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代价惨重的错误

　　早晨，伊拉龙和布鲁姆从马厩里取回鞍囊，打点行装。乔德与布鲁姆依依话别，海伦站在门口看着，两人面上都带着伤感，双手紧紧互握。“我会想念你的，老家伙。”乔德说。
　　“我也是。”布鲁姆的声音有些混浊，他微微俯下银丝覆盖的头颅，然后转身面对海伦，“谢谢您慷慨热情的招待。”她的脸骤然憋得通红，伊拉龙满以为她会一巴掌朝他扇过去。布鲁姆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您有一位好丈夫，好好照顾他，很少人能像他一样勇敢坚定。但就算是他，也不堪忍受在困境中没有所爱之人的支持。”他再次轻轻鞠躬，温和地说，“只是一个建议，亲爱的女士。”
　　伊拉龙呆呆地看着，海伦脸上羞愤交加，眼中泪光闪闪，砰的一声甩上房门。乔德捋着头发，深深叹息。伊拉龙谢过他所给予的帮助，跨上了卡多克。最后一次道别后，他和布鲁姆出发了。
　　卫兵让他们顺利通过了台姆城的南门，不曾多看他们一眼。骑马走在雄伟的城墙外，伊拉龙看到阴暗处有什么在动。索伦明蜷伏在地上，不停地摆动尾巴，眼睛一直跟着他们。等到城市已经远远抛在身后，伊拉龙问道：“猫人是什么？”
　　布鲁姆对他的问题很是奇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在台姆听到有人说起。世上没有猫人，是不是？”伊拉龙假装无知地说。
　　“他们是存在的。龙骑士兴盛之时，他们的声名和龙族一样显赫。国王和精灵都以他们为伴——但猫人完全有行动的自由。关于他们外界所知无几，恐怕这一族类到今天已经极为罕有了。”
　　“他们会用魔法吗？”伊拉龙问。
　　“没人知道，不过他们的行事无疑有非凡之处，好像总是对事情的发展一清二楚，然后用某种方式使自己得以介入。”一阵冷风吹来，布鲁姆戴起风帽。
　　“黑格林又是什么？”伊拉龙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到了雷欧那你就知道了。”
　　等台姆城从视野里完全消失，伊拉龙发送意念叫道：蓝儿！他发自头脑的喊声如此洪大，令卡多克不舒服地抖起了耳朵。
　　蓝儿应了一声，向他们全速飞来。伊拉龙和布鲁姆抬头仰望，一个小黑点从云上疾扑而下，蓝儿翅膀掀起的呼呼风声传入他们耳中。阳光照耀在她身后，将翅膀的薄膜照得近乎透明，上面暗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在劲风中降落在地。
　　伊拉龙将卡多克的缰绳扔给布鲁姆：“吃午饭的时候我与你会合。”
　　布鲁姆点点头，但看上去心不在焉。“祝你愉快。”他应了一句，然后看着蓝儿微微含笑，“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
　　伊拉龙跳上蓝儿的肩膀，搂得紧紧的。她一飞冲天，随着尾部的摆动，像一把刀切入风中。抓紧了！她提醒伊拉龙，而后发出一声野性的长啸，在高天上转出巨大的圆圈。伊拉龙伸开双臂，只用双腿夹紧，于兴奋中也大声吼叫起来。
　　没想到在你转圈子的时候，我不用绑紧自己也能坐得好好的。他喜笑颜开地说。
　　我也没想到。蓝儿用她奇特的方式大笑着说。伊拉龙紧紧抱着她，他们展翅平飞，乘风翱翔。
　　到中午的时候，他的双腿因为没有用鞍，已经又酸又痛，手和脸也被风吹得失去了知觉。蓝儿的鳞甲摸起来很暖手，但不能让他免于受冻。落地吃午饭时，他把双手捂进衣服里，挑了个有阳光的暖和的地方坐着。吃到一半，伊拉龙问蓝儿，你是否介意我骑卡多克？他决定要问出布鲁姆的过去。
　　不介意，不过要把他说的告诉我。伊拉龙对蓝儿清楚他的打算毫不奇怪。当他们的心意联通时，想在她面前隐瞒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吃完饭后，她独自飞走，伊拉龙则与布鲁姆在地上同行。过了一会儿，伊拉龙放缓卡多克的缰绳说道：“我要和你谈谈。刚到台姆我就想了，但还是决定等到现在。”
　　“谈什么？”布鲁姆说。
　　伊拉龙停了停：“有很多事都让我费解。比如，谁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你要隐居卡沃荷？我相信你，不惜以生命相托——因此一直与你同行——可是关于你的身份，你正在做的事，我需要了解更多。你在基里城偷的是什么？你正在带我过的Tuatha du orothrim又是个什么关？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我应该得到一个解释。”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
　　“只有一次。”伊拉龙说。
　　“我看你还没有学会基本的礼貌，”布鲁姆手抚长须，冷冷地说，“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些与你相干？”
　　“其实没有什么，”伊拉龙耸耸肩，“只不过因为巧得太离奇了。我发现了孵出蓝儿的蛋，恰好你选的藏身地正是卡沃荷，而你又懂那么多关于龙的知识。我越想越觉得这不像是巧合。还有很多线索，大部分被我忽视了，可是回顾时却特别清晰，就像为什么你一开始就认识蛇人，而他们见到你居然会逃之夭夭。我忍不住奇怪，怀疑你是否与出现龙蛋一事有关系。你瞒着我们的事还有很多，而蓝儿和我是承受不起对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的。”
　　布鲁姆勒住雪焰，额头上皱纹深深。“就不能再等等吗？”他问，伊拉龙执拗地摇摇头。布鲁姆叹了口气：“这些原本不成问题，如果你不是这么多疑的话。不过我猜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又不值得我投入那么多的时间在你身上。”伊拉龙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将这番话视为一种恭维。布鲁姆点燃烟斗，缓缓吐出烟雾。“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但你必须理解，我不可能毫无保留。”伊拉龙张嘴想表示反对，但布鲁姆制止了他，“我并非喜欢隐瞒消息，而是不能透露不属于我的秘密。我的叙述会涉及许多的故事，你得从与之相关的人口中得到事实真相。”
　　“很好，就说你能说的吧。”伊拉龙说。
　　“真的想听？”布鲁姆问道，“我对你隐瞒是有很多理由的。我不让你知道有一些力量的存在——它们足以将你撕得四分五裂，是因为想保护你。一旦你有所了解，并知道他们的目的后，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机会，就不得不选择立场，明确态度。你真的还想知道吗？”
　　“我不能活在无知无觉中。”伊拉龙静静地说。
　　“一个很值得的理由……好吧，听我说：在阿拉加西亚境内，沃顿族和帝国之间正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然而，他们的冲突远远不只是偶然的武装对抗，他们在为一种巨大的力量而战……其核心就是你。”
　　“我？”伊拉龙不相信地说，“这不可能。我和他们双方都没有关系。”
　　“暂时没有，”布鲁姆说，“但你的存在就是他们斗争的焦点。沃顿族和帝国之间的战争不是为了对土地或人民的统治，他们的目标是控制新一代的龙骑士，你是其中的第一位。无论是谁，只要能掌握这些龙骑士，就将成为阿拉加西亚无可置疑的霸主。”
　　伊拉龙试着领会布鲁姆的话。有那么多人对他和蓝儿有兴趣，实在是不可思议。除了布鲁姆，没有人把他看得这么重要。帝国和沃顿族为了他的缘故开战，这种说法听起来实在太遥远，他总是不能完全理解。他立即想到了反驳的理由：“可是除了投靠加巴多里克斯的变节者以外，所有的龙骑士都被杀害了。据我所知，就连变节者如今也已不在人世。而你在卡沃荷曾告诉过我，世上没有人知道阿拉加西亚境内还有没有龙存在。”
　　“关于龙，我说了假话，”布鲁姆坦白地说，“即使龙骑士已经全部消亡，世上还有三枚幸存的龙蛋——它们都落在了加巴多里克斯手里。确切地说，既然蓝儿已经出世，现在只剩两枚了。国王在与龙骑士的最后一次激烈交锋中抢走了这三枚龙蛋。”
　　“这么说，很快就会有两位新的龙骑士出现，而他们都将效忠于国王？”伊拉龙心中一沉。
　　“正是如此，”布鲁姆说，“这是一场致命的赛跑。加巴多里克斯不顾一切地寻找可令幼龙愿意出世的人。而与此同时，沃顿族则千方百计试图杀死他的候选人，或偷走龙蛋。”
　　“那孵出蓝儿的蛋又是从哪儿来的？有谁能将它从国王手里夺走？而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伊拉龙迷惑不解。
　　“问题真多，”布鲁姆苦涩地笑了笑，“要回答这一切又得说到另外一段往事，发生在你出生很久以前。那时候我更年轻一点，虽然也许不及现在聪明。我憎恨帝国——原因就不说了——想尽一切办法与之为敌。这股狂热将我引到一位学者，就是乔德那里。他声称发现了一本书，里面指明了一条通往加巴多里克斯城堡的秘密通道。我热切地带着乔德去找沃顿族——这就是我说的‘朋友’——由他们策划安排龙蛋的盗窃行动。”
　　沃顿族！
　　“然而，过程中却出了纰漏。我们的行窃者只取得了一枚龙蛋，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回到沃顿，而是携蛋潜逃。当他不知所踪之后，找到他和龙蛋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和乔德身上。”布鲁姆眼神冷淡，而语调却能紧紧地吸引听众，“从此开始了史上最大的搜寻行动。我们与蛇人，以及国王最好的效忠者、变节者中的最后一人——莫赞，进行了一番角逐。”
　　“莫赞！”伊拉龙打断了他，“他就是向加巴多里克斯出卖龙骑士的人！”而这是那么久以前的事！莫赞一定非常老了。这提醒了他龙骑士长寿到何种地步，不由得心中怔忡不安。
　　“那又怎样？”布鲁姆抬起一边眉毛，“是的，他很老了，但其勇力和残暴不减当年。他是国王最早的追随者，是他身边的不贰之臣。我们之前早有深仇大恨，这场龙蛋之争于是演变为我与他之间的战争。当龙蛋流落到基里城，我赶到那里，为得到它与莫赞展开较量。那是一场殊死的拼杀，但最终我还是置他于死地。就在这次对决中，我与乔德失去了联系。由于形势紧迫，我没有时间去找他，而是直接将龙蛋交到了沃顿人手里。他们要求我训练新的龙骑士，我同意了，决定藏身在卡沃荷——我之前到过那里几次——等着沃顿人联系我，可是一直没有人来。”
　　“那蓝儿的蛋怎么会出现在斯拜恩？是国王丢失了第二枚龙蛋吗？”
　　布鲁姆哼了一声：“这种机会微乎其微，他将剩下的两枚藏得严严实实，想去偷取无异于自寻死路。蓝儿是从沃顿人手里丢失的，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了保护她，看护者一定曾试图以魔法将她送到我手里。
　　“沃顿人一直没有和我联系，告诉我龙蛋丢失的情形，所以我怀疑他们的信使已经被国王的人半路截住。而蛇人也开始出动了。他们一定急于找到我，因为我已经坏了他们很多好事。”
　　“这么说蛇人到达卡沃荷的时候，对我的存在还一无所知。”伊拉龙吃惊地说。
　　“是这样，”布鲁姆回答说，“如果那该死的史洛恩闭上嘴巴，他们也许就不会发现你，事情的发展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从某个方面说，我保全性命还多亏了你。假如不是你吸引了蛇人的极大注意，他们就会对我偷袭成功，那说书人布鲁姆的末日可就到了。他们逃跑的唯一原因，是我比他们俩强大，尤其是在白天。他们一定谋划着夜里先用毒药暗算我，然后从我嘴里打探龙蛋的下落。”
　　“你给沃顿人捎了信，跟他们说了我？”
　　“是的，我相信他们一定盼着我尽快把你带过去。”
　　“但你不打算这样，对不对？”
　　布鲁姆摇摇头：“不，我不会。”
　　“为什么不？投奔沃顿人比万里追踪蛇人更安全，尤其是对一个初出道的龙骑士来说。”
　　布鲁姆轻轻哼了一声，慈爱地看着伊拉龙：“沃顿族是一个危险的族类。如果加入他们，你就会被卷进他们的谋划和企图之中。他们的领袖会给你分派任务，其目的不过是做出姿态，就算你的羽翼尚未丰满亦毫不足惜。我要你在接近沃顿人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至少，在我们追踪蛇人的过程中，我不用担心有人会对你的饮用水下药。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他带着笑意说，“我对你的训练能让你高兴……特拉沙杜奥斯瑞不过是你训练中的一个环节。我将帮助你找到——甚至有可能是杀死——蛇人，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过在那之后，你将面临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伊拉龙心中一紧。
　　“是否加入沃顿族。”布鲁姆道，“如果你杀了蛇人，要想逃脱加巴多里克斯愤怒的加害，唯有寻求沃顿的保护，逃往色达，或是恳请国王的宽恕并加入他的军队。即使你不杀蛇人，你最终仍将面对这一抉择。”
　　伊拉龙知道，寻求庇护的最佳途径就是加入沃顿族，但他不想和他们一样，耗尽一生与帝国对抗。他从各方面考虑布鲁姆的话：“但你还是没有解释你怎么对龙有那么多了解。”
　　“是的，我没解释，对吧？”布鲁姆说，脸上带着一丝怪笑，“那得等下一次喽。”
　　为什么是我呢？伊拉龙自问，我有什么特别之处，命中注定要成为一名龙骑士？“你见过我的母亲吗？”他脱口问道。
　　布鲁姆的表情严肃起来：“是的，我见过。”
　　“她是什么样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她又尊贵，又高傲，像加罗一样。这是导致她不幸的根源，但也是她最可贵的禀赋之一……她不管自身遭际如何，总是乐善好施。”
　　“你和她很熟悉？”伊拉龙吃惊地问道。
　　“熟悉到在她消失后会思念她的程度。”
　　卡多克缓步前行，伊拉龙想起他过去一直把布鲁姆当作一个说书的糟老头，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无知。
　　他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蓝儿。布鲁姆透露的话让她很感兴趣，但臣服于加巴多里克斯却让她不能接受。她最后说道：你难道不为自己没留在卡沃荷感到高兴吗？那样的话，想想你会错过多少有趣的事情。伊拉龙假作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他们停下来过夜，伊拉龙去找水，布鲁姆准备晚餐。伊拉龙走了一大圈，搓着冰冷的双手，让它们暖和起来。耳边传来小溪流淌的声音，树林中阴暗潮湿。
　　在离营地稍远的地方，伊拉龙找到一条小溪。他在岸边蹲下，看着溪水冲刷岩石，然后将手指伸进水中。冰寒彻骨的山泉让他感觉手指发麻。流水无情，它才不在乎有什么会落到我们或其他人头上。想到此处，他打了个激灵，站了起来。
　　这时，小溪对面有一个奇特的大脚印映入眼帘。他一时好奇，便向对岸的岩石跳去，谁知落脚正好踏上一片滑溜溜的苔藓。他情急之下抓住一根树枝，然而树枝随即也折断了。他伸出手试图减轻自己的下坠之势，落地时却感觉到右腕咔嚓一响，疼痛立即沿着胳膊一直钻到心里。伊拉龙紧咬牙关，忍住不要号叫出声，但还是从嘴里漏出了一连串的咒骂。他疼得眼前发黑，蜷着身子躺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胳膊。
　　伊拉龙，蓝儿警觉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摔断了手腕……做了件蠢事……跌倒了。
　　我来了。蓝儿说。
　　别来——我能回去。别过来……树太密……翅膀张不开。
　　她将自己穿越树林的图景匆匆发送给伊拉龙，然后说：快！
　　伊拉龙呻吟着站起来。他看到的脚印就深深嵌在几英尺外的地上，穿的是布满钉子的沉重皮靴。伊拉龙马上想了起来，在亚兹科堆积的尸体周围，看到的就是这种脚印。“巨人！”他冲口而出，心中希望蛇人和他们在一起。单手无法拉弩，他立即举头，在心中高呼：蓝儿！有巨人！快去保护布鲁姆！
　　伊拉龙跳过小溪，向营地跑去，一边拔出猎刀握在手中。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后面，好像都藏着敌人。但愿巨人只有一个。他冲进营地，却见蓝儿的尾巴向自己猛扫过来，立即弯腰避开。“住手，是我！”他大喊一声。
　　哇！蓝儿说了一句。她的双翅像墙一样严严实实护在胸前。
　　“你还‘哇’？”伊拉龙大喊大叫地冲向她，“你差点儿杀死我！布鲁姆在哪儿？”
　　“我就在这里，”蓝儿的翅膀后面突然传出布鲁姆的声音，“快叫你这条发疯的龙放开我，她不听我的话。”
　　“放开他！”伊拉龙恼怒地说，“你没告诉他？”
　　没有，她温顺地说，你只是说要保护他。她举起翅膀，布鲁姆吹胡子瞪眼睛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发现了一个巨人的脚印，刚刚留下不久的。”
　　布鲁姆立即如临大敌：“给马备鞍，我们立即就走。”他熄灭火堆，看到伊拉龙站着没动，“你的胳膊怎么了？”
　　“手腕骨折。”他说道。身子有些站立不稳。
　　布鲁姆诅咒了一声，替伊拉龙备好鞍，扶他骑上马，然后说：“你的胳膊要尽快上夹板，在此之前尽量不要移动它。”伊拉龙用左手紧紧握住缰绳。布鲁姆对蓝儿说：“天就快黑了，你就在我们头上飞。有你在近旁，巨人如果出现，想发起进攻至少也得三思而后行。”
　　最好如此，否则他们此后都不用再思考了。蓝儿离开前说道。
　　天黑得很快，马匹都已困顿疲惫，但他们还是一刻不停地催马前行。伊拉龙的手腕又红又肿，一直在悸痛。离开营地一里格后，布鲁姆停了下来。“你听。”他说道。
　　伊拉龙听到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狩猎号角，随后归于沉寂，惊恐之情紧紧抓住了他。“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布鲁姆说，“也许还有蓝儿的踪迹。现在巨人们会对我们展开追击，网开一面可不是他们的作风。”又有两支号角吹响，离得更近了。伊拉龙身上升起一股寒意。“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跑。”布鲁姆说。他举头向天，脸上毫无表情地呼叫蓝儿。
　　她从夜空中现身，降落地面。“从卡多克背上下来，和她一起走，这样更安全。”布鲁姆命令道。
　　“那你怎么办？”伊拉龙反对地说。
　　“我会没事的，快走！”伊拉龙鼓不起反对的勇气，跨上了蓝儿。布鲁姆扬鞭一挥，雪焰和卡多克急驰而去，蓝儿鼓翼在空中跟着。
　　伊拉龙尽可能地紧紧抱着蓝儿，在飞行中每碰一下手腕，都让他痛得全身一抖。狩猎号角越逼越近，新的恐惧冲刷在他心头。布鲁姆在矮树丛中飞驰，马儿被催得全力以赴，四蹄如飞。号角在他身后齐声奏响，然后突然悄无声息。
　　几分钟过去了。巨人到哪里去了？伊拉龙好生奇怪。号角声再次传来，这一次隔得很远。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蓝儿颈上放松了身子。地上的布鲁姆亦止住了这一轮猛冲。刚才真险。伊拉龙说。
　　是的，但现在也不能停下来，直到……下方猛然号角之声大作，打断了蓝儿的话。伊拉龙吃惊地挺直身，布鲁姆则重新开始狂奔。头上长角的巨人粗声号叫着骑马冲上来，迅速逼近，马上就要发现布鲁姆了，老人不可能逃得过他们。我们一定要行动！伊拉龙喊道。
　　什么？
　　降落到巨人面前！
　　你疯了吗？蓝儿说道。
　　降落！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伊拉龙说，没时间想别的计策了，他们马上就会赶上布鲁姆！
　　好吧。蓝儿追上巨人，然后转身，准备落在地面的小路上。伊拉龙开始凝聚力量，准备施展魔法。熟悉的阻力再次出现，他并不急于马上将其突破，但颈部肌肉已经抽紧。
　　巨人喧哗着云集小径，伊拉龙大喝一声：“立即降落！”蓝儿闻声迅速收翅，从树梢笔直坠下，小径上一时飞沙走石，她落在地上挡住了巨人的去路。
　　巨人们一阵惊呼，纷纷收缰。胯下的坐骑刹住脚步，彼此冲撞，乱作一团。但巨人很快恢复了秩序，兵刃在手，面对蓝儿，脸上刻满了仇恨。他们一共十二名，个个都是面貌丑恶、龇牙咧嘴的怪物。伊拉龙好生奇怪，他们怎么还没被吓跑。他以为只要蓝儿一现身，他们就会立即逃之夭夭。为什么他们按兵不动？到底想不想攻击我们？
　　最壮硕的那个巨人挺身而出，恶狠狠地说：“你这个人，我们的主人想和你说话！”声音低沉，从喉咙深处发出，像滚滚雷鸣。伊拉龙闻言吃了一惊。
　　这是个圈套，蓝儿不等伊拉龙回答，便警告他说，别听他的。
　　至少听听他想说什么。伊拉龙劝道。他心中既好奇，又充满戒备。“谁是你的主人？”他问道。
　　巨人高傲地说：“凭你想听我主人的名字还不配。他统治着天空，主宰大地。你对他而言不过是只蝼蚁。但他现在眷顾到你，发出命令要把你活着带到他面前。想想看，这对你来说是多么大的荣幸！”
　　“我不会跟你或者任何一个敌人走，”伊拉龙说道，心中想起了亚兹科的惨状，“不管你们的主子是魔影、巨人，还是我从没听说过的什么妖魔鬼怪，我都没有谈判的兴趣。”
　　“那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巨人露出獠牙咆哮道，“你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总有一天你会被带到我们的主人面前。如果负隅顽抗，他会叫你永无宁日！”
　　伊拉龙很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巨人召集到一面旗帜下。难道世上还有第三股力量独立存在——可与帝国和沃顿人并驾齐驱？“不用费心了，回去告诉你主子，就算乌鸦把他的内脏啄出来，也不关我的事。”
　　怒火在巨人的队伍里扩散开去，他们的头领咬牙切齿地号叫起来：“那我们就把你抓回去！”他一挥手，巨人们冲向蓝儿。伊拉龙举起右手，一声暴喝：“基尔达（中）！”
　　不！蓝儿失声叫道，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伊拉龙掌心发亮，怪兽们的脚下变得踉踉跄跄。随后一道光芒从他手中劈空飞出，刹那间击中了每一个巨人的腹部。他们被抛上半空，纷纷跌进树丛，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伊拉龙骤然间觉得力量消耗殆尽，身体极度疲惫。他从蓝儿身上一头栽了下来，意识变得模糊而迟钝。蓝儿向他俯下身子，他想到自己也许过于鲁莽了，要将十二个巨人举起来扔出去，需要巨大的能量。他心中大为惊慌，尽力保持清醒。
　　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瞥见一个巨人挣扎着站起来，执剑在手。伊拉龙想向蓝儿出声示警，然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不要……他无力地在心中说道。巨人蹑手蹑脚走近蓝儿，躲开她的尾巴，高举长剑向她的颈部劈下。不！……蓝儿急转身躯，面对那只怪物，一声怒叫，运爪如风。只见眼前鲜血迸射，溅了一地，巨人已被撕成两半。
　　蓝儿猛然合上嘴，回到伊拉龙身边，用她沾满鲜血的爪子轻柔地抓住伊拉龙的身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纵身飞上天空。在伊拉龙的痛苦中，天色慢慢昏暗。蓝儿的振翅之声仿佛有催眠的力量，让他昏昏欲睡。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终于，蓝儿降落在地。伊拉龙隐隐约约地知道布鲁姆在和她交谈，却不能领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们一定是做出了某项决定，因为蓝儿再次振翅离开了。
　　睡意像一张温软舒适的大毯，向伊拉龙盖下，他终于从半昏半醒的状态坠入深深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