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杜·桑达瓦·弗雷奥尔

　　伊拉龙先感到浑身燥热，脸上盖着粗布，双手并未绑住。他动了一动，又过了几分钟，才能坐起来，环顾四周。
　　他发现自己被关进牢房，正坐在一张凹凸不平的小床上。一扇铁窗高高在上，铁门顶上窗口紧闭，也用铁栅栏拦着。
　　他一动脸上的血痂便裂开。他愣了一下，才记起那不是自己的血。他头上挨了一棒，疼得厉害，脑子一片混乱，欲使用魔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古代语言。他想，他们定是给我吃药了。
　　他呻吟着站起来，感到身后轻飘飘的，萨若克不在身上。他一步跨到窗前，踮起脚便勉强能看到外面。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外面的阳光。窗户齐着地面，外面是条街道，人来人往。远处是一排排相同的木屋。
　　伊拉龙身上一软，顺墙滑坐在地上，无神地盯着地板。他觉得窗外景色有点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边骂边向后仰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一人走进牢房，在床上放下一盘饭、一罐水。伊拉龙开怀一笑，心想，他真好。他吃了几口，白菜汤淡然无味，面包一股霉味儿，无法下咽。他放下勺子，想道，他干吗不拿些好东西来？
　　他忽然间悟出有什么不对劲了。我落在巨人手里，不是人。但这是什么地方？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只好暂且搁下，待以后再说。
　　他坐在床上，望着远方。过了几个时辰，又有人送饭来。他昏昏沉沉地想，我早饿了。这回他能吃下饭了。吃完饭他决定睡一觉。反正在床上，除了睡还能做什么？
　　他渐渐入睡，思绪飘向远处。这时，一扇门哐啷打开，传来钉铁掌的皮靴踏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就像在脑袋里面敲铁锅。他嘟囔道：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可迷迷糊糊的好奇终于战胜了疲倦，伊拉龙走到门边，像只猫头鹰一般使劲眨眨眼睛。
　　只见门外有一条十来码宽的过道，过道对面一溜都是像他这间一样的牢房。一队士兵戴盔披甲，持剑齐步走过大厅。他们一律面色冷酷，步伐机械，丝毫不爽，令人昏昏欲睡。这般展示武力倒是很有效果。
　　伊拉龙看了一会儿，觉得乏味。正在这时，他见队列中间有个缺口，两个粗壮的士兵架着一位昏厥的女子。
　　她头扎皮发带，漆黑的长发却仍散乱地垂在脸上。她腰身苗条，穿深色皮裤和衬衫，亮晶晶的腰带右侧挂着一只空剑鞘，足蹬一双齐膝长靴。
　　那女子头一歪，伊拉龙登时觉得像肚子上挨了一拳，倒吸一口气。这正是他梦中的女子，那张脸线条分明，如绘画般完美。她圆脸蛋，高颧骨，长睫毛，充满异国情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下巴上那道伤疤。伊拉龙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伊拉龙见到那女子，只觉周身热血沸腾，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着魔一般，几近疯狂。这时，那女子头发滑向一旁，露出一对尖耳。伊拉龙打了个冷战。那女子竟是精灵。
　　士兵们架着女精灵走出伊拉龙的视线，随后又过来一人，高个白面，头发血红，身披一袭黑色斗篷。
　　那人经过伊拉龙牢房时，转头用一双紫眼狠狠瞪他一眼，狰狞一笑，露出一排獠牙。伊拉龙浑身发抖。他知道这人是什么。魔影。天哪……一个魔影。士兵的队列继续前进，魔影也不见了。
　　伊拉龙跌坐在地，缩成一团。他头脑尚未完全清醒，却明白魔影只会在邪恶泛滥的地方出现。他们每次出现都会血流成河。魔影怎么会在这里？那些士兵应该杀死他！接着他想到那位女精灵，再次产生那种强烈的异样感。
　　我要逃出去。但他头脑一片混沌，转眼就没了决心。他回到床上，待走廊里恢复寂静，他已沉入梦乡。
　　伊拉龙一睁眼便感觉不一样，脑子能转起来了。他发觉自己在基里城。他们犯了个错误。药劲过去了！他试着叫蓝儿，使魔法，却都不成。不知蓝儿和穆塔是否脱险，他心中焦虑，伸直胳膊，眼望窗外。正是清晨时候，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乞丐。
　　他边想着精灵和魔影，边拿过水罐端到嘴边，却依稀闻到一股异味，像是被人放了臭精。他皱着眉放下水罐。饭里肯定也下了药！上次被蛇人药翻，过了好几个时辰药劲儿才过去。我若是不吃不喝，过一段时间就能使魔法。那时便可搭救精灵……想到这里，他笑了，坐在墙角细细筹划。
　　过了一个时辰，五短身材的狱卒端来一盘饭。伊拉龙待狱卒走后，将饭端到窗前。盘子里只有面包、奶酪和一头洋葱，可伊拉龙闻着香味，肚子咕咕作响。他咬紧牙关，把食物从窗口倒出去，心里暗暗祈求不要被人发现。
　　接下来，他专心致志地抵抗药效。一开始，集中思想非常困难，但头脑渐渐清晰。他想起了几个古代词语，但说出来却没有一点动静。他恼得几乎大叫起来。
　　午餐也像早餐一样，从窗口倒了出去。他饥渴难熬，嗓子干得像要冒火，每一次呼吸都愈加口燥唇干。他实在太想喝一口清凉的水了。但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水罐。
　　大厅里一阵喧哗，使他暂时忘了不适。一男子大声道：“你不能进去。有命令，谁也不能见他。”
　　一个声音冷冷道：“是吗？想拦我，你不要命了，上尉？”
　　男人软下来：“不是……可国王……”
　　另外那人打断了他：“国王那儿有我呢，快开门。”
　　停了一下，伊拉龙牢房外响起钥匙声。他忙装出一副呆相。我得装成什么都不明白。不管这人说什么，我都得不动声色。
　　牢门打开，露出魔影的脸，伊拉龙倒抽一口气。魔影一脸死气，活像是光溜溜的骷髅上蒙了张面皮。他龇牙冷笑道：“欢迎欢迎，久仰久仰。”
　　“你——你是谁？”伊拉龙装出口齿不清的样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魔影耐着性子道，紫眼露出凶光，他一撩斗篷坐下，“以你现在的地位，我的名字不重要。对你毫无意义。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谁？”
　　魔影提问时显得漫不经心，但伊拉龙知道其中定有圈套，虽说他不知道这圈套是什么。他假装冥思苦想，然后慢腾腾道：“我不大清楚……我叫伊拉龙，但好像不止这些，对吧？”
　　魔影抿起薄嘴唇尖声一笑：“当然不止这些。你的脑瓜可真逗，我的小骑士。”他向前探探身子，脑门上的皮肤薄得透明，“那我就直截了当一点儿吧。你叫什么？”
　　“伊拉——”
　　魔影一挥手道：“不是这个。你就没有其他名字了吗？平常不大用的？”
　　伊拉龙顿时明白了。他想知道我的真名，这样就能控制我。可我说不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脑子转得飞快，想掩饰自己的无知。要不编个名字？他有点拿不定主意，编名字很容易被识破，可他还是努力找一个不易露馅的名字。话到嘴边，他忽然决定唬唬魔影，于是改了几个字母，傻乎乎地点点头，道：“布鲁姆告诉过我，是叫……”他又停顿了几秒，然后显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叫杜·桑达瓦·弗雷奥尔。”这几个词加在一起，意思是“影子之死”。
　　魔影坐着不动，目光阴沉，牢房里忽觉冷峻。他似乎陷入沉思。伊拉龙不知自己是否太鲁莽，只能静观。突然，伊拉龙假意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魔影浑身一抖，他用那双紫眼轻蔑地瞟了瞟伊拉龙，笑道：“当然是来幸灾乐祸的。赢了人家还不能得意，有什么意思？”话虽说得斩钉截铁，听起来却带着些失落，似乎盘算好的事情落了空。他忽然起身道：“我还有事，你最好想想今后跟谁干——是那个叛徒骑士，还是我这样一个同路人，虽说我的这些本事已经快要失传了。等你该做选择的时候，是没有中间道路的。”他转身要走，忽然间瞥见了水罐，板脸嚷道：“上尉！”
　　从外面跑进一个宽肩持剑的男人，紧张地问：“什么事，老爷？”
　　魔影命令道：“把那玩意儿拿开。”他转头看着伊拉龙，冷冷问道，“这孩子没喝水。怎么回事？”
　　“我刚问过狱卒。碟子和碗都吃得精光。”
　　魔影口气和缓下来，道：“很好。但还得让他喝水。”他凑近上尉，耳语了几句。伊拉龙听见了最后几个词：“……加大药量，以防万一。”上尉点点头。魔影又对伊拉龙道：“明天我有空时咱们再聊。我对名字特别感兴趣，想好好研究研究你的名字。”
　　伊拉龙听着魔影的话，心里一沉。
　　魔影和上尉走后，伊拉龙闭目躺在床上，用布鲁姆教的法子平心静气。我现在万事俱备，只需见机行事。又一队士兵走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心里一紧，走到门口，见两个士兵架着精灵走过大厅。等她从视线中消失，伊拉龙跌坐在地板上，再次试用魔法，仍然不能成功，不禁咒骂起来。
　　他咬着牙看看窗外，下午才过了一半。他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