三年,所以美国人对“非纳粹化”普通战俘关押区的戒备显得和“战俘营”这个名称有些不相称,尤其在大批战俘被释放之后。现在,在普通战俘关押区,每栋楼只设四名轮值的守卫,楼里的战俘在白天都可以在楼外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只在早、中、晚三餐各集中点名一次。而在晚上6点晚餐点名之后,每栋楼的楼门才上锁。即使这样,楼里的各个房间这时也是不上锁的,还允许战俘们互相往来,但战俘们都被要求在晚上9点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半个小时之后,守卫会给每个房间上锁并清点房间里的人数。当然,如果房间里的战俘己经入睡,守卫也会很人性化的仅仅通过房门上的窗户往里看一眼,而不会粗暴地吵醒他们。
作为一名上校军官,斯科尔兹内在转到“非纳粹化”普通战俘关押区后立刻就在F区军官战俘楼的二楼拥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现在,为了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斯科尔兹内决定将费舍尔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习迎接守卫每晚的清点。
斯科尔兹内一生冒过无数次险,自然不会在乎多冒这一次,何况在他看来,在戒备如此松弛的普通战俘关押区做这样一件事,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难度。
仅仅花了不到15分钟,斯科尔兹内就将费舍尔拖至自己所在的那栋楼后的阴影中。由于大批战俘都被释放了,而且军官们都不愿意住在有些潮湿的一楼,所以这栋楼一楼的房间几乎都空着。斯科尔兹内将费舍尔的身体拖至自己房间楼下的阴影中后,在墙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从窗栏垂下的那根用床单撕碎接好的绳子。这根绳子自然无法承受两个斯科尔兹内这样身材的人的重量,所以斯科尔兹内将绳子仔细地绑在费舍尔的腰间后,自己先拽着绳子爬了上去,从窗户上弯开的铁栏间钻进了房间,这才拉着绳子将费舍尔的身体拽了上去,又费了点时间才把费舍尔的身体从铁栏间拖进了房间。
将费舍尔的身体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后,斯科尔兹内看了眼手腕上的夜光表——7点30分。斯科尔兹内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对于被关在战俘营中三年还能有这样的速度他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斯科尔兹内来到窗户边,解开挂在弯开的铁栏一边的毛巾,将毛巾系在中间两根弯曲的铁栏上,打了个活结,随后拿起窗户下的椅子,将一条椅子腿插入毛巾中,这才从铁栏间钻了出去,但却没有急着往下爬,而是蹲在窗外耐心地将带着椅子的毛巾滑至两根铁栏的最大弯曲处,紧接着,斯科尔兹内开始在窗外转动窗内的椅子,随着椅子的转动,椅子腿不断将毛巾收紧,原本弯曲的两根铁栏则渐渐被收紧的毛巾拉直,待两根铁栏恢复原状后,斯科尔兹内又反向转动椅子腿,将毛巾松开后,抽出椅子腿,轻轻地将椅子放回窗户下,接着,又将毛巾松开,最后,斯科尔兹内松开了绑在铁栏上的那根绳子。将那根绳子和毛巾都固定在自己身上后,斯科尔兹内双手扒住窗台,缓缓将自己的身体垂了下去,当垂到最低位置时,斯科尔兹内将身体轻轻一摆,随后双手松开,让身体下落,在身体即将落地的一瞬间,斯科尔兹内顺势下蹲,接着一个侧翻,轻松着地。
起身后,斯科尔兹内再次看了眼手表——7点40分。
在夜色的掩护下,斯科尔兹内迅速往战俘营B区摸去,一路上还不忘清理拖动费舍尔身体留下的痕迹。
没过多久,斯科尔兹内就回到了B区的厕所。在厕所外仔细听了听,确认里面没人后,斯科尔兹内进了厕所,将毛巾和绳子都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从左肩取下软帽戴上,略微拉低了软帽前沿,走出了厕所。
出了厕所后,斯科尔兹内大步朝卡车停靠点的方向走去,但在看到战俘们还在从卡车上慢腾腾地往下搬运蔬菜后,斯科尔兹内却停了下来,靠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墙壁拐角上,悠闲地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
一支烟快抽完时,卡车上的蔬菜终于搬完。两个守卫也远远地看见了靠在墙角抽烟的斯科尔兹内。
一个守卫笑着用半生不熟的德语大声对他说道:“老费舍尔,你可以走了。”
斯科尔兹内对两名守卫挥了挥手,随后抽着烟极为自然地避开灯光,不慌不忙地走向卡车。
两名守卫不虞有他,转身开始让参加搬运蔬菜的战俘集合以便点名。
在两名守卫给战俘点名的时候,斯科尔兹内顺利进入了驾驶室。
将烟头在方向盘边的烟灰缸里掘熄后,斯科尔兹内踩下刹车,随后发动了发动机。随着卡车的车前灯大开,不远处战俘营B区的大门也缓缓打开。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轻踩离合器,挂档,慢抬离合器,随后松开了刹车。
卡车平稳地驶出了战俘营B区大门,又行驶了约5分钟时间,来到战俘营大门。战俘营大门的美军守卫见是每天运送蔬菜的卡车,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大门,抬起了路障。于是,斯科尔兹内就这样无惊无险地开着卡车出了战俘营。
出了战俘营,斯科尔兹内将卡车朝郊区菜场方向开了约15公里,果然进入了一个森林,在森林里交叉路口的指示牌边,斯科尔兹内停下了卡车,下车后,在指示牌下找到了一个绿色的背包,打开背包后,见里面果然放着几套衣服、两张证件、一叠小面额旧美钞和一些德国马克还有一瓶染发剂。
斯科尔兹内将背包放置地点的痕迹去除后,提着背包回到驾驶室,重新发动汽车继续往前开去,不久,就驶出了森林。
出了森林不久,斯科尔兹内又遇上了一个岔道,在看了路牌后,他立刻将卡车驶上了前往斯图加特的公路。
行驶了好几个小时后,卡车驶上了一段山路。
在山路的一个下坡急转弯处,斯科尔兹内停下了卡车,用背包里的一套衣服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留在了驾驶座上,又找了个扳手将方向盘固定住,随后发动了发动机,松开刹车,拿着背包跳出了驾驶室。
卡车缓缓加速,最后在驶下坡后直接冲出了悬崖。
不久,从悬崖下传来了一阵撞击和碎裂声,又过了一会儿,悬崖下腾起了一大团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爆炸声,看来是卡车油箱爆炸了。
斯科尔兹内背起背包,对着悬崖下燃烧的卡车挥了挥手,转身钻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时,己经是1948年10月27日凌晨。
10月27日早晨7点,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F区军官战俘楼的守卫在餐厅和往常一样开始了早餐点名。
点名结束后,守卫惊讶地发现少了一个人,再次核对名单后,守卫确认了少的那个人是前几天才转到F区的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想起昨晚清点时人数没错,守卫随口向斯科尔兹内隔壁房间的一个军官问道:“今天早晨你看见斯科尔兹内上校了吗?”
那名军官回答道:“刚刚我经过斯科尔兹内上校的房门口时,见他还在睡觉。”
守卫听了那军官的话,也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一名上校战俘偶尔睡个懒觉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所以他转身出了餐厅,往楼上走去。他决定,只要上校先生一会儿能够配合自己坐到餐厅里让他完成点名,他就不会在记录本上记录下上校先生的这次“犯规”。
守卫来到斯科尔兹内房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窗户看见上校先生果然还在蒙头大睡,于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说道:“上校先生,您该起床了,现在己经是早餐时间,请您尽快到餐厅参加点名。”
上校先生没有反应。
守卫皱了皱眉,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上校先生还是没有反应。
守卫生气了,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说道:“斯科尔兹内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己经不是真正的上校,而是我们美军的俘虏,如果你还不配合我们……”
说到这里,守卫己经掀开了盖在上校先生身上的被子。但在看到“上校先生”的容貌后,守卫立刻呆住了。
这是谁?
这是守卫的第一反应。
在呆立片刻后,守卫终于明白过来,下意识地大叫一声:“上校不见了!”
10月27日上午7点14分,凄厉的警报声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突然响起。
警报声响起后不久,战俘营里的各个餐厅就涌进来大批荷枪实弹的美军宪兵,所有正在用餐的战俘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很快,他们就都被这群不速之客给驱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7点29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的所有大门都上了锁,而每栋楼的守卫都开始持枪给战俘点名。
整个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立刻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7点56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战俘点名结束,整个战俘营只少了一名战俘——奥托·斯科尔兹内。
一支支搜索队开始在战俘营内和战俘营附近挖地三尺寻找失踪的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8点10分,在上校先生床上发现的那个穿着上校先生衣服的家伙终于被医疗所救醒可怜的老费舍尔刚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大帮全副武装的宪兵围住,吓得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一个身着美军上校制服的军官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向老费舍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斯科尔兹内上校的床上?”
老费舍尔无辜地眨着有些昏花的双眼,愣了半天才明白上校先生是在向自己问话,只好摊开双手——他听不懂英语。
边上一个懂德语的美军中尉立刻将上校先生的话翻译了一遍。
这回费舍尔听懂了,却还是不明白上校先生的意思。
上校狠狠地瞪了老费舍尔一眼,对那懂德语的中尉说道:“叫他别紧张,先问问他是什么人。”
中尉安慰了老费舍尔几句后,问道:“请问您的姓名、职业?”
老费舍尔定了定神,说道:“我叫安德里斯·费舍尔,是达姆施塔特交通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负责每天往战俘营运送蔬菜,你们B区的守卫应该认识我。”
中尉将老费舍尔的话向上校翻译过后,上校立刻命令道:“让昨晚B区负责卸蔬菜的守卫立刻过来。”
B区昨晚负责卸蔬菜的两名守卫很快就赶到了医疗所。
“老费舍尔!?”
见到老费舍尔后,两名守卫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一名守卫忍不住说道:“你昨晚不是开车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守卫这么说,上校的心在往下沉。
中尉将那名守卫的话向老费舍尔翻译后,老费舍尔仔细想了想,说:“我只记得我把卡车停稳后,上了趟厕所,之后脖子上痛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
中尉将老费舍尔的话翻译后,上校立刻向那两名守卫问道:“卡车昨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名守卫回答道:“大约是昨晚8点。”
上校立刻转身下达命令:“立即向附近的美军驻军求援,请他们封锁达姆施塔特周围100英里范围的各交通要道。同时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以战俘营为中心,半径至少为30英里的地区!”
立刻有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但上校心中却是烦闷无比,同时也多了一些恐惧。奥托·斯科尔兹内是什么人?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如今这样的一个人从战俘营中逃出,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又能知道?
令上校烦心的事还没结束。
上午9点,几辆苏军的军车驶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他们是根据苏军昨天和美军达成的协议前来接收“纳粹战犯”奥托·斯科尔兹内的。而随车前来的,还有十几名苏军占领区各大报社的记者。他们是苏军特地请来对此次战犯移交进行报道的。
当前来接收的苏军上校听说他要接收的“纳粹战犯”竟然在昨晚逃出了战俘营时,立刻吼了起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昨天才达成协议,今天就告诉我们战犯跑了?你们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们将认为这是你们对伟大的苏联红军的赤裸裸的挑衅!”
苏军翻译将苏军上校的话翻译过后,美军上校顿时头大如斗。
向苏军移交斯科尔兹内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上级在昨天还下发了正式命令,只是今天早晨被斯科尔兹内逃走这么一闹,他哪里还想得起来有这么回事?眼下苏军向他要人,他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自己还想问这个问题呢: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今天要移交的人偏偏在昨晚逃走了!
集中营内的搜索这时己经有了结果,一个搜索队在老费舍尔遇袭的B区厕所找到了一条毛巾和一根由床单撕碎连成的绳子,通过比对,己经确认连成这根绳子的正是斯科尔兹内的床单。这也从侧面证实,昨晚袭击老费舍尔的正是斯科尔兹内,而那个驾驶着卡车离开的“老费舍尔”,自然也是斯科尔兹内了。
那两名倒霉的守卫自然被关了禁闭,但苏联人该怎么应付呢?美军上校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
第十五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俘营外的搜索仍在继续,加入搜素的美军也越来越多,但各搜索队却依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传回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苏军上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而他带来的那些苏军士兵的举动更是越来越充满了火药味。倒是那些原本跟着上校来报道战犯移交过程的各大报社记者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新闻价值,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开始抢夺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对外联络的那几部电话机。抢到电话机的记者自然再也不肯放手,他们在打通自己报社的电话后,第一句几乎都无一例外的是:“快派人来美军战俘营,有特大新闻!”随后就是口述的新闻稿。于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越狱!”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在第一时间传回了达姆施塔特市区,紧接着传到黑森州首府法兰克福,之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向外扩散。
一时间,德国各大报社以比美军更高的效率运转了起来,在紧急增印出号外后,除了必要的排版和校对人员,这些报社驻达姆施塔特的工作人员几乎倾巢出动,奔赴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几家大的报社还根据既往报道抓捕要犯的经验向附近的交通要道也派出了记者。他们的反应速度之快,行动之迅捷,简直连参加搜索的美军部队都要自叹不如。
随着越来越多的报社、电台等媒体加入到对斯科尔兹内逃跑这一事件的报道,对这一事件也渐渐出现了支持和谴责两种态度。但各主流媒体的报道态度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对斯科尔兹内的同情。这一点在一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来——很多媒体的报道都以“获得自由”、“离开集中营”等字眼而不是以“越狱”来定义斯科尔兹内的这次逃跑。
达姆施塔特当地的一家报社甚至临时撤下了当天的头版头条,以“寻求公正的勇敢者”为题整版报道了斯科尔兹内从被俘、受审到最终从战俘营逃跑的整个过程(当然,这个过程经过了编辑的艺术加工),还重点强调了几天前盟军达豪军事法庭对斯科尔兹内“无罪”的宣判。报道最后写道:“耐人寻味的是,粗暴地剥夺了斯科尔兹内先生人身自由的人,正是那些时时高喊人权,号称给欧洲大陆带来了真正自由和民主的人!很不幸,某些人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叫做‘自由’和‘民主’的美丽肥皂饱终于被无情的现实给击碎。人们不禁要问,什么是人权?什么是自由和民主?什么是法律的尊严?毫无疑问,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一名勇敢者。他以一己之力毅然向不公的强权发出挑战,并且在赢得最终胜利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感谢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他使我们明白了什么叫‘不屈’!既然法律不能给他以公正,他为什么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寻求公正呢?最后,让我们为他祝福,愿上帝保佑他!”
这篇报道在达姆施塔特民众中引起极大反响,直接导致很多市民上街集会支持斯科尔兹内,部分市民还与维持秩序的美军发生了肤体接触。当地的美军驻军既要派出部队参与搜索斯科尔兹内,又要做好随时应付可能发生暴乱的准备,兵力顿时有些捉襟见肘。
这一切,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最高指挥官弗兰克上校并不知情,此刻他正一边恶狠狠地咒骂逃跑的斯科尔兹内,一边在心里更恶狠狠地咒骂苏军上校。
上午11点,还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的弗兰克上校再也坐不住了。在机要室要通了上司的电话后,上校请求道:“长官,发通缉令通缉斯科尔兹内吧!在全德国发!在全欧洲发!我不信他能永远销声匿迹!”
己经被达姆施塔特市区局势弄得焦头烂额的上司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嘲讽地说道:“通缉令?弗兰克先生,如果你不那么健忘的话,就应该记得上周盟军达豪军事法庭己经宣判奥托·斯科尔兹内无罪了。请问我们现在以什么罪名通缉斯科尔兹内?是打伤无辜的卡车司机?还是抢夺公共财产——那辆运蔬菜的卡车?你觉得我们的脸丢的还不够吗个我再提醒你一件事,看看今天最新的报纸吧!”
上司说完就挂了电话,弗兰克上校不由愣在当场。
但很快,上校就想起了上司最后说的那句话,立刻打电话给达姆施塔特美军后勤部,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几份当天最新的报纸过来。
在等待报纸的时侯,苏军上校的怒火终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在请示了上级后,苏军上校得到了继续等待的命令。
一个小时后,当天最新的报纸送到了战俘营,弗兰克上校在看完了报纸上关于斯科尔兹内“获得自由”的报道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当天下午5点左右,弗兰克上校终于等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当天下午2点,斯图加特的一支业余登山队在市郊山区发现了在某处悬崖下有一辆卡车的残骸。由于登山队只是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斯图加特警察局,所以美军得到这一消息的时间足足滞后了近3个小时!由于该处悬崖不利于攀登,所以目前尚无法确认是否有生还者,不过经初步识别,这辆卡车和老费舍尔驾驶的那辆运送蔬菜的卡车是一个型号。而消息传回的同时,己有大批美军赶往事发地点。弗兰克上校不由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帝保佑这辆卡车就是斯科尔兹内开走的那辆!要是斯科尔兹内还在车里那就更妙了!
几个小时跳后,从斯图加特传来了进一步的消息:搜索队己下到悬崖底,并对卡车残骸进行了仔细检查,根据残存的车牌,证实坠毁的卡车正是昨晚从战俘营离开的那辆卡车,不过在残骸里并没有发现尸体。搜索队己经就近展开搜索,但由于天色己黑,所以无法保证搜索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总算是目前为止关于斯科尔兹内去向最为明确的消息了。让弗兰克上校感到意外的是,苏军上校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似乎己经默认了现实。在用战俘营的电话请示了上司后,苏联人的态度终于开始松动,答应先回自己的驻地,并表示相信美军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把苏联人送走后,弗兰克上校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既然己经有了明确的搜索方向,那么接下来就是等待。至于能否抓回斯科尔兹内,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美军在斯图加特市郊山区的搜索在持续了几天后最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斯科尔兹内是从美军战俘营中逃脱的,为了面子,美军自然迫切希望将他抓回,而且“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在脱离了美军的控制对于某些美军高级将领来说也有着潜在的危险;但另一方面,在山区展开这么大范围的搜索耗费却太大,成功的希望也极为渺茫。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人也承受了越来越大的舆论压力。
有意思的是,这回美国人承受的舆论压力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苏军占领区的媒体。对于来自苏军占领区的舆论压力,美国人无法干涉,而苏联人则袖手旁观——苏联人自然乐意见到任何对“美帝国主义”的贬损。
这回“自由民主的”美国终于体会到自由和民主的威力了。
铺天盖地的谴责声使得美军占领军狼狈之极。
相比之下,为了一个跑掉的被判无罪的德军战俘大张旗鼓而导致政治上的被动显然是极其愚蠢的,所以美国人果断地做出了中止搜索的决定。
期间,曾在斯科尔兹内逃跑当天与他见过面的周卫国也受到了美军的调查。但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斯科尔兹内在逃跑时得到了别人的帮助,而且周卫国作为斯科尔兹内曾经的辩护律师和斯科尔兹内见面也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何况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中,美军连搜索斯科尔兹内都被谴责,又怎么可能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对斯科尔兹内的辩护律师怎么样呢?所以周卫国只是在美军宪兵部队接待室和几名美军军官聊了一个小时,又悠闲地喝了几杯咖啡就被美军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至于知道更多内清的达斯多,虽然隐隐猜到周卫国和斯科尔兹内的逃跑也许有关联,但却从未想过跑去美国人那里告密——尽管他也是一名美国公民。而直到中止搜素,美军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斯科尔兹内下落的确切消息。这名出色的前特种部队指挥官就像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到最后,对于斯科尔兹内的逃跑,美国人还是不得要领。美国人不得不承认,对于一名顶尖的特种部队指挥官来说,这样的逃跑也比较合乎他的身份。所以美国人将斯科尔兹内的这次逃跑称之为“Commando fashion escape(突击队式逃跑)”。
但在美军中止对斯科尔兹内搜索的当天,周卫国却迎来了一位拜访者——詹姆士·鲁特。鲁特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周卫国开门后,他对周卫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周,我知道是你在帮助他!”
周卫国摊摊手,说:“鲁特中校,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一字一句说道:“是你帮助斯科尔兹内逃跑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有证据吗?”
鲁特摇摇头,说:“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你的影子!”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中校,看得出来,你的气色很不好,所以我不会追究你对我的诽谤。不过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去好好睡一觉。”
鲁特咬牙说道:“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山姆!”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鲁特中校,我很欣赏你的这种毅力。不过可惜,你的这种毅力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要休息了,请你自便。”
鲁特深深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转身走了。
鲁特的拜访并没有对周卫国造成任何影响。既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行程。
一个多月后,周卫国在考察了德国战后工业体系的恢复情况后回到了柏林。
这时侯,斯科尔兹内的事情在德国己经淡了下来,而周卫国关往的重点也转回了国内局势。只不过,德国的报纸自然不会关往遥远的东方国度发生了什么,所以周卫国在翻遍手头能找到的所有报纸都没有找到有关中国哪怕只言片语的报道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周忠发了一封电报。在电报中,周卫国将自己这几个月的行程简略向周忠说了,又在电报的最后提到希望了解一下国内目前的局势。
没过多久,周忠就发了长长的一封回电,回电中重点介绍了近几个月国内的局势变化。
周卫国在德国的这几个月,国内局势用风云变幻这个词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在东北,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国民政府损失了四十多万军队,丢掉了整个东北(辽沈战役)。在华北,共产党解放军包围了北平、天津、张家口等地,抗日名将傅作义的重兵集团被死死地挤压在平律地区动弹不得(平津战役)。至于徐蚌一带,黄百韬兵团己经在徐州以东的碾庄全军覆没,黄维兵团也在双堆集全军覆没,就连周卫国的老上级杜隶明亲率的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也被包围在陈官庄一带。素有“飞将军”(该绰号形容孙逃跑之速)之称的孙元良一如既往地只身潜逃,他的兵团自然全军覆没,而邱、李两个兵团还在苦苦挣扎,不过离全军覆没估计也不远了(淮海战役)。国民政府在军事上一败徐地,在经济上更是陷入了绝境,目前国内的物价比抗战前夕竟然上涨了足足300倍!至于周家在国内的生意,由于底子厚,目前还能勉强维持。不过按周忠的意思,周家的产业随时都要做好转到海外的准备。
看完这封回电,周卫国不由暗自感慨了一番。从现在的局势看,国民政府的统治己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共产党取代国民党执政只是时间问题。周卫国虽然出身于黄埔,却并不同情执政的国民党,毕竟把偌大一个中国弄到现在这样民不聊生境地的就是这个无能的执政党!而对于广大老百姓来说,共产党执政无疑是一个福音。
第二天,按照古德里安当初留下的地址,周卫国拜访了古德里安,两人畅谈了一个下午,宾主尽欢。
周卫国回到旅馆后,己是深夜。
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周卫国决定留在柏林度过圣诞节。毕竟曾在柏林待了两年,还是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平安夜周卫国并没有独自一人度过,在等待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走上街头,和当地人一样手持焰火加入了狂欢。
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卫国分明感觉到了孤独。
圣诞过后,周卫国独自一人走上了柏林街头,想寻找一些美好的回忆。
不过,现实总是没有想象中完美。
柏林军事学院早已在当年盟军的轰炸中成了一片废墟。柏林的日本侨民区也是面目全非。对此,周卫国只有苦笑,随后就放弃了寻找美好回忆这个幻想,改为在街头闲逛。不知不觉间,周卫国来到了一个啤酒馆外,抬眼看去,竟然有几分眼熟。又仔细看了看,周卫国终于确认这个啤酒馆自己竟然真的来过——这就是自己初次和斯科尔兹内相识时的啤酒馆。
周卫国笑了,随后走进了啤酒馆,要了一大杯啤酒,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啤酒后,周卫国突然想到,那位第三帝国的元首就在慕尼黑的一家啤酒馆(Burgerbräukeller,即贝格布劳凯勒啤酒馆)发动过一次失败的暴动。暴动失败后,他被投入监狱,但在狱中的9个月中,他却写下了《我的奋斗》。自己当初对特种部队和特种作战的认识也始于啤酒馆中和斯科尔兹内的一番交谈。看来,啤酒馆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很快,周卫国又自嘲地笑了。那位元首虽然是个反面人物,但毕竟影响了历史的轨迹,自己有什么资格和他比?
于是,周卫国又喝了一口啤酒,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先生,请问我可坎尘在这里吗?”
周卫国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左颊有一道刀疤的面孔。
周卫国放下酒杯,看着己经坐在自己面前的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道:“奥托,你这妆化得可不高明,至少这道刀疤就出卖了你!”
斯科尔兹内也微笑着说:“这是我的荣誉之疤,我舍不得掩盖。”
周卫国笑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这个啤酒馆时你就提到你的‘荣誉之疤’了。”
斯科尔兹内说:“我很庆幸那时侯能和你认识。”
周卫国说:“对了,奥托,美国人追你追到斯图加特郊外山区就失去你的踪影了,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
斯科尔兹内说:“你听说那辆坠毁的卡车了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听说了。”
斯科尔兹内说:“当美国人在研究那辆卡车残骸的时候,我己经坐上了斯图加特火车站发出前往慕尼黑的火车。”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在我们中国,这一招叫做‘金蝉脱壳’。”
说完,周卫国又向斯科尔兹内解释了一遍“金蝉脱壳”的意思。
斯科尔兹内笑道:“我这一招本身其实并不高明,只不过美国人太笨而己。”
周卫国举起了酒杯,说:“为美国人的愚蠢干杯。”
斯科尔兹内笑着举起酒杯,和周卫国碰了碰杯,两人都喝了一大口啤酒。
喝完酒,周卫国问道:“奥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斯科尔兹内说:“我想先在国内恃一段时间,如果情况没有好转,我就去西班牙。”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西班牙?奥托,我劝你就算到了西班牙,还是离纳粹远一点的好(西班牙独裁者弗朗哥是亲纳粹的)。”
斯科尔兹内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卫国也没有说话。作为朋友,他该说的都说了,想必斯科尔兹内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斯科尔兹内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周,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斯科尔兹内看着周卫国的双眼,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卫国笑笑,说:“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英雄们总是彼此尊敬)”
斯科尔兹内重复了一遍周卫国的话后,真诚地说道:“周,谢谢你!以后如果你需要帮助,请不要忘记,在遥远的欧洲,还有一个朋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会记得你的。”
斯科尔兹内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周卫国,说:“周,这个送给你。”
周卫国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个十字形的勋章,并系着红、白、黑三色相间的绸缎配带。从质地看像是纯银打造,正面标有“卐”字徽及“1939”字样。周卫国立刻明白,这就是斯科尔兹内在成劝营救出墨索里尼后获得的那枚骑士十字勋章。
周卫国立刻盖上盒子,说:“奥托,这是属于你的荣誉,我不能收。”
斯科尔兹内淡淡地说道:“周,别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我尊敬你,你有资格接受它!”
周卫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两人又聊了很久,斯科尔兹内终究还是告辞离开了。
不过在斯科尔兹内离开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他在经过一张桌子时突然出手将坐在那里的一个人打晕。
周卫国立刻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被斯科尔兹内打晕的这人赫然竟是鲁特!
斯科尔兹内假装和鲁特老朋友重逢的样子用一只手扶着他和他坐在一起,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鲁特手中取出一样东西,扔在烟灰缸中。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斯科尔兹内扔在烟灰缸中的是一个微型相机,不由暗暗心惊。斯科尔兹内又在鲁特身上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后,才将烟灰缸中的微型相机用打火机点着。
等相机烧毁后,斯科尔兹内才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我刚刚才发现他躲在这里拍照。”
周卫国苦笑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他肯定是跟踪我到这里的。”
斯科尔兹内眼中露出狠厉的神色,说:“周,他看见我们俩在一起,需不需要……?”
说着,右手虚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算了,他没有证据,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还是赶紧离开柏林吧。”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不再废话,立刻起身,大步出了啤酒馆。
斯科尔兹内走后,周卫国将鲁特的身体扶着趴在桌上,招手叫来侍者,帮他付了钱,又给了小费,最后向侍者交代道:“我有事先离开,我的朋友喝醉了,你让他睡一会儿。他醒后自己会回去的。”
侍者收了小费,自然满口答应。
周卫国走出啤酒馆时,终于做出决定,新年后就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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