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崇吉海姆的辉煌

　　伊拉龙忽闻一声低吼，惊坐起来。蓝儿仍在睡，眼球在眼皮下微转，上唇抖动，似欲打鼾。伊拉龙正微笑间，蓝儿又吼一声，他吓一跳。
　　伊拉龙心道，她定在做梦。他对着蓝儿看了片刻，轻手轻脚从她翼下钻出，站起来伸展腰身。屋里微觉清冷，穆塔合眼仰卧在对面屋角。
　　伊拉龙一走动，穆塔即动动身子坐起来，轻声道：“早啊。”
　　伊拉龙压低声音问道：“你醒来多少时候了？”
　　“有些时候了。正奇怪蓝儿居然没把你吵醒。”
　　伊拉龙苦笑道：“我累得很，雷打不醒。”他在穆塔身边坐下，将头靠在墙上，“知道几点了吗？”
　　“不知道。看不出来。”
　　“有人来看过咱们吗？”
　　“没有。”
　　二人无言地坐着。伊拉龙想着自己和穆塔的微妙关系。我拿着他父亲的剑，那本应是他的……他的遗产。我们在很多地方相像，可观点和教养有天壤之别。他想起穆塔身上的伤疤，哆嗦了一下。什么样的人能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蓝儿抬头眨眼，鼻子抽动几下，长长伸了个懒腰，粗糙的舌尖上卷。有什么事吗？伊拉龙摇摇头。昨晚的饭还不够塞牙缝，他们多给点儿就好了。我饿得很，能吞下一群牛。
　　伊拉龙保证道：他们会让你吃饱的。
　　最好如此。她走到门边坐下，拍打尾翼。伊拉龙闭目养神，打了个盹儿，然后起来踱步。他无所事事，便开始细看那几盏灯。每只灯都由一整块水滴形的玻璃做成，大小如两个柠檬，柔和的蓝色不闪不跳。玻璃外面包四条细铁丝，在顶部结成一个挂钩，在底部则焊成一个三角支架，煞是好看。
　　伊拉龙正看着，屋外传来嘈杂之声。门打开，走进十二位武士。打头那人看见蓝儿，倒吸一口气。武士后面跟着奥利克和秃顶。秃顶朗声道：“沃顿的领袖阿吉哈召见你们。必须吃饭，边走边吃吧。”伊拉龙和穆塔站在一起，充满戒心。
　　伊拉龙问道：“我们的马在哪里？能否将剑和弓还给我？”
　　秃顶蔑视地瞥他一眼：“须有阿吉哈的命令才能把兵器还给你。马就在隧道里。走吧！”
　　他正要转身，伊拉龙追问道：“阿丽娅现在如何？”
　　秃顶迟疑片刻：“不知道。她还在郎中那里。”说罢和奥利克一道出了门。
　　一位武士做了个手势：“你走前头。”伊拉龙走出门，蓝儿和穆塔跟在后面，走过那晚进来的过道，经过那座长毛怪兽的雕像，到了山洞的宽敞隧道。秃顶和奥利克已等在那里，奥利克牵着托奈克和雪焰。
　　秃顶指挥道：“在隧道中央骑单行。不许乱走。”伊拉龙正欲骑上蓝儿，秃顶高喊：“下来！让你骑时再骑。”
　　伊拉龙耸耸肩，牵过雪焰的缰绳，翻身上马，走在蓝儿前面，对蓝儿道：跟上我，以防万一。
　　蓝儿应道：明白。
　　穆塔在蓝儿后面，骑上托奈克。秃顶又将这一小队人马看过一遍，朝武士打个手势，众武士分两行将他们夹在中间，尽量远离蓝儿。奥利克和秃顶走到队伍前头。
　　秃顶又看了看队列，击掌两次便向前走。伊拉龙脚跟轻磕雪焰，一队人马向山的深处走去，马蹄踏在坚硬的地面，在空荡荡的隧道里发出巨大的回音。两侧墙上偶然有门，但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伊拉龙见隧道又宽又长，挖掘技术无比高超，两壁、地面和天棚做得天衣无缝，不禁赞叹。墙角接地处见棱见角，整条隧道尺寸分毫不爽。
　　伊拉龙愈走愈想快些见到阿吉哈。沃顿国的这位领袖在帝国是个扑朔迷离的人物。据说他二十年前掌了权，便向加巴多里克斯国王大举宣战。没人知道他的底细，甚至没人知道他的模样。只听说他用兵如神，骁勇无敌。这样一位人物会如何待他们？伊拉龙心里直打鼓。想到既然布鲁姆信任沃顿，为他们效力，他才稍稍宽心。
　　他见了奥利克，心中又生出疑问。隧道显然是矮人开的——其他人绝无这般技术——可矮人住在沃顿国的何处？抑或他们也只是沃顿国的客人？奥利克提到的国王是何人？难道是阿吉哈？伊拉龙现在明白了，沃顿国一直未被发现，因为它藏在地下。那么精灵国呢？精灵国在何处？
　　他们由秃顶领着在笔直的隧道里走了约莫一个小时。伊拉龙心道，我们走了怕有一里格了，他们或者要带我们穿过这座山呢。走了许久，前方终于隐约显出一点微弱的白光。他凝神细看，无奈距离尚远，看不清光源。又向前走了一阵，光线渐亮。
　　只见隧道两侧石柱如林，柱上镶嵌红宝石和紫水晶。石柱之间挂着几十盏灯，射出耀眼的光芒。柱底金线流光溢彩，头顶鸟首启喙欲啭。大厅尽头是两扇黑色大门，门上用银线勾出一顶七角王冠。
　　秃顶止步，举起一手，转向伊拉龙：“现在骑上你的龙，别想飞跑。外面人多，记着自己的身份。”
　　伊拉龙翻身下了雪焰，爬到蓝儿背上。待伊拉龙在鞍上坐稳，蓝儿道：他们许是要展览咱们。
　　待会儿便见分晓。可惜萨若克不在身边。伊拉龙边系腿上的带子边道。
　　第一次在沃顿露面，还是不带莫赞的佩剑为好。
　　也是。他挺起胸膛道：“准备好了。”
　　秃顶道：“好。”他和奥利克退到蓝儿两侧，让蓝儿走在头里。“走到门边，开门之后顺着外面的路慢慢走。”
　　伊拉龙问道：准备好了？
　　当然。蓝儿缓步走到门边，鳞片熠熠发光，映得两旁的柱子光影摇曳。伊拉龙深吸一口气，放松心情。
　　前面的大门忽然洞开，阳光涌入隧道，照在蓝儿和伊拉龙身上，晃得伊拉龙一时睁不开眼。待他双眼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不禁惊叹起来。
　　他们正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中，四壁向上收束，在极高处只剩一小口，伊拉龙看不出那小口距地面有多远——说不定有十几里格。一束柔光从口中射入，照亮火山口中央，四周却显得朦胧。
　　火山口另一端看起来在十里格开外，隐在蓝雾之后。数百英尺粗数千英尺长的大冰柱悬在数里格之上，如寒光闪闪的刀。有了山谷的经历，伊拉龙知道无人能到那个高度，连蓝儿也上不去。火山口内壁的岩石上挂满苔藓。
　　他低头望去，脚下一条卵石路从门口铺出，直通火山口中央。道路尽头是一座雪白的山峰，山上万点灯火齐明，如未经琢磨的宝石般璀璨。那山高达一里格，却只及火山口十分之一，显得微小。
　　他们虽已在隧道里行了许久，不过只到了火山口边缘。伊拉龙正看得目瞪口呆，忽听奥利克道：“看好了，人，一百年来从没有骑士见过此景。我们正站在巍峨的垡藤杜尔山脚下。数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科根采金时发现了这里。中央站立的便是我们最大的骄傲——崇吉海姆，用纯大理石建成的城山。”这时两扇门咔嗒一声止住。
　　一座城市！
　　伊拉龙随后看见人群。他刚才只顾赞叹，竟未见隧道入口人山人海。人类和矮人混在一起，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站在卵石路两侧。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伊拉龙。
　　伊拉龙抓住蓝儿颈部的一根刺。他看见衣衫褴褛的儿童，指节伤痕累累的汉子，衣着简朴的妇人，饱经风霜的矮人。矮人们用手指捋着胡须。人人神情坚毅，那是没有活路的猎物面对捕猎者的表情。
　　伊拉龙脸上淌下一滴汗，他却不敢拭擦，慌忙问道：我该如何是好？
　　微笑，挥手，什么都行！蓝儿厉声道。
　　伊拉龙欲挤出笑脸，却仅仅抽动了一下嘴唇。他鼓足勇气，举起一只手，微微挥了一挥。人群仍静默无声，伊拉龙大窘，红着脸垂手低头。
　　这时有人欢呼鼓掌。众人迟疑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高呼，声浪将伊拉龙淹没。
　　秃顶在身后道：“很好，向前走。”
　　伊拉龙松了口气，挺直身体，戏问道：咱走吧？蓝儿一弓脖子，迈步向前。走过第一排人时，她左顾右盼，喷出一团气。人群哑然，向后退缩，旋即又欢呼起来，情绪愈加高涨。
　　伊拉龙斥道：不要炫耀。蓝儿只摇摇尾翼，并不睬他。蓝儿一路向前，伊拉龙好奇地看着沸腾的人群。矮人明显多于人类……许多人对他怒目而视。甚至有人铁青着脸，转身离去。
　　人类外貌强悍。男子个个腰间佩刀，女子神情高傲，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疲惫。几个小孩儿瞪大眼睛看着伊拉龙。他感到这些人必定经历过艰难困苦，会不顾一切进行自卫。
　　沃顿国找到了绝佳的藏身之处。垡藤杜尔连龙也飞不到顶，即使有人发现了秘门，也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攻入。
　　人群跟在他们身后，为蓝儿留出足够的空间。他们依然看着伊拉龙，却渐渐安静下来。他回头见穆塔笔直地骑在马上，面色苍白。
　　待他们走近城山，只见崇吉海姆的大理石被打磨得雪亮，线条流畅，竟如浇筑上去一般。城山上开出无数圆窗，窗口四周精雕细琢。每扇窗前挂一盏彩灯，柔和的灯光照亮四周的岩石。整座城没有尖塔或烟囱之类。他们面前是两扇原木大门，门前两尊神兽金像高达三十英尺。大门向里缩进二十余码，高大的拱门上架着粗檩。
　　到了崇吉海姆城脚，蓝儿站下等着秃顶的指令。见秃顶没有吭声，她便继续走向城门。两侧墙边立着血红色的玉石柱，柱上刻着凹槽。两柱之间有异兽雕像。
　　暗链缓缓拉起巨大的门闩，大门在他们面前隆隆开启。门内一条四层楼高的走道直通崇吉海姆腹地。上面三层布满四通八达的灰色通道，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都伸头观看伊拉龙和蓝儿。底下一层却有大门封着，各层之间高高低低垂下许多彩带，每条彩带上都绣着英雄和激战的场面。
　　蓝儿走进大厅，欢呼声响起。伊拉龙举手致意，人群又是一阵欢呼，矮人却大多默不作声。
　　大厅有一里格长，尽头的拱门两旁各有一根华丽的黑色石柱。石柱顶上是块三人大小的黄色锆石，锆石发光照亮大厅。蓝儿走进拱门，后退一步，弯曲的脖子发出低沉的哼鸣。
　　一行人这时已进了一间圆形大屋，左右宽达一千英尺，头上的尖形拱顶有一里格高，再向上就是崇吉海姆的顶端。四周墙上拱门成行，每行拱门便是城山的一层。光洁的玉石铺地，上面刻着十二颗星环绕一把战锤，奥利克帽盔上正是这个图案。
　　圆屋连着四条通道，他们刚才走过的正是其中一条。通道将崇吉海姆分成四个区。四个大厅中的三个看上去一样，只有正对伊拉龙的那个略有不同。那个大厅左右两侧有下行楼梯，在地下转弯处建得层层叠叠。
　　圆屋顶上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星星，宽、厚各有二十码，面上一朵怒放的玫瑰刻得栩栩如生。宝石周边环绕一圈白灯，投下一道道灯光。那星状宝石光芒四射，如一只巨眼俯瞰他们。
　　伊拉龙从未见过这般美景，赞叹不已。崇吉海姆美若仙境，与这座城山相比，帝国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心道：或许连乌鲁邦的财富和辉煌也无法与此地相提并论。崇吉海姆是矮人力量和坚忍的丰碑。
　　秃顶走到蓝儿面前道：“到此只可步行。”人群中发出零星的抗议。一位矮人将托奈克和雪焰牵走。伊拉龙从蓝儿背上下来，与蓝儿并排随秃顶走过玉石地面，进入右手通道。
　　他们向前走了数百英尺，进入一条窄廊。卫兵也挤进去。转过四道弯，来到一扇老旧发黑的杉木大门前。秃顶推开门，带他们进去，却将卫士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