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进退两难

　　伊拉龙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无法相信穆塔的话，心里道：变节者从来没有后代，莫赞更没有。莫赞！那个向加巴多里克斯出卖骑士、一生受国王恩宠的人。怎么可能？
　　片刻之后，他感到蓝儿的震惊。她从河岸向他奔过来，树枝断了一路，露出獠牙，跷起尾翼。小心，她提醒道，他可能会使魔法。
　　伊拉龙手按着萨若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他儿子？”他想怎样？他果真是国王的人吗？
　　穆塔满脸痛苦，高声道：“我无法选择！”他狂乱地扯下自己的外套和衬衣，赤身露体，将后背转向伊拉龙，道：“看！”
　　伊拉龙将信将疑凑上去，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穆塔黝黑壮实的背上有一道白色伤疤，从右肩直到左胯——那是极度痛苦的见证。
　　穆塔恨恨道：“看见了？”他的话语变得急速，似乎将秘密和盘托出是一种解脱，“我三岁上落下这道伤疤。莫赞常在酒后发威，有回我从他身旁跑过，他用剑向我投来，正砍在我后背，就是你手里的那把剑——那是我能得到的唯一遗产，却被布鲁姆从我父亲尸体上偷走。我觉得我还算走运——附近有位郎中救了我一命。你需明白，我不爱帝国也不爱国王。我不为他们效忠，也不会伤害你！”穆塔几乎语无伦次。
　　伊拉龙不安地放开萨若克，颤声道：“这么说，你父亲死在……”
　　“没错，布鲁姆。”穆塔道。他穿上外套，似乎这事已与他无关。
　　只听身后一声号角，伊拉龙喊道：“快，跟我来。”穆塔一抖马缰，催促马匹跑起来，双眼直视前方。阿丽娅趴在雪焰的鞍上，上下颠动。蓝儿大步走在伊拉龙身旁。伊拉龙见她在浓密的树枝间走得费劲，道：你去河床边吧，少些羁绊。
　　我不能让你单独和他在一起。
　　伊拉龙心存感激。莫赞的儿子！他边走边道：“你的话难以置信。我怎知你没有说谎？”
　　“我为何要说谎？”
　　“你可能……”
　　穆塔很快打断他：“我现在无法向你证明。到沃顿国再说。他们很快就会把我认出来。”
　　伊拉龙逼问道：“我必须知道，你是帝国的人吗？”
　　“不是。我若是帝国的人，为何要与你一道？我若想捉你或杀你，何不把你留在监狱里？”穆塔脚下绊上一根断木，险些落马。
　　“你想把巨人引到沃顿国。”
　　穆塔反问道：“那我为何现在仍和你一道？我已经知道沃顿国的下落，为何要自投罗网？我若想打沃顿国，现在就应该掉头加入巨人。”
　　伊拉龙淡淡道：“你可能是杀手。”
　　“对。可你无法证明。”
　　伊拉龙无语。蓝儿？
　　蓝儿尾翼在他头上摇了摇。他若想害你，早下手了。
　　一根树枝抽在伊拉龙脖颈上，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瀑布的声音更真切了。到沃顿国后，你替我好好看着穆塔。他可能做傻事，我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蓝儿边从两棵树之间挤过，蹭掉了一些树皮，边道：我尽力而为。身后又响起一声号角。伊拉龙回头看了一眼，随时准备着对付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巨人。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掩盖了夜晚的一切动静。
　　森林到了尽头。穆塔勒马站下。眼前是一片砾石河滩，右边就是熊牙河河口。深深的克萨梅纳湖横亘在山谷，挡住去路。湖水在星光下闪烁，两侧是悬崖峭壁，岸边只有几步宽的小道。湖对岸是一道宽宽的水流，从黑黢黢的崖顶落下，溅起飞沫如雪。
　　穆塔问道：“我们到瀑布那边去？”
　　“对。”伊拉龙领头走到湖左边的小道上。脚下的砾石潮乎乎的，粘着泥土。道路窄得容不下蓝儿，她只得将两只脚踏进水里。
　　他们走到一半，穆塔忽然道：“巨人！”
　　伊拉龙急转身，脚下踢起几块石头。在克萨梅纳湖边，就在他们几分钟前站过的地方，一群身影从林中拥出。巨人们黑压压在湖边站了一片。其中一人用手指着蓝儿，粗重的话音从水上传来。人群立刻分两路从湖两岸包抄过来，堵死了伊拉龙和穆塔的退路。湖岸逼仄，高大的库尔人只能走单行。
　　穆塔拔出剑，在马身上猛拍一下，大喝道：“快跑！”蓝儿冷不丁飞起，朝巨人冲去。
　　伊拉龙高喊：“别去！”同时脑子里大喝一声，回来！蓝儿却不睬，自顾向前。伊拉龙不得已，顾不上多看蓝儿，拔出萨若克向前冲去。
　　蓝儿一路高叫着向巨人俯冲。巨人欲散开，无奈被困在山崖间动弹不得。蓝儿抓起一个库尔人，任他狂呼乱叫，将他带到空中，用嘴啄他。片刻之后，那库尔人再无声息，被扔进湖水时已缺胳膊少腿。
　　其他库尔人仍沿湖岸向前。蓝儿鼻孔里喷出一团气，再次俯冲下去。一阵黑箭向她射来，她在空中翻滚扭动。大部分箭射在她鳞片上，只留下一点擦痕，但有几支穿透了翅膀，令她大叫。
　　伊拉龙感到自己手臂上一阵剧痛，他努力克制着冲动，没有冲过去保护蓝儿。他见巨人愈来愈近，心中悚惧，欲加快脚步，无奈肌肉酸痛，砾石黏滑。
　　这时蓝儿扑通一声扎入湖里，湖面泛起一片涟漪。巨人紧张地盯着湖水漫过他们脚面。一个巨人不知嚷了句什么，将手里的长枪投进湖水。
　　蓝儿从湖底冒出，水面掀起巨浪。她用嘴叼住长枪，如叼了根小树枝，猛然将长枪从巨人手里甩脱。不等她叼住那巨人，旁边的巨人一齐用手里的长枪向她劈头刺去，蓝儿鼻子登时鲜血淋漓。
　　蓝儿向后一缩，喷出一口气，尾翼拍打湖水。领头的巨人用长枪对着蓝儿，想溜过去。蓝儿照他双腿咬去，他慌忙止步。其他巨人便都堵在后面。湖岸另一边的巨人却仍在迅速接近瀑布。
　　蓝儿急急对伊拉龙道：我拖住他们了。快！我坚持不了多一会儿。岸上的弓箭手已瞄准她。伊拉龙加紧脚步，不料一步踏空，向前摔去。穆塔一把将他拉起，二人手挽手，吆喝着马儿前行。
　　瀑布已近在咫尺，巨大的水声如排山倒海。一道白色水墙从悬崖垂落，撞击在岩石上，激起迷迷蒙蒙的水雾，打湿了他们的脸。离轰鸣的水墙四码远处，河滩开阔，他们行动便捷起来。
　　这时蓝儿大腿上中了巨人一枪，她大吼一声，没入水底。库尔人趁机大步向前，离伊拉龙和穆塔仅数百英尺。穆塔冷冷问道：“现在怎么办？”
　　伊拉龙高声道：“不知道，让我想想！”一面翻检阿丽娅的记忆，寻找最后一步的指令。他在地上寻了块苹果大小的岩石，敲击瀑布边上的山崖，边喊道：“艾沃顿杜纳波杜舒尔图加斯加塔旺塔！”
　　毫无反应。
　　他提高声音，又喊一遍，仍无动静，却碰伤了自己的手。他绝望地对穆塔道：“我们被困——”说话间，蓝儿从湖水中蹿出，洒了两人一身凉水。她落在岸边，俯身准备战斗。
　　马匹惊恐地倒退，企图挣脱缰绳。伊拉龙用意念安抚他们。蓝儿喊道：注意身后！伊拉龙一转身，瞥见领头的巨人挥着长枪朝他冲过来，身高体大，四肢粗壮如树。
　　穆塔手起剑出，在空中旋转一圈，扑哧刺进库尔人胸膛。那巨人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不等第二个巨人攻上来，穆塔已冲过去，从死者身上拔出长剑。
　　伊拉龙举手念道：“基尔达泰拉卡尔菲斯（斩腿）！”崖间噼啪一阵乱响，冲在前头的二十个巨人落入克萨梅纳湖，抱着断腿鬼哭狼嚎。后面的巨人阵脚竟丝毫不乱，踏在同伴身上拥上来。伊拉龙感到神乏力倦，伸手扶住蓝儿。
　　一阵乱箭射在他们身后的岩壁上，在黑暗中几乎无法看见。伊拉龙和穆塔忙抱头俯身。蓝儿跳到他们前面，用身体的坚甲护住二人和马匹。又一阵箭射来，丁当落在蓝儿鳞片上。
　　岩壁依然纹丝不动。穆塔喊道：“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总在这里！”
　　一支箭射中蓝儿翅膜，伊拉龙听见蓝儿鼻子一喷。他左右察看，想弄明白为什么阿丽娅的指点没起作用。“我不知道。按说就是此地！”
　　穆塔道：“何不问问精灵，确定一下？”他扔下长剑，从托奈克身上的褡裢里取出弓箭，敏捷地从蓝儿背上的尖刺间射出一箭。一个巨人应声落水。
　　“现在？她都快死了！怎有力气说话？”
　　穆塔道：“我不知道。你最好想个办法，咱们可挡不住一支军队！”
　　蓝儿急叫道：伊拉龙。
　　干什么？
　　我们走错地方了！我通过你看过阿丽娅的记忆，忽然明白这地方不对。又一阵箭射来，蓝儿将头埋在胸前，尾翼痛苦地抖动。我快坚持不住了！他们快把我撕碎了！
　　伊拉龙将萨若克插回剑鞘，道：“沃顿国在湖对岸。我们要穿过瀑布！”他见克萨梅纳湖对岸的巨人已迫近瀑布，心中悚惧。
　　穆塔看了看面前的水帘：“就算咱们过去了，马匹也过不去。”
　　伊拉龙没好气道：“我来劝它们。蓝儿能带阿丽娅。”巨人的喊叫声清晰可闻，雪焰愤怒地喷着响鼻。精灵趴在雪焰背上，对危险一无所知。
　　穆塔耸肩道：“总比被人杀死强。”他飞快砍断捆在阿丽娅身上的绳子，伊拉龙在下面接着精灵。
　　蓝儿半蹲着，道：我准备好了。上来的巨人摸不清蓝儿意图，踟蹰不前。
　　“起！”伊拉龙大喊一声，和穆塔一道将精灵托到蓝儿背上，将她双腿绑在鞍上。蓝儿待他们绑好精灵，一冲便飞到湖上。巨人乱叫起来。乱箭朝她腹部射去。对岸的库尔人加快脚步，欲抢先到达瀑布。
　　伊拉龙的意念强行进入马匹惊恐的大脑，用古代语言告诉它们，必须游过瀑布，不然巨人要吃掉它们。马匹并未全懂，但大意已明白。
　　雪焰和托奈克昂首跃入水中，被轰鸣的水流砸得高声嘶鸣。它们猛蹬四蹄，浮出水面。穆塔将长剑插入剑鞘，随两匹马跳入水里，片刻之后，从一堆泡沫下冒出头来，大口吐出嘴里的水。
　　巨人已到了伊拉龙身后，砾石地上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他大喊一声，随穆塔跳下，闭眼沉入冰冷的湖水。
　　水流轰鸣，瀑布重重砸在他肩上，将他压向湖底，膝盖碰到岩石。他用尽全力向上游，分水而出，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被压下去。
　　他睁眼一看，四周只有白色泡沫，胸闷欲裂，奋力向上，可每次只上浮几英尺，便被激流阻挡。他心里惊慌，手脚乱划。萨若克和湿衣服的重量将他重新拖到湖底，救命的咒语也念不出。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后背，将他拖出水面，短促急速地划向岸边。伊拉龙心想，但愿这人是穆塔，不是巨人。不多时，他们踉踉跄跄上了岸。伊拉龙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他听见右首有打斗之声，急转身，只当是巨人攻来。坑坑洼洼的岩壁上的一道缝隙中忽然射出一阵箭雨，众妖在对岸——就在他几分钟前站立的地方——倒下一片。数十个巨人中箭，仰面朝天漂在湖水中。伊拉龙这岸的巨人也遭到袭击。身后湖山交界处拥出成排的武士，堵住退路。密集的箭雨不断射出，让库尔人不得靠近伊拉龙。隐身的弓箭手看来决意要打退巨人。
　　伊拉龙身边一个粗嗓门呼道：“阿克甘特拉多萨达（看在甘特拉的分上）！他们想什么呢？你差点淹死！”伊拉龙吓了一跳。他身边的不是穆塔，而是一个小矮人，只及他腰高。
　　矮人从编成辫子的长胡子里往外挤水，身穿锁子甲，胸前鼓鼓囊囊，肩膀裸露，肌肉发达，腰间系条宽皮带，带上挂把战斧。包铁的水牛皮帽上有个标志，十二颗星环绕一把战锤。算上帽子，他身高不过四英尺。他羡慕地望着战场，道：“真倒霉，没我份儿了！”
　　矮人！伊拉龙抽出萨若克，四下寻找蓝儿和穆塔。岩壁上两扇十二英尺厚的大门洞开，门后一条宽敞通道，高约三十英尺，向神秘的深山蜿蜒。通道里点着一排灯，却不见火苗，淡蓝色的灯光映入湖水。
　　蓝儿和穆塔站在洞口，被一群人和矮人团团围住。穆塔身旁那人秃顶无须，身穿紫色镶金的长袍，比其他人都高，正拿短刀抵住穆塔的咽喉。
　　伊拉龙欲使魔法，那人厉声道：“慢！你若使魔法，我就杀了你这位朋友。他说你是骑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瞒不了我。”伊拉龙欲开口说话，那人却把短刀在穆塔咽喉使劲一顶，道：“少废话！你若不照我说的做，他就死定了。所有人都进洞。”他倒退着进了隧道，一边推着穆塔，一边盯着伊拉龙。
　　伊拉龙急问：蓝儿，怎么办？那一群人和矮人牵着马，都随紫袍人进了山洞。
　　蓝儿道：跟着他们，希望咱们都平安。随后也进了山洞，惹得身旁的人不断紧张地看她。伊拉龙无可奈何地走在蓝儿后面，感到武士们在注视他。那个救他的矮人手扶战斧，走在他旁边。
　　伊拉龙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地走进山洞。石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他回头张望，开门的地方已是滴水不漏的石壁。他们被关在隧道里面。里面能比外面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