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阿吉哈

　　伊拉龙进了一间雅致的书斋。书斋分两层，里面有成排的杉木书架。沿一道铸铁转梯可到一小平台，平台上放着两把椅子和一张小书桌。四面墙上和天花板挂着白灯，书斋里光线匀和。石头地板上铺着椭圆形地毯，上面的图案非常复杂。房间最里面，巨大的胡桃木书桌后站着个人。
　　那张脸气度不凡，两眼深邃透彻。他肤色黑亮如上了油的乌檀，头顶无发，颌下和上唇留着胡须，身穿深紫色衬衣，外套一件金线绣花红色收腰马甲，更显双肩宽阔有力，看上去气宇轩昂，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他一开口，声若洪钟：“伊拉龙，蓝儿，崇吉海姆欢迎你们。请坐。”
　　伊拉龙在穆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蓝儿护在他们身后。阿吉哈抬手打了一下响指，楼梯后走出一人，站在秃顶身旁，长相竟和秃顶一模一样。伊拉龙诧异地看着他俩，穆塔不禁一怔。阿吉拉微微一笑，道：“不怪你们分不清，他俩是双胞胎。我倒想告诉你们他俩的名字，可他俩无名无姓。”
　　蓝儿不以为然地喷出口气。阿吉哈向她看了片刻，在桌后一张高背椅上坐下。双胞胎退到楼梯下面，并肩而立，表情木然。阿吉哈压着手指，目不转睛地对伊拉龙和穆塔注视良久。
　　伊拉龙只觉如坐针毡。过了好几分钟，阿吉哈低头向双胞胎做了个手势，一人急忙趋前，阿吉哈对他耳语几句。秃顶面色忽地煞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阿吉哈点点头，似有所确定。
　　他瞧着穆塔：“你拒绝检查，使我很为难。双胞胎向我保证他们能控制你，又看你对伊拉龙和阿丽娅的作为，我才同意你进入垡藤杜尔。我知你有事不愿示人，但你目前这种状态，我们无法信任你。”
　　穆塔梗脖道：“反正你们也不会信任我。”
　　阿吉哈听得穆塔说话，脸色一沉，目光阴沉：“上次听这声音还是二十三年前……我知道这声音。”他胸膛起伏，噌地站起来。双胞胎警觉起来，交头接耳。“这声音属于另一个人，他禽兽不如。站起来。”
　　穆塔战战兢兢起立，来回扫视双胞胎和阿吉哈。阿吉哈命令道：“脱掉上衣。”穆塔耸耸肩，脱掉上衣。“转身。”穆塔转过身，灯光照在他背后的伤疤上。
　　阿吉哈倒抽一口气：“穆塔。”奥利克发出一声惊呼。阿吉哈忽然转向双胞胎，咆哮道：“你们看到这个了？”
　　双胞胎垂下头：“我们在伊拉龙大脑里看见他的名字，却没想到这孩子竟会是莫赞之子。我们从没想到……”
　　阿吉哈问道：“为何不告诉我？”双胞胎正欲解释，阿吉哈抬手阻止了他们，“这事回头再说。”他转向穆塔：“我先把这边料理了。你仍拒绝检查吗？”
　　穆塔穿好上衣，道：“是。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入我大脑。”语气颇为强硬。
　　阿吉哈靠在桌上：“那么后果会令人不快。双胞胎若不能证明你对我们没有威胁，我们便不能信任你。尽管，或者正因为，你曾帮过伊拉龙。若不经过检查，这里的人——矮人和人类，一旦知道你的身世，便会将你撕碎。我只能把你关起来，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若矮人国国王罗特加提出由他监护你，那就更糟了。现在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不要自讨苦吃。”
　　穆塔只是摇头：“不……即便我依了你，仍是不祥之人，是弃儿。我只想离开。若能让我平安离开，我绝不向帝国泄露你们的所在。”
　　阿吉哈问道：“你若是落到加巴多里克斯手里，又会如何？你就是再强硬，他也能从你头脑里榨出所有的秘密。即便你敌得过他，我们又如何保证你将来不与他合作？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穆塔挺身问道：“难道你想永远囚禁我？”
　　阿吉哈道：“不。你只需让我们检查，若确定你可靠，双胞胎会将所有关于垡藤杜尔的记忆从你大脑里抹去。我们不能让知道此地的人落入加巴多里克斯手里。穆塔，你想怎样？快做决定，否则就由不得你了。”
　　伊拉龙为穆塔担心，暗自祈祷：快快依他，这样顶牛毫无意义。
　　良久，穆塔一字一顿道：“我只有大脑还属于自己。从前也曾有人企图进入，但我会尽全力保护。唯有我心底的思想不会害我。你要的我不能给你，更不能交给他们。”他一指双胞胎，“随你如何处置，但记住，我宁死也不让他们检查。”
　　阿吉哈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我希望不要这样，但你的决定亦在我意料之中……卫兵！”武士手持兵器，推门而入。阿吉哈指着穆塔，命令道：“带他去无窗的房间，锁好门。派六个人把守，我去看他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去。不许和他讲话。”
　　武士围住穆塔，警惕地看着他。他们走出办公室时，伊拉龙无声地对穆塔道：“对不起。”穆塔耸耸肩，两眼直视前方。他和其他人走出过道，脚步渐行渐远，复归寂静。
　　阿吉哈忽道：“伊拉龙和蓝儿留下，其他人马上出去！”
　　双胞胎鞠躬退下。奥利克却道：“陛下，国王会过问穆塔的事。还有，我抗命不遵……”
　　阿吉哈皱着眉挥挥手：“我亲自去跟罗特加说。你嘛……在外面候着，我会叫你。让双胞胎不要走远。我还有话说。”
　　奥利克微微低头，道：“好。”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阿吉哈沉默良久，疲惫地叹口气坐下。他看着天棚，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伊拉龙等得心焦，见他半晌不语，脱口问道：“阿丽娅还好吗？”
　　阿吉哈低头看他一眼，沉沉地道：“不好。不过医师说她会好的。他们整夜在给她治疗。她中毒太深，若不是你，早已丧命。为此，沃顿国向你表达最深的谢意。”
　　伊拉龙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他们从基里城一路逃亡，总算没有白费。他问道：“那，现在做什么？”
　　阿吉哈手指攒成尖，道：“告诉我你如何找到蓝儿，以及此后所有的事情。布鲁姆送来的信里说了一些，双胞胎也说了一些。但我想听你说说，要特别细说布鲁姆死去那一节。”
　　伊拉龙不愿向陌生人讲述自己的过去，阿吉哈便耐心等着。蓝儿轻声催促道：说啊。伊拉龙在座位上动了动，便开始讲述。开头讲得结结巴巴，讲着讲着便流利起来。蓝儿不时插嘴补充几句。阿吉哈始终听得全神贯注。
　　伊拉龙讲讲停停，一气讲了好几个时辰。讲到台姆城那节，他隐去了安吉拉的预言。他讲到他和布鲁姆如何发现蛇人，甚至将他梦见阿丽娅也说了出来。当他讲到基里城的遭遇，提到魔影时，阿吉哈脸色阴沉，眯着眼向后靠去。
　　伊拉龙讲罢，沉浸在回忆中，良久没有作声。阿吉哈站起身，背着手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架，良久才回到书桌旁。
　　“布鲁姆的死是我们的巨大损失。他是我的好友，沃顿国的同盟。他智勇双全，多次在危难中挽救了沃顿国。他虽已离去，却将成功的保证留给了我们，那就是——你。”
　　伊拉龙问道：“我能做什么呢？”
　　阿吉哈道：“待我慢慢道来，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巨人和帝国联手，这消息非常重要。加巴多里克斯若纠集巨人攻打我们，沃顿国即便凭借垡藤杜尔的天然屏障，也难以自卫。加巴多里克斯虽恶，毕竟是骑士，竟然和妖魔沆瀣一气，实属疯狂。不知他以什么换取巨人暂时的忠诚，实在令人不寒而栗。还有魔影。你还记得他的相貌吗？”
　　伊拉龙点头道：“身材瘦高，面色苍白，红眼红发，一身黑衣。”
　　“他的剑，你可见过？”阿吉哈细心问道，“是不是剑刃上有一长痕？”
　　伊拉龙诧异道：“对啊。你如何知道？”
　　阿吉哈冷笑道：“当年我欲取他心脏，没得手，却在他剑上留下这一道。他名叫杜尔查，最是阴险狡诈。他是加巴多里克斯最得力的仆人，却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你说你们已将他杀死。能否细说？”
　　伊拉龙对那天的事记忆犹新：“穆塔射中他两次。第一箭射中肩膀，第二箭在两眼之间。”
　　阿吉哈皱眉道：“恐怕你们并未将他杀死。唯有刺中心脏，才能置魔影于死地。否则，他只是消失，过些时候又在别处重现。尽管这过程令杜尔查痛苦，他却能活下来，并且功力大增。”
　　这消息如五雷轰顶，两人都良久无语。阿吉哈道：“你很神秘，伊拉龙，没人能解开你这团谜。人人皆知沃顿国的目标——或者巨人，或者加巴多里克斯的目标，但没人知道你的目标。因此你是个危险人物，尤其是对加巴多里克斯。他怕你，因为他不知你下步会做什么。”
　　伊拉龙静静问道：“沃顿国也怕我吗？”
　　阿吉哈小心答道：“不。我们寄希望于你。可是，你若辜负这一希望，我们也会怕你。”伊拉龙垂下头，“你须知自己地位特殊。各派都想独占你，让你为他们效力。你一进入垡藤杜尔，他们就开始对你施加影响。”
　　伊拉龙问道：“你也是？”
　　阿吉哈哈哈一笑，目光却依旧严峻：“我也是。有些事你必须了解——首先是蓝儿的蛋如何到了斯拜恩。布鲁姆是否向你说起过他将龙蛋送到这里以后的事情？”
　　伊拉龙瞥了一眼蓝儿，道：“没有。”蓝儿冲他挤眉弄眼地吐吐舌头。
　　阿吉哈在桌面上轻叩半晌，这才开口：“布鲁姆初次将那枚蛋带到沃顿国时，人人都想知道它将会如何。我们都以为神龙已经绝种。矮人只希望未来的骑士成为盟友——有些矮人则反对培养新骑士，精灵国和沃顿国却各有打算。原因很简单——历史上的骑士不是精灵就是人类，精灵数量居多。矮人中从未出过骑士。
　　“由于加巴多里克斯的叛变，精灵族不愿让沃顿国保存龙蛋，担心龙蛋挑中的人像加巴多里克斯一样不守信用。两方都希望骑士出在自己这边，事情非常棘手。矮人更是火上浇油，一有机会就和我们两方吵个不休。矛盾越来越深，各方都说了些气话。这时布鲁姆出了个主意，让各方保全了面子。
　　“他建议每年将龙蛋轮流送往精灵国和沃顿国，让儿童从龙蛋前走过，看龙蛋是否孵化。龙蛋若不孵化，则将它送到另一方。若是孵化了，则立即开始训练骑士，不论男女，头两年在这边由布鲁姆指点。然后送到精灵国，由他们完成全部训练。
　　“精灵虽不情愿，也只好接受，但有一个附加规定，若布鲁姆在龙蛋孵化之前死去，新骑士则完全由精灵训练，他人不得干涉。这协议显然偏向他们——都知道精灵中选的机会大，可当时急需某种平等，这协议恰能起这作用。”
　　阿吉哈顿了顿，目光深邃，脸上两片阴影将颧骨衬得突出。“我们希望新骑士能使双方联合起来。等了十几年，龙蛋却始终没有孵化。我们便渐渐不再想这回事，只哀叹龙蛋为何总不孵化。
　　“去年，我们却遭了大挫。阿丽娅带着龙蛋从崇吉海姆返回精灵国的奥希龙城，在途中与龙蛋一并失踪。最先发现的是精灵。他们发现她的坐骑和卫兵在杜维敦被杀，不远处还有一堆巨人的尸体，唯独不见阿丽娅和龙蛋。我得了此信，怕巨人连人带蛋一并掳去，很快找到垡藤杜尔和精灵女王所在的精灵国都城埃勒斯梅拉。原来他们是替帝国卖命，情况愈加糟糕。
　　“那场较量究竟如何，只有等阿丽娅醒来才能知晓。不过从你说的我倒能推出一些细节。”阿吉哈将双肘架在桌上，外套窸窣作响，“进攻者下手必是又急又狠，否则阿丽娅应能脱身。她突遭进攻，又无处躲藏，只能做一件事：使魔法转移龙蛋。”
　　伊拉龙问道：“她能使魔法吗？”阿丽娅说过她被人下毒废了功力，伊拉龙想确定她说的是魔法，希望跟她多学些古代语言。
　　“这是她入选龙蛋卫士的一个条件。当时阿丽娅离我们太远，不可能将龙蛋送回来，精灵国的边界有暗屏保护，防止任何物件通过魔法进入边界。她必是情急中想起了布鲁姆，将龙蛋送往卡沃荷方向。仓促间有些偏离，也不足怪。听双胞胎说，魔法本不精确。”
　　伊拉龙问道：“她为何靠近帕伦卡谷而不是沃顿国？精灵住在何处？这……埃勒斯梅拉又在何处？”
　　阿吉哈目光炯炯看着伊拉龙，掂量着他的问题：“我不能轻易将这些告诉你，精灵们对这些秘密保守很严。但你应该知道，也算是表达我的诚意。精灵的城市在杜维敦最北方的茂密森林里。自骑士时代起，精灵从未允许任何人——不论是矮人还是人类，进入他们枝繁叶茂的疆界。连我也找不到埃勒斯梅拉。奥希龙嘛，从阿丽娅失踪的地方判断，大约在杜维敦西部边界，离卡沃荷不远。你定有许多其他问题，等等，待我讲完再问不迟。”
　　他整理思路，加快了语速：“阿丽娅失踪后，精灵国将他们在沃顿的人全数撤回。伊丝兰查蒂女王怒不可遏，和我们断绝了一切往来。因此，布鲁姆虽有信送来，精灵对你和蓝儿仍一无所知……近几个月得不到他们的援助，我的军队在与帝国的冲突中处于不利地位。
　　“阿丽娅的返回再加你的出现，女王也该消气了。阿丽娅又是你救下的，这对我们很有利。不过，你的训练可给我们双方出了道难题。看来布鲁姆已教了你一些东西，却不知他教给你多少。因此，你须参加比武，以此确定你的功力。精灵还等着你到那边去完成训练，只是恐怕时间不够了。”
　　伊拉龙问道：“怎么会不够？”
　　“有好几重原因，最主要的是你招来的这些巨人。”阿吉哈说着，目光转向蓝儿，“伊拉龙，沃顿国处境微妙。我们若想和精灵修好，就得服从他们的意愿。可我们若想在崇吉海姆住下去，又不能得罪矮人。”
　　伊拉龙问：“难道矮人不属于沃顿吗？”
　　阿吉哈稍一迟疑：“也可以这么说。他们允许我们住在此地，帮助我们打击帝国，但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国王。除了罗特加给我的权力，矮人不服我管。矮人族各部常常连罗特加也不服。那十三个矮人部落虽说臣服于罗特加，实则部落头人握有大权。老国王死后，由他们推举新国王继位。罗特加同情我们的事业，一些头人却不。他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惹怒他们，否则他就会失去民心。因此，他对我们的帮助也很有限。”
　　“这些部落头人，”伊拉龙问道，“他们也反对我吗？”
　　阿吉哈沉吟一下：“反对恐怕是言轻了。矮人和神龙是世仇，神龙常常偷吃矮人的牲畜，盗走他们的黄金，直到精灵出现，带来和平。矮人却不能忘怀，他们从未完全接受骑士，也不许骑士插手他们的防卫。加巴多里克斯掌权后，他们愈加坚信决不能和骑士或神龙搅和到一起。”说到最后一句，他转向蓝儿。
　　伊拉龙缓缓道：“为何加巴多里克斯不知道垡藤杜尔和埃勒斯梅拉在哪儿？骑士训练他的时候，一定提起过。”
　　“是提起过，但不会告诉他具体位置。即便知道垡藤杜尔在这片山里，也未必能找到。加巴多里克斯的龙被杀死之前，他从未到过这两个地方。在那之后，骑士已不再信任他。他反叛期间曾逼问过好几位骑士，但他们个个宁死不屈。他又从未生擒过矮人，这倒只是早晚的问题。”
　　伊拉龙问道：“难道他不能带兵搜遍杜维敦，不寻到埃勒斯梅拉决不罢休？”
　　阿吉哈答道：“精灵国有力量对付他。他至少现在还不敢造次。不过，他那可恶的巫术年年长进，若身边再有一骑士，便会所向披靡。他一直想找枚龙蛋，却始终不能如愿。”
　　伊拉龙不解道：“他的功力如何能不断长进？他的体力必然限制他的功力——功力不可能无限长进。”
　　阿吉哈一耸宽阔的肩膀，道：“这个我们不得而知，精灵也弄不清楚。我们只盼有朝一日他毁在自己的咒语上。”他从外套内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放在桌上问道，“知道这个吗？”
　　伊拉龙弯腰细看，只见那纸上用一种他不认识的语言密密麻麻写满黑字。大段大段的文字沾着血迹，羊皮纸的一边已被烧焦。他摇头道：“不知道。”
　　“昨晚我们打败巨人，在他们的头领身上发现了这个。我们损失了十二个人——为了你们安全脱险，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文字是国王发明的，用来向他的手下传递消息。我花了不少工夫，终于从尚能辨认的地方解出其中含义。纸上写着：
　　……伊斯罗扎达的卫兵，放行此人和他的军队。他们将与其同类睡在一起，并且……但须保证此二部不发生争斗。命令将层层传递，从万能的乌什纳克到杜尔查，到贾什，到塔洛克。
　　“乌什纳克就是加巴多里克斯，那词在巨人语中是‘父亲’的意思。加巴多里克斯对这昵称颇为得意。
　　考察其长处……步兵和……分开。不到……禁止分发兵器……行军。
　　“再往下只可勉强辨认几个词，看不出什么了。”阿吉哈道。
　　“伊斯罗扎达在何处？我从没听说这地方。”
　　“我也没有。”阿吉哈道，“我想加巴多里克斯有意改了地名。自破解了这封信后，我就琢磨，你头次在博尔山看见数百巨人，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又向哪里去。羊皮纸上提到‘其同类’，可见他们是去和其他巨人会合。国王结集力量，目的只有一个——组织一支人魔混杂的军队，打败我们。
　　“但目前只能静观。我们需要更多情报才能弄清这伊斯罗扎达是何处。况且，垡藤杜尔尚未暴露。我们还有希望。见过此地的巨人昨晚已全部死去。”
　　伊拉龙问道：“你怎知我们将到此地？双胞胎中的一个在迎候我们，还伏击了库尔人。”他知道蓝儿在专心倾听，现在虽不作声，稍后定有话说。
　　“在你们走过的山谷，沿熊牙河两岸，有我们的岗哨。他们放了信鸽回来报警。”阿吉哈解释道。
　　伊拉龙思忖，不知是不是差点落入蓝儿肚里的那只鸟。“龙蛋和阿丽娅失踪时，你告诉了布鲁姆吗？他说沃顿那边杳无音讯。”
　　阿吉哈道：“我们是给他发了警报，可我们的人恐怕已被帝国截杀。否则蛇人怎会到卡沃荷去？自那以后，布鲁姆就和你一道，不可能送信给他了。他从台姆城派人和我取得联系，我才松了口气。我算着他会去找乔德，他们是老朋友。乔德给我们送信不难，他通过色达将货物偷偷运给我们。
　　“这事太蹊跷，帝国如何知道在哪里袭击阿丽娅和我们派往卡沃荷的信使？加巴多里克斯如何知晓那些商人帮助沃顿？你们走后，乔德的生意几乎全完了，其他支持我们的商人也差不多。他们发出的每只船都下落不明。矮人不能为我们提供所有供给，沃顿现供应紧缺。尽管我们严查大脑，防止谎言，恐怕还是出了叛徒。”
　　伊拉龙听罢陷入沉思，阿吉哈并不打扰，只静待他开口。自发现蓝儿的蛋以来，伊拉龙第一次将周遭的事情弄了个明白。他终于知道了蓝儿的来历和自己的命运，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此话怎讲？”
　　“我在崇吉海姆该做什么？你们和精灵都为我做了安排，我若不接受这些安排又会如何？”他的声音坚定起来，“该战则战，该乐则乐，该悲则悲，该死则死，但我决不接受强迫利用。”为了强调，他顿了一顿，“过去的骑士不需趋炎附势，他们是公正的裁判。我不敢奢望这样的地位——如今的人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管辖，现在也不会接受，更何况我年纪尚小。但是我有功力，会在需要时使用。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用我，然后再决定是否接受。”
　　阿吉哈斜眼瞧着他。“这话若出自他人之口，或者你当着其他统治者说出这番不敬之辞，恐怕早已送命。你怎见得我会将计划和盘托出，只因为你想知道？”伊拉龙面红耳赤，但目光并不躲闪。“不过，你说得对。你有权说这番话。你不可能脱离环境，必为环境所影响。我也不愿看你为某些人或某个目的所利用。你必须保持自由，这是你力量的真正所在，要能够不为统治者或国王左右，独立做出选择。在你这里，我的权威是有限的，我认为这样最好。难的是如何确定其他有权力的人对你的企图。
　　“再说，这里的人对你抱着希望，你抗议也是徒劳。他们事无巨细，都会来找你。”阿吉哈探身向前，语调异常严肃，“有时，你要决定人的命运……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的悲欢。年轻女子向你询问她们应该嫁给何人——会有很多人想做你的妻子，老人让你决定该把遗产留给哪个孩子。你对每个人都必须仁慈睿智，因为他们信任你。说话绝不能轻率，你说出的话比你预想的功效要大。”
　　阿吉哈直起身，闭上眼：“身为统治者，理当挑起为人民利益负责的重担。我自统治沃顿国那天起，便担起这副担子。现在你也必须承担。要小心。我统治下绝不能出现不公正。年轻和稚嫩都不要紧，很快会过去。”
　　想到人们来向他讨各种主意，伊拉龙觉得不自在。“可你仍然没说我在此地应该如何。”
　　“眼下不用做什么。你八天行程一百三十里格，了不起，现在一定需要休息。待你恢复了体力，我们要试试你的兵器功夫和魔法功夫。然后，我告诉你可能的选择，你必须做决定。”
　　伊拉龙追问道：“穆塔呢？”
　　阿吉哈脸色一沉，从桌下取出萨若克。剑鞘亮晃晃的。阿吉哈用手抚着剑鞘，在刻着名字的地方停留片刻，道：“他留在这里，直到同意让双胞胎进入他的大脑。”
　　伊拉龙争辩道：“你不能关押他。他没有犯法！”
　　“我们若不能保证他不反对我们，便不能放他。不论是否犯法，他是个祸害，和他父亲一样。”阿吉哈的语气里有一丝悲凉。
　　伊拉龙见说不动阿吉哈，又觉得阿吉哈的担心有道理，便道：“你如何识得他的声音？”
　　阿吉哈只道：“我见过他父亲。”他敲敲萨若克的剑柄，“布鲁姆竟没告诉我他拿了莫赞的佩剑。你在垡藤杜尔最好不要佩戴这把剑。这里的人，尤其是矮人，提起莫赞都恨之入骨。”
　　伊拉龙保证道：“我记住了。”
　　阿吉哈将萨若克递给伊拉龙。“想起来了，布鲁姆的指环还在我这里，他捎过来做见证的。本想待他回到崇吉海姆时还给他。他死了，这指环就该归你了。我想他会希望由你保存。”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枚指环。
　　伊拉龙庄重地接过指环。蓝宝石上刻着一个标记，与纹在阿丽娅肩上的一样。他将指环套在食指上，对着光看了看，道：“我……我感到荣幸。”
　　阿吉哈严肃地点点头，向后一推椅子站起来，有力地对蓝儿说道：“别以为我把你忘了，大龙。我的话是对你俩说的。或许你更应该明白，因为在这艰难岁月，你要保护他。不要低估自己的力量，不要在他身边动摇，若没有你，他一事无成。”
　　蓝儿垂下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平视阿吉哈双眼。他们目不转睛地对视良久，还是阿吉哈先垂下眼帘，轻声道：“幸会。”
　　蓝儿充满敬意道：他很好。她转头对伊拉龙道，告诉他，我觉得崇吉海姆和他都很棒。帝国惧怕他，不是没道理。但是，告诉他，他若是想杀你，我就砸烂崇吉海姆，再咬死他。
　　伊拉龙迟疑着，没料到她语气如此凶狠，然后将这番话转达给阿吉哈。阿吉哈认真看着蓝儿。“这话听着有种，但是，只怕双胞胎饶不了你们。”
　　蓝儿不屑地一喷鼻子：呸！
　　伊拉龙明白她的意思，道：“他们差远了，龙一发怒，准得吓呆。他俩或能打败我，却打败不了蓝儿。你该知道，骑士有了神龙，魔力就非一般魔法师可比。所以布鲁姆总比不过我。双胞胎从没见识过神龙，怕是高估了自己的功力。”
　　阿吉哈面露奇色：“布鲁姆的魔法在我们这些人中最棒，只有精灵比他强。若真如你所说，有很多事情就该重新考虑。”他朝蓝儿鞠躬道，“既是这样，很高兴没有伤害你们俩。”蓝儿低头回礼。
　　阿吉哈雍容地起身，高声唤道：“奥利克！”矮人急忙进屋，抄手站在桌前。阿吉哈皱眉道：“你净给我找麻烦，奥利克。就因为你抗命不遵，双胞胎会向我唠叨一上午。若不罚你，他们绝对不依。可惜啊，他们是对的。这事可不能当儿戏。你得说清楚。”
　　奥利克把眼向伊拉龙那边一扫，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声音粗哑，飞快说道：“库尔人快要围住克萨梅纳湖了。他们向神龙、伊拉龙和穆塔射箭，可双胞胎只是袖手旁观。他们像……谢尔文（懦夫）一样，就是不开门，我们都听见伊拉龙在瀑布那头喊了开门暗号。伊拉龙沉在水里没上来，他们仍然不管不顾。我也许是做错了，可我不能眼看着一位骑士送命啊。”
　　伊拉龙从旁道：“我沉在水底上不来，若不是他将我拉出来，我早已淹死了。”
　　阿吉哈瞧他一眼，又正色问奥利克道：“后来呢？为什么和他俩作对？”
　　奥利克不服气地扬起脸。“他们不该强行进入穆塔的大脑。不过，我若知道他的身份，就不会拦着他们了。”
　　“不，你做得对。当然，你若没做这事，情况会简单许多。不论对方是何人，我们都不该强行进入他们的大脑。”阿吉哈捻着大胡子，“你的行为很高尚，却违抗了顶头上司的命令。抗命不遵，处以死刑。”奥利克身上一紧。
　　伊拉龙叫道：“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处死他！他只是要救我。”
　　阿吉哈不容辩驳，道：“不关你的事。奥利克犯了法，就得承担后果。”伊拉龙还欲再辩，阿吉哈抬手阻止了他，“你说得也对。鉴于这种情况，从宽处理吧。现在，奥利克，除去你一切职责，禁止你参与我指挥的一切军事行动。明白吗？”
　　奥利克面色阴沉，满脸困惑，猛然点头道：“明白！”
　　“还有，既然你被解除了日常职责，我派你做伊拉龙和蓝儿的向导。他们只要住在此地，你就得尽心尽力款待他们。蓝儿住到伊斯达米林上面，伊拉龙的住处任由他挑选。等他恢复了旅途劳累，带他到演兵场去。他们在等他。”阿吉哈说道，眼里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
　　奥利克深深鞠躬，道：“我明白。”
　　“好，你们都下去吧。唤双胞胎进来。”
　　伊拉龙鞠了一躬，正欲出去，忽又问道：“阿丽娅在何处？我想看看她。”
　　“谁也不准去看她。你只能等她去找你。”阿吉哈低头看着书桌，显得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