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完美的幻象

　　伊拉龙在毛毯下翻来覆去，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他继续躺着，心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我怎么来到这儿的？困惑中他把毯子裹得更紧些，发觉右手上有个硬硬的东西。他试着动动手腕，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巨人！他悚然惊起。
　　他置身于一小片空地，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堆，上面煮着一罐食物。一只松鼠在树枝上吱吱地叫，弩和箭安放在毛毯边。他试着站起来，却发现浑身肌肉酸软无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受伤的右腕已经绑上了重重的夹板。
　　人都上哪儿去了？伊拉龙无助地想。他试图呼唤蓝儿，却惊觉感应不到她。腹中饥肠辘辘，他吃掉了罐子里炖的食物，却还是不能压住饥火。他又想翻翻鞍囊，看是否能找到一块面包。然而别说鞍囊，连马匹都不知道去向。我相信这其中一定大有原因。他想着，极力按捺惴惴不安的心情。
　　他在空地周围转了转，然后又回到地铺边，把毯子卷了起来。接下来再也找不到别的事做，他便坐在一棵树下，呆呆地看天空的流云。几个小时过去了，布鲁姆和蓝儿还是踪影全无。但愿一切平安无事。
　　漫长的下午一点一点过去，伊拉龙百无聊赖，开始探索身边的这片树林，走得累了便在一棵冷杉树下歇脚。大树倚在一块岩石边，石头上凹了一块，像碗一样聚满了清澈的露水。
　　伊拉龙看着那水，想起了布鲁姆所教的占卜知识。也许我能看看蓝儿在哪里。布鲁姆说占卜需要消耗很多能量，但我比他强壮……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在心中想着蓝儿的样子，尽可能地让它活灵活现，这比他想象的要费力得多。然后他说道：“特拉姆科帕！”接着便睁开双眼紧紧盯住水面。
　　倒影消失不见，水的表面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凝住，变得全然光滑，越发地清澈透明。蓝儿的影像闪现在水面上，周围只是一片白色，但伊拉龙能看出她正在飞。布鲁姆坐在她背上，长须飘扬，宝剑架在膝上。
　　伊拉龙疲倦地让影像消失。至少他们安然无恙。他休息了几分钟，然后又俯身看向水面。若伦，你还好吗？他心中清晰地浮现出表哥的模样，不顾一切地施展魔法，念出咒语。
　　水面凝定，慢慢泛起影像，若伦的身影出现了。他坐在一张看不见的椅子上，和蓝儿一样，背景只是一片雪白。他的脸上出现了从前没有的皱纹——使他看上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像加罗。伊拉龙尽其所能让图像保留在水面上。若伦是在特林斯福德吗？很明显，他不在任何一个我到过的地方。
　　魔法耗费了他的体力，额头上冒出汗珠。伊拉龙叹息一声，坐着不动，歇了好半天。一个荒唐的主意突然从心底升起。如果我用想象出来的东西，或者梦中所见之物去占卜呢？他的脸上泛起微笑，也许会让我看到自己的意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的诱惑力之大，让人无法抗拒。他再一次跪在水边。我看些什么好呢？他想了几样东西，但随即便将它们通通否决了，因为他脑海中浮现了梦境中被囚的女人。
　　他将梦中画面在心中定格，念出咒语，定睛看着水面，耐心等待。一点动静都没有，很让人失望。伊拉龙正想撤去魔法，水里却突然漫过一片黑影，霎时间覆盖了整个表面。一支长蜡烛在黑暗中摇曳着光焰，照亮了一间石室。曾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子蜷缩在墙角一张帆布小床上，她抬起头，乌黑的发丝披向脑后，直直地看着伊拉龙。他呆住了，她眼光中有一种力量，让他无法动弹。他们的目光相遇，伊拉龙的背上直冒冷气。然后那女人全身颤抖，颓然倒下。
　　水再次回复透明。伊拉龙大声喘息，磕磕绊绊地朝后退。“这不可能！”她不可能是真实的人，我只不过是梦见她呀！她怎么会知道我正在看着她？而我又怎么能预见一间自己从未见过的地牢？他用力晃晃脑袋，心想刚刚呈现的是否也是他的另一个梦境。
　　蓝儿有节奏的鼓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伊拉龙急忙回到空地，正好看到蓝儿从天而降，背上跨坐着布鲁姆，就像刚刚看到的一样，不过现在剑上已经沾满了血污。布鲁姆双眉紧蹙，长髯末端染成了红色。“怎么回事？”伊拉龙问道，唯恐他受了伤。
　　“怎么回事？”老人大发雷霆，“我在给你收拾残局！”他手中长剑一挥，点点血花沿画出的弧线抛洒而下，“你知不知道自己玩的小把戏带来了什么后果？知不知道？！”
　　“我阻止了巨人对你的追击呀！”伊拉龙心中开始觉得不妙。
　　“没错，”布鲁姆吼道，“但魔法差点送了你的命！你足足昏睡了两天！巨人一共有十二个，十二个之多！可这也拦不住你妄想把他们一股脑儿扔到台姆去，对不对？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用一块石头敲穿每一个巨人的头，是个更高明的主意。可你不，你要把他们摔得晕过去，好让他们过会儿能爬起来逃出生天。过去的两天里，我不得不整日追杀他们。就算有蓝儿的帮助，也还有三个漏网之鱼！”
　　“我不想杀死他们。”伊拉龙说道，自觉底气不足。
　　“在亚兹科你倒没犹豫。”
　　“那时候别无选择，而我又控制不了魔法。这一次赶尽杀绝好像有点……过分。”
　　“过分？”布鲁姆叫道，“一点都不过分，他们对你可没有同样的慈悲心肠。还有，为什么，唉！为什么你要在他们面前现身？”
　　“你说过他们已经发现了蓝儿的踪迹，那么，就算看见我也无所谓了。”伊拉龙辩解道。
　　布鲁姆手一扬，长剑嗖的一声插在地上，厉声说道：“我说的是他们可能发现了她的踪迹。这一点还没得到最后的证实。他们也许以为自己跟踪的是某个迷失的旅行者，可现在怎么可能还会这样想呢？毕竟你已经从天而降，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你又饶他们不死，他们现在流窜在边境，传出各种各样神乎其神的说法！甚至还会传到国王耳朵里！”他猛地高举双手，“经此一役，你简直辱没了龙骑士的名号，孩子。”布鲁姆从地上拔出剑，迈着大步重重走到火堆边，从袍子里掏出一块布，气呼呼地擦拭剑身。
　　伊拉龙听得呆若木鸡，他试着寻求蓝儿的建议，但她所说的只是：去和布鲁姆谈。
　　伊拉龙迟疑地走到火堆边：“如果我说我很抱歉，会好一点儿吗？”
　　布鲁姆长叹一声，还剑归鞘：“不，不会。你的感受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伊拉龙的胸膛上，“你做了一个很坏的决定，会带来危险的后果。你还差点儿送命，送命！伊拉龙！从现在起你做事情要开动脑筋。为什么我们生出来头颅里面装的是脑子，而不是石头？这是有原因的！”
　　伊拉龙局促不安地点点头：“不过，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吧？巨人已经听说过我了，他们受命要将我抓回去。”
　　布鲁姆震惊地瞪大眼睛，没点燃的烟斗叼在嘴里：“不，不是像我想的那么糟，而是比我想的还糟！蓝儿告诉我你和巨人说过话，但她没提这个。”伊拉龙把与巨人交锋的情形迅速地描述了一遍，话说得又快又乱。“这么说，他们现在有了主子，嗯？”布鲁姆问道。
　　伊拉龙点点头。
　　“而你所做的就是违抗他、羞辱他、攻击他的人马？”布鲁姆大摇其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如果巨人都被杀光，你的无礼也将不为人知，但现在已经无法当作没有发生过。恭喜你，你与阿拉加西亚最强有力的生灵之一已经结为仇敌了。”
　　“好吧，我犯了个错误。”伊拉龙绷着脸说。
　　“是的，你是错了。”布鲁姆表示同意，“不过，让我担心的是，巨人的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伊拉龙浑身发颤，轻声说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回答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你的胳膊要几个星期才能痊愈，这段时间可以好好利用，来培养你某方面的意识。我想，在一些地方我也有错。我教你学会如何去做，而没有教你懂得是否应该做。这需要判断力，很明显正是你缺乏的。如果不懂掌握其使用的时机，阿拉加西亚所有的魔法对你都没有好处。”
　　“但我们还是要去雷欧那，对吗？”伊拉龙问。
　　布鲁姆转转眼珠：“是的，我们可以继续寻找蛇人。不过就算给我们找到了，如果你的手不好也没有用。”他解下蓝儿的鞍，“你能骑马吗？”
　　“我想可以。”
　　“很好，那我们今天还能再赶几里格路。”
　　“卡多克和雪焰在哪儿？”
　　布鲁姆伸手指指空地的一侧：“在那边，我把它们拴在有草的地方。”伊拉龙打点行装，跟着布鲁姆去牵马。
　　蓝儿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把自己的打算向我说清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会告诉你，对巨人手下留情是个错误。我之所以按你的话去做，是以为你的决定基本合理呢！
　　我不想说这个了。
　　悉听尊便。蓝儿哼了一声。
　　他们骑马前行，每一下颠簸都让伊拉龙痛苦地咬紧牙关。如果是一个人上路，他早就停下来了，但有布鲁姆在，他一声都不敢吭。雪上加霜的是，布鲁姆已经展开了对伊拉龙的训练。他设计出许多涉及巨人、魔法和蓝儿的难关，这些想像出来的战斗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有时候还出现了魔影和其他的龙。伊拉龙发现这简直是对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大部分问题都答错了，伊拉龙越来越心浮气躁。
　　当晚扎营时，布鲁姆简短地嘀咕了一句：“才刚刚开始。”伊拉龙知道，他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