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华夏有鼎




第一节
  漕帮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特组织,若是按照历史地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以河工以及苦力搬运为主体的民间组织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成立最早的行业工会,有文字资料记载,这个组织大概在北宋就出现了雏形,最早是汴梁城外一批河工的互助组织,随后因为宋代发达的工商业体系而不断成长,最后终于形成一个组织严密、内部团结、秩序分明的庞然大物,它们势力庞大几乎无处不在,对中国历史产生了巨大影响,就史家大事件记录,当年韩世忠大战金军、岳飞兵进洞庭湖甚至宋蒙之间的襄阳攻防战,背后都有这个工会活跃的身影。
  然而随着历史车轮的滚滚前进,这种组织随着历代王朝的兴旺更替和沉浮起没,时而势力大张,时而销声匿迹,然而无可质疑的是,它们始终没有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更没有被彻底消灭,在政府管制严厉的时候,官员们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然而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们无所不在甚至无所不能。
  后世的法律学家给这种庞大的非官方集团起了一个正规的学名:黑社会。
  在中国历史背景下,类似于漕帮的地下组织层出不穷,或是依附于某种行业的工会,或是自行盘踞的独立武装,或是披着宗教外衣的教会集团,它们彼此影响,互相交融,各有特点,在几百数千年的进化中发展出了独特的内部文化。
  仅就首领的称呼而言,漕帮内部的大首领称为“总舵主”——这个称呼来源于漕帮的专用黑话,因为该帮会成员的日常生产生活大多在船上进行,而众所周知的是,掌握一条船的前进方向的职责在于舵手,所以一般担任舵手职务的水手大多是威严而有资历、能为众人信服的公信人物,久而久之,在整个内河运输业之内,舵手就成了首领的象征,于是数百年演化下来,漕帮驻扎在各地的办事处负责人就被尊称为“舵主”,而掌握整个帮会最高权力的会长,就被冠以“总舵主”的尊称。
  但其他行业帮会却不尽然如此,譬如白莲教组织,这个组织一贯以富蕴反抗精神而享誉全国,历史悠久势力庞大,因为屡屡受到政府打击的原因,内部组织极为紧密。在这个组织之中,其首领的称呼就是“香主”——这个称核来源于白莲教独特的宗教祭祀。白莲教虽然派系复杂,组织内神明繁复,北派多信无生老母,而南派则奉弥勒佛,但终究起来却依然可以被看了一个教会组织,宗教是贯穿整个集团活动的总纲领,于是其内部阶级分化亦围绕这个最高纲领展开,最直观的现象就是,在神明面前,叩拜祈祷时能烧多少柱香火就象征着宗教神权的等级秩序:一般的教民叩拜时只能上一注香,而稍高一级的头目则能烧两注,以此类推,大型的教区负责人能烧香多注,并且能够决定赋予某人增加香火的权力,于是就被尊称为“香主”,意喻掌握着管理所属教民的神权。
  当然,中华大地教派横生,目目繁多数不胜数,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不同的语言特点,黑话自然和随着时代不同而变化万千,除了“香主”之外,这些宗教教派还有“坛主”、“尊者”、“护法”等不同的名号来形容各种职责不同的首领,譬如:有的专职特定祭祀,因此为祭坛坛主;有的身份清贵,被称为尊者;有的负责执掌礼仪、惩罚叛徒甚至领导武装斗争,被称为“座前护法”或者“左右光明使者”之类。
  和以上两者相比,真正横行彪悍,以抢劫、盗窃为目的的非法武装集团就显得杂乱无章,内部繁杂纷乱难以统计,终究其大概活动轨迹,这些人被统称为绿林一道,取题为王莽新朝时代的一支著名义军,意思大概为“反抗”、“替天行道”或者“杀不义之人、取不义之财”,其精神核心就是非官方暴力形式下的民间正义,而按照地域来划分,辽东、蒙古等塞外为被称为“马贼”,首领号曰“掌柜”;华北被称为“趟将”,首领号曰“瓢把子”;陕西、甘肃乃至川北、新疆一带,被称呼为“刀客”,首领号曰“粮首”。就其活动规律来看,不论是“掌柜”还是“瓢把子”、“粮首”甚至别的什么称呼,总的意思就是“负责为组织成员找饭碗”。集团的宗旨就是求财,因此这些首领的称呼形式大多赤裸裸地和经济活动紧密关联。
  牛千毓就是这一代漕帮的总舵主,和礼部官员预想中的一样,他的外形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看上去彪悍、粗犷,走路虎虎生风,行动之间孔武有力。在年初山东之战的军事行动中,他统率漕帮上下在两淮一带大肆活动,为林汉帝国成功策反了大批前清官员,使得帝国的势力兵不血刃直迫江苏,其影响力之高、功劳之大,甚至连汉王殿下都不能忽视,昔日大功告成之日,汉王殿下亲封他开国县男爵位,并大胆的将输送军用物资的任务交付了给了漕帮负责,因此,在礼部一众官员眼中,这位“漕帮总舵主”不是帝国官员,却更胜于帝国官员,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时刻都能上达天听,并且很有可能对目前动荡不安的江南局势产生重大影响,所以绝对不能因为他是“民间义士”就疏忽慢待。
  这次他上京为汉王世子贺寿,携带的礼物也和其他官员、老爷大不一样,别人带的顶多无非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南海夜明珠或者珊瑚宝树之类垃圾,而他却是带来了整整一支内河船队,礼单上赫然标注:御奉精米十万石、糙米一百五十万石、黄酒六千坛、布匹五万扎、桐油十万桶、盐三十万斤、精铁两百万斤、麦饼一百二十万石、豆渣五百万石。
  漕帮此行,几乎倾巢而出,当牛千毓抵达北京的时候,后续船只依旧源源不断的自从山东、安徽乃至江西、江苏等地开出,途经长江,自巢湖集结,然后汇于两淮,循京杭大运河北上,径直开往北京。
  如此庞大的资财,实在是令负责接待的大汉礼部官员摸不着头脑,虽然礼部是政府枢要之一,所部官员亦是广闻多见之人,但也从来没见过友人祝寿是这个祝贺法的,而且这么大的手笔,也实在是令人惊叹万分。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到,区区一个漕帮,一群河工、泥腿子的苦哈哈,居然拥有如此倾国之资,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还论不到他们来操心,当牛千毓抵达北京之后,整个接待工作已经为“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全盘接过,帝国最令人敬畏的神秘人物,汪士荣少将亲自出迎三十里,隆重地将这些江湖好汉接到北京。
  经过数年的操劳,汪士荣此刻早被繁重的政务压垮了身体,数年之前,他投奔北京时候,还是一位羽扇纶巾潇洒风流的英俊青年,口若悬河辩法滔滔,几有尘之姿,但现在却是一个面皮饥黄、形销骨立,头发黑白相间的半老头了。这次林风派来负责接到牛千毓,自然是大有原因,除了背后背负的政治使命之外,还因为汪士荣昔年和牛千毓有些交情。
  当年汪士荣在江南名气很大,而且江湖道上的朋友为数不少,是士林之中少有的能够“两道通吃”的人物,而漕帮的总舵就是设立在扬州,牛千毓也算得上是江南道上吃得开的头面人物,因此,两人在许多交际场合打过交道,既有同席共饮之谊,又有同床共嫖之雅,所以现在派他来联络接洽,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将牛千毓一行直接迎入衙门客观,汪士荣就对牛千毓笑道,“千毓兄,数年不见,老兄依旧风采照人,实可喜可贺!”
  “老弟过奖!”牛千毓拱了拱手,他倒是个爽快人,不大喜欢绕来绕去,单刀直入的道,“前次已经给老弟发过信笺了,这次兄弟携大笔军辎北上,一则是向汉王殿下……”他朝中南海方向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略表我漕帮上下赤子之心,二则也是想代那些江南客商向大汉致意!!”他认真的看着汪士荣,“不知道汉王殿下是否大度纳之?!”
  “我主雍容,器宇之大非等闲可以测度,这天下人谁不是我大汉子民?!何有‘纳不纳’这一说?!——老兄说笑了吧?!”汪士荣微笑道,这时仆役已经托上茶水,他就势让道,“北方比不得江南,茶水粗劣,老兄——请!!”
  牛千毓十分不耐,这次他受扬州盐商以及江苏、江西、湖北等地的商会重托,北上与林汉帝国商谈投靠报效一事,本来自信慢慢,心道不过水到渠成,没想到这个汪士荣居然和自己打哈哈,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纪云老弟!”牛千毓脸色一沉,拱手道,“您老弟也知道,兄弟是个粗人,向来是水里火里讨饭吃,比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您跟我来句实在的——兄弟这边自投效大王之后,秉着一颗耿耿忠心,前后联络,替大汉把这些客商都拉到一处,凑了这么多银两米粮,就是准备给大汉王师犒劳军用,这活说难不难,说易也他妈不易,您老弟就别给咱来虚的——大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汪士荣收敛笑容,朝牛千毓正经一躬,严肃的道,“老兄多虑了,你我兄弟,还用得如此作态?小弟在次担保,此事我王极是看重,特意嘱咐我好生接待,不得疏忽,”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肩章,“您老兄认得这个是什么么?!”
  “什么?!”牛千毓一怔,不明白汪士荣的意思。
  “兄弟是大汉少将!——而今大汉将官不过十余人,除却小弟之外,无一不是领军数十万,坐镇一方的豪杰,”汪士荣矜持一笑,傲然道,“难道老兄以为,汉王派兄弟来,仅仅只是陪您喝酒饮茶?!”
  牛千毓愕然半晌,哑然失笑,奇怪的看了汪士荣一眼,语气怪异的道,“原来竟然是‘汪将军’,果然失敬、失敬——真是失敬得很哪!……”
  汪士荣叹了一口气,“老兄勿要如此,小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摆摆手,旁边侍立的仆役纷纷退下,牛千毓稍稍一怔,亦随即遣散随从。汪士荣俯身上前,小声道,“老兄,江南客商入股大汉皇家钱庄一事,并非汉王有意为难,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并非一时一刻可以办妥!!”
  牛千毓摇头道,“汉王威势无双,兄弟虽在江南,却也知道殿下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这位爷砍了康熙脑袋,打了葛尔丹的屁股,还向天下诸侯发号施令,咱们还真想不出大王还怕过谁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汪士荣苦笑道,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换过一副尊敬的口气,“千毓大哥,小弟跟您明说了罢,这边大汉钱庄实乃朝廷之内库,虽然亦是尊奉汉王为主,但晋商、徽商以及朝中列位大人都有干练,开业之时,原本本金只有千多万银,如今不过一年,竟膨胀至两千六百余万——不仅北方各路商家分红,连朝廷的养廉银子都得从里头出,您这回大摇大摆带了几百万石东西上京,难道您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你们是来分一羹的么?!”他摇头叹道,“您看这北京城里,哪一个长得象傻子?!”
  牛千毓脸上一红,轻轻拍了拍桌子,微怒道,“那又如何?——咱们同为大汉之臣,同为大王效力,他北姥吃得,我们南人就吃不得?!”他冷笑道,“他们莫不是忘记了罢,大王还是咱们福建人氏!”
  “别、别、别!!”汪士荣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其实此事亦并非难解,小弟这次来,就是遵照大王的意思,给老兄做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牛千毓愕然道,随即意识到汪士荣是在代传汉王口谕,急忙站起身来,换过一副恭敬的神情,“不敢、不敢,草民何德何能,要殿下给咱们交代!!”
  “老兄听好了!”汪士荣微微一笑,“汉王的意思是,今日江南客商深明大义、报效朝廷之事,我大汉官府尽已登记在册——谁出了多少钱粮、出了多少军辎,一分一豪也不会含糊……”他伸出手来,轻轻拍打着那封价值万金的礼单,“您老兄尽管放心好了!”
  “那是、那是!!”牛千毓躬身道,“汉王宽仁忠厚,草民等感激不尽!”
  “至于‘大汉钱庄’之事,汉王另有安排!”汪士荣小声道,“汉王准备待我军席卷江南之后,另行开设一家钱庄,名为‘大汉江南钱庄’,一切筹备,仿大汉皇家钱庄例,除了铸造钱币之圈外,如今大汉钱庄有的,这一家钱庄也有!……”他朝牛千毓笑了笑,“老兄明白了吧?!”
  牛千毓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道,“这……那……那这家‘大汉江南钱庄’……草民以为,恐怕会和大汉钱庄冲突罢?!”
  “不会、不会!”汪士荣摆摆手,“定鼎之后,我主自然登基为皇帝,将颁下圣旨,限令两家以长江为界——江北的事情,由大汉钱庄来做;而江南的事情,则就交给江南的一众义士了!!”!
  牛千毓恍然大悟,裂开嘴巴笑道,“此事甚好、甚好!!”
  “不过!!”汪士荣截断了他的笑容,“谁有资格参与江南钱庄,那还得凭忠心说话……”他不屑的拍了拍那份礼单,摇头道,“我主富甲天下,原本这些东西那是决计不会希罕,不过江南流毒以久,恐民风不正,为长治久安计,咱们大汉要找一批对大汉忠心耿耿的人来办事!!——老兄明白么?!”
  牛千毓略略一惊,随即苦笑道,“那是自然,”他呐呐的指了指这份礼单,“其实这点小玩意只是众位商家献与小王子……那个……那个打赏下人之用,”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若是我大汉王师进军江南,犒劳军资自然不敢短缺!!”
  “那是最好!”汪士荣点了点头,“老兄您也知道,大汉钱庄的老人,可都是从龙之臣,如今的受益,可都是水里火里闯出来的——所以还请千毓兄跟那些江南义士说道明白,寸功未立就想得享红利,不论走到哪里可都没这个道理!”他拍了拍牛千毓的肩膀,“不过若是立了大功,那别人也就不会说闲话了!”


第二节
  川北一线的大规模战事已经暂时停止,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前线就此风平浪静,南周四川总督王屏藩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恰恰相反,他具有很强的军事能力,是吴三桂麾下大将中相当出色的一个,虽然就资历以及战功来讲,他比之马宝、夏国相、胡国柱等要差上一线,但这也仅仅只是资历而已,与他的本人的才干关系不大。
  昔年吴三桂启禀云南,打响反击清廷的第一枪,云南、四川、贵州、湖南、湖北等地吴氏旧部纷纷起兵,一时间中华震动、声势无两,而那时清廷驻有重兵的重镇除了湖广一线之外,另外一个主力重兵集团就囤于川、陕、甘、凉,主力包括:张勇、王进宝统率的甘陕大营和莫洛、王辅臣统率的平凉大军,为了扩大战线,牵扯康熙的主力兵团,吴三桂利用与王辅臣往日的香火之情,派遣重要谋士汪士荣前往策反,随着吴三桂主力兵团的节节胜利,策反工作终于成功,王辅臣再次背叛清廷,于平凉大营发动兵变,斩杀陕西总督、钦命监军莫洛,阵前倒戈投靠吴三桂集团,将中国西北地区拉入战争的漩涡之中。
  时值局势突变之日,康熙政府立即作出反应,八百里飞马传旨,令甘陕大营进攻王辅臣叛军,于是两军缠战,因为起兵仓促,兼之人心混乱,四川各地一片紊乱,王辅臣大军于汉中与清军连连交战,而后方却找不到民夫、催不到粮草,甚至连派遣联络的军使都屡屡被人劫杀,军势日渐窘迫,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吴三桂主力求援。
  应马鹞子之请,吴三桂迅速任命王屏藩为主帅,派遣了一支两万余人的精锐部队,循长江经白帝城疾进,顷刻之间,连续击破数万清廷残余部队,一月内平定川中,随即马不停蹄往援王辅臣部,两月内连战数场,终于挫败了甘陕绿营的攻势,稳定了四川局势,而后待汉军突袭北京,清军一片混乱之际,王屏藩大胆策划,于四川强征粮草丁壮就地补整,协同王辅臣部大军反攻,夺回了汉中府,进一步威胁秦中地区。
  就官位来看,王辅臣的官阶要比王屏藩高上一截,但实际上却是不受吴三桂信任的客军,之前未曾投靠汉军之时,他的日子极度窘迫,时刻仰人鼻息,周将王屏藩坐镇四川,扼紧了马鹞子所部的粮道咽喉,大军的日常补给常常受到王屏藩的刁难克扣,数年下来,两军怨气极重。故王辅臣之变,可也算得上是有因有果。
  经过一月激战,马鹞子所部趁周军防卫疏忽之际,突然派遣小股部队奔袭各处栈道,随后大军掩进,连续攻占勉县、阳平关、宁强、棋盘关等战略要地,主力集结于川北广元府,之后围攻府城,经三日苦战,在汉军支援的大炮掩护下,终于攻克了广元府城,打开了通往四川内地的通道,周军大骇,残余部队朝剑阁一线撤退,意图据险扼守,卫护成都。
  这时王辅臣所部虽然连战连捷,并且得到张勇所部大汉步兵第八军接应,但发动攻击所需的一应粮秣军械却消耗殆尽,栈道崎岖,补给艰难,而且数万大军消耗惊人,因此虽然兵力数倍于当前之敌,却也只能困坐广元,等待后方的物资补充。
  川北战争暂时落入低潮,除了小股斥候部队的试探性交锋之外,两军都未有大规模进军动作,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消息,一迭声都是“敌将增兵剑阁、固守城防”之类旧闻,少有新意。
  大汉羽林中郎将瑞克·拉歇尔将军于秋后率军抵达西安,他是此次西进兵团的最高指挥官,林汉朝廷将三个主力军划归到他的麾下,分别是王进宝的骑七军、马英的骑六军和他的本部近卫第一军,作战兵员五万余人,连同七万六千余辅助民团、民夫,近有十五万之众,而林汉帝国对外宣称的口号是“三十万大军”。
  从表面上看去,这支主力兵团的任务是支援川北战事,汇合王辅臣兵团、张勇所部席卷四川,然而实际上却不仅仅如此。
  林汉帝国此次发动四川战役,虽然达到了突然性的效果,而且战果不菲,但于军事布置上却颇为被动,因为兵力投入的关系,原本坐镇陕、甘的重兵集团经抽调之下,多数都已非常空虚,在防备西北准葛尔汗国的千多里防线上,目前竟然只有赵良栋的区区一个步兵军,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所以迫切需要从华北地区抽调重兵填补空白,震慑周边不轨之徒。
  除此之外,这支重兵集团朝前线运动也给南周集团发出了一个政治暗示:即四川我们大汉是非拿下不可,识相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否则大军一拥而上,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瑞克很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
  这一路上他的部队进兵非常迅速,一万三千余人的大军,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阵,骑兵旅在最前方开道,四个步兵旅整装跟进,而辎重营、郎中营以及文职机关和炮兵旅被远远的拉在后方,在汾河上坐船南下。
  前不久,陕北地区下了一阵大雨,道路上泥泞不堪,衣甲鲜亮的近卫军官兵踩在齐踝深的污泥上,艰难的向潼关方向前进,深秋的西北平原一片荒芜,大军过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家,从明朝末年开始,三秦之地就一直都是各路大军争霸天下的主要战场,几十年大战下来,杀得陕西哀鸿遍野十室九空。原本清廷一统北方之后,人们还稍稍得到过一点喘息之机,然而吴三桂又猝然起兵,汉军杀入北京、各地饥民蜂拥而起,诸侯纷争,土匪、强盗横行无忌,这片土地又陷入了重重灾难之中。
  直到大汉鼎立招徕流民之后,三秦故地才重新找回了一点生机,据说为黎民安居计,汉王林风下令,今年陕西的田赋减免三成,不过瑞克和他的部下却看不到什么成果,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官道旁边的山脊上,或许偶尔能够看到几只瘦骨嶙峋的小山羊,以及神情冷漠、满脸憔悴的老羊倌。
  破毡帽、老羊倌,一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这就是瑞克准备流血的地方。那些政府官员们说,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居然生活着九百多万人——他们在哪里?!
  瑞克将军的前进指挥部设在步兵第一旅,尾随骑兵旅的快速前进,现在跟随在将军左右的只有一队卫兵和少将参谋长慕天颜。千多里长途跋涉下来,这位文人出身的参谋将军居然起色甚好,或许是因为久在军营,早已习惯的缘故吧。
  出使俄罗斯成功之后,慕天颜未能如愿的调任他职,还是回到了近一军干参谋长,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根据总参谋部签发的命令,这次西进兵团的参谋长职位,还是由他来担任。他自己倒是颇为乐观,据他所知,目前林汉帝国正在辽东、宁锦、山东等地紧急编练新的军团,而且河南还有数万投诚农民军正在逐步收编之中,不日即将发给番号独立成军,估计这一仗打下来,凭他慕天颜的资历和战功,一个军长的职位应该不在话下。
  循着汾河流向一路前进,过了风陵渡,巍峨高大的潼关城墙,已经隐约可见。这时前锋骑兵旅飞马回报,潼关守将出城迎接。
  因为山陕尽在我手,潼关的战略位置显得不太重要,而且眼下大军尽调西线,军力颇为紧张,所以后方留守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已防不测的空架子部队。
  现在负责潼关防御的军官居然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尽管极力修饰,但嘴唇上却也只是一圈略略发青的绒毛,这时远远看见瑞克一行,少年急忙下马行礼,“安西将军麾下,步兵第八军第二十四旅三营营长岳钟麟拜见瑞克将军!!——”他站起身来,略略一侧,再次拜倒,“拜见慕天颜将军!!”
  “大人免礼!”瑞克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旁边偷窥的一众官员纷纷露出惊异、敬佩的神色。
  岳钟麟微微躬身,指着后方的两位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渭南知府陆拢其;这位是渭南同知子师载。”
  两名地方官一齐拜倒,按照晋见总督的程序,行礼道,“下官见过将军大人!”
  “两位大人请起!”瑞克稍稍侧身以示谦让,旋即拱手回礼,虽然他的官阶远较两人为高,但到底和政府文官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对陆拢其两人相当客气。他笑吟吟的对陆拢其道,“大人是渭南几十万百姓的父母,这回为咱们可耽误了不少政务吧?”转头看了看慕天颜,相视而笑,“若是老百姓有了意见,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看着金发碧眼的将军,听着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一番话说得既妥贴又不失上官体面,陆拢其心中委实钦佩之至,也不知道汉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趣人儿,而且居然还很会打仗,真是一场异数。
  他微微一笑,躬身拱手,随口打出一长溜官腔:“不敢不敢,王师东进,拯万千黎民于水火,还中华神州于清平,我渭南百姓早晚翘首而待,如久旱之盼甘霖,如赤子之望慈母,而今我王宽厚仁义,遣近卫子弟奔波,如此心系三秦父老,陕西上下人等,焉敢稍稍忘却?!”他侧身揖让,“下官受陕西百姓之托,略备薄酒,请与将军接风洗尘。”
  略略寒暄,瑞克命令各队副官率领部队就地驻扎,自己却带着参谋长和两个旅长入关赴宴。
  如果按照级别来算,岳钟麟区区一个少校,那是绝对没什么资格和瑞克喝酒的,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他是潼关守将,有着半个地主身份,所以这时也陪着列位大人寒暄。
  到底是少年人,酒过三巡,岳钟麟一张白脸就涨得通红,眼见这些老油子不咸不淡的满嘴废话,他心中十分不耐,找了一个空档,朝瑞克拱手道,“瑞克军门,卑职听说那个马鹞子给咱们大王上了请援奏章,您这回就是去四川打王屏藩的吧?!”
  这句话很突兀,也很失礼。瑞克身为兵团司令,他有什么目的,岂是一个少校可以过问?往好的说是唐突上官,往坏的想那叫刺探军情。不过瑞克却也没有生气,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名少年军官,微笑道,“不是请援奏章,是《平川策札子》,你说得没错,本都督此来,就是要攻占四川。”
  “那……”岳钟麟的脸色越发通红,他鼓起勇气道,“瑞克军门,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帮忙!”
  “哦?!”瑞克笑道,“你讲!”
  “下官谁大人一起入川,”岳钟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欺瞒军门,下官在潼关驻了大半年了,日日无所事事,眼见这大好年华白白流逝,实在是心有不甘,如今川北有战,卑职想给汉王效命沙场!”
  “很好啊!年青人就得有志气!”瑞克和慕天颜四目相交,一齐大笑,慕天颜笑道,“不过咱们这回兵多将广,我恐怕你使不上力气罢!”
  “大人差矣!”岳钟麟脸色绯红,神情却是十分庄重,“依卑职来看,我西进兵团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未必能够用在川北!”
  “哦?!”瑞克稍稍一惊,奇道,“请讲!”
  “大人明鉴,钟麟久在甘陕,虽不敢自夸深通韬略,但于川中地形,却也自信有几分心得!”岳钟麟严肃的道,“卑职接到总参谋部的传讯,说:西进兵团三个军入秦,其中除了将军本部的近卫军外,其余两军居然全是骑军,而川北一带却大多群山环绕、丘陵起伏,险要处全是木板栈道,粮车都难得挤得过去,咱们步兵行进尚且不能做到机动迅疾,若是骑兵去了,我恐怕没等接阵就累垮了!”
  瑞克放下酒杯,收敛笑容,此刻方才认真起来,他紧紧盯着岳钟麟,严肃的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怎么做?!”
  迎着瑞克将军凌厉的目光,岳钟麟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镇定的道,“请恕卑职斗胆,卑职觉得,咱们的西进兵团,应该和川北之战拉不上什么关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青海甘肃也!!”
  瑞克转过头去,和慕天颜相顾错愕,默然良久,忽地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岳钟麟的肩膀,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点头道,“不错、不错!!”他微微笑道,“这一路上,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番话的少校了!!”
  “哦?!”岳钟麟愕然道,“第二个?!”
  瑞克稍稍仰身,顺着他的目光,岳钟麟抬头望去,一名少年军官手按腰刀,在慕天颜身后侧身侍立,这时见瑞克示意,他朝岳钟麟微微一笑,抱拳道:
  “近卫步兵第一军,少校参谋年羹尧,见过岳兄!”


第三节
  近卫第一军仅仅再潼关修整一天,翌日便向西安开拔。因为军令严酷,整个西进兵团被拉得很开,当瑞克的指挥部迁进西安时,后续的骑六军马英部,以及运送辎重、粮秣的后勤大军还远在山西。
  大汉骑兵第七军王进宝所部大多数人原本就是陕西、甘肃本地人,这次奉调回陕,行动迅速之极,一接到命令就全军狂奔,其速之快,竟超过总参谋部规定的行军期限。等待瑞克的中军主力前来汇合的时候,王进宝已经全面接管了西安城防,并且在西、南两个方向上派驻了驿站和军使,和最前线的张勇部、赵良栋部队接通了联系。
  听到瑞克等人已经距西安不远,按照官场礼仪,王进宝、陕西巡抚张英各率部下军官和官员出迎。
  略略寒暄,一行人进入西安驿馆,张英就迫不及待的道,“羽林将军实在是来得适时,此下寇北将军给咱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昔日林风率军攻克北京之后,俘虏了大批清廷高官,其中不少人顺势投降,张英就是其中之一。站在儒家气节的角度来说,这个人的风骨确实难得说得上一个“好”字,不过本人确实很有才干,而且在北方地区很有名气,是文坛“桐城派”有名的领军人物,在康熙时代,他官至兵部侍郎,而投靠林风之后,亦被委任礼部副贰之职,在多次对外谈判中立下的功劳,因此当林汉帝国取得陕西之后,他被任命为封疆大吏,统领甘、陕之政。
  此人位高权重,是帝国中枢的重要成员,瑞克在北京的时候就和他混得很熟,知道他为人很谨慎,喜怒不形于色,这时见他神情古怪,心中有些好奇,不由笑道,“张大人学问盖世,连汉王陛下都非常佩服,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你么?!”
  张英苦笑摇头,转头看了王进宝一眼,“还是请王将军为大帅详言罢!”
  瑞克讶然望去,王进宝上前道,“启禀都督,昨日寇北将军派人送来了一队使者!”他苦笑道,“使者说,他们是奉准葛尔汗王葛尔丹之命,上京拜贺汉王世子周诞的使节!!”
  “什么?!”一时之间,瑞克有些发傻,愕然道,“葛尔丹给……给咱们派来了使者?!”
  “正是如此!”
  “那他们怎么说?!”瑞克感觉有些好笑,他实在想象不出帝国和葛尔丹还有什么好谈的,“我的意思是,他们有什么目的?!”
  张英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不知道,老夫昨日曾详加询问,但此辈蒙人一概大打官腔,说是:‘葛尔丹和大汉国向来交好,实为兄弟之邦,此次听闻王子周诞,准葛尔汗国余情余理,都得遣使来贺’——就是这般,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瑞克在也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摇头道,“咱们和葛尔丹‘向来交好’?我怎么不知道?!”他转头看了看慕天颜,“参谋长,有这种事情么?!”
  慕天颜微微一笑,转头朝张英问道,“张大人,这支使团确实是葛尔丹的人么?莫不是宵小胡乱冒充的罢?!”
  张英尚未开口,王进宝抢先答道,“寇北将军和下将查过使者,这支使团一共有两百余人之众,其中担任卫护的官兵都是精锐的怯薛军士!”他对慕天颜道,“慕军丞,下官在西北一带镇守多年,于地方颇为熟悉,原来也和准葛尔打过交道,怯薛军在这甘凉地方可就仅只一家,是他葛尔丹的活招牌,咱们带老兵的人一看就知道,决计错不了。”
  慕天颜点了点头,朝张英和瑞克拱了拱手,“两位大人,下官以为,此事应该是真的,咱们这回大军调动,葛尔丹心中恐怕多有疑虑,但又不敢擅起战端,所以这次多半是来试探朝廷的态度!”
  “慕军丞言之有理,”张英立即接口道,“老夫亦是此般以为,不过此事干系不小,放不放他们入京可不是陕西地方可以作主的,”他朝瑞克微笑道,“幸好羽林将军及时赶到——将军是汉王近臣,深得朝廷依重,所以老夫昨日和王进宝将军商议多时,觉得还是等羽林将军示下为好!”
  “什么?!我决定?!”瑞克奇怪的看了张英一眼,他有点不明白,他的职位是西进兵团司令,怎么这种事情还要自己来做决定。
  “不错!”张英朝瑞克深深一揖,“此次大军西进,西北一带皆以军情为重,咱们陕西上下人等,不论文武尊卑,尽听将军调遣——所以这使节一事嘛,当然还是得由将军作主!”
  “好吧!”瑞克点了点头,根本没有注意道慕天颜奇怪的表情,当即下令道,“那就放他们过去吧,区区两百人,有什么要紧的?!”
  羽林将军一声命令,原本遭受软禁之苦的葛尔丹使节团获得了自由,负责看管接待的部队也由本地都卫军换成了瑞克将军麾下的一营骑兵。按照时下的规矩,使节团在解除禁锢之后,应当去拜见瑞克,不过眼见西安一带大军云集,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汉军从东方开来,马队、重炮、粮秣军械囤积如山,汹涌的人流前赴后继源源不断,仿佛就要立即开战了一般,准葛尔使者心如火焚,顾不上结交军团长官,立即率领他的使节团朝北京方向开进。
  准葛尔的使节团是注定赶不上小王子的周诞典礼了,这时北京尘嚣刚刚散去,四方来贺的各国使臣现在都在准备回国的行装。
  经过林风数年来的经营,林汉帝国的影响力拓展极快,这次帝国继承人适位大典,除了南周各派、台湾郑经、东蒙古科尔沁之外,北京城里来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海外人士,除了西班牙之外,欧洲各国在东南亚一带有生意的家伙纷纷过来凑了一次热闹,令大汉的官员们再次出了一把风头。
  这段时间林风相当繁忙,不过大都与西北战争无关,大多是外交上面的事情。现在林汉帝国海外贸易的发展势头相当迅猛,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做到了东南亚一带,而交易领域也大大拓宽,从原来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单一商品进出逐渐演变成囊括粮食、钢铁、木材、药品甚至军用火器等综合化、多元化的贸易状态,海关收入节节递增,截至目前为止,一六八六年的关税收入竟然已经突破一千二百万两大关,和去年同时期相比,整整跳跃了将近三十个百分点,委实恐怖之极。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麻烦——众所周知,目前中国的对外贸易可并不是林汉帝国一家单干,恰恰相反,在此之前,中国的海外贸易都是由台湾郑氏武装集团所垄断,除了东南亚之外,朝鲜、日本这两条商业航线几乎是台湾集团的后院,任谁也不能插手,不过随着林汉帝国的崛起,中国海上势力逐渐演变成南北二元对峙状态,受林汉帝国所保护的海商肆无忌惮,频频侵占台湾集团所控制的日、朝贸易份额,使得郑、汉两家关系逐渐升温,虽然没有达到公开动武的程度,但小规模的擦枪走火却经常发生,令负责外交的官员大为头疼。
  除此之外,林汉帝国开赴东南亚的贸易商船亦频频受到海盗袭击——这种事情大体上和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无关,大多数是纯粹的经济行为,因为帝国海军的活动范围并没有延伸到东南亚一带,因此无法对本国商船提供足够的保护,所以南海至马六甲海域一带的海盗极为猖獗,对林汉帝国所属商会频频发动疯狂袭击,至令各大商会损失惨重。
  所以趁着这次各国来使的机会,林风进行了一连串谈判和斡旋,不过效果确实乏善可陈,除了和台湾集团达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初步协议之外,目前形势最为危急的东南亚地区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盘踞在那片岛屿之上的欧洲殖民者一个个口头上漂亮之极,拍胸脯摔板凳的指着上帝赌咒发誓,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海军给大汉商船保驾护航,但若是一旦涉及什么“海域责任”以及“殖民地开放”事宜就马上闪人,根本不给林风一点机会。
  就算林风陛下嘴巴上的功夫是天下第一,但人家根本不和你谈,那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海外贸易上的巨大利润,林汉帝国的两大金融寡头:晋商商会以及徽商商会现在已经在这个领域注入了大笔资金,而即使是大汉钱庄,目前的主营业务也多是扶植手工工场,其目的地市场也在海外,从林风建立北京政权开始,直隶、宁锦一带手工业高速发展,各种工业产品产量年年激增,而相对的,国内刚刚才结束大规模战争,民生凋枯已极,购买力极为低下,小农经济下的广大农村,虽然拥有一个巨大的人口基数,但却根本无法培育出相对称的市场。
  大汉侍郎许淡阳愤怒的大骂:“泥腿子除了买点盐巴之外,根本什么都不要,甚至晚上连灯油都不点。”
  如果没有海外贸易,那么短暂繁荣的大汉工商业经济就会立即崩溃——暂且不谈什么投资人的信心不信心,几十万上百万在工场里干活的集体失业就够林风美美地喝上一壶。
  就在拟定西进兵团战略的时机,帝国政府内部第一次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而在此之前,一般都是林风陛下怎么说,那同志们就怎么干。
  通商侍郎许淡阳大人坚决反对发动西北战争,针对帝国上层的传统派儒家官僚,他说:西北咱们要来干什么?挖坨沙子盖长城么?不打通东南亚商道,朝廷还有钱么?朝廷没钱了,还怎么养军、理政、治天下?!
  所以,他提出的理论就是:目前大汉的地盘够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穷,所以朝廷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税源,至于战争——要打就打台湾,如果不打台湾,那就干掉吕宋岛上的那帮国敌。
  这个理论得到了各地客商的热烈拥护,此后,北京城内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迅速开讲《吕宋大难记》,绘声绘色的向广大人民群众讲述海外华侨的苦难,一时之间,“那帮背井离乡的天朝弃民”忽然之间得到了广泛同情,北京城内广大清流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天朝子民居然被蛮夷屠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帝国政府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书生们口口声声:朝廷奸贼当道,祸乱朝纲,毫无疑问,周培公和李光地都是蛮夷派来的奸细,目的就是蛊惑伟大地汉王殿下,搞垮天朝帝国。
  承天府府尹段天德大人焦头烂额。
  就现状来看,发动一场针对东南亚地区的殖民地战争势在必行,实际上林风也明白,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好谈的——这年头,一没国际法,二没WTO贸易体系,有什么好谈的,不杀个几万欧洲人这个局面根本没办法打开。
  但是,如果进行殖民地战争,那西北怎么办?葛尔丹怎么办?科尔沁怎么办?如今南北分治,尚有伪清余逆,难道华夏一统就不重要了么?!
  儿子的周岁并没有给林风带来多大的喜悦,政务上的难题着实令人苦恼。就在林风犹豫不定时,宫外当值的大汉郎中令李二苟上校进来禀报,说是俄罗斯帝国沙皇陛下驻京使节,伊霍诺夫斯基宫外求见。
  “他是一个人么?!”林风问道。
  “是!……哦,不是!”李二苟略略一怔,随即改口道,“回禀殿下,除了他自己之外,鸡大人还带了他的小侄儿!”
  看来应该有点搞头,林风精神一振,“快请!”


第四节
  这段时间以来,伊霍诺夫斯基一行在直隶的生活很繁忙,其中最主要的业务就是找房子——这件事情确实令大汉帝国的官员们有点难以理解,实际上这种使、领馆的概念对于十七世纪的中国官员们来说有些陌生,在以前的历史记载中,国与国之间外交活动很少采取这种方式进行,或者说不是采用“驻大汉国大使”这种说法。
  如果说有类似情况的话,倒可以拿《史记》上的某些事件来比较一下,不过那个时候的大使不叫大使,正确的名称叫“质子”,至于稍微低级的隶属官员,那也根本没有什么秘书参赞或者武官之类头衔,中国人的说法一般叫什么“主薄”或“从事”甚至“食客”之类。总而言之负责接待洽谈的礼部官僚们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根本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来干什么——或者说是这么理解:既然没有打仗,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直接威胁,那这帮家伙干嘛在北京长住呢?
  因为缺乏沟通了解的关系,俄罗斯沙皇帝国在北京的大使馆建立过程中还闹出了一些小小的笑话,比如最开始的时候,大汉礼部官员就搞不清楚这个所谓“俄国大使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听说人家准备长驻,而且不打算住大汉的贵宾馆,这边官员们就有点犯难,经过多次调研会议,礼部尚书李绂大笔一挥,专门拨了一笔银子准备给人家盖房子,而且还专门行文总参谋部衙门,要求大汉军方派出精锐部队进行保护。
  在大伙儿的心目中,这个大使馆大概就是一个“贵宾馆别院”,可能是人家老外不大喜欢“市井喧闹”,很喜欢咱们的“田园风情”或者“淳朴乡土”啥的,总之就是很文人、很诗情画意的那种——这个论调很对诸位大人的胃口,众人于是对一众俄国使者顿生敬仰:果然不愧是大国使者啊!格调就是这么出尘飘逸。
  不过既然如此,咱们天朝上国,那就万万不可丢了面子,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嘛,咱们泱泱中华人文荟萃,岂能连这个都不懂吗?!所以工程立即上马,免得人家说咱们满朝文武都是一帮市侩。
  当这边轰轰烈烈忙了大半,负责全程陪同接待的礼部官员得意洋洋告诉慢世界找房子的伊霍诺夫斯基大使阁下:您老就甭忙了,这点子小事何必劳驾您,咱们大汉早已把大使馆安排妥当,您就收拾收拾搬家吧。
  可以想象伊霍诺夫斯基一行哭笑不得的神情,于是双方不得不就“大使馆”这一概念进行一连串的斡旋探讨,当俄罗斯使者告诉大汉官员,所谓“俄国大使馆”就是沙皇陛下在中国的领土,没有经过允许,大汉国不得侵犯之类后,帝国礼部一片哗然:这还了得、这还了得,真他妈反了不是?!这帮子蛮夷真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边还没打仗,你们就盘算着割让土地了,而且一开口就是京城,真当咱们大汉百万雄师是摆设不成?!
  于是谈判立即破裂,礼部尚书李绂立即上书汉王林风,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根本没什么好谈的,什么叫“有辱国体”?什么叫“丧权辱国”?如果说这件事情都能够妥协,那他这个礼部尚书除了上吊之外,真找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以谢国人”。
  林风在这个事情上颇为难,这个时候俄国使团在京城“割据”的事情已经传遍朝野,一众官员议论纷纷,这个时候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实际上关于俄国人常驻京城这件事情,大多数官员的看法就是“此辈蛮夷见中华强盛,心而慕之,于是遣质子而求庇之”,拿出当年李世民时代关于突厥、高丽那档子历史来比较,所以说这边原来定下的基调就是:咱们大汉对他们得客气而不失亲热,同时还得要“剿抚并用”,也就是说要让人家感受到咱们大汉天朝的气度,也得让他们明白咱们的强悍的实力,而通过这些手段,最终要让他们对中国产生“象儿子依赖父亲”的那种感觉。
  可以想象,伊霍诺夫斯基当然没打算让彼得一世拜林风当干爹,而俄罗斯方面也没打算给汉王上个什么“天可汗”之类的尊号,于是两种意识形态立即撞了个头破血流。
  当把这件事情梳理清楚,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林风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手下的一帮文武大臣们明白大汉国与俄罗斯帝国之间的关系。
  关于所谓俄罗斯大使馆的事情,林风给出解释就是一桩人情往来:因为俄罗斯人那边非常客气,咱们的使者团去了莫斯科之后,人家的皇帝二话不说,立马在自己的首都给咱们割让了一块地盘——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是谁?咱们是天朝上国,那还能占人家这点小便宜?再说了,我汉王是什么人?那还能欠人家俄国皇帝这个人情?人品有这么烂么?
  现在人家俄罗斯使团千里迢迢的过来了,咱们能让人家看扁么?占小便宜和小偷小摸有啥区别?要真干出来了那咱们中国爷们还怎么做人?所以说如果不还这个人情的话,岂不是让满世界的蛮夷看笑话。
  无可否认,林风在这一方面的天才是无庸置疑的,不论什么事情,伟大的汉王陛下都可以另辟蹊径找出一个非常贴切的解释,从而令大多数人感觉非常合适。这一次也不例外,当中南海的解释出来之后,朝野上下包括最喜欢挑刺的京师清流都感觉非常合乎情理,要知道这种事情就是大伙的面子,而中国人的特点就是:丢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丢面子。
  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不论是好是坏,俄罗斯沙皇帝国使者团在北京的处境都非常尴尬,现在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令他们感觉有点莫明其妙,因为就他们来看来,俄罗斯帝国对大汉国的态度是非常之友善的,而且在许多方面:包括领土纠纷、军事同盟等抱了极大的希望,甚至还准备进行一些妥协,从而和这个远东大国建立一个牢固地、亲密的盟友关系,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国家是如此的离奇古怪,令他们无从捉摸。
  伊霍诺夫斯基大人在这段事件之内正式展开他的外交活动,先后拜访了大汉帝国首相李光地、户部尚书陈廷敬、巡检都御史陈梦雷、通商侍郎许淡阳以及其他重要官员。当然,这些活动大多是用非常私人的方法来进行,在这一系列活动之中,可怜的俄罗斯人在北京大大地出了几个洋相,甚至一度成为全北京人的笑料。
  起初的时候,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大人大出血本,拿出一大笔金子来举办了几个奢华庞大的酒会、舞会,实际上这个方案早在莫斯科的时候就已经拟定完毕,而这一次俄罗斯使者团众多的随员之中,就夹杂着大批优秀的厨师、调酒师以及训练有素的美丽侍女,诸位外交大臣满打满算:人家中国使者团在莫斯科刮起了“中国旋风”,那咱们伟大的俄罗斯帝国是不是也应该回敬一个?让那帮远东佬见识见识咱们博大悠远的俄罗斯文化。
  俄罗斯使者团的邀请悉数成功,站在中国人的角度,一众大汉高官一开始倒也不敢疏忽,同时也没哪个敢把这件事情当成一次游玩嬉戏,而是百分之百地站在国家地、民族地、外交地高度来对待这件事情,所以当接到伊霍诺夫斯基大人的请帖之后,包括首相李光地等人立即欣然赴约。几个有心人,比如总参谋长周培公、军统枢密使汪士荣等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发出八百里快马公文奔赴各地,紧急征召了几位出身少林、武当的著名高手前来助阵,而这边李绂更是绞尽脑汁,亲自跑到翰林院挑人,很是找了几个精通西域文化的学者充当门面。
  总之各位老大准备完全,就等着伊霍诺夫斯基侯爵阁下发镖,要比武就比武,要对诗就对诗,全套上也没关系,总之这个面子一定要保全。
  然而真正到了地方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首相李光地大人一进门,两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就拥了上来,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老实说李光地大人绝对不会排斥这种待遇,但这也得看什么场合啊!!暂且不说什么道学不道学,大厅内一片高官,百分之六十都是他的下级,这边搂搂抱抱算什么?首相大人官威何在?以后还怎么统驭下官?
  在李光地大人的领导下,除了几个有限的汉军军官之外,其他官员立即败下阵来,对俄罗斯文化敬谢不敏——侯爵大人的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实际上那几个美女的意思无非就是寒暄问候、接下外套帽子帮忙挂在衣帽架上,另外提前邀请大人们跳个舞啥的,他心中纳闷之极,请帖上不是注明了“舞会”两个大字么?这些中国大人们总不会认为是中国男人和俄国男人搂着跳舞吧?!
  没想到就一个过场,人家就匆匆告别,侯爵大人大跌眼镜,实际上接下来他已经准备不少精彩节目,比如马刀舞或者丰收舞之类,绝对健康不沾染黄色内容,而这些充满民族风味的民族舞蹈之后,他侯爵大人就会出来祝词,给在座诸位大人详细介绍关于伟大地俄罗斯民族种种光荣事迹,公允的说,这个办法委实相当之有水准,按照常理来看,一众中国官员在见识了那些充满俄罗斯风味的表演之后,一定会对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大人的介绍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而运气好的话,侯爵阁下甚至还可能与其中某些重要人物建立一些私人友谊,但遗憾的是,这些精彩方案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已胎死腹中。
  这些非常之有趣的新闻当然不是瞒得过林风,虽然这次伊霍诺夫斯基侯爵的舞会邀请了汉王陛下,但限于国体,林风肯定无法出席这种场合,实际上就在误会发生之前,汉王就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和这些官员不同,林风倒是知道这个场合的实质内容,而且他也不认为李光地等人会喜欢这个活动。
  果然不出所料,当伊霍诺夫斯基撞了不少墙之后,终于想起了中南海里面的汉王陛下,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陛下倒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而且对许多外国风俗并不排斥,相对于那些时时刻刻面容严肃、一本正经的政府高官,似乎更容易打交道。
  或许是因为比较熟悉的关系,和上一次接见一样,林风对伊霍诺夫斯基比较随便,也是在花园旁边的一座偏殿接见了俄国大使。
  “俄罗斯沙皇帝国驻大汉使节伊霍诺夫斯基侯爵,觐见伟大地大汉国国王陛下,愿您永远健康长寿!”
  “都是老熟人了,老鸡何必这么客气?!”林风这个时候倒把注意力放在伊霍诺夫斯基身后的少年身上,就在伊霍诺夫斯基按照中国礼仪下跪问好的时候,这名少年傲然直立,目光平视,神情不卑不亢。
  郎中令李二苟呼吸急促,脸上泛起一丝怒容,当下就准备出声呵斥,林风却微微一笑,伸手制止,转头对伊霍诺夫斯基笑道,“老鸡,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感谢国王陛下的关怀,您的大臣和子民对俄罗斯人非常友好,我们在北京过得很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林风点了点头,对侯爵笑道,“其实你过得怎么样我倒无所谓,”他伸手一指那名少年,“只是不能委屈了这位先生!”
  伊霍诺夫斯基愕然回顾,讶然道,“……多谢……多谢国王陛下垂顾!……但是……”
  林风摆摆手,指着旁边的椅子,对少年笑道,“请坐!”自己却站起身来,慢慢走下台阶,和那名少年遥遥相对,坐了下来。
  此事大为失礼,旁边的李二苟瞪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置信。
  林风看了看伊霍诺夫斯基,转过头去对少年笑道,“是彼得皇帝陛下么?!”他点点头,“你好!”


第五节
  迎接林风意味深长的微笑,伊霍诺夫斯基一时间直感觉毛骨悚然,当即向前大跨一步,挡住了林风的视线,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抱歉……陛下……当然……咳……咳……我的意思是……”
  他折腾了好一阵,方才稳定了语速,“请恕我冒昧……但是,亲爱的陛下,您能告诉我,您刚才是在说什么么?!”
  “好吧、好吧!”林风摆摆手,“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回手一指对面的太师椅,对少年道,“请坐!”
  伊霍诺夫斯基愕然回望,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那名少年,口中急速的小声翻译,林风凝目望去,那名少年出神倾听,末了稍稍犹豫,旋即发出一连串铿锵短语,转头朝林风望来,神色坚毅威严。
  他轻轻推开伊霍诺夫斯基,大踏步走到林风对面,稍稍躬身,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林风仍旧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苦笑道,“我说彼得老弟,兄弟实在是非常好奇——”他耸耸肩膀,“当然,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倒也没有无聊得到扣押一个小屁孩!”
  伊霍诺夫斯基面色如土,翻译过后,彼得露出一丝尴尬地笑容,再次站起身来,朝林风鞠躬致歉,口中叽哩咕噜说了一长段俄语。
  伊霍诺夫斯基侯爵道,“陛……让我向您致意:您是一位感觉敏锐的君王,而且胸襟宽广,我万分钦佩!”他顿了顿,稍稍犹豫,补充道,“并且万分……敬仰!!”
  林风哈哈大笑,“老弟太客气了——”他端起茶碗,瞟了彼得一眼,“请喝茶!——请!”
  待主宾放下茶杯,他微笑道,“我说彼得老弟,眼下也没有外人,咱就跟你直说了吧!”他拍拍自己的胸膛,“寡人是一名职业军人,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如果方便的话,您老弟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这回乔装打扮、混进兄弟的地盘里来,到底准备干什么?!”
  听罢翻译,彼得立即露出一副严肃的神色,刹那之间,这位十几岁的少年的神情姿态显得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幼稚中透出几分肃杀,威严自生。
  坐在对面的大椅上,他紧紧地的盯着林风,默然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旁边伊霍诺夫斯基附在他的语后,逐句小声翻译。
  “尊敬的汉国国王,我很抱歉,实际上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复杂,我感觉很难解释——当然,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我到汉国来,我的心情是仰慕的、谦虚的,我的目的没有一丝恶意——上帝作证,我可以保证这一点!”他扬起小脸,露出一丝天真,“这是真的,陛下,请相信我!”
  “我相信!”林风由衷的道。这一点林风倒没什么怀疑,这个缘由倒没什么好怀疑的,要知道彼得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有什么重大的间谍任务,那也用不着他老人家亲自出马。
  “在莫斯科的时候,我仔细聆听了侯爵阁下关于汉国的介绍,”彼得指了指伊霍诺夫斯基,转头对林风道,“根据他的转述,大汉国是一个强大的帝国,尤其是军队,据说是战无不胜!!”
  林风愕然,随即笑道,“过奖、过奖,老弟太客气了!兄弟那点子兵马其实也是混着好玩。”
  “不、当然不!”彼得急忙摆摆手,“这半年多来,我从莫斯科一直走到北京,我的宫廷导师仔细观察过了您的军队:包括您收编的鞑靼编制轻骑兵、胸甲骑兵以及火枪手、重炮兵,我们查看了您的城市、港口以及一些防御阵地,我们现在可以肯定,侯爵阁下的转述是真实的,贵国军队非常强大!!”
  “是吧?!”林风撇了撇嘴巴,“那老弟的意思是?!……”
  “当然,非常抱歉,我的这种行为无异于道歉,对此我万分羞愧!”彼得脸上一红,他解释道,“亲爱的陛下,我恳请您倾听我的解释,因为我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陛下!”彼得神情忧郁,语气沉重的道,“我想您或许不知道,我的国家现在非常危险,除了国内的一些纠纷和麻烦之外,我们目前在北方以及西南方都受到了敌国的威胁!——他们是瑞典人、波兰人以及土耳其人!坦白的说,我国目前的军事力量未必能够迎接这一挑战,因此,我和我的大臣们认为,俄罗斯必须进行一些改变!”他皱起眉头,光洁的额上凹出一个“三”字形,“我这次来到东方,正是为了寻找一位优秀的老师!”
  “老师?!”林风哑然失笑,指着自己,朝彼得询问,“我?!”
  “是的!亲爱的陛下!”彼得神色坚毅,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伊霍诺夫斯基,朝林风深深鞠躬,“就是这样,陛下,我恳请您来教导我!!”
  “咳……咳……老弟……老弟请坐!”林风急忙站起身来,一迭声谦让道,脑中飞速的转着念头,实际上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委实大出他的预料,这个小彼得当真是胆大包天——豪气干云。
  他定了定神,重新坐倒,“老弟太客气了,其实……这个老师兄弟是万万当不起的,不过咱们兄弟交流切磋一番,倒是无妨!”
  “谢谢,您的宽宏胸襟让整个欧洲相形见拙!”彼得感激的连连点头,“实际上在莫斯科的时候,我们曾经有过争执——有些大臣们力图让我相信,我应该去荷兰、法兰西以及哈普斯堡家的领地去看看,”他指了指旁边的伊霍诺夫斯基侯爵,“但是我被侯爵阁下说服了,他说,俄罗斯应该找一个处境相似的强国进行模仿,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是强大的骑兵、训练有素的火枪手以及威猛绝伦的大炮!——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我们俄罗斯和汉国是如此的相似,我们深处内陆,国土辽阔无垠,我们不大依赖于海洋和港口,没有那么多商业利润,千年以来,我们的臣民总是喜欢经营农庄而不是贩运货物,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拥有同样可怕的敌人,那些骑着矮脚马的野蛮人对我们虎视眈眈,就在几百年前,我们——伟大地俄罗斯和伟大地汉国同样被他们蹂躏劫掠!”彼得沙皇神色肃然,紧紧地看着林风,目中一瞬不瞬,恳切的道,“您同意我的看法么?!”
  林风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一点没错!”他补充道,“你从西伯利亚来,后或许还不知道,在北京的西面,我们正在直面鞑靼人的威胁——就在两个月之前,我签发命令,派遣了一支一十五万人的混编军团奔赴前线,用以抵御鞑靼人的侵略!”
  “所以我来到汉国!”彼得沙皇接口道,“抱歉,亲爱的陛下,您有地图么?!——我的意思是北京以东、以北的地图!”
  林风一怔,随即转头对李二苟道,“狗子,拿地舆图来!”回头望去,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一份薄薄的地图。
  不多时李二苟在书房取出地图,和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并肩而立,将两家的地图铺在金砖地面上。这时林风才看清楚,双方的地图测绘都很不标准,从技术手段上来看,倒也算得上是半斤八两,不过此刻大伙倒是心照不宣。林风给出的新疆、甘肃、蒙古以及黑龙江流域的地图,其他关于长城以内,华北、华中、华南地区被一刀斩断,而彼得给出的地图也是乌拉尔山以东、以南的区域。
  彼得看了半晌,忽然指着地图的结合部,沉声道,“亲爱的老师,您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汉、俄两国的边境,当然,还有那些该死的鞑靼人!”
  “不错,我们两国确实很相像!”林风苦笑道。这一句话倒是由衷之言,就国土分布以及地缘政治上来看,在这个时代,俄罗斯和中国确实非常相似。
  “是啊!”沙皇伸出手指,在西伯利亚以及黑龙江地区划了一个大圈,对林风说道,“亲爱的老师,您看到没有,虽然我们是邻国,但是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冲突,这里有上万里的荒漠、草原、冻土以及原始森林,全部都是未经开发的处女地……”他转过头去看着林风,诚挚的道,“这就是我们的缓冲地——亲爱的老师,请恕我直言,据我所知,在这片广袤的处女地上,我们俄罗斯人只有很少的冒险者进行开拓;而您——伟大地、勇敢无谓的汉国臣民也还没有对这里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是不是这样,我亲爱的老师!”
  听他一口一个老师,林风一时间直感觉冷汗直冒毛骨悚然,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这狗日的是糖衣炮弹,千万别被丫哄了。面上却微微一笑,矜持的道,“当然,老弟说得没错!”
  “是的,老师,所以说,我认为目前汉、俄两国应该没有什么战争的危险!”彼得沙皇断然道,他指着地图,“这就象一个看上去非常美好的面包,如果我们两国在没有进行良好沟通的情况下,盲目的、不知所谓的争夺它,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点,因为即使是获胜者,在胜利到手之后仔细一看,就会立即发现他花费大量金钱、士兵争夺的,竟然只是一块无法享用的石头而已!”
  见林风沉吟,他补充道,“或许这块石头以后会成为面包——但是,我敢肯定,它现在就是一块石头,对俄罗斯是这样,是汉国亦然!”
  林风偏过头去看着彼得,“老弟,不妨敞开了说,兄弟不大喜欢吞吞吐吐绕来绕去!”
  “如您所愿,亲爱的老师!”彼得沙皇极有风度的稍稍躬身,手指还绕,“现在请允许我来向您解释一下我的处境:是这样的,亲爱的老师,就地图上看,俄罗斯幅员辽阔,但这仅仅是一个错觉,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们的重心在欧洲,在莫斯科以东的地方,在顿河、在巴尔干,我们的人民在那里,我们的财富也在那里——而现在,瑞典人卡死了我们通往地中海的通道;波兰人要拿走我们的土地和人民;而那些该死的土耳其强盗企图劫掠我们的财产!”
  他苦笑道,“亲爱的老师,我迫切希望您能够明白:我们不想和您发生任何争执,这并非俄罗斯人民软弱可欺,恰恰相反,俄罗斯人民和汉国人民一样,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可爱的民族,勤劳善良、坚毅勇敢,但是我们和您一样,在这个使节上孤立无援,您知道他们是怎么称呼我们伟大地俄罗斯民族么?——他们说:‘那些野蛮人’、‘那些远东地乡巴佬’或者‘那群该死地异教徒’,就这样,亲爱的老师,这个世界很大,但俄罗斯和汉国孤立无援!”
  “这个事情我明白!”林风点点头,沉吟道,“我的处境也不大好,坦白的说,我在东南亚以及印度洋一带也有些麻烦——不过或许没有您所说的那样严重,但隔阂是存在的,我认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某些不健康的观念就无法消除!”
  “您说得太对了!”彼得沙皇看上去有些兴奋,“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合作!”他伸出手来,在地图上遥遥画了一个大圈子,“您看到了么?只要我们联起手来,您就会发现我们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我们会让我们的敌人在角落里颤颤发抖!”
  听上去似乎不错。
  林风心中犹豫不定,勉强侧过头去,试探着问道,“没错——不过兄弟这边还有一点小小地疑问,兄弟这边听到一些不是那么友好的谣言,大概的意思是说贵国和鞑靼人——也就是准葛尔部落有一些往来,不知道老弟是否愿意跟咱们解释一下?!”
  彼得一怔,实际上这件事情一直都是苏菲亚政权在操作,他本人倒不是什么很清楚。伊霍诺夫斯基侯爵上前鞠躬,对林风解释道,“抱歉,陛下,请允许我来替您解释:这桩愚蠢买卖相当复杂,或许还牵扯到我们国内的一些事情——您知道的,我们俄罗斯帝国的臣民民族繁多,亦如大汉国一样,其中就有很多鞑靼部落,作为一名国王,我想您应该明白,这些凶悍的野蛮人并不是什么太安分,但为了团结以及稳定考虑,我们通常会进行一些安抚——”说道这里,他的脸色有些尴尬,“所以说关于准葛尔汗国的事情,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是俄罗斯帝国满怀恶意地、主动性地、有目的地的行为,要知道鞑靼人曾经统治过俄罗斯许多年,很多事情千丝万缕非常复杂……”
  林风禁不住沉下脸来,干咳一声。
  伊霍诺夫斯基急忙鞠躬致歉,苦笑着解释道,“抱歉,或许这种解释无法让您满意,但事实就如此,正如沙皇陛下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国目前的重心在欧洲,迎接敌人的挑战还来不及,您说——我们有什么必要去给伟大地的大汉国人民制造麻烦呢?!”
  彼得咳嗽一声,结果伊霍诺夫斯基侯爵的话头,斩钉截铁的道,“但是无论怎样,这个政策无疑是短视地、极度愚蠢地,亲爱的老师,我向您保证,关于那些桀骜不驯的鞑靼人,我和您的感受是一摸一样的,因此,今后您绝对不会看到准葛尔汉国和俄罗斯帝国有什么关系!”
  他神情严肃,表情真挚,用力地的点头肯定,“以上帝的名义,我保证!”
  林风静静的看着彼得,沉吟良久,缓缓点头道,“很好!”
  彼得如释重负,微笑道,“那么,亲爱的老师,您觉得,关于俄罗斯帝国和汉国的结盟,还存在什么障碍么?!”
  “当然存在障碍!……哦,不是……”林风急忙摇了摇头,指这地上的宽幅地图到,“彼得老弟,咱们兄弟是明人不做暗事,这桩买卖若是大家都有诚意,而且想干得长久,那就得把咱们的边界盘算清楚!——你看……”他蹲下身子,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图上,“不说中亚那边,就干说这东北,目前兄弟的大汉骑兵第六军、奴尔干卫戍部队已经驻防在乌地河、斯塔诺夫山脉(注:外兴安岭)以及库页岛一线,按照我国目前的国土行政区域划分,朝西面延伸的话,整个贝尔加湖流域、中西伯利亚以及那边准格尔汗国的地盘,自古以来,那都是咱们中国的固有领土,但是您这边在有点不地道,不说别的,您这个尼布楚和雅克萨是什么意思?!这样一刀子捅到兄弟的心窝里,实在是痛得紧了!”
  眼见林风轻描淡写,彼得倒也罢了,伊霍诺夫斯基如同五雷轰顶,在此之前,塔实在也是想象不到,这个世界居然有这样无耻的混蛋——这算什么?一刀子下来俄罗斯帝国就去了一条大腿连同一根手臂,如果这个国王要坚持这种条件,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大伙爽快点直接拉上队伍干吧。
  彼得虽然聪颖非常,但到底年纪过轻,对这些地名没有什么很直观的印象。不过这时看到伊霍诺夫斯基的脸色,倒也明白林风肯定是狮子大开口。
  林风无奈的摊开手,委屈的道,“老弟,兄弟这边实在是非常为难,您要知道,我这边说话已经委屈了又委屈——您不知道,咱们中国历史上有一位著名的文学家,名字叫李白,他的出生地就是在贝尔加湖,而那边再往北去,原来也是中国的地方,但现在看到两位的金面上,那也只好奉送亲爱地俄罗斯帝国了!”
  伊霍诺夫斯基忍不住怒道,“陛下,您的要求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林风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眼睛一红,泪水盈然,痛苦的呻吟道,“彼得老弟,兄弟这边真是仁至义尽啊!”他连连叹息,“真是卖国求荣啊、卖国求荣!!!”
  伊霍诺夫斯基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显然是怒不可遏,可以想象,若不是彼得在他身前,他一定会拍案而起,这时死死地盯着林风,眼中满是血丝,几欲择人而噬。
  彼得沙皇轻轻一笑,诚恳地道,“亲爱的老师,这就是您的愿望么?!”
  “当然!”林风点点头,认真的道,“一个小小的愿望!”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臣民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定居、生活,他们接受着俄国军队的保护,向我的政府纳税,”彼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作出一副惊奇的神色,“但是,您现在对我说:那里是中国的固有领土?!”
  “这是一个历史误会!”林风摆摆手,“好吧,如果要详细解释这个问题,恐怕还得从成吉思汗说起,就如老弟知道的那样,原本那个地方有很多中国人——比如说汉人、鲜卑人、回人、女真人、羌人甚至包括蒙古人……等等之类,当然,无庸置疑的是,他们都是‘中国人’,哦!……”他摇晃着脑袋,耐心解释道,“就像贵国的俄罗斯人、白俄罗斯人、哥萨克一样,我们中国人统统称呼他们为‘俄罗斯人’——现在您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彼得摇头苦笑道,“我很抱歉,亲爱的老师,恐怕我们不是持同一看法:比如说那些‘鲜卑、女真、蒙古’之类,我们一向统称为‘鞑靼人’,您知道的,在伟大地俄罗斯大家庭之中,鞑靼人也是俄罗斯民族的一份子——”他加重语气,着重肯定道,“此事勿庸置疑!”
  林风双手一摊,耸耸肩膀,“看来这就是分歧了。”
  彼得沙皇和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对视一眼,点头道,“非常遗憾,我亲爱的老师!”
  “好吧!”林风理解的点了点头,“兄弟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和朋友扯皮,那不如这样,咱们先把不愉快的事情放在一边,谈谈其他的事情——就是大家都感兴趣的那种,比如说……”他朝彼得微微一笑,“老弟想我咱们大汉国为您做点什么?!”
  “哦!……那太好了,您真是一位睿智的君王,”彼得立即兴奋起来,“坦白的说,我希望您能教导我如何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像汉军那样的,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服从命令的伟大军队。”
  伊霍诺夫斯基侯爵补充道,“包括兵员选择、队伍编组、军官培养、训练程序以及作战参谋、后勤运作等等,亲爱的陛下,我们的意思是……”他看了彼得一眼,继续说道,“我们的意思是全面的、没有保留的,囊括实际经验和理论知识的那种——我是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不废话,赶上门来抢劫了,谁还听不懂。
  林风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不大,而且要做的话恐怕也不会太困难。不过我得先问问,咱们大汉国能得到什么?!”
  彼得立即接口道,“亲爱的老师,请您放心,作为您的学生,我一定会完全地尊重您的意愿,以及……以及汉国人民的感情。”他指这地上的地图道,“如果大汉国给予俄罗斯帝国这样的援助,我们准备在法律上承认大汉国拥有现在地科尔沁鞑靼部落以及准葛尔汗国的全部领土,并且立即签署和约!”他笑了笑,“不仅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剿灭那些野蛮人的战争中,我们将提供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将是俄罗斯帝国最先接受汉国援助训练的新式军队,它将接受我的老师——也就是您的指挥,为您击败所有的敌人!”
  林风怔怔的看了彼得半晌,忽然哑然失笑,“多少人?!”
  “至少一万五千至两万人!”彼得笃定的道,“其中将有不少于八千人的精锐哥萨克骑兵!”
  狗屎!林风心中大骂,面上却满脸堆笑容,看上去非常满意,他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很有诚意!”话题一转,忽然问道,“不过老弟是否明白,要建立象汉军这样的军队,需要一些什么东西?!”
  彼得愕然,思索良久,回答道,“什么东西,除了士兵和武器,还有其他什么么?!”
  林风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错了、错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样东西,”他伸出手掌,拇指不住的揉搓着食指和中指,“你有这个没有?!”
  “什么?!”彼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林风在说些什么。
  “金子、银子、货币?你的明白?!”
  彼得恍然大悟,点头道,“当然,我明白的,”他看着林风,“事实上我们整拟了一整套计划,准备向大汉国采购武器装备,另外,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想高薪聘请一些有经验的技工去俄罗斯!”他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请容许我赞美您的工业大臣,梓戴尚书阁下真是一位天才!”
  “好吧,那老弟知不知道,弄这样一支军队要花费多少钱?!”
  彼得疑惑的看着林风,神情却异常坚定,“不论花多少钱,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
  林风一哂,心道你花多少钱干我鸟事,老子这边是担心有没有钱。
  他耐心的解释道,“好吧,那兄弟这边给老弟算一算:比如说你刚才说要弄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给我指挥,而且这支军队准备仿照汉军的模式编组武装是吧?!”
  “是这样的!”
  “那好,这么说吧,那我完全把他们当作战斗兵员来计算:假设这支军队的骑兵是八千人——四个旅的骑兵;另外剩下的一万二千人,那就只能编组为四个旅——八千人的火枪兵、以及两个旅四千人的炮兵!”
  “是的,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彼得兴奋的道。
  “战马咱们就不算了,你们俄罗斯自己有,比如说盔甲,咱们这边一套骑兵胸甲的价格是白银一百二十两,另外每一名骑兵还得有一支短铳火枪,价格白银七十五两,马刀一把价格白银十五两,长矛价格白银二十五两,”林风扳开指头算了算,“那么武装一名精锐骑兵,统共需要白银两百五十两左右,这里面还没算军服、马匹饲养、薪饷待遇什么的!……”
  彼得脸色呆滞,笑容顿时凝固。
  “另外再算一算火枪兵,当然,比起骑兵来,这个兵种倒也便宜多了,比如说他就不用穿盔甲,不过武器装备当然也还要带一点的:譬如一支火枪,现在我们这边的火枪可以大规模量产,戴梓上次跟我说好像还弄出了什么水压铳床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明白,但现在的价格倒清楚!据说是白银一百六十两一支,另外奉送子弹三十发,当然大规模采购还可能有点优惠!……”
  “一百六十两一支!!!”伊霍诺夫斯基惊呼道,他的喉头上下收缩,用力的吞下一口唾液,“陛下,我们从荷兰购买的话,他们的报价都只有六十五个美洲银币!”
  “哦,那我就搞不清楚了,你知道的,现在国际贸易结算有点混乱,”林风摆摆手,“不过这个东西最终还是得看家伙——上次我派了使者团去莫斯科,给您送了不少武器,您那边试过没有,到底是咱们的家伙好还是荷兰人的武器行?!”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汉军的武器装备都要比欧洲人高出一个档次,这一点无庸置疑,而且更为致命的是,俄罗斯人知道,现在中国人已经研发出了纸装弹药,据可靠消息称,射程更远、射速更快、精度更高。
  见两人神情凝重,林风也不以为意,径自说了下去,“那咱们再谈谈火炮,这个火炮就比较麻烦,起码种类很多,咱们中国人现在是按重量以及作战用途来进行分类,比如小型火炮有制式抬枪、三人炮组的小型霰弹炮,两百斤马携野战炮、以及五百斤抛射炮、八百斤战列野战炮;当然,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咱们大汉还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千斤以上的重型火炮,比如前装滑膛曲射炮、重型攻城炮、可以搬运拆卸的守城炮、舰炮,如果还有更一步的需求,你们还可以派出军官和技工,找我们订购永久固定的重型要塞炮,总之一定会让诸位满意,”他微笑着看着彼得和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另外许多细节我们也可以按照你们的要求做,比如我听说你们那边天气很冷,我们就可以按照你们的要求,在炮座上安装雪橇或者带绞索的炮轮,方便俄国军队运动或者定位……”
  伊霍诺夫斯基侯爵打断了林风的话,他吃吃的道,“抱歉……亲爱的陛下,您的说的这些……这些大炮,……我的意思是,大概要花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林风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刚才彼得老弟也说了,你们不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么?那作为亲密盟友,咱们一定尊重沙皇陛下的要求,什么好来什么,什么贵来什么,总之绝对不会让伟大地俄罗斯盟友吃亏!”
  彼得脸上一红,朝立方能微微欠身道,“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林风摆摆手,“不过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咱们亲兄弟明算帐,彼得老弟若是想买我们的武器,想聘用汉国的军事教官和技工,那还是得现金交易,咱们中国人不太习惯赊账的!”
  彼得心中默默盘算,沉闷良久,方才苦笑道,“抱歉,亲爱的老师,如果按照您所说的价格,恐怕俄罗斯帝国是没有能力负担的。”
  林风大吃一惊,愕然道,“老弟不是开玩笑吧?”他急急站起,在大厅内来回度步,连连摇头,“您这边一开口就要找我们合作,要建设新式军队;但一翻口又说没钱?!——没钱的话,兄弟也十分为难嘛!”
  彼得和伊霍诺夫斯基对视一眼,转头对林风道,“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有钱就有办法,没钱就没办法!”林风脸上一派怜悯,摇头道,“兄弟是爱莫能助!”
  彼得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苦笑道,“看来汉国是一定要将俄罗斯帝国的友谊拒之门外了!”
  林风微微一怔,登时定下身形,转过身来看着彼得。两人目光相对,一瞬不瞬,凛然相持。
  默然良久,林风缓缓收回目光,沉吟着道,“说到办法,那也不是没有!”
  彼得微笑道,“陛下有什么好主意呢?!”
  “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既然老弟说现在俄罗斯帝国财政困难,兄弟也不敢勉强!”林风笑了笑,“比如说,咱们大汉国的财政还算宽裕,如果老兄不嫌弃的话,贷笔款子给亲爱的盟友,那也不是什么很为难。”
  “感谢陛下的好意!”彼得笑道,“但是我想,您肯定会有一个‘小小地愿望’——我没猜错吧?亲爱的老师?!”
  “唉!老弟这么说就是看我不起了,兄弟我这个人坦坦荡荡,可以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生平最讲究的就是‘义气’二字,您这么说可真不够朋友,”林风显得非常气愤,愤然道,“不过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还终归还是得按生意上的规矩来办!……咳……咳……”他瞟了彼得沙皇一眼,干咳着道,“比如说兄弟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给老弟,您老弟是不是也得给兄弟一点担保?!”
  “担保?!”彼得和伊霍诺夫斯基对视一眼,忽然笑道,“当然,我想陛下肯定是希望我们拿出贝尔加湖、西伯利亚和准葛尔来担保吧?!”
  林风捏了捏下巴,对彼得的逼视毫不回避,脸上似笑非笑,“那就得看您老弟的诚意了!”
  彼得欣然道,“亲爱的陛下,我觉得这样做未必合适,”见林风沉下脸来,他微微一笑,“不如我们干脆一点,”他指着地图道,“您能拿出多少钱来,我把它们一齐卖给您!!”


第六节
  公元一六八六年,汉元兴二年,初冬,凛冽的寒风不住的从蒙古高原挂进内陆,前几天还带来了一场小雹子,很是给川北前线的汉军王辅臣部制造了一些麻烦。
  六天之前,马鹞子渴盼以久的赦封诏书终于抵达保宁大营,对于这支自南周反叛过来的部队,北京朝廷给予的封赏还算丰厚,马鹞子的封号是“镇军中郎将”,授陆军少将军衔,而他所管辖的部队,则被暂时授予“大汉步兵第十二军”的番号,本来按照大汉政权的军事制度,这支部队在接受番号之后,应该立即进行就地整编,并且把总以上的军官都得脱离部队,前往北京马庄武学或者保定武学受训,然而此刻正在战时,而且军情紧急,汉王殿下格外施恩,暂且诏命“原职留用,比照汉军衔级给饷。”
  戎马一生,王辅臣现在已经有五十六岁了,在他记忆中,似乎从刚刚懂事开始,这个世道就一直兵荒马乱,先是大明,后是李闯流贼,之后李自成又得了正果,再后大清又来了,钢刀烈火,奔波来去,他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逐渐变成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
  对于大汉朝廷背后的那点小小花招,他根本不是很在乎——更贴切的说,应该是不屑一顾。
  照规矩来讲,他的部队一共有三万五千多战兵以及等同于此数的辅兵,所以大汉王朝如果真的是很有诚意,那就应该象昔日的甘陕绿营那样,拨给他两个军的番号,而且他本人的军衔也应该陆军中将,但是现在北京那边却仅仅只给了一个军的番号——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朝廷要慢慢地剥夺他的军权了。
  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境况——身体上的,或者内心深处的。
  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贪睡,屁股上的赘肉越来越松驰,而每到夜晚的时候,也越来越扛不住瞌睡,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早年、甚至还是前年的时候,他可以三更睡觉、五更起床,趁着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还能骑着烈马耍一阵大刀,然后踏着晨曦巡遍军营。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
  因此他也就不大在乎了,和上次投降吴三桂不同,如果说上次阵前倒戈是投机的话,那这次投靠大汉就是寻找归宿,站在一个老人的角度来思考,在这个时候被剥夺军权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这表明朝廷没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打算,而他的愿望,也仅仅只是找个地方等死罢了。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儿子王吉贞是一个好孩子,很乖顺、很听话,并且没什么野心,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已经累得够呛了,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走老路,至于手下的这几万弟兄,他也认为自己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如今的大汉国蒸蒸日上,如果运气不错,出人头地的机会有的是。
  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前,他得把四川拿下来。
  天边刚刚透出一丝白光,他就悄悄地的披衣起床,没有惊动帐前值守的几个老亲兵,自己摸索着点上烛台,穿上了衣服,然后打开昨天晚上连夜送来的前敌谍报、安西将军府的命令通告以及最新的大汉朝邸报。
  三天之前,他接到大汉安西将军张勇的亲笔手谕,统率自己的中军主力一万七千余大军,自保宁大营开拔,向西疾进两百余华里,连续攻克了苍溪、思依堡、虎跳驿、木马寨,最后隐以合围之势,驱除了南周昭化驻军,成功肃清了保宁北部、东河流域、以及嘉陵江以南地区,敌军残部或被击溃、或被歼灭,既占领了进攻剑州的出发阵地,又巩固了占领区的粮道秩序,行动迅速,战果斐然,面对马鹞子大张旗鼓的进军,对面的南周大将王屏藩虽然亲自坐镇剑州,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充分表现出了一员老将地稳重和狠辣。他本人亦因此怡然自得。
  案头上第一封信笺就是来自安西将军府。根据中国官场的习惯,大汉陆军中将张勇用私人的身份给他发来了一封贺信,抬头部分恭敬的尊称他为“兄长”,词句谦恭诚意嘉然,末尾还有一份已经拟好的奏折,结尾“……拟报有功官佐……”的人名部分留下了一大片空白没,显然是留给王辅臣自己填写的。
  这是很客气的表示,意思就是:虽然王辅臣将军暂时受我张勇的节制,但是我绝对不会对你的内部命令有更多的干涉,并且希望老将军千万勿要和我闹生分,今后的事情,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朝廷,咱们大可精诚团结、统一口径,总之一切好商量。
  看罢这封信笺,王辅臣微微一笑,随手放在一边。这时天色已经微明,旁边值更的亲兵早已惊觉,送上了热毛巾和清水。王辅臣没有理会,径自拿起最近的邸报,作为一名远离朝堂的将领,这种官方邸报可能他获取政治信息最直接的文件了,所以自投靠大汉之后,朝廷的邸报他每日必看,而且还经常仔细研究、推敲,研究大汉新朝的施政特点、官员构成以及党派关系。
  昨天的这份邸报没有什么新意,大体上说的是关于大汉和罗刹国的事情,据说汉王殿下、首相李光地大人经过与罗刹人使者的一番谈判,已经初步敲定了诸多事宜,目前这桩政务已经交给礼部尚书李绂大人和大汉钱庄通商侍郎许淡阳大人负责。
  除了此事之外,大体上就是几名年老官僚告老,监察院的几个御史闹着上书汉王迎娶妃子,或者就是各地的天气、粮米、食盐的价格等等。
  王辅臣仔细地浏览着案头文件,一时竟然忘记了漱口洁面,积威之下,旁边的亲兵侍从人人息气屏声,竟无一人敢提醒他。这时营房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王辅臣忽然抬头,侧着耳朵听了半晌,还未等旁边的亲兵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文案,低声吩咐道,“更衣!”
  一名报讯的低级军官扑进大门,这时晨曦微微,他头上满是凝结在一起的冰珠,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口鼻中喷出的白雾仿佛要他的头颅淹没一般。他朝据座堂上的王辅臣请了一个安,旋即跪倒,大声道,“禀军门,剑州有报!”
  “讲!”
  “启禀军门,步军营周游击有报,剑阁一线的敌军似有异动!……”报讯军官偷眼上望,只见王辅臣神色冷峻,这时忽然眉毛一挑,他吓了一跳,急忙说道,“而且细作还说,昨天夜里,剑阁关墙上‘咯吱咯吱’的响了一夜,后来咱们派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弟兄打探,发现……发现敌军似乎在搬运大炮!”
  “大炮?!”王辅臣微微一怔,“什么大炮?!——你是说他们准备在城墙上安装大炮,还是准备把城墙上的大炮搬走?!”
  “卑职不知道!”报讯军官下意识的朝窗户外面望去,此刻天色仍然还未放明,“实在是夜色太暗了,咱们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打起火把,只能远远观望,估摸着弄个大概!”
  王辅臣没有责怪这名报信的部下,挥挥手让他退了出去,一个人在营房里来回转圈。沉思半晌,他忽然对旁边老亲兵问道,“吉贞儿现在到哪里了?!”
  昔日伐川之初,王辅臣所部数万大军兵分两路,主力由王辅臣亲自统率,于正面强攻栈道,而另外一路偏师则由他的儿子王吉贞统率,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大巴山进攻太平厅,兵锋直指重庆。
  这名老亲兵是王家的远房亲戚,闻言答道,“回老爷的话,少爷前天来信说已经打破了东乡县,不过手里的辎重少了些,也不知道运上去了没有。”
  王辅臣几乎立即回忆起来,他点了点头,王吉贞所部约莫一万一千余人,实力颇为可观,而且帐内还有不少老弟兄搀扶,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在围攻绥定府了。——现在王屏藩的形势很是不妙,面对汉军十多万大军的步步紧逼,他连续丢失广宁府、太平府以及绥定府多处战略要地,而且连战连北,士气低迷,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汉军王辅臣部如同两支巨大的铁钳,一支紧紧地拿住王屏藩的主力,朝成都方向进军;而另外一支则循防御薄弱处朝四川腹地高歌猛进,想象得出,如果这支部队一旦成功拿下重庆,向南切断长江水道,那么王屏藩所部四万大军就再也出不了四川,为兵力雄厚的汉军瓮中捉鳖,最后必将围歼在四川盆地里。
  他在房中来回度步,沉思良久,心中想到,成都已经成了一块死地,恐怕王屏藩未必敢死守吧?慢慢下定决心,转身朝亲兵喝道,“炮营的刘将军起来了么?!”
  亲兵躬身答道,“小人马上去请他过来!”
  王辅臣这句话其实大有语病,现在跟随王辅臣部队行动的这个“炮营”,实际上张勇所部大汉步兵第八军的一个炮兵旅,比“营”这个级别高了一级,而旅长刘正的军衔也仅仅只是中校,“将军”二字,那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刘正这时早已起身,闻得主将传诏,急忙赶赴中军大营,一见王辅臣就立即行礼道,“下官炮兵旅勇武校刘正,参见镇军中郎将!”
  “呵呵,大人免礼!”王辅臣脸上春风满面,对刘正非常客气,“同在军中,亦是为大王效力,老弟何必这么生分?!”他转头对身边的老亲兵吩咐道,“你们记得了,以后刘大人若是找我,不分白天黑夜,不问地处何处,任何人不得阻拦!”
  刘正急忙推逊道,“不敢、不敢!军中上下有序,卑职焉敢造次?!”他再次单膝着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军礼,抱拳道,“此次闻将军传召,定有要事——还请将军大人明示!”
  “慢来、慢来!……刘大人且坐下说话!”王辅臣点点头,脸色一肃,“不瞒老弟,兄弟这次劳驾,实在是军情上出了一些变故,故而打算邀老弟一同参详参详!”
  “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刘正规规矩矩的侧着半个屁股坐下,闻言立即站起,抱拳道,“大人只管下令,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弟太拘束了……”王辅臣略略谦逊,随即正色道,“刘大人,最近我军进军甚速,连克川北多处要地,敌望风披靡,此事兄弟是不敢居功,这里一托汉王洪福,二赖将士用命,三来,那也应是安西将军韬略过人……”
  “大人身先士卒,指挥有方,乃至敌寇丧胆,我军方有今日之势!……”刘正不敢怠慢,急忙打断了王辅臣的话,他陪笑道,“大人万万不可妄自菲薄,免得寒了咱们这些部署的心哪!!”
  王辅臣微微一笑,指着刘正道,“老弟莫要取笑!”未等刘正出声,他继续说道,“彼之情势,想必刘大人应该清楚了——现如今我军兵分两路,上击成都,下奔重庆,南周军顾此失彼,全线被动,情况于我军十分之有利!……”
  说道这里,他稍稍沉吟,眼见刘正正襟危坐,凝神聆听,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兄弟这边倒是觉得咱们更应该要谨慎一点!!”
  刘正急忙抱拳道,“请大人指点!”
  王辅臣点了点头,拂了拂颌下短须,“不瞒老弟,兄弟这边和王屏藩相交多年,他的为人行事,倒也算得上是知道一些,”他倾过身体,小声道,“此人一向桀骜不驯,行事豪迈而有胆气,故而于南周军中颇有勇名——但若说到隐忍,那恐怕就不是他的专擅了!!”
  刘正微微一怔,愕然道,“大人的意思是?!……”
  “不错,”王辅臣接口道,“兄弟以为,此君必然不会死守成都,而是携带主力转进川南——甚至撤往湖南、贵州!!”
  刘正疑惑的看着王辅臣,“但是……”他微微躬身,抱拳道,“回禀军门,但是据细作言,这数月以来,他一直都在朝剑州方向增兵,而且不停地加固工事——此事又做如何解释呢?!”
  王辅臣摇头道,“疑兵!!”
  “大人的意思是……”刘正想了想,“那我军应该如何是好呢?!难道回师保宁,转而进军潼川、顺庆?!”
  “不可、不可!”王辅臣再次摇头,解释道,“王屏藩这数月来的部署应是做如是想:起先,我军猝然发难,王屏藩猝不及防,于是只能一边飞马朝长沙求援,一边仓促调兵遣将,在川北一线层层阻击,以求挫我大军锐气,以待援军!——这个时候他与剑阁增兵设防,加固工事,可就不是疑兵了,是应有之意!”
  “谢将军教诲!”刘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道。
  王辅臣摆摆手,继续说道,“……幸得我汉王殿下神机妙算、洪福齐天,早就算准了这一条,传下讨伐檄文,昭告天下,替天下人揭开了王屏藩这个逆臣贼子的真面目,所以南周朝廷也就没办法给四川发出援军,那么这样一来,他王屏藩的成都就孤立无援,成了一块死地!”他微笑道,“老弟您想象看,没有外援,他凭什么守成都?而死守成都,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人见事明白,卑职万分敬仰!”
  “所以现在的剑州守军,就成了疑兵!”王辅臣笃定的下了结论。
  “那我军应如何应对呢?!”刘正道,“还请将军大人明示!”
  “我军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王屏藩的主力,死死地咬着他,拖得他动弹不得!!”王辅臣严肃道,“咱们不求打赢、不求胜利,只求咬住他就行——”他转身指着背后的地图,对刘正道,“老弟你看,在咱们下边,犬子王吉贞已领大军奔袭重庆;而在咱们身后,张勇大帅亦手握数万精锐之师,随时可以兵进川中,割断王屏藩的逃路,因此,咱们要在剑州、梓潼、成都一线全力猛攻,那就势必会打断王屏藩的部署,迫使他不得不在成都一线与我主力缠战!”
  刘正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不难明白,剑州、梓潼的守军虽然是断后的弃子,但若是很快被汉军拿下的话,那王屏藩的转进大计就没办法继续了。
  慌乱地、仓促地、被动的、没有秩序地行军,那不是转进,那是溃逃。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心悦诚服的道,“卑职明白了!!卑职马上调遣所有重炮,早饭之后,立即猛轰剑阁城墙,务必为步兵打开通道!!”
  王辅臣一拍案几,霍然站起,厉声喝道,“好!!——今日日落之前,定要拿下剑阁!!”


第七节
  剑阁的抵抗异常虚弱,这大大出乎王辅臣的预料,本来在他的估算中,王屏藩虽然不会决意固守成都防线,但也决计不会贸然放弃,目前停滞在四川之内的周军为数不少,抛开那些就地征发、强行抽取的丁壮、民夫、辅兵,王屏藩所部的精锐主力至少也在三万人以上,而这么庞大的一支部队向川中、川南方向运动,必定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因此,他认为,从保宁至成都府的这一个进军路线上,周军势必要进行“层层阻击”,不断消耗、迟滞汉军的进军速度,为主力大部队的转移争取时间。
  但是,就剑阁的战场状况来看,情况并非如此,南周军在剑阁关布置的卫戍部队竟然不到两千人,而且其中大部分是老弱病残,真正能战斗的不过一百五、六十余,而且甲胄不齐、武器不全,甚至原本固定安放在墙头的几门小炮都被连夜拆卸运走,因此,经过刘正的攻城重炮猛烈轰击之后,守军的士气就近乎崩溃,步兵只进行了两次试探性攻击就顺利地的拿了下来。
  剑阁关险峻非常,扼守着通向成都的要道,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军事要地王辅臣心中疑惑非常,他心中想到,即使是弃子、即使是疑兵,那恐怕也不用如此干脆吧?!
  这时他的部队已经越过剑州,径自向潼川挺进,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通向成都府的道路上还有两处重要的军事隘,一处是梓潼城,而另外一处则是绵州。
  和剑州一样,梓潼和绵州亦同为拱卫成都的重要军事屏障,历朝历代,这里都驻有重兵,四川一地势奇特,整个省犹如一只大脸盆,周边高若陡壁,极难进入,然而中心却一马平川,很适合大兵团作战,所以,只要击破梓潼和绵州的防御,那么王屏藩的主力部队就绝对无所遁形。
  时至中午,王辅臣的中军大队抵达了一个叫河口的小镇,河口镇地方很小,就军事上看,地理位置却很是重要。此镇座南北官道要冲,濒临梓潼河,镇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河运码头,交通异常便利。
  不过这时镇上的住户也不是很多,王辅臣的亲兵卫队将这座不大的轿子搜了整整三圈,才找到了三、四个老态龙钟的镇民,不过从他们嘴里肯定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此的方言古怪,王辅臣的士兵大多是甘肃或者陕西人,和本地居民沟通非常困难,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居民对军队颇为仇视,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基本上不会和士兵发生任何接触。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颇为寒冷,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王辅臣带着几名亲兵登上镇郊的几座小丘陵上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周围颇为平坦,视界亦非常开阔,当下传令就地驻下大营。这时后续的炮兵旅和辎重营还远在数十里的后方,四川战乱已久,官道年久失修,部队不得不拉出一个“一字长蛇阵”,蠕动着缓缓前进。
  中军大帐设在镇中心唯一的一座大宅里,战乱多年,河口镇几成一片废墟,连镇门口的几座大牌坊都坍塌下来,散乱的碎石随处可见,斑驳沥沥的青石上只能隐约可见“……孝妇牛杨氏……万历四年……奉饰……”等字样,从废墟上看,在几十年前,这里应该是一座非常繁盛的小镇,然而战乱之后,这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王辅臣刚刚踏进中军营房,一名小校就急忙迎了上来,打着千报告道,“启禀恩帅,适才前锋骑军营张千总遣快马来报,说他们的人马已经到了杨家嘴,梓潼城已然在望……”
  “嗯!”王辅臣鼻子轻轻一哼,随手将鞭子扔给这名小校,“他还说什么?!”
  “回大人的话:报讯的弟兄还说,他们发现梓潼城似有大批敌军!而且……”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道,“而且城头上还有大炮!”
  “什么?!”王辅臣大吃一惊,愕然道,“大炮?!……”
  “是,”小校神情笃定,着重重复道,“梓潼县城的城墙上有大炮!”
  王辅臣满脸狐疑,疑惑的道,“张牛儿没搞错吧?——莫不是抬枪和松木炮?!”
  “这个……”小校一怔,呐呐的答不上来。
  “报讯的人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报讯的弟兄累得紧了,眼下正在伙房喝水吃馍!”小校回答道。
  “你叫他过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前锋部队派来的通讯军官被带到王辅臣面前。王辅臣略略打量,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低级军官,进了大营这么久,却连身上的蓑衣都没有脱下来,脚上的绑腿亦没有松动,显然是打算吃点东西就立即回去。
  “卑职骑军营都司杨六娃,见过大帅!”
  “免礼!”王辅臣点点头,“你说梓潼城有大炮?!”
  “回大帅的话,梓潼城确有大炮!”杨六娃神情恭谨,肯定的道,“咱们是亲眼见到的!”
  “好,那你给我说好说,你们是怎么个‘亲眼见到法’?!”
  “回禀大帅,咱们骑军营跑到杨家嘴之后,张千总命令咱们派几个弟兄去梓潼县外边看看,咱们的马队一上去,那边的大炮就响了!”杨六娃双手抱拳,“当时就是卑职带的队伍,卑职曾死命冲到护城河外边,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大炮,不是抬枪也不是松木杆子,是铁炮,一家伙下去能打五里地!”
  王辅臣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你看清楚了,城头上有多少大炮?!”
  “回禀大帅,卑职只看到四、五门,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杨六娃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他补充道,“不过……启禀大帅,梓潼县城头打的是王屏藩的旗号!”
  “哦?!”王辅臣呆呆地看着这名军官,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才摆摆手,吩咐旁边的亲兵,“赏五两白银!”
  待这名军官下来,他禁不住皱起眉头,很是有些头疼,这个王屏藩到底是搞什么鬼?!难道要死守梓潼么?死守梓潼有什么意思,就算守得住一时,他又能有什么好处,他客军四川,孤立无援,如果不赶紧跑回贵州、湖南,那纵然占得了一些小便宜,又有什么用呢?
  想了半天,他也没有得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结果,虽然这几年以来,他一直在和王屏藩在西北搭档,但却都是遥遥呼应,进退之间有个照顾罢了,其实连见面都只有两、三次,所以虽然距离不远,但却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也就更加谈不上深刻了解了。
  这次王屏藩藏头露尾,一场仗打得扑朔迷离大违常理,弄得王辅臣一头露水,真不知道他那边打得是什么主意。
  他在营房内缓缓度步,来来回回转了大半个时辰,心中始终无甚结果,犹豫半晌,他转身回到书案边,扯过一张札子,提笔写到,“督师安西将军张公钧鉴:……”
  “轰隆……”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声浪袭来,几镇得房梁颤颤发抖,王辅臣笔下一颤,一大团墨水滴在信笺上,将那张上好宣纸染得乱七八糟,他勃然大怒,“啪……”的一声,生生将毛笔捏成两截,怒声喝道,“来人!!……”
  一名老亲兵应声而入,单膝跪倒,抱拳道,“老爷!”
  “外边是怎么回事?!”王辅臣怒容满面,“军营之中,哪里来的怪响?!……”
  未等老亲兵答应,一名军官未及通报,一头撞了进来,迫不及待地大声报告,“报!!……启禀军门,我军遭遇敌袭!!……”他喘息未定,反手一指镇外,“大帅,大帅……外边……外边梓潼河上来了许多小船,朝咱们大营射箭打炮……”
  “什么?!……”王辅臣几乎不能置信,大踏步绕过书案,一把拎住军官的衣襟,怒声道,“咱们地哨探呢?!——扎营之时,本将军不是亲自下令,要你们朝外放出马队了吗?!”
  “不知道……”军官被王辅臣生生提了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这次犹自强行抱拳行礼,“卑职确已派遣一哨人马朝梓潼河上游打探……不过到此刻方未回来……”
  “混帐东西!!……”王辅臣狠狠地将这名军官掷在地上,怂得他连连滚了几个筋斗,这时尤未解恨,又上去踢了他一脚。
  “报!!……”一名士兵自从门外急急而来,跪倒在地,大声报告道,“启禀大帅,后队步军营牛参将、周游击、炮兵旅刘正将军有报:官道两旁发现王贼大队,时下正克力抵御,还请大帅速发援军!!”
  王辅臣胸中大怒,一张黑脸膛顿时涨得发紫。这时他紧紧地瞪着这名报讯的小兵,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下得小兵满头大汗,浑身上下如同筛糠一般颤颤发抖。
  房中一片沉默,不远处的炮火轰鸣声、重物撞击声、兵刃撞击声、厮杀呐喊声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房内个人脸色各异,确没有一人胆敢大声呼吸。
  沉默半晌,王辅臣脸颊上的肌肉忽然松懈下来,这时和颜悦色、满面春风,温言道,“嗯!——好!”他指着这名报讯小兵,转过头来,对老亲兵笑道,“给这小兔崽子称十两银子!”
  小兵浑身一松,背上的冷汗将衣襟得水淋淋一片,这时神情呆滞,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王辅臣微微一笑,伸手取过腰刀系在身上,大踏步朝门外走去,临了还不忘记朝小兵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刚刚走出帅帐营门,他的中军官骑着战马,自街角那头急急冲来,远远地望见王辅臣,急忙滚鞍落马,单膝跪倒,大声报告道,“启禀恩帅,我军遇袭!……”
  “知道了!”王辅臣好整以暇,慢慢跨上战马,略略朝前方眺望一眼,沉声问道,“战况如何?!”
  “尚可!”中军官喘息着道,双手抱拳,“启禀恩帅,贼大队自梓潼河上游来袭,镇郊也有些游骑滋扰,不过声势虽然骇人,却也只是远远地射箭放炮,没有迫得很紧!”
  王辅臣心忧后队,这时却不便直接询问,他淡淡地道,“现在有多少人马到了中军!”
  “回禀恩帅,除却先锋骑军营之外,恩帅的亲卫营、中军标营以及幕下的先生门都在这里!”中军仔细回忆了一下,补充说道,“末将来的时候,还曾看到过步军营牛参将的人马,不过似乎只是其中一部!”
  “好!”王辅臣点头道,“你核算了没有,现在镇上的人马到底有多少?!”
  “回禀恩帅,末将估摸着,总也该有八、九千余人!”中军官看上去有些惭愧,“但事起仓促,未及检点,实数是多少,现在还不清楚!”
  王辅臣中一沉。他的部队总兵力一共有一万七千余人之众,此次进军梓潼,他的行军序列依次是:骑兵营打前锋,约莫一千三百余骑兵;中军居中策应,作战单位包括主将亲卫营、标营、中军衙兵营等,加上文职人员和一些仆役,总兵力约莫七千八百余人;而尾随其后的就是步军营以及张勇临时调拨他指挥的一个炮兵旅,作战兵员不过四千出头,其他的都是辅兵,携带着大批军械、粮秣等补充物资。
  从现在的战况来看,情势委实非常凶险,前锋骑兵部队暂且不去管他,中军、后队同时遭到大规模攻击,这显然是敌军蓄谋以久的伏击行动,想象一下,只要有其中一部遭到毁灭性打击,那这支部队恐怕都会有被歼灭的危险。
  王辅臣稍一沉吟,朝中军官问道,“后队还可以联系上么?!”
  “回禀恩帅!自遇袭之初,末将就遣人去后队通报敌情,此间牛参将、周游击以及炮兵旅刘正刘大人亦遣来了使者,不过片刻之后,龙安方向突然杀过来数千敌军,截断了梓潼官道……”他顿了一顿,忽然朝王辅臣重重地咳了一个响头,“……末将无能,现在咱们中军的人过不去,他们后队的人也过不来了!”
  王辅臣神色不变,此事早在他预料之中,王屏藩的作战部署显而易见:利用梓潼河道,突然从上游发动快速攻击,钳制住自己的中军,然后他的主力部队绕过河口镇,截断中军和后队的联系,企图在旷野里歼灭自己的步军营、炮兵旅和后勤辎重部队。而待完成此项作战目标之后,再回军围困、围攻河口镇的这支孤军,以多打少,全歼王辅臣大军。
  如果是自己,也同样会这么做的,王辅臣心中想到。
  这时举目四顾,周围的士兵人人面色惨白,士气低迷已极,他大声喝道,“诸位弟兄,贼军穷途末路,我大汉数十万天兵倾刻就到,此辈跳梁小丑,不过垂死挣扎罢了!”转过头来,一指跪俯街心的中军官,“你即刻带两千人去镇边布防,不得让贼军前进一步!!”
  中军官大声应道,“末将遵命!”言罢急急跳上战马,朝镇外疾驰。
  王辅臣抽出长刀,大声喝道,“后队不容有失!!亲卫营!——整队!”他一勒马缰绳,战马滴溜溜跳转过身来,“咱们把后边的弟兄救出来!!”


第八节
  凄厉的号角猝然急响,大军镇标营的人马蜂拥涌出营房,朝镇子中心唯一的空旷地集结,此刻战事情急,人人都有点慌乱,又有点暴躁,互相推囊着、拥挤着朝前方运动,带队的部队长怒不可遏,大声呵斥怒骂,横过刀背,凶狠的砍在士兵肩头,将他们勉强纠集成战斗队列。
  远方地厮杀呐喊声不住传来,身旁人声鼎沸,中军官如旋风绕着队伍转了一打圈,厉声喝道,“全军转向,谁我去镇外迎战!!!”
  轰然应和着之中,一整列队伍朝梓潼河方向进发,王辅臣在旁边看了良久,吩咐鸟铳队和抬枪队也上跟了上去。
  和镇标营薄弱的军力大不同,王辅臣的亲卫营足足有四千二百余人,其中约莫八百余骑兵。这支部队可谓是王辅臣的半生心血所在,每一个人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悍不畏死且忠心耿耿,这时虽然也是匆匆整队,但却显得秩序井然,除了偶尔的兵刃撞击和微声咳嗽,半点嘈杂也无。
  当镇标营的部队全部开出街外之后,整个场院已然空了出来,四千大军将这一片不大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一迭声报讯声自队伍那头穿到队伍这头,部队长点名已毕,朝王辅臣方向大声报告自己队伍的人数、状态,并且请命示下。
  王辅臣朝军官们逐一点头,一声不吭,默默地拉转辔头,带头朝镇子后方前进,场中大军没有半分声息,默默了跟了上来,掌旗官手中一抖,“王”字大纛高高树起,紧紧地贴在王辅臣身后。
  听到猎猎风响,王辅臣稍稍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将旗,忽然一阵犹豫,默然良久,对掌旗官道,“把将旗换了罢!”
  “甚么?!”掌旗官跟随王辅臣数十年,可谓心腹将士,这时亦大吃一惊,愕然道,“还请恩帅示下?!……”
  “换汉王的旗……”王辅臣心中一阵颓丧,转过头去,朝军官摆摆手,“前些日子,汉王不是颁下军旗了么?……从今日起,咱们就打那个旗帜罢……”
  大军默默前进,数千彪悍精壮的大汉人人仰头上望,那面迎风招展的“王”字大纛被慢慢放了下来,掌旗官满脸热泪,从身后的亲兵手中去过一副火红色的丝质大旗,慢慢系在旗杆上,擎在手中。
  这时已是午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一丝阳光,风声更急,这支军队一路疾行,火红的战旗随风吞卷,仿佛一团不断跳跃着的火焰,漂浮之中,隐约可见“大汉步兵第十二军”八个大字,贴近旗杆的缝隙上,还有一行小小地楷书标注:“镇军中郎将王”。
  才行进了半个时辰,战场就已然在望,透过起伏不平的丘陵朝前眺望,大团大团乌黑地烟雾腾空而起,前方人声鼎沸,呐喊声似乎尽在咫尺,间中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铳射击声和小炮的轰鸣。王辅臣忽然兴奋起来,仿佛逝去的精力正源源不断的注入他衰老的身体之内,连带着他的战马亦跳跃不已,不停的昂头长嘶。
  这时前哨马队已然回转,带队的军官远远地的跳下战马,躬身道,“启禀恩帅,前边一里半外,贼军已经占了驿站,并且就官道挖下了壕沟、鹿角!”他抹了抹汗水,补充道,“周游击的步军营有一千多兵被他截在咱们这边,眼下正在和和他们交战!”
  “敌军有多少人?!”王辅臣问道。
  “回禀恩帅,实数真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卑职大概估计,至少也应该有三千多人!”军官皱起眉头,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他们还有些鸟枪和小炮,咱们的人快顶不住了!”
  就要接敌了,王辅臣没有再问,他转回去,朝自己的部队缓缓巡视,大声发令,“马队全给我撤到背后,步军整队前进——长矛在前,鸟铳在后,刀牌手压阵!——照老规矩,杀敌者重赏、退却者砍头!”
  “遵命!!”四千大汉轰然答应。大军登时放缓了速度,一边前进,一边就地展开队形,庞大的军阵自官道上不停朝两旁的旷野展开,片刻之间,就已从纵列变成横列,长矛手、鸟枪兵和刀盾手等各个兵种各据位置,行动之间,既迅捷又简练,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
  马蹄声猝然急响,战场之上喊声镇天,一片烟幕之中,一大队地南周铁骑忽然从步兵身后杀出,猛烈冲击着散乱缠战的战场,陡然遭遇如此猛烈的打击,犹自苦苦支撑的汉军步兵登时崩溃下来,溃兵们纷纷丢下沉重的武器,一边朝河口镇狂奔,一边脱下铠甲,口中大声惨叫:“贼又增援拉!!……贼又增援拉!!……”
  正在这时,一直庞大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官道后方,旗帜整齐,戈甲森严。漫漫烟尘之中,长长的枪杆斜指天空,锋头锐利,寒光闪烁。
  王辅臣抽出长刀,指着正前方,厉声喝道,“拿下来!!”
  大军齐声大喝,不计其数的长枪倏的放下,一眼望去,仿佛茂密地钢铁森林。领队军官大声喝令,千万条绑腿一齐朝前迈步,不住地朝前方逼近,盔甲沉重,兵戈乱响,轰然之声,势若雷霆。
  一时之间,不论是溃逃的汉军步兵,还是追杀的南周骑兵,一齐大吃一惊,适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奇迹般的寂静无比,呆了半刻,一名汉军军官忽然嘶声长叫,“弟兄们……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仿佛注入一支强心剂,不断溃败的汉军步兵立即转身杀回,数十骑追杀最前的南周骑兵措手不及,当场被溃兵捅下马来,随后乱刃齐下,转眼被剁成肉泥。
  南周军士气大沮,驿站营垒之中立即鸣金,急召骑兵部队后撤。王辅臣的增援大军还未抵达战场,战况就已再次大变,纷乱缠战的各支小股部队纷纷撇下对手,朝自己的主力靠拢,战场之上,再次泾渭分明。
  王辅臣不顾左右纷飞的流矢,策马上前,朝前方地溃兵大声喝问的道,“谁的部队?!”
  声音远远传出,一众溃兵面面相觑,这次南州军突然发动袭击时,他们仍在进军之中,所以自接战开始,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指挥体系,全体的士兵大都是以“哨”、“队”、“棚”等单位展开战斗,这种战斗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所以尽管有千多士兵,但抵抗效率却十分低下,而且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如果王辅臣的亲卫营没有及时赶到的话,恐怕这支残军此刻已经被南周军吃掉了。
  这时听见主将喝问,人丛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军官纷纷挤在最前,彼此对视,一名官衔最高的军官躬身回禀道,“启禀军门,卑职步军营千总王标!”他偷偷瞥了王辅臣一眼,只见大帅脸色默然,不喜不怒,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急忙解释道,“此次遭遇贼军偷袭,咱们……”
  王辅臣摆摆手,“我知道了,不怪你们——”他朝后方看了看,身后的那支大军此刻已经逼了上来,“你们马上绕到两侧整队,莫要挡住军阵!”
  人流奚散,烟尘逐渐落下,王辅臣看得清清楚楚,前方的官道竟然已被敌军挖出一道深深地壕沟,高垒的黄土之上,稀稀落落的树着一些木棒、木板,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驿站的房子里拆出来的,顶端已经勉强削尖,正对着己军方向。眼见汉军大队不住迫近,阵地后边响起一阵尖利的呼哨,大队大队手持长矛的步兵蜂拥而上,黑鸦鸦地挤满了所有缝隙,满眼望去,仿佛浑身尖刺的毛毛虫。
  王辅臣略略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午后,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就黑了下来,时间紧迫之极,他果断下令,“长矛手、鸟铳上去!——给老子拿下来!”
  军阵大步向前,片刻后迫近敌阵,军官一声令下,长矛手轰然止步,武器斜指前方,从前排地缝隙中,鸟铳手伸出枪杆,朝前方齐射。
  几乎是同一时间,堡垒上猛地腾起一股白色烟雾,巨响如炸雷一般隆隆滚过,小炮、抬枪、鸟铳、弓箭一齐射击,箭矢、子弹四面横飞,整片战场立即淹没在呛人的硝烟里,大片大片的士兵如同球后的麦秆,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阵列中血肉横飞,大地上鲜血汩汩流淌,霎时一片通红。
  未及第二轮,汉军中军号角猝响,鼓声齐作,在鸟铳的掩护下,后队盾牌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蜂拥上前,朝南周军那道简陋的阵地猛攻,冲到近处,士兵们方才骇然发现,一人高的壕沟底部,竟然还倒插着不少建立的竹竿,然而此刻人流拥挤,扑在最前方的士兵甚至连示警声都未及发出,就被后续的战友推倒,呻吟着摔落深坑,用自己的血肉躯体铺平了冲锋道路。
  喊杀声愈发高亢,双方长矛兵猛烈对状,近五米长的杆子相互拍打着、攒刺着,不断将前方的敌人刺倒,鸟铳手红着眼睛,竟就那么直挺挺的近距离递进射击,子弹横飞,长镝乱响,每一阵火器轰鸣过后,就有大片士兵颓然扑倒。接战不到一刻,双方就有数百名官兵战死沙场。
  这时盾牌手已经矮身前进,逼到了营垒之外,挥舞着长刀沿着缝隙朝里面乱捅,待全阵押上,无数人横过身体,斜依着盾牌,拼命哼着号子“嘿呀……嘿呀……”,拼命地撞击着前方的木栏,数名精壮大汉浑身浴血,这时杀得性起,竟然一把甩开盾牌,擎着大斧猛砍栅栏,然而片刻之后,就被手持短矛的周军刺得浑身都是窟窿。
  “咯吱……咯吱……”仓促修建的栅栏发出令人恐怖的声响,在数千人的拼命拥挤之下,终于轰然倒塌,霎时烟尘遮天蔽日,沙土飞扬,战场之中一片模糊,放眼望去,却只能看到数丈之外。
  汉军大声欢呼,刀盾手就势扑到最前,登时砍死了大片周军,督战军官大声呼喊,数十名传令兵扯直了喉咙大叫道,“盾牌手回来!!盾牌手回来!!……长矛手向前……长矛手向前!!……”
  “唰……”地一声轻响,千多杆长矛呈九十度直角,猛的落下,正指前方,锋锐的矛头上鲜血淋漓,不少枪杆上甚至还挂着敌军肢体。踏着敌我将士地尸骸,大队轰然前进,朝周军腹地步步逼近,杀气腾腾,一往无前。
  周军阵形濒临崩溃,排在最前的长矛方阵早已七零八落,不计其数的长矛手、鸟铳手、炮手纷纷朝后方奔逃,七零八落的武器遗满了整片战场,这时周军后方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号角,重重烟雾之中,飞出无数长箭,登时钉死了大片溃兵,从汉军方向看去,前路一片尸骸,鲜血满地,无数濒临垂死的伤兵身着长箭,痛苦得浑身痉挛,此刻大声哀号,朝自己的大营缓缓爬动,每爬动一步,身躯四肢俱是鲜血喷射,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地血痕。
  汉军方阵不为所动,数千条绑腿迈步、落下;再迈步、再落下,将地上的伤兵踏成肉泥。这时烟尘缓缓落下,前方阵地暴露再视线之中,大队南周步兵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此刻正严阵以待。
  “止步……上盾牌!!……”前列军官嘶声大吼。
  语声未落,箭雨猝然而至,射倒了大片长矛手,后续士兵立即大步上前,补充队列,借着这个间隙,刀盾手已经推过无数大盾,横在队列最前方。
  王辅臣的中军指挥部早已向前推进,这时他骑在马上,手擎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敌阵。
  就目测情形来砍,敌军兵力约莫两千出头,且兵种齐全,士气未衰。敌军主将很有胆识,眼见栅栏阵片刻崩溃,却毫不在意,仍驱大军向前,不肯后退一步。
  对峙片刻,敌军箭雨稍歇,汉军鸟铳手当即上前开火,枪声再次轰然大作,然而此刻两军距离尚远,未等给予对方大量杀伤。
  一骑自前军如飞而来,临到近前,方才勒住辔头,于马上抱拳,大声报告道,“启禀恩帅,我军已拿下前阵,斩首一千一百余,伤亡六百余!——请大帅示下!”
  王辅臣没有作声,仍是眯着眼睛注视前方,默然良久,他慢慢抬起手来,朝前方挥了挥马鞭。
  “得令!!”报讯军官大声应道,立即扯过缰绳,朝前方狂奔。
  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方阵再次向前推进,对面周军鼓声轰鸣,弓箭手快步奔回阵后,数百名短衣打扮的刀盾兵从阵列缝隙里蜂拥而出,在前方排列整齐,忽然一齐蹲下,而就在他们身后,长矛手轰然大喝,一齐前跨一步,将长长的矛杆搁在他们的肩膀上,正对汉军。
  弓箭手不住发箭,间中鸟铳轰鸣,这时汉军后队居然将周军遗弃的那些小炮和抬枪推了过来,送到最前方抵近了猛轰。两军尚未接阵,就又倒下了大批了将士。
  突然之间,周军后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喊杀声如潮水一般传了过来,乡音乡土,汉军阵中忽然大哗,士兵们立即听出了熟悉的秦音,不由自主地大声欢呼道,“是咱们的人!!……是咱们地人!!……贼军败了……贼军败了……”
  领队军官趁机大声下令,方阵立即加快速度,猛的朝周军方阵一头撞去,瞬间两军接阵,前排百多名士兵哼都未来得及哼上一声,就被锋锐的长矛刺死。刀盾兵立即撞在一处,互相用坚实的盾牌抵住身体,手中战刀挥舞,不管不顾地胡乱朝前方乱砍乱捅。
  后方厮杀声再次逼近,一杆“周”字大旗赫然出现在周军之后,大队大队地汉军士兵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朝战场猛扑而来,汹汹涌涌,看上去竟似无穷无尽一般。
  周军登时士气大衰,还未等主将发令,后队的弓箭手立即转过身去,朝后方胡乱发箭射击,军心浮动,最前排的刀盾手和长矛兵纷纷后退,和后方的战友拥成一团,带队军官大声喝骂,甚至抽出腰刀胡乱砍杀,然而此刻却无济于事,混乱如同瘟疫一般立即蔓延开来,转眼之间,整个方阵都已被扯动,随着汉军军阵的紧紧迫击,前俯后仰,乱成一团。
  见事不可为,周军主将立即拔起将旗,朝旁边的旷野里移动。鸣金声一响,军阵立即溃散,士兵们纷纷丢下武器,跟随着主将朝官道一侧奔逃。各种旗帜、武器、战鼓遗弃了一地,大片大片地周军不成队伍的纷纷溃逃,汉军欢呼雀跃,队伍散开,紧紧地跟在敌军身后,追击不舍。
  王辅臣大声喝令道,“马队!!……马队!!——骑兵给我上!!……”
  话音未落,身畔马蹄声轰然大作,数百名精锐骑兵立即驱马前进,追杀溃逃的敌军。
  这时周军后方的友军已经奔到眼前,王辅臣放眼看去,禁不住心中一沉,只见这批部队身着步军营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牛参将或是周游击的部下,漫山遍野一路狂奔,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此刻虽然得到了己方大军接应,却仍是面色惊恐,惶惶不安。
  还未来得及盘问,前方溃败而来的人潮中,一名军官忽然越众而出,远远地朝王辅臣哭诉道,“……将军……军门……大帅……恩帅……我是,我是……”
  王辅臣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朝阻拦他的亲兵挥了挥手,那名军官踉踉跄跄奔到他马前跪倒,神色犹自惊恐万分,“大帅……启禀军门,卑职是步军营牛参将麾下千总杨老六……”
  “混帐!!”王辅臣心中焦躁万分,提起马鞭,“啪……”的一声狠狠地抽在他背脊上,怒声喝道,“慌什么?给老子慢慢说……”
  “是、是、是!……”杨老六强忍着疼痛,抱拳道,“启禀大帅,咱们中了埋伏,队伍都被打散了!……”
  王辅臣浑身一颤,一时之间,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朝嗓子涌了上来,他神情恍惚,摇了摇头,“牛……人呢?!”
  “回禀军门大人,牛参将被鸟铳打中,当场战死!!……”
  “那……周游击……”
  杨老六面色惨然,颤声道,“周游击在前面迎敌,被长枪刺穿了肚子……兄弟们拼命救回之后,背上又被贼军射了一箭,这时候已经人事不醒,卑职恐怕……恐怕……”
  王辅臣浑身不停地颤抖,身形一晃,差点摔落马下,旁边的亲兵急忙上前拉住辔头,搀扶着他的身体。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混浊的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颤声问道,“炮军营刘正刘大人何在?!……”
  杨老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待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满是青紫,“回禀军门大人——卑职等无能,刘正大人的炮队走在最后边,那时贼军突然发难,咱们的牛将军就亲自去带人接应,却不料刚刚冲出一道口子,就被贼人的鸟铳打死……”他带着哭腔,嘶哑着声调大声说道,“大人……后来、后来咱们的人就多被冲散了,周游击勉强四面救护,把散乱的弟兄们收拢过来,朝前面冲出一道口子,现在咱们才……”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王辅臣再次抽了他一鞭子,恶狠狠地道,“混帐东西,老子是问,刘正刘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杨老六面无人色,浑身颤颤发抖,“启……启禀军门,卑职不知道……”见王辅臣脸色又变,他急忙补充道,“……不过,不过卑职来的时候,曾听后边冲过来的弟兄们说,刘大人本来是打算和咱们回合,不过后来见敌军太多,已经把路堵死,于是就率部朝剑州方向突围了……这时、这时……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王辅臣颓然放下马鞭,身畔一众亲兵、军官,人人噤若寒蝉,他默然半晌,忽然嘶声问道,“你们还剩多少人马?!……”
  “回禀军门,卑职等也来不及点算,不过就各队哨官人数来看,估摸着应该还剩两千来人……”
  后均八千精锐,竟然只剩下两千来人!!!王辅臣“噗……”的一声,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摇摇欲坠,身畔亲兵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住。他剧烈地咳嗽着、喘息着,朝杨老六挥了挥手,还未来得及发话,远方一小队骑兵忽然奔了过来,在数十丈外大声喝道,“大帅!!……启禀大帅……前方发现敌军大队人马……”
  声尤未落,一阵隆隆鼓声隐约传来,越过报讯骑兵的身形,众人一齐望去,一片黑糊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官道尽头,马队、盾牌、长矛、小炮映入眼帘,旗帜严整,队伍整肃,淹没了整片旷野,怕不有数万之众。
  蹄声大作,鼓点敲得严密非常,轰隆巨响之中,这支庞大的军队逐渐前移,越逼越近,王辅臣凛然上望,一杆雪白的大纛在前方迎风飘拂,上面赫然一行大字,“大周讨逆将军王”。
  王辅臣勉强打起精神,朝传令兵挥了挥手,“亲卫营殿后,全军转向,撤回河口镇!……”


第九节
  春节将至,瑞雪纷扬,将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素白的世界里。连续多月的持续低温,令中南海一带的大部分海子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层,负责拱卫王府的近卫军第一旅不得不每日扒开大雪、剪除冰层,以维持正常的警戒秩序。
  大汉礼部尚书李绂自清晨开始就守候在王府之外,根据中国皇室法律制度的传统,汉王府府门的开启关闭比照紫禁城来执行,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内关闭、开启,如果不是出于非常特别的原因,并且有林风亲自下令,那就没有人可以擅自进入府第,而胡乱闯入者,不论官衔大小、爵位高低,一律以谋反罪论处,格杀勿论。
  所以尽管李绂身居高位,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守候在府第之外。
  晨曦微明,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内宫侍卫一阵吆喝,厚实的大门终于打开,李绂急忙上前递上腰牌,对守门侍卫笑道,“烦请回报殿下,礼部尚书李绂有紧急政务。”
  侍卫点了点头,却将李绂的腰牌转递给旁边的小黄门,太监瞟了李绂一眼,扯着一副公鸭嗓,尖笑道,“尚书爷可真早!咱们王爷恐怕还没起来罢?!”
  李绂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附在腰牌之上,苦笑道,“辛苦公公了!还请通融一二……”
  太监点了点头,侧身对李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请在门口的侍卫暖房内等候,自己却揣着银票,朝王府重重深处匆匆而去。
  因为某些原因,李绂和内廷的关系算不上好,而且他本人在大汉王朝内并不是很受林风宠信,甚至连单独谒见的机会也不多,中南海虽然来得不少,但大多是跟着李光地、周培公等一帮老大行动,君臣一伙谈话时也只是充当某个点头或者摇头的角色,因此在这帮侍卫和太监眼中,他份量不重,脉络不广,是属于不太需要给面子的一类,于是收取一些小费理所应当。
  这也仅仅限于李绂这一类官员,换了李光地、周培公或陈梦雷等人进来,谁敢敢找他们伸手?一个不对,几位老大眼睛一瞪,说声:“大胆奴才,拖出去打。”——虽然理论上首相和总参谋长无权惩罚王府太监,但若真火了,打死了也就打死了,难道汉王还好意思为这点小事找大臣理论?!
  当然,这种概率肯定是非常之微小,因为臣子不论怎么得宠,擅动君王身边的人总是一件非常之犯忌的事情,既微妙也敏感,但话虽如此,又有哪个太监、侍卫敢随随便便拿自己的脑袋去赌大臣们的心情?!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负责通报的太监终于回转,站在门口,对李绂大声吆喝道,“王爷口谕:叫李爱卿快点进来!”
  和历代的君王不同,林风自结婚之后,在女色方面的口碑确实是相当的好。实际上这里面还发生过一些非常之有趣、也非常之残酷的小事。比如前年汉王府制度初建的时候,王府内的某一位太监首领瞥了个机会,在花园里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向林风建议:关于前朝的侍寝制度,王爷还要不要保留下来?!
  或许是喝多了或者是感冒了的缘故,汉王想也不想,马上“龙颜大悦”,当即赏赐白银五十两,口谕这名太监,即刻筹备典章制度,不料只过了一晚上,这个可怜的家伙就被发现填在一口井里,死得莫明其妙。
  从这件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谁敢跟汉王提这个事情。而且在方圆五十里之内,太监、宫女包括执勤的郎中武士,言谈之中最好不要出现譬如“侍寝”、“翻牌子”之类字句,如若不然,小心会倒大霉。
  所以近年来,除了特别情况之外,林风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和老婆阿珂住在一起,而且他们的儿子林璁也经常睡在旁边,一家三口,和北京城里最普通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当李绂进来的时候,林风还没洗脸,打着呵欠,一边披了一件明黄色的棉袍,一边招呼大臣,“我靠!——大清早的,爱卿也不多睡一会?!”
  “臣,吏部尚书李绂,叩见我王,大王千岁、千千岁!”
  “行了,行了,”林风大大地大了一个呵欠,精神委顿,“他妈的好冷,爱卿过来烤火!”
  行礼已毕,李绂稍稍抬头,第一眼就看到林风眼角旁的一大坨眼屎,他急忙低下头来,恭敬的道,“惊扰龙体,臣万死,臣此次来,确是有紧急政务!!”
  “当然、当然!”林风理解的点了点头,想而可知,他李绂也不是白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会大清早上门,“李爱卿不必多礼,先坐下、先坐下——对了,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没等李绂回答,他就自言自语的道,“看样子肯定是没吃了,”回头招呼太监,“来人,也给李大人送一份过来!!”
  此事虽小,但面子确是极大,自古以来,陪膳向来都是极荣宠的表示。李绂心中感动之极,拜谢道,“谢大王赏赐,臣五内……”
  “好了,好了!先坐下、坐下,”待李绂坐在火炉对面,林风摆摆手,“爱卿到底有什么事?!”
  李绂稍稍躬身,“回禀殿下,殿下还曾记得,昨日进京的那个准葛尔使团?!”
  “当然?!”林风一怔,随即精神一振,“怎么了?!昨天爱卿不是说,要等你们打探清楚了再让我接见么?!”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李绂苦笑道,“回禀王上,咱们昨晚正是打探清楚了,满部的官员都被吓着了,因此臣才连夜赶来晋见殿下!”
  林风吃惊的看着李绂,这几年来,随着汉王朝国力的上升,外交圈子也不断扩大,这些礼部的官员可谓个个见多识广,东洋西洋、红眉毛绿眼睛什么怪物没见过,什么叫“整个礼部都被吓着了”,他愕然道,“什么意思?!”
  “回王上的话,”李绂苦笑道,“咱们给这帮使者骗了——他们根本不是葛尔丹的人!”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道,“什么话?!居然是一帮招摇撞骗的痞子?!”
  “那倒也不是!”李绂摇头否定,拱手道,“汉王息怒,臣昨日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后来倒是问明白了——人家当初来的时候,也是自称‘准葛尔汗国’使者,但此‘准葛尔汗国’却并非彼之‘准葛尔汗国’,和那个葛尔丹不是一伙的!”
  林风疑惑非常,皱眉道,“什么?你仔细说说!”
  “是!”李绂打起精神,仔细解释道,“启禀殿下,其实这个所谓‘准葛尔汗国’是隶属蒙古诸多部族的一支,原名叫‘卫拉特蒙古’——这帮家伙可不是什么野人,来头当真不小,元朝时称‘翰亦剌惕’,明代称瓦剌,到了伪清,又称卫拉特,亦称厄鲁特、额鲁特或西蒙古、漠西蒙古,得到现在,这帮子蒙人分裂为四个大部落,分别是:和硕特部、准葛尔部、杜尔搏特部以及土尔扈特部四大部落!!”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是学文科出身,而且高考时历史科分数不低,但若说起这些什么土啊特、什么翰亦辣什么的他只觉得一片茫然,要知道在他那个时代,根本就没这么一说。即算这时听李绂详加解释,他也是半通不通,不过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外行,当下面上摆出一副“释然”,点点头道,“听爱卿这么一分析,寡人倒是明白了!”
  “我王天资聪颖,此辈蛮夷的来龙去脉,自然早就了然如胸,微臣这里只是稍做……”李绂顿了顿,选了几个词,“……稍做整理罢了,其实在大王跟前,哪有什么疑难之事?臣班门弄斧,不免贻笑方家!”
  “那是、那是!”林风脸皮极厚,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点点头,朝李绂问道,“不过听你说了半天,这个使团到底是哪家的?!”
  “启禀汉王,其实还是准葛尔部的!”李绂显得非常之有耐心,“这事说来话长:其实这个准葛尔汗国建国很早,昔日伪清入关之前,他们就在博克塞里(注:今博克赛尔自治县)建都,并制朝仪典章,曰《卫拉特法典》,在西域一带,也算是一方豪雄,不过风光未久,开国老汗去世之后,膝下数子为争夺汗位发生内战,国力迅速衰败,最后一名叫‘僧格’的王子战胜其他对手,夺得了大位,然而登基未过几年,却又忽然被人暗杀,之后这个葛尔丹才从西藏匆匆赶回,趁国内一片混乱、群龙无首之机,登基为王,自号‘博硕克图汗’……”
  “不错、不错!”林风显得有点不耐烦,“那和这个使团有什么关系呢?!”
  “回大王的话,”李绂倒是十分镇定,耐心的道,“适才微臣说了,这个葛尔丹是趁乱夺国,其实得位不正,按照正统的说法,准葛尔大汗的位置是应该由僧格汗一系来继承的,故国内颇有不少贵族心中不服……”他反手遥指着王府东边,“现在住在贵宾馆的那个准葛尔使团,他们的主人就是僧格的长子,名字叫做‘策妄阿拉布坦’,据说其人英武不凡,颇有谋略,前年六月,此人得葛尔丹猜忌,于是突然率领万余部众逃离汗庭,于博尔塔拉河一带修养生息,时刻伺机复仇——去年我军与葛尔丹会猎山西,大破敌军,葛尔丹元气大伤,他便趁机起兵,现已统率数万骑兵,进攻葛尔丹之后,如今已夺取吐鲁番、库车、乃至额尔齐斯河、乌尔苏湖等大片疆土,实力不容小窥!”
  “我明白了!!……”林风精神大振,猛的一拍桌子,“他们这次来北京,是不是要找我们联盟,一同消灭葛尔丹?!”
  “大王明鉴!!”李绂躬身拱手,恭敬的道,“正是如此!!——此国之大事,臣焉敢怠慢,因此连夜赶赴王宫禀报。”
  “我说呢?!老子们现在正在西北大动干戈,他葛尔丹屁都不放一个,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哈哈!……”林风哈哈大笑,“原来他自己也是后院起火啊!!”
  听汉王出口不逊,李绂微笑不言。
  林风兴奋的在房间内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忽然停下,转身对李绂问道,“这事你跟晋卿、培公他们几个说了没有?!”
  “不敢!!”李绂摇头道,“此事至关重要,未得大王肯首,臣焉敢吐露只字片语?!”迎着林风的目光,他镇定自如,补充道,“臣来的时候,已经行文都察院衙门,借调了一营都卫军兵马,守在贵宾馆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做得好!爱卿果然有急智!”林风朝门外招呼道,“李二苟!!李二苟?!……”
  李二苟扣门而进,躬身道,“在!”
  “去!抽调一营近卫军,和都卫军换防,把贵宾馆给我牢牢把守住了!”待李二苟应命出门,他转头对李绂道,“李爱卿,你是礼部的老行家了,你说就你看,这事咱们应当怎么做?!”
  李绂一怔,犹豫半晌,方才小心翼翼的道,“回禀殿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结盟,那或许就是数十万刀兵——以臣看来,大王最好还是请李相、周司马过来,大伙好生合计商议之后,方才能够作下决定!”
  “不错、不错!!”林风点了点头,正准备命人召李光地和周培公等人进宫议论,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而至,在门外叩首道,“启禀王爷,周将军来了!——周将军说,他也有紧急军情奏报!”
  “呵呵!……”林风“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今天可真是巧了。什么事情都撞到一块,当下笑道,“那快叫他进来!”
  片刻之后,周培公匆匆赶了过来,脸色异常难看,看见林风,未及行礼,脱口道,“主公!!西北张安西八百里流星急报:步兵第十二军马鹞子部大败,日下被王屏藩围在梓潼河口镇!!”
  “什么?!”林风大惊失色。
  周培公勉强镇定心神,这次重重施礼,起身补充道,“启禀主公,月前马鹞子所部克剑阁之后,率部急进,行至梓潼县河口镇时,周将王屏藩三万大军突然半路截杀,我步兵第十二军前后遇袭,首尾不能相顾,一万八千余大军,阵亡四千余,被俘五、六千,现今王辅臣所部竟只剩下不到八千余众,据河口镇固守待援!!……”
  林风呆呆的看着周培公,半晌才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一拍案几,“他张勇呢?!吃干饭去了?!……”
  “张安西伏阙请罪,现已领麾下步兵第八军、第十军倾巢而出,奔赴梓潼解围,但是……但是……”周培公满脸苦涩,“……但川北路途崎岖,且王辅臣所部损伤惨重,辎重、大炮全部沦为敌手,敌将王屏藩数万大军轮番猛攻,恐怕……恐怕是支撑不到……”
  “我去他妈!!……”林风飞起一脚,踹翻了身前案几,吓得周培公、李绂以及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侍卫一齐跪倒。
  伐川之战,历时半年有余,帝国抽调重兵集团西进策应,粮饷耗费何止千万?为了这个四川,林汉帝国一年以来几乎没有干别的事情,其他一应计划,只要是耗钱的,大多搁浅押后,而如今竟然遭受如此大挫,实在是令林风愤怒到了极点。
  在林风心目中,王辅臣死了没什么,甚至他部下几万人死了他也不在乎,他无法接受的是:汉军向来就以骁勇无敌闻名于世——如今一个整编军,却要成建制的被人歼灭,这种心理上和士气上的打击,简直用任何言语来形容部会过分。
  林风急急地在寝宫内打着圈子,这时送早点的太监轻轻扣门,还未开口,林风就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混帐东西,给老子滚出去!!……”
  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周培公,一字一顿的道,“马上给张勇下诏!!要严辞斥责——你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他一定要把第十二军的残部给老子救出来!!——听明白了么?!就是现在!——马上!!……”


第十节
  腊月二十七,川北大地寒风凛冽,风雪似刃,刮得人脸上生疼,栈道上凝结了一层坚固的寒冰,愈加陡峭崎岖。
  汉安西将军张勇身着绵甲,坐在一辆破旧的粮车上,凝望着前方的远山怔怔出神。
  从接到王辅臣兵败的战报开始,他就立即围率领着他的部队火速拔营,艰难的向梓潼方向进军。四万多大军顺着栈道一直拉开,连绵近三十余里,红火的军服竟将这片白雪地映得鲜红,山间崎岖,前队踏过之后,原本凝结成冰的道路早已一片泥泞,溜滑不堪,行军路途显得异常危险,这片栈道自明神宗年后,就再也没有经过良好的修缮,而且就是几十年前,著名的农民起义军将领张献忠成功夺取四川之后,为了割据自保,甚至有选择的进行了大面积破坏,于是时至今日,这条入川险道更是险上加险。
  汉王的申饬诏书于三日前抵达中军帅帐,大军前锋挫败,朝廷震怒,汉王严令安西将军麾下步兵第八、第十军火速增援,营救王辅臣部。
  这次的汉王诏书一反往日的亲切,言词极为凶狠,几似指着张勇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大汉威武,王师往出,无不克,无不取,唯伐川之役,周转重重,尔知否?!臣工有心耶?!将军用命耶?士卒可用耶?寡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揪心深思:将军征伐于外,朝廷调度于内,粮草不济,辎重不灵,其咎在于寡人,于将军无干也;然运筹不利,丧师失地,其咎于谁?!……此役出师数十万口,耗帑近千万两,天下瞩目,大汉臣民翘首尔待,然连绵半载,师老无功,将军欲至寡人于何地?!……尔自善处、善处,宜思之,切莫以朝廷法度为儿戏……”
  张勇汗流浃背,没有任何犹豫,拜领汉王诏书之后,立即“痛哭流涕,惭愧无地”,并且当着传诏使者的面,当场在自己的脸上刺了一剑,以表示绝对不会辜负汉王的期望,一定要救出马鹞子所部,拿下四川。
  平心而论,林风的命令在这时早已迟到了。从接到王辅臣战报的那一刻开始,张勇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汉军的成军历史上,是从来没有哪一个整军的部队成建制的被人歼灭,所以说如果在他的指挥下发生这种事情,那他的职业生涯恐怕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即使不算上影响和名誉,仅以战局来看,王辅臣的那支部队也是不能不救的,目前汉军两路伐川,双管齐下彼此呼应,完全占据了战场主动,将王屏藩的主力牢牢钳制,但若是有其中一支被消灭,那么战局就会立时大变,王屏藩所部除了士气大振之外,大可占据主动,退可固守绵竹、成都,进可以南下奔袭,攻击王吉贞所部。
  而除此之外,甚至还可能对南州朝的政局产生影响——之前南周皇朝在林汉帝国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下,对四川的前景极度灰心失望,摆出一副放弃的姿态,王屏藩几乎是孤军奋战,而若是此战获胜,恐怕就会有心人以为“川中事有可为,大可徐徐图谋,与汉军周旋之”,如果是这样的话,王屏藩就可以从湖北、湖南、贵州甚至云南等各个方向获得兵员和物资补充,那四川战场就很有可能呈胶着局面,大大破坏了总参谋部的全局部署。
  自穿过剑阁之后,部队抛弃了大部分战马,也丢下了一千五百斤以上的大炮,全军的粮食、辎重物资几乎全部倚靠独轮车来运输,一线战斗单位一律轻装前进,步兵第八军、第九军以及安西将军府直属的重炮部队、骑兵旅、郎中营、文职机关被全数抛在了剑州,这时向梓潼方向运动的部队,只有九个旅的火枪兵以及一些一千斤以下的野战炮兵部队,一共两万零六百人,加上辅助民团一万六千余人,总兵力三万七千人许。
  自进入梓潼县境内之后,地势越来越险峻崎岖,常年的战争破坏,地方颓废不堪,大军过境,幸存的百姓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方圆数百里找不出几处人烟,幸好自出发之时,部队在剑州就重金征集了多名山中猎人,不然恐怕这时恐怕连向导都找不到。
  张勇的行辕设立在大军中后侧的一队辎重车上,和其他的将领不同,他出征打仗,向来都是坐大车、坐暖轿,很少骑马,很多人在初次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往往大为惊奇,因为张勇的作战风格向来以勇猛著称,在很早之前,他还在大明边军中服役的时候,还曾经是甘、陕一带赫赫有名的勇士,擅长骑马射箭,甚至精擅蒙古摔跤术,年轻的时候,多次在边郡的市集庙会以及蒙古、回部举办的比武大会上夺魁,那时年轻放荡,他就曾用这一副身手,在边郡上赢得了一个“大马”的绰号,意思就是:同时和很多姑娘保持暧昧关系,但是都拴他不住。
  不过现在,曾经的英雄垂垂老朽,风霜如刀,勇士南征北战,风流倜傥早已付诸流水,大明崇祯十一年,他率部参加围剿陕西农民起义军的战斗,于战斗中身中数刀,其中一刀就砍在了他的膝盖上,当时几乎将他右腿齐膝砍断,随后虽经名医诊治,但总是落下了毛病,再到来,这条腿也就算是废了。
  虽然身已残疾,但他的仕途却是非常顺利,当然,这里不能用人品或者德行来夸赞,如果说到这个方面,张勇此人几无廉耻可言,可以说是大大违背中国传统的叛逆人物。他原本是明朝边军出身,后积功升至副将,清军入关之后,于顺治二年投降伪清,得到了顺治、康熙两朝伪帝的信任重用,昔日吴三桂起兵云南,天下震动,伪清国本动摇,八旗勋贵皆曰:“不可再信汉人”,而康熙却力排众议,授予重兵,坐镇甘肃、陕西,与南周王辅臣部、王屏藩部汉中对峙。不过好景不长,林风突率大军杀入北京,一举颠覆清廷中枢,天下风瘫,各处督抚大将惶惶然不知何去何从,甘陕绿营坐镇贫瘠之地,无衣无食,坐以待毙,军心涣散,哗变于顷刻之间,无奈之下,张勇趁汉军征讨准葛尔部之机,率大军归附,果然封赏优厚,再次得到了新主人的重用,被授予为陆军中将军衔,将号“安西将军”,自领大军坐镇一方,堪比包土封茅。
  如果说投降之将算是“贰臣”,那他就是“叁臣”了,不过这时倒可以稍稍庆幸,因为此次他援救的马鹞子王辅臣是“伍臣”,如果和这些王八蛋比较,他觉得自己简直堪比关云之长、诸葛之亮。
  这个天气很不适合打仗,路途崎岖,粮道艰辛,部队的机动力大打折扣。张勇率部自剑州出发,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方才堪堪越过剑阁关栈道,经五连驿进入梓潼境内,川北的山地丘陵地形在此告一段落,山势逐渐缓和下来,呈现出一副小小的盆地状态,官道结冰之后也平整了很多,部队行动速度大大加快。大军行进一天,既疲劳又寒冷,人人默默无声,数万人行进之中,只听得到囊囔靴声,踏着细密的雪层,仿佛舂米的声响。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到约莫数十丈外方才停了下来,一名亲兵轻轻扣了扣车门,“启禀军门,第八军陈将军有报!”
  和王辅臣的部队大不相同,虽然同是投降汉军的部队,王辅臣所部因为战事紧迫的关系,没有来得及接受总参谋部的整编,亦没有经过军官调换和整训,因此,他的部队除了临时挑拨一个炮兵旅之外,实力没有得到任何加强,而张勇的甘陕绿营却是投降已久,麾下军官全部经过北京方面的调换和整顿,得到了林汉帝国的完全信任,因此武器装备、军事制度以及部队编制都经过了一番大改造,成为了一支全火器部队,补给完全、士气旺盛,所部官兵大多参加过镇压回民之战、讨伐王辅臣之战,向来以凶悍勇猛的白刃战著称,有实战经验的老兵比例不下于骑一军、骑六军、近卫步兵第一军等王牌主力,所以林汉帝国朝野上下,一直认为这支前身为甘陕绿营的降军已经成为汉军战斗序列的精锐部队,倚为西北干城。
  因为出于安抚以及政治影响方面的考虑,根据总参谋部的调整,大汉步兵第八军、第十军名为两个独立军番号,实际上可以算成是一个整编兵团,甘陕战区特设“安西将军府”机构,下辖第八、第十两个步兵军,其中步兵第十军是领中将衔统辖的大军,编制多出一个步兵旅,军长由安西将军张勇兼任;而第八军则由张勇的亲信部将、原伪清西宁总兵陈奇担任,授陆军少将军衔,将号“靖平中郎将”。
  听到亲兵的禀报,张勇随手推开车门,车外的风雪立时灌了进来,浇得车内的暖炉瑟瑟直响,张勇抬头看了看天色,朝亲兵问道,“陈奇怎么说?!”
  未等亲兵回应,一名中尉军官大步上前,单膝跪在雪地里,抱拳道,“启禀大帅,卑职是第八军骑兵旅一营通讯官杨奉五——奉陈奇将军之名,面禀军情!”
  “讲!”
  “回禀大帅,我部前锋已经抵达梓潼河东岸,未发现敌军斥候!”杨奉五稍稍抬头,看了看张勇,“咱们的哨马循河南下,搜寻步兵第十二军突围残部,两个时辰之前,咱们找到了两个逃散士卒,经辨认,正是日前我军调拨与步兵第十二军的炮兵旅士卒……”
  张勇眉头一扬,截断了他的话,急急问道,“他怎么说?!——刘正呢?!他们知不知道刘正在哪里?!”
  “……”杨奉五低下头来,涩声道,“回禀军门,两名士卒供述,刘正刘大人……已经阵亡……”
  一阵沉默。
  “起来说话罢,”张勇捏了捏胡须,叹道,“怎么死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是!谢大帅恩典,”杨奉五抱拳道,“回禀大帅,士卒说:当日敌军突然杀出,我军奋力抵抗,但敌军委实人数太多,不一会炮兵旅便与前队切断,各自寻机突围,刘正大人当时一面下令炸炮,一面组织人马朝剑州方向冲,但……但是……可惜后来敌军射了火箭,正中药车,刘大人当场被炸得尸骨无存……而所部其余官兵,俱俱被分割包围,不是被俘就是战死,只有少数落在后边的兄弟跑了出来!!……”
  “知道了!”张勇点了点头,这个情报除了清晰刘正的下落之外,和前几天收到的没有太大区别,他朝这名通讯官挥挥手,“辛苦了,下去喝口烧酒罢!”
  杨奉五稍稍逊谢,却没有去中军领烧酒,急急地上马奔回。马蹄声还未落下,参谋长接到消息,急忙从后退赶来,远远地大声问道,“非熊兄,可有贼军踪迹?!”
  张勇转过身来,摇头道,“没有,王屏藩打仗向来拼命,这回马鹞子有难了,他那八千残兵据守河口镇,粮草辎重又丢得七七八八,我估摸着最多能坚持个几天!”
  张勇的参谋长亦是昔日甘陕绿营的大将,名叫殷化行,他和张勇、王进宝这帮吃粮出身的大兵全不相同,正儿八经的武进士入仕,既能打仗冲锋,又能吟诗作画,在西北一带很有些名气,人称“儒将”。
  这时虽时刻有接战的危险,但他身边却很少带亲兵,一人一马奔前趋后,参谋长干得很称职。看见张勇神色沉着,他打气道,“不妨、不妨,马鹞子这回是着了道儿,不过他老于行伍,部下又是多年带出来的铁杆,一时半会,还是撑得住的。”
  张勇苦笑无言。这回马鹞子居然中了埋伏,确实是令两人大吃一惊,这几年来,甘陕绿营和马鹞子的部队整整打了几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王辅臣从军数十年,经验丰富、眼光老道,用兵谨慎,打仗一向很稳当,甘陕绿营和他打了几年,彼此都是胜负相当,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次用他的部队做先锋,张勇以及殷化行等都非常放心,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员享誉西北十多年的名将居然会中了埋伏,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想来,王辅臣这回吃了大亏,也多半是心思不纯的缘故。老头儿戎马半生,投靠了四五个主人,实在是有些疲了,这回投降汉军之后,马鹞子即给汉王上了一个《平川札子》,一是为了表忠心,二也是为儿子王吉贞铺路,隐然急流勇退之态,张勇估计,如果一切顺当,马鹞子打下四川之后,多半就会交出兵权,然后告老还乡,所以当战争前期一切顺利时,他为战局迷惑,以为王辅臣孤军奋战,力有不逮,有退出四川保全实力的意思,于是孤军直入,高歌猛进,竟想以一军之力拿下川中,给汉王献上一份大礼,同时也给自己的军事生涯留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马鹞子这仗打完,恐怕就要上书卸任了!”张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天亮了,一泡尿拉在床上,真不知道老马心里头是个啥滋味。”
  殷化行深有同感,摇头叹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自古便是如此,马鹞子纵横天下数十年,活到今天也不算亏本了。”
  两人唏嘘良久,殷化行问道,“非熊兄,此地距河口镇尚有一天半路程,咱们大军从早上走到现在,将士们想来也是累得不轻,依小弟看来,不如暂歇一营,明日赴援王辅臣?!”
  张勇看了看天色,这时天色阴霾,空中大雪纷飞,衬着点点火把,大地一片莹白,心中倒很想趁着雪光再走一个时辰,这次他奉汉王严诏,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救回王辅臣,身上肩负的压力实在太大,只想快点赶到战场,驱除也好、决战也好,就算不打败王屏藩,那至少也要在重重包围里打出一条口子,把马鹞子的老命救回来,不然,他的日子恐怕也是相当难过。
  正在犹豫间,远方忽然再次马蹄急响,一小队骑兵高举火把,自前方策马狂奔,直到中军车马前十余丈外方才下马,张勇心中一惊,抢先问道,“——是哪个?!”
  “回……回禀大帅……卑职……”为首的骑兵大口喘息,竟不肯稍稍回气,勉强说道,“卑职第八军骑兵旅一营杨奉五……”
  声音仿佛有些熟悉,张勇回忆起来,愕然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赶回去么?!……怎么又回来了?!”
  杨奉五终于回过气来,单膝跪倒,急急报告道,“回大帅的话,卑职在路上又遇见了陈将军的第二波急报——这次是紧急军情!!……”他站起身来,从身后扶过一名骑士,借点点雪光,张勇看得清楚,来人身着汉军校官服色,但浑身上下满是污血,头发蓬乱,神情委顿,甚至连表明军衔的肩章都弄丢了,形状浪费万分,杨奉五扶着这名校官的身躯,继续说道,“启禀安西将军,这位是步兵第十二军镇军中郎将麾下镇标营中军官王有义王大人!”
  张勇悚然一惊,和殷化行对视一眼,霍然站起,“马鹞子的中军官?!”他急急的问道,“马鹞子怎么样了?!”
  来人精神很差,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介乎清醒和昏迷之间,张勇连连问了几次,他却茫然不答。
  杨奉五急忙道,“启禀安西将军,王大人是哨马在梓潼河边找到的,当时他的战马跑死了,背上中了两箭,肩胛也被鸟枪打穿,到了陈军门那里喝了烧酒才醒来一回,刚刚说完又昏过去了,陈将军即命人飞马送至帅帐面禀。”
  张勇仔细的看了看这名军官,疑惑的道,“他真是……”
  “确凿无疑!——先前咱们第八军的炮兵旅调拨过去的时候,就是他过来办的交接,咱们都认得他,还曾喝过几次酒,”杨奉五笃定的道,从身上掏出一封汗迹斑驳的血书,“这是镇军中郎将的手书,请大帅过目!”
  张勇随手结果,也没有立即浏览,“马鹞子现在情形如何?!”
  “危急之至!!!”杨奉五沉声道,“启禀安西将军,王辅臣将军中伏之后,被迫困守河口镇,但那时后队全军覆没,辎重、大炮全部丢失,粮草弹药俱俱接济不上,而贼军王屏藩所部却调来了许多大炮,围着镇子猛轰,第十二军伤亡惨重,无奈之下,镇军中郎将率部于昨日凌晨突围……”他朝张勇躬身抱拳,“这位王有义大人是镇军中郎将的外甥,奉命突在最前,想我军求援!”
  张勇神情冷峻,凝视着这名受伤军官,默然良久,突然问道,“马鹞子所部现在在哪里?!——他们到底还在不在?!”
  杨奉五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不过据王有义大人说,王将军的亲卫营主力仍在,而且还有五百多骑兵,眼下正朝咱们这边汇合过来,但具体在哪里,咱们还没找到!”见张勇脸色难看,他急忙补充道,“卑职来的时候,陈奇将军已经下令加派探马,四处搜索了!”
  “好!!他妈的择日不如撞日——传我命令……”
  话未说完,旁边的参谋长殷化行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军大人,我军行军整天,将士疲惫之极,卑职以为……”
  张勇伸出一只手掌,将殷化行后面的话压了回去,断然道,“集合所有探马哨队,调与陈奇将军听用——传令三军,就地扎营,吃饭、烤火、睡觉!!”


第十一节
  一进冬季,川地大部分地区都降雪,尤其是在寒潮侵时,降雪更甚。冬季积雪线下限达两千三百毫米左右,积雪深一般三寸以上。越往高处雪深越大,九峰山积雪甚至能长达三个月以上。
  步兵第八军、第十军在总帅张勇的命令下,就地扎营,吃饭、烤火、睡觉。夜冷的风寒并不是这临时的营地能抵挡住的,军兵们多数是凑在火边,背靠背的小磕,轮流着换火。
  张勇站在寒风中,双手附于背后,面略苍白的望着无尽夜空,唇也微微颤抖,“马鹞子,坚持住……”
  张勇调部于陈奇后,陈奇毫不怠慢,步军们就地扎营休息时,他却安排哨队在营地周围巡视,亲自率探马去找寻王辅臣部下落,与寒冷的夜雪一样不眠不休。又特别安排部分探马加急奔向河口镇附近,势必一定要在王屏藩部前先找到他。
  连降大雪数日,平滑的地面雪积深厚,崎岖地面凝结成冰,给陈奇一行的行走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望着漆黑的夜空,陈奇只希望快些找到王辅臣部,甚至是遇上王屏藩的部队,痛痛快快来一仗,也比在这又冷又黑的夜里迷茫寻思要强上百倍。
  陈奇伸出手,托于半空,一条瓢大的雪花落在手上,往脸上摸去来回匀擦,冰澈刺骨之意,让陈奇睡意全无。
  冰水还顺着脸颊往下滴,便听见从不远处传来重重的踏马声。
  陈奇头向旁边偏去,道:“去前面看看,小心点。”
  得到陈奇的命令,探马飞奔而去,一不会,探马带那踏马声前来,见陈奇后,那人马上下马施礼,陈奇一看,原来是最早派出去的探马。
  “陈将军,卑职有大发现。”
  “是镇军中郎吗?”陈奇急忙问道。
  探马将头微微一低,道:“恐不是。”
  “那你快说,有何发现?”
  “河口镇方向,离这五十里地,发现一支骑兵武装,卑职判断,是王屏藩部的骑兵。”
  陈奇一惊,随即在心里盘算,想过之后,又弱弱问道:“大概都多少兵力?”
  “黑暗之中看不太清,从马蹄声判断,不下二千人。”
  “好!你等继续跟紧,我速回营!”
  兵贵神速,陈奇见传达消息探马面熟,不作他想,即刻亲自回营报告总帅。张勇得到消息后,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全军拔营出发。与陈奇率拼凑出来的千余骑兵先行,殷化行带五千步兵跟进,其余部队在后面跟随。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会探马来向陈奇报告王屏藩追兵的动向,虽着他们的方向而移动,张勇部的追击战线居然拉成了一个蛇型的圈。
  殷化行在心里盘算一阵,下令后随步兵就地扎营,吃饭、烤火、睡觉,然后自带五千步兵往相反的方向行去,并将临时拟订的战略派人传于张勇。
  张勇深知殷化行本事,知道他自有打算,也不干扰,继续向王屏藩追兵逼近。
  王屏藩追兵不知是知道已入敌人视线还是另有打算,竟不行直线而是在一个椭圆的范围里绕着圈,张勇深感奇怪,但与之还有一段距离,也只好跟着绕下去。
  从侧面快速的跑来一探马,探马停在张勇部前,下马后急急喘起,道:“大帅,发……发现镇军中郎将了。”
  闻言,张勇又惊又喜,瞪着那探马,急急问道:“在哪?快说!”
  “就在王屏藩追兵南边不到二十里,像是已被发现,在来回躲避。”
  张勇双眼一瞪,怪不得王屏藩部在这一块地方绕来绕去,原来他们也是在觅食。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龟儿子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张勇大手伸向黑空之下,大雪之中,喝道:“加速前进!”
  发现了王辅臣,张勇犹如找到了生命之光,而马鹞子所部也像找到希望一般,快速前进,恨不得快些打上一仗,就算是当做暖暖身子也罢。
  王屏藩追兵发现被追击的时候,张勇部离他自然只有十里地,慌乱之中,追兵总将急忙喝探马前去,又继续对王辅臣部进行追击。
  眼见就要追上王辅臣部了,探马急急回报,将张勇部兵力情况实言相报。王屏藩部总将虽然年轻气胜,也是争强好胜之辈,但深知兵力相差玄虚,又无地形优势,要正打起来,王辅臣部从侧面反扑,形势就很难逆转了。思考一会,迅速做出决定,放弃继续追击王辅臣部,撤回梓潼城。
  张勇哪里肯放过这个绝妙机会,分派探马前往王辅臣部,本军又加快速度,对王屏藩追兵进行追击。转眼间,王屏藩追兵变为逃兵。
  双方都是骑兵,速度差异不大,地面的崎岖又让两军兵马速度整体减慢,黑压压的地面,除了瓢状的大雪纷纷下落,便是惊天动地的踏马之声。
  王屏藩逃兵发现张勇追兵还算及时,保持的这段距离,足够让本军逃到梓潼城下还有机会陆续回城。而张勇部的三千骑兵是绝对不赶在城下逗留的,王屏藩逃兵总将露出微微笑意,如果张勇军真敢追到城去,一定让他有去无回。
  这个得意的想法还在脸上残留着幸福的笑容,突然前方猛的一阵怒喊,接着便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不知何时已挤满在前方,喊声不断,在夜空中回荡。
  无数当头的骑兵拉马回停,本能的等待总将的指示,总将毕竟年轻,看见这一幕,不禁心里也慌了,但一想再停留半刻,那后方的铁骑奔来,更不好应付,牙一咬,吼道:“布阵,冲锋!踏出一条血路!”
  总将一声令下,二千骑兵顿时排成长蛇状,总将被众骑兵簇拥在中心,前面,是一个箭型的箭头。速度快,动作也敏捷,可惜的是,箭头还未形成,众将士便发现黑空中除了落下白色的大雪外,好像还搀杂着另一种东西。有些好奇的兵士不明白是什么,便挺着胸膛任由那天降之物落在身上,等到明白时,人却已栽下战马倒在了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身体上到处都是窟窿。
  不一会,军中便响起呼天喊地的大叫。“贼兵放冷箭拉!!!还有快铳!”
  这边大乱的同时,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又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吼声。从后方追击而来的张勇收到了前马探马的情报,又听见殷化行的步兵部传来的叫吼声,不禁全军士气大增,稍微鼓舞了几句,全军便以更快的速度奋力向王屏藩逃兵追去。
  马蹄声、狂吼声、风啸声……
  王屏藩逃兵总将的脸上已满是苍白毫无血色,那原本就干枯的嘴唇已咬出血来,勒马先行出列,狂吼道:“不想被马蹄踩成肉泥,不想被乱枪射成肉饼,就把命豁出去,冲!”
  冲!冲!
  总将在军中似乎很得军心,一声令下,副将兵士毫无异意,在后面跟着冲了过去,更有很大一部分快速绕到总将之前,为他抵挡乱箭。
  见王屏藩突围,站在岩石上的殷化行阴阴一笑,将手举在半空中,冷冷的看着急速奔来的骑兵战马,在心里默默的倒数。
  三,二,一,冷风从殷化行脸上掠过,脸色突然变得异常严厉,单手向下狠狠一挥,喝道:“出击!”
  一声令下,五千步兵在扩展纵列的同时手执火枪向王屏藩逃兵部狂涌,王屏藩部还未能在步兵阵中撬出一条小口,就被同时扩展纵列的步兵和后面追来的张勇部饱了饺子。
  黑空之下,一片鬼哭狼嚎,飘落的雪花,也溅上了一层血色。
  王屏藩部二千骑兵,逃回去的几乎连二百都不到。
  战争结束后,王辅臣残兵也赶了过来,见到王辅臣后,张勇大喜,马鹞子,马鹞子勾肩搭背的叫着,嘴里亲切的不行。心里却笑骂到他娘的,终于能给汉王一个交代了。
  “大帅!抓到敌军总将!”张勇与王辅臣说笑时,几名士兵架着一俘虏上来。
  士兵将俘虏的身子压着,并狠狠的踢他的膝盖窝,怒喝道:“跪下!”心里大为爽快,心想就是你带着这支鸟部队东跑西跑,害的老子在大雪中跟着你绕圈子。
  不过这俘虏也还有几分志气,咬着牙就是不跪。
  张勇大手一挥,士兵将他松开后,道:“告诉我,你是谁,什么官职?”
  俘虏向张勇横了一眼,头侧向一偏。
  “放肆!”那士兵愣是看这总将俘虏不爽,又将他狠狠压住,这时陈奇凑过来,道:“大帅,这人我认识,他可大有来头。”
  “噢?”听到大有来头,张勇,王辅臣、殷化行都凑了过来,疑惑的问道。
  陈奇又道:“他就是王屏藩的侄儿王立知,是王屏藩在军中最信赖的嫡系军,以前在战场上见过一面,真没想到,居然会这里遇上。损失了这只部队,王屏藩一定很痛苦吧!”
  “哼!”王立知在陈奇脸上瞪了一眼,一言不发。
  虽然王立知一言不发,张勇也不打算让他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将他带下去,然后交代陈奇要派人贴身看守防他把自己结果,接着与王辅臣殷化行对视,三子老狐狸都眯着眼睛,阴阴的笑成一团。
  部队暂回殷化行就地命令的扎营,王辅臣的八千残余虽然被救了出来,但当他得知刘正已阵亡,再想起牛周等人,不仅体内气血翻滚,又恨又痛。
  营中,张勇哈了口冷气,问道:“熙和,你怎么看?”通过刚才那一战,张勇对殷化行更加的信任了。
  殷化行看了一眼帐外的天,良思一阵,道:“既然我们已经聚合,就应马上进攻梓潼城,王屏藩得知王立知军覆灭的消息后,毕竟心里会有所顾忌,这时我们全力攻击,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王辅臣也赞同殷化行的意见,于公与私他都想早日到梓潼杀个痛快,点头附和道:“熙和说的有理,我们现在就出击,不给王屏藩喘息的机会!”
  “那倒不必,我军大可休息一夜,等天亮再发兵也不迟,经过一战,将士们也都累了,再说步兵第十二军的兄弟们恐怕早想好好睡一觉了,今夜是个好机会。养足精神,好好迎接大战!”
  张勇点点头,觉得殷化行说的极对,遂就按他的意思去办。
  王府内,林风爽快的在案几上连拍三下,脸上大笑嘴里却骂道:“他妈的张勇,非要老子逼啊!”
  周培公李光地对视一笑,林风的语言他俩人早已习惯,倒是站在侧旁的李绂有些不自在。
  顿了一下,林风朝李绂看了一眼,又望向周李俩人,道:“准葛尔使团的事李绂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吧,你们想想,发表一下看法。”
  周李俩人凑在一块对视小会,周培公道:“晋卿,你考虑的周到,你说吧!”
  李光地头微微一仰,目光平时着望向林风,躬身行礼,道:“晋卿认为此事……”
  如殷化行计划的那样,第二天天一亮,步兵第八军,第十军,第十二军组成的攻川主力拔营出发。休息了一夜,将士们的体力恢复了很多,加上白天比之黑夜温度梢高,视线也明朗,行军速度大大增快。
  殷化行的判断果然没错,王屏藩得知张勇王辅臣已聚合,并全军向梓潼挺进,心想围歼汉军步兵第十二军王辅臣部已成泡影,竟果断下令,立即放弃梓潼县城,快速撤回到绵竹、成都一线。
  张勇部到达梓潼时,王屏藩部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些因行军困难还留下的大炮。不给王屏藩过多在绵竹组织布防的机会,张勇部没在梓潼停留,而是直接跟上,向绵竹挺进。
  天空中依然是瓢雪大落,漫天大地一片苍白,但在将士们的眼里,这些白白的大雪竟全是红色。


第十二节
  时至正月,漫天的瓢雪依然下个不停,汉军步兵第八军,第十军,第十二军虽然跋涉艰难,但全军士气还算稳定,这时终于抵达绵竹城下。面对成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张勇、王辅臣两名老将感叹良多,此时已是深夜,安排就地扎营,与殷化行,陈奇在主营商议。
  张勇向帐外观望一阵,道:“陈奇将军,你继续派人绵竹在周围巡视,有任何动静,即刻直接回报于我。”
  “是!”陈奇双手抱拳,躬身道:“末将这就带人前往!”
  说到绵竹,古时便有小成都之称,是古时出川必经之路,另有七十二洞天福地之美誉。它不仅是军事政治要地,也是文化艺术之都。蜀中理学推绵竹,天下祠堂数柏,此时的绵竹年画早已在全国齐名。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真正要到此处展开血战,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从梓潼撤离之时,王屏藩大炮损失严重,尽管在绵竹储有后备力量,但见汉军约十万军兵压至城下,心里也旋的慌。
  绵竹与剑阁等军事防御要地不同,并不具备卓越的地形条件,此仗一旦触发,拼的只是血肉之躯,比的只是刀枪大炮。
  夜空下,王辅臣面色凝重,征战沙场多年,无数兄弟亲人在眼前消瞬即逝,生死已无法触动心弦,只求这人生最后一仗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经过商议拟订,围绕绵竹已布满大炮阵型,等全军布阵的同时将大炮压进射程之内。
  “马鹞子,去休息吧!”王辅臣的背后,张勇缓缓的走来。
  王辅臣并没有转过身,依然望着夜空,淡道:“此役结束,休息之日甚多啊。”
  “但依我看,我们已经在休息之日内了。”
  王辅臣这才回过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张勇,年迈的声音略显颤抖,“你是说……”
  几乎在张勇部抵挡绵竹外的同时,在李光地的建议下,林风亲自接待了“准葛尔使团”,心里虽然欣喜嘴上也客气,但周培公李光地一行表情都十分严肃,使团派来的三个代表入桌后,林风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会,便直接问道:“谁是策妄阿拉布坦?”
  闻言,使者三人微微一愣,低着头闷不作声。
  林风又道:“既然策妄阿拉布坦都亲自来了,一定有大事要与寡人商议,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又遮遮掩掩?”
  见林风直接挑明,三人这才起身,中间那人微微抬头,专注的注视林风,躬身道:“策妄阿拉布坦参加汉王陛下。”
  林风见这人人高马大,气度不凡,长相俊俏,颇有王着风气,轻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舒展了许多,道:“早知道就是你。”
  林风挥手,示意坐下,接着道:“祖先也先,大有挟帝神能,所续子孙,英姿飒爽,蒙古有娇子果然倍出新生啊!”
  受到夸奖,策妄阿拉布坦脸上舒展,内心充满喜意,仰头环视四周,高傲许多。
  李光地低着头,深吸口气斜望着周培公拱了拱嘴,周培公示意,目光严肃,内心与李光地一同窃笑。
  “说吧,你冒充准葛尔使团来找寡人,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实不相瞒,我等本就是准葛尔人,并非假冒,陛下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也知道我的身份。”
  策妄阿拉布坦并不称臣,林风听在耳边,先不计较,不耐烦的道:“我是问你,找寡人所为何事?”
  初见林风的气度,策妄阿拉布坦深感压迫,向后面两位使者看了一眼,这才微微向前迈了一小步,道:“准葛尔与大汉历来修好,父王在位时,两国相处和睦,兵无战乱,民无相突。乱贼葛尔丹,暗结私群,制造祸乱,又趁乱夺国,破坏两国修好。策妄阿拉布坦与准葛尔汗国旧部,实不愿看准葛尔与大汉交战,特此前来,愿同陛下商议出对策。”
  林风并未回答,微微低下头。
  “战争并不是准葛尔汗国的本意,葛尔丹实属逆天,祸害苍生子弟,定当诛之。”策妄阿拉布坦又道。
  林风道:“你的意思是?”
  策妄阿拉布坦直接道:“我愿与陛下结盟,助陛下一臂之力剿灭葛尔丹。”
  “你就这么有信心,寡人一定答应?”
  策妄阿拉布坦微微一笑,道:“大汉国军力强盛,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在话下,但现今郑经军事集团、尚之信集团以及南周内战双方同时在多个战场上与陛下汉军交战,陛下军力虽然势不可挡,但无奈分割太多,要在同时征伐葛尔丹,恐怕是力不从心。”
  策妄阿拉布坦说的很对,林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又低头不语,便微微向周培公李光地俩人偏去。
  周培公内心一笑,出列站在策妄阿拉布坦身旁,躬身道:“主公,微臣认为,策妄阿拉布坦大汗实乃准葛尔正统,主公与之结盟乃是正义之师,请主公三思。”
  周培公话未落音,李光地也出来,躬身道:“对啊公主,葛尔丹日益猖獗,似财狼虎豹,对大汉虎视眈眈。主公与策妄阿拉布坦大汗同盟,犹天赋神兵啊!”
  听完二人的话,林风望了策妄阿拉布坦一眼,接着皱着眉头假装苦苦思索。这时厅内安静,没有人敢吵他,过了半刻,林风才极不情愿的抬起头,厚着脸皮在策妄阿拉布坦白白净净的脸上看了一眼,道:“你要寡人如何协助你?”
  策妄阿拉布坦内心一喜,急忙道:“同盟后,我军勇士必定全力以赴,为陛下清扫外贼,同时也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准葛尔。同时,我希望陛下能给真正的准葛尔勇士提供大汉国先进的武器以及适当的军资。”
  顿了一会,策妄阿拉布坦偷偷望了林风一眼,道:“另外,希望陛下能马上公开宣布我的准葛尔王位,还希望能与陛下签定条约,在以后对葛尔丹的作战中汉军甘肃陕西蒙古驻军要全力配合。”
  “这……”策妄阿拉布坦才刚说完,旁边的周培公本能的发出一丝声音。
  “培公,有什么不妥吗?”林风问道。
  周培公朝林风点了点头,抱歉道:“主公,微臣失礼。”
  “培公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策妄阿拉布坦既然是同盟了,也不是外人。”
  周培公朝策妄阿拉布坦斜视了一眼,接着道:“微臣认为,策妄阿拉布坦大汗的要求并无苛刻,只是微臣不明白一点,准葛尔是大汉的一部分,是‘大汉’从汉武帝、唐太宗手里继承下来的遗产。从新疆到伊朗都是大汉的地盘,说的严格点,谁让出谁就是卖国。策妄阿拉布坦大汗要陛下……”
  林风伸出手打断周培公的话,心里暗赞说的好,接着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对,现今葛尔丹在准葛尔猖獗成型,王位也全属自封与寡人没有任何关系,策妄阿拉布坦虽回家心切,但也不能与葛尔丹这样的乱贼同日而语。准葛尔是大汉的一部分,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难道策妄阿拉布坦不明白吗?”
  没等策妄阿拉布坦回话,林风面如狰狞之色,厉道:“难道策妄阿拉布坦也与葛尔丹乱贼一样,怀有狼子野心?”
  林风说此话时锐利坚硬,眼神紧紧盯着策妄阿拉布坦的前额,策妄阿拉布坦虽然年轻,但征战无数,在草原上是凶猛的勇士,可此时也不敢将头抬的太高,背后生出一阵冷汗。
  “陛下!策妄阿拉布坦不敢。”
  林风又道:“你要知道,葛尔丹现在一心在扩充草原上的势力,对我大汉暂无直接的冲突,寡人大可安心消灭内贼放他个几年倒也无所谓。我之所以和你谈是因为念你是准葛尔汗国的正统,瓦刺也先的正宗血脉,寡人助你,实属怜惜天道,也为得是保我大汉国土安宁繁荣。”
  顿了一下,林风又舒展了一下表情,道:“话虽这样说,但你与寡人既是同盟,自然有相互帮助之理,对于武器与金钱的帮助,寡人二话不说,但后面的那些要求,实在是寡人不愿听到的。”
  策妄阿拉布坦的身子有些发软的感觉,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与大汉同盟,念还有机会,策妄阿拉布坦也绝不会放弃,先前的傲气冲散无形,躬身道:“请陛下明鉴。”
  林风满意的点了点头,加高声音道:“葛尔丹剿灭后,准葛尔自然归你策妄阿拉布坦管辖,但你要记住,准葛尔并不是汗国,他是大汉,我可以封你王,但却是藩王。而且,在之后的战争中,准葛尔的部队要接受汉军将军的指导和指挥,这是很基本的,你考虑下吧!”
  大雪终于停了下来,但山川地险依旧是一片茫茫雪白,汉军步兵第八军,第十军,第十二军共约将近十万兵马聚集绵竹城下,大炮已布好阵,将暴露在射程内的绵竹紧紧锁定。而棉竹城墙上方,同样也是大炮直挺,只是相比之下,要显得逊色的多。
  王屏藩的部队原本就只有三万五千多人,除掉王立知的精锐骑队,一万七千多临时组织的新兵,真正剩下能在战场上作为倚靠的也只有一万六千余人。与汉军张勇部的兵力相差甚大,虽说守城易,攻城难,要把绵竹打下来汉军付出的代价会相对惨重,但这场战役悬念并不大。
  当然,这暂时也只是张勇部单方面的分析而已。
  可张勇并没有打算马上攻城,王屏藩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两军城上城下遥遥相对,风平浪静之中,那紧张的气氛压迫的人透不过气来。
  连续持续了几天,直到天上又降下了一场大雪,张勇这才在心里暗暗念道:“时机到了。”
  王立知被士兵带了上来,张勇在王辅臣,殷化行等军官的注视下,亲自为王立知松绑,只淡淡的说了句:“我与王屏藩也是老朋友了,大家都老了,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战乱伤害到他的后辈,你走吧!”
  王立知从被捕后,一直不吐言语,当下虽有狐疑却也不敢多在敌营逗留,骑上张勇送的快马飞奔而去。
  紧帖的对峙似乎比真正的战斗还要费神费力,夜不敢全寐,日不敢分神,连续多日下来,军中自然有个别士兵怨声疑虑。张勇知道一切在意料之中,严厉军法,强行镇压。
  在王立知放走的第三日的夜晚,茫茫大雪甚至将整个天都覆盖掉了,张勇独自一人在帐内取暖阅书,忽闻帐外一阵马蹄,停下之后,一士手握一信笺走进帐内给张勇递上。
  张勇没多考虑,直接拆开取出正文,王屏藩的言语十分客气,信道张兄果然侠义之士,两军对垒,义薄云天放了小侄,王某十分感动,此信无他意,全是为了感谢张兄的恩情。张兄久经沙场,大帅之材,顶天之驱,实是王某不能比及,若不是立场不一,王某真心希望能和张兄做上好友,谈天说地,何不快哉?……
  看完后,张勇嘴角挂上一丝微笑,又将信反复看了两遍,这才缓缓的走出帐外,对着夜空凝视。
  过一小会,张勇急忙转身回帐,立刻执笔给王屏藩回信。
  “王兄,张某又何尝不想与你做上好友,昔日王兄在平西王军下时,张某就见识过王兄卓越的军事才干,精通兵法,料事如神。更让张某敬佩的事,帅将之才天下虽多,但忠义之士除缺王兄,难觅他人呐!……此份薄礼是张某的一点心意,王兄如看得起在下,还望笑纳。”
  张勇的回信与大礼连夜便送到了王屏藩的手中,绵竹城内,王屏藩双手将信笺展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片刻后,王屏藩不及叫来亲兵伺候,自行磨开冻墨,挥毫疾书。
  第二天天还未亮,王屏藩便将双倍的回礼送到了张勇的帐内,同时又回上了一封情深意切的回信。
  看完信后,张勇并未再次执笔,而是叫上王辅臣殷化行一同商议。
  王辅臣年迈的声音有些沙哑,这种结果虽然不能满足他对战场上的渴望,但无疑是最好的结局。殷化行与张勇想的一样,并没有异议,三人商量好后,张勇立刻下令:“退兵三十里扎营!”
  对于张勇的命令,军中将士虽然不解,甚至还有些气愤,提心吊胆的憋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轰轰烈烈的干上一仗,挣点功勋回老家,而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兵力悬殊又大,可上官却又下令退兵,且以退兵的距离来看,竟完全是一副撤围的做派,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但命令就是命令,尽管心中万千不服,但却并无一人胆敢违抗。
  就在汉军士兵疑惑退兵的同时,让他们更加惊讶的事发生了,绵竹城的上方,至少有一半的大炮卸了下来,守军也在瞬间少了很多,整个城墙之上的肃然杀气顿时松懈,两军阵前气氛缓和了许多。
  直到汉军的距离拉开,重新扎营时,殷化行带小队人马从营中离开,向绵竹城驶去。
  殷化行才刚到城门口,守兵也不问话,城门居然悠然的打开,任由殷化行向城内进去,进去之后,城门依然敞开,过了半刻,居然从城内走出来几个老翁,拿着扫帚在城门口悠闲的扫着。
  看到这一幕,不只汉军,就连王屏藩部同样接到上级莫名其妙的士兵也蒙了,这怎么回事?难不成两军主将的儿女临时结亲了?
  相比川地的大雪,林风这边就要好过的多了,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事谈成后,林风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大事。
  望着屋外,林风哈了几口暖气,顿了一阵,回过头对周培公问道:“这张勇那边怎么没消息了,到底成什么样了?”
  周培公微微一笑,“主公别急,张将军既然救出了步兵第十二军,与王辅臣汇合,这场战争基本上就没有任何悬念了。何况他们对王屏藩非常了解,知己知彼,不会有问题的。”
  见林风走了过来,周培公又将桌上的旗子摆好,微笑道:“主公,你就安安静静的等待结果吧!”接着指向棋盘,道:“要不,我们再来一局?”
  绵竹城内,王屏藩坐于上座,与殷化行相互施礼后,都勉笑就坐。大厅内摆设朴实,毫无花哨,壁上规则挂放的墨画更是笔笔有神,金鹃花鸟游鱼各怀神韵,栩栩如生。
  这种环境,让殷化行深感亲切,仿佛忆起往日在绵竹的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俩人见面后都是打着哈哈一阵寒搀,殷化行的表情更是亲切近人,笑道:“早闻王将军勇猛无比,乃头撑天,脚立地的大将军,军事才能世上更是少有人能比,今日一见,更没想到王将军居然如此亲切。”
  “哈哈哈,殷将军是在笑话王某,说到才能,王某可不及殷将军你啊!殷将军武进士入仕,既能打仗冲锋,又能吟诗作画,人称儒将。和你比起来,王某就是一个莽夫啊!”
  “非也非也,昔日王将军在平西王下任命左都督,征战沙场,勇猛无比。更让人敬佩的是,平西王死后,王将军依然顾念旧情,忠心耿耿,此情此义,堪比关云之长,诸葛之亮,实乃忠义之将帅啊!”
  王屏藩被殷化行夸的乐呵呵的,直摇脑袋不说话。
  殷化行又道:“汉王陛下对王将军仰慕已久,又不愿见川地百姓无辜受到牵连,生灵涂炭,祸害苍生。而张大帅来到绵竹城前,迟迟不愿开战,欣赏王将军的人才,愿能交上好友,两军修好,其乐融融。”
  王屏藩见殷化行说出来意,虽然是他想到的,但还是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殷化行自然知道王屏藩的算盘,也不在意这些,俩人心里知明里假做的说着:“王将军如此人才,又何必委屈自己呢?归顺大汉,王将军的才能不也更有发挥之处吗?”
  将王屏藩欲言又止,殷化行急忙道:“我知道王将军心存忠义,但这样做为的是万民百姓,为的是天下苍生,如此高功圣德之举,不更加的有意义吗?不更加的符合王将军你的忠义之道吗?”
  “王将军不要有什么顾虑,汉王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对于敌人于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对待朋友却像是春天般的温暖。王将军若降,自然就是汉王陛下的朋友,那么以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汉王陛下绝对会不计前歉,赏罚分明。”
  殷化行说的激动,竟本能的起身,伸出手向屋外一挥,劝道:“王将军,请你快做出决定吧!绵竹的百姓,成都的将士们都在等着你一句话啊将军。”
  说到这里,王屏藩身后的一年轻人站不住了,殷化行朝他望去,见他正是前些日被俘的王立知。王立知在殷化行脸上看了一眼,然后凑到王屏藩耳边,小声的嘀咕着一些什么。
  殷化行虽然很有把握,但心里还是在盘记希望王立知不要对王屏藩破坏招降的事才好,毕竟这个侄子的话在他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王屏藩盯着殷化行,边听着王立知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屋外瓢雪纷落,新春佳节之日,颇具文艺元素的绵竹却毫无一点过年的迹象,除了俗话说的丰年瑞雪,实在找不出其他,而就在这一天之前,满城还尽是充满血腥的气息。
  王立知说个不停,王屏藩也参与小声的交流,过了好大一会,王立知才站直身子退了回去,而王屏藩的脸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望着屋外的飞雪,王屏藩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子,缓缓的掠过殷化行的身子,向屋外走去。
  站在屋口,仰着头望着白茫茫的一片,王屏藩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发出一眼,王立知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刚刚俯身上前,这时王屏藩突然吐了一口长气,口中似开似合,黑白相间的胡须不停地微微颤抖,他猛的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扑瑟瑟滚落下来,溅湿了大片衣襟。
  “……这位……烦请殷将军转呈张安西麾下……”他嘴唇颤抖,哆嗦半晌,终于叹道,“王某愿降……”


第十三节
  王屏藩的投降标志着四川控制权的易手,当成都总督府的节旗发出之后,后方各地的州县无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明朝末年开始,这块土地就被险恶的中国政局折磨得奄奄一息,因为“天府之国”声名在外,明朝为了应付接连不断的内外战争,对四川苛索极酷,崇祯登基之后,田赋年年上涨,地方士绅趁机大肆兼并土地,成千上万的农民丢失土地,或者朝湖广迁徙,或者朝川北登偏远山区流动,治安不断恶化,大大小小的暴动、起义层出不穷,至张献忠入川之时,四川早已一片混乱,除了各地的农民反抗之外,省内周边的少数民族自治土司也开始蠢蠢欲动,明地方政府的控制力几近于无。
  因此,张献忠击败秦良玉,进入四川之后很快站住脚跟,以重庆府为中心建立了“大西”政权,意图仿效汉高祖刘邦,截栈道自保观望,然而这个时候的中国到底不是公元前的汉朝,清军入关之后,顺治政府先后派遣镶蓝旗、正白旗以及大批汉奸部队进攻四川,战火绵延竟长达近二十余年,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终于成功的将大西农民军驱除至华南地区,巩固了地方政权。不过这个时候的四川,也由明朝末年的一千一百多万人口锐减至不到两百万人。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短暂修养,但长期战争带来的经济创伤却远远没有得到平复,王屏藩据四川经年,励精图治,一直没有多大起色,诺大一个四川省,总人口不到两百五十万人,能够收取赋税的熟耕不过九十余万顷,而且长江下游战争不断、栈道截断多时,商旅为之不行,所以根本无法支撑一场大规模的长期战争,汉、周四川之战于去年秋后、王辅臣攻击栈道开始,时间跨度长达四个多月,王屏藩竭尽全力,也仅仅只能动员了不到十五万人,而他本部的精锐部队,甚至连三万人都不到。
  在军事上讲,王屏藩的境况几乎“不堪一战”,他的部队缺乏战马、火器很少、库存的粮食和棉布窘迫,虽然在内线作战,但却不能发挥内线作战的优势,而就这场战争本身来说,除了他之外,他的部队除了缺乏胜利的信心之外,甚至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
  之前与汉军在川北一线的数月战斗,仅仅只是以军队机器的惯性作用和王屏藩本人的个人魅力为支撑而已,而等张勇的主力部队迫近成都之后,这个支撑点终于到达了极限。
  当王吉贞的先头部队接管白帝城,扼断长江上游时,安西将军府发往北京的捷报终于得到了回复。不过这次的钦差却是一个大人物,大汉礼部尚书李绂在替林风颁发赏赐之后,变戏法一般拿出了内阁命令,宣布继任大汉四川巡抚。
  这次朝廷的诏书回复了一贯的温情,词句华丽但语气含糊,很典型的温吐水,先是大大地褒扬了张勇一番,随后又对王辅臣、王屏藩等人大加赏赐,最后话锋一转,命令张勇率本部第八军、第十军驻扎四川,任“大汉权四川都督”,王屏藩所部编为大汉步兵第十四军,授王屏藩陆军少将,将号“昭义中郎将”,调往甘陕一带整编补充,受寇北将军赵良栋麾下节制。而王辅臣所部却被分拆开来,马鹞子自身率领的哪一支残部被拉到西安,纳入瑞克将军的西进兵团建制内整顿补充,而王辅臣之子王吉贞的那一支八千人的偏师却被命令北上,经陕西越黄河进入河南境内,临近直隶边境接受整编。
  按照惯例,马鹞子王辅臣、王吉贞以及新近投降的周将王屏藩必须离开他们的私人军队,朝见汉王并接受任命,拉出空隙,让汉军总参谋部派遣的整编军官团进行大换血,这个过程对几位将领来说无疑大为尴尬,而且身处嫌疑,暂时回避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小小的进京团队在四月初才进入直隶省境内,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王屏藩和王辅臣父子都颇为低调,不过进入北京城之后,再低调自然也是无济于事,林风第三日就宣布乾元宫百官赐宴,接见两名西北名将。
  出乎林风意料,王辅臣的长相看上去很土气,个头不高,说起话来乡音很重,而且居然还有点结巴,看上去彷佛一个乡下老农,和林风说话的时候畏畏缩缩,磕起头来咚咚响,仿佛不是一个朝见的将军,倒象是来什么县衙门告状的。
  这个样子倒是令人有些吃惊,虽然王辅臣这次是吃了一个败仗,在北京诸多官僚的心目中,分量大大下跌,但到底声名尤在,此人名号“马鹞子”,听上去凶猛非常,所以在林风心目中,这个人大概应该和“老黄忠”差不多,满脸胡须,一身横肉,一抬眼目露凶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得两句多半就要大叫“某虽年老,然亦可开X石弓”之类。
  相对来说王辅臣倒是很有点将帅的样子,性子也颇为高傲,这时虽然尽量低调,但说话的时仍有点斜眼看人。
  王辅臣当然不是老农,其实他的心情林风倒是能够体会,本来嘛,一声戎伍,纵横多年杀敌无数,临到老来却载了个大跟头,将心比心,这份感受确实不是什么很好受。
  其实这时王辅臣心中却有另外一份想法,老实说这次他虽然打了一个大败仗,但就他本人来说,看开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个时代的老军人百分之百都是从乱世走出,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起伏争纷沓见得多了,心志坚毅之极,并非林风这个后世小辈所能揣摩得透,何况这时他早已打定主意退出江湖,什么威望名气也不是什么很在乎了。
  这次林风突然将他的部队分拆开来,他的镇标营和亲卫营残部被拉到西安,而“少帅”王吉贞的部队却被调到直隶,他心中确实震骇万分,虽然自从投降大汉之后,他早有交出兵权的觉悟,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交法,而在传统惯例之中,这种权力的交替一般都是温情脉脉的、非常含蓄的、有礼有节的缓慢进行,先渗透、后拉拢、再调任换血,最后才完成交权过程,君臣之义能周全、部下的感情能维持,大家都能有个台阶可下,绝对很少有一上来就这么粗暴的分拆的。
  按照行话来说,这种收编模式叫“碾骨头”,几乎等于解除武装。起初在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部下怒不可遏,数十个冲动的军官拍案而起,甚至打算立即造反,不过却都被王辅臣一一按捺下来,虽然汉王这事做得不太地道,但眼下部队远离平凉根本之地,张勇大军尽在咫尺,闹什么兵变造反几与自杀无异。
  这个时候他倒横下一条心走到黑了。反正既已躺案板上,那就不用琢磨汉王怎么下刀了。
  百官赐宴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开会,这种吃饭模式的麻烦程度大概和祭祖差不多,充满着中国风味的官场文化,大体言之就是从上到下,人人大讲空话套话:领导发言,群众欢迎,音乐伴奏,官员代表上前献诗,随后“汉王大悦”,于是和诗,按照官位等级,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有“古礼”——也就是既定程序,很憋气,而且还不能不耐烦。
  真正的戏肉是在大宴之后,当亢长无味的宴会过后,林风将王屏藩和王辅臣父子单独留了下来,在王府后花园小宴。
  其实这种接见并不是私下示宠,也是很正式的君臣台奏,林风这时也没打算摆什么花样,仪仗很齐全,三名将领规规矩矩两跪九叩,在林风两侧小心陪坐。
  刚刚坐下,林风劈头就问,“王老将军,我听张勇说你打算告老还乡,是不是有这回事?!”
  王辅臣吃了一惊,其实他这会刚准备向汉王禀告,这时奏章就在他的袖子里,不过听林风语气不善,倒也不敢立刻拿出来,当下恭敬的道,“回禀汉王殿下,微臣十四岁从军,至今已有四十余碾,今年来常觉体力不济,实不堪驱策,故……”他偷偷抬头,瞟了林风一眼,只见汉王正看着自己,双目相交,他立即低头道,“……领军作战,实国之大事,临敌相交,千钧一发,臣惶恐,万万不能以此腐朽之身误朝廷大事,还请大王俯允!!”
  “唉,老将军这么说是不对嘛!”林风摆摆手,“我说……那个史书上不是有典故嘛,你看那个廉颇,还有那个黄忠,不都是老将镇边?!我看老将军身体还不错,何必这么早就急着退役?!”
  “退役?!”王辅臣琢磨了半天才约莫搞清楚大概意思,面上摆出衣服感动的神情,离座下拜道,“汉王高义,臣惶恐无地……”
  “哎、哎,别跪、别跪,”林风急忙上前搀扶,苦笑道,“我说老王,大伙都是带兵出身,真刀真枪干出来的,眼下又没外人,这套玩意留着给文官耍吧?!”
  待王辅臣回座,林风朝王屏藩和王吉贞笑了笑,对王辅臣道,“哥几个都是厮杀汉,别来这套,有话直来直去,再扭扭捏捏咱们就看你不起了!”
  虽然这么说,王辅臣怎么敢当真,他陪笑道,“正是、正是,汉王真我辈本色!”
  “好吧,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林风慢慢收住笑容,严肃的道,“寡人向来不喜欢摆弄权术,生平信奉的就是待人以诚,有什么话就当面讲清楚——不论是对谁!”他看了看王辅臣,又看了看王吉贞,两人一齐露出一丝惊讶,“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次我将你的部队拆成两半,你肯定心中有疙瘩不是?!”
  “不敢、不敢,臣惶恐、臣惶恐无地,雷霆雨露皆是……”
  “好了、好了,你不用惊慌,我这里不是还没说完嘛!”林风“噗哧”一笑,抬抬手命令两人站起,“王老将军从军数十年,战功彪炳,名震天下,这次能投入大汉,实在是寡人之幸,而且这次攻取四川,你家父子上阵,功劳一时无两,咱们大汉一向论功行赏,怎能不赏?!”
  说到这里,王辅臣和王吉贞两人大为疑惑,讶然望去,只见林风继续说道,“上次战事情急,王将军的平凉大军仅编为一个军,其实朝廷办得还是不妥当的,所以这会战事停了下来,寡人就决心改过,”他伸出手来,遥遥指着西方,“寡人会同总参谋部周大人商议,拟以镇军中郎将麾下所部为基干,补充兵员,独立编组为步兵第十二军,还是由王老将军坐镇,于豫中一线驻扎……”目光回转,望向一直默然无语的王吉贞,后者立即低头敛目,恭敬垂听,“……而王将军之子王吉贞上校,此次独自领军疾进,连克重庆、兴安等多处重镇,才堪大用,所谓‘用贤不避亲’,寡人决意以王吉贞上校本部为基干,扩编成一个新军,番号拟为‘近卫步兵第六军’,以王吉贞上校为权军长,调往真定、大同一线布防,为我大汉卫戍边塞!……”
  他看着两人,“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王辅臣心中五味陈杂,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惧,适才的慌乱、彷徨早已不翼而飞。感激的是:没想到汉王心胸居然如此广博,自己一介降将,居然信任重用,确实令人钦佩之至;惊惧的是,这个汉王嘴巴上一迭声说:自己从来不会用权术,一撇嘴巴又把儿子调到近卫军,与自己的这个外镇内外权衡,互为牵制,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话虽如此,汉王如此安排,的的确确是无上的殊荣,而王吉贞此刻年不过三十五,就已经是一军之首,日后前程,不想可知。
  不及细想,王辅臣偷偷一拉儿子,两人一同跪倒在地,“臣……臣谢汉王恩典……大王厚恩,泽及王氏满门,老臣定誓死相报!”
  安抚了王辅臣,林风微微一笑,转头望着王屏藩,“这边安定王老将军一家,倒把义安将军冷落了,失礼、失礼!”
  林风这么一番做派,虽然听上去非常客气,但却远远不及刚才对王辅臣父子的亲近,王屏藩心中打了一个突,脸上却依旧是非常严肃,刻板的抱拳回应,“末将不敢,请汉王垂示!!”
  “言重了、言重了!”林风嘿嘿一笑,摆摆手道,“今日邀来将军,本来只打算赏花看月,顺便扯扯闲话罢了,将军莫要太局促!”
  王屏藩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这时禁不住一怔,什么叫“赏花看月”?!
  悖逆上司是万万不行的,他点点头,“是!”看了看王府的花园,又抬头看了看夜空,这时还是春末,天气尚冷,空中满是浮云,倒看不到什么月亮,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干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风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来,亲自替王屏藩斟了一杯酒,王屏藩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林风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按得坐了下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对王屏藩道,“义安将军,这一杯酒,是本王向将军赔罪!”言罢一饮而尽。
  王屏藩来不及多想,急忙跪倒在地,仰头干了一杯。俯首道,“汉王何出此言?最臣愧不敢当!”
  林风将他扶起,忽然叹了一口气,“义安将军,本王之所以给你赔罪,并非有他,”他放下酒杯,“此次攻略四川,大汉发的檄文说你是‘背主自立’,其实是空口说瞎话——”他拍拍他的肩膀,“义安是忠义之士,是纯臣,这个本王还是知道的!”
  王屏藩浑身一震,讶然望去。
  “我知将军此次投降大汉,应是身不由己,而之所以降之,原因有三,”林风伸出三根指头,“第一,麾下的那批老弟兄不想打了,义安不忍再让那帮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白白送死;这个第二个,四川的老百姓太累了、也太苦了,将军虽有斗志,然四川百业凋零,民众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将军亦不忍以一己之私让千万百姓受累,”他微微一笑,“第三,岳父虽一世英雄,但他的后辈却太也不堪,将军实在是有些心寒了!”
  王屏藩禁不住热泪盈眶,口中诺诺,这时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风再次斟酒,递给王屏藩,“那些废话,咱们就不说了——干!”
  王屏藩急忙再次一饮而尽,林风肃容道,“吴三桂于将军有大恩,眼下汉、周争霸,刀兵难免,但本王却不打算怀了将军的义气,故特意将义安遣与赵良栋麾下”他笑了笑,“将军此去甘肃,打的蒙古人,护的是我华夏百姓,保的是一方平安,俯仰上下,天地无愧——义安满意否?!”
  王屏藩感激的看了林风一眼,沉声应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林风却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错了、错了!”
  王屏藩一时愕然。
  “阴山这边我要,那边我也要!!”


第十四节
  一六八八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在林风印象之中,这半年林汉朝廷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除了年初对着张勇发了一通脾气之外,内外政务风平浪静,忽忽然过了年,悠悠然又到了夏收,仿佛一夜之间中国进入和平年代。
  当然这只是林汉帝国臣民的直观印象,其实南方那块战争还在持续进行之中,林风的小舅子和外甥在湖南、江西一带拉锯得厉害,这场内战已经日益白热化,经过去年一年的试探和冲突,随着双方兵力的集结、政治集团的稳定,现在正式进入大兵团作战阶段,战场从湘北、湘西北逐渐扩散到赣南,从政治上看,长沙吴世幡集团占据一定的优势,因为是“正统”的原因,他得到了广东尚之信的支持,从而获得了相当物资援助,所以能够依托衡州、云贵等广大后方,有条不紊的编练新军,力图在持久战中扩跨对方。
  相对来说岳阳集团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南周皇朝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目前的政治形势日益清晰起来,在这种非友即敌的斗争之中,原本保持中立左右观望的官员们再也不能超然物外,实际上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经失去了耐心,手段从原本的贿赂、封官许愿变成了军事逼迫,要是有哪个地方大员再敢左右逢源,哪绝对是弄巧成拙,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某一方的大军就已经悄悄开了过来。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按照中国政治的传统,大多数儒家官员理所应当的选择了长沙“正统”,于是林风的小舅子日渐孤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所在的这一方在拥有战场优势,相对于长沙集团来说,岳阳集团在军方的势力很深,而且夏国相本人就是大将出身,因而在吴三桂留下的大票军事遗产占了大份额,尤其是长江防线的精锐部队,绝大多数落入了岳阳集团的掌握之中。
  不过尽管如此,林汉帝国依旧不太看好小舅子陛下,按照汉军总参谋部的推演分析,岳阳集团唯一的取胜机会就是去年政变的那一霎那,如果当时能够组织起一支精锐的快速反应部队进攻长沙,将朝廷中枢落入掌握,那么吴世幡必然永无翻身之日,但按现在这种打法,即使能够逞强一时,兵败身死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实际上在严肃苛刻的军事斗争之中,什么意外都可以发生,其实南周皇朝的这种家庭暴力活动并不罕见,比如说明初就有“靖难之变”,和吴氏叔侄如出一辙,如果按照纸面上的沙盘推演来算,当初明成祖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论怎么看他都没有胜利的机会,但偏偏就是直捣建康登基为帝,令人口吐白沫浑身痉挛。
  不过虽然形势多变,伪清的那两个藩王的下场倒是可以人人肯定,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这两头通古斯野猪绝对死定了,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取下他们的项上人头,随着著名春宫画《大清宫廷秘录》的一路走红,爱新觉罗是彻底抖了起来,相较武滕兰、小泽圆毫不逊色,可以说是大江南北无人不知,而且因为汉军官方提供技术支持的原因,这套画本目前已经出了《建州记》、《盛京往事》、《京华春梦》和《漱芳斋十八格格》等多个系列,以印刷精美、色彩绚烂和姿态离奇享誉业界,而人物也从单一的多尔滚、大玉儿发展到囊括努尔哈赤、诸英、代善以及还珠、紫薇等无数女真奇女子,场面由双人到多人,再由男女到人兽,总之丰富多彩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这件事已经逐渐衍生出了一个文化,渗入二人转、评戏、相声、说书、小说等多个产业,京师、天津、保定以及广大南方,各方商业精英陆续跟上,连续推出“八旗馆”、“女真楼”等著名妓院,不少地方方言中已经增加了新词汇,妓女现在一律统称为“格格”,嫖客一进门,大茶壶立即高呼“XX阿哥到!——”,然后“嬷嬷”立即上前迎客,皇室派头一览无余。
  在这种大背景下,谁还敢给两个伪藩王卖命那绝对属于神经性紊乱,随着林汉帝国“蓄发”令的推进,清军剩的浙江、江苏两省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剪辫子运动,无人监督无人催促,先是各大商家带头、随后各地的大小士绅纷纷跟进,然后广大百姓不管懂不懂一窝蜂的跟风,各地清军视而不见,而再往后数天,广大八旗士卒就惊讶的发现,自己所驻防监视的绿营汉奸部队忽然没了辫子,而且趾高气扬肆无忌惮,带队的八旗军官心中打鼓,别说问罪不问罪,赶紧连夜布防以免兵变。
  绿营汉奸官兵的独立化、军阀化迹象日益明显,从一六八七年秋天开始,浙江、江苏各州府官员开始克扣赋税,并且有选择的拒绝喇布、杰书发出的公文命令,在各地绿营军官的软硬兼施下,原本驻防各地的八旗部队不断收缩,目前简亲王喇布仅能控制南京内城和少量汉奸城防军,而浙江康亲王杰书稍好一点,但也只能勉强控控制杭州附近的十多个县城。
  大军南下的条件逐渐成熟,夏收过后,汉军进行了一连串部署调整,瑞克所部西进兵团年后循黄河东进,逐渐朝湖北西北部边境运动,而兵团部就已设立在勋阳府;一六八八年春,总参谋部报汉王核准,诏赐四个新军番号,去年与宁锦、奴尔干以及察哈尔、热河征集的一万两千余兵员由各州府集结于滦州兵站,成立大汉暂编骑兵第十四军,近卫军参谋长慕天颜调离近卫军系统,改授“儒林中郎将”,任暂编骑十四军军长;山东行省分别于济南兵站、青州兵站成立大汉步兵暂编第十五军、暂编第十六军;而前年投降大汉的河南杨起隆所部历经一年多的整编、改造、换血,所部集结于开封兵站,授予大汉暂编步兵第十七军番号,著名农民起义军将领“满天星”杨老皮得授大汉陆军少将军衔,予“扬威中郎将”号,担任暂编步兵第十七军军长。
  按照的林风的部署,林汉帝国将于正式南下之前建立六个重兵集团,分别是:
  西线兵团,所部兵员六万四千余人,下辖近卫第一军(瑞克)、骑兵第七军、步兵暂编第十五军,步兵第十军(王承业)、步兵第十二军(王辅臣),由帝国陆军中将、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将军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湖北勋阳;
  中原兵团,所部兵员五万八千余人,下辖骑兵第六军(马英)、步兵第十一军(原王承业旧部改编,山东军)、步兵暂编第十七军、暂编第十六军、骑兵暂编第十四军;由帝国陆军中将、破虏将军马英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徐州府;
  南方兵团,所部兵员六万两千余人,下辖大汉步兵第二军(王大海)、步兵第三军(刘栳泗)、步兵第四军(孙思克)和步兵第九军(周求),由帝国陆军中将、平辽将军王大海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安庆府;
  西北兵团,所部兵员两万九千余人,下辖大汉步兵第五军(赵良栋),步兵第十三军(王屏藩),由帝国陆军中将、寇北将军赵良栋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兰州;
  四川兵团,所部兵员两万四千余人,下辖大汉步兵第八军(张勇)、第十军(陈奇),由帝国陆军中将、安西将军张勇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重庆府;
  北方兵团,所部兵员六万至八万人左右,下辖大汉骑兵第一军(赵广元)、近卫步兵第六军(王吉贞)以及山西、宁锦、绥远、奴尔干地方驻军和察哈尔部、卓图索部、哲里木部、昭乌达部、伊克昭部等蒙古仆从军,由帝国陆军中将、蒙古将军赵广元担任都督,兵团部驻辕张家口;
  除此之外,还有林风直辖近卫军兵团,下辖近卫骑二军(赵应奎)、近卫步三军(马进良)、近卫骑四军(王忠孝)和近卫炮兵第五军(于成龙),兵团驻防直隶,所部兵员五万五千余人,兵团部驻辕北京。
  随着汉军整体战略部署的逐渐完成,割据湖北荆襄一带的农民起义军杨起隆所部成为林汉帝国的一根心头刺。
  自从林汉帝国兵不血刃拿下河南之后,昔日的义军领袖杨起隆日渐尴尬,原本起兵之初,神州风起云涌,农民运动如火如荼,形势一片大好,他的势力曾经极度强盛,地盘除了河南之外,山西、陕西、山东乃至湖北安徽边境大部都由他掌握控制,兵锋极盛,无人胆敢苼其锋锐,然而时移世转,随着汉军的崛起,此情不可再现,在大汉军强势逼迫下,他的势力被驱除出河南,流落在鄂北苟延残喘,年前因为四川战争的原因,他这个“大汉顺义公、安南将军”倒是不太引人瞩目,然而随着蜀中平顶,瑞克兵团转而东向,荆襄地区就成了一座大火炉。
  杨起隆如坐针毡。
  历经数年挫折,现在他的部队极度窘迫,经过苦战拿下襄阳之后,他的地盘虽然得到了扩大,但损失亦极其惨重——这种损失除了兵员和物质损耗之外,最严重的就是战乱对地方经济的影响,原来的荆襄地区坐拥汉水之利,为天下通衢,曾经非常繁盛,按道理来讲,如果谁占据这个地盘,那必将大有可为,然而这却并不包括杨起隆。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杨起隆统治下的荆襄地区经济回复极慢,占领之初,广大士绅、客商即逃窜一空,风头之下,甚至连广大贫农都跟着迁移逃难,人口流失惨重之极,而地方稍稍稳定之后,掌握北方经济命脉的晋徽商团又在林汉朝廷的授意下对他进行了一连串的经济打击,弄得杨起隆焦头烂额。
  这种颓势给杨起隆造成的打击实在是太过惨烈,不但地方疲敝,甚至连军队都发生了动摇,起初拿下鄂北时,杨起隆尚有近八万大军,但随着一连串逃亡、哗变,农民军的总兵力锐减至五万不到,而且这里面还有大半是老弱残兵,杨起隆现在几乎是濒临决绝,不用说和汉军对峙争雄,即使是想向盘踞武昌的清军绿营军军阀进攻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北京政府又给他发来了一道催命枷锁:
  公元一六八八年夏,汉内阁大学士李光地、总参谋长周培公、都察院巡检都御史陈梦雷、礼、吏、工、户四大尚书、通商侍郎许淡阳等百余大臣突然联名上书,乞汉王林风承天应命,登基为帝。
  汉王林风谦虚非常,推托不已,然而这时文武百官态度极为坚决,历数中华数千年典故,强烈要求汉王殿下看在“天下……”“黎民……”“苍生……”之类东西的面子上,勉强当一回皇帝。
  汉王大怒,于乾元宫进行了声情俱茂的表白,情词恳切犹如赤子,痛骂百官“置吾于不义”。
  李光地、周培公等不为所动,慷慨机昂的和汉王殿下进行大辩论,将汉王举出的理由逐条驳回,致汉王怒不可遏,挥袖而去。
  但是,文武百官这时空前团结,林汉朝廷此次意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统一,当汉王逃入后宫之后,大臣们不依不饶,在各部大臣首脑的牵头下,在中南海御道上排成方队伏阙上书,四部大臣锤胸跌足、监察院御史痛哭流涕,软硬兼施,逼迫汉王登基为皇帝。
  消息传开,整个北方群情汹涌,大汉国子监、律算监、马庄武学、保定武学等众文武生员勃然大怒,纷纷罢课,前往京师声援百官劝进,国子监祭酒顾炎武、太学博士黄宗羲、武学都监高士奇上表请罪,声称“无法弹压”,请汉王治罪。
  未等动乱平定,朝鲜王、蒙古察哈尔部、卓图索部、伊克昭部等遣使来京,一行使者于中南海大街上连连欢呼“天可汗”,强烈要求汉王尊重少数民族兄弟同胞的真挚意愿,早点登基为帝。
  随后,蒙古将军赵广元、寇北将军赵良栋、安西将军张勇、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破虏将军马英、平辽将军王大海等各地驻军大将纷纷发来血书,泣血上奏,肯请汉王看在三军将士的薄面上,千万勿要推辞。
  公元一六八八年六月初,大汉元兴三年,在广大人民的强大压力下,汉王被迫登基为皇帝。
  大汉皇帝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出圣旨,命令各地督抚进京朝见,其中,大汉顺义公爵、陆军中将、山南将军杨起隆名列榜首。


第十五节
  七月的北京犹如火炉一般,天气炎热无比,巡遍全城,唯独只有位于太液池的皇宫海子稍稍凉爽,自六月末夏收结束之后,大汉皇帝林风便把内廷迁到了丰泽园,相应的办公机构散乱设在瀛台的几座偏殿,而他自己和吴阿珂皇后则住在西瀛。
  相较前朝,中南海的宫殿建筑群已经大大变样,因为紫禁城已经成为往昔,林汉帝国不得不另起炉灶,在原宫室的基础上进行扩建,虽然林风本人并不太注重驻所,但朝廷仍然每年都拨出一大笔银子投入到皇宫建设上,于是这一片建筑群从最开始的“休闲花园”慢慢演变成“汉王府”,最终成为帝国皇宫。
  实际上这一片区域并不属北京重心,甚至还比较偏僻,因此许多配属设施都是一片空白,而且因为建筑群内有几个大海子,所以警卫工作就显得有些为难,起初林风刚刚进驻的时候,中南海一片荒地,一些近郊农民和城内的贫民在这里开了一大片菜地,每天人来人望,非常复杂,早几年,林风为了表示“不扰民”,还任由这些老百姓在王府内种菜,直到和阿珂结婚后,老婆对浇菜园的粪车意见很大,不得已之下,才慢慢把这些菜地夷平。随后慢慢加筑工事望楼,安置禁军宿卫,成为北京禁地。
  林风的宿卫一共有两个旅,约莫五千人左右,这支部队隶属近卫步兵第一军,名义上的统帅是羽林将军瑞克,但实际上这种隶属关系更像是一种荣誉称号,瑞克将军并不能指挥这支皇帝亲军。
  这两个旅的部队自成体系,独立在近卫军参谋系统之外,由皇帝亲自掌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兵员大都是从各支野战部队遴选的精锐,以待遇好、升迁快享誉全军,因为是针对皇帝进行安全保卫,这支部队被外界蒙上一层神秘的外纱,仅外号就有许多个,有褒有贬,比如因为指挥官李二苟上校的官职叫做“郎中令”,所以朝廷的文臣们称宿卫官兵们为“郎中”;而他们同时又隶属瑞克将军麾下,近卫军的同僚又称他们为“羽林军”;出于羡慕或者嫉妒,外边的野战军管他们叫“驴粪蛋子”——意思就是外面光鲜里边一团糟;而普通老百姓又管他们叫做“大内侍卫”。
  其实这支部队并非不是花架子部队,林风本人就是职业军人,这些年几乎年年打仗,而且多数都是亲自领兵出战,因此他的御林军自然不可能做缩头乌龟,实际上这支部队也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除了少数特殊人物之外,大多人都是一路打上来的,几场血腥的大战,如打图海、攻辽东、破葛尔丹等等几乎一场不落,伤亡也非常惨重,仅从部队流行的方言就可略见一斑:最初这支部队里福建话风靡一时,但几场大战打完,部队修整补充完毕之后,大伙就只能讲北京官话了。
  当然,这仅仅只是指大多数人,作为皇帝亲兵,这支部队除了警卫只能之外,还有许多政治功能,“恩遇臣僚”就是其中之一,这支部队里很有不少特种兵,比如马英将军的大公子天赋异秉资质非常,虽年仅一岁半,即授中尉军衔,平日里在奶妈的照顾下保卫太子,另外陈梦雷大人、李光地大人等的公子、侄儿之类自然也在其中,为帝国第二梯队建设之未雨绸缪。
  炎炎夏日,李光地坐在凉轿之中,汗如雨下,听见轿夫唱喏,掀开窗帘,隔了老远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李司棋。他的儿子今年方才十三岁,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却穿着一套大红色的近卫军服,正自宫门外值哨。
  “宫禁重地,来人止步!”李司棋一眼就认出父亲的轿夫,远远地大喝道,隔着宫门约莫五十来步,凉轿在树荫下放倒,李光地缓缓走出,李司棋板着脸,一板一眼的道,“近卫军中尉李司棋,见过李相!!”
  李光地今年不过四十四岁,然而却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如刻,眼袋松弛地垂了下来,眉头彷佛时刻紧锁,勒成一个“川”字形,外人见了,几乎直以为是垂垂老朽。
  他抿了抿嘴唇,嘴角弧纹如刃,看上去既威严,又坚毅。他朝儿子点点头,“辛苦了——陛下起身了么?!”
  林风有睡午觉的习惯,李光地辅佐多年,倒是颇为熟悉皇帝的起居,李司棋低头回答道,“回李相的话,下官不知!……”他心中有些胆怯,抬头看了看父亲,“……请李相恕罪!……”
  李光地摆摆手,命他退回,掏出牌子递给一旁侍立的小黄门,“烦请公公走报内禁,内阁学士李光地求见!”
  值班太监不敢怠慢,接过李光地的腰牌,转身一溜朝门内一溜小跑,约莫一顿饭功夫,又急急奔回,大声唱道,“陛下口谕,宣李光地觐见!”
  李光地默然无声,挥挥手命太监带路,跨进大门,才走出的一道门禁,一股凉风吹得他官服飘拂四起,浑身为之一爽,抬头望去,弯弯曲曲的走廊外边,水波粼粼,映称着花园假山,望之心旷神怡。
  引路的小黄门陪笑道,“陛下眼下就在瀛台,相爷刚来的时候,还在用午膳来着!”
  李光地微微点头,斜着眼瞟了太监一眼,却不答话。
  “相爷这边请,这里是丰泽园三池之一,昔日清廷……”
  “公公慎言,是‘伪清’!”李光地沉声斥道,“好生引路,莫要多话!”
  “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引路太监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差点跪了下来,偷偷朝李光地瞥了一眼,只见内阁大学士脸色冰冷,他很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本来只想套个彩头,没想到碰了一个冷板壁。
  转过几重回廊,过了海子桥就到了瀛台一侧的一处偏殿,引路的太监换了两拨,在门外一声通报,殿内应道,“是晋卿么?!进来罢!”
  刚进大门,李光地就大吃一惊,林风今天穿着一套黄绸大褂,下身却只着了一条……一条内侉,李光地呆了半晌,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套行头,说是短裤么,但又刚及膝盖,说是裤子么,却又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小腿。他倒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会这么穿衣服,而且这位还是皇帝陛下。
  “陛下!圣贤有云,‘君待臣以礼,臣侍君以忠’,臣以为……”李光地脸色一板,立即忠言逆耳。
  林风摸了摸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嘻嘻一笑,打断了李光地的话,“没啥、没啥,晋卿又不是别人,”他朝殿外昂了昂下巴,解释道,“这不天热么?!这叫NBA套装,你知道不?!”
  什么乱七八糟,李光地眉头微蹙,“虽是天热,然礼不可废!”
  “行了、行了,我算是怕了你们了!”林风无可奈何,朝侍从摆摆手,侍立一旁的士兵立即送上长裤,当着李光地的面,林风大大方方毫不在乎的朝下身一套,坐下来道,“晋卿从衙门过来的吧?来、来、来,先坐下,要不要来点‘可乐’解乏?!”
  “可乐”是皇帝陛下亲自研制,由帝国皇宫御膳监特制的御贡,取红糖、高丽人参、冰片、甘草等多种草料熬成,甘中有涩,苦过后甜,经太医鉴定,有歇火平气、滋补养生之功效,平日里林风很是珍惜,不是亲近的臣子,绝对不会拿出分享。
  经过林风打岔,本来想好好劝说君主的首相倒有点走神,急忙谢道,“谢陛下隆恩!”
  等李光地坐下,林风问道,“你那边有什么事情?!”
  和清廷制度不同,林汉帝国的内阁首相并非是秘书型的顾问首相,而是责任制的总理型首相,而林汉朝廷的内阁,则是由内阁首辅大学士一人、大学士数人以及四部尚书组成,专责政府行政事务,直接对皇帝负责,而除了非常特殊的大事或突发性事件,平日里的基本运作不需要经过皇帝,一般大事小事,内阁通过之后即可作出决定,一边执行,一边象征性的给林风上个奏折,而林风在很多时候更象是一枚图章,披几个指盖个印就可以了。因此林风平时并不是很忙,而且和顺治、康熙比起来也懒惰得多,同时也很少举行大规模朝会,他的工作重心始终是放在军队方面。
  在这种制度下,李光地的权力大得异乎寻常,可以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曾有戏言,说天无二日,所以皇帝林风就是那颗太阳,但李光地大人,则就是晚上的月亮,可以当半个家。
  当然这种说法肯定是有些夸张,内阁首相权力虽大,但也并非没有制约,至少都察院的御史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而按照林风创造的这套制度,都察院的预算一半来自户部递解,另外一半则是来自于皇帝的“内帑”,并不是很受政府卡压,所以李光地虽强,却也不能一手遮天。
  如果说有比较的话,现在的林汉帝国政治制度倒很有点类似于昔日西汉当年的“三公”分权制:其中大汉军总参谋长有点像是“太尉”,主管军事;内阁首辅大学士则就是“丞相”,主管民政;而巡检都御史就等同于“御史大夫”,专责监督纠弹。
  这次李光地来见林风,却并非单单是民政,听见林风询问,他想了想,对林风抱拳道,“启禀陛下,臣此次来,是为军粮!”
  “军粮?!”林风一怔,他看了李光地一眼,狐疑的道,“军粮怎么了?三天前你不是亲口对我说,今年大丰收么?!”
  “是丰收,府库宽裕了许多!”李光地点点头道,“陛下是知道的,我朝自从起兵京师以来,财货一直不甚宽裕,其中,第一年赤字近两千二百万两;第二年陛下开商禁,通海路,大有成效,赤字仅有九百万两,;而第三年就堪堪持平,到了今年,臣以为,应该大有盈余!”
  “是啊!”林风奇怪的看着他,其实他虽然平时不太理会那些繁琐的政务,但作为一国元首,国家的财政状况自然心中有数,“那军粮有什么问题?!”
  “回禀陛下,臣今日来,倒也不是朝陛下叫苦!”李光地缩缩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奏折,双手递上,“请陛下过目!”
  “不急看,”林风随手接过,“你说、你说!”
  “是,”李光地道,“启禀陛下,陛下可知,我朝钱粮繁茂之地,可在哪里?!”
  “直隶、辽东!”林风想了想,“山东应该是最富!”
  “陛下明鉴,”李光地附和点头,“臣此次来,其实并非军粮不够,而是转运艰难!……”
  林风立时省悟,“你是说山西、陕西、甘肃、四川那边的驻军?!”
  “陛下英明!臣刚才的奏折,就是山西巡抚于成龙、陕甘巡抚张英以及四川巡抚李绂与内阁的合议,据地方藩库结报,现在我军驻扎西北、山西、四川共约十三万余大军,加上地方兵丁,或有十五、六万,而晋、秦、川以及兰州一带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兼之战乱数十年,藩库实在窘迫,因此,为维持大军开支,我朝钧是自直隶、山东或辽东调拨粮草,委实耗费过糜,臣以为,长此以往,恐非国家幸事!”
  林风沉吟良久,其实李光地还是说得非常客气。为了夺取四川和应付准葛尔汗国的威胁,帝国现在在西北一线部署了三个精锐野战兵团,光作战部队就有十几万,如果再加上随军辅兵、民团和运送粮秣的民夫的话,恐怕不下于二十五万脱产壮丁,西北边陲非常贫瘠,地方财政收入不高,这个负担确实重了点。
  转过头去看了看李光地,“晋卿有什么办法呢?!”
  “回禀陛下,”李光地摇头苦笑,“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风愕然,不悦的道,“晋卿莫不是戏弄朕?!”
  李光地急忙解释道,“陛下恕罪,臣今日来,是想陈奏陛下,依我朝之国力,可维系军力几何!”
  “哦?!这话怎么说?!”
  李光地定了定神,正色道,“启禀陛下,依我户部册薄记载,去年伐川之役及羽林将军大兵西进,我朝共出动大军十一万六千余,民团两万二千余,而随后为输送粮秣辎重,直隶、河南、陕西、山西征发在册丁壮四十一万四余千人,其中陕南数个州府还是在农忙时节征丁;战事一直拖到年尾,一共耗费米、面三百八十六万余石,干草、苜蓿、燕麦、红薯藤两百二十万余斤,费银四百六十余万两,大军过处,道途府县库藏为之一空,为避劳役,民有多逃,抛荒无数,故春荒时赈济折合白银两百四十余万两,而山西、陕甘数省赋税亦无法上缴,此诚……”
  林风听了半天,见他抛出一大堆数字,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不耐烦的道,“晋卿,那你的意思呢?!”
  “陛下,臣想说的是,若是此番局面迟迟不动,我大汉恐怕是无力负担这西北战事了!”
  “什么?!”林风吓了一跳,情况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怎么说也只有十多万军队,难道三个省都负担不起?!
  “启禀部下,若是大军原地驻扎不动,或者勉强支撑,但若是象前年忻州那般大打仗,恐怕就很为难了!”李光地想了想,补充道,“陛下莫以为眼下我大汉光景还好,其实这也是邀天之幸,陛下主政以来,河北年年大熟,但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若是有灾呢?”他摊开手,苦笑道,“黄河决口、旱、蝗、只要来了一样,我朝将进退失据尔!”
  “所以……”林风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瑞克兵团要尽快南下,去湖广?!”
  “陛下英明!”李光地拱拱手,“陕西、山西、四川不穷,只是没缓过气来,如果等上几年,地方平复了,莫说十来万大军,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也是养得起的。”见林风有些犹豫,他急忙伸出三根手指,“三年,陛下,臣只要三年就可让此三省若辽东一般,百姓归于田园,地方丁册完备,陛下便可大举西征,讨伐葛尔丹!”
  林风笑了笑,辽东开发可以说是李光地政府的巅峰成就,数百万人一无所有的迁移过去,一年开荒,两年熟地,第三年,就成了林汉帝国的粮仓和兵源基地,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没有的,这项壮举,应该算是李光地这一生之中的最高成就,象这么难的事情他都办到了,难怪对西北地区的经济回复大有信心。
  “西北这几年应该不会有大战了,”林风点头应允,“赵良栋兵团只是原地防御,而且只有两个军,应该耗费不大;而张勇兵团也只有两个军,我前天给培公下了旨,四川的那两个军要重新编组训练,朕准备将他们改编成山地兵团,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参战,这样一来,辅助的民团、征发的壮丁都可以遣散回乡,仅只战兵消耗,应无大碍,你放心好了!”
  “至于瑞克兵团,眼下正在勋阳囤粮,应该马上就要南下了!”林风笑了笑,“杨起隆还没有回复,如果他进京觐见,朕就把他封在北京,改编他的部队,顺势拿下湖北全省;如果他拒绝进京,咱们就立即顺汉水而下,消灭这只苍蝇!”
  “如此甚好!”李光地站起身来,准备叩辞,刚刚准备跪倒,忽然想起一事,随口说道,“启禀陛下,今日礼部接到文书,东瀛日本国给咱们派来了使者,眼下人已经在山东上岸了!”
  林风呆了一呆,忽然精神一振,“什么?!日本?!”忽地哑然失笑,“他们来干什么的?”
  “回禀陛下,文书语焉不详,大体上说是两件事情,一是日本国王祝贺陛下登基;二个是……是他们有个什么大将军要和他们商谈贸易之事!”
  “是德川幕府将军吧?!”
  “哦?!……这个……”李光地讶然望去,由衷钦佩,“陛下果然见闻广博,就是这个……这个德川将军!”
  “咱们和他们没啥来往吧?!”林风皱了皱眉头,想了半天,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和日本方面有什么交集,“谈什么贸易?我们和他们有生意么?!”
  李光地惊讶的看着这位皇帝,一时语噎,愕然良久,方才苦笑道,“回禀陛下,咱们大汉和朝鲜、日本往来甚是繁密,陛下不记得了么?前年咱们大汉粮荒,咱们一面在江南买粮,一面要朝鲜王进贡,那时咱们的商船就大批驶往东瀛长崎,收购粮食回国,记得后来日本国最后还限制我们买粮呢!时至而今,我国粮食已然自给盈余,贸易却依然未减,我朝尚自日本购买大批硝石、硫磺、铜料,甚至还套取黄金、白银,而日本则自我国购入生丝、粮食、药材、纸张、书籍、皮毛、砂糖、香料等,如此名目繁多,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可谓骨肉之联也!”
  林风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看来这位宰相大人对日本的印象真是非常不错,居然说是“骨肉之联”,看来是得找个时间给他开导开导了。
  当下嘿嘿一笑,挥挥手道,“朕明白了,回头倭……那个日本友人来了之后,不要耽搁,朕要亲自会一会他。”


第十六节
  日本国德川幕府使者名字颇为古怪,据说完整的叫法是“吉良上野介义央”,翻译过来是一长串古怪的音节,这让负责接待的登州官员有些头疼,虽然这边大部分人都不太看得起这个“矮个子蛮夷”,但人家终归也是一国使臣,为天朝体面考虑,也是绝对不能失礼的,幸好这个使者性子很急,做事雷厉风行,下船之后顾不上休息,只待了两天就直奔京师,倒也没给这些地方官找什么麻烦。
  林汉帝国立国不过数年,根基很浅,虽然平日里很有些生意往来,但却一直都没有和日本国建立正式的官方联系,实际上这个时代大多数中国人对日本人都印象很差,这里主要是因为承袭了明朝时期外交传统,其实这几百年来中日两国的关系都是比较紧张,从元朝忽必烈时代开始,两国就发生过大规模战争,没安歇几年,江南沿海又闹起了倭寇,尔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悍然出兵朝鲜,日、明两国在朝鲜半岛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均是伤亡惨重,故而仇怨很深,直到百多年后的今天,一提起这个东边的岛国,广大士林犹自耿耿于怀。
  吉良义央的感觉很敏锐,刚刚登陆他就立即发现了这一点,在进京的路上,他发现除了陪同自己的两位官员之外,包括护送保卫的汉军官兵,大部分中国人都不愿意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甚至都不情愿和他说话,而且驿站歇息时,一听说这边来了个“倭寇”,往来的其他官吏居然象看猩猩一样远远围观,背后还指点叫骂,令他很是不快。
  因为皇帝刚刚登基,大部分礼部官员还以为这位日本使者是来例行祝贺的,所以双方稍稍接触了一下就报了上去,每隔几天林风就宣布接见。
  “日本国使臣、征夷大将军德川纲吉大样麾下高家吉良上野介义央,拜见大汉国皇帝陛下,”出乎林风的意料,吉良义央的汉语说得很好,而且很有点苏州风味,听起来又甜又圆。按照中国传统的礼制,他规规矩矩的三跪九叩,“日本国灵元天皇陛下、德川纲吉大样谨祝汉国皇帝陛下安康!……”
  林风看心情很好,抬抬手命他起身,“吉良卿路上辛苦了,哦,对了,刚才你说你是那个……那个什么官职?!”
  “启禀陛下,外臣的官职是幕府高家!”吉良义央躬着身子,恭敬的道,见林风有些疑惑,他解释道,“陛下明鉴,这是敝国官制,与贵国之礼部尚书大体相似!”
  “哦?!……”林风点点头,讶然道,“这么说吉良卿倒也是幕府的高官嘛!难怪汉语说得这么好。”
  “陛下过誉,臣汗颜!”吉良义央稍稍欠身,再次躬身逊谢道,“因臣颇通礼仪,得将军错爱,委为幕府高家,实良弼之委犬马也,唐土之学博大精深,臣不过稍触皮毛,今得陛下赞誉,臣不胜惶恐!”
  吉良义央出身名门,母亲是德川幕府上代大老酒井忠胜的侄女,父亲吉良义冬深爱汉学,因而他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汉学教育,可谓熟读经史,和中国本土的儒生没有什么区别,而仅从古汉语文学这方面考究的话,林风和他简直不在一个级别上。
  “卿太自谦了!”林风笑道,“你这次来,恐怕不是单单是来祝贺朕登基的吧?!”
  “陛下明鉴,外臣此来,一是为祝陛下登基,二则是有些繁琐小事,请大汉给予通融方便!”
  这话说得有趣,什么叫“通融方便”?!林风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还挺麻烦,好罢,反正不急,你一件一件说。”
  “是,谢陛下垂顾!”吉良义央深深鞠躬,“启禀大汉皇帝陛下:第一件事情,臣斗胆烦请陛下命贵国的海军将军大人归还我国重宝童子切安纲……”
  “什么?!”林风大吃一惊,打断了他的话,愕然问道,“那个什么切什么的?!”
  “童子切安纲!”
  “哦?!……这个……”林风左右四顾,旁边陪同的几名礼部官员都是一连茫然,他转头道,“……童子切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禀陛下,童子切安纲是一把宝刀,乃我国前辈英杰赖朝源佩刀,因斩鬼神酒吞童子得名,至而今,为日本国镇国之宝!”
  林风恍然,“明白了——但是,朕从来没见过啊?!”说到这里,他忽然省起,“你刚才说是朕的海军将军拿了?!”
  “正是!”吉良义央点头道,“陛下,去年二月初,德川纲吉大样之第二子应萨摩藩之约赴会,佩戴的就是这把宝刀,却不料路上遭忍贼所窃,敝国多方查访,得知此刀被忍贼转卖于海贼,多方流转之后,最终却为被贵国海军大将杨海生将军……那个……‘截获’于琉球,故臣想请皇帝陛下赐还!”
  这几年来,随着林汉帝国国力的提升,大汉海军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势力范围亦随之扩大,两支海军舰队经过不断扩充,隐隐然成为东亚霸主,几乎都快盖过了台湾舰队的风头。而杨海生舰队原来还常常在海上打家劫舍,而现在阔气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帝国海军,耀武扬威的到处圈地,琉球群岛亦是其中之一。
  早在两年前,海军就倚仗武力驱除了盘踞琉球的岛津倭寇,正式设立了军港,受海军第二舰队管辖,看来这件事情多半和杨海生这个老牌海盗大有关系,说不定整件事情都是这小子策划的,林风不无恶意的想到,嘴上却是满口为难,“这件事情不好办嘛,这个消息朕也不知道是否确实,难道你们亲眼看到那把刀在杨海生手上?!”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吉良义央笃定的道,“为寻访此刀,敝国幕府大目付曾亲奔赴琉球,亲眼看到杨将军佩戴这把‘童子切安纲’!”
  暴发户啊暴发户,做贼也不知道收敛一点,难道贼赃也可以到处显摆么?!林风有些恼火,点点头道,“好吧,回头朕给你们问问,若是真在杨海生手上的话,朕就叫他卖还给你们好了!”
  “卖还?!……”
  “当然!”林风没好气的道,“如果真是杨将军得到了,肯定也花费了不少本钱,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能占臣下的便宜?!”他撇了撇嘴巴,“那个……你们那个什么将军的二公子也太不小心了,不受点教训怎么行?!”
  吉良义央目瞪口呆,这件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想象,根据以前的历史记载,中国皇帝向来以爽快大方著称,怎么这位皇帝居然转了性子?!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心下忿忿,口中却道,“谢陛下恩典!”
  “没啥,这个事情还没有核实,朕也不知道宝刀是否真在咱们这边,你们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林风这时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就给杨海生下圣旨,叫他把这把什么的切送过来收藏。
  “是,”看着林风的表情,吉良义央觉得这件事情多半凶多吉少,不过这时似乎也没什么办法,话锋一转,“启禀陛下,这第二件事情,是关乎战事!”
  林风一凛,“战事?!我们和日本开战了么?!”
  “回禀陛下,贵国和我国没有开战,但贵国却因为贸易的原因,和台湾郑家颇为不对,时常在我国近海冲突!”吉良义央皱眉道,“自去年一月起,此事已经有三、四起了,其中还有一起居然在长崎町,两方均有死伤,町人多有惊恐,乃诉至町奉行,尔后又转至勘定奉行,德川纲吉大样以为,此事关乎两国盟好,期陛下约束商民,以免两国不便!”
  林风有些头疼,这件事情他也没什么办法。现在大汉海商财团正处于扩张阶段,积极争夺海外市场份额,而日本则是台湾郑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两边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他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吉良卿放心,这件事情朕会另外下旨,追求相关人等的责任!”
  “启禀陛下,这些船只大都有本国颁发之朱印状,特许其贸易往来,若是经常滋事的话,恐怕敝国就会收回许可了!”吉良义央脸色严肃,正色道,“敝国自德川家主政以来,为周边盟好,安定庶民,向来奉行‘锁国’之策,除唐土、朝鲜、荷兰之外,其他一应商船均不许登岸贸易,此正为信诸国之善意也,而如今大汉兴于唐土之北,来船自四、五十条一年激增至百六、七十条,且走私猖獗,海贼重兴,陛下,恐怕昔日明国还匪之患再现啊!”
  “卿的意思是?!……”林风有些迷糊,“难道日本现在海盗很多?!”
  “正是如此啊,”吉良义央叹道,“百多年前,关白丰臣氏主政时,日本海贼多如牛毛,常串扰日本、唐土,为患多时,至德川家后,厉行剿灭,原本太平了许久,但现在贵国突然海禁打开,那些海贼余逆纷纷参与,或者为商船扈从,或为不法大名走私,实力膨胀迅速之极,臣前日来时,听右近卫权少将大人言,近岛海贼复聚,少者数百,多者数千,骚扰鹿儿岛、萨摩、长州甚至长崎等,为祸剧烈!”
  林风释然,原来是林汉帝国大力通行海商的副产物,看来日本的走私肯定非常严重,而且走私者的势力也比较强大。
  “那卿的意思……莫非是要朕帮忙清剿?!”
  “非也、非也,”吉良义央急忙否定,“启禀陛下,关乎此事,外臣奉德川将军之命,于陛下两请:一则请求陛下严查铁炮、大筒贸易,万勿轻易卖与日本国外样大名,更要厉行查禁严防走私,以免祸乱天下!”
  林风一怔,“什么铁炮、大筒?!”
  “回禀陛下,即火枪、大炮!”吉良义央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贵国火器精良,远超兰人,若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上,恐怕会酿成大祸!”
  明白了,原来是怕我走私军火给那些强势大名,从而影响幕府统治。林风摆摆手,笑道,“一般、一般,朕的火枪很一般嘛,听说贵国有那个武士道精神,作战刚毅勇猛,区区火枪算得了什么?!”
  吉良义央苦笑道,“陛下说笑了,您有所不知,今年年初,我国长崎水军备队出发讨伐海贼,贼竟装备有大批汉国火枪,火力凶猛之极,水军武士竟然不敌,幸得人马众多,增援不断,方才将他们吓走,可见火器之厉害!”
  “你们的意思是,尽头咱们大汉不能把火枪大炮卖到日本去?!”
  “回禀陛下,幕府于此事异常重视,德川纲吉大样以为,今后的火器买卖,应当由幕府、大汉朝官方接洽,然后派遣官船护送,买卖时间、地点、份额均由双方约定,如此一来,既使两国一同获益,又不坏汉、日盟好,岂不快哉?!”
  林风失笑道,“你的意思是,今后的火器买卖,只能由德川幕府来做,其他大名不能做?!”
  这个说法有点粗鲁,吉良义央皱了皱眉头,点头道,“这个……这个……陛下英明!”
  “吉良卿放心,其实朕一向认为日本人民勤劳善良,实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族,所以如果不受外界引诱的话,我相信日本的秩序一定是天下最好的!”林风微笑道,“就说你们的‘锁国’之政,寡人就非常欣赏……错了,应该是羡慕之至!你看看,其实咱们中国原来也是一直锁国的,但锁来锁去就是锁不住,看来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大和民族才可以将这么一向繁琐复杂、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的伟大国策彻底贯彻下去,朕委实是佩服得很!!”
  吉良义央怡然自得,口中谦逊的道,“……哪里……哪里,陛下实在是过奖了!”
  罗唆了这么久,林风终于开始发镖,“所以象德川幕府这样眼光长远的政治设想,朕一向是报以信任的态度,吉良卿,你刚才说的那个关于军火贸易的事情,没有任何问题,德川老弟怎么说,咱们大汉就怎么做,总之日本的稳定就是大汉的幸福,日本的强盛就是中国的光荣,卿大可放心!”
  吉良义央目瞪口呆,偷偷瞥了林风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下含含糊糊的道,“陛下英名睿智,臣等万分钦服!!”
  林风摆摆手,“咱们大汉的军火,应该只能给予德川幕府装备使用,那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居然异想天开,想用咱们的火器来祸乱日本,简直是白日做梦,朕是决计不会让他们阴谋得逞的!”
  “陛下明鉴!!其实德川幕府向来于大汉国秉持善意,愿千秋万世,永为盟好!”吉良义央感动非常,急忙应道。
  “是啊,朕也是这么想,”林风别过头,掂了掂桌子上的日本国书,“朕听说你们那边原来有过天主邪教闹事,现在还有没有?!”
  “启禀陛下,此辈奸邪已被一一诛灭,尔后又驱除葡萄牙等奸贼,而今的日本,已是天皇座下王道乐土,再无恶迹!”
  “哦,那就好!”林风点头笑道,“不过那个什么荷兰人也不什么善良之辈,朕常听人说,其实他们也是一伙的——那个台湾的事情你们应该听说过吧?这些红毛狼子野心,竟意图窃据大汉之土,实在是可笑!”
  吉良义央局促一笑,不敢应声。
  “其实就朕来看,日本与中国,明为两国,其实同宗同源头,表里一体,如果幕府可以放心的话,朕建议你们连荷兰人也不要理会了,日后日本贸易,就只和咱们大汉往来!”林风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和朝鲜国的对马贸易也可以将就维持。咱们这边大汉、朝鲜、蒙古、日本其实都是一起的,说不定几千年前大伙还都是亲戚,其实也是自己人,但那些红毛鬼就不同了——”他瞥了吉良义央一样,“吉良卿,你以为如何?!”
  吉良义央大有同感,叹道,“陛下所言极是,不敢欺瞒,臣每次看到那些奇形怪状之辈都难受得很,昔日战国时,自西人来埠后,火器于本州大行其道,日本居然冒出了一个什么‘兰学’,肤浅幼稚之至,诚为可笑,若不是看他们还有三分可取之处,敝国早就谢绝西船了!”
  “是啊,其实就现在来看,他们有的,咱们大汉有;他们没有的,咱们大汉也有,所以为了将锁国大政贯彻到底,贵国为何不干脆谢绝荷兰船呢?!”
  吉良义央一怔,愕然道,“敢问陛下,臣自山东来,所见西人甚多,敢问陛下,大汉为何不禁绝西人贸易呢?!”
  林风摇摇头,脸孔一板,严肃道,“卿以为朕不想么?!非不愿也,乃不能也,咱们中国和你们日本不同,一个是海岸线实在太长,港口实在太多,防不胜防;另外一个,国土靠近南洋,红毛鬼来得方便——你说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其实朕真的是很羡慕日本,如果咱们大汉也能象日本那样,外埠很少,而且外面还有一个象中国这样的大国挡在前面,朕早就将那些红毛鬼赶得远远的了,甚么天主教、基督教统统不许乱传,免得蛊惑那些贱民违法乱纪、以下犯上。”
  吉良义央呆了一呆,随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他偷偷瞥了林风一眼,心思大动,如果真的这么干的话,恐怕于长治久安大为有利,口中却仍然试探道,“那如此一来,大汉白白为日本屏障,岂不是很吃亏?!”
  “错了、错了!”林风摇头道,“你这就想错了,你们日本是个岛国,其实朕最怕的就是你们日本丢弃祖宗法度,为西方人蛊惑,最后象台湾那样成为那些红毛鬼的盘踞基地,从而对我大汉构成威胁,所以说如果你们日本稳定,那朕在东方就后顾无忧了,可以全力向南驱逐西夷威胁!”
  见吉良义央似乎半懂不懂,他开导道,“其实从根子上来说,朕支持日本锁国,还是为了维护大汉的东线安全,卿明白么?!”
  吉良义央躬身道,“臣明白了,陛下果然高瞻远瞩,外臣佩服!”
  林风点点头,“朕就是这么想的,卿回去之后,可以跟德川老弟好生说说,为了将贵国的锁国政策贯彻到底,朕建议你们只同咱们大汉往来贸易,咱们大可这样来办:今后日本除了江户幕府之外,其他任何大名都不得擅自与外人接触,而日本所需要外贸获取的物事,咱们大汉朝和幕府就进行官方贸易,每一年都制定一个计:,买卖什么东西、贸易多少金银,都由两国官府商量着办,这样一来,那些奸贼乱党还有什么可乘之机?!”
  吉良义央看上去有些犹豫,他看了林风一眼,疑惑的道,“陛下,恕臣斗胆,那台湾郑家呢?大汉南方呢?!”
  “朕是迟早要一统天下的,此事无庸置疑,这个事情你大可出去打听清楚,或许就在这两年之间!”
  林风大气的摆摆手,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们要明白,所谓锁国,并非是严谨货物来往,锁国,锁的是什么?锁的就是人心!!——上次那个天草什么的作乱,其实就是人心乱了,最后才出了那么大的漏子,所以咱们今后要严加提防,如果幕府只和咱们大汉贸易,那咱们大汉愿意拨出一支海军舰队交给幕府指挥,专门剿灭海盗、禁绝走私,此事一成,今后流入日本的任何书籍,都必须严格审查;任何进入日本的外人,都必须隔离起来;那些甚么邪教啊、还有什么兰学之类,将这些奇谈怪论歪门邪道拒之于国门之外,如果这件事情能够落实,那锁国才算是真的锁成功了!”
  吉良义央权衡良久,委实大为心动,他朝林风深深鞠躬,“谢陛下贵言,此事大有道理,请陛下放心,臣回到日本之后,将如是呈与德川纲吉大样,恳请将军裁决!!”


第十七节
  时隔一个半月之后,湖北前沿终于传来农民军的最新动向。
  大汉皇朝顺义公爵、陆军中将、山南将军、都督河南湖北事杨起隆在钦差抵达十天之前,突然下令分驻老河口、枣阳的部队朝襄阳府城集结,宣布“我大汉皇帝御极,神州当兴,然湖北伪清逆贼不识天数,意图反辟,实罪大恶极之至……”因此,他作为大汉河南、湖北两省都督,必须出兵讨伐,以为给皇帝林风登基的贺礼。之后,却又以大汉官府的名义,同时大肆征发壮丁、抢劫、勒索辖下富户、商人,勉强拼凑出一支六万人的大军,循汉水南下,水陆并进,朝湖北南部发动进攻。
  于是前往传达命令杨起隆回京“述职”圣旨的钦差立时扑空,而就在他进入襄阳空城的同时,两匹快马才携带着杨起隆的“请罪”奏折姗姗上路,和他错身而过。
  沉寂数年的湖广战场风云再起,现在湖北、江西一片混乱,各地盘踞的军阀大多数是汉奸绿营将领出身,隶属原清廷南征大军安亲王岳乐所部,昔日东蒙古科尔沁汗国迫于形势,在辽东战场上突然叛清结汉,随同八旗南征的一万数千蒙古骑随即兵变,一举捣毁了清军长江中下游战区的指挥中枢,岳乐亦随之战死于乱军之中,之后,随着中国政治局势的变化,长江流域战区内的各支清军逐渐地方化、独立化,成为盘踞各地的军阀。
  而杨起隆于汉军争夺中原失败之后,不得转进南方,使得湖广地区的政治局势更加复杂。农民军击败荆州军阀入鄂之初,因为力量不足,曾经一度改弦易辙,明里暗里与湖北各地的大小军阀积极接触,极力避免引起其他军阀的“众怒”,然而效果却不甚很好,虽然就处境上看,大家均有“彼此天涯沦落人”之感,然而毕竟石打了几年的死敌,一时之间修好并非易事,虽然为保存实力期间,没有发生大战,但小规模的摩擦却经常发生,几年以来,彼此和不象和,战又不战,就这么一直不咸不淡的扯着。
  但随着林风登基之后,汉军和农民军的政治联系终于断链,杨起隆拒绝了富家翁的结局,一意孤行奋战到底,农民起义军残部终于一把撕下了苟安的面具,向湖北南部的伪清军阀亮出獠牙。
  当林风接到杨起隆的奏折时,农民军已经连续击破了安陆、荆门、钟祥,消灭的数支伪残余部队,前锋骑兵部队竟一度逼近汉阳,消息传出,举国震惊,湖北各军阀虽安逸数年,但到底是正规野战军出身,战力尤有保存,为了挽救覆亡,盘踞各地的大小军阀被迫联合起来,在昔日伪清总兵罗盘根的号召下云集武昌,并同时向北京政府发出乞降书。
  这真是一件令人奇怪而又令人好笑的事情,“大汉山南将军”的部队进攻汉阳,而当面与之为敌的伪清大军一边积极抵抗,一边向大汉皇朝乞求投降。
  历史就是这么惊人的滑稽。
  两封奏折,一前一后抵达中南海,相隔不到三天。北京政府迅速作出了反应,林风接到杨起隆奏折之后,立即召来翰林学士张伯行起草诏书,痛斥杨起隆“欺君”,命令他立即离开部队返回京师,所部人马必须立即停止攻势,原地待命,等待朝廷派遣军官进行改编,否而大汉将宣布他为“叛主之贼”,起大军征讨。
  而总参谋部的反应则比皇帝的圣旨更快一步,未等第二次宣诏的使节出发,总参谋部的八百里飞骑即奔赴勋阳,命令西线兵团瑞克将军所部立即集结部队,朝荆州府方向攻击前进,若有抵抗,一律就地歼灭之。
  与此相反的是,湖北军阀的乞降书则得到了林汉朝野的高度赞赏,皇帝诏湖北军阀首领罗盘根:“虽身陷贼营、然忠义未泯,且慕王事,朕甚欣慰!”,因此特授陆军少将军衔,号“建威中郎将”,命令所部其就地防御,维持治安,等待改编。
  可以想象的是,林风的圣旨在杨起隆眼里和擦屁股的稻草纸没有任何区别,这时杨起隆所部虽屡遭挫折,但仍有近两万四千余战斗兵员,并且装备精良,拥有大批火器,其中,甚至还拥有一支超过六千人的骑兵部队。和汉军各支野战兵团相比,这支军队虽然数量略显薄弱,但却不可轻视。
  昔日中原大乱,四郎会一声呐喊,数十万农民军呼啸而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天下为之震动,各部首领共推杨起隆为“龙头大帅”,此后为军统汪士荣分化瓦解,无数意志薄弱的义军首领纷纷变节投降,但杨起隆的直辖本部却挺住了军统特务的诱惑和拉拢,一直保持了高度的凝聚力和纪律性。他们就是这数十万农民军的精华和中坚,不是四郎会教派的忠实信徒,就是杨起隆的铁杆部下,因此具有很强的战斗力。
  现在部署在湖广战区的汉军部队一共有三个兵团,在这次湖北战争之中,西线瑞克兵团是预定主力部队,而中原兵团、南方兵团部署在河南、安徽边境的数个主力军则担负策应和支援任务,参战总兵力在八万人以上,整整超出杨起隆所部三倍有余。公允的说,这场战争林汉帝国蓄谋已久。
  就在瑞克兵团全力东进时,大汉总参谋长周培公却突然接到了一封来自江苏前线的紧急军报,薄薄的军报字迹寥寥,但周培公草草阅完之后却神色大便,匆匆朝袖子里一塞立即吩咐准备车马入宫求见。
  林汉帝国自林风以下,有三个实权人物,分别是李光地、陈梦雷和周培公。从职权上看,周培公是大军统帅,应该是最有份量的大佬,但实情却并非如此,虽然不论从资历上看还是从才能上看,这位汉军元老都有足够的资格占据这个角色,但因为林风的原因,他却偏偏是三人之中最不得意的一个。
  这个道理很简单,正是因为周培公的资历和才能,而又在军方很有威望,所以他注定了不可能风光——除非林风死了。
  虽然如此,但总参谋长毕竟非同小可,林风仍然对他非常客气。听说周培公求见,林风立即更衣,在书房传见,草草礼毕,林风就笑着对他说道,“培公阿培公,我说你也不知道歇歇,这两天你没事就朝朕这里跑,莫非是觉得御膳房伙食对胃口?!”
  周培公丝毫没有调侃的心思,匆匆抽出军报递给林风,“陛下请看,南方出大事了!!”
  林风一怔,接过军报随手抽开,才看得一眼,即神色大变,惊道,“台湾军进攻喇布?!”
  “正是如此,”周培公一连沉重,“安徽都督王大海八百里加急,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郑经于上月初遣大将刘国轩为帅,冯锡范为副,领台湾水师突然北上,越福建、浙江,突然登陆崇明岛,遂克上海县,所部水陆大军共约十万余人,借水师沿长江长驱直入,伪清太仓、南通守军不战而降,苏杭两营临阵倒戈,无锡守将蒋循、常州守将罗大利、常州知府胡柄元败死,据王大海奏报之时,郑军主力越过扬州,直逼镇江!!”
  林风愕然半晌,忽然一拍桌子,不怒反笑,“妈拉个X,好一个郑经,果然有两把刷子!”他别过头,反问道,“王大海呢?!”
  “回禀陛下,王平辽接到战报之后,一边向京师急报求援,一边下令安徽各军向南集结,并同时向伏波中郎将施琅将军请援,”周培公皱了皱眉头,“眼下恐怕已经压到江苏边境了罢?!”
  在汉军制度之中,都督即战区司令,有临机应变之权,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王大海是莫说集结应变,就算是立即向南京方向发动战争也是无可厚非。
  林风摸了摸下巴,沉吟良久,忽然说道,“朕觉得这事有点奇怪,杨起隆刚刚挪地方,郑经就出了大招——这可真巧了!……”
  话音未落,书房外边忽然轻轻叩响,郎中令李二苟轻声道,“启禀陛下,军械粮秣统计衙门汪士荣、汪大人宫外候见!”
  林风心中顿时浮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头望去,和周培公四目相交,两人均是脸上一沉。
  “快叫他进来!”
  片刻之后,汪士荣匆匆掀帘而进,“吾皇万岁万万岁!臣汪士荣见架!”
  林风脸上十分不耐,急切的道,“什么事?!”
  “回禀陛下,微臣派往蒙古鸿厘寺的细作突然传来消息,葛尔丹这月月初突然大肆集结人马,约莫三万余骑,朝阿拉善厄鲁特方向行军!之后不知所踪……”汪士荣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之前准葛尔占据的许多草场都丢弃不要,扈从部众悉数西迁,现在已经为科尔沁占据——”
  “科尔沁呢?!他的人马动了没有?!”周培公突然截断了汪士荣的汇报,极为无礼的插口道,“有无进逼归化?!”
  汪士荣脸上毫无表情,“回周大人的话,这正是下官诧异之处,”他转头望着林风,“葛尔丹放弃了多处水草肥美之地,科尔沁悉数接收,然两方却都未大动刀兵,科尔沁汗王布尔亚格玛甚至还把驻二连浩特的一万余骑军调到北边去了,据呼伦贝尔牧民谣传,说是去防备罗刹人!”他连连摇头,语气狐疑万分,“年初时两边还打了一场恶仗,这会却象很有默契,其中必然大有玄虚!!”
  “故弄玄虚”,林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口出不逊,“好一群王八蛋,都他妈是冲老子来的!”


第十八节
  郑经的突然发难引发了北京的政治地震,是容忍还是战争,林汉帝国朝野分成两个派别,在朝堂上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总参谋部的青年军官们怒不可遏,当安徽都督王大海、破虏将军马英的军报以塘报的形式公开之后,总参立即炸了窝。
  按照一六八八年林汉帝国的战略部署,南下的步骤分别是:西线兵团瑞克所部进攻湖北、中原兵团马英所部进攻江苏、南方兵团王大海所部拿下江西,二十余万大军分三路同时发动进攻,最后越过长江,统一全国。
  现在郑经的突然发难就打断了这一个步骤。之前的攻击目标:湖北、江西、江苏、浙江都是伪清的地盘,汉军拿下它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现在郑经和杨起隆一东一西,居然抢先动手,从而导致大汉军两个兵团落入丧失进攻目标的境地,这实在是令人非常愤怒。
  而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江苏为江南菁华之地,人口众多,地方富庶,帝国早已垂涎三尺,早在几年之前,总参谋部就已经把它列为必取之地,而这一次的南下战争计划之中,汉军就是打算利用之前早已联络接纳的漕帮牛千毓等人,就地抚绥地方,征集物资,准备不停歇的一口气打到浙江,将伪清简亲王喇布、康亲王杰书碾得粉碎,把江苏、浙江两省富庶之地纳入版图。但郑经的这一次突然行动,就仿佛当面扇了汉军一个耳光,扇得总参谋部目瞪口呆晕头转向。
  在青年军官的强烈要求下,汉军总参谋长周培公、中原兵团都督马英、海军第一舰队提督伏波中郎将施琅立即上书林风,恳请皇帝立即下诏,向台湾郑经宣战。
  然而,大汉户部尚书陈廷敬、通商侍郎许淡阳等人坚决反对和台湾开战。
  他们认为:“河北久战,民生凋零,田赋衰竭,而我大汉立国不过三五载,根基尚浅,民多有未服,经久以来,国家财源向以海商为擎天之柱,故若与郑氏交恶,海上兵戈必起,山东、直隶乃至辽东各港商民必然惊惶失据,通商经济,除朝鲜、蒙古外,日本、江南、南洋必断绝往来,若情至于此,恐三军无饷,百官无禄,朝廷将无以治天下矣!……”
  因此,他们提出的办法是,关于台湾郑经抢占江苏一事,林汉帝国应当“徐徐图之”,不能冲动,要谨慎,要尽量用外交手段来进行反复交涉,千万不能“逞一时意气而陷朝廷于两难”。
  这封奏折由通商侍郎许淡阳执笔,户部尚书陈廷敬、礼部尚书杨名时、山东巡抚汤斌、宁锦巡抚赵申桥等近六十余名四品以上大臣署名,递到了林风的御案上。
  两派在朝会上争执得异常激烈,总参谋部和近卫军系统的军官站在一条线上,坚决反对绥靖政策,破口大骂反对文官是“背主之贼,卖国奸臣!”而文官派则暴跳如雷、痛哭流涕,威胁要撞柱子、跳楼,一面大骂军官派“穷兵黩武、祸国殃民,”一面强烈要求林风惩办这些“兵痞无赖”。
  林风这时很有些犹豫。郑经和杨起隆不同,相对于那个邪教教主,郑经不论是实力还是名声都要强得多,这几年以来,汉军和台湾一支保持着相当紧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一南一北,政治上相互呼应,情报上相互合作,关系相当不错,虽然近一两年来双方在海商贸易上有了一些矛盾,但也还没有达到发生战争的程度,实际上在林风内心深处,他也是很不愿意和台湾郑经开战,在他的设想之中,他希望当林汉帝国统一大陆之后,再用谈判招降的手段来解决台湾问题。
  实际上,在林风所知道的历史上,台湾郑氏军事集团最后也是在海战失败之后投降了康熙,所以如果一旦当郑经死亡,失去了强势首领的压制,这个由海盗团伙蜕变而来的军事集团很有可能因为内部矛盾尖锐对立最终分崩离析,因此他从来都没有把他们看成一个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在林风看来,台湾方面的政治立场和林汉帝国非常接近,都是以大汉民族主义为精神支柱整合起来的军事集团,如果康熙没有倒台,他们很有可能站在民族主义的大旗下保持一定的凝聚力,但若是面对持同一政治主张的大汉政府,他们的旗帜和口号就不一定站得住脚。
  虽然台湾还扶持了一个什么明朝宗室后裔,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会相信郑氏集团还是忠于那个虚无缥缈的前代朝廷,所以,当林汉帝国剿灭伪清残余,消灭吴三桂集团之后,面对林汉帝国这个庞然大物,林风相信,以汪士荣的才干,台湾问题必然兵不血刃。
  最重要的是,在林风内心深处,还是对这支昔年汉民族最后的武装力量保持着相当的敬意,能不打内战,那就坚决不能内战。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象是给了他当头一棒,台湾郑经这时经过两年多的整合消化之后,显然已经完成了对福建一带的绝对控制权,南拒尚之信、北攻杰书,甚至能够腾出手来窥测江苏,这和林风所知道的那个军事上保守、政治上低调的郑经判若两人。
  至于文官派所忧虑畏惧的商业经济危机,林风倒不是什么很放在心上,实际上文官派的这种考虑实在是有些短视:这个世界上哪有因为害怕影响短期贸易而拒绝战争的国家么?林风帝国为什么要进攻江南?除了统一国家义务之外,难道不正是为了出于工商经贸的扩张么?!在一个新的生命孕育喷吐之前,阵痛是在所难免的,也是令人期待的,这不是拒绝战争的理由。
  就在北京朝野乱成一团时,湖北杨起隆所部终于完成了汉阳攻城战的最后集结,在汉阳城外的大营里,杨起隆异常高调的接见了帝国钦差,一反平日的卑躬屈膝,傲然不跪,大汉皇帝颁旨钦差、翰林侍讲袁文立勃然大怒,厉声斥责,然话未过三句,杨起隆即拍案而起,帅帐武士蜂拥而上,将颁旨钦差连同他的副使、随同近卫军官兵二十余人全部斩首。翰林学士袁文立大呼“逆贼”,至死骂不绝口。
  公元一六八八年九月,农民起义军领袖杨起隆再度起兵,于湖北省汉阳府府城外登基为“大明皇帝”,年号“中兴”,册发妻张氏为后,立第三子杨元洪为储,封部将旁大疤子为“大明都总管大元帅”,之后,即纵兵抢劫汉阳府十一县,犒赏“从龙官兵”。
  一路尾随杨起隆之后的瑞克兵团也已攻克襄阳府、宜昌府和荆门州大部县城,将整个鄂北、鄂西北收入大汉版图,闻杨起隆叛汉登基,立即统率大军南下,命令大汉骑兵第七军王进宝所部为先锋,火速进占安陆,步兵第十军王承业所部为左翼、步兵第十二军王辅臣所部为右翼,军团部携近卫步兵第一军、暂编步兵十五军乘船循汉水前进,同时飞马传令,命令新近投降汉军的原湖北军阀罗盘根所部坚守汉阳、武昌,意图南北夹击,将杨起隆的六万农民起义军歼灭于汉阳地区。
  杨起隆所部主力全部集结于湖北汉阳府,前有伪清绿营军固守坚城,后有数万精锐汉军一路追击,情势危急之至,不得已之下,数万农民军不计伤亡亡命攻城,但这时的汉阳府城守军却早已接到了瑞克将军的严令,拼死固守,杨起隆亲自督阵,无分昼夜连攻三日,然而却因守军士气旺盛、器械齐全、城墙坚固,伤亡四千余人竟无有寸进。
  就在如此关键时刻,西北兵团突然传来警讯:
  公元一六八八年八月十九日,西蒙古准葛尔汗国六万铁骑突然出现在甘肃西北部,连续击破汉军数十个烽火台,二十一日午夜,准葛尔汗王葛尔丹亲统两万铁骑奔袭西宁,西宁守军,大汉步兵第五军两个营猝不及防,兼之兵力薄弱,丢失城防之后突围不果,全军覆没,为报复昔日林风忻州屠俘之仇,葛尔丹亲自下令,将俘虏的汉军伤兵全部绞杀于西宁城头。
  此役,汉军西北军团赵良栋所部西宁守军一千一百六十八名官兵无一生还。
  消息传到兰州,大汉甘肃都督赵良栋怒而拔刀,一连砍断了两把军刀,发誓必报此仇。然而此刻他的西北军团却是大汉众野战兵团中实力最为薄弱的一个,辖下竟然只有两个野战军,所以虽然怒火万丈,但面对葛尔丹的数万铁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北兵团兰州本部连夜传令,紧急召回驻防肃州、凉州等地驻军,然而这时蒙古军已然攻克西宁府,甘肃西北驻防军的回援路线早已被敌军切断,各路外地守军不得不远远绕道,尽管如此,仍然屡屡遭到敌军骑兵袭击,损失惨重。
  八百里求援军报立即发出,寇北将军赵良栋除向北京总参谋部请求增援外,竟然径自越过建制,直接就近向鄂北瑞克军团、张勇的四川兵团行文请援。
  然而这时大汉在西北地区的唯一机动兵团、安西将军张勇所部却按照林风的命令改组为山地兵团,两万五千余官兵分散驻防在四川省境内的各个府、州、县,且眼下正在换装武器、补充骡马、被服,以小部队的单位进行山地训练,收到赵良栋的求援军报之后,张勇虽然立即下令部队集结,然而没有一、两个月的准备,也是很难出川作战。
  战事情急,大汉西线兵团指挥官、陆军中将,羽林将军瑞克当机立断,一面向京师皇帝陛下、总参谋部谢折请罪,一面行使战区司令的“临机权变”之权,西线兵团除了留下大汉兵团第十军王承业所部占领安陆府,近迫、监视杨起隆大军之外,其余四个军立即向西疾进,增援西北赵良栋兵团。
  葛尔丹大举寇边,兰州告急,京师再次大震,这时为南下大战,林汉帝国西北部防御极度空虚,帝国的全部精锐兵团几乎都布置在战争初发位置上了,越大同以西,除了蒙古将军赵广元那一道寥寥数万人的薄弱防线之外,诺大的国土之上,竟然没有一支真正的野战部队,其中,山西、陕西自从四川之战结束后,随着张勇兵团的西进、瑞克兵团的南下,两个大行省,均只有巡抚直辖的两旅地方军以及都察院控制的两旅都卫军,合两省之力也只有一万六、七千兵员,充其量也只能担负起剿匪、巡逻等地方治安任务而已。
  如果说要比喻的话,那现在林汉帝国的西北领土就宛如一个巨大的鸡蛋,赵良栋的那一支西北兵团就是那层薄薄的蛋壳,只要葛尔丹砸烂这层蛋壳,那西北甘肃、陕西、山西等省近两千万百姓就会立时陷入灭顶之灾。
  这一刻局势之凶险,前所未有。
  就在林风纷乱彷杂之际,台湾东宁总制、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叩关天津,声称奉命大明延平郡王郑经之命,出使大汉。
  礼部的紧急文书自天津而至,竟与西北赵良栋的告急军报一南一北,同时进入北京。
  天下事如此“巧合”,莫与此为甚。


第十九节
  时近黄昏,汉礼部尚书杨名时乘着一顶小轿,朝皇宫急行,天气炎热,路上尘土飞扬,轿夫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汉,然而杨名时犹自一叠声催促道,“快点……快点!!”
  杨名时是江南江阴人,康熙九年二甲进士,历任知县、道员,后调入中枢任礼部员外郎,昔日林风夺取北京之后,他对汉军招降持坚决对抗态度,甚至曾经闹过两次自杀的闹剧,不过随着林汉集团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士林舆论由“乱匪”转进为“天命”之后,他也就随大流投降,被任命为大汉礼部堂官。
  就历史来看,虽然他有过对抗大汉的劣迹,但在这个非常时期许多人都不太在意,实际上这种事情从南明时代开始就经常发生,大批衣冠楚楚的士大夫经常来这套,所以久而久之大伙的态度也由新奇到敬佩、由敬佩到习惯,待到如今也就麻木了,彷佛这本来就是官员投降的一道程序而已。因此杨名时在林汉朝廷里非但没有背上包袱,恰恰相反,因为他本人在士林中颇有名声,而且处事干练,在实际行政中很有一套,很得李光地赞赏,不出两年,他就由礼部堂官转为礼部侍郎,后来又参加改制小组,参与林汉帝国行政体系的重组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于是当去年礼部尚书李绂外放四川巡抚之后,他被扶正为礼部尚书。
  刚刚到达皇宫外门,杨名时就远远望见了数顶官轿,一大片轿夫和家人皇宫对面的树荫下乘凉,粗略一看,只认出了李光地的管家,匆匆下轿,朝皇宫递了牌子,他朝李光地的家人招了招手,“李管家,恩相也来了?!”
  “哎!这不是杨大人么?!——给杨大人见礼了!”李光地的管家是他从福建带来的乡亲,一口福建官话很是难懂,“回杨大人的话,今儿个午饭后,皇上派了几个郎中到咱家传见,咱们在这候了一下午了,这不,还没出来。”
  杨名时心中一沉,朝管家摆摆手,这时当值小黄门通报已毕,在台阶上大叫道,“圣上有旨,吏部尚书杨名时觐见!”
  杨名时来不及细说,匆匆朝管家拱拱手,跟在小黄门身后走进皇宫,中南海皇宫虽规模初具,但地方却委实不小,杨名时在汉庭中官职很高,常常进宫召对,因此对这里颇为熟悉,这时见引路太监居然把朝后宫带,心下禁不住有些疑惑,“这位公公,咱们恐怕是走错了吧?!”他在走廊转角住站定,“皇上召见应当在乾元宫那边才是,再朝后走恐怕不妥。”
  后宫是皇后妃子的住所,他身为外臣,贸然闯了进去麻烦不小,虽然以他的官职倒不至于杀头,但也不免大大出丑。
  太监转过身来,恭敬的道,“回大人,皇上和列位大人都在后海子,一边纳凉一边说话,适才皇上叫咱们引大人过去!”
  原来如此,杨名时点了点头,不多时走到一座大殿之外,刚刚进门,还未行礼,林风一眼瞥见,远远招呼道,“是老杨么?爱卿不必行礼,快点进来!”
  杨名时偷眼望去,只见大殿内济济一堂,除李光地之外,总参谋长周培公、军统汪士荣等重臣都在一旁,排班最末尾,居然还有武学都监高士奇,他心中有些奇怪,口中报告道,“启奏陛下,前日臣奉旨应答台湾使节陈近南,连着回了几天话,有了些眉目,故请缴还圣旨。”他稍稍抬头,犹豫了一下,“不过臣看陈近南的意思,他还是想觐见陛下!”
  “陈近南怎么说?!”
  “他说有下情上禀,臣说了陛下不允,但他仍旧僵持着不肯答应。”
  林风摇了摇头,“不行,咱们这回调子一定要定好,必须要让台湾明白,咱们大汉是中央政府,他郑经是地方诸侯,不论和也好、战也好,还是谈判也罢,都必须得在这个框架下进行,他陈近南没资格和我说话。”
  “万岁英明,臣也是这么说!”杨名时稍稍躬身,顺势朝旁边的同僚上官拱了拱手,“陛下,陈近南此来,其实还是抱了苟且的心思,依臣这即日交涉所得,他台湾郑氏的意思是打算给咱们大汉称臣,但他们要占江苏、浙江、福建,陈近南说,如果咱们大汉俯允,台湾愿意遣质子来京,而且日后王师南下江西,他们也愿意给咱们处钱粮,甚至出兵呼应!”
  林风点了点头,朝周培公望去,“培公怎么说?!”
  周培公略一犹豫,旋即皱眉道,“不可,浙江姑且不论,江苏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而福建亦为陛下龙兴之邸,怎可轻易与人,臣以为,郑经狼子野心,得陇望蜀,非狠狠地打一仗不可!”
  李光地闻言皱眉,“周大人,两线开战,恐怕咱们打不起罢?!”
  “叫赵良栋回防陕西,咱们把甘肃让给葛尔丹,合赵良栋、瑞克两个兵团,防甘陕定然绰绰有余,”周培公神色肃然,“集结安徽王大海、徐州马英两个兵团,一鼓作气,把台湾军赶下海,顺势拿下江苏、浙江、福建,尔后邀降南周吴氏两个子侄!如此,天下定矣!”
  林风瞥了他一眼,自管自的拿把扇子摇来摇去,也不作声。
  “陛下……”周培公有些不安,试探着道,“陛下以为不妥?!”
  林风摆摆手,“老实说罢,这不是什么妥不妥的问题,培公,你总管军事,给他们——”他指着旁边一众文官,“给咱们说句老实话,如果这一仗要打赢,咱们许多出动多少兵力,还能剩下多少兵力?而如果要‘天下定矣’,那需要多长的时间?!你有没有把握在统一中国之前,大汉治下老百姓不会造反?!”
  周培公神色一变,转头朝李光地望去。
  “是吧,依朕来看,就目前的形势,要统一全中国,没有个一、两年的大规模战争,是万万难以办到的,就在不久之前,晋卿就跟我说明白了,咱们大汉这边钱粮还差了点,而且就军事上来看,不少部队不是收降改编的清军,就是新近编组而成的新部队,能不能打还难说,所以这事有点不好办!”林风笑嘻嘻的转头四顾,“诸位爱卿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李光地上前一步道,“陛下,依臣看来,西北钱粮或许少了点,但过大同以东,直隶、山东等地,还是有些富余的,打个一年半载也是无妨。”
  “是啊,朕担心的就是西北葛尔丹嘛,上次咱们和蒙古兵在山西交过手,那帮鞑子还是很能打的,现在咱们的心腹大患,不在南方,而在蒙古!”
  汪士荣微微一笑,“那依陛下看来,咱们应当如何应付呢?!”
  “诸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老熟人了,咱们也不说见外的话,其实朕的这两下散手大伙都有数,说治国平天下,理政的本事是没有的,但打仗倒还有点小聪明,”林风嘿嘿一笑,“这几天咱们大汉运气不好啊,南边起火北边坍台,朕是日思夜想,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想来想去,倒也想出了一点办法。”
  周培公和李光地对视一眼,愕然道,“皇上谦逊了,陛下英明填纵,臣是心服口服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办法呢?!”
  “搞运动!”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词汇倒也新鲜,居然闻所未闻。杨名时忍不住问道,“敢问陛下,何谓‘搞运动’?!”
  “哦,这个东西说起来很复杂,但做起来却比较简单,总的意思就是发动群……那个老百姓,如果要划分责权的话,恐怕还得划到礼部那一块。”
  “陛下可否再说得明白些?!”
  林风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确实还真有点不大好说,“好吧,那咱们现在从细里说,诸位爱卿——”他举头四顾,只见诸位大臣尽皆茫然,“老实说罢,你们了不了解农民?!”
  李光地皱眉道,“回禀陛下,臣等皆出身清白,祖上耕读传家,出仕之前可都是农民,有何所谓‘了解’呢?!”
  “错了、错了!”林风摇摇头,“你们那是地主,朕说的是穷人家的……种地的!——你的,明白?!”
  “回陛下,”周培公皱眉道,“臣未从龙之前,家中仅有两亩三分余薄田,自幼父母双亡,委在周氏族学读书,方才略通斯文,可也不是什么地主富户!”
  林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好罢,周司马大人,您老人家可曾年复一年下地种田?!”
  “那……倒是没有!……”
  “我说是吧,咱们大汉帝国的总参谋长要真穷到那地步,咱们还不赶紧散伙了算,折腾个什么劲,”林风摆摆手,“不扯远了,我说晋卿,你上次不是跟朕说,现在咱们大汉施行的是‘计丁授田’政策?!”
  李光地一怔,想了半天,方才谨慎的道,“回陛下话,臣上次所说的应是山西、陕西、四川、辽东等久战荒凉之地罢?!那些地方人口稀少,荒地甚多,因此为屯聚人口,招徕流民,地方衙门出令曰:凡有定居开荒者,按户口给田,男丁授三十至五十亩不等,女、童、老人授十至二十亩不等,三年免税!”他看了林风一眼,补充道,“但此仅为权益之计,为少数荒废之地特设,比如安徽、河南、山东、直隶、晋南、陕南、宁锦等人口稠密,水利良好之州府,就万万不能如此!”
  林风大吃一惊,“你上次不是说,北方战乱已久,人口稀少,所以咱们要大搞‘分田地’么?!”
  李光地看上去似乎比林风还要吃惊,他耐心解释道,“回禀陛下,臣刚才已禀明缘由了,计丁授田只是权益之计,而且也仅在少数流民甚多之州府施行,比如晋西北、川北等荒凉之地,这也是地方衙门出于无奈,不然,若全大汉处处如此,那……真‘人人言反、国将不国’矣!……”
  林风万分尴尬,摆摆手,“算了、算了,其实朕这几天也是眼皮子乱跳,看来现在是没办法号召大伙‘保卫胜利果实’了!”
  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堂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阵尴尬,周培公见林风有些窘迫,上前解围,他干咳一声,“敢问陛下,万岁适才所言之‘搞运动’……”
  “哦……这个……这个搞运动嘛……”林风啊了几声,脑袋转来转去,忽然一眼看到最末尾的高士奇,心中有了主意,“其实这个搞运动是针对军队的,诸位也知道,现在咱们的军队有不少是收编的降兵,而且还有许多新兵,朕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想搞一次运动。”
  “什么……‘运动’?!”
  “那个……高士奇,你上来,”林风一声招呼,“你久在武学,而且还常年去丰台兵站训练新兵,感觉咱们大汉新军的士气如何?!”
  “士气较高!”高士奇恭谨的道,“臣非是阿谀之言,此乃实情也,与前朝相较,咱们大汉士卒薪饷尚好,故人多仰慕之,不过……”他顿了一顿,“不过这也还得分地方来看,依臣所闻,咱们从直隶、宁锦一带征收的新兵很不错,但听说山东、河南等地的就不行了,那儿老百姓不愿意当兵,听说有的地方还是强行征募的壮丁!”
  “是吧?!”林风点点头,“咱们大汉的根本就在直隶和辽东,这里征兵当然挺好,其他地方可就不行了,所以由此可见咱们的军队应该还是有大问题的,朕希望的是咱们大汉军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做到‘不溃败’、‘不哗变’、‘不乱营’、‘不投降’,人人死战到底,诸位觉得有可能做到么?!”
  周培公呆了一呆,这个要求恐怕太难了一点,所谓蝼蚁尚且贪生,打胜了还好说,如果吃了败仗,那恐怕任谁也是没什么好办法。
  见他面有难舍,林风一拍大腿,“所以要在军队里搞运动嘛!——这个运动主要就是宣传!……”
  “回禀陛下,”高士奇急忙道,“咱们在军中已有宣讲队,专责忠君爱国之训导!”
  “力度太小、手段不多,花样单调,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也就能对付下新兵,时间长了谁还当回事?!”林风摇摇头,“要大范围的搞、要全国性的搞、要多渠道的搞,要尽量做到人人参与、老少咸闻!”
  “这……恐怕非人力可及也……”高士奇满脸苦涩。
  “其实这个说难不难,当前咱们在这方面的投入还是不小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方法不多,而且不够重视,”林风别过头,看着周培公,“比如说,可以编一些戏文啊、小调来唱嘛,如果能够流行起来风靡全国,那士气肯定就上去了!”
  “……”
  众人一头雾水。
  “好吧,那朕在这里起个头,给大伙先唱一段!”
  林风清了清嗓子,还未开声,堂下杨名时慌忙劝道,“陛下万金之躯,万民仰望,岂可……”
  “没事、没事,这不是为了国家大事而唱么?!这点觉悟朕还是有的!”林风摆摆手,扯着嗓子唱道: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大汉王师驱虎豹,舍生忘死保社稷;
  为什么汉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唱了一段,自我感觉非常不错,林风得意洋洋的看了看下面的大臣,“怎么样?!感觉如何?!”
  堂下大臣人人脸色发青,不少人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嘴巴扭来扭去,彷佛羊颠疯即将发作一般。
  “培公,朕觉得这歌相当不错,你说如果能够流行起来,咱们大汉国男女老少都能来几句,那我军岂不是士气大振?!”林风想了想,“上次忻州大战,咱们骑六军破虏将军马英的部队里不是有个英雄,叫什么来着?……”
  “石章鱼!……”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石章鱼,据说当时和葛尔丹的怯薛军大战,他一个人顶着十几个人砍,虽然最后惨遭乱刀分尸,但终于把军旗保了回来,可见实在是个英雄,所以这个歌咱们就命名为《石章鱼赞歌》如何?!”
  周培公苦着脸道,“回禀陛下……此事固然大好,但是……可是……这个石章鱼是个积年老匪,昔日在辽东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名声很坏,臣恐怕……”
  “没事、没事,司马迁不是说了么?死人可以死得重如泰山,可见只要死得好,不论活得怎么样都没啥关系!”林风摇头否定,断然道,“就这样做,回头找戏班子操练整齐,由官府出钱演练,命令他们在各处驿站、市集、庙会、茶楼、妓院、城门口等人多的地方大唱特唱,务必要让全大汉的老百姓都知道,咱们大汉出了个石章鱼,你明白么?!”
  “臣领旨!”
  “除了这首歌之外,朕这里其实还有大把的歌,你们回头去查一查档案,找一些战死沙场的人名过来——记得了,要找那种死得很惨,但看上去却很豪气的那种,总之要让人一听就肃然起敬,另外除了这种小调之外,什么戏文啊、二人转啊、说书什么要全面启动,朕听说那边茶楼里有人说什么《大汉英杰传》,讲的是马英赵广元这些大将,还排了什么一号好汉二号好汉,这个不行,这个反动,现在都得反过来,专门讲小兵,明白了么?!”
  一众大臣人人目瞪口呆,汪士荣最先明白过来,笑嘻嘻地朝林风拱了拱手,“臣明白了,回禀陛下,请陛下放心,臣一定要让全大汉的人都知道,咱们大汉士卒生来扶保大汉江山,死去保佑社稷安康,英雄豪杰,无与伦比!!”
  林风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不错,眼下大战在即,此事务必尽快,记得还要说清楚:凡是和咱们大汉为敌的都是鞑子,不论南边还是北边,葛尔丹就不用说了,蒙古鞑子,郑经就算他一个汉奸,戏文要加上‘鞑子腐烂变泥土,汉军勇士化金星’,千万勿要忘记了!”


第二十节
  做为一个新生帝国,汉国命令还是下行速度还是很快的。林风这里一张口,然后朝中众人合计一下以后,各式各样的命令源源不断的发布了下去。
  至于这个名字吗,林风都懒得想了。直接起名爱国主义教育运动,自己以前经历过的一切,现在都一股脑的丢了出来。纷繁芜杂的各种提议,从林风的口中冒了出来,嗯,这个提议,应该说是命令好一点。
  以这个年纪成为了这个偌大帝国的皇帝,不可否认,在林风的心里,还是有很多年轻人的心态存在的,而借着这个运动,他的这些心态也得到了很好的释放。
  只不过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他脑中关于自己那个时代的记忆,已经淡忘不少了,所以提出来的,不过都不过是一些零散的建议而已。可饶是这样,底下的那批官员揣摩上意还是做的很不错的,不过半个月后,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就在整个汉国的控制区内蔓延开来。
  同时这当中也夹杂着不少另民众们耳目一新的东西,其中最另他们感到的兴奋的,莫过于京剧了。
  在这里,做为首创者的林风也不得不感叹一下群众力量的伟大啊。做为一个长在红旗下一代人来说,几个样板戏他好歹还是能哼上几句的,可是要他真正的唱完一段,那还真是为难他了。在林风看来,那咿咿呀呀的东西,除了偶尔有些腔调确实不错以外,哪里有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西来的爽快。当然林风也明白,如果他现在要是和这些人说什么R&B的话,估计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能够听懂。
  所以林风干脆就把京剧给搬了出来,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哼了两句,也亏得招来的那几个乐户也是熟通音律的,勉强的把林风哼出来的调子给整理了出来。然后在林风随便提了句他的这个唱腔是根据各个地方剧种综合而来以后。那几个乐户就这样硬是鼓捣出了八部京剧。
  这个八部也是林风当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的结果,既然他这金口玉言一下,底下的人还有什么说的,自然是老老实实的把八部都凑齐。
  这个八部也是根据林风所述而编成的,林风是没有时间在这个上面花太多的时间,不过花了两个时辰对着那些乐户哼了两句,然后说了个大致的剧情,就完全撒手不管了。兴趣当然是兴趣,如果他要真是扑在这上面,不用底下那些官员的口水,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只是当他看到居然编的八九不离十的白毛女时,心里就不仅仅只是惊讶了。就连一旁陪同的乐官都能看到出来,这个年轻帝王脸上的惊奇。
  一旁的汪士荣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陛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他的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这个差使的主管者就是他,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面对着眼前的这么一位主子,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当摸不清林风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林风接下来的举动算是让汪士荣那高高悬起的小心肝又放回了原处,林风是拍腿叫道:“不错,非常好,朕很满意!”
  而在他心中要说的岂知是满意那么简单,他非常清楚,在仅凭他的只言片语的情况下,要把一部戏曲发展到现在的这个程度,用很难得来形容都已经算是轻的了。更何况他们这次接触的,还是在这个时代属于新兴文化的京剧!
  面对林风的称赞,那几名乐户到也老实,恭敬的答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在林风这里得到称赞的东西,去到了普通的民众之间,更是引起了一片风潮,做为一款集各地大成者的戏曲,在这个年代,京剧可谓是非常超前的,更何况林风在哼出来的时候,不自觉的加进去了一点未来歌曲的影子在里面。就象是白毛女,这部在林风看来非常神似的作品,实际上就是歌剧戏曲的混合体。
  在八部重磅作品的投入下,再加上众多小曲的配合,还真是达到了当初林风想要达到的那个水平,大汉各个方面的敌人都被搞臭搞烂了,沙家浜说的是汉清,智取威虎山则是汉蒙,而白毛女完全就是发生在台湾,当然最后的结局也被改成了喜儿逃回了大陆。
  这所谓的宣传攻势,针对的,完全就是大汉境内。而现在的大汉所面对迫在眉睫的威胁,也正在积极的解决当中……
  台湾海峡现在可以说完全就是郑氏的内海,在这片海域上,就算是目前号称海上马车夫,在东亚实力最强的荷兰,也不敢对郑氏有所不满。特别是自从林风发动可以说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两栖作战以后,郑氏更加看重自己的海上实力了。
  只是在今天,一面挂着绣有汉字大旗的三桅战舰,正航行在这块郑氏的绝对控制区内。
  船头上,一名军官打扮的年轻人,正举着单筒望远镜,在海上巡视着。同时还不断的下着各种命令。不多会,从船舱中钻出了另外一名年轻人,和船上诸人的短打扮不同,在这茫茫大海上,依旧是衣冠整齐。
  那军官见有人上前,回望一眼后笑道:“齐大人今天怎么有兴趣上甲板看看了。”
  也不能怪军官如此笑话,那年轻官员的脸色确实不怎么样,满脸蜡黄,一看就知道不知道给大海交了多少公粮,只是看他现在的神色,似乎已经适应了不少。
  这名齐大人拱了拱手,极力撑出一点精神来应道:“段将军说笑了,齐某身负皇恩,得以担此重担,自当殚精竭虑,全力为皇上效命。此离郑氏不过片刻路程,齐某自然不能再于舱中休息。”
  段将军把手上望远镜一收,摇头道:“行了,行了,我不过是想要你放松一下,你却和我咬文嚼字起来了,不知道我段诸是个粗人吗!老实说,我还是很佩服你,这次可是出使郑氏啊,郑经那个家伙现在正眼巴巴的盯着江苏,你的任务就是要他们完全吐出来,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官员刚准备拱手说话,段诸马上拦道:“你就别说什么虚的了,这次出使,你是正使,我是副使,我们两总要合计合计,看看怎么说才能让郑经把已经到嘴的肥肉给吐出来。”
  显然齐大人已经形成习惯了,说话的时候又开始拱手:“这次陛下可是专程召我们两进宫应对,想必段诸应该是胸有成竹了吧。”
  说道皇上,段诸来精神了:“齐懋,你说说,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进宫之前,我已经听过很多版本了。这次和陛下谈了一个多时辰,我反而是更加看不透了。陛下他好像什么都懂,就象和我说话的时候,海上的这些活计,他也能说出来一点。而且什么事情到了他的眼里,都看的那么的……恩……这叫什么词来着……哦!透彻。”
  这会提到林风,齐懋的态度马上恭谨了起来:“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天子之身,又岂是我等之人能够看透的。”
  虽然看段诸的表情,对于林风也很是推崇,但还没有到齐懋那种程度:“什么天子的,陛下还不和我们一样,就是凡人,没看到陛下我们这些下属的态度都与常人一般。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喜欢弄这些玄虚的东西。”
  齐懋刚准备争辩两句,却闻桅杆上面了望员高声道:“大人,发现郑家的船了。”
  对于这次和林风汉国的沟通,郑经方面还是很重视的。所以现在出现在段诸,齐懋面前的,是一只完整的舰队。虽然在船只大小方面,和汉国这艘西式风格比较明显的战舰没得比,但是却胜在数量多,十余艘福船浩浩荡荡而来,倒是有几分气势的。
  远远的,双方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旗号,在交接方面也就没有出什么纰漏。郑经这次派来的,也算是旗下比较得力的一员干将。只是郑经毕竟龟缩于孤岛之上,与林风这个占据了大半个大陆的土豪相比。人力资源上面的匮乏,自然是不用多说的,虽然这次郑经高调进入大陆,那可是差不多把他老子留下的那点老底都翻出来了。
  就这次的出使来说,光从气质上面来看,齐懋,段诸两人就比郑经派来的联络官高上了不止一筹。当然,现在这三人也没有什么心思来计较这个。正事,谈判要紧。
  一路上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很快,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金门。郑经对于这次近乎梭哈的举动,重视自然是不提了,便是将东宁王府都搬到离到大陆比较近的金门来,以便就近指挥。如果战局一旦顺利,还准备一遂多年夙愿,登上久违的大陆。
  而在这个时候,整个大陆实力最为强悍的汉国的态度尤为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有陈近南的进京之旅了。至于当面所对之满清余孽,郑经是完全都没有放在眼里。这只崛起和堕落都差不多快的军队,在养精蓄锐的郑经眼里,实在是不够看的。世人都知道,要不是汉国这些年都忙着对付北面和西面的威胁去了,要不然哪里有时间让这些人苟延残喘。只是郑经没有想到的是,陈近南都还没有回来,那边的汉国已是派出了使团。这着实让郑经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弄不明白归弄不明白,这次郑氏所摆出来的架势,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齐懋段诸两人还未上岸了,码头上面便锣鼓喧天了,远远的都能看见郑氏官员文武两列,都在躬身矗立,至于站在排头的那名盔甲及身的男子,不消多说,便是“东宁国王”郑经了。
  面对着这样大的排场,齐懋,段诸表现的,还是很对得起他们虽代表的势力。两人也都身着官服,段诸也没了海上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毕竟这次他们所代表的是整个汉国。
  只是私底下,却有些不符合现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了。比如说段诸就是了,虽然远远的看上去,他和齐懋两人还是站的笔直,并且脸上还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而实际上了,正以常人难以察觉的声音轻轻的说道:“看来这次还真是大场面啊,我说齐懋,你还站的稳吧。”
  和段诸相处了这么久,齐懋也很清楚他的性格了,在两人私处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毕竟这次出使也算是汉国的一件大事,朝中那么多资历深厚的老臣没有用,单单挑了他们两个新人,就冲着这份信任,齐懋便是存了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完成这次出使的心思,与此相比较起来。做为这次出使的副使段诸,自然是齐懋第一个要团结的对象。
  于是齐懋也是回应道:“我倒是无所谓,此事乃陛下所托,齐某自然竭力完成,决不会在这里堕了我们汉国的威风。”两人言语间,船已缓缓靠岸。
  此时的北京,林风端坐于龙椅之上,环视众臣,缓缓说道:“众卿家,可是对朕为何不等和陈近南谈妥,便派了使者前往台湾,而且还是两名无名之辈有所不解?”
  底下垂首矗立的各位大员,一个个都拱手答道:“微臣不敢。”只是看他们答完后,却在私底下互相扫视过几眼。便知道,这话委实有些言不由衷。
  林风站起身来,目光越过了群臣淡淡的看着远方道:“我对台湾的态度,想必各位卿家也是略知一二了,就如陈近南所言,称臣,我们接受,郑经的那个什么东宁国王吗,他想做,朕就让他做,不是还有朝鲜这个例子在前面吗。只是他胃口到不小,江苏,安徽,两淮菁华之地,竟然想一口吃下。朕就怕他牙口没那么好!”
  林风此言一出底下众人都不顾林风的身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天杨名时向林风报告谈判结果的时候,这些重臣也大多都在周遭。看林风那天的意思,对于台湾之事,颇有些缓缓的味道,可这才过了几天,态度怎么就变得这么强硬了。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前明那个大臣可以对皇帝喷口水的时候了,经过满清时间不长,但是却很集中的“顺民”统治后,这些大臣都明白了,为官之道这四个字应该怎么写。所以并没有人表示有什么异议。只是静静的听着林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林风,按照常理来说,此时的汉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攻伐以后,确实需要时间来进行缓冲一下,好来恢复战时经济带来的创伤。所以当两面受敌时,正确的选择便是打一方,拉一方。这个打吗,自然是气焰嚣张的葛尔丹了。拉了,就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的郑家。林风在最初时,也是做的一样的选择。
  这个选择,对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可谓是正确的选择。可问题是,林风却不是真正的属于这个时代。他可是有着大陆,台湾长达数十年拉据战的记忆。所以在做出那个正确选择的同时,林风的心里总感觉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样,这些天在后宫可谓是肝火旺盛,杯子碟子之类的东西是不知道摔了多少?直到有那位皇后的出面,情况才算是好了不少。经过一番劝说后,冷静下来的林风细细一想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受不了台湾被割据的这个态势,尤其是自己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时候。
  于是,便有了齐懋,段诸两人的出使之说,林风这次用两个新人,可以说是无奈,也可以说是必须。现在朝中的重臣,虽说不会当面和林风来个辩论赛,但多半是不会赞成这等突然出使的举措。所以林风也只用动用这两个新人,而这次出使林风所灌输的一些“特殊”理念,也恐怕只有年轻人才能接受的了。这样,齐懋和段诸这两人变成了林风的唯一选择。
  诸臣虽然不能详细的猜透林风的心思,可大多都是跟着林风的老臣了,也大致清楚了林风的脾性,再加上一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细细的一想,也都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林风接下来的话,也就不奇怪了:“培公,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爱卿多多费心了,叫瑞克给朕快点,杨起隆不过鸡鸣狗盗之辈。速速拿下以后,马上挥师东进。不要让我们东宁国王的进军太轻松了。另外,陈近南也给朕稳住了,就让他在北京看着,看看我们汉国的实力。”
  林风的一番话,让军方众人无不士气大震,他们对郑氏的步步紧逼,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林风压着,少不了会有些冲突之类的情况发生。而文官系统,则是愁云惨淡,他们本想这次可以让汉国有个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是没有想到马上又要开打了。
  但是林风接下来的话,让双方脸上的表情都变成了诧异,林风是指着军方的那几个大佬说道:“你们几个听好了,准备是准备,朕可不是要你们去开战的,如果发生什么冲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还有。”话锋又指向了文官系统:“你们几个也是一样,阴着脸干什么,朕这次派齐懋,段诸两人出去不是去递什么宣战书,而是去送礼的!”
  送礼?给郑氏送什么礼?众臣的脑中都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二十一节
  自杨起隆再度叛乱之后,中国的政局可谓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仅皇帝就一下子冒出了四个,分别是北京的汉元兴帝林风,湖北的草头皇帝杨起隆以及南方的吴家叔侄,而除此之外,实际情况可能还比表现现象严峻得多,实际上自从反贼玄烨被砍头之后,中华大地上就有无数豪杰蠢蠢欲动,最先起这个心思的是八旗的三个统兵王爷,之后就算到南方的三个汉奸头子,而最后,就轮到台湾的“大明朝廷”。
  其实如果这么算的话,西北地区的准格尔部还有个“大元皇帝”——去年的时候,葛尔丹自称已经得到了黄金家族的遗传,于是就给自己加了这么一个头衔。
  汉廷军械粮秣统计衙门一直对此高度重视,可以说每年泼出去的白银有很大一部分就抛在这个上面,起初的时候林风感觉有些纳闷,因为就他看来这个钱花得实在是有点冤枉,老实说这个年头什么天子皇帝的真是一钱不值,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要有个地盘有点实力,谁有心思大可去闹,他自己也就是这么过来的,大哥别笑话二哥。
  不过他手下的几个大臣却不这么看,在他们心目中皇帝这个头衔显然分量很重,要知道自从三皇五帝以来,大家都不知道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这个日子会怎么过。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很奇怪,因为在林风的那个年代,中国已经很久没有皇帝了。
  现在林风案头上的这种情报很多,大汉王朝派出去的间谍很注意这个事情,小到某将军府第姨太太的丫鬟的奸夫的日常闲聊,大到郑经和他手下谋臣的谋划,凡是一涉及“大计”、“帝王之道”等敏感词汇一律飞马上报北京,而其他部门也都是如此,比如最近就发生了过一起重大谋逆事件:在山西某山区的某个李姓山寨上,几个山寨头头闲极无聊,一番长谈之后决定成立帝国,于是推举家族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老头当了皇帝,宣布那个山头以及附近几百亩山坡地为大唐帝国领土,之后再宰了两头瘦猪放了两挂鞭炮“封赏群臣”,呼啦啦一家伙那个山头上一下子冒出上百号公侯、将军、尚书,最小的也捞到了一个四品大员。
  其实这事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众所周知,因为长期战乱的原因,山西那个地方盗匪多如牛毛,而象李家寨这样以家族为单位占山为王的遍地都是,官府对他们的要求大多是收点税就完事,而这起案件发生之后一年之内,包括收税的乡官也没什么察觉,这帮家伙虽然称了帝封了官,但到底也没什么“朝廷大计”给他们处理,临到头也还是种地的种地打猎的打猎,直到过年之后,某个县城衙役回乡过年才偶尔听亲戚当笑话谈,而这个衙役当时也没认为有什么大不了,回到县城之后再转述给自己的同事,最后终于落到了县令的耳朵里。
  作为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县令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在政治上的严重性,当时一听就吓了个魂不附体:自己治下居然冒出一个“大唐帝国”,这还了得——要知道山西原本就是李唐王朝的“龙兴之地”,而且那一家子还真的是姓李,说不定还真的是李世民的第N代子孙,当下立即发出紧急公文,星夜投递府城,知府同样大惊失色,不敢怠慢,火速向上上级报告,一封公文经过层层润色夸张,到了于成龙那里的时候,李家寨俨然“谋国大寇”,于是一面秘奏林风,一面下令发兵。
  五天之后,县令派遣衙役、民壮计六十余大军讨伐,一路凯歌高奏,顺利逮捕大唐帝国皇帝、亲王、公爵、尚书等各路大员,大唐帝国灭亡。按山西巡抚于成龙的命令,反贼就近直接押送帝都。
  这件事情到了北京却难倒了不少官员,实际上此事应该是属于官场失误,起初那个县令把这事看得很重:在自己眼皮底下“立国”一年了,自己都一无所知,这个责任杀头抄家都还算从宽处理了,所以为了推卸责任,公文里云山雾绕,把这个李家寨说得是狡猾无比,而且实力惊人,连当地百姓都被他们蛊惑了,地下活动堪称举世无双,因此才一不小心被蒙蔽了,而上报之后,各级老大同样不敢承担责任,同时为了表示“震惊、重视”,纷纷添砖加瓦,因此北京那边一直以为是一伙蓄谋已久、组织严密、实力强大的反叛军团,性质定得很严重。
  所以把人犯押送北京之后,这个处理上就出了问题,因为北京方面把这项事件提很高,所以这帮反贼的级别也相应提得很高,如果按照开初的程序走下去的话,此次事件功劳极大:灭了一个国,抓了一个皇帝,相应立功人员至少也可以捞个侯爵什么的玩玩,而且除此之外,林风说不定还得去祭告宗庙什么的,但临到头大伙才发现不过是一伙农民的过家家游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如此关键时刻,朝廷迎来了一件大事,皇帝以及各部大佬无暇关注,这事被挤在夹缝里一遮一掩蒙混了过去。
  公元一六八九年春,西征军团舰队在陆军准将慕容鹉的率领下返回故土,登陆山东。
  此次远征历时两年,途径中国海、南洋、印度洋、非洲沿海,直抵西班牙腹地,攻克塞维里亚、韦尔瓦、加的斯等大小二十余座城镇、港口,横扫半岛南部,先后挫败西班牙两支讨伐军,击溃、歼灭西班牙陆军三十余支守备队、四个步兵团以及地方贵族私军和佣兵部队,击沉战舰两艘、击伤七艘,屠城十四座,斩首近三十万,上缴黄金、白银等各类珍宝总计估价白银近八百万两,据慕容鹉奏称,自撤退之日情报估计,为逃避战乱,有近一百六十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而远征军团亦损失惨重,两千精锐部队出征,只有不到八百人返回故乡。不过在战争进行之中,慕容鹉以大汉帝国的名义收编、委任了大批外籍雇佣军,出征时七条战舰,回来时候猛然暴增到二十五条,分为三个分舰队,船员水手各级军官统计四千二百人,除大汉军本部之外,大多是北非海盗。
  消息传回北京,朝野震惊,大汉皇帝林风不顾群臣阻挠,率总参谋部、各部主官在近卫军的保护下,亲赴天津迎接。
  两年未见,慕容鹉面容大变,面皮黝黑发亮,脸颊上还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海腥味。
  “臣,征西军准将慕容鹉,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时慕容鹉经礼部官员告知,知道林风于去年就已称帝。
  “爱卿请起,”不等他把那套预定动作做完,林风笑吟吟的上前搀扶,把他扯到高台之前,朝前大笑道,“诸位爱卿,都过来看看,这就是我们大汉的霍嫖姚!!——这就是我们大汉的李药师!”
  “陛下威武!……”
  台下群臣,连同近卫军士兵,一起拜倒,大声赞颂,不过慕容鹉带来的数千外籍士兵却有点不知所措,虽然这时他们一齐穿上了正式的汉军军服,不过却没有经过正式授衔,也没有礼部官员的教授,面对林风,不知道该什么礼节才好。
  这时看到一旁的汉军同僚纷纷跪拜,有的有样学样,三轨九叩,有的却是单膝规地,按照家乡的礼节行礼,一群阿拉伯佬甚至匍匐在地,林林种种杂乱不堪。
  慕容鹉脸色发白,躬身赔罪,“陛下缪赞,臣愧不敢担。”
  “怎么不敢当?!”林风笑道,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去病有你杀的敌多么?李靖有你打得远么?!”
  慕容鹉满脸傻笑,口中却是推辞不迭。
  “卿不必客气——来,这边坐!”
  待他坐下,林风笑道,“此次远征,杀敌数十万,替咱们华夏子民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让那帮白皮猴子知道了咱们的厉害,卿真是功高盖世啊!”
  “都是陛下洪福,大汉威武无敌!”
  “你不用谦虚,西班牙人这些年虽然有点没落了,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林风摆摆手,正色道,“我说小鹉,你这回来,是打算继续干海军呢,还是打算回去干陆军?!”
  慕容鹉微微一怔,脸色犹疑,呐呐了半晌,方才猛一点头,“陛下,臣还是在海军干吧!”他微微躬身,指着那帮雇佣军道,“咱们这帮兄弟为大汉出生入死,臣当初就和他们发誓了,今后必定富贵患难生死与共!”他站起身来,朝林风再次跪拜,诚恳的道,“臣请陛下莫要以他们是海外蛮夷就轻看了!”
  “别、别!起来起来,”林风拉了他一把,把他按回座位,“不瞒你说,咱们大汉海军初创,羽翼未丰,官位确实不多,爱卿功劳如此之大,朕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封赏你才好!”
  慕容鹉心中一跳,脸色发白,惶恐的道,“臣微末小功,陛下……”
  “别、别,听朕说完,”林风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卿不要误会,朕可没有猜忌你的意思,”他哈哈大笑,指着远征军方阵,“说得难听点,你的这区区几千小兵,也还不够资格让朕来猜忌!!”
  慕容鹉尴尬之极。
  “朕的意思是,现在咱们海军就两支舰队,分由杨海生、施琅统率,原本朕想,如果卿还想留在海军的话,就从他们的部下抽出一些舰只来,加上你的部队,新遍出一个第三舰队来,由你来担任舰队提督,不过……”林风摇摇头,叹道,“不过总参谋部查了查,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宽裕,实力略嫌单薄,恐怕无法抽调出主力战舰!”
  慕容鹉感激的道,“累陛下劳神,臣惶恐无地!”
  “所以朕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正好可以安置你!”林风笑了笑,“爱卿是陆军出身,武艺娴熟骑射精强,而此次出征之后,相信炮术火器肯定也是熟得很了,所以朕打算干脆成立一支专门的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慕容鹉愕然道,脸上茫然不解。
  “就是隶属海军的陆军!”林风微微一笑,解释道,“就卿看来,咱们大汉的海域算不算大?!”
  “回禀陛下,那自然是极大了!”慕容鹉想了想,又补充道,“臣远行数万里,见过上百个国家,可还没有见过海疆比咱们中华天朝更大的了!”
  “是啊,那你再看看,咱们天朝的岛屿多不多?!”
  “极多!”
  “是吧?”林风笑道,“卿想想看,如果有遭一日,咱们要和别的国家打海战,争夺岛屿,除了战舰在海上争锋之外,还需要干什么?!”
  慕容鹉恍然大悟,“那自然是还要上岸打仗了!”
  “不错,所以朕就以为,如果一旦要打这种战争,恐怕就又得重新抽调陆军,重新训练一批人马适应海船,学习登陆作战,然后再和海军配合联合作战,”他看了看慕容鹉,“卿觉得麻不麻烦?!”
  慕容鹉点头道,“不错,所以咱们就得要一支既能海上争锋,又能上岸步战的军队!”
  “正是如此,所以朕决定,借着远征军归来的机会,重新整合总参谋部,分别成立陆军部和海军部,”他朝慕容鹉笑了笑,“路军部且不说他,就说海军,两只舰队依旧不变,由施琅将军任第一舰队提督兼海军部尚书,杨海生将军任第二舰队提督兼海军部侍郎,另外再在远征军说部基础上,整编人马、船只,以运兵船为主,成立大汉海军陆战队,由你出任提督,兼海军部侍郎衔,如何?!”
  慕容鹉急忙拜倒,“谢陛下,臣必定戮力杀敌,报效朝廷!”
  “前天我要周培公把数据统计出来了,第一舰队有主力战舰六十余艘,兵员近两万人;第二舰队有主力战舰四十六艘,兵员一万四千余人,你的这个海军陆战队当然也不能太小了!”林风略略皱眉,想了想,“我看编制就暂定为一万五千人,相当于陆军的一个主力野战军,一个骑兵旅,配战马四千匹;两个火枪旅和两个炮兵旅,船只和护航战舰等和施琅、杨海生等商议之后再算,你看怎么样?!”
  “臣无异议!”
  “那就最好,你这回上缴了不少战利品,户部粗略估了估,大概白银八百多万两的样子,朕回拨你一百五十万两,以充军费,卿一定抓紧时间,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形成战力。”
  慕容鹉微微一怔,林风压地了嗓子,一字一顿的道,“打、台、湾!”


第二十二节
  金门岛,郑经行辕,郑氏一众心腹,都聚在一起。观看桌上那“礼物”,眼前的这玩意很精致,一尊明显带有西方风格的天使金象。但是美则美矣,却一看便知,那是从某个东西上面拆下来的。
  郑氏坐拥台湾,来往的西洋人士,都要给上几分面子,所以见识比大陆上面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多上那么一点,消息自然也是这样。遥远西班牙上发生的那一切,他们是早就熟知了,现在在他们手上的这东西,不用多说,这来历已经是清清楚楚。
  郑经长叹一声道:“诸位,你们看北京那个姓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几位,都是跟了郑氏很长时间的老人了,一个个都人精一样,自然是明白林风送来这东西的含义何在,只是却没人想先开这个口。
  好半天后,冯锡范才肃容道:“王爷,林风这是在督促我们,要早做决断了。”
  郑经拍着自己的扶手,摇头道:“我又如何不知道了,你看看这次林风派来的那两个小家伙,完全就是趾高气昂,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连递上这东西的时候也是,好像是施舍我们一般。”
  说着,他站起身来,负手仰天叹道:“我不过是想继承父亲的遗愿,想重回大陆看看,为什么就这么难了,自古又不是没有划江而治的例子,而且他林风这些年指南打北,基本上就没有安歇过,他们就不能休养生息一下吗?”
  冯锡范也站起来,垂首道:“王爷,此时天下逐鹿,林风的汉国志在天下啊!王爷确实要早做决定了。”
  郑经苦笑道:“我又如何不知林风的野心,只是没有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我们刚刚对江苏动手,近南都还没有回来,他们的使者就已经派出了,而且还给我们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他的手轻轻的在那天使象上滑过。
  “这是好东西啊,传闻西班牙在那个什么新大陆,一船船金银的往他们国家送。那些西洋人不是说了吗,那个新大陆,就在我们极东之处。越过一片大洋也就到了。”
  身为郑氏家臣,冯锡范如何不知道郑经的心思:“王爷,那蛮夷之地,金银虽多,又如何比得上中原那肥沃之地,而且我们华夏正统,入得大陆才能名正言顺。”
  冯锡范说完,剩下的几名家臣,都起身拱手道:“王爷,打吧,他们林汉这些年东征西战已是疲惫不堪,而我们郑氏精兵,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定能以一挡十。”
  郑经闭目冥想了一回,蓦然睁眼道:“只有如此了,我们郑氏这些年的卧薪尝胆,必须要有一个回报!”
  林风躺在自制的沙滩椅上,懒懒的问道:“齐懋,段诸两人被赶出来了?”
  汪士荣垂首毕恭毕敬的答道:“按照我们最新收到的消息,正是如此。不过郑氏倒是没有太为难他们。”
  林风嘴角一动,淡笑道:“他郑经敢乱动吗?陈近南还在朕的手里了,他台湾也就那么芝麻绿豆点大的地方,人也就那么一点。我们损失两个后起之秀没关系,他们要是损失一个正当打的支柱,恐怕那郑经都要哭了。行了,这就把杨名时宣进来吧。要踢,大家一起踢。估计瑞克那里也差不多了。”
  瑞克这里不是差不多,而是已经快搞定,收工了。这当然也要感谢杨起隆,杨天子的配合了。
  老实说,杨天子如果晚生个三百多年,那必定是一个搞传销的好手,煽动,谣言,洗脑,这些杨天子是信手捏来啊,所以大旗一举,顿时便真龙附体,王八之气大涨,应者云来。并且更是攻下了汉阳,武昌这样的重镇。如何不令我们的大明天子龙颜大悦。
  只是这当中还有些小问题,人拉起来了,都干些什么了?我们的杨天子自然有高见,人生不过吃喝拉撒吗,那好,只要是跟着朕,吃,拣好的来,什么?没钱,底下那些贱民是干什么的,还不奉献点上来。喝吗,就不用说了,不是说那些洋人运来的葡萄酒好吗?葡萄美酒夜光杯啊,嗯,也给弄点来。这些是伟大的杨天子需要的,自然是要你们这些臣民贡献吗。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你们的就是朕的啊,朕的吗,自然还是朕的。
  杨天子满足自己的需求以后,也就不苛求太多了,底下的人该干吗就干吗去吧。朕这叫复古,没听说过汉初推崇黄老之学吗?
  天子说话了,底下哪里还有不遵从的,所以大家就一起来向伟大的杨天子看齐吧,于是整个江汉平原完全都乱了套。瑞克这一路行来,做得最多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每天清理俘虏。
  当然了,在这里我们也不能怪杨天子,毕竟他早就是自称朱三太子了,脑子里面总是有那么点皇帝梦的,所以此时一旦登基,自然便是及时行乐。当了林风这么久的下属,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他在清楚不过了。
  当瑞克紧赶慢赶,到达武昌城下,麾下众将摩拳擦掌,本以外可以好好的打一场大仗时,才发现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而那位伟大的杨天子,也步了野史上一名人,西门庆的后尘。当然,是金瓶梅版本。
  他这虎皮大旗一倒,底下的什么尚书,侍郎,可是比猴狲散的还要快。这边尸体都还没有下葬了,那边的就穿着刚刚赶制出来,连式样都没有统一的各式官服,华丽的在“宫殿”门口恭候瑞克一行,当然嘴上还少不了喊一下:“恭迎王师!”
  好在瑞克也是见多了这场面,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简单的处理一下以后,便接到参谋部的命令,火烧火燎的急速东进。瑞克也是心里窝火啊,眼看着那杨天子前一段时间还如火如荼,硬是用人把汉阳堆了下来。本来以为还有一场好仗可打,可没想到这才刚刚赶到了,却变成了这样子,未免也太怂了点。没办法,这口气总要找个地方出一下。
  至此,杨天子的“大明王朝”在成立三十二天后,便悄无声息的坍塌了。
  他这一倒,鄂西,江苏,安徽一带的绿营们算是回过了神。眼见着刚开始还轰轰烈烈的了,自家兄弟也是被打的抱头鼠窜,怎么转眼间,就这么没了?
  大家谁也不比谁笨,这一回过神来,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早就准备好的汉国大旗,本来还不好意思举起来,生死当前,马上换,一时间汉国竟是连那些降表都处理不过来。
  在这大势面前,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和谐音符存在的,比如说置国家统一大业于不顾的台湾郑氏,便是其中之一。在神州高唱和平的时候,他们居然罔顾大义,一意孤行的进攻南京,遭到了各地势力的强力谴责,特别在林风发过一道诏书以后。就连林风那两个正纠缠不休的舅子,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自己的诏书。
  说起来,对于这种作秀之类的事情,林风自然是特别拿手的。就比如说这次,林风完全是站在了一个道德的高度上,对郑经这种妄图分裂祖国大陆的行为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同时号召全国人民联合起来,团结在以汉皇为中心的旗帜下,讨伐这种冒天下之大不为之人。
  打嘴仗的事情,谁不会,虽说十七世纪的通讯业还不是那么发达,可郑经方面的动作却堪称迅速,在林风诏书出来的第五天,郑经也发表了自己的白皮书。
  只是又回到以前的问题上面来了,和林风这种大儒可以用斗装的人来说,郑经的那篇诏书实在是不够看,在文笔,立足各方面都落了下风。无非就是酸溜溜的说林风是窃国之人,哪有自己身负的大明正统这样正宗。言语间,俨然忘了,自己姓的郑,而不是朱。
  不过从这件事情上面,还是能看的出来,双方的气氛还是很友好的,至少没有出现那种动不动就上溯多少代的情况。这点,从双方下的指令上就看得出来。
  林风方,主攻的瑞克集团从参谋部得到的指令是,给我们称称,郑氏窝在那个岛上那么久,到底还剩多少斤两。
  而郑经方,在出现这种情况以后,在金门岛上肯定是坐不住了。郑经干脆是亲临前线,下令道,让汉国的人看看,我们郑氏的实力。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看一下就可以了,如果想进行深入的了解,就大可不必了。
  南线的战事,现在虽然是闹的沸沸扬扬。差不多把天下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但是在汉国内部,大家的目标都齐齐的盯到了西线。
  南方战线其实对汉国来说,完全就是水到渠成的一步,除了林风那两个闹腾的正欢的小舅子以外,其他的差不多都是只要是看到汉国的旗帜,就有可能便降了。
  可是西线,现在就是汉国的心腹大患,特别是对于林风这个有强烈的大汉沙文主义的人来说,自己和郑经打打闹闹,那都是民族内部矛盾,可是葛尔丹,那是你死我活的灭国之战。
  特别是甘肃都督赵良栋,几乎是三天一封请战书,请命总参谋部增派援军,以求一雪西宁之耻。到了后来,甚至是只要求给足粮草,自己就冲上去。
  这事闹的林风都颇为恼火,说愤怒,他比赵良栋还要愤怒。葛尔丹杀的不只是他赵良栋的手下,更是他林风的兵啊。可现在汉国的资源,远远没有调配到战时的准备,特别是还要应付南线马上就要到来的战事,以及回归的慕容鹉所组建的海军陆战队。
  只是事情到了如今,汉国再不做出一点举动来,却怕是会寒了西线将士心。而且更是会让林风的脸上无光。无奈之下,林风硬是从京城的近卫军中抽出两千精锐骑兵,命他们赶赴甘肃,进行报复行动。西线兵团,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被动防守,而且这还差人手。
  被打了不还手,可不是林风的性格。而且对付游牧民族,汉国还是很有经验的。不就是烧杀努掠吗,难道还会是葛尔丹杀的,汉国就杀不得了。
  西线的战事令人烦心,但南线的战事,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首先从瑞克递上来的战报上面就看得出来,他所辖东进集团,几乎是走到哪里,就收编哪里。现在总参谋部到处都是瑞克的捷报,无非就是今天哪里投降了,明天哪里又收了一营士兵。截至到和郑经部发生正式接触时为制,瑞克奇迹般的没有打过一场战斗。
  部伤亡虽然是好事,可是做为一个军人,确实一场战斗都没有经历过,便显得有些郁闷了。这便是瑞克现在的心情。
  现在的他,正举着望远镜,端详这远处郑经部的阵地。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斗,俘虏又全部丢给了后面的部队。瑞克倒是很快的到了南京城外。此时郑经所部大半,差不多都集中在了以南京为中心,方圆五六十里这个范围内了。毕竟做为整个长江防线的一个中心,只要拿下了,郑氏就在江南有了一个立足点,就算是面对着汉国军队,也有了可守可攻的余地。同时还能扼守长江,发挥自己的水师优势。
  郑经的算盘是打的挺精,可惜的是,根本就没有人配合他。南京城是拼死防守,而瑞克部也是用最快时间出现在战场上。
  瑞克是一边打量郑氏的阵地一边摇头,身旁麾下一众的高级将领的表情都差不多。虽然此前,斥候的情报早就送到了他们的手上了,可是自己亲眼看到时候,他们才算是确定了。郑氏所部,现在还停留在完全的冷兵器时代,在排兵布阵上便是如此。做为一个和西洋接触机会最多的势力来说,如此保守以及陈旧的战法,让汉国这些已经一脚迈进热兵器战争的将军们怎么能不摇头。
  做为汉军中新丁,王辅臣更是上前主动请战。他和他的十二军,都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在汉军中的地位。


第二十三节
  面对王辅臣的主动请战,瑞克也没有推辞,毕竟对这样一个戎马半生的老将军,尽管是降军,瑞克也有着足够的敬意以及信心,他点了点头道:“根据情报,我们当面之敌,恐怕是与郑成功攻台的主力部队一脉相承,虽然事隔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可是一直都是台湾最精锐的部队,而我军中火枪编制颇多,所以郑经才会想到用这只部队来和我们对抗。所以,我们万万不能轻敌!”
  和瑞克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王辅臣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周围那些汉军将领,这些人和他马鹞子不同。都是实打实汉军嫡系,经历了汉军逐步壮大的过程,在他们手上倒下精锐也是不少了,而这次的杨起隆更是全线溃退,在这种情况下,整只部队难免会出现一点骄横之气,特别是刚刚在看了对面郑氏军队的营寨后。所以说,瑞克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交代王辅臣,还不如说是在提醒周围的诸将。
  在场的这些将领,都是已经配合这么久了,又如何不懂瑞克的意思,当下都连连应道:“一定与郑氏全力一战!”
  王辅臣得令后,马上调集了自己的十二军。他原来手下的那些大军,经过留精去芜后,留下的可谓都是精锐了。更何况还进行了汉军系统的整编,等王辅臣再接手时,已经是一只完全不同部队,建制完全被打乱。但就是这样的调整,让王辅臣经过最初的一段适应后,马上体验到汉军编制的好处了。做为一个军人,没有什么比得到一只好部队更令人兴奋了。王辅臣也是如此,全新的编制,全新的武器,全新的作战方法。
  这一切都让王辅臣仿佛是回到了年轻时代,精神焕发,努力的熟悉着自己手上这只熟悉而又陌生的军队。这样的努力,也很快的收到了回报,在瑞克集团中,十二军这些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就算是瑞克集团中的几只老汉军部队,在面对和十二军同样任时候,恐怕也就和十二军差不多的表现。也正因为是这样,瑞克才敢把这个先锋将的任务交给十二军来担任。
  既然双方都已经是对上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王辅臣是亲率十二军一部,率先发起了攻击。
  汉军的情报很准确,他们面对的,正是由当初郑成功攻台时的那些老家底传袭下来的一只部队。在郑氏军中,也是一只劲旅。要不是这次彻底和林风闹僵了。郑经根本舍不得把这只部队派出来,这些可是他保命的宝贝啊。
  精锐,自然也有精锐的傲气。面对着十二军的攻击。郑氏是好不示弱,同时发起了反冲锋。
  这样的情况落到了王辅臣的眼里,自然是求之不得了,虽然十二军中火器众多,毫不畏惧攻坚战。可对方真要选择对攻,才正对他的胃口。打一只刺猬哪有打硬碰硬来的起劲。
  郑经盘踞在台湾这么久,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至少在部队上面,还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自从林风开始崛起后,就一直被郑经所关注。毕竟他老爹就是被满清赶的无路可去,才会想到跑去台湾的。而满清了,又被林风三下五除二的弄了个四分五裂。这样的榜样,郑经如何不效仿。
  当知道林风火器犀利以后,郑经当然是马上跟上。不就是火枪吗,郑氏占着台湾,来往的西洋人多了去,只要开口收购。没多久,就很快到了他满足的数量。而且对方还很体贴的附赠了教官,对郑氏军队进行指导。
  而十二军所面对的这只部队,就是其中的一个试点之一。当年他们这只部队虽然是大破了荷军,可也是吃够了火枪的苦头,学起来自然也是很用心。这次对战,自然便是用上了。
  于是,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大陆上,出现了可以说是第一次火枪大对决。双方都排着整齐的队形,象对方慢慢的压去。
  只是预想中双方齐齐对射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原因吗!双方的技术完全不对等,汉军中可是有戴梓这样的火器大师。所以比起性能来,郑氏军手上的视若珍宝的火绳枪落到了汉军的手上,恐怕是连烧火棍都不如。
  首先的不对等就体现在射程上,郑氏那边还在等着推进至射击阵地了,十二军这边是早已开火了。经过这些年的试验,调整。汉军的火枪战术,队列,技术,都已经是非常的娴熟。当第一波攻击发起后,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射击,推进,再射击,再推进!
  对面郑氏部队完全就被十二军打的抬不起头了。他们不是英格兰长弓兵,面对着还比较简陋的燧发枪,弓箭根本就没有那么远的射程。他们也不是骑兵,可是利用速度来弥补这段距离。
  步兵对步兵,火枪对火枪!当火枪的性能,已经所采用的战术都占据劣势以后,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这一仗,十二军直接推到了郑氏的营垒前。要不是推进太快,火炮并没有跟上的话,已经杀兴起的马鹞子,说不定就直接冲了进去。
  在后方默默注视的瑞克,只是低叹了一句:“可怜这些优秀的士兵啊!”
  的确,郑氏军队在此站中所表现出的勇气与纪律,让旁观的汉军将领叹服。面对着绝对的劣势,他们依然是进退有距,便打边撤,互相掩护,在十二军推进的过程中,还时不时的有人从死尸堆中跳出来,大杀大砍一番。
  好在王辅臣也是尸山血海中出来的人物,早就防备着对方这一手了。等对方一露面,就被早就准备好预备队乱枪打死。后来,王辅臣干脆组织了一队大刀手,看到死人就上去补一刀。以防万一。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才面前的拖住了十二军的脚步,没有让汉军形成合围之势,把出城的部队全部吃掉。
  只是有时候,勇敢并不能决定一切啊。当夜,郑氏前出兵团被汉军合围。
  这次战斗的战报,也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林风的手上。林风大致的阅读一下后,就丢给了下手的周培公。待他看完后才问道:“陪公怎么看?”
  周陪公笑了笑道:“陪公想到的事情,陛下肯定也想到了。只是可叹那郑氏,难道不知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吗。我们汉军付出了多少牺牲,才算是有了一套完整的火枪体系。可那郑氏,竟凭一商人所授战法,便想于我方计较。这多少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
  林风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台湾之事,朕并不想通过这种方法解决啊。”
  周陪公如何不明白林风的心思,眼前的这位主,打满清,抗蒙古,为了已经流落到蛮荒之地的天朝子民,竟然不顾正在大战,抽调两千精锐,绕了大半个地球去报复。连国名都是以汉为名,由此可见其排外之心。更何况战报上的这只敌方部队,还是曾经击退过荷兰人。这就难免让人唏嘘一番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林风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接过战报,在手上拍了拍,缓缓了说道:“这账,就先记在郑经身上了,到时候一并追究。”
  说完,他又问道:“慕容鹉的海军陆战队训练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周陪公显然也是很有兴趣,用比平时高了半度的语调说到:“很不错,臣也没有想到,慕容鹉带来的那数千洋人中,可是有不少的人才。特别是其中还有人拿出了他们这一路归途所经过的地形图,其中的精细之处,比参谋部中所藏地图高出太多。很多敌方,我们参考了他的航海图,并且听他一一讲述后,才明白了自己的错误。而其他的人体格也是非常不错,在舟上行走,竟是比一些人岸上行走还迅捷不少。”
  对于周陪公所言,林风一点都不惊讶,能经得起大半个地球航行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转而问了别的问题:“他们的汉语,还有陆上战斗怎么样?”
  周陪公答道:“这方面,慕容鹉早就想到了,这一路东行中,他是一点都没有浪费,一面教授这些人的汉语,一方面训练他们的各项能力,在微臣看来,那些人除了对汉军的一些规章条例不太熟悉以外,其他的都可以算是一个标准的士兵了。”
  林风听完,沉声道:“这样朕就放心了,你就叫慕容鹉做好准备吧。现在就看事态如何发展了,他们随时有可能会出动的。”
  这份捷报同时发遍了汉国各地,只是汉国的百姓已经看惯了各种胜利,连当初那些不可一世阿哥,格格们,都被汉军赶走了。那对这些清军的手下败将的战绩,就显得不那么耀眼了。只是军方的众人算是出了一口气。江南本来就已经被汉国视为自己的地盘,郑氏的入侵举动,在这些军人的眼中,完全就是不知死活的挑衅,一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而反观郑氏方面,却已经是愁云惨淡了,南京城此时还没有攻下来,反而郑氏进攻的压力还大了起来,想必应该是听到了汉军东来的消息。开始拼命了。
  而那只精锐被围的消息,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在郑氏众人心中炸响。那只不足万人的部队,虽然没有名字,可实际上起的作用,就如同御林军一般。一直都是由郑氏中的精锐抽调组成。在他们的身上可是集中郑氏希望。最好的训练,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待遇。
  连郑经把他们派出去时,也是考虑再三。只是迫于瑞克军团的压力,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本来下的指令都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拖住汉军的步伐,好给南京争取时间。只要南京一下,马上就撤回来,这只部队郑经实在是损失不起。
  可如今落到现在这局面,郑经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面对着一众也是愁眉苦脸的属下,郑经就差点说道:为啥都是火枪,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这时被林风踢回来的陈近南上前道:“王爷,依属下这次出使的经历来看,汉国从上到下,态度都很强硬,如今臣就怕就算拿下了南京城,恐怕我们也守不住!”
  冯锡范立刻驳斥道:“陈近南,在这危急存亡之际,正当大家万众一心,度过这个难关,你说这话是何居心,难道还想我们退回台湾不成。这样我们如何对得住前面那已经倒下的郑家子弟!”
  这番话,逼得陈近南垂首颤声道:“在下正是为郑氏子弟着想啊,汉军的实力你们也看到了,这还不是他们的主力,马鹞子投降他们才多久了,就已经能把火枪用的如此纯熟了。换成是汉军那些的老班底,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要知道这次东来的,可不止马鹞子一只部队。”
  两人在郑氏这个小集团中,可谓是郑氏的左膀右臂,两人闹成这样,郑经赶紧说道:“大家都知道,两位都是为了郑氏着想。这等事情,我们还是先慢慢商议吧。就是连我都没有想到,汉军的实力会如此强劲,本以外我们引西洋火器,并加以改进,已能有所优势,哪曾想到,还是一败涂地啊。说起来,还是我思虑不周啊。”
  郑经这一开口,陈近南马上说道:“这并非王爷之错,我等也有责任。在北京盘亘数人,也曾见过汉军士兵背负火枪,当初只是以为外观有所不同,并未在意,所以回来后也未曾提及,现在想来,是在下之错啊!”
  对于这名老臣,郑经是赶紧安抚道:“莫要这么说,以身犯险,与汉国谈判周旋,已是不易,不敢苛求太多啊。此事还是让我思虑思虑吧。”
  郑经既然开口,众臣虽然肚子里面装满了话,也只能悻悻而退。留郑经一人留在房中。他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身子后,推开窗户,望着北方的天空喃喃道:“依照约定,我已经动手了,现在就看你的了。别要弄的各个击破啊!”


第二十四节
  公元一六八九年,大汉元兴五年,初春。
  这年冬季漫长,冬雪甚厚,滚滚而来的漫天风雪几乎积过了膝盖,直到了农历三月,北方大地仍自白雪苍莽,丝毫没有消化的迹象。道路行转艰难,只有过了秦岭淮河一线,情况才勉强得已缓解,泥泞不堪的官道两旁,终于可以看到一些青青脆脆的小草露出头来。
  从去年秋天开始的战争仍再持续之中。神州大陆四面八方战火熊熊燃烧。
  去年深秋,针对台湾郑经集团的军事冒险行动,大汉帝国终于做出了激烈地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军事帝国的报复是如此暴风骤雨,宛如一只被激怒了的豹子,不顾一切地给冒犯她的敌人以致命一击。
  自驱逐媾和使节陈近南之后,大汉总参谋部立即下令中原兵团抽调精锐部队,自山东、河南、苏北南下,对残清地方军阀部队、土匪、自发性的山寨、地主民团武装进行大面积扫荡清剿,完成军事占领。而中央突出部军团,以第十二军王辅臣部为主力,自安徽沿长江而下,一路横扫,直至进逼南京,与台湾陆军主力在南京城下拉开了决战的架势。
  但西北战区的战局就颇为被动,在目前的政治军事局势中,在去年秋天的博弈中,大汉帝国遭到了蒙古盟友科尔沁部的可耻出卖,而就在西北战事爆发之前,朝野上下颇为不屑的蒙古内战暂告一段落,虽然科尔沁和葛尔丹没有正式歃血为盟,但局势却早已一天一天地明朗。
  在辽阔的蒙古草原上,科尔沁和葛尔丹以伊克昭、鄂尔多斯、乌兰察布、达兰扎达加德、库伦为实际军事停火线,划分了彼此的势力范围,心照不宣的朝长城以内进行军事部署。
  就以几月以来大汉帝国军械粮秣统计衙门的谍报说知,从去年十月以来,在东部草原,原本与准葛尔汗国对峙的大批精锐骑兵部队纷纷掉头向南,沿着长城各个重要据点驻扎下来,囤积草料、粮秣、军械、火药等各种物资。
  到了现在,大汉帝国各个边塞城市早已不动声色的开始戒严,从关内向塞外流动的人口、物资、商团被人为的大大减少,山西、直隶乃至宁锦、奴尔干等行省地方官员接到秘令,开始严查治安,清点战备仓库、梳清破败的官道、桥梁、清理偏远人口,加强民团壮丁的武装和编组训练,可以说,就在葛尔丹能够毫无顾忌地入侵甘肃之后,大汉帝国和科尔沁那原本就松散虚伪地军事联盟,就从实质上被瓦解了,战争是否爆发,只是一个导火索是否合适的问题。
  所以,在这种状况之下,北中国的各条边境战线处处吃紧,沿着陕西、山西向东,长达数千公里的边境线上,竟然只有一个主力兵团,即赵广元的北线兵团,所辖的正规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万人,而剩下的,就只有各省执行控制的地方部队、臣服的蒙古各部仆从军、以及都察院下辖的都卫军和那些辅助民团部队。
  而就在西北战场的正面一线,担负起西北大门正面防御的赵良栋兵团,总兵力还不到三万人,却担负着两个省的防御任务,这一点部队,沿着长长的战线撒下去,就好像把一把米投到一锅烧滚了的开水里面一样,冒了个泡就不见了,导致整个战线薄弱空虚、没有纵深、缺乏坚强有力的反击预备队,甚至就连兰州行辕、西北兵团都督赵良栋的身边,都仅仅只能保留两千多人应急部队。
  去年十月,听闻准葛尔铁骑犯境,帝国皇帝林风大惊失色,紧急抽调两千近卫军铁骑千里赴援,赵良栋迎接圣旨时高呼万岁,完了晚上睡觉时迷迷糊糊对小妾说梦话:“陛下找了个十斤的坛,却叫我酿一百人喝的酒!”
  所谓的“杯水车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年皇帝陛下在山西忻州给葛尔丹留下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虽然葛尔丹坐拥数万铁骑,但却一直都不敢发动大规模入侵行动,战线的局势维持在小规模的骚扰、劫掠、报复和反报复拉锯状态,双方主力都远远地藏在战线之后,坐待观望。
  很多人应该对此非常失望。
  葛尔丹的迟疑和胆怯给了大汉帝国充足的反应时间,在西北战事爆发之后,帝国中枢经过紧急磋商,总参谋部决议将中原瑞克兵团分拆开来,说部近七万大军被剖为两半,在初冬的严寒下,一半顶风冒雪全力西进,火速增援赵良栋说部;而另外一半,则在羽林将军瑞克的率领下,以第十二军王辅臣部为主力,经湖北、循长江,在南方兵团王大海的策应下直扑南京,意图以快打慢、以锐攻缓、以有意击无防,一举击溃台湾郑经所部陆军主力,并就势拿下南京。
  站在整个战场大环境角度来观察,南京战区的局势可谓复杂之至,围绕这座千古名都,三方势力拼命角逐。其中,势力衰败的就是至今仍坐在南京内城之中的那位“大清简亲王”——按照年纪来计算,这位王爷今年足足有八十二岁了,坦白的讲,在“大清”如此风雨飘摇的岁月,这位老人居然能在此艰难的时局坚持活下来,确实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钦佩的事情。
  要知道,就在现在的中国,标志着“爱新觉罗”品牌的各种春宫画、性药、神油满大街都是,甚至就连他府第所在的那条街上都时不时有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突然窜出来,摆着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对行人拍胸脯保证:“要画么?全套的,太祖秘戏、太宗绝学、摄政王大战老太后、福临乱伦、大玉儿与康熙小正太、十三格格都有,绝对XXOO包君满意……”
  可以说,听到这样的传言,连一条稍微有点廉耻的狗都会去自杀了,别说是贵为皇亲的简亲王殿下。
  但他依然顽强地、坚忍不拔地、不离不弃地、生猛乱跳地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健康状况居然还相当不错,据江湖传闻,这位八十有二的老大爷,偶尔也会买一本“摄政王大战大玉儿”的精装版找福晋模仿那么两、三回。
  远在北京的林风偶尔想起这位可敬的老人,有时也不得不钦佩一下。
  这些年来,在残酷的现实打击下,现在他所能够控制的军队一天一天地在缩水,慢慢地从二十多万变成十几万、再变成几万,最后就剩下手头的这一万六千多八旗兵,地盘也由几个行省变成一个江苏、半个省、十多个县、一个南京,到现在除了在内城八旗聚居区说话还能算数之外,甚至连负责外城防御的汉军绿营也不太理睬他了。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盘踞在南京城外的两支大军压根儿没把他算个人,而就连当初台湾军打到南京城下时,几乎连表面上的攻城架势都懒得摆出来,直接派了个使者,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去,找负责城防伪军头目讨价还价。
  不过就在这时,当价格还没谈拢的时候,汉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了过来,从湖北勋阳府开始,几乎上千公里的征途,这支南下的大军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有打过,战武昌——杨起隆未战病亡,部下稀零四散;过黄河——守江地清军部队前赴后继蜂拥而来,争先恐后提供粮饷、提供船只民夫、提供军械补给协助进军,近乎四万大军就像做梦一样,顺顺利利的一路走到南京城下。
  临上战场时,不少炮兵部队掀开炮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炮膛里都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原本打算顺势效忠“大明延平郡王”的伪清南京汉军绿营不得不再次摆正姿态,义正严词地向郑经使者表明自己对大清的无比忠诚和从内心深处突然爆发的真挚热爱,明确告知对方:现在投降是决无可能的。
  据闻,简亲王喇布闻讯,老怀大慰,先是热泪盈眶,尔后仰天大笑三声,随即突又放声痛哭,最后,派人找了一坛花雕喝得烂醉如泥。
  当台湾军和大汉帝国君在隆隆炮声中拼命厮杀时,内城满城皆哭,家家有流涕、户户放悲声,闻者辛酸,见者落泪,一夜过去,大部份八旗男子都光着脑袋没了辫子。
  南京战事进入第四个月,去年初冬一战,台湾郑经所部几乎被一战击溃,中军主力一万四千余火枪兵损失惨重,约莫两千二百余人当场战死,一倍与此的士兵受伤,如果不是内河上的战舰即使发炮助战,用密集的活力遏制住王辅臣所部的进攻势头的话,恐怕连最后的营地都会被汉军攻下。
  这几月以来,郑经不顾谋臣陈近南、大将刘国轩的苦苦劝谏,一直在不停地从福建、从台湾抽调生力军增援前线,企图给南京被困的主力部队解围,顺带的,甚至还有点“反败为胜”,重锁战局的天真幻想。
  然而,一六八九年四月从北方传来的消息彻底湮灭了那一丝丝微弱的希望,大汉帝国皇帝陛下,已于年后御驾亲征,顶风冒雪赶往南方前线,日前已经抵达南京附近,仅护架随行的部队就有:近卫兵团之骑兵第二军、步兵第四军、炮兵第五军;中原马英兵团主力近七万人;南方王大海兵团主力近三万人,连同辅助民团、征发的民夫壮丁,总兵力几乎超过三十五万人。
  大军未到,江南震怖。
  远在南京战线之后,仍在坐待观望地广信府、杭州府、金华、衢洲府等地方伪清部队闻风而降,各地军阀头目眼巴巴的亲自带人见驾报效,而如果不是台湾郑经军的海军舰队仍自活跃于长江、沿海的话,恐怕几乎整个江南都会兵不血刃。
  南京战区日渐明朗,从三月中旬开始,自长江上游抵达的援军和物资日夜不停的卸船落港,瑞克兵团的实力被不断加钱,而随着火炮数量的日渐增多,严寒气候的逐渐消逝,汉军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到了现在,台湾郑经部队的兵力优势已经被拉平,火力优势也被失却,后勤线处处吃紧,舰队的掩护行动越来越力不从心,于是不得不开始渐渐放弃一些次重要的堡垒和防线,将部队收缩集中,朝长江水运线靠拢,摆出一副随时撤退的架势。
  四月十一日,大汉帝国皇帝林风抵达乌衣县,驻跸乌衣县衙,随驾近四万大军在城内城外四面驻扎,将这座小小地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县城的居民一早起来,人人惊得发晕,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街小巷都驻满了军队,抬头望去,满眼都是穿着大红锦绣军装的近卫军官兵。
  听闻圣驾在此,南线各地领军作战的大将包括瑞克、王辅臣等一线将领在内,纷纷赶来见驾,一时间,连同各地封疆大吏、文化名人,如雨拼急,宾客如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顿时冠盖如云,在角落里随便扯出一个家伙,说不定就是某号令一方的大人物。
  王辅臣小心翼翼地跟在瑞克身后,穿过重重叠叠的禁军岗哨,直抵御驾所在,远远地,隔着十多仗,林风的人影还只是一个模糊地轮廓,唱礼官就毫不客气地大喝一声:“江左都督、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镇军中郎将王辅臣奉诏见驾!!——跪!!——”
  他拖了一个长长地音调,瑞克和王辅臣立即跪倒在地,俯首磕头,大声赞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次站起,唱礼官又唱:“再跪!!……”
  于是重新跪倒,磕头,大叫:“皇帝万岁!!……”
  不知不觉,两员大将都感觉头上冒汗,心中只觉得实在比上阵打一仗还累,好不容易做完,抖抖衣袖站起身来,那个说话象唱歌一样的礼部官员再次喊道:“还跪!!……”
  ……
  林风微笑着看着满头大汗地两个将军,丝毫也不觉得刚才礼仪有什么不妥之处,眼见两人远远地就被负责礼仪的官员拦住了,他摆摆手,“无妨,两位爱卿上前来!”
  气氛严肃,不知不觉之间,瑞克忽然感觉这个场景是如此的庄重肃穆,他战战兢兢地朝林风偷看一眼,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出来作战不过几个月,这位国王陛下怎么突然就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就好像是刚刚才认识的人一样。
  想起那时在福建临济县的偶遇,想起奔袭北京、战图海、杀辽东、血战葛尔丹的那一幕幕,他似乎在惊讶的想,和自己谈笑风生,浴血沙场的那个战友,难道和眼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竟然是同一个人吗?!


第二十五节
  “来、来、来!”林风笑嘻嘻的道,指着椅子,“坐下、坐下,坐下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瑞克才渐渐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稍稍躬身,“谢谢陛下赐座!”和王辅臣侧着身体坐下。
  “郑经那小子,最近是个什么动静?!”
  宛如平常,林风和手下商讨这些军国大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用这副腔调,一开场就把对手置于一个比较低的位置,他目色王辅臣,突然问,“王卿去年和他们打了一场吧?你有何高见?!”
  王辅臣有点紧张,急忙站了起来,躬身道:“陛下,他还有些不甘心,眼看就要拿下南京,鼎足江南了,被咱们突然横插了一杠子,委实有些不服,故自去岁战败以来,不断从台湾、赣南抽兵北上,臣还听说,他竟至广东尚之信于不顾,从前线强行抽了不少守军前来,意图和咱们争雄于长江两岸了!”
  “坐下、坐下!”林风点点头,“老王,咱们自己人,何必这么拘束?!”
  “臣不敢!”王辅臣诚惶诚恐,低头道,“上下有序,君臣有制,朝廷是有礼法的,臣是将兵在外的人,还是拘束一点的好!”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风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如果放在以前,他马鹞子说这样的话,自己多半嗤之以鼻,不是嫌他虚伪,就是当他是个被诗书烧坏了脑袋的傻瓜蛋,但干了这么久的皇帝之后,每天召呼这个、接见那个,对这套玩意熟悉得很了,这时眼见两名统率大军的大将服服帖帖的跪下磕头,陡然升起一种飘飘然的快感。
  真他妈的啊!!林风心里忍不住想,难怪大伙都想干皇帝,这味道果然很爽啊,看看,这马鹞子,什么人?纵横中国数十年的名将,回转几年前,那也是桀骜不驯、见谁灭谁的角色,但现在呢?!现在老子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老李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不就是这个调调嘛?!
  心中这么想,脸上却哈哈大笑,指着王辅臣,好像发现一个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一样,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走到王辅臣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里,用一副嗔怪的口气转头对瑞克道,“哎,老王这个就是太死板,你说,朕什么时候和大伙讲过规矩的?!嘿嘿……”
  瑞克谨慎地笑了笑,默然不语。
  林风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重新问,“台湾兵打仗怎么样?!”
  “回禀陛下,”瑞克接过话头,认真的道,“郑经的部下,大多数士兵都是福建人——那正是陛下龙潜之地,难道还不知道?!”
  林风呆了一呆,心道我那个时候福建人倒不怎么喜欢斗殴了,要说这个时代的福建人是个什么脾气,那还真搞不清楚,当下嘿嘿一笑,“朕是想问问台湾军的军备!”
  “陛下说得是,”王辅臣道,“去年初冬,臣的第十二军和台湾军狠狠打了一仗,要说军兵士卒,实在话,那福建兵的确是这个……”他竖立大拇指,狠狠地赞了一把,“……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真当得上是天下强兵,但话说回来,现在打仗可也不是光凭不怕死就能打赢的了,要说起其他,比如器械、军纪、部伍等等,那可就和咱们大汉军差老鼻子了!”
  他的话说得很小心,竭力把福建兵捧得很高,但又顺带贬了一把郑经的能力水准,一番回奏说得滴水不漏,令左右随侍的几名文官登时刮目相看,本以为这家伙就一带兵出身的粗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玲珑剔透。
  “哦?!他们器械不行?!”林风有些诧异,“我听汪士荣回禀,说是他们不是找南洋的荷兰佬弄了一批火枪么?!”
  “正是如此!”王辅臣摇摇头,满脸鄙夷,“那帮红毛蛮夷,还真能做出什么好货色来么?!陛下,这兵戈利器,还是我天朝第一啊!”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太平洋舰队和F22,林风摆摆头,否定道,“老王,咱话不能说满,那些荷兰猴子智商虽然低了点,但搞什么打打杀杀的东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两人脸上均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包括瑞克在内,都不太相信林风话,其实就在瑞克看来,就眼下汉帝国陆军的整体实力来讲,要真开到欧洲去,他也不认为会有哪个国家拾夺不下。
  不过皇帝都这么说,那也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和他顶牛,两员将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瑞克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就目前的战局来看,入春之后,我军援军陆续开到,实力大增,一举击溃敌江苏大营不成问题,不过郑经却似乎也有所防备,现在,台湾舰队主力活动于崇明岛、上海县一带,游弋长江下游,沿岸多筑炮台、碉堡,层层设防;而陆军也多沿江驻扎,一旦战事不利,随时准备上船出海!”
  林风皱眉道,“郑经现在在江苏放了多少部队?!”
  “臣……据细作探报,臣估摸着,不包括那些首鼠两端的伪清降军,他的嫡系主力,大概有四万余人!”
  “四万人能一次性用船只撤走?!”林风大吃一惊,这个投送能力在这个时代真可谓极为强大了,他啧啧赞叹,“郑成功啊郑成功,了不起啊!台湾舰队还真有两把刷子!”
  赞叹一番,他又问:“有把握在江苏一带歼灭他们的陆军主力么?!”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摇头,瑞克皱眉道,“陛下,这件事情恐怕不太现实,现在陛下御驾亲征,敌军早已百般警惕,咱们的军队只要动作稍微大点,恐怕就把他们吓跑了!”
  这个事情现在还真成了难题了。林风有些头疼,这个台湾还真是麻烦,真是不论到哪个时代都让人不放心啊。他仔细想了想,那会康熙是怎么干的?好像他干得比自己还差一些,至少自己打仗还是稳占上风,而他那边虽然吹得神乎其神,但在台湾这块却是一败再败,最后直熬到郑经自己挂了,他的儿子们为争权夺位闹家务才捡了个漏子。
  嗯?!他的思绪忽然凝住了,转过头,问:“你们有没有郑经的消息?!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两人张大嘴巴,相互瞪眼,这算什么?!难道打算请客送礼交朋友?!
  最后还王辅臣首先反应过来,他偷偷看了林风一眼,试探着问:“陛下的意思……是否效仿曹魏司马懿之五丈原故事,问恙于诸葛乎?!”
  他妈的,马鹞子不是农民出身么?这个老军头居然还在老子面前掉起书包来了,林风竭力忍住大笑的冲动,绷着脸,点点头,严肃的道,“我觉得郑经这个人原则性太强了,咱们似乎没办法沟通,要是他死了,换个谈判对手,这事说不定就容易多了!”
  王辅臣当下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一口否定:“陛下恐怕是想岔了,据微臣所知,台湾军自立已久,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彼能有今日之势,那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所能左右的,就说咱们见过的那个什么‘陈近南’,这个人就是个铁杆的台独分子,铁了心的要保朱氏那一支远亲,且死忠郑氏——象他这样的人,台湾军之内可谓为数不少,臣觉得,这台湾之事,终究还是得用大炮火枪来说话的,要想平白无故一纸诏书拿下,恐怕是有些……那个……”
  他本想说“异想天开”,但话到嘴边,却突然把自己吓了一跳,想了想,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既不包含讽刺林风的蕴意,又能正确表达自己意思的词汇,当下含含糊糊地道,“……那个太过‘托大’了!!……”
  这就不太好反驳了,林风想了想,难道真跟他说:郑经一死,他儿子们马上就会跳出来对砍对杀?!算了,这会世道已经不一样了,老实说台湾还会不会发生内乱实在难说得很,看来这事还是按照军人的办法去办吧。
  他想起前世一句流行的口号:拳头才是硬道理,这话还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见林风默然不语,瑞克倒以为他已经被王辅臣说服了,当下接口道,“陛下,针对眼下敌我对峙的局势,臣已经拟定了最近的作战计划,大概的意思就是以驱逐、逼迫为主,将敌军逐出江苏,维持地方不受太多的战争劫掠,以保护地方经济、田宅交通为主……”
  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一条小小地侧缝,一名身着禁卫服饰的上尉侍从候在门外,给李二苟丢了个眼色。
  李二苟匆匆上前,悄声耳语数句,接过一封标着鲜红火漆的密函,凑到林风身边,小声耳语。
  “什么?!”林风忽然一派椅子,霍然起立,喜形于色,“这个事情是真的?!”
  “寇北将军亲笔密奏,定是确凿无疑了!!”王二苟肯定的附和道,随即递上密函。
  林风一把撕开密封,摊开信笺,草草扫了几眼,忽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瑞克和王辅臣禁不住面面相觑。
  “西北赵良栋传来消息,”林风摇晃着手中的信函,得意洋洋的卖了个关子,“他报告说:西北战线到现在为止,一直风平浪静,葛尔丹坐拥数万大军,却不敢动弹万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瑞克和王辅臣两人一怔,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动。那天秋天,瑞克曾率军千里赴援,参与过昔日的川北战役,对西北军政局势非常熟悉;而王辅臣则镇守平凉十多年,对关内关外了若指掌,这时早已隐约猜测到是不是准葛尔汗国可能爆发了内战,但这时却故意同时一怔,摆出一副惊诧的样子,愕然问道:“还请陛下明示!!”
  林风得意洋洋地问道,“你们还记得那次西边曾有个准葛尔的使团来过北京么?!”
  “似有耳闻!”瑞克恭敬的回答道,其实那个使者团去北京,还是他亲手签发的通行文书。
  “嘿嘿,他葛尔丹牛个屁,朕早就在他背后布下了一颗棋子,”林风哈哈大笑,“当年那个准葛尔使团,就是他侄儿策妄阿拉布坦的队伍,那次过来就是找咱们联盟的,他打算两家一起出兵,一举灭掉葛尔丹!!”
  两名将领一齐站起,齐声赞颂:“吾皇英名睿智、明见万里!!”
  王辅臣陪笑道,“其实臣这些日子看着朝廷塘报,说是葛尔丹大兵犯境,却总不见西北出事,当时就猜到陛下肯定留有后手,只是臣等愚昧,委实不知还有离间内乱这一招,陛下略施小计,就将那帮蛮夷玩弄于股长之间,真是英明天纵、世间罕有啊!!”
  瑞克微笑道,“按照咱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就叫‘天命所归、王八之气’啊!!!”
  两人同时抚指大赞:“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就算古之张良、诸葛,恐怕也不过如此罢?!钦佩、钦佩,臣等真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啊!!”
  林风眉开眼笑,急忙摆摆手,“哪里、哪里,那里有这么夸张嘛,只是他葛尔丹太傻B了吧,也不全是朕很会算计!!”
  气氛一片和谐,君臣三人、连同大厅内的侍卫、宫女、太监一齐面露微笑,正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侧门开处,适才那名递上喜讯的上尉军官再次露出脸来,朝李二苟微微躬身。
  这次又是一封用大红火漆密封的奏折,从外封的标识来看,又是封疆大吏专用的暗黄色封套,林风心情大好,不待李二苟说话,一把拿了过来,一边拆封,一边微笑道,“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台湾郑经、西北葛尔丹一齐完蛋,这回又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要倒霉了!”
  他启开火漆封套,掏出信函,刚刚浏览几行,脸上的笑容突然呆滞了,肌肉死板死板地,忽地露出几分杀气来,但却又诡异地保持着微笑地模样。
  瑞克和王辅臣心中一跳,偷偷对视一眼,急忙低下头来,站在一边等候训斥。
  “砰!……”的一声,林风猛地一拍椅子,勃然大怒,“这个策妄阿拉布坦,简直是个王八蛋!!”
  众人惊诧莫名,心道,刚才您还不是大大地称赞了他一回么?!
  林风强忍着胸中的怒火,随手将信函递给瑞克,怒声道:“四川都督张勇十万火急飞奏:吐蕃有变,拉萨第巴桑结率僧兵作乱,私立六世班禅活佛,青海诸部不服,另立六世班禅,邀漠西蒙古准葛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入藏平乱,现在,整个藏南、川北、青海都乱了,地方土司互相火拼,劫掠地方,攻击官府,真是无法无天!!!”
  瑞克还未说话,林风“砰……”的一声,再次大拍桌子,愤怒的大叫道:“他妈的……这他妈是搞分裂、是搞独立、是不和谐……是……是他妈的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第二十六节
  随着大汉帝国主力兵团的陆续南下,临近省份的不断被占领,台湾军终于无法坚持下去,尽管郑经依旧对那座龙蟠虎踞的古城恋恋不舍,但时不我与,在战争形势如此明朗的情况下,还与林风进行南京会战的话,那也未免太过愚蠢了一些。
  其实,如果就军事布置而言,在南京战场台湾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汉军总参谋部在一块的布置显得相当轻蔑,汉军南下的几个主力兵团沿着长江一字排开,呈梯队态势渡江,正面非常宽广,兵力非常分散,信心极度高涨,似乎在汉军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了。
  就算在南京城下,与台湾军主力作战的部队也仅仅不过只有两个军,总兵力不过三万多人而已,就兵力而言,双方几乎数量相当,甚至台湾军还略占优势。
  不过还没等犹豫万分的郑经下定决心,沿着京杭大运河迅速南下的马英兵团就彻底打消了台湾军的最后一丝幻想。
  紧跟着皇帝南下的脚步,公元一六八九年三月初,汉中原兵团都督马英集结了五个军近七万大军,于徐州誓师出征,沿着京杭大运河,以骑兵第六军、骑兵暂编第十四军为主力中军,以步兵第十一军为左翼、步兵暂编第十六军、暂编第十七军为右翼,水陆并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占领了苏北全境,至三月中旬时,最前锋的骑兵部队,甚至已经开始窜扰到镇江府城,对驻扎在南京前线的台湾军的后勤补给线造成了严重威胁。
  在这种近乎半包围的状态之下,战斗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即使台湾军能够击败当面的瑞克兵团,那也不能挽回局势了,于是,在马英的中原兵团还没有赶到战场位置之前,郑经果断下令全军撤退。
  一六八九年四月初,台湾延平郡王所属四万大军沿着长江徐徐东撤,分别于镇江、苏州、通州登船,经上海县走海路撤出大陆,分两路返回台湾、福建。
  讯息传出,整个江南一片沸腾,父老百姓奔走相告,千万人悬在胸腔的心脏落下地来,台湾郑经军的撤退,这就已经标志着江浙的和平,至少,长江中下游是再也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
  被世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南京守军尴尬异常,随着近一年的战火岁月,南京城已经憔悴了很多,在战争之前,这里还是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但是现在,全城百姓加上守城的军队,却连五十万人也不到了。
  负责守卫南京的伪清部队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正儿八经的八旗部队,包括原本就守备江南的八旗驻军很自北方开来跟随简亲王喇布进攻吴三桂的京城旗兵,总兵力约莫一万六千人左右;另外一部分就是汉人伪军部队,这一部分军队人数不少,约莫三万四千人左右;最后剩下的一部分身份最为模糊,其中有汉人也有其他民族,正式的名称叫做“包衣”,是依附于八旗兵存在的奴隶部队,这一批伪军就感情上讲,比汉人伪军跟亲近八旗部队,而且地位也较之为高,其总兵力约莫三千多人。
  这支总兵力约莫五万人的军队,就是清政权在中国南方地区唯一仅存的武装的力量了。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在满清王朝分崩离析的最后关头,这支部队的战斗欲望和战斗意志也降低到了历史最低点。
  从去年八月台湾军发动大陆攻势开始,当郑经统率大军进抵南京城下时,城内的伪清大军就立即开始了动摇和分化,其中隶属于简亲王喇布直接指挥的那一直八旗子弟兵主张坚决抵抗,提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以全大清之疆域、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这个主意在伪绿营汉军看来简直就是发疯:大清的疆域在哪里?!出了这道城门,外面还有大清的疆域么?至于什么“列祖列宗”大伙倒是非常熟悉,走出军营拐个弯,随便找个“专卖古玩字画”的铺面就能买到,从努尔哈赤开始直到康熙,一个不少,而且个个生动活泼,所以对他们要说“仰慕之心”那倒也不是没有,但要是为他们去和别人拼命,那就大可免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分裂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倒也没有什么人想起去火拼,一个是因为双方彼此都拥有相当的实力,绿营伪军人数众多,八旗兵占据内城地形有力,若打起来说不准谁能占便宜;二个是汉军绿营伪军也不觉得简亲王的人头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因为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和满清不共戴天恨得骨头发痒的是汉帝国的部队,台湾军虽然扛的旗号是“反清复明”,但也不见对清军有多大的恶感。
  不过权力的分割是在所难免了,从去年八月中旬开始,双方就心照不宣的在南京城内划分了地盘,外城由绿营伪军把手,而内层以东城门的防御,由八旗兵防守;双方泾渭分明,而剩余的那支三千多人的包衣奴才军,就各自抱了条大腿充当墙头草的角色。
  困守内城的简亲王喇布虽然名义上还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率,但实际上,他的命令,就连许多八旗兵也不太爱听了。
  清帝国走到这一步,晚景空前凄凉。
  但是,更令人怜悯的一幕就要到来了——如果在这场争夺长江中下游的战争中,台湾军能够获取胜利,那这支部队或许还能以伪军的身份继续存在下去,但现在围困南京的军队却是那支以屠杀八旗而著名的汉军。
  据城内谣传,大汉帝国皇帝林风御驾已经到了城外,而且已经颁发了圣旨,此次大军攻城之后立即屠城,南京城不留一人一犬。
  现在城内的汉军绿营兵是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部队,各自不相统属,原来在简亲王麾下时,倒也没出什么问题,但现在分裂之后,彼此的矛盾就立即爆发了,统率军队的将领品级大体上都差不多,所节制的军队也实力相当,所以在这个需要找出一个领头人来一同进退的时候,出现了不少麻烦。
  经过一番激烈的明争暗斗,众人推选江宁将军张延钟为头领,之所以推举这个人站出来,也是经过了一番周折的,起初,大伙都觉得现在投诚是一件好事,因为就前面各地投降同僚的经验来看,投降就意味着官帽子,所以一旦投诚成功,那领头的人自然会分得一块大蛋糕;不过到了后来,等汉帝国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之后,大伙又忽然发现投降也似乎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要知道以汉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屑于收编什么伪军了,而且现在还正是“御驾亲征”,谁知道对面的皇帝会不会借几个脑袋给江南人立威呢?!
  大体上做叛徒之前的人都会心情矛盾,考虑来盘算去,最后决定公推本地主,也就是江宁将军出头,到底这里是南京,按道理算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外人,而且他手下的部队也全是本地人,如果一旦出了什么麻烦,最先倒霉也是他。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张延钟朝对面的汉军大营派出了第一波使者。
  非常倒霉,第一个使者骑的是战马,或许是因为心情过于紧张的关系,负责操办此事的人没注意,使者出发时还是穿着盔甲,腰上挂了一把腰刀,所以当冲出城门的时候,一下就把对面的汉军哨兵吓了一大跳,使者大声喊:“勿要打枪射箭的咯,阿拉戏使者的拉……”
  满口的江苏土话,来自北方的汉军士兵没一个人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第一个使者在离汉军工事八十多米外,连人带马被火枪打成了筛子。
  不过到了这个时刻,投降已经是没有办法放弃的事情了,于是张延钟不得不硬着头皮选派第二个使者,但这时目睹了前面兄弟的惨剧之后,他手下的军官没有一个敢充当这个谈判的角色,不论是张延钟发脾气也好、用官位来欺压来好,总之就是没有人买帐,逼急了,甚至有人还敢对着上官拍桌子发脾气,意思大概就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还摆什么将军架子?惹火了老子,连你一块剁了。
  于是张延钟不得不亲自出动,带了两名亲信走出城门。
  为了怕引起对面的误会,张延钟没有骑马,和两名手下徒步前进,提着一杆用红缨枪改装而成的白色旗帜,一边朝汉军大营靠拢,一边不停挥舞,口中大喊:“对面的汉军兄弟们——不要误会,兄弟是江宁将军张延钟……咱们没带兵器……咱们是过来谈判的!!”
  到底是大官出身,官话讲得比小兵顺溜多了,这一次,汉军的警戒哨没有开枪,三个人顺顺利利的走进了汉军大营,层层通报之后,出来的军官宣布,兵团大都督瑞克将军决定接见他们。
  张延钟心中紧张之至,瑞克是什么人?天下名将啊,在外面的市面上,说书的先生们把现在的将领都排了一遍,这位大汉羽林将军的位置就仅次于马英和赵广元,排名天下第三,据扬州丽春院传出来的消息描叙:这位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手持一把混金点钢长剑,擅长霹雳金光雷电掌,一家伙下去,方圆几里内不分蚂蚁跳蚤老鼠蟑螂,总之人畜全灭,想当初康熙皇上不信邪,硬是要顶着干,结果被马上就被轰得连渣滓也不剩了,端的是厉害得不得了。
  以前张延钟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留言嗤之以鼻,说到底那也是个领军的将领,若要信这个那仗也就干脆别打了,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刻,眼见即将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只觉得胸腔中一个心砰砰砰跳得厉害,额头上冷汗一把一把地抹,连背后都快要湿透了,脑子里胡思乱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混混噩噩,犹如行尸走肉。
  在一名年轻军官的带领下,他头也不敢抬,径自穿过一丛丛帐篷,身边不停的有士兵远远的说笑张望,他甚至还听到有人说:“那个半秃头傻瓜就是清军大将?!咋看上去象个被阉了的太监……”
  他有些自卑的缩了缩脑袋,朝军官陪笑道,“兄弟是南京将军张延钟,敢问上官的名讳是……”
  “近卫第一军中校参谋年羹尧!!!”年轻军官英气勃勃,头也不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哦,原来是年大人,真是幸会啊幸会,我看大人尚在少年,却已经是位列军中大员,下官委实钦佩之至,也不知道祖宗是在哪里积了阴德,下官今日有幸能一睹风采,实在是三生……”
  “少罗唆!!!”年羹尧停住脚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指前方那座大房子,“都督就在那里,你自己进去参拜吧!”
  张延钟唯唯诺诺,弓着腰杆朝前走,刚刚提脚准备进门,却不料被门槛绊了一跤,惹得卫兵一阵哄笑,他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讪着脸左右拱手,一叠声陪笑道,“见笑、见笑了!……”
  一名参谋军官脸色一板,大喝道,“大汉朝西线兵团大都督、陆军中将、羽林将军瑞克在此,尔是何人,还不快跪下参拜,报上姓名职位?!”
  “是、是、是!!”张延钟没有半分抗拒地意思,急忙一个马趴,仆倒在地,脑袋在青石砖地板上磕得砰砰直响,畏畏缩缩地道:“卑职……伪朝江宁将军张延钟,拜见天朝大都督、陆军中将、羽林将军瑞克大人!”
  “起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字正腔圆,好一口正宗的北京官话。
  张延钟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习惯性的弓着腰杆,将手本递给旁边的汉军军官,当军官接过时,他忍不住朝上偷偷瞥了一眼,却不料正好和瑞克的眼神撞个正着,他吓得浑身一震,急忙低下头来,心中却想:果然是个色目人,和红毛夷长得好生相像。
  “张将军,请坐!”瑞克接过他的手本,朝桌上随手一扔。
  “是、是!!”张延钟拱拱手,“谢大人赐座!”侧着身体,战战兢兢坐下。
  “我听他们讲,张将军这次过来,是联系投诚事宜的,是不是啊?!”
  张延钟如同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急忙躬身拱手,“回禀大都督,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大人名见万里,下官……”
  “很好!”瑞恩点点头,毫不留情地截断了他的话,慢吞吞的道,“不知道张将军有什么条件没有?!”
  张延钟怯怯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声道,“‘条件’一语,委实不敢担当,不过张某受城内诸同僚之托,倒有几件下情上禀,还望……”
  “呵呵,张将军不必拘束,坐下、坐下!!”瑞克指了指椅子,摆摆手,“你说、你说!”
  “是、是!谢都督!”张延钟再次坐下,拱手道,“兄弟们的意思,是打算要投降天朝王师的,只要都督点头,咱们现在即可打开城门,迎接王师进城!……”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瑞克言简意赅。
  “咱们……咱们希望天兵能担保咱们的家产眷属,不杀投降士卒!……”
  “还有呢?!”
  “还有……”张延钟额上冒汗,自进来开始,瑞克的态度一直都是非常温和的,甚至,他脸上那副和蔼温暖的笑容都没有变动,但不知如何,他总是感觉对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还有……还有同僚们一向仰慕天朝威仪,人人皆有效力之心,奈何身在贼营,不得与便,今日得此良机,故……”
  “要官位是么?!”瑞克微笑着看着他,一语道破。
  张延钟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些都不成问题,我全部都可以答应你们!”
  “啊!那下官拜谢……”张延钟霍得一声站了起来,习惯性的甩了甩马蹄袖,正准备跪下磕头。
  “不过!——”瑞克突然拖长了声调,“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条件?!”张延钟茫茫然抬起头,愕然望去。
  “你们要拿南京内城来换!”瑞克的笑容依然如故,但声音却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如果你们确有诚意,我就派大队炮兵进城配合,你们把简亲王喇布的脑袋给我带回来!!”
  “这……”
  “这是陛下的意思!”瑞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南京城内的八旗兵,不准有一个活下来!!”


第二十七节
  公元一六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这一日,注定要被历史铭记。
  伪清南京守军一部密谋反戈,委派伪江宁将军张延钟秘密出城赴汉军大营秘密纳降,得到汉军西线兵团大都督瑞恩的俯允,于是当天晚上,天色刚刚入暮,兵变立即发生。
  负责南京城北门、西门、南门城防的伪清绿营汉军三万六千八十六人,含抚南将军、讨逆将军、江宁将军在内一共六总兵、十七副将、四十七参将、一百六十六游记等在内全体官兵全部放下武器,并在汉军的威迫之下,立即向内城八旗殖民点、驻军营地发起总攻。
  在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酉时,天色刚刚完全暗了下来,南京城内早已乱成了一锅沸水,城内城外燃起了万千火把,将整个城市照得一片通明,万千士兵发出撕心裂肺地呐喊,城内数十万百姓哭喊震天,而城头原本对外瞄准的大炮此刻居然全部掉转了方向,一发一发地朝内城猛烈轰击。
  汉军营地确实整肃一片,一道火龙自从督帅中军大营蜿蜒而出,连绵数里,数千军人摸黑行进,但队伍却整整齐齐,无一丝杂声。
  南京西门早已洞开,城下却动火通明,笨重的吊桥早已放下,大批伪清文武投降官员成片成片地跪伏在地,黑压压地几乎挤满了城门洞,那斜拖在地的各式斗状红缨官帽,几乎快要将护城河映成了火红色。
  迎面而来的汉军队伍绵长,黑夜之中只听到咯吱咯吱的车轮转动中,顺着火光前往,一列列的拖着火枪的步兵大踏步整齐向前,雪白的刺刀在夜幕下闪烁着阴冷地杀气,在他们身后,眼尖的人还可以看见,数十门火炮载在马车上,在队伍之后拖了老长一溜。
  年羹尧策着战马,隔在十多米外,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副官立即大叫一声:“止!——停步!!……”
  口令一声声吆喝传出,片刻之间,脚步声轰隆一顿,大队人马立即停下,数千官兵人人肃然直立,远近肃然无声,只听见头顶的大旗猎猎作响。
  年羹尧轻轻咳嗽一声,抬眼一扫,只见跪在最前的是一排官员身着武官服色,有的人甚至盔甲都没有卸去,中间一人位置稍稍突出,他仔细看了两人,这个人正是白天出城投降的江宁将军张延钟,此刻,他跪倒在降将之前,双手拖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年羹尧虽然是年少从军,但出身却是书香世家,肚里很是有一点墨水。这个关于中国传统的投降程序,他倒也不是不知道,一般来说,战败者向胜利者呈上的东西大多是象征性的玩意,皇帝投降的话就送呈玉玺,譬如子婴投降刘邦;大将投降的话,送呈佩刀和兵符,譬如姜维投降钟会;再朝下走,一般的大臣或者地方官员投降,大多就把官印或者户口册递上就行了。
  看看张延钟手上的那个托盘,那个小盒子的年羹尧一眼就认出是官印,但那个大盒子四四方方,说是户册又大了点,说是全套印绶仪仗又小了点,一时之间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年羹尧略略瞄了一眼,这边趴下来的官儿官衔个个不低,回头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处理,要是给他们放了个“原职留任”,那一下子可就不知道比自己高多少级了,所以这时候若是还拿着架子,那得罪人可就真得罪惨了。
  想到这里,冷冰冰地脸上忽的如同春风解冻,哈哈大笑,急忙大步上前,一把搀起张延钟,“张将军请起、请起,”他转头四顾,大声道,“列为将军、诸位大人,请起来罢!”
  这些人趴在地上至少也有半个多小时了,只是没等允可,无人胆敢起身,五月的江南天气,晚上还是很凉,不少官儿年纪大了,很是受不了,一听年羹尧温言温语叫他们起身,当下个个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身来,人人满脸堆笑,七嘴八舌地谦逊称罪:
  “不敢、不敢……”
  “我等对抗天兵、罪孽滔天……”
  “小将军真乃宽宏之人啊,我等罪人实是万死不足以谢其咎……”
  一时间,场面闹嗡嗡地,尽是马屁阿谀之声,大堆官员无分级别大小,个个朝年羹尧讨好。
  年羹尧脑袋有点发懵,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大汉与满清势不两立,向来碰到了都是刀山火海人头遍地,怎么自己这会居然弄成个官场大迷糊?!
  他心中万分惶恐,不自觉的朝身后望了望,果然,身后的一众军官人人目瞪口呆,一脸错愕,人人看着自己,目光中隐隐不满。
  看来还是太年青了啊,镇不住盘子。他急忙脸色一板,厉声喝道:“肃静!!——大军在前,不得喧哗!!”
  声如巨雷,镇得一众官员人人发愣。年羹尧再也顾不上什么今后“同朝为官”的“相处之道”,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挥挥手:“再有不服号令、大声喧哗者,立斩无赦!!!”
  人人噤若寒蝉,刚刚堆起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只听衣服悉悉索索,几名反应机敏的官员,立即重新趴倒在地,低着脑袋听后发落,见有榜样在前,大批官员全部重新跪倒在地,摆出投降的姿态。
  沉默良久,年羹尧目光森然,逐一在投降官员头上扫过,人人只觉得头上一喊,一颗心七上八落,暗暗高喊佛祖保佑。
  张延钟战战兢兢地膝行数步,将手中托盘上呈:“启……启禀……天朝上官……卑职伪朝江宁将军张、张……张……”
  千万道目光注视之中,他满脸流汗,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一个“张”字张了半天就是张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年羹尧。
  年羹尧心中轻蔑之至,心道这个满清王朝活该灭亡,象这样的窝囊废王八蛋居然也能当上南京守将,康熙那小子恐怕也是瞎了眼吧?!
  脸上却是微微一笑,温和地道,“……张延钟!”
  “是、是、是!!……”张延钟勉力抹了抹汗珠,点头不迭,顺着年羹尧的提醒继续说了下去:“……伪朝江宁将军张延钟,受南宁城内诸同僚之托,向贵军投降献城,恳请接纳!!!……”
  “诸位能当机立断,弃暗投明,也不愧为当世之俊杰也!”年羹尧点点头,“今日我大军兵临城下,兵戈百万,大炮万千,军威所向,当者辟易,尔区区一城,若不临机醒悟,须臾之间必为齑粉也!!……”
  若不是他刚才大肆恐吓了一番,放在一开始说,这会还说不定还有个投降官员跳出来和他对文,不过这时人人都感心跳得利害,无一人胆敢发生应诺。
  走完投降套路地开场白,年羹尧指着张延钟手上的托盘,奇怪的问:“这个是什么东西?!”
  “回禀天使!”张延钟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伪朝两江总督印绶!!”
  “两江总督?!”年羹尧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朝那堆官员扫了扫,大声说到,“两江总督是谁?!——站出来?!”
  心中万分奇怪,照道理来说,若论地位来讲,这个南京城没有谁比两江总督更大了,要是集体投降,他应该是排头当代表才对,怎么临到头,送了个半大不大的江宁将军出面。
  张延钟满脸是汗,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禀天使……”他使劲地丢了丢眼色,看着托盘上的那个大盒子,“……两江总督范承勋不服王化,执迷不悟……我等……已将他人头献呈在此!!……”
  年羹尧愕然道,“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不投降?!”
  张延钟脸色难看,在他身后,一名文官忽然抬了抬头,待和年羹尧眼光相碰,又急忙缩了回去,低着脸,小声道,“……他恐怕是不会投降贵军的!!”
  “哦?!”年羹尧看了看他的顶戴缨帽,居然是红宝石,看上去似乎级别不低,当下客客气气的问道:“这位大人是?!……”
  “下官……江苏布政司张鹏翮,”那官儿脖子一缩,低声回答:“籍四川遂宁府!”
  “哦!——那请问张大人,这个范承勋为什么不投降?!”
  “回禀将军,范承勋是范文程的第三子……昔日大汉天兵破京师、横扫长城内外,定鼎中原,他们范氏一门已被贵朝宣布为……‘汉奸’,已经全部斩首了!”张鹏翮说得自己头上冒汗,忍不住磕了一个头,“范家就逃生两人,一个是范承谟,督陕西,王辅臣兵变时被杀,剩下的一个就是他了,此次合城同僚商议,我们不敢邀他同来商议:一则此人乃八旗死忠奴才,二则天朝已宣告天下,但凡‘范文程、洪承畴、李成栋、孔有德等汉奸后代,乃大汉之国敌,位在十恶不赦之列,凡大汉之子民,人人得而诛之……’恐怕他就算想投降,也是注定要死的,咱们就干脆……干脆……”
  “干脆什么?!”
  张鹏翮一咬牙,脑门上青筋直蹦,闷声喝道:“干脆杀了他们全家!”他猛地抬起头,朝年羹尧拱拱手,“从今日开始,汉……汉奸范文程一族无分老少远近,已全部诛灭,可为后世效尤!!”
  年羹尧抚掌大笑,“杀得好!!杀得好!!——请起、诸位请起来!”他抬抬手,嘿嘿冷笑道,“咱们皇上就是最恨象范文程、洪承畴这样的王八蛋、狗杂种的,列位今日诛范承勋满门,他日本官必定奏明圣上,为诸位请功!!!”
  一堆官员心中一齐松了一口气,刚刚站起来,忽然又听到他提起林风,急忙第三次趴倒在地,齐声颂圣:“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起、请起!!”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已经非常服软了,年羹尧心中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摆摆手,“不过这桩差事好像还没办完,列位大人哪!——”
  他长长地拖着声调,弄得刚刚心下放松的投降官员人人心中发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垂首待训。
  “区区一个什么‘两江总督’,咱们皇上恐怕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年羹尧抚摸着装载范承勋头颅的匣子,轻描淡写的道,“万岁他老人家只知道南宁有个伪亲王——”他翻了翻眼白,“简亲王喇布的脑袋在哪里?!”
  张延钟急忙躬身应到,“回禀天使,下官已经督策部下尽力攻打了,”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奈何内城城防坚固,敌军早有防备,粮食、辎重囤积充足,我等虽然克尽全力,但一时半会,是难得拿下来的!”
  “是么?!”说起军事,年羹尧也认真起来,朝那边身着武官服色的将领招招手,“诸位将军都请过来,咱们一同合计合计!”
  等总兵以上军官凑了过来,年羹尧才发声,“我听说除了内城之外,东门也在八旗兵手里,现在可否拿下?!”
  一名佩总兵衔的黑脸膛将领沉声回答:“好叫天使放心,举事一个时辰之前,咱们已经夺下了东门,负责守城的两个贝子、一个步军统领、两个骁骑营副统领连官带兵两千七百六十二人全军覆灭,”他拱拱手,冷静地道,“他们内城还派过一队援兵,不过也被兄弟们杀退了,东门校场三千一百一十五个鞑子脑袋已经计算妥当,天使若有疑虑,可派人逐一清点,此事绝无虚假,亦吾虚报战功,颗颗人头货真价实,末将愿行军令状!”
  年羹尧凛然一惊,看来清军里还是颇有些像样的货色的,当下立即对这位黑脸膛将官另眼相看,客客气气地道,“将军多虑了,本官绝无此意——不知将军官讳?!”
  “劳大人贵齿,末将江西总兵赵洪恩!”黑脸膛将领露出一个苦涩地笑容,“山东临清籍!”
  “幸会!”年羹尧抱拳致意,态度颇为客气,“东门之战,将军动用了多少部队?!”
  “只用了本部标营六千六百人!”见年羹尧满脸惊讶,他解释道:“其实本部原来就负责南京东门城防,去年二月才换防别处,地理工事可都熟悉得很,这回咱们又是突然举事,先用大炮轰倒了城墙坡,然后抢占了往来通道,敌军就散乱各处首尾不能呼应,至少任我宰割了!”
  年羹尧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将军豪勇,本官钦佩之至!”
  赵洪恩急忙谦逊,年羹尧又问:“依将军之见,这内城之敌,应当如何解决?!”
  “回禀天使!”赵洪恩看上去似乎胸有成竹,“观内城之敌,知府丁口户册记载是四千六百余户,青壮老少约两万五千余人之间,按着满洲旧俗,每户可出丁两人,可得一万余人丁,再加上本地旗营和喇布带的京城旗营,敌军总数大概在三万人左右,守卫一座小小地内城,兵力还是极为充裕的;而且,更尤为可恼的是,此一战敌军多半不肯投降,势必困兽犹斗,届时就算破了内城城墙,也恐怕还要打巷战,那一战就当真十分难打了!!”
  年羹尧听得非常认真,感觉这个赵洪恩说得很有道理,心中有些同意,不过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点点头,“将军所见甚是,不过——”他微微侧身,指着自己身后,“这次我带了三十五门红衣大炮过来,还有四个营的精锐火枪兵,破开城墙应绝无问题!!”
  赵洪恩和身边几位将领相顾苦笑,摇头道,“这一仗到眼下这个地步,内城城墙无甚难破可言,难就难在敌军抵死不降,要和咱们打巷战……”
  说到这里,几人蔚然浩叹,纷纷摇头,“恐怕士卒折损太多……这个……这个有伤陛下的圣见之明……”
  年羹尧忍不住心中好笑,心道你们死人了多少兵,关皇上什么事?这个事情说白了就是要你们狗咬狗,皇上偷着乐还来不及,又怎么感觉到“伤了陛下的圣见之明”?!
  恐怕就是你们自己心中打鼓,怕搞不定这帮残敌吧?!
  年羹尧默默算了算,心道也是,南宁城有战斗力的绿营伪军也就三万六千多人,若是内城八旗进行总动员,兵力上就没什么优势了,这回又是攻城又是巷战,里面的鞑子没有退路个个如同疯狗,真打起来,恐怕胜算不是很大。
  他皱了皱眉头,“那依诸位将军的意思……可否有什么别的法子?!”
  “有的!”赵洪恩接过话头,他慢慢上前两步,左右四顾,这时旁边不相干的人为了避嫌疑,早已跑了远远地,四周除了议论的军官之外,再无其他人。
  他小声道:“末将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天使大人的……这个……”
  “哦?!”他的脸色很奇怪,言辞闪烁不定,年羹尧心中大奇,讶然问道,“将军请直说无妨!”
  “咳、咳……卑职的意思是……”赵洪恩压低了嗓子,“……咱们把内城之外半里内的民房全部拆掉,驱散百姓,然后破开极端城墙,四处纵火,”他指着那边随风飘动的大旗,“今夜东南风甚大,咱们就在上风处择一段城墙,用大炮轰开,然后用一路攻一路烧……”
  年羹尧吃惊的看着他,“那内城恐怕就一个人也活不下来了吧?!”
  赵洪恩摇摇头,好一会,他才苦笑道,“这难道不是陛下的意思么?!”
  “陛下只说杀八旗兵,可没说要杀八旗百姓?!”
  “谁分得清楚?!”赵洪恩摇摇头,“他们不是‘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么?谁知道他们是民还是兵?!”
  年羹尧愕然良久,心中犹疑不定,几名投降将领心中焦躁,但却都不敢上前打搅。
  过了好一会,张延钟忍耐不住,试探着问道,“年大人……这个……这个要不要派人去请瑞克督帅示下?!……”
  年羹尧突然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道,“干了!!——”
  他脸上肌肉跳动,神色狰狞可怖,身畔人人望之胆寒。他昂然直立,怒声道,“请示个屁?!不就是几万鞑子么?!老子有什么不敢杀的?!”
  旋风般转过身来,瞪眼盯着赵洪恩,“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马上就把大炮端上架好,准备好火油柴草,传令下去:今夜,咱们就火烧南京!!!”


第二十八节
  正当长江中下游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两位来自地球彼端的来客悄悄地踏上了东方的土地。
  如果从纵向的角度来看待历史,那么此一事件很具戏剧性效果,而就算抛开其他因素不计,单单就事件本身而言,也彷佛象是一场真人上演的黑色幽默剧。
  公元一六八九年、大汉元兴五年,两队来自欧洲的“商人”几乎是同时在山东行省登州府港口登陆,并且,在登上口岸之后,两队人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奔赴登州府衙,向当地知府官提供自己身份的证明,并递交外交文书。
  登州知府对此毫无准备,当看到那一圈弯转拐扭的西洋文字时,这位十八岁进学、二十一岁过乡试,二十五岁二甲登科及第的儒家才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在这两队自称“大使”的红毛番之中,态度嚣张、一脸找抽样、怒不可遏要为什么“伊比利亚半岛”讨回公道的家伙绝对应该控制起来,虽然知府大人一向对海外的事情不太上心,但到底也知道朝廷在不久之前就和西洋的西班牙国大打了一场,并且大胜归来,去年那个慕容鹉将军统率的那支远征舰队几乎震动朝野,临港落马之日,帝国朝野震动,得到现在,整个中国甚至包括大周控制下的云贵两省都是妇孺皆知,士林之中对此赞誉极高,顾炎武、王船山、黄宗羲三位大家一致高调评价。其中文笔最好的那个吴梅村甚至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夸赞,其文字雅达脍炙人口,知府大人甚至都能背出其中的高潮部分:
  “……既征伐万里,播恩泽于大洋之外,慑不轨于苍穹之末;承卫、霍(注:卫青、霍去病)之壮志,扬陈、班(注:陈汤、班超)之余威,盖三百年来,虽三宝(注:郑和)而不能也,斯将军之勇烈,尤胜古人,唤两千虎贲,横行异域,虽万千而弗能当耳,伟哉、壮哉!!!呜呼……”
  在目前中国人民广大舆论之中,毫无疑问,西班牙人已经上升为除满清朝廷、西蒙古准葛尔汗国之外,大汉帝国的第二大国敌了,全国上下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没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家伙还敢找上门来。
  不过根据中国传统的外交理论,虽然是敌国使者,那总是得客气的,总之越是大仇,那就越要客气,要知道咱们是“天朝上国”,向来都是礼法传家,蛮夷们都是羡慕得紧,所以得小心款待,以免这些“番邦人士”回去之后说怪话。
  相对于那个西班牙使者,第二个红毛番就显得非常上路,态度非常谦虚,说话也是相当之客气,言语之中也是非常坦诚,口口声声说是非常仰慕中华文明,希望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能够达成两国的友好往来甚至相互合作云云。
  这套言词包括知府大人在内的所有官员倒是相当之熟悉,基本上东亚这块圈子里的周边国家来了中国大多都是这么说。
  因此从这两点来推论的话,头一个西班牙国虽然可恶,但那边既然胆敢和咱们天朝为敌,这个国力和疆域肯定是不小的,说不定就是象罗刹国一样,是那个什么“欧罗巴”的第一强国;而这第二个自称是奉什么“路易十四国王之命”过来的红毛番肯定是个小角色,至于那个什么“法兰西”之类,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某个类似于缅甸之类的弹丸小国,这次看到咱们天朝大军的声威之后,立马眼巴巴的跑来献殷勤投靠,免得下次再开战时一不小心就被咱们顺手灭了。
  在这种事情上,地方官员是没有权力做出任何决定的,按照程序上说,这些使者一上岸,就得立马朝北京送,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下江南御驾亲征,所以礼部接待官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在官场法则影响下,大家伙为了怕担待责任,这帮红毛就象皮球一样推来推去,于是经过重重请示、汇报、再请示、再指示,文书流转案牍无穷之后,最后捅到负责留守京师的内阁首辅大学士李光地案头,于是一锤定音:直接送江南。
  两位使者五月份上岸,为了验证身份,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接受地方官、礼部司官、海军衙门、陆军衙门等各路人马的详细检查;然后,又为了等待决定该他们送哪里去的文书传递问题,再次等待了近一个半月,足足用了两个多月,直到流火七月,两位大使才终于获得通知:他们现在可以去江南去朝拜皇帝陛下了。
  西班牙国的使者名叫克菲尔·堂·罗尔多,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矮胖子,半秃顶,肚皮奇大,说起话来鼻音很重,乍一望去,就像个竖起来的啤酒桶。这位大人拥有伯爵头衔,职务倒是颇为不小,依稀可以认为是西班牙现任政府的外交次长,此外,据说此人和国王卡洛斯二世关系非常亲密,不论是在政府还是宫廷,都是颇有声望。可以说,单单从西班牙政府派出这个重要人物来看,对于此次和中国方面的外交交涉,西班牙朝野上下应该是颇带期望,或者是非常重视。
  而法国大使的外型相对而言就好得太多了。法兰西王国外交官卡西莫多男爵阁下就好得太多了。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双眸澈蓝,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说话起话来温和柔软,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套做工精致的礼服,衬衣的领子和袖口雪白没有一丝污垢,总而言之,这个来自巴黎的男人代表了当代欧洲上流社会对于美男子或者花花公子的一切完美评价,虽然在中国他非常遗憾的无法勾引任何诰命夫人,但山东妓院的异国风情却立即大大地弥补了这一点。
  直接踏上中国的土地之后,两位大使才突然间发现了彼此居然是同行,而且各自代表了自己的国家。
  此事颇有点戏剧色彩,本来,作为一国大使,两人都是各自拥有一条战舰作为专用的外交座驾,而且自本国出发之时,仪式都是相当隆重,不过随着航程日远,离开了地中海海域,到达北非之后,鉴于目前海面世界的混乱局势,两位大使立即派人取下了外交旗帜,把船只伪装成普通的武装商船,如果不上船仔细查看的话,和其他的远洋贸易船只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事情要放在中国,哪个使者胆敢这么做回来即使皇帝不治罪,光朝野士林的唾沫星子就可以淹死他了,但放在欧洲就有点无所谓。当然,这里倒也不是两位大使阁下贪生怕死之类,而是现在的海上实在是太混乱了,坦率的讲,如果正大光明的摆开排场一路张扬过去,能否活着抵达中国实在是要划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要知道现在活动在海面的各方势力几乎没一个是好东西,穷疯了的海盗暂且不说,光说各国的正式海军舰队碰到肥羊,也是时不时改头换面上做上一票,完了只要不留下活口,保管什么事也没有,而就算是那些武装商船,如果真碰到能捞一票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介意临时改换一下身份的。
  所以,正是因为两人明白身上肩负着的国家使命,自己必须活着抵达中国,所以才必须低调行事,以策完全。
  应当说这套装扮应该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两位大使的船只一路顺风顺水的抵达澳门,不过这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情,那就是目前的中国仍然在持续内战之中,论说光皇帝就有三个,势力更是乱七八糟,不过自己的出使目标倒是非常明确,那就是北方的“汉帝国”。
  横行中国海的台湾郑家舰队与他们出使的汉帝国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战争,在两位欧洲人看来,这场战争不论是规模还是烈度,都是极为惊人的,几乎有两个行省、一千几百万人口卷入了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双方出动的兵员多达数十万,作战区域超过五十万平方公里,不论是陆地上还是海面上,双方在各个战场激烈交火,据驻留澳门的同胞介绍,相对于之前的数场战争,这场战争还不算是最激烈的那种,但战争期间每天仍有数百上千人丧生。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从南中国去北中国的海洋通道就被封锁了,两位大使的船只得到了澳门总督的明确警告,葡萄牙在此次战争中保持中立,在战争结果出来之前,一切自装载大炮的武装船只不得擅自驶入作战海域,如若违反,那就立即会被葡萄牙政府宣布为“不受欢迎人士”,不予准许入港。
  无奈之下,两位大使只得四处钻营活动,好在远东这块的亡命之徒着实不小,当放出偷渡的消息之后,立即就有蛇头上前接头,刚开始这边的走私集团倒也对此发生了一点小小地误会,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现在企图跑到北方中国的欧洲人,大多是直奔大汉帝国的绿卡去的,所以蛇头的打算是打算把两位大使随便塞哪个桶里面稀里糊涂送过去就算完,不过这样的方式在两位大使看来自然极度荒谬,虽然两人一直在隐瞒身份,但到底也还是没有达到要假扮黑奴的程度。
  经过一番交涉探讨,双方和澳门某黑社会犯罪集团终于勉强达成了协议。西班牙大使对外宣布的身份是贩卖郎姆酒的商人,此次之所以去北中国,是接受商会的命令,考察当地的港口的市场,看看能否适合销售——这个身份遭受了包括小屁孩水手在内的一致嘲笑,这年头,白痴都知道西洋酒在中国的市场等于零,不论人头马还是XO,都与尿水无异。
  至于卡西莫多阁下就优雅了许多,坦率的讲,一个良好的外型的确是能够在交往中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位文质彬彬的贵族彷佛变魔术一样,在诸多黑社会面前一眨眼变出一把竖琴来,甚至还当众表演了一曲,最后用那种忧郁地、淡漠地而看上去而又潇洒不羁的神情自我介绍:其实他是一个流亡贵族,同时也是兼职的吟游诗人,这次去北中国,一是为了全人类的文明和艺术,与中国的艺术家同行进行广泛交流,二个也是顺便游历世界,将神秘的东方风情带回欧洲。
  这套表演完全征服了粗鲁不文的海盗,无数杀人不眨眼的汉子肃然起敬,要知道不论是在哪个时代、不论是在哪个阶层,有文化、有内涵的人总是要吃香得多,相对而言,那个西班牙矮胖子简直就象是个菜市场的猪肉贩子。
  于是法国大使得到特权,他和他的仆人们可以在甲板上自由活动,顺带为黑社会演奏竖琴;而西班牙大使和他的仆人则只准呆在暗无天日的底舱啃面包。
  近代东西方的第一次正式的官方外交接触就是以偷渡的方式拉开帷幕,相信无数历史学家翻到这一页,一定会瞠目结舌哑然无语。
  真实的历史,往往比虚构出来的传奇史诗更为离奇荒诞。


第二十九节
  克菲尔和卡西莫多自从山东登州启程时,南京攻防战正进入收尾阶段,在大汉帝国西线兵团瑞克所部的督迫下,阵前倒戈的伪三省绿营汉军突然兵变,一日夜之内外城城防易手,残存的八旗军民六万七千余人被牢牢地堵死在南京内城之内,之后,围城的汉军大队派遣精锐火枪手、炮兵部队,在禁卫步兵第一军参谋长年羹尧上校的率领下,向犹自负隅顽抗的内城守军发起总攻击。
  在犀利的重型火炮攻势下,由明代传承下来的坚固内城如同软泥巴一样骤然坍塌下来,然而,在绝望中期待巷战的八旗部队并有看到对方的冲锋,数百辆临时赶制的抛石机将大堆木板、柴草和装载燃油的瓦罐抛入城中,尔后万炮齐发,近六千名弓箭手分成四个横列绕成乱设,千万支火箭刹那间引燃了整座城市,烈火熊熊之中,六万六千八旗军民顷刻间化为青烟。
  战斗结束之后,整座城市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空气中夹杂着少许血腥味,当最后一座城门楼彻底坍塌下来、最后一声绝望的哭救和呼喊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之后,这座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城市刹那间鸦雀无声,除了少数仍在操作火炮的炮兵之外,包括城外的汉军在内,人人都默无声息的停了下来,怔怔地朝那片遮天蔽日的浓烟和烈火张望发呆。
  千年浩劫。
  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大汉皇帝陛下林风此刻却对此一无所知。西线兵团瑞克报上来的军报奏折很简单:
  ……大汉元兴五年五月二十一日,伪清江宁北门、西门、南门守军降,遂克外城,残敌据内堑而抗天兵,乃击灭之,战事情急,或发大火,内城皆焚。
  是役,歼敌五万有余,斩首一万二千六百余级,敌江宁内外八旗,无有走脱一人。
  吾皇威武。报有功官佐将弁如下:
  ……
  轻描淡写,含糊之至。距南京四百公里之外的满朝文武浑然不觉就在不久之前,已有六万多军民老幼葬身烈火。
  历史的车轮隆隆碾过,大清在中国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湮灭,消息传出,北中国一片欢腾,唯有宁锦安抚使纳兰德性南望垂泪,而远在浙江的伪康亲王杰书,则痛醉一场,几欲昏厥。
  公元一六八九年六月初,原大清康亲王杰书派人奔赴长沙,企图率军投降,却为大周皇帝吴世幡严词拒绝;不得已,又派遣使者分别奔赴广东尚之信、福建郑经处请降,又遭拒绝。
  六月中旬,台湾郑经于福州誓师,授:定海将军刘国轩为帅、福州总兵冯锡范为副贰,东宁总制陈近南为后方都督,统率四万大军,分两路进攻浙江。
  南周不甘示弱,与广东尚之信分别于西、南两路出兵,夹攻浙江。
  四面大兵压境,消息传到,浙江全境一片绝望,地方绿营伪军不战而降,八旗劲旅张惶后撤,竟无一人胆敢奋然迎战。
  康亲王杰书秘遣心腹携幼子东渡扶桑,而后,集全家老小于一处,合家自焚而死。
  清廷在中国的最后一支残兵顿时稀零星散,两万余八旗大军一夜之间逃亡一空,唯有平南将军赖塔悲愤之下,率本部三千铁骑迎击刘国轩,双方于衢洲府境内一块山地上进行了最后一场殊死决战。三千正白旗铁骑人人视死如归,最终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
  大清平南将军,正白旗蒙古都统赖塔奋然大呼:“满州人战死于此!!!”最后身中数十枪,流血遍地,脱力而死。
  公元一六八九年六月二十五日,短命地大清王朝最终彻底的退出了历史舞台。
  南京克复,大汉帝国皇帝林风欣然南下,在四万近卫大军的保护下,乘船走水路经洪泽湖,至高邮湖,最终抵达扬州。
  虽然半个世纪前经过了一场极其惨烈的灭绝性大屠杀,但扬州却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方位,历经修养恢复,现在又重新回复了元气。
  此次皇帝南下,名头上打着的旗号虽然是“御驾亲征”,但其实人人都知道,真正要皇帝上战场那肯定是一个笑话,而林风此次南下,其主要目的也并非是为了要率军作战。
  中国的政治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大汉帝国的根基早已无可动撼,相对于其他诸侯,不论是在政治上、军事上还是经济上,帝国政府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此刻南周、郑经、尚之信等人尤存,但天下间人人皆知,这些所谓的皇帝、亲王、郡王之类,全部都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他们的最终下场,只能在战死或投降之间任选一个。
  此次帝国皇帝南下,正是为江南而来。而此次针对江南的既定战略,早已被确定为“一分军事、九分政治”——这句话绝对没有任何夸张可言,目前,大汉帝国陆军各兵团沿着长江一路排开,总兵力高达到三十余万,而且全部都是训练充足、斗志旺盛、士气高昂、补给充裕、富有作战经验、装备最精良的野战部队,放眼天下、乃至全球,不论是奥斯曼,还在欧洲诸国,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据陆军总参谋部发来的最新兵力统计,目前大汉帝国部署在长江流域的军队,西起四川白帝城、南至江苏金山卫,连同各正编野战兵团、辅助预备役民团、后勤辎重壮丁、投降地绿营伪军、地主武装、农民起义军残部、以及大大小小地军阀部队,总兵力近一百五十余万。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战争机器面前,军事问题就是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中国最富裕的一块土地,帝国政府给予了空前的重视。此次林风特意经洪泽湖绕道扬州,正是为了收拾江南民心。
  而林风本人,也对自己的使命充满信心。
  明末清初年间,因为针对异族的激烈抵抗,南中国遭受了空前的摧残,不论是生产、经济还是人口都遭受了毁灭性打击,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元气仍然还没有回复到历史上的最高点。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江南地区存在着广泛的抗清情绪,从伪清顺治年间开始,江南各地此起彼伏的各种武装起义一直骆绎不绝,从历史对比来看,这种饱含民族情绪的军事对抗潜伏期之长、生命力之强、影响力之大、同情度之高,可谓空前绝后。可以说,大部分江南居民,包括富裕商人、大小地主在内的社会各阶层,对这种反政府武装都是持同情态度的,而且隐隐然给予尽可能的支持和帮助。
  甚至就连伪清政府自己本身倚为依靠的绿营伪军也屡屡发生起义或兵变、江西、安徽、江苏、浙江、湖北湖南,从南到北,从顺治到康熙,官方的政府军反叛几乎从未停止过,而叛走的将领、官员级别之高,甚至还包括了一品大员。
  所谓三反王的“三藩之乱”,归根到底,也就是这种大规模叛变和反复的延续和最高潮而已。
  举清政府一朝,他们在江南地区的控制力和影响力,都是极为微弱的,而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被统治人民,对此一异族殖民政权的合法性是不认可的。公允的讲,这正是大屠杀种下的恶果,是伪清开国初期极端粗暴的施政措施、掠夺性的经济政策和极富侮辱性的行政命令制造出的不安定因素。
  就政治上讲,伪清大肆吹嘘的所谓“英名睿智”的摄政王多尔衮,其实是个政治白痴,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令伪顺治、伪康熙焦头烂额,令清政府至少要花费一百年来进行地方渗透和形象公关。
  而林风之所以此次直奔扬州,就正是为了迎合江南人民的这一心理渴望。
  大明虽然腐败昏庸,然而他北驱蒙古,南化土司,她铸就了华夏民族的骄傲,这种骄傲,至少在一百年之内,是牢牢地被人民长久铭记的,区区地一根辫子,怎么可能束缚住一个伟大地民族?!
  隔着扬州城足有二十余里,林风就立即下令停船登陆,命令左右官兵换上素白的哀服,钟鼓大作、火炮齐鸣,皇帝本人亲自携皇后吴阿珂、太子林璁下船,徒步向扬州城开进。
  听闻皇帝南巡,扬州府各地远近百万乡民父老扶老携幼远远观望,从各处山坡、房顶、树梢眺望着御驾仪仗行进的队伍。然而这一刻的林风的举措却令百万乡民目瞪口呆。
  近卫军原本都是穿着火红色的军服,一声令下,全部套上了白色外罩,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条素白地长舌,各种金瓜、斧刖全数收起,武器全部套上了白色的布套,自皇帝而下,无分皇后、太子还是大臣,人人抛马步行,缓缓朝扬州城行进。
  根据传统规矩,皇帝临幸时原本因该演奏的喜乐,此刻全部变成了悲切铿锵的哀乐,领头的数杆大旗上笔墨酣畅,凛然著画:
  八十万冤魂英灵不远;
  三千丈汗青铁笔直书;
  横幅:还尔公道。
  御驾缓缓而行,远近百万人鸦鹊无声,一时间,这片地球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老实巴交的乡民面面相觑,疑惑非常:从古到今,却从来没有听到皇帝出巡居然这种出法,戏台上不说车架无数、冠盖如云么?
  却唯独有无数读书人顿时痛哭失声,成片成片地匍匐在地,大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恍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小声解释,陡然间,那股悲呛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霎那间人们猛地省悟过来,老一辈心有余悸的想起当年的兵戈战火,年轻人想起父老流传下来的悲惨遭遇。随着大队行进,远远近近千万人就像割倒了地麦子一样,其刷刷的跪倒在地,无数人嚎啕大哭,夹杂着对鞑子们嘶哑的诅咒和痛骂。
  林风身着白色地龙袍,左手扶着吴阿珂,右手牵着不到三岁的皇太子林璁,宛如一对寻常的夫妇,就那么步履沉重的一直走到扬州城前。
  此刻的扬州城早已倾城而出,远远地望见白色的御驾,皇帝步行而来,人人呆若木鸡,直到已经能够看清皇帝的人影,负责迎驾的头面人物才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在地。
  跪在最前列的人却并非扬州的本地知府官员,而是漕帮帮主牛千毓。从道理上讲,让一个江湖人物抛头露面来主持“迎驾”这种大事是非常不符合礼仪的,但此时此刻,去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除了植根扬州、向来最贴近百姓,以义气声名斐然的漕帮,谁更堪为死难地数十万父老手足拜谢皇帝地致哀?!
  而且,就算有古板的冬烘先生跳出来指责有违礼法,这位牛千毓帮主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早在年前,漕帮就在大汉帝国收复苏北的战争中立下大功,得皇帝亲授大汉开国县男。
  虽然从小闯荡江湖,场面见识无数,但迎接皇帝这种事情倒也是头一回,牛千毓也不免心情紧张,林风还没靠近,他就率先领头跪拜,山呼舞蹈:“臣领开国县牛千毓迎驾,躬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安!”林风点点头,脸色沉重地道,“爱卿平身,”他举头四顾,只见跪拜在牛千毓之后的,除了少数汉军驻军军官之外,绝大多数都是身穿精致丝绸长袍的商贾,此刻皇帝身前,人人噤若寒蝉,垂头侧目,不敢仰视,他挥挥手,“诸位辛苦!!”
  “臣等不敢!!”牛千毓迅速地一个转身,让出城门洞,躬身指着吊桥道,“臣等代合城百姓,恭请陛下入城!!”
  “不!!”林风沉声拒绝,摆摆手,“朕这次来扬州,并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祭奠昔日清军南下时死难的数十万同胞手足,今日未奠英灵而入城欢宴,朕还有何面目去驾驭天下、驱策四方?!”
  牛千毓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哭泣道,“陛下之仁,臣等扬州父老感泣无地……”
  林风点点头,微微侧身,朝后挥挥手,只见后方车轮辚辚直响,数百名身穿白衣的近卫军大汉推着数十辆马车上前,旋即翻开车盖,取下无数血迹斑斑地衣服,这些衣服大多是伪清官员服色,有文有武,另外少数是马褂步服和女子身穿的对襟大褂,有些衣服窄小无比,竟然是孩童的襁褓和百衲衣。
  满城人愕然失色,面面相觑,顿时嘈杂一片,人群议论纷纷。
  林风昂然走到一辆马车车顶,目光扫视四方,伸出双手,微微凌空轻按,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人人屏息宁声,等待皇帝开声。
  “诸位扬州父老,这些都是昔日从伪清吏部、兵部检点出来的参与扬州之战的清军各部文物官员、甚至八旗兵士本人、家人的衣物……”
  牛千毓顿时恍然大悟,伸头前往,只见前方那些衣服背后,每一件均贴有一张小纸片,墨迹深深,隐然就是姓名字样,他看了片刻,只见数百近卫军不停的取出,堆积了老大一堆,也不知道找出了多少,心中忽然禁不住猛地一寒。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我大汉天朝,已将这些昔日屠杀无辜、肆虐扬州的双足禽兽捉拿归案,按照品级大小,八旗中牛录以上、伪军中把总以上军官本人若活,斩首,若亡故,诛一子抵罪,余族发配奴尔干都督府垦荒,三代内不许回归长城之内——而至于那些有名有姓,罪大恶极之辈,已经全部满门诛杀,并无走脱一个!!——”
  他回过头,朝近卫军猛地一回收,瞬间无数火把投递在这些血衣上,烈火熊熊腾空而起,荡起漫天尘烟。
  林风微微颔首,象征性地朝天空略略拱手,“今天就让扬州死难的无辜百姓睁开眼看看,咱们已经给他们报了仇了!!”
  默默地,城上城下一片沉默,直过了好半天,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哽咽的哭泣声,就像是被集体感染了似的,突然之间,面前的万千扬州百姓,连同护驾的数万近卫军官兵、大臣、随员,一同跪伏在地,放声痛哭。
  刹那间,这片天地之中,千万人俯首跪拜,唯独只有林风一人凛然直立,昂首向天,形状威严到了极点。
  漫天痛哭声中,他大喝一声,“抬上来!!”
  数百名近卫军官兵再次向前,抬过数尊石象,其中形态各异,为首做儒装打扮,但外衣上却披着半身铁甲,昂头向前,神情做悲愤状。而在他身边的数尊石象,却是人人双手倒缚,神态猥琐,沮丧万分,朝他跪倒在地。
  人群中有眼尖的,突然认了出来,失声大叫:“那不是史阁部么?!……”
  林风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他以皇帝之身,亲自出头主持祭奠之礼,一直扯着喉咙讲话,这个时候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身畔汪士荣见状,立即上前高声回答,“不错,正是前明大臣史可法、史阁老大人!!”
  他转身一指旁边的几尊跪像:“这几个就是汉奸洪承畴、汉奸李成栋、八旗军将领多铎三头牲口,陛下有旨:从今日开始,这三头畜生就犹如岳王庙的秦桧那样,生生世世,永永远远跪在这里,有我华夏一日,就不许它们起身!!!”
  虽然是文弱书生,但这几句话却说得铿锵有声、豪气干云,数万人顿时大声喝彩,排在后面听不到的人禁不住朝前发问,口口相传之下,不一会而远近数十万人人人皆知,欢呼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如同山呼海啸,排山开浪而来,声震数十里开外。
  牛千毓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暗暗示意手下,顿时鞭炮齐鸣,锣鼓齐响,在震天动地的欢呼万岁声中,他再次率扬州士绅跪倒磕头,憋足了劲大声喊道:
  “扬州合城百姓,恭请陛下入城驻跸安歇!!”


第三十节
  扬州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烟花之地,虽然此刻是净街出行,四周数万官兵紧张卫护,但透过四处的街道、民居、店铺望去,平日里的繁华盛景,依然可以窥得一斑。
  林风驻跸的临时行宫被安排在城东的一座花园大宅里,本来林风以为大概就是一个城内的花园小别墅的样子,不过走到了地头,一眼瞥见那一长溜朱红色的围墙才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座府邸墙高局深,气势非凡,走进内里,庭院一座接着一座,曲径幽通、格调高雅,勾连各处的走廊上四处流水淙淙,从大门口一路走进来,似乎就象是没有尽头一样。
  虽然林风本人对住什么房子并不是很在乎,但在这座府邸却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一点,要知道就这个规模来看,他自己的皇宫似乎也就只是这水平了。
  绕了半天才绕道主宅,林风忍不住朝扶着迎驾街道的牛千毓问道:“这个……小牛……我说,这房子到底是谁的?!”
  牛千毓眼皮一跳,老实说他今年四十有五,年纪着实不小了,这一声“小牛”叫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没办法在称呼上提出异议了,当下抹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禀万岁,这座宅子是原伪清江淮盐道在扬州的府邸,他是专门管盐商盐引的……这个……所以……这个……”
  “哦!!——”林风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虽然他对这个方面也不是很清楚,但到底也穿过来这么久了,人人都说盐商有钱,看来果然是真的富得流油,转头打量着四处的摆设,随手抓起古玩架上的一个小瓶,上下抛弄,微笑道,“看来这个官儿还真有钱嘛——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回禀万岁!,这个官儿是正黄旗人,这次天兵南下,他企图逃走,最后却没有成功,被反正的绿营兵士捉住,上月中旬,他全家老少二十二口人全部拉到西门大街砍头了!!”
  “砰!”的一声,小瓶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林风大吃一惊,失声道,“就这么……杀了?!”
  “是啊!”牛千毓反而很惊讶林风的态度,愕然道:“难道……”他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听说这就是朝廷的……那个章程……”
  “什么章程?!谁说的?我有说过么?!”林风搔了搔脑袋,狐疑的道,“我好像就下过一道圣旨,说:‘凡是负隅顽抗的敌人,一律全部歼灭’,可没有说要你们见人就杀啊!!”
  牛千毓脸上的神色古怪非常,讪讪地笑道,“或许是……是我等揣错了圣意,差事办砸了……还请皇上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林风若无其事的摆摆手,“杀几个鞑子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掀掀龙袍下摆,径自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道,“这么说,江南一代的八旗军民,看来一定是被杀了不少了?!”
  牛千毓默然无语,这桩事情只是林风不清楚而已,他却是心中雪亮,大汉帝国数十万大军南下,声势震天,江南各地望风而向,随着南京之战的展开,各处掀起了一阵屠杀狂潮,如此声势之下,各处投降官僚、地方伪军人人惊惶,唯恐怕认为是“铁杆汉奸”,一转头立马朝旗人挥起了屠刀,不少地方四面设卡缉拿,张网仔细搜捕,喊出的口号竟然是:有杀错、不放过,万勿放走一个。
  从今年五月份开始直到现在,江西、湖北、江苏等各行省地方雷厉风行,或者就地斩首、或者驱笼沉江、或合家火焚、或集体活埋,不到两个月功夫,三省之内近二十万八旗军民不分良莠老幼几乎全部被屠戮一空——难道象这样大的事情,大汉皇帝陛下居然会不知道么?!
  事情的真相是:江南的八旗军民不是被杀了不少,而是已经没有活下来几个了。
  但是现在看皇帝的态度,这种话恐怕是万万不能明言的。
  林风稍稍沉吟,把话头掩饰过去,抬头扫视着大厅内的众人。这时随同牛千毓一同陪驾的大多数都是江南各地的大地主、大商人。事实上,这次迎接皇帝南巡的事情,这帮人早已绸缪已久,甚至,早在年前就已下过血本。
  记得那次,大汉皇太子林璁满月时,就正是眼前这一批人,组织了一只轰动全国的船队,满载着各种物资入京朝圣,利用自身雄浑无比的经济实力,向中国的新一任皇帝宣誓效忠了。
  “来、来、来,诸位也不是外人了!”林风一侧头,欠身道,“大家伙都坐下、坐下说话,今天朕来了扬州,难得有机会放下礼法和诸卿说话,这次大家就尽兴点,有什么话就敞开了直接朝朕提好了!!”
  “不敢、不敢……”
  “陛下宽宏仁义、草民感激涕零……”
  “万岁虚己推爱,臣等惶恐无地……”
  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谦逊谢罪,乱糟糟的哄闹了好一会,才逐渐按照地位高下侧着身体坐了下来,好在这座大厅甚为宽敞,几乎堪比内廷的议事朝堂,这么多人坐下,居然也不见得如何拥挤。
  汪士荣和李尔苟一左一右,分别侍立在林风身后。牛千毓朝那边头头瞥了一眼,企图和汪士荣交流一番,但一眼却看见对方面无表情,一点暗示也没有,心下越发有些紧张,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本来,按照他的打算,这次就准备把皇帝哄得高兴了,趁热打铁,立即请下个圣旨之类,把长江以南的钱庄范围确定下来,公告天下。但此刻人多耳杂,这些话实在是不怎么好讲出口。
  林风指了指刚刚摔破的那个小瓶子,漫不经心的问,“这个玩意是什么?怎么这么不经摔?!”
  众人愕然半晌,好一会,人丛中才有个老瘦老头巍巍颤颤站起来,躬身回禀,“回万岁爷的话,此物名为‘玉净瓶’,相传正是为仿照南无观世音大士手中托瓶而制,由北宋熙宁年间汝窑所出,数百年来辗转流散,如今就天下就剩下了两只,其中一只听说为我大汉通商侍郎许淡阳大人珍藏,而另外这一只……”他露出一个极为痛心的表情,沮丧地道:“……如今就真的只剩下许侍郎家的一只了。”
  林风不能置信地看了看这满地碎片,真他妈巧啊,刚进门一不小心就破坏了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看来自己这个人还真是衰!!
  本来他还以为就一个装什么玩意的瓶子而已,而且华而不实,说是装茶水的口子小了,说是装墨水的又肚子大了,看上去黯淡无光,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值钱货色,居然还孤孤零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恰好能让自己一伸手就能掂着玩,这会毁在自己手上,还真是天意啊。
  他有些歉意的搓了搓手,“嗨!……这个瓶子多少钱,朕这个人一向不妄取百姓……”
  那老头有些耳背,闷头闷脑的打断了林风的话,“眼下正是战乱,古玩市价不行,依照而今的行市,约莫折合白银二十五万两吧?!”
  “什么?!二十五万两?!……”林风失声惊呼,一摆手,立即改口,“可惜啊、可惜,难为诸位爱卿一番孝心,把如此名贵的东西呈上御览,朕甚欣慰!!!”
  转头看了看众人了脸色,他镇定自若的点点头,话锋一转,“诸位爱卿,以后千万要记得了,朕这个人一向是非常节俭的,日后千万不要再把这种名贵的东西送上来了,若有心思,不妨取体贴下百姓、做点慈善事业什么的,比弄这些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实在得多!!”
  “臣等(草民),谨奉圣谕!!”
  呼啦啦一下,房间内顿时跪倒一片。这时人人心里头都有点紧张,刚才皇帝当众出丑,等下不知道会不会拿出点什么招术找回面子。
  牛千毓却是心中大悔,真是情报不准、情报不准啊,自己在京城中派了得力人手四处打听,人人都说而今的这位陛下文治武功非比寻常,既能披挂打仗指挥千军万马,又会子曰诗云折服顾炎武这样的儒学大家,听说他甚至还会番邦文字,曾经有过几次在朝堂上当众“醉草吓蛮书”,可谓是千年不遇的英主。
  自己就琢磨着,象这样的人物,用别的什么手段来讨好恐怕是不行的,什么叫明主圣君?!有听说明主圣君爱金钱美女的么?反过来说,爱金银美女的那还能叫明主圣君么?!
  所谓明主圣君,爱好不外乎两个:一个是人才,就象刘备曹操一样,见到人才就高兴,光着脚就朝外跑;至于第二个嘛,那就多半是什么古玩字画啊、名家真迹之类。所以这次听说皇帝驾幸扬州,他立即憋足了劲,发动全部人手不惜血本四处搜罗什么珍品古董孤本字画之类,只求讨得皇帝另眼相看。
  眼下这座大厅,四面墙壁挂着的条幅、字画无一不是价值连成名家手迹,而屏风之后的那座古玩架上,也全部都是唐三彩、宋汝窑、官窑、龙泉窑之类真瓷,甚至就连众人坐的椅子,那也都是专程从南京搜购来的明朝皇宫御用檀木大椅,传说中是朱元璋款待功臣用过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面前的这位皇帝,漫说是什么古董、真迹,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正楷繁体字都未必能够全认识,要让他鉴赏品玩,简直就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想到自己这一记马屁正好凑到了马蹄上,甚至还让皇帝大大地出了一个洋相,牛千毓顿时浑身大汗淋漓,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他偷偷瞅了瞅皇帝的脸色,只见林风这时笑吟吟的并不异常,心中略微放心,稍稍凑前,陪笑道,“启禀万岁,我们江南人文荟萃,有古至今,多有风采风流人物,市坊民间,亦不凡卧虎藏龙之辈,此次陛下初幸扬州,不知可有所得否?!”
  “这个……”林风忽然一下愣住了,要说扬州这个地方他不论是在哪个时代都还是第一次来,平时也不是什么很热不太伤心,爱旅游驴行之类活动,因此对这方面不是很上心,要说有什么风景还真说不上来。
  他想了半天,“……这个……这个……扬州嘛,我倒只知道两个地方,一个是禅智寺,听说扬州蝉智寺的芍药花有名得很;这第二个嘛,那就是丽春……”
  这句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打住,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即象是憧憬回忆,又像是感伤莫名,看上去古怪非常。
  厅内众人人人面面相觑,皇帝说的第一个地方,大家倒还是都知道,但第二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呢?!此刻人人冥思苦想,却总是猜测不到。
  闷声半晌,林风忽然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响,似乎就连他自己都快要遏制不住了,直笑了好一会,他才摆摆手,谓然浩叹:“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前世今生,真恍若大梦一场!!”
  这次,连同汪士荣、李尔苟在内都禁不住心中惊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眼中都是一片迷茫,禁不住心中想,刚才都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伤感了呢?!
  两人心中都是万分恼怒,忍不住一齐瞪了那个漕帮帮主牛千毓一眼。
  牛千毓吓得魂不附体,他实在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又得罪皇帝了?!
  只觉得连后背凉飕飕的,背上湿淋淋一片,衣襟全都被冷汗浸湿了,他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道,“陛……陛下……真乃博学多才……千古名……名句……朗朗上口……”他强自镇定了下心情,朝后放一人指了指,“不知陛下身在京城,可曾听见过东堂先生的名声?!”
  “东堂先生?!”林风愕然道,他想了想,似乎中学课本上没这个家伙啊,难道自己记错了?!他用询问的目光朝那边看去,失笑道,“看来还是朕孤陋寡闻了?!”
  “不敢、不敢!!”牛千毓苦笑道,“孔兄,陛下见召,还不快上前?!”
  那人急忙加快了脚步,上前跪倒磕头,“山东曲阜孔尚任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请起!”林风感觉有些奇怪,他实在是想不起这位仁兄是哪位高人。
  抬眼望去,眼前这个人约莫三、四十来岁年纪,脸色苍白,神情萎顿,满脸宅男象,颌下若有若无的留着一撇胡须,身上的衣服倒还算整齐,看得出也算得上是个中产阶级人士。
  牛千毓介绍道,“这位孔尚任先生,字季重,乃孔圣人第六十四代孙,幼有学名,贤达乡里,亦曾游学四方,曾著有《桃花扇》一剧,轰传天下,多有脍炙人口之句,现今之天下,论起曲目,有南洪北孔之称!!”
  《桃花扇》?!这个东西倒是听说过,不过具体是讲什么的倒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明确,这个家伙绝对上过中学课本——能上中学课本的人物,那肯定就不是平凡之辈了。
  当下立即热络的招呼道,“原来《桃花扇》就是你写的啊,久仰久仰!!”他一指一侧的椅子,“孔先生且宽坐!!”
  见林风热情,牛千毓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情报有准也有不准,这回弄古董字画是砸了锅,但幸好还有人才推荐,果然立马反败为胜啊——看来对付“英明圣主”这种东西只能使用人才战略,古董字画这招时灵时不灵,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这下可得吸取教训了,回头写在家训上告诫子孙。
  “季重是山东人,怎么突然会想起跑扬州了?!”林风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热情。
  孔尚任还没说话,牛千毓抢先开口回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季重的那本《桃花扇》原本讲的就是侯方域、李香君以及史可法史老大人的故事,这回听说大汉天兵光复扬州,因而特意来重回故地,凭吊阁老在天之灵!!”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孔尚任看上去似乎极不擅长交际,说话吞吞吐吐,还没说话,一张脸就涨得通红,顺着牛千毓的话,他不发一声,只是连连点头。
  “哦!原来如此!!”林风颔首道,“原来是说史可法的故事的!”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干得好,写得好!!史可法这个人虽然才干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其人铁骨铮铮,誓不低头,可与昔日之文天祥并列,为我中华之脊梁,实在是令人好生相敬!!”
  孔尚任有些尴尬,他红着脸,喃喃地不太敢出声,实际上《桃花扇》这一剧目多讲的是侯方域和李香君卿卿我我的爱情故事,所谓史可法殉国一事,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或背景而已,全剧的主旨,也和林风所说的大不一样。
  不过皇帝金口玉言,他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谁敢说他讲得不对?!
  林风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死者已矣’,咱们今天已经胜利了,那也不用老是沉浸在那些过去的事情里面,我说季重,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写点其他什么的?!”他轻轻拍了拍桌子,点点头,“我看最近这些年来,咱们内剿清寇,外拒蒙古,也发生过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嘛,你看是不是也可以写出一两个象《桃花扇》那样的剧本?!”
  孔尚任睁大眼睛,这一点他倒是重来没想过,当下禁不住愕然问道,“不……不知……不知陛下说的是……”
  “要符合主旋律嘛,以前,我们大汉帝国的主要矛盾是天下百姓和八旗匪寇之间的矛盾,但是现在八旗匪寇已经北剿灭了,那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经转移到别处了,”林风扳着手指,数数一样的数道,“譬如说:那个西蒙古准格尔就非常可恶,侵我疆土杀我百姓,你可以去写;而除此之外,那个什么吕宋岛的红毛番……就是那个西班牙国也是穷凶极恶,这么多年杀了我无数迁居海外的子民,这帮家伙都是咱们大汉国的生死大敌,你们这些写剧本的,可也不能老是把目光留在原处,要紧跟朝廷的脚步,要与时俱进才行嘛!!”
  孔尚任似有所悟,吃吃地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写西蒙古犯境,或者……或者红毛番杀人略货之类的剧目?!”
  “可不是嘛!”林风兴致勃勃的道,“你看,我这就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比如,你可以写个山西姑娘,但是他爱上了一个陕西的公子,这个山西姑娘很漂亮,但是不幸坠入风尘,在太原府做生意,于是这个陕西公子在进京赶考的时候就相遇了,于是就爱上了,最后,恰逢西蒙古葛尔丹悍然南侵,太原被围城九个月之久,姑娘憔悴万分,日夜期望恋人解救自己,同时她又利用自己的身份,与诸多企图投靠蒙古人的汉奸周旋斗争……总之呢、这个总之……总之最后,大汉天兵来了,这个陕西公子义愤填膺奋然投笔从戎,参加了汉军成为军官,最后终于在忻州打败了葛尔丹,解救了千千万万陕西父老还有他的恋人,于是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林风拍拍椅子,讲得口沫四溅:“你尽管写,有什么地方要朕帮忙朕决计不会推辞,比如说你找到原型,要写什么赏赐诰命夫人、甚至皇帝赐婚什么的都没有问题,朕决计不会不承认!!”
  满厅人听得目瞪口呆,唯独孔尚任津津有味,一边听林风述说,一边击节赞叹:“真是曲折离奇啊,堪比盛唐之传奇笔记,没想到陛下也有这份才情……”话一出口,他就立即知道说错了,当下吓得脸色惨白。
  林风倒是若无其事,摆摆手,“哪里、哪里,除了这个之外,你还可以写吕宋岛的子民故事嘛,譬如说,有个广东的姑娘非常漂亮,而且还有一个广西的公子才学很好,最后少女有坠入风尘,不得已去了南洋,而那个广西公子恰好去那边经商,于是两人又相遇了,最后穷凶极恶的西班牙红毛番出现了,倒行逆施屠杀我大汉子民……这个……这个广西公子义愤之下参加了大汉海军,终于打败了红毛鬼,拯救了万千百姓和这个广西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未说完,一名肩挂上尉军衔的禁卫军军官突然匆匆推门进来,一声告罪,凑到李尔苟身边小声耳语。
  林风顿时停住话语,转头望去,李尔苟小声报告:“启奏万岁,外卫接到京师大学士李相爷、礼部尚书、鸿胪寺正卿紧急传递的公文,说是有两个红毛番仔,一个是西班牙的使者,一个是什么法兰西的使者,请求面君……”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此刻进了扬州城了,在外城候旨!”
  林风腾身站起,忽地哈哈大笑,朝孔尚任道,“说曹操,那曹操就到了,这帮猴子可真来得不慢!!”


第三十一节
  西班牙大使克菲尔和法兰西大使卡西莫多于七月初自从山东登州启程,沿着后方输送军用辎重的军道一路南下。起初,两人对待陪同的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官吏还是相当倨傲,自以“来自文明世界、传递上帝福音”的使者自居,然而自从见识到大汉野战军团南下的规模、汉帝国政府的战争动员能力之后,就不知不觉地慢慢放下了架子,越朝后走,越是心惊,直走到江苏境内之后,那副令人发笑的傲慢口吻才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言行举止地小心翼翼。
  两位大使虽然都不算是专业的军事人才,但这种涉及一国国力的事情,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在当代欧洲,能动员两万人以上军队的战争,那就是空前规模的灭国大战了,其维持这种规模战争的持续进行,也足够让法兰西这样的地上强国举步维艰,而到了东方一看,才发现欧洲那边实在是小气得可笑。
  东方人的战争,论兵员,动辄数十万计;论火炮,动辄几百上千门;论时间,动辄半年数载甚至数十年,姑且不论他们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单单就这份国家动员能力,就足够压倒整个欧洲了。
  两人心中尤自暗自庆幸,幸好当初来中国的时候,态度还不算太过份,要不然迟早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在见识了中国人令人震惊的国力之后,他们又万分不解的想:为什么同是东方人,南亚以及印度次大陆的土著怎么会那么虚弱可欺呢?!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老实说关于他们持什么态度,汉帝国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各驿站的接待官员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要知道这些年来帝国广开海贸,每年朝北中国跑路经商、打工谋生的色目人不计其数,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府几乎就有几家红毛鬼开设的商铺,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而且就现在的大多数中国人看来,那帮所谓的“欧洲强国”简直不值一哂,随便克菲尔或者卡莫西多抱什么样态度好了,爱摔脾气就随他去,无非夜郎自大而已,反正没人有兴趣多看他们一眼。
  不过官面上的排场基本还是做足了,自从确认他们身份之后,礼部司官立即行文都察院,借调了一营五百人都卫军,作为外交使者的卫队一路南下,直到扬州城外方才正是移交给皇帝的近卫军团。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心中还左盘算右计较的克菲尔伯爵早已拿定了主意。
  这次他们南下,礼部官员特意安排的是军方的进军路线,美其名曰“特殊待遇”,暗地里早已关照了马英的中原兵团沿路进行军事演习,这近千里路走下来,两位西洋大使沿路就是检阅那海洋一般的铁骑兵、火枪兵和森然竖起的火炮,虽然这套小把戏两人都是心知肚明,都明知道中国人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恐吓和炫耀武力,但内心里的那股滋味却的确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卡西莫多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克菲尔作为眼下正在与汉帝国处于战争状态的西班牙大使,却是心中雪亮,据他所知道的,单就陆军实力来讲,所谓“威震欧洲”的西班牙步兵方阵,在这些兵种齐全、装备先进、训练有素的汉军面前,简直有如过家家一般可笑。
  其实在出发之前,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那时区区两千汉军部队就搅得伊比利亚半岛人仰马翻,这会要去人家的大本营,可就真的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强兵了。他曾切切告诫志得意满的克菲尔伯爵:如果敌人实力强大,那么能在确保西班牙在东亚的贸易权利情况下,可以做出一些必要的让步。
  现在的西班牙,已经不是那个千帆蔽海、全球制霸的西班牙了,无敌舰队都已经覆灭几十年了,王国早已日落西山,眼下只能依靠着英雄的父辈们留下的那点老本,硬撑着吓唬吓唬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人而已。
  一旦遇到真正的、强硬的新兴帝国,那张色厉内荏的面具,就立即会被人硬生生的从脸上撕下来,鲜血淋漓。
  但是,没有走到地头之前,克菲尔心中还是期冀着那万分之一的幻想,要知道前几年欧洲流传这的讯息还是: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已经逐渐死亡了,一帮野蛮恐怖的鞑靼人正给予那片大陆血腥而残酷的统治。
  他甚至还在幻想,说不定那两千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大汉远征军”就是那个已经灭亡的古国的唯一一支幸存部队,在昙花一现之后就消逝在茫茫大海之中了。
  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伯爵阁下那荒诞不经的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进入某种恍惚的神态,此刻他身在扬州城,但脑子里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前那一排排威武挺拔的近卫军官兵如流水般匆匆流淌而过,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完成这桩外交使命了。
  汉帝国礼部衙门的官员向来以“死人脸”闻名京师,随便拉出一个接待外宾的官员,脸上的那副表情常常会让来访的友邦人士产生自己严重负债的错觉。这时两位大使早已在外门等候达两个小时之久,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慢悠悠地晃出一个剔着牙缝的礼部官员,倨傲无礼地抬抬下巴:“哪个是西班牙的番子?!出来,陛下召见!!”
  克菲尔这会都懒得去抗议了,记得第一次从礼部官员嘴巴里蹦出这个极富攻击性顺便侮辱人格国格还带有种族歧视嫌疑的污辱性言词时,他也曾暴跳如雷,先后以“西班牙”、“国王陛下”、“文明世界”乃至“上帝”、“圣母”、“耶稣”、“圣子”等等诸多名义提出严正抗议,但却一律都被无视了,礼部的那堆外交官似乎丝毫没有半分外交素养,总之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决计不会给他半点面子。
  可怜的伯爵阁下,从气势上就已经被完全压倒了。他默然无声地跟随着这名大模大样的礼部官员,穿过重重岗哨近卫,接受了不下三次污辱性的贴身搜查,在这片似乎走不到尽头的东方建筑群里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抵达了大汉帝国皇帝陛下接见外国大使的大厅。
  出乎克菲尔伯爵的预料,原本想象中的那种排满武装整齐的士兵、一群横眉冷目的大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远远地朝大厅最前方望去,一名颌下留着短须,穿着一套刺绣奇怪蛇类图案丝绸衣服的青年高坐在一张大椅上,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方是慵懒的、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克菲尔伯爵甚至还敏锐的发现,对方居然穿着一双棉布拖鞋。但却不知如何,他情不自禁,心中竟然又多了三分胆怯。
  暗暗地咽了一大口唾沫,他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你现在正代表光荣而伟大地西班牙。千万不能让这些东方人侮辱了祖国的荣誉。
  缓缓上前,他微微躬身,右手抚胸,顺势单膝跪下,用荷兰语大声说道:“西班牙王国,卡洛斯王国庇护之下,神圣伊比利亚以及地中海、中美洲……”
  没等他把话说完,领头在前的礼部官员忽地霍然转身,怒目圆睁,暴喝道:“好大胆!!——天威在前,还不跪下?!”
  这个礼部官员居然是说的是满口流利的荷兰语,克菲尔伯爵顿时愕然,这才猛地想起,那时在澳门时,左右同胞以及一些欧洲商人的说法和告诫。
  慌乱之下,强自镇定,正色道:“尊贵地大汉皇帝陛下,您眼前的这个人,是西班牙王国陛下册封的正式贵族,他知晓一切文明世界的礼仪,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会强迫一个外国使臣在他们的君主面前双膝跪下!!”
  他摇晃着手臂,“陛下,请恕我无礼,但是我仍然要说,您的所作所为是没有道理的,是不符合外交惯例地,我诚挚地希望您能收回这道令整整一个国家都无端的蒙受屈辱的命令!!——”他再次躬身,“我坚信您是英名而睿智的,非常感谢您!!”
  对方情词并茂,说得感人肺腑,林风却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你就是那个西班牙使者?!”
  一旁的汪士荣色变道,“陛下,此人居然如此无礼……”
  林风摆摆手,“算了,这会正和他们打仗来着,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这会就算不跪我们也不能杀他,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汪士荣缓缓摇头,“陛下此言差矣,我天朝向来以礼法立国,威慑外域,本国子民、大臣朝见陛下尚且要跪拜颂圣,他区区一个洋奴,难道就不能么?!”他的神色变得非常严肃,认真地道,“难道在陛下看来,这些红毛番比咱们天朝的子民大臣要高了一等?!”
  林风大吃一惊,他实在还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抛出这么一条可怕的理论。这顶大帽子可真着实不轻,即使是皇帝也是万万戴不起的。
  “哦……有道理、有道理!!”林风有些尴尬,端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过去,末了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姿态,赞叹道,“其实朕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纪云真深得我心也!”
  转脸朝象克菲尔伯爵,却又是换了另外一副表情,冷冷地问:“这么说,咱们若是派了使者去见卡洛斯二世,也是可以不行礼了?!”
  克菲尔惊讶的道,“当然不是,”他急忙否定,“难道陛下没有看到,我刚才已经用朝见君王的礼节拜见您了么?!”
  “不对、不对!”林风摆摆手,“你这是用会军人的礼节来见我——一般来说,在东方,朋友间会面,都是得相互下跪的,只有在军队里,军人们穿上了铠甲战袍,才可以使用单膝下跪的礼节!”他摇摇头,“看来,朕这个皇帝还真是失败得很,在你们西班牙人眼里,朕连和你们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道这里,他疑惑的道,“朕可真奇怪了,难道卡洛斯就是专程派你过来挑衅我的么?!”
  克菲尔目瞪口呆,这番话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反驳。关于林风所说的所谓军人礼节之类,他这一路上倒是真的见过很多次了,的确是真真确确的知道不是胡说八道,但是,难道真的向他双膝下跪朝拜么?!
  “算了、算了!!”林风大气地摆摆手,“朕这个人一向是不喜欢为难别人的,克菲尔卿,听说你也是个贵族,咱们也不为难你——关于这个是单膝下跪还是双膝下跪的事情,咱们现在一时之间没办法沟通,我看不如这样……”他笑了笑,“不如你现在马上坐船回西班牙,把朕的意思和卡洛斯老弟说说,双方先就这个事情弄个明白之后,你再重新坐船过来商谈国家大事如何?!”
  克菲尔伯爵顿时气馁。


第三十二节
  克菲尔伯爵的脸色极为难看,孤零零的站在大厅中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为祖国荣誉强硬一把地好,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妥协一把地好。他样子尴尬,左右为难,两侧侍立的众多宫女、太监、武士见状,情不自禁一齐暗暗偷笑。
  正在这尴尬万分的时刻,林风捏了捏手指关节,看似随意的道,“克菲尔卿,恐怕你这次来的是太匆忙了一些,或许还不知道,就在几个月之前,英格兰和葡萄牙的使臣在和朕见面的时候,也都是持跪拜礼的,您看!——”他俯下身体,紧紧地盯着克菲尔,直看得他心中发毛,方才微微一笑,耸耸肩膀摊手道,“这不都过去将近一年了,你可曾听到过有谁笑话过他们?!”
  克菲尔伯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涨红着脸低着头,小声道,“尊敬的陛下,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刚才……刚才实在是……我不是很懂得贵国的礼仪……实在抱歉!!”
  言罢,他学着前头那名礼部官员的样子,轻轻磕下头去,这时,只感觉浑身热血上涌,这一生恐怕再也没有比现在更为屈辱的时刻了。
  “算了、算了……”林风哈哈大笑,站起身来稍稍颔首回礼,大笑道,“看来行这个礼还真是够难为克菲尔卿了,”他朝旁边努了努嘴,“来人,给西班牙大使看座!!”
  两人上下落座。汪士荣轻轻咳嗽一声,上前道,“克菲尔大人,我们陛下还有许多国务要处理,如果您有什么事情的话,那就赶紧说!”
  克菲尔伯爵点点头,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侧身抚胸,朝林风微微欠身:“尊贵地中国国王陛下,我这里有一封我国卡洛斯国王陛下的亲笔信,您可否过目阅览?!”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用封套封好的小盒子,递给身旁侍立的近卫军武士。
  林风轻轻结果,只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弯弯曲曲全是手写体的字母,也就懒得再看了,随手放在一侧,摆摆手,“看不懂、看不懂!”他微笑道,“有什么话,克菲尔卿就直说了罢!”
  克菲尔稳了稳情绪,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把旁边的数名武士吓了一跳,急忙一齐上前,远远地挡在林风之前,怒目圆睁。
  林风摆摆手,“不妨!退下,让他说!!”
  “陛下,在两国交涉之前,我必须要为基督一六八七年发生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入侵事件,向您提出严重地抗议,”克菲尔伯爵双拳紧握,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林风,怒声喝道,“在那次事件之中,贵国的军队给我国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据不完全统计,在一六八七年六月至十一月五个月的时间之内,我国至少有一百多座城市和集镇遭受了贵国正规军以及仆从军、雇佣兵的偷袭,其中塞维里亚甚至几乎被完全毁灭,至少有将近三十五万人因此丧生、一百六十万人逃离家园流离失所,我想请问陛下,贵国在做出如此丑恶而卑鄙的行径之前,可曾向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西班牙王国通过外交途径正式宣战?!”
  林风愕然道,“有这么必要么?!”他摆摆手,笑吟吟的道,“我都派兵把大炮架到你们家门口了,那还宣什么战?!”
  克菲尔勃然大怒,“这正是最为卑鄙无耻的一点,陛下,全欧洲都知道大汉帝国也是文明世界的一员,难道你们就一点儿也不顾忌国际公理和外交惯例么?!”
  “错了、错了!!”林风摇摇头,一本正经的道,“其实我们是东亚的土著人,严格来讲和那些印度人、南洋、西印度群岛土著没什么区别,其实你们就算认为我们是野蛮国家朕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再说了……”
  他嫌怪的看了克菲尔伯爵一眼,“你们可以在国际上呼吁嘛,譬如说:你们联合一切来自文明世界的国家来制裁我们,比如贸易禁运、科技封锁或者舆论谴责之类,如果这还不够,你们还可以向梵蒂冈教皇投诉嘛,再来一次十字军东征我也不是不同意不是!”
  克菲尔伯爵闻言错愕,面对这些苛刻的指责,林风居然面不改色全数吃进,实在是令人大吃一惊。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东方皇帝居然比教皇陛下还要无耻。
  哑然无语。
  林风慢条斯理的道,“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朕突然派出一支军队,穿越印度洋、绕过非洲大陆直奔伊比利亚发动战争,难道你们不感到奇怪?!”他摇摇头,和汪士荣相视而笑,“没什么原因就突然被人打上门了,他们居然一点也不惊讶,难道西班牙人都是傻子?!”
  克菲尔涨红了脸,忍不住嘲讽道,“陛下,您也未免太低估我们西班牙人了。您这次派军远征伊比利亚,难道不正是为了一六八六年发生在吕宋岛的一桩种族冲突和司法纠纷么?!”
  “啪……”的一声,林风霍然色变,勃然大怒道,“放屁!——什么叫种族纠纷?!什么叫司法冲突——朕有数万侨民被吕宋岛殖民当局杀害了,那是屠杀!!”他指着克菲尔的鼻子,厉声喝道,“那是屠杀!是屠杀——你懂不懂?!”
  林风的突然发作把克菲尔吓了一跳,刚才还是笑吟吟的态度温和,怎么就好像变脸似的说翻脸就翻脸呢?!面对突如其来的滔天怒火,他一点准备都还没有,错愕良久,方才小声分辨的:“但是,我们所收到的报告是……”
  “去你妈的报告!!”林风轻蔑的竖立中指,朝他比了比,不过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人懂得这个手势的意思,“你们怎么报告是你们事情,老子怎么报复是老子们的事情,两者互不相干,你别把那些破烂文件拿到这里当借口!!”
  克菲尔尴尬的道,“但是……”
  林风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解释,竖起一根手指,“朕只问你一句话:你小子承不承认吕宋岛事件是一场屠杀惨案?!”
  他恶狠狠地盯着克菲尔伯爵,“如果你们西班牙王国不承认吕宋岛事件是一场蓄意屠杀,那朕就马上以大汉帝国皇帝的名义,向英格兰、荷兰、法兰西、德意志邦、哈普斯堡神圣罗马帝国、罗曼诺夫俄罗斯等所有的国家递交外交宣言,正式宣布:发生在一六八七年的利比里亚半岛上的战斗其实是一场‘小小地边境冲突’!!”
  克菲尔几乎跳了起来,愤怒地道,“那是不可能地,大汉帝国和西班牙王国并未接壤,哪里有什么边境了?!——况且,那场战争几乎所有地欧洲人都是见证,你们不可能否认那些……”
  林风再次比了比中指,轻蔑地道,“去你妈的见证,”他拍拍桌子,“老子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卡洛斯这小子要是觉得不对,大可派兵来打,老子不在乎!!”
  “战争……这是战争挑衅!!……这是赤裸裸地外交恐吓!……”克菲尔伯爵气极败坏,嘴唇不住地哆嗦,“皇帝陛下,难道您不觉得您的行为非常……非常……极度无礼么?!”
  “对付一帮杀人犯和刽子手还讲什么礼仪?!”林风冷笑道,“咱们这儿有个歌,唱起来就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大炮。”他斜着眼看着克菲尔伯爵,不屑的道,“你们这帮王八蛋,就他妈喜欢给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敢作不敢当,没得半分气魄!!”
  他忽然哈哈大笑,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看看朕——朕现在就可以对你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那支西班牙的远征军就是老子亲口下令派遣的;他们去伊比利亚半岛烧杀抢掠就是老子亲口下的命令;他们焚烧城市、屠杀老人、儿童、强奸妇女、抢劫财产都是老子我亲自指使;一六八七年伊比利亚半岛一切惨案就是老子一手策划,老子就是这场战争地罪魁祸首,老子现在当着你——西班牙伯爵、外交大使的面拍胸口承认,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子干的——老子、朕,大汉帝国皇帝可以对上述一切事件负责!!!”
  他伫立大厅上首,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忽地哈哈大笑,转头四顾,朝大厅两侧的近卫军武士大声喝道,“朕的将士们:西班牙蛮夷屠我子民,朕为华夏之君,是不是应该为他们讨还血债?!”
  耳边响起雷鸣般地呼应:“应该!!”
  “老子派兵去西班牙攻城略地,烧杀抢掠,算不算过份?!”
  “不算!!——”
  “恩怨分明,血债血偿,朕有做错没有?!”
  “没有!!——陛下万岁!!”
  欢呼了声如同山呼海啸,在这座大厅内来回震颤。克菲尔伯爵的脸色如同死人一样,惨白如纸。
  林风傲然一笑,“克菲尔伯爵,你听到没有,这就是朕的回答!”他撇了撇嘴角,嗤笑道,“你再看看你、再看看你们西班牙国王卡洛斯那副熊样,明明吕宋岛屠杀了我几万子民,这么大个事情,居然也敢涎着脸抵死不认,你知不知道,你们西班牙人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我看整个欧洲人脸面,都快要被你们丢尽了!!”
  克菲尔脸色通红,默然无语。
  在他大半生的外交生涯之中,这种抛开一切光面堂皇的辞令、术语,赤裸裸的刀锋直见,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他实在也是想想不到,居然也会有人毫不顾忌的将黑的、白的、表面的、暗地里的、正当地、潜规则的、所有的一切全部一次性摊开在桌面上公开谈论。
  克菲尔这次倒没有生气,林风的话没有一句谎言,大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他只是疑惑:难道这就是东方人的方式么?!
  迟疑了好一会,他缓缓点头。这时,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居然霎那间完全镇定下来了,内心沉静得如同一弘清水,平静无波,他冷静地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
  “尊敬地大汉帝国皇帝陛下,其实,与其讨论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个人认为是毫无意义的,”他摇摇头,冷静地道,“我这次之所以自欧洲万里迢迢穿越大洋来到东方,也并非是来和陛下分辨谁对谁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西班牙和大汉帝国今后的应该怎么办?!”
  他平静地看着林风,不动声色,“是战争还是和平?!”
  “很好!”林风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把吕宋岛还给我,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必须申明,吕宋岛之前也并非大汉帝国领土,我国并无归还的义务!”克菲尔伯爵据理力争,“根据现行通用的国际惯例,我们西班牙率先在那里子民并设立政府,因此,应被视为是我国的领土!!”
  “我不承认你所说的‘现行通用的国际惯例’,”林风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国际惯例,谁说的?给朕打过招呼么?!既然没给我打过招呼,我国也没和谁谁谁签署国际条约,那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惯例、公理’能对我们大汉帝国产生约束力么?!”
  “陛下,但是这是文明世界的通用规则!”克菲尔耐心解释道,“这并非我们西班牙制定的,也并非是某一个或者某两个国家的约定,而是文明世界所有国家都为之奉行的准则!!”
  “错了错了,简直大错特错,”林风摇摇头,“我看就是你们几个欧洲国家弄出来的一套规则,基本上和我们没关系,”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冷笑道,“何况,在朕看来,你们根本不是什么‘文明国家’,在现代这个世界,如果有一个‘文明世界’,那必定就是我们中国,是我们大汉帝国,除此之外一切国家、邦联乃至自治领都是野蛮世界,尤其是欧洲和美洲——真正的文明世界应该在这里,伯爵,在你脚下,只有等到你们抛弃你们那些野蛮落后的习惯、接受东方文明的熏陶、重新建立崭新的世界观之后,你们才有资格称之为‘文明国家’,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办法!”
  一番话侃得克菲尔伯爵云里雾里,直翻眼白。林风笑了笑,把话题重新拉了回答,道出了真正的目的:“因此,关于吕宋岛归属问题,应该用东方规则来进行解释,否则,我大汉帝国决不承认其效力!”
  克菲尔呆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的反问:“那么,按照陛下的解释,该如何来决定吕宋岛的归属呢?!”
  “我们东方人是最讲究民主和自由的,所以,在这一国际性法律上也是遵循此一最高准则,那么在决定一些领土归属权问题的时候,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人的问题,其次才是其他方面!”
  克菲尔并非法律问题专家,听林风似乎讲得有门有道,禁不住有些迷糊了,疑惑的道,“那……关于‘人’的问题,又应该怎么考虑呢?!”
  “主要是当地人的意思,尤其是在地方据有经济支配地位的人群的意愿,因为一个地方的归属权的易手,最痛苦的并非争夺的两个国家,而是当地人民,”林风满脸的悲天悯人,叹了一口气,“所以,为了保持地方经济的稳定、当地人民的幸福生活,我们首先应该考虑这一点!”
  克菲尔伯爵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禁不住冷笑道,“这些恐怕是陛下故意朝对己方有利的角度来解释吧?!”
  林风脸色骤然一边,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好,那我问你,你说,吕宋岛人民的安定团结社会稳定,他们的幸福生活到底重要不重要?!”
  克菲尔呆了一呆,禁不住皱眉道,“是很重要,不过……”
  “是吧,你也不能不承认吧?!”林风微微一笑,“这就是民主和自由,我们要用当地人的态度来决定主权的归属,这才是文明世界的做法!!”
  “但那些当地人……咳、咳……”克菲尔伯爵感觉有点夹杂不清,他实在是有点错位的感觉,自己此刻居然和一个皇帝讨论关于民主和自由问题,这种感觉朕是非比寻常,上帝啊,真他妈白天见鬼啊!!
  “……咳、咳……不过我再次不得不再次郑重提醒皇帝陛下,现在我们讨论的是领土主权的归属问题,而不是当地人的生活问题——您是否有些偏离方向了?!”
  “看看、看到了没有?!”林风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所以说你们欧洲是个野蛮社会啊,一点文明人的自觉都没有,居然一点儿也不把民主和自由当回事,唉,真是可怜亦可悲!!”
  克菲尔伯爵啼笑皆非,苦笑道,“陛下真是风趣!”
  林风点点头,摊开手,“好吧,既然克菲尔卿都这么说,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俩话。”
  这句中国俗语旁边的礼部司翻译官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翻译,愣了半天,才胡乱拼凑了几个单词送过去,弄得克菲尔伯爵半懂不懂,迷茫不定。
  “克菲尔卿,现在是你我两个交战国面对面谈判是吧?!”
  “是这样的!”
  “没有任何其他仲裁国,或者国际仲裁机构?!”
  “完全正确。”克菲尔伯爵皱起眉头,一时之间不明白林风的用意。
  “更没有其他什么第三方斡旋国,或者中间国之类?!”
  “当然,这是没有必要的!”
  “好吧,”林风朝他笑了笑,笑得克菲尔伯爵心中乱跳,“那么既然是这样,咱们还有什么必要玩这些虚伪的文字游戏呢?”他摇摇头,收敛笑容,“难道你不觉得现在咱们谈什么国家法很可笑么?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克菲尔倒也是大有同感,情不自禁也点了点头,“陛下,其实两个国家的战争或妥协取决于国家之间的根本利益,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明白人!!”林风朝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那朕就实话实说,克菲尔伯爵阁下,你也来中国几个月了,就你看来,依照西班牙王国在远东的军事力量,是否有能力在我国军队的攻击下保住吕宋岛?!”
  克菲尔心中猛地一跳,顿时怒容满面,挥舞着粗短的手臂,愤怒地道,“我不得不再次提醒陛下:忠勇无畏的西班牙军人为了国家会荣誉,可以流尽最后一滴血!!”
  “哦?!”林风脸上似笑非笑,“这么说,伯爵阁下也是军人吧?!”
  “不,尊敬地陛下,我是职业外交官!”
  “原来如此,”林风脸上恍然大悟,“反正死的不是你,大可尽管放狠话!”
  克菲尔脸色涨得通红,刚要奋力抗辩,林风挥挥手,继续说道,“刚才已经说了,克菲尔卿,你不要在朕面前卖弄什么辞令,朕现在和你说的是目前的两国局势:依照眼下我国的实力对比,这个吕宋岛,你们是万万守不住的,就算你现在不归还给朕,那多则一年,迟则两三年,朕终究会要夺回来,而且到时候还得再添上几千条西班牙人的生命!”
  克菲尔咬着牙:“陛下,您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其实朕一直都在挑衅,”林风冷笑道,摆摆手,“不过刚才那几句话却不是挑衅,而是直白无误的警告,是给你最真实的一线军事情报——老子脾气不好,伯爵大人,你小子最好不要再傻哩吧唧和老子装傻!”
  克菲尔伯爵强自按捺怒火,忍住了没有吭声。
  “朕是告诉你:如果你们现在归还吕宋岛,还可以向朕提提条件,如果真等到兵戎相见的时候,那就什么都没得谈了,朕可以告诉你,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们西班牙人就不要再想有一条船进入印度洋!”
  克菲尔伯爵不怒反笑,“陛下,恐怕以贵国海军的实力,未必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吧?!”
  “有些事情可未必是真得自己动手的,”林风嘿嘿笑道,“你知道朕是拿什么威胁你么?!”
  “军队?!大炮?!”克菲尔很不习惯这种东方式的哑谜,愕然道,“舰队?!”
  “都不是!”林风大笑道,“朕用丝绸、用瓷器,等占领吕宋岛之后,再加上香料、肉桂、象牙、犀角等等,你等着看吧,真到了那天,朕一定会下达贸易制裁命令:任何胆敢与西班牙商人交易的商会,一律失去采购这些货物的资格,从东方流通到西方的货物,绝对不准有一分一厘在西班牙商人上经手——”
  他深深地看了克菲尔伯爵一眼:“你明白么?!”
  克菲尔倒吸一口凉气,林风的这句话,现在看来杀伤力并不大,眼下在南洋地区,占主导地位的还是荷兰人,但是……明天呢?!
  依照他自己的观察,以这个新生帝国的蒸蒸日上的势头,要取得南洋的霸权恐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荷兰人虽然强大,但是——欧洲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一点。
  实际上,西班牙王国上下最担忧的事情,而他克菲尔伯爵之所以在国家遭受可怕入侵之后,还涎着脸跑到中国来交涉的原因,根源就在与此。
  如果不是这样,这次来到东亚的,恐怕就不是一个大使了,而是一支满载军队的庞大舰队。
  隔着一个非洲和一个大西洋,和汉帝国进行长期战争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也是一桩注定要赔本的买卖,没有任何一位政治家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意气把国运赌上去,一个国家所要追逐的,除了利益,还是利益。
  林风严肃的道,“朕可以坦白无误的告诉你,朕和西班牙打仗,就是为了南洋,吕宋岛的屠杀事件,就是两国战争的最佳导火索,新生的大汉帝国绝对不能容忍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掌握在别人手上!”
  “一个国家所能占据的贸易优势,和他们的国家力量应该是呈正比的,以你们西班牙不断衰落的国力,没有资格在这块海面上分一杯羹,你们占据吕宋岛,是一个历史错误,现在,朕要把它纠正过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真正有力量在这条贸易线上掌握主导地位的,在亚洲,除了大汉帝国,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如果你们依旧头脑发热,那朕就用大炮和刀剑让你们清醒过来!!”
  迎着林风杀气腾腾的目光,克菲尔不知不觉心中一怯。
  “现在是这样,明天必定也是这样:大汉帝国刚刚诞生,我们的国力正在上升,我们的国家正在复兴,我们的尊严正在恢复,我们的人民正在欢呼,我们的商品堆满了港口,我们对战争的热情超乎寻常,我们对扩张的渴望无穷无尽,任何胆敢阻挡我们的国家,都必将被我们践踏在前进的道路上!!”
  林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指着克菲尔伯爵,“伯爵阁下,此次外交会谈到此结束——朕命令你现在立即返回西班牙,告诉卡洛斯二世,如果他现在交出吕宋岛,朕可以和他签署最惠国条约,两国可以就多项贸易领域进行全方位合作,如果他拒绝交换,那朕和朕的人民誓必和他战斗到底,直到大汉帝国或者西班牙王国在地球上完全抹去为止!!!”
  克菲尔伯爵满脸惊愕和不能置信,目光空洞无神,呆呆地看着前方,半天才突然一个激灵省悟过来,抬眼望去,龙椅上空荡荡地,皇帝已经离开了。


第三十三节
  虽然遭受了大汉帝国皇帝的冷落,但卡莫西多男爵看上去却像是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连续几天以来,他心情很好,兴致也不错,每天除了必要的、例行公事般的去皇帝行宫投递文书之外,就一直在扬州城内的妓院瞎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男爵阁下家世很不错,本人每年也有十几万法郎的年金,因此虽然是身在异国他乡,但行囊之中倒也充裕,在这花花世界过得也不算寂寞。
  实际上,他对此次遭受的冷遇早有心理准备。要知道法兰西虽然是欧洲著名强国,但那也仅仅是在欧洲的陆地上,要是出了欧洲地面,到了大海上,那王国的军队多半只有吃憋的份,卡莫西多作为一个热情奔放的爱国者,对于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在当今世界,能在欧洲以外的世界吃香,那还是得看军舰大炮的力量,而法兰西海军却一直不能在欧洲扬名立万,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之令人遗憾的事情。
  这次和西班牙的那个“巴伐利亚啤酒桶”一起来到中国,卡莫西多一直感觉很有点丢份,虽然那个胖子一直在他旁边凑近乎,企图想结成一个什么“欧洲人阵线”之类的攻守同盟,但每次都遭受了这位高傲的巴黎男人冰冷无情的拒绝,这件事情丝毫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地方,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的三十年战争之中,法、西两国一直打得死去活来,双方的仇怨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卡莫西多甚至相信,要是自己和这个巴伐利亚啤酒桶同船抵达中国的消息传到巴黎,恐怕第二天就会有流言宣称他是“叛国贼”。
  象胖子这样的危险人物,卡莫西多躲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朝前凑?!
  其实他这次的使命也很有点无聊,与其说是法兰西王国派汉大使,倒不如说是巴黎王国派出来某闲杂人员,目前的法王路易十四已经从昔日的“太阳王”堕落成酒鬼和性变态,成天除了在女人面前自吹自擂之外,就是举办盛大的宴会、狩猎之类乱七八糟毫无意义而又非常烧钱的活动,加上之前在多场战争欠下的巨额国债,目前的政府早已挣扎在破产的边缘,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王国政府的第一任务也是唯一任务就是:找钱。
  坦率点讲,就在卡莫西多领受出使中国一个星期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中国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而脑子里唯一仅存的概念就是:那地方有钱。
  这应该是某种颇为善意的偏见,始作俑者可能是罗马独裁者凯撒,因为这位罗马老大长期以来一直以中国丝绸品牌欧洲代言人著称,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大批稀里糊涂的马屁者和跟风者,等到蒙古人西征之后,一个名叫马可波罗的威尼斯佬胡吹乱侃写了本异世大陆类YY玄幻小说,然后风靡欧洲,大概的意思就是讲一个穷途潦倒的意大利佬和他的手下前往东方取经,最后一番奇遇之下当官发财最终得成正果的故事。
  从历史角度讲,这本书在欧洲引发了极为恶劣的后果,至少误导了大多数欧洲人对中国形成正确的观念,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一切皆已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的是,可怜的卡莫西多男爵阁下以及他的王,可怜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国王陛下也是这本书的受害者。那次伊比利亚半岛上发生的那场极为可怕的人道主义灾难之后,整个欧洲如同地震一样,穷凶极恶的东方佬伙同野蛮残忍的北非海盗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模大样肆无忌惮地联合上演真人版木马屠城记,吓得整个欧洲目瞪口呆。
  实际上,从遥远的希腊神话时代一直到今天,这还是东方人对西方腹地造成了第一次直接威胁。就算昔日威名赫赫的蒙古军团,没有象这次这样突如其来而令人瞠目结舌。
  就在整个欧洲惴惴不安的时候,一向以目光长远、气魄雄浑闻名的路易十四国王陛下经过逆向思维推导,立即认识到这次或许是法兰西王国的一次机会。
  排开一切公文术语,这个推导过程的顺序应该就是:中国人很有钱——法国政府很穷——中国人和西班牙人开战了——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战争刚刚结束——中国人的势力范围在亚洲——法兰西在三十年战争中击败哈普斯堡王朝之后成为了新一任欧洲霸主——中国人在寻求海洋贸易利润——法国人苦于无法开拓殖民地。
  简直真他妈太妙了,如果这都不能结盟,那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结盟?!
  距离不是问题,立场更不是问题:路易十四暂时没有入侵东方的计划,而且他也一点儿也不认为中国人会跑到西方来和他争夺欧洲霸权。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在此之前,法兰西和中国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形式的官方接触,甚至就连两国君主本人,甚至都很难在国内找到懂得汉语或者法语的翻译。
  当然,在利益面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巴黎社交界向来以“出身外交官世家、形象良好,谈吐风趣”的卡西莫多男爵少爷就被宫廷里的贵妇人推荐到路易十四面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路易十四当机立断,当即赐予了卡西莫多外交大使头衔,命令他即刻起程前往中国,以寻求来自东方的善意。
  就在西班牙克菲尔伯爵阁下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离去的时候,卡西莫多男爵阁下在扬州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他的使命可和那只啤酒桶大不一样,身上一点压力也没有。
  如果说要简单解释一下,那么卡西莫多阁下这一次的使命就像是:
  法兰西远远地伸出手,打招呼:“嗨!伙计您好啊,我叫法兰西!”
  接下来就期待着中国回应:“您好,我叫中国!”
  然后双方握手,于是男爵阁下的使命大功告成。
  在此期间,卡西莫多男爵甚至还萌生了另外一个伟大的志向:作为来访中国的第一个外交大使,经过仔细研究,他发现了东方女性和西方女性在性问题上的不同风格,并总结出了一套颇有学术价值的实践理论,他决定回国之后就立即闭门著书,然后写出一本类似于《马可波罗游记》之类的经典名著,青史留名。
  不过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在扬州城连续狂欢数天的卡西莫多男爵终于得到来自皇帝行宫的消息,一位大汉帝国礼部司的官员用非常之客气的口吻,邀请他往赴皇宫一行。
  卡西莫多敏锐的注意到,这次前来邀请他的礼部官员和前次护送和接待的官员大为不同,而且级别也似乎要高上许多——这么多天下来,他终归还是弄明白了,中国政府行政官员的级别划分是以衣服颜色以及胸前后襟的刺绣花纹为特征来划分的,而之前负责接待自己的那些官员大多是不入流的小官,而且态度极为粗暴,每时每刻都是板着一副死人脸,态度倨傲不可一世,看上去就好像自己欠了他几万法郎一样。
  但这次这位官员就大不一样了,不但一口荷兰语极为流利不说,而且态度也是非常之客气,卡莫西多立即断定,这些官员肯定是得到了汉帝国上层的特别授意。
  不过汉帝国为什么这样做卡西莫多男爵就有点摸不清头脑了,据他这些日子来和中国人的接触,可以说在这个国度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说过法兰西王国的名声,而这里知名度较高的大多是荷兰、西班牙、英格兰、俄罗斯之类,甚至那个小小地葡萄牙的名头都是非常响亮,而可怜的欧洲霸主、强大无比的法兰西王国在这里却被沦为不入流的垃圾国家。
  和那次接见西班牙大使不同,林风接见卡西莫多男爵的态度比较随意,地点也被放在了行宫里的一处小花园内,甚至就连接见场面也并非非常正式,前面的案头上摆着几盘酒菜,脚下还趴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
  其实关于法兰西的事情,林风本人也感觉非常突然,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法国会突然派了个使者过来,要知道在目前的中国,几乎可以说和对方不在同一个位面,既没有打过仗也没有通过消息,甚至就连远洋贸易也近乎没有,在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难道真是为了道一声:“久仰、久仰”?!
  不过那个什么路易十四林风倒是听说过,不过长期以来他倒一直以为那是一种酒,而且似乎比较名贵,一种泡妞大杀器,本身大概的意思就像什么诺基亚、奔驰、沃尔马之类名词差不多,却万万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国王。
  就在卡莫西多进来之前,他都在不无感叹的想:没想到路易十四居然是一个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卡西莫多的形象令林风颇为满意,从对方身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丝好莱坞大片的感觉,话说虽然他到现在也接见过不少欧洲人,但遗憾的是除了瑞克逐渐看熟没什么感觉了之外,其他的还真都不怎么象人,浑身毛茸茸,一身怪味,皮肤一点也不白,甚至个头都是矮矮的,总之没有半点白人的样子,和自己印象中的老外几乎没办法对上号。
  但这个卡西莫多就很有点好莱坞大片男主角的味道了,他怔怔地盯着对方,直到卡西莫多行礼完毕之后才恍然省悟过来:难怪这小子看上去这么眼熟,这个家伙和那个什么《加勒比海盗》里的那个什么海盗的铁匠儿子长得还真象——错了,不是象,简直他妈就象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样。
  卡西莫多愕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反手又不自觉的摸了摸头上的假发,偷偷看了看身上的礼服、衬衣、皮靴,感觉真是找不出一丝破绽,他有些尴尬的微微躬身,咳嗽一声,“尊贵地国王陛下……”
  “哦!……咳、咳……哈哈!!哎呀!……”林风一拍大腿,“卡西莫多男爵?!”
  “是的,尊贵的陛下,东方帝国的批护者,法兰西路易十四国王陛下的使者,世袭男爵卡西莫多向您问好!”卡西莫多不得不再次重复了前次的辞令,抚胸躬身,“能得到您的接见,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林风笑容满面,指着前方一侧的陪席,“卡西莫多卿,不用客气,请坐!”


第三十四节
  “非常感谢!”卡西莫多男爵稍稍谦让,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落座之后居然左右四顾,微笑频频,朝旁边左右侍立的一众太监、宫女、随臣以及侍卫武士点头示好。
  在场众人人人目瞪口呆,情不自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这个法兰西大使如此粗大的神经,实在是令人惊叹。
  随侍一旁的汪士荣忍不住小声道,“陛下,外臣胆敢如此无礼,真欺我中华无人……”
  “没有、没有!”林风倒是知道这个叫卡西莫多的小伙子并没有什么恶意,摆摆手,微笑道,“你们不要神经过敏,人家那边觐见君王和咱们是有些不一样的。”
  汪士荣顿时气结,郁闷了半天,方才苦笑道:“陛下怎知此人不是故意轻慢我朝君臣上下,借折辱中华之机扬彼国之威耶?!”
  “不会、不会。”林风这个时候感觉都有点不耐烦了,这帮家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说了人家不是故意的,有必要这么老是抓人小脚么?
  他脸上泛起一丝薄怒,将茶碗重重一顿,“纪云,人家远来是客,不知道咱们中华礼仪,那也是有的,他们和那个西班牙不一样,和咱们不是敌人,咱们就不妨气量放大一点,不要斤斤计较,免得人家出去说咱们拘泥守旧墨守成规没有益半分气魄。”
  见林风有些动气,汪士荣顿时软了下来,讪讪地陪笑道,“是、是,陛下圣明!!……”
  “卡西莫多卿,这里是朕的小花园,”转头望着卡西莫多,林风却又换了另外衣服神情,和蔼的道,“阁下是一国大使,朕没有在正是的朝会上接见你,阁下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不会!——尊贵的陛下,卡西莫多愿意遵从您的任何吩咐!”卡西莫多于椅子上躬身,微笑道,“实际上,我个人认为能够在这样格调优雅、装饰柔美、充满东方风情的小花园里得到陛下的赐见,是一件比在正式场合觐见愉快得多的事情……”
  他扫了桌面一样,面前的小几上菜肴精致,酒波盈盈,忍不住食指大动,朝林风笑道,“如果您不觉得唐突的话——陛下,我猜测您是想把我们当作朋友的,和那个该死的西班牙胖子是不一样的,是这样的么?亲爱的陛下?!”
  林风轻轻一拍桌面,朝他竖起大拇指,两人相对而视,忽然同时哈哈大笑。
  “请喝酒!”林风端起酒杯,朝卡西莫多致意,“卡西莫多卿,这种酒是我国贵州前年才酿造的一种新酒,发明者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茅台’,出产之后,在我国上下广受欢迎,你远道而来,不妨品尝品尝?!”
  “哦!谢谢……”卡西莫多慌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酒水入喉,却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林风有些惊讶,想当年茅台可是牛得不行了,但凡喝过的老外没有不说好的,难道他会不喜欢?!他关切的问:“不好喝么?还是不合你的口味?!”
  “不、不……这个……”卡西莫多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方面说谎,点点头承认道,“确实……陛下……可能是有点不太习惯……”他苦笑道,“我非常抱歉,但是……”
  林风和汪士荣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无妨、无妨。”林风摆摆手,放下酒杯,“听说你们的法兰西大餐也很不错,只可惜朕是没法吃到了!”
  “哦?!这不是难题,陛下!”卡西莫多认真地道,“我们可以立即在法国王宫里替您挑选厨师,侍奉您这样地伟大君主,是他们的荣幸!”
  “那就多谢了!”林风点点头,转头对旁边的李尔苟吩咐:“你回头去说说,招聘几个手艺好的师傅,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就多给点银子,派他们去法兰西给路易十四老兄做菜,咱们一来一往,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李尔苟一本正经的躬身道,“遵旨!”
  “多谢陛下,我们国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卡西莫多忽然感觉有点好笑,现在两人似乎主要就是讨论两国的饭菜问题了,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一点也不像欧洲以及澳门流传的那样,也不是很难相处嘛。
  “路易十四老兄身体还好吧?!”林风靠在椅背上,随意的问道,“听说他老兄这些年来一直在打仗,你知道的,打仗是个体力活,其实说起来朕和路易老兄也算是同行,而干咱们这一行,脏活没有、苦活不多,但累活就着实不少了,而且最可怕是,身边时时刻刻都绕着一大帮女人,所以如果不好好保养身体的话,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卡西莫多脸色古怪,两国君王相互致意是很平常,但这么个致意法那就的确是比较少见了。
  他想了半天,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要知道现在扯的是国王和皇帝的工作和性问题,在这个方面,他一个男爵实在是很难代表路易十四发表什么高见。
  看着这个欧洲小伙讪讪的微笑不语。林风笑道,“你这次和那个西班牙胖子一起过来,感觉那个家伙怎么样?!”
  这句话有隐语,旁边的翻译第一次倒翻译错了,卡西莫多吓了一跳,不明白中国皇帝为什么如此关心克菲尔伯爵的容貌,直到翻译醒悟,重新翻译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问自己对西班牙大使的个人印象。
  这个就是半正式的政治对话了:目前大汉帝国和西班牙正处于战争状态,法兰西必须在此表明立场。
  卡西莫多笑容一敛,谨慎地道,“坦率的说,我不喜欢那个啤酒桶,甚至还有点憎恶——但是,我亲爱的陛下,您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外交官,而我的个人态度并不能代表法兰西,关于西班牙以及大汉帝国的战争问题,法兰西对此表示关注以及遗憾,并会保持谨慎中立,这是一件非常严肃以及非常重大的事情,很抱歉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回答您,但作为一名出使东方地法兰西外交官,我的职责只能允许我这样回答——”
  他朝林风微微躬身,“如果您感觉到不快,我非常抱歉,不过在此,我依然期望得到您的谅解!”
  “漂亮!”林风心中暗暗赞叹,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漂亮的欧洲大男孩只是一个花花架子,却没有想到,对方还是真的有几分功底的。至少在大是大非方面绝无半分含糊。
  “很正常!”林风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朕感觉奇怪的是,朕和朕的国家一向和贵国没什么交集,不知道这次路易老兄为什么会突然派阁下来出使我国!”
  他左右四顾,失笑道,“老实说,朕实在是猜不出你的来意!”
  卡西莫多男爵微笑道,“陛下,必须承认,我来得太唐突了,简直就是不速之客……”他耸耸肩膀,摊开手,苦笑道,“按照正常程序,鄙国应当先通过第三国向您传递讯息,在进行一定程序的沟通之后,才会派遣使者的,但是,您是知道的,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很多事情并不能按照平常途径来进行,”他看着林风,“陛下,抱歉,但是您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当然明白!”林风点点头表示理解,“我很理解,好吧,那我这里猜测一下,贵国之所以向大汉帝国派出使者,是否与发生在一六八七年的汉、西战争有关?!”
  “正是如此!”卡西莫多毫不隐讳地赞叹道,“贵国军队坚韧和勇猛、贵国先进的军事装备和战斗技巧,震惊了整个欧洲,我们国内的许多学者甚至断言说:您或许就是本世纪世界上最伟大地人物之一,至少您的一个决定改变了世界历史,让整个西方清晰的触摸到了东方!”
  虽然已经是极力克制,但林风仍然情不自禁的感觉有些飘飘然,眉开眼笑地道,“哪里、哪里,小事情嘛,不就是区区一次远征而已,何足挂齿?!”
  卡西莫多并不懂东方式的客套,认真的纠正道:“陛下,这不是小事情,这桩事件,注定要载入历史,至少会在未来数百年内为人反复提起,不论是政治上、军事上,还是历史研究或者文化交流领域,您知道么?!西方第一个向东方前进的君王是亚历山大,他开创了一个时代;而东方第一个向西方进攻的君王就是您,所以,我们法兰西路易十四国王陛下认为,您也是注定要开创一个时代的人!”
  他低下头来,不与林风目光接触以示尊崇,“通过那场伊比利亚半岛战争,我们的路易十四国王确定:在遥远地东方,有一位伟大的君王领导着一个伟大的国家,因此,主宰欧洲政治的法兰西必须高瞻远瞩,和这位伟大的君主建立外交关系!”
  林风笑了笑,“感谢夸奖,不过东方第一个向西方进攻的君王不是我,而是铁木真……或者阔窝台之类,总之还排不上朕,看来路易十四老兄还真是看得起小弟啊!”
  卡西莫多微笑道,“陛下,如果说要排列世界各国的秩序的话,您就是掌握着当今时代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这话我爱听,林风笑嘻嘻地反问:“嘿嘿,何以见得?!”
  “尊贵地陛下,这次来到大汉帝国,我从山东行省的登州市一直走到江苏行省的扬州市,看到了至少五万人以上的陆军军团,他们装备之精良,训练之充足,军容之严整,是我生平仅见,而且更为令人惊叹的是,象这样的军团,您可拥有不止一个,在不远的江西、湖北甚至遥远的西北、鞑靼大草原,象这样的精锐军团您还有许多个,”卡西莫多诚挚的道,“毋庸隐讳,陛下,在当今世界,贵国就是当之无愧的陆军第一强国!!”
  林风摇头,“卡西莫多卿,您这话要是让路易十四老兄听到,肯定是老大地不高兴,据我所知,贵国、法兰西王国也是一向以陆军强大著称,说起军事实力,我们未必会比你们强!”
  卡西莫多笑道,“或许都差不多,”他摊开手,“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有可能成为伙伴,想来,您一定不会希望您的朋友是个孱弱不堪的小国家吧?!”
  “当然!”林风摆摆手,不再绕来绕去,单刀直入的道:“那么,卡西莫多卿,你就不妨直说罢了,路易老兄到底希望朕怎么做?!”
  “哦,全能的上帝,”卡西莫多惊讶的道,“陛下,您的坦诚和率直令人吃惊!!”
  他摇摇头,苦笑道,“不过法兰西不可能、也没有权力要求一位象您这样如此伟大的人物来做什么,我们希望的是,能和伟大强盛的汉帝国建立正式地外交关系!”
  “很好,朕也是这么想的!”林风点点头,不过他倒不以为卡西莫多的来意仅仅如此。
  “另外……除此之外,敝国还希望在金融领域与大汉帝国进行密切合作!……”卡西莫多偷偷瞥了林风一眼,带林风朝这边看来,却又急忙心虚的低下头去,小声地道,“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允诺!”
  “金融?!”林风吃惊不小,愕然道,“路易老兄的意思是……”
  这会儿他可真的是有些迷糊了,难道路易十四打算在中国开个银行什么的?!
  “哦!……”卡西莫多男爵看上去似乎有点害羞,诺诺了半天,方才小声道,“陛下,贵国地丝绸、瓷器、茶叶以及一些植物药品在欧洲非常畅销,您知道么?!”
  “这个当然!”林风狐疑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警惕,要知道这帮帝国主义可没一个好东西,可别一不小心就钻了他们的套子。
  他仰直了身体,紧紧地盯着卡西莫多,“你们想买这些商品?!”
  “是的……哦,但是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卡西莫多想了想,解释道,“我们的王,路易十四国王陛下的意思是,您可否将贵国商品的欧洲销售权转让给我们?!”
  “什么?!”林风吓了一大跳,不会吧?难道路易十四也是穿越的?!就现在这个时代,他就懂得玩跨国代理了?!
  “哦!……我们的意思是……您知道的,我们法兰西和贵国一样,我们的海军实力都不是很强大,但是却对远洋贸易又非常渴望,”卡西莫多苦笑道,“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们希望能否通过某种形式和合作,来解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哦,那你们的解决方案就是?!……”
  “陛下,我们的建议就是:我们,也就是法兰西王国,愿意和贵国签署贸易条约,大概的贸易方式就是:我们在贵国的港口,譬如广东、福建、登州等港口按照当地市价直接支付一定的货款,然后再使用本国商船,或者雇佣第三国商船,运输到欧洲大陆进行销售,待销售完毕之后,再向贵国全额支付余下地款项……”他小心翼翼地说到,“陛下,这样做的话,两国在贸易上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中间环节,也减少了很多利润流失,您觉得怎么样?!”
  林风怔怔地看着卡西莫多,直看了半天,看得这个欧洲帅小伙毛骨悚然,突然“噗嗤”一笑,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卡西莫多卿,你觉不觉得朕是一个傻子?!”
  “哦……我的上帝!”卡西莫多男爵吓得魂不附体,慌张站起身来鞠躬致歉,“抱歉,尊贵地皇帝陛下,如果我刚才的提议有什么让您生气的地方,请一定要原谅!”
  “也不是什么生气,”林风摆摆手,“这么说,你们是希望拿到这些中国产品的独家欧洲销售权,是不是这样?!”
  卡西莫多想了想,点点头,“您的智慧无与伦比,我尊敬的陛下!”
  “那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要打仗的?!”林风嘲讽地道,“至少荷兰人、英格兰人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并且会向你们法兰西的运输船队开战!”
  “是的,我们有所预料,但是我们法兰西王国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卡西莫多男爵傲然道,“至少在欧洲,法国陆军是所向无敌的,任何人都要考虑激怒伟大地法兰西人民会造成多么可怕后果!”
  “朕看没什么后果,如果说有后果,那就是从东亚、南洋、印度洋、非洲海域一直到地中海甚至北海整条航线都会打成一锅粥,”林风有些不解的摇摇头,“朕听说路易十四也算是一位雄主,难道他在制定国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进行全盘考虑的么?!”
  卡西莫多男爵有些尴尬,刚才林风虽然是信口猜测,但去和事实相去不远,现在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确算是欧洲第一狂人,在他即位执政之后的这些年,法国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战争状态之下,而且一打就是半个多世纪,有时候几乎是同时与好几个国家、甚至是与整个欧洲作战,可以说现在的欧洲大陆,没有和法国人打过仗的国家实在是少得可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法国终究还是打赢了,并且赢得了欧洲霸权,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政府濒临破产。
  见卡西莫多尴尬无言,林风缓和了下语气,温和的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朕也不觉得此项政策朕的国家和人民能得到什么好处,卡西莫多卿,相比你也知道,目前我国的商品是供不应求,是不愁没有人上门来买的!”
  “这个……”卡西莫多想了想,终于一咬牙,将最后的班底和盘托出,“陛下,其实我国政府的打算是,如果欧洲地其他国家觉得不能接收此项双边协议,那么我们法兰西也可以进行一定的妥协,譬如:我们可以向他们出售一定的代理销售份额,以避免战争直接爆发!”
  “是吧,其实朕也猜得出,你们法兰西现在可能就是愁着没法在远洋贸易上插手,所以才会出这么鲁莽的招数,”林风拍了拍桌子,哈哈大笑,摇头道,“不过卡西莫多卿,这桩事情却也不是朕说答应就能答应的。”
  他微笑着看着卡西莫多男爵,认真地的解释道,“在当今世界,一个国家在全球贸易圈内的地位,以及他所能掌握的殖民地、势力范围以及市场份额,是和那个国家的海军力量有着最密切、最直接的关系的,坦率的讲,你们法兰西……”他指了指自己,“……也包括我们大汉帝国,虽然有着陆上地无敌劲旅,但在海洋上,暂时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卡西莫多男爵急忙分辨道,“但是陛下,现实是现实,努力归努力——难道这样的现状,您不希望进行改变么?如果我们现在仍然不敢去做任何努力,那将来怎么可能会有改变的可能?!”
  “朕对此项合作的前景并不看好,”林风微笑摇头,“而且,朕也感觉朕的国家和人民并未在此事上获益!”
  卡西莫多摇摇头,“一定能够获益的,而且是马上!”他猛地一抬头,迎接上林风惊讶的目光,缓缓地道,“尊敬的陛下,据我所知,现在,贵国和西班牙王国在吕宋岛的领土主权归属问题上存在着既为尖锐地冲突,是这样的么?!”
  林风登时收敛笑容,眯了眯眼睛,直视着卡西莫多,目光锐利,有若实质,“不错,但是那又怎么样了?!”
  “这正是大汉帝国和法兰西王国缔结条约的直接理由!”
  卡西莫多男爵迎着林风的目光,凛然直视,毫不退缩,直到这时,连旁边一直对他颇为不齿的汪士荣也惊呆了,这个看上去几象花花公子的纨绔子弟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沉稳而老练,毫不怯场。
  “陛下,如果您需要那块岛屿,法兰西王国——路易十四国王陛下愿意为您效劳!!”卡西莫多微微躬身,“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如果当大汉帝国和法兰西王国正式缔结条约,成为最亲密的盟友之后,那么,为了盟友的利益,法兰西王国就完全有理由向那个大家都讨厌的国家施加压力了!”
  林风心中一震,霍然站起,“卡西莫多男爵阁下,象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他紧紧地看着对方,“朕想问的是,您是否已经得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正式授权?!”
  “正是这样,陛下,您完全没有必要怀疑!!”卡西莫多男爵扬着头,傲然道,“而且本人现在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是来自于本人的头脑,而是来自于巴黎、来自于王宫,是来自于王国政府的声音!!”他站起身来,举起手,“本人,法兰西世袭男爵卡西莫多,愿以贵族地名誉起誓,以上言论均属事实,绝无半句谎言欺诈!愿上帝见证!!!”
  林风一拍桌子,断然道,“好!——那朕就和你们法兰西缔结这个条约!!”他竖起一根手指,“不过,卡西莫多卿,你可千万要记得了,条约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拿到吕宋岛;其次,条约的期限最多不能超过十五年!!!”
  卡西莫多愕然望去,林风却再也不给他争论的机会了,摆摆手,“这就是朕的最后决定,卡西莫多卿,请立即将朕的意思传达给路易十四陛下,告诉他,这次合作的主动权,朕已经交还给他了,至于能否达成,那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第三十五节
  军事和政治大环境的不断变化,对中国境内的文化思潮起了相当大的反作用,随着大汉帝国各重兵集团的陆续南下,南中国各地的伪清殖民政权、地方军阀政府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在此之前,曾被用各种屠杀手段强力遏制的社会反思思潮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头来。
  在这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思想潮流之中,影响最大、受众最多、最为激进的莫过于针对关于几十年前的八旗入侵的大批判,其中批判方向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针对昔日的明帝国政府的施政措施,非常尖锐的指出了:“思宗舍小仁忘大义、行事骛远”,从而导致“海内俱焚、内外交边、九边大开、家国大难”,总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明帝国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应该负主要责任,尤其是领导阶层的渎职和失误是不可原谅的。
  而第二个方向就非常明确的指向了东林党,实际上,当这个思潮刚刚在江南开始迸发的时候,整个中国包括南方自己都是吓了一跳,要知道东林党虽然在明亡之后在政治上的势力衰到了极点,但它在南方的影响力依然是巨大的,而不少明帝国的遗老遗少张口闭口就是我东林如何,一副:读书人就是东林党、东林党就代表了读书人的面孔。实际上,这个观点在之前数十年之内也曾经得到过非常普遍的承认。
  可以说,在明帝国灭亡之前的那数十年之中,东林党在国内的名声的确是相当不错,至少大部分老百姓是这么认为,当然这种声望在几十年之后看起来显得有些可笑,但在当时国内政治斗争的两派势力之中,以官僚阶层为后台的东林党的确是在舆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相对来说,以皇帝为后台的阉党集团就差很多了,可以说在这一方面双方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
  相信明朝的皇帝应该是非常郁闷的,把一些太监推到台前充当政治代表,那种先天性的形象缺陷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去弥补。
  不过当明亡之后,东林党的名声就马上就臭了,当初八旗殖民军伙同汉奸伪军部队大举侵华时候,被批得狗血淋头的农民军不屈不挠的坚决抵抗,而一贯以“忠直、大义、清流”等等大帽子自我标榜东林党却立即趴了下来,将土地和人民朝侵略者双手奉上,这种令人吃惊的转变可以说震撼了整整一代人,如果在明代以前读书人还相信“风骨”之类的东西的话,那明亡之后,这话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口号,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所谓的东林党立即变得臭不可闻,除了一些傻瓜式的读书人仍然在自我催眠之外,所有人都看穿这个明为学术团体,实为政治集团代言人的真面目,不过令人无奈的是,那些昔日的明帝国东林党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殖民军的土著官员,这批人利用满清政府残暴的文化政策,将已经发生的或者可能发生的批评和反思全部强行压制了下来。
  但是随着林汉政权的南下,这种压力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对此早已不满的南方士林立即群起攻击,这种批判的声势和烈度大得异乎寻常,到了后来,几乎象是弄成了一场文化洗脑运动,但凡是和东林党拉上关系的,几乎都被拉出来大骂了一通,这里面甚至包括了顾炎武和黄宗羲。
  帝国政府的反应令人颇为费解,起初,挑起批判大旗的南方士林在大肆批判的时候,不少人对满清政策的屠杀政策倒还是心有余悸,但凡骂人的时候,大多都还是好好斟酌了一番,要知道骂人这个活动也是非常之有技巧性的,而读书人的骂架,那也肯定和平常的泼妇骂街要大为不同。
  基本上,这个被批判的等级被分为几等,头等被骂的当然就是已经被楸出来的那一小撮,譬如范文程、洪承畴之类死靶子;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昔日崇祯的几个失节的内阁大臣,到了第三等,那就是南明政府的那帮子汉奸了。
  不过这种很有秩序的排队分级很快就遭受了严重地破坏,要知道现在进行批判运动的主流并非是一个组织严密的舆论宣传机器,而是一大帮读书人,这批人分居各地,乱哄哄的一窝蜂上来大骂,发言也是杂乱无章,所以不免泥沙俱下,其中除了少数相互之间有联系、有默契的小团体之外,大多数人都是胡乱找了一个不顺眼的家伙开炮,以求一骂成名,甚至还有不好人直接就是信口胡说,把自己的某仇人戴上个东林党的帽子然后开骂,然后仇人反击,稀里糊涂骂成一团。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大批判的范围就没办法控制了,几乎全天下有名望的儒家学者都被不由自主卷了进来,其中就包括了顾炎武和黄宗羲。关于顾炎武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不是东林党,但众所周知的是,周大人是天下名儒,结交遍天下,所以若说他身边的朋友里没有东林党人那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种行为就立即被人挂上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者小人党什么群什么、君子群什么党什么之类的大帽子,被认为是有东林背景的伪君子。
  而关于黄宗羲那就更冤枉了,若是光说他本人倒还真的和东林党没什么瓜葛,但遗憾的是,他父亲却曾经是东林党的得力干将,昔日在崇祯朝也算得是党内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而咱们中国人向来喜欢按照血缘关系朝下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个儿子会打洞,这个姓黄的既然摊上这么一个混蛋老子,那他自己能干净么?!
  当这种言论刚刚出来的时候,可着实把南方的一大票地方官吓得不轻,实话说现在仍在留在南方地方官位置上的那批官员,绝大多数都还是伪清投降过来那票人,这会儿大多数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却没想到自己地头上居然会公然出现攻击“朝廷命官”的文章,而且广为流传轰动一时,要是朝廷追究下来,这个麻烦还真不小。
  更摊开一层说,这两位可不是别人,一个是帝国博学鸿儒兼太学博士,平日里有事没事还得给皇帝筵前讲经——这个是什么意思,朝好了说预备宰相,朝坏了说是政府形象代言人,最次那也是今后的那批天子门生的恩师。
  而另外就更不得了,学名满天下、天下大儒,朝廷三品大员,而且更为可怕的是,他还有个头衔叫“帝师”!!
  皇帝的师傅你们也敢骂?!这种事情闹个诛杀满门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于是地方官一面飞奏皇帝,一面赶紧出动人马,紧急进行镇压,一家伙把大票读书人抓的抓、扣的扣,几乎牢房都快被关满了,但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当这个活儿才干到一半,南方大票读书人正打算仿照东汉故事赴阙上书或者全国跑路的时候,扬州传来消息:朝廷不以言罪士大夫,放人!!
  江南官场顿时集体失声。
  然后士林轰动,林风形象立马从朱元璋级别朝李世民那个阶段直线上升,天下士林人人交口陈赞:看,果然不愧是读书人出身的皇帝啊,深得我孔孟之精髓,果然就是与众不同!
  实际上,就在汉军南下之前,南方士林对林风的普遍看法是:“福建破落子,读书不成,转而投军”的角色,文化水平大体上和个客栈掌柜的差不多。
  得到帝国政府的纵容之后,士林言论当然更加肆无忌惮,可以说现在的舆论空气几乎是空前未有的自由,如果从历史上来比较的话,可能就只有春秋和战国时代能拿来对比一下,但凡是带了个头巾的家伙无一不是牛B哄哄,逮谁弄谁,于是受害者范围继续扩大,整个帝国上下,从林风那个级别朝下数,由李光地开始到最乡下的某乡丁结束,但凡只有读书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某官挨骂,帝国政府的官员威信,普遍性地下降了几个等级。
  实际上就在这个时候,林风也承载了来自官僚集团的巨大压力,就在大批判持续而深入地进行的时候,朝野官员几乎就象是发疯了一样拼命上书,强烈要求帝国政府对这种封建主义自由化倾向进行严厉镇压,实际上到了现在,这种毫无秩序的舆论现象对目前的中国社会造成的负面印象和社会混乱是显而易见的,而自秦始皇时代开始,中国各朝各代含辛茹苦营造的“衙门威武”形象几乎遭受了倾覆性的打击,这对今后地方政府对行政区划内的控制是非常不力的,直接影响今后政府行为的行政效果。
  这一次的士林大混乱和前几次经历过的读书人闹事可谓完全不一样了,不论是规模、影响、效果,还是事件本身的性质和目的,都有着质的区别。
  所以,针对这个问题,这一次林汉帝国内部朝野各派势力几乎达成了空前的一致,那就是一定要进行大范围的镇压——最少,也要遏制住这种思潮泛滥的势头。
  林风对此依然保持了镇定和沉默。
  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现在在想什么。
  作为帝国政府最高首脑,作为一个军政两面的全权独裁者,他目前的表现是令他所领导的政治集团非常不满意的。严格的来讲,这就是渎职。
  但是不论是官僚集团还是其他什么人,却对此无可奈何。
  在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个人的力量,哪怕是最为最贵的皇帝,他的力量,也是远远要比一个集团、一个阶层要小的——
  但是,在某一个特殊的时代,某一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之下,一个人、一个领袖的力量却可以毫无悬念的压倒全国人民。
  林风现在就拥有这种力量!!!
  ——这种凭仗是什么?!他拥有军队的完全效忠,他一声令下,百万雄师顷刻出动,踏平高山、跨过河流、越过海洋,扫平所有敌人;他拥有中国近五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崇高声望,皇帝一声号召,全体在野的士林阶层便会群起响应。
  在当今时代,在大江南北,他是民族救星,令千万人倾慕崇拜;在长城内外,他就是无敌战神,令所有敌人深深畏惧。
  这种力量,即使是控制中国政治一千多年的官僚集团,也是绝对无法与之无法对抗的。可以说,只要皇帝愿意,他马上就可以摧毁这个集团、清洗这个集团或者重建这个集团。
  中国民间曾有一句俗语,叫做: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能够让一个人压倒全国人、能够掌握着时代、能够控制着历史,能够指引着历史轨道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人物?!遍数中国五千年历史,可曾超过十个?!
  那些所谓的钻营苟且,靠小聪明、小马屁混得一时得意的纨绔小生,他们也配称“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尽选汉语荟萃,那就只有一个词最为合适:狗屎!!!
  在东方文化体系以及思想惯性上,领袖的价值是被放在至高之位的。现在发生在林汉帝国政府统治下的这一事件,是这个理念的最好诠释。现在,帝国政府内的全体官员感觉集体不安,然而皇帝林风轻轻一句:“放人!!”
  于是被压制。
  在接近煎熬一般的忍耐当众,当士林阶层对帝国政府内部的诸多官员进行广泛批评、甚至连听众都感觉有些陈词老套之后,风向再次一变,矛头直指国外,直接指向国内仅剩地几个尚为被铲平的数路诸侯:南周吴氏政治集团、台湾郑经军事集团和广东尚可喜军阀集团。
  当士林的注意力刚刚转到这个集团身上之后,突然之间,愤怒就立即象火山迸发一样爆发了,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突然间恍然大悟、并且懊恼不已——原来之前批判的那些所谓的“汉奸、伪君子”都还是小鱼小猫啊,真正的叛国者、卖国贼在居然还好端端做着自己的“皇帝”、“郡王”,并且还坐拥大军,骑在数十年前曾被他们出卖、曾被他们屠杀过的同胞头上作威作福。
  本就已激动昂扬的士林立即开始了大动作,投帖、时记、杂文、诗集铺天盖地蜂拥而上,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这四个昔日地伪清藩王立即成为了主流大反派,向来兼修历史的读书人立即引经据典,把这几个家伙连同早死地毛文龙之类,通通翻了出来,历数这些军阀从明末到现在伙同异族祸国殃民的罪孽,用各种方式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和谩骂,各种林林总总,从个人家庭八卦,到其领军在某年某月某日杀多少人,罗列得清清楚楚,传扬天下。
  从奴儿干到兰州、从察哈尔大草原到南方前线,全国群起激愤,那些滚滚洪流一般的批判和呼喊转换过来,就只剩下两个字:战争!!!
  全国士林都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不过皇后陛下也愤怒了。


第三十六节(上)
  如果说有人问:现在中国混得最好的人是谁?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回立即回答:皇上!
  当然,这个“皇上”肯定不是指龟缩在长沙和叔叔打内战的那个南周小皇帝,而是威风八面,一天到晚叫嚣着灭这个砍那个的大汉帝国皇帝陛下。
  其实这个答案未必是正确的,至少不是老百姓想象中的那么绝对。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林风说话是一言九鼎言出法随,但如果到了一些特定的场合、针对对特定的人,那恐怕就未必有什么用了。
  这种人不是很多,皇后陛下吴阿珂就正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从历史上找个范例的话,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林风在这一方面倒和昔年隋帝国的开国皇帝杨坚颇为相似,当然,如果要说个人才干和历史功业来看,两个皇帝谁高谁低确实很难比较,以上这种比较纯粹是从婚姻家庭角度出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在中国阶梯状的政治制度之中,“皇后”这个机构的设置颇为耐人寻味。从政治角度来讲,这个位置就真是正儿八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宰相也没得比,若是当老皇帝去世、新皇帝年幼的情况下,甚至还可以以自身的名义代为行使皇帝职权;而从本土文化角度来剖析,这个玩意的设置也似乎能在黄老学说中找到根据,大概的意思就是阴阳调和之类;而从最现实的角度的出发,那就是皇帝的老婆了——而且是大房。
  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大汉帝国皇帝陛下并没有资格区分什么“大房”、“二房”之类,因为他就只有一房。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叫“宝日龙梅”的女人得到了帝国朝野的私下承认,差不多已经在政治上给予了“皇贵妃”的待遇,唯一欠缺的就只是那一场程序上的名份而已,不过皇帝陛下本人和她有没有发生过具体的实质性生育合做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针对这个问题,在很多时候皇帝本人是非常郁闷的,要知道从皇帝这门职业的工作性质来讲,和许多箩莉、淑女、熟女等进行生育合做可以说是其职业本身的基本职能之一,从小了说能够抚慰皇帝在繁重政务工作之后的焦虑的心情,从大了讲也关乎到下一代国家领导的人提拔和使用。
  但是这套很有现实意义的理论却遭到了一个叫吴阿珂的女人的强烈反对,而更为可怕的是,在外面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居然也对此无可奈何。
  实际上皇帝在家庭事物上的失败是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风发现了一个非常之令人迷惑的事情,那就是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点害怕他,而即使不害怕的人,那也多半是非常之钦佩或仰慕,但是他自己的老婆却偏偏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恰恰相反,吴阿珂女士针对林风所做的一切事情——不论是横扫天下也好、改革社会也好、称王称霸也,总之一概嗤之以鼻,并且既为鄙视。
  譬如说,当年刚刚新婚之后,汉王殿下立即率大军北上讨伐东北八旗,其中刀光剑影艰难险阻血站连连最后终于取得巨大地胜利,消息传来,全国人民一片欢腾,但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一句话:“又是狗屎运!”


到了第二回,葛尔丹悍然南下,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林风拍案而起,奋然率军西进抵抗,一番血站厮杀半年,最终将凶恶的侵略者逐出长城之外,神州上下人人热泪盈眶,甚至就连于成龙都感动得投降了,但到了王府之中,吴阿珂女士却轻描淡写总结为一句:“还不就是为了那个小狐狸精?!”
  哪怕是林风登记为皇帝之后,吴阿珂女士也始终未改变鄙视林风的习惯,外人所添加的一切“英明睿智、天纵之才”耀眼光环到了她眼里,通通都是狗屁,她的解释就是:“咱们家阿风简直就是个废物,要不是运气好,说不定早就……”
  当然这种话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一般那些宫女太监一听到这种话就自己自动过滤了,实际上也说出去也没什么人会相信,要知道现在的皇帝陛下可是正儿八经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本身既没有背景也没啥靠山,能有今天,全凭自己一手一脚挣扎。
  这次国内掀起的一片批判狂潮,本来吴阿珂也不怎么理会,公允的讲,作为皇后来讲,这方面阿珂女士的确是做得无可挑剔,虽然林风一直都非常尊重她的一切意见,但她却似乎从来就对政治没有半分兴趣,而除了皇宫之内的繁琐小事杂物之外,她也很少关心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说有一次后宫干政的话,那恐怕就是昔日在忻州大战之后,皇后陛下对团结蒙古土谢图部人民这一民族政策表示反对,而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劣迹了。
  不过现在她却不得不再次出手了。
  但是可以说明的是,这次皇后陛下干涉内政,应该可以算是清理之中。在这次全国范围的大鸣大放大批判之中,有一大票之前的风云人物被押上了历史审判台,其中吴阿珂女士的父亲吴三桂先生以及她母亲陈圆圆女士正是其中的重点人物,其攻击的火力之浓,批判的烈度之外,实在是令任何一个和此二人有关的人毛骨悚然。
  相对来说,比较理智点的版本就是:阿桂和圆圆其实是真心相爱的,但是在有个叫刘宗敏的铁匠突然跳出来横刀夺爱之后,阿桂青年立即受到了心灵上的沉重打击,于是奋然叛国当了汉奸,虽然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铸成的大错却已经无可挽回。
  至于其他版本那就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了,总之要说起来很难在短时间内进行概括和介绍,大体上的分类主要有几个题材和类型:其中接受度最高、传播范围最广的是关于阿桂和圆圆的春宫画册,老实说这个东西的出现帝国现任的皇帝陛下应该也要负一定责任,在之前搞臭伪清政权的政策影响下,这个东西目前已经在国内普遍蔓延开来,搞得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严重败坏了社会风气,影响十七世纪青少年的健康成长。
  而其次的就是各种版本的小说和评剧,大体的线索发展还是传统的“烽火佳人”系列,但可惜的是男女主角都不是好人,其中圆圆的形象变成了一个风骚女人,而阿桂则看上去象个随时随地都在发情的叫驴。
  可以想象,当这些可怕的言论流传到皇后陛下耳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虽然阿珂本人对吴三桂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怎么说两人也是妇女关系,而且吴三桂本人或许有些薄情,但对阿珂母女生活上的照顾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所以若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当这些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帝国某些有经验的官吏就感觉非常不安,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今天皇后陛下的尴尬,但那时官场内的大风气却不是很好,其中皇帝陛下非常凶狠地镇压了整个官僚集团,因此大多数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免得一个没在皇帝面前讨到好,二个又被天下士林群起而攻之。


第三十六节(下)
  现在局势的发展差不多算是非常明朗了,大汉帝国在变汉周边境早已集结了大票大批野战军团,各支部队的部队长对自己所需承担任务早已是清清楚楚,沿着军事对垒线一字排开,甚至就连对面的周周军对此也是心照不宣,人人都在等待战争正式打响的哪一刻。
  大周皇朝的命运自吴三桂死亡之后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类似于草台班子的朝廷似乎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走入正轨过,总之除了少数比较有才能的军事将领之外,政府内部大多数成员都是胡乱拼凑起来的不合格人员,其中一大部分是和吴氏家族有亲属或者友谊关系家族成员;而剩下的就是那些政治投机分子,如果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历史上也不乏用这种家族管理模式走向成功的王朝,但致命的就是,是这批人还喜欢内讧,彼此争权夺利窝里头打得不可开交。
  这种可怜亦可笑的内讧除了给南周皇朝挖下灭亡墓穴之外,还给湖北、江西、湖南、广西、贵州等行省的数千万人民带来了深重地灾难。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目前有占据优势地位的是总部设立在长沙吴世幡集团,在过去将近两年的内战之中,吴世幡依靠“大义”和“正统”的名分,获得了南周皇朝内部大多数地方势力和军头的支持,不论是从地盘上讲还是从军队数量上看,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他的敌人,也就是他的叔叔吴应麒相对来说处境就越来越差,虽然现在他依然得掌握着吴三桂集团内战斗力最为彪悍的几支军队,但却终因为实力相差悬殊的原因,不得不步步退守,节节败退。
  说起吴应麒这个人,林风倒还真是没有半分印象,不过这个事情倒也并不能怪他,要知道中国历史课本上并没有把这个家伙收入进去,而且也没有那次考试会给他一个填空或者选择题的机会,甚至就连金庸先生也不肯在这个家伙身上花费笔墨,所以他不知道倒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实际上在吴三桂的诸多儿子当中,能顶用的没有几个,唯独只有吴应熊和吴应麒还算勉强是个人物。关于吴应熊的事情,大体上舆论给的评价还算不错,虽然结局凄惨但在之前的京城斗争之中也算是着实放过一些光彩,因此虽然最后落败砍头,但大家提起他时都还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是个狠角色。
  而吴应麒却和他的哥哥大为不同,如果说吴应熊表现出来的才能更倾向于官场倾轧和宫廷阴谋的话,那吴应麒就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他汉奸老爹的衣钵,是个相当有才能的军事统帅。
  昔日吴三桂突然起兵,麾下的战将除了本部十大外姓总兵之外,家族内部兵权最大、分量最重、军事能力最强并且战功最大的人,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是这个吴应麒了。
  吴应麒之所以胆敢向吴三桂亲口遗嘱立下的皇太孙吴世幡叫板,凭借的就是他本人的军事才能,以及他在南周军事集团之中的崇高威望。而就在当时皇太孙党和亲王党在长沙激烈内斗的时候,南周一众大臣明明都知道吴世幡是“正统”,但却依然不敢轻易表态,由此可见亲王党的势力之强悍。
  在皇朝中枢,宰相夏国相是吴应麒的人,在各地军镇,马宝、杨溢之等是他的心腹旧将,昔日皇储之争时,内外呼应,几乎令吴世幡的皇太孙党无可招架。
  然而过去毕竟是过去,所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自从那日长沙之变以吴应麒仓皇出逃结束之后,这个局势几乎就再也没有办法更改了,如果说一年前许多人还对吴应麒有着“靖难之役”的幻想外,那现在,这种幻想就早已完完全全的破灭了。
  在长达两年多的南周内战之中,第一年,吴应麒占据了相当大的战场优势,在逃亡至岳州之后,他利用昔日在军队之中的威望,在长江防线上迅速集结起一批有战斗力的军队,并立即向南方发动进攻,并在战争初期取得了一定战果;而皇太孙党则以长沙为根据地苦苦支撑,仅仅在头一年,吴应麒的大军就曾经多次围困长沙城,虽然最后因为援军及时赶到且自身后勤补给不全而被迫撤退,但也是沉重打击了皇太孙集团的正统号召力,曾有一时,甚至就连吴世幡本人都差点失去了信心,几乎迁都衡洲以避其锋芒。
  然后到了第二年,吴应鳞在政治上的劣势就暴露得淋漓尽致,虽然他依旧拥有一支非常精锐的部队,然而却因为一直无法取得胜利,军队在长期的战争之中疲惫已极,上上下下逐渐发生了相当地动摇和反叛,给吴世幡集团宝贵地喘息之机,利用这个短暂的机会,吴世幡集团在云南、贵州、广西等地紧急整训的部队终于成军,并在短期内陆续赶到战场,双方先后在湖南行省地株洲、南县、湘潭等地发生了数场血腥残酷的会战,最后终因吴世幡集团在后勤补给以及兵员补充上的优势,取得了微弱的胜利。
  从那以后,吴应麒集团就正式走上了下坡路,地盘越打越小,叛逃的军官和士兵逐日增多、粮草、辎重补给日益困难,到了现在,也就仅仅只能依托着数条内河防线进行被动防御了。
  因此,针对南周军事集团的此一处境,大汉帝国陆军总参谋部的形容就是:“内有睨墙之祸,外有蠢蠢之臣,名为一国,实为一镇也”——这句话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南周皇朝作为一个国家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个皇朝的内部,有皇族的激烈内战,而在这个皇朝的底下,原本应当负责拱卫国家的各地军队都已经变质成了军阀,不太服从长沙地中央政府的命令了。
  所以说,对于这场战争,以大汉帝国的军事实力,胜利是没有任何疑意的,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军队的补给、兵员多数是北方人的陆军军团在南方地理形势下的作战困难、气候、水土的适应、疾病和瘟疫的控制问题。
  实际上,就在大汉帝国发动战争之前,不少名义上仍属南周皇朝管辖的湖北、湖南诸多县、府老早就献城投降,而且就在不就之前,汉帝国西线军团瑞克将军所部在江西还曾和吴三桂的十大总兵之一、江西镇守使高大节大打出手:双方在江西于都发生遭遇,于是立即展开激战,随后战斗规模立即扩大,汉军取得压倒性地战场优势,并逼迫南周军不断向赣州方向撤退,最后,高大节亲率主力步、骑兵一万六千余人和西线兵团暂编第十九军会战于王母渡。
  是役,汉帝国军队利用优势的内河运输投放能力,抢先占据战场,随后向匆匆集结的南周军发起攻击,陆军炮火连同内河船只载炮猛烈轰击敌骑兵部队,在突入起来的炮火猛烈轰击下,周军骑兵建制顿时被打散,随后汉军全军压上,用最简单的火枪步兵推进战术成功击溃敌主力,并在之后的两天追击中几乎全歼其剩余部队。
  南周江西镇守使高大节在数百亲兵卫队的拼死护卫下突出重围,仅以身免。
  然而对于这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不论是大汉帝国还是南周皇朝,给出的反应都相当低调,总而言之看上去给人的印象就彷佛是发生了一场小小地边境冲突,帝国皇帝林风给出的解释是:高大节在昔日的四川之战中就一直不服从长沙的命令,因此是南周叛将,这次之所以消灭他,其实是为岳父家清理门户。
  而南周皇朝这边,不论是长沙还是岳州,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就连象征性的一个交涉使者都没有派出,看上去象是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可怜江西大将高大节守土战败,逃亡至南周境内,竟无一员官吏敢于接待,更无一名地方官员胆敢给他的数百残兵提供补给,最后这支小部队徘徊在湘西的群山之内,从此不知所踪。
  可以说,现在的大汉帝国,民间舆论高呼开战,陆军总参谋部早已准备妥当,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然而皇后却突然出现,突然一巴掌把帝国政府扇得晕头转向。
  整个事件的发生是极具突然性的,林风这个时候正在召集一大票手下讨论关于两湖作战问题,门口执勤的警卫突然在门外猛烈敲门,当众人扭头回望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这十多名卫兵脸上的表情都是非常古怪。
  林风顿时有点上火,一拍桌子,“军容风纪到哪里去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什么体统?!”门外一个愤怒的女声接腔,吴阿珂推门进来,指着皇帝的鼻子,“你还有什么体统?!——嗯,说给我听听,你还有什么体统?!”
  一众军官噤若寒蝉,立马纷纷告罪,逃了个精光。
  这时,甚至就连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被震住了,不由自主的小步朝门后退缩。
  林风诧异莫名:“夫人……您这是……”
  阿珂勃然大怒,一把摘下头上凤冠,劈头劈脑的就朝林风砸了过来,“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给我装糊涂?!”
  “什么糊涂?!”林风张大了嘴巴,愕然问道,这时他可真是被糊涂了。
  “外面传的那些话,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什么话?!”林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朕……现在已经很久不朝外边放……那个话了……”
  “嗯?!”阿珂凤眼圆睁,一把将一本薄薄地小册子扔到桌子上,怒道,“你还敢跟我装?!——你自己看看,这些难道不是你做的?!”
  林风略略扫了一眼,这个东西他倒是非常之熟悉,光看封面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了,一眼瞅到什么“阿桂”、“圆圆”之类的,立马就明白这是一回什么事了。
  “哎呀……夫人!”林风顿时吓得不清,举手发誓:“这事的确不是朕干的……我跟你说,其实我对岳父大人一直都是……”
  “我呸!!”阿珂白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那些个什么皇太极啊、大玉儿啊什么的,都是你一手一脚弄出来的——哼哼,这回倒是不错,居然弄到自家人头上了!!”
  林风苦笑道,“这回还真不是朕干的!!”看着吴阿珂的表情,他立即高举右手,赌咒发誓道,“苍天在上,要是此事是我林风所为,叫我生个儿子没屁眼……”
  没等他发完,阿珂顿时又是一只茶碗飞来,大怒道,“你居然敢咒咱们的儿子?!”
  “哦……这个……是误会、误会……”林风抹了抹冷汗,反应过来,陪笑道,“一时失语、一时失语而已!!”
  见他如此诚恳,阿珂心中倒是也信了几分,“真不是你干的?!”
  “真不是我干的!……”
  “嗯?!”阿珂狐疑地看了看林风,缓缓点头,“那,这个事,依皇上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严查!!”林风立即表态,义愤填膺的道,“这还用说?简直就他妈赤裸裸的目无朝廷,诋毁君父,朕马上传旨,诏告天下,凡是传播这些反动言论、贩卖这种妈的刊物的,不论是Dser还是龙空众,一律送到奴尔干给老子开荒去!”
  阿珂不满地道,“就只是开荒?!”
  林风呆了一呆,试探着道,“要不把Dser全阉掉做太监?!LK众全拉进宫里伺候您?!”
  “这还差不多,”阿珂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恶狠狠地道,“这些家伙,没一个好东西,动不动就拿毛文龙啊袁崇焕出来说事,这回居然还敢胡扯到本宫头上,不把他们阉掉几个,实在是难消本宫心头之气!!”
  林风大有同感,长长一叹,忽然忧虑的道:“确实都不是好人,不过这样一来,阉党就很可能势力大增了!”
  “听说你还打算和我的哥哥、弟弟们开战?!”阿珂突然问道。
  “这个……”林风顿时额头上冒汗,想了半天,终于觉得这个事情是不能和老婆服软的,当下脖子一顶,“没错,眼下我天朝大军即将横扫天下,宇内一统,此战非打不可!!”
  出乎林风意料,臆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只见阿珂突然脸色一暗,幽幽叹息道,“自从嫁给你那天开始,我就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林风摊摊手,苦笑道,“阿珂,其实这个事儿……朕也没办法!”
  “我知道……”阿珂垂下眼帘,默然良久,正当林风以为老婆要落泪时,却见她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阿风,可不可以不杀他们?!”
  这就算枕头风了,林风心中顿时警惕,不过随即想了想,觉得如果真要把南周灭掉,就算留下个吴世幡、吴应麒什么的不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下点点头,郑重地承诺道,“如果他们二位不自杀的话,朕可以答应你放他们养老!!”


第三十七节
  公元一六九零年春天,鉴于帝国朝野沸腾飞扬的战争呼喊,大汉帝国皇帝陛下终于颁发了向南周皇朝宣战的诏书。
  如果按照历史真实来看,这份诏书可也算得上是非常别扭,这里主要是因为林风和吴三桂那种别扭的亲属关系,实际上这桩事情到了现在林风也感觉有些尴尬,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要知道这会炕都上了娃也生了,回头再埋怨老婆没选对父亲,那也未免太不地道了一点。做男人的没这个做法。


按照咱们中国的传统模式,这份以国家名义办法的宣战书是以“檄文”的形式发布的,大体上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讲述吴三桂以及吴三桂他爸爸、他爷爷的一些事情,然后通过这些事来证明关于这姓吴的一家人是多么的坏,其中举了不少例子,当然除了少数关于贪污受贿、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之外,份量最重的还是当年那个“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关一怒为红颜”,不过这里碍于皇后陛下的面子,大体上还是把陈圆圆绕了过去,主要是针对吴三桂背叛明帝国这个事情开炮;
  到了第二个部分,文章就显得颇为有些新意了,这里把关于吴三桂起兵反清的事情拿出来好好褒扬了一下,其中就有“虽大错已成、然幡然悔悟”字样,意思就是他虽然坏得不得了,但最后还是走回了正路,回到了抵抗异族侵略的正确道路上来——实际上这个部分那就完全是皇帝陛下本人的别出心裁了,其实当初林风提出这个写法的时候,负责起草的翰林院学士们几乎集体发懵,如果说按照国人传统的写法,这个时候只要是敌人,不论是他干了什么,那肯定都算是坏事,而且是大奸大恶死有余辜的那种,总之是一定要一棍子打死,所以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张伯行最初给出的草稿里,吴三桂这回反清其实也是不对的,他给出的理由就是:这个时候吴三桂已经是伪清的臣子了,所以说按照君臣父子的理念,不论怎么样都是不能反叛的,一旦反叛那就是不忠、不义,所以顺理成章的,大汉帝国这个时候应该很恶毒的指着这个家伙大骂:“汝三姓家奴也!!”
  当初稿出来之后,朝野上下包括李光地等人在内都没什么意见,大家都觉得这文章不错,阐述的历史事件基本属实,发出的抨击很有力量,应该会顺利的取得道德制高点,但令人意外的是到了皇帝这里就被卡住了。
  很显然这就是基本理念上的分歧了,林风当初一看到这帖子立马火冒三丈,尤其是第二个部分,实际上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朝廷里的那些词臣这么写的确是没什么错,到底在十七世纪民族主义还不是那么清晰强烈,除了皇帝本人之外,大伙的想法依然还是“家”和“国”这个范畴之内,但不幸的是林风却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在皇帝看来,吴三桂这个人若要按汉奸处理那也并无不妥,但三藩起义的事情那也还是有功的,按照严格意义上的说法,这也算是“伪军反正”,所以就这个上面来讲,人归人、事归事,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当然皇帝提出这个看法之后李光地等人立即按照儒家法则进行了反驳,除了大套大套的关于君臣法理上的理论说教之外,其中最为犀利的指责就是:吴三桂反清并非是出于“华夷大妨”,而是为了他私人的荣华富贵,这话说白了就是这种形势下的反清主要是为个人捞好处的,并不是为了全体同胞的利益。
  关于这个做法林风嗤之以鼻,实际上就他看来这种话几乎算是屁话:所谓没有好处谁会去拼命啊?!咱们为什么要打鞑子呢?不就是因为鞑子占了咱们的江山、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从而令全体同胞的经济利益和人格尊严受损么?
  所以说不论是反元也好反清也好,不论是口号喊得多么响亮漂亮热血沸腾,归根结底,大家都还是冲好处去的,只是这种好处大家都觉得是自己应当得到的,所以感觉自己很正义。
  那么按照这个理论朝下走,他吴三桂即算是为了皇位而反清又怎么样呢?!这个事儿本来就是正确的嘛,咱们大汉军起初反清的时候也不是就说:上为天下百姓讨还公道,下为三军将士谋个功名富贵么?!所以说这里就不能就因为他吴三桂个人动机不纯就否定了这一轰轰烈烈的民族起义不是?!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帝国朝野再次集体失声,实际上不少人感觉皇帝这个话真的听上去忒别扭,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反驳:要知道这个理论最大的特点就是论点很稳,而且听上去非常朴素、非常真实,如果要验证的话随随便便在汉军内部找几个农村出身的士兵一问就可以得到答案;而相对来讲士大夫传统的那套“丹心照汗青”或者“浩气塞天地”就多少显得有些虚伪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没几个圣人,能够很纯的为了那种精神上的执着去抛头颅洒热血,这种事情基本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喊喊口号没人不会,但在这种窗户纸被捅破了的情况下再大唱高调,那任谁也都会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这个诏书的第二个部分就和前一部分有点冲突,读上去感觉有点不伦不类,当然这也并不妨碍第三部分的继续批判,本来按照预定计划,这个部分应当是承接第二个部分的意思继续朝下走:伪清都定鼎天下继承大统了你还要跳出来掀起叛乱,破坏人民的和平生活,破坏社会的安定团结,简直最大恶极之至,所以帝国要讨伐你——但第二部分被皇帝这么一改,第三部分就没法写了,按照皇帝的意思吴三桂的“三藩之乱”已经被定性为“三藩起义”,伪清政府根本没有任何法统可言,那么就不能继续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了,因为既然此事是正义的,所以南方人民遭受战乱之苦那也是应该的,也是正义的。


经过翰林学士的一番商讨,这个第三部分不得不拐了一个大弯,直接从吴三桂跳到了他的儿子孙子这辈,主要是阐述南周皇朝穷兵黩武的事情,大概的意思就是:南方人民经过一番战乱就已经够苦的了,但这会你们放着反清大业的正经事不干,偏偏自个儿为了一个皇统之争大打出手,简直就是民族败类,所以为了南方人民的幸福生活、为了全国的和谐和稳定,帝国政府有责任、也义务剿灭军阀,替大汉民族清理门户。


诏书写到这里就算完了,和历史是上的那些檄文名篇相比,基本上很少有大话、套话、空话,综合来看应该不算很成功,但在目前全国开战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倒也还算是大受欢迎,基本上士林的反映颇为良好,也很少有儒家书生因为第二部分没有继承和发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跳出来唱反调。
  早已准备妥当的各野战军团立即出动。其中,西线兵团羽林将军瑞克所部,三个军约四万人向浙江方向缓缓推进,由苏南出发,循太湖水道进军杭州,逼迫仍在浙江境内混战厮杀争夺地盘的南周军、尚可喜部队以及台湾郑经部队向后撤退,意图夺取浙江全境;南方兵团平辽将军王大海所部四个军约六万余人,自安庆誓师,跨鄱阳湖循大江南下,以左右两个梯队交替前进,向台湾郑经所部占据的福建发起攻击;而中原兵团马英所部集结了近八个军十一万余兵员,在江西、湖北两省近千里的纵面上,跨越大江,进军湖南、广东。
  此次作战,大汉帝国共动用三个主力野战兵团,主力部队共十五个整编军计二十三万余兵员,其中骑兵部队近六万人,战马、骡马等近十七万六千余匹,出动大小火炮一千六百余门,兵舰、运输船、商船等内河船只四千余艘,加上随同进军的各地投降部队、辅助民团部队以及征用的壮丁,总兵力近乎七十余万。
  放眼望去,整个南中国各条道路上都塞满了军队、大炮和运送辎重的骡马车辆,各条内河上船行如梭,帝国官方号称的“百万雄师”,几乎不算是虚言恐吓了。
  昔日三国时曹操号称百万大军倾国南下,大概也未必有如此威势吧?!
  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战争机器,对面之敌几乎闻风丧胆,各野战兵团按照既定进攻路线一路推进,沿途竟无一丝停滞,而战争爆发之前,当面与其对峙的敌之一线守军,不论是台湾郑经部队,还是南周戍边军,或者尚可喜的北上部队,远远地望见汉军进军的尘土,便拨马而逃,沿路各地地方守备部队非走即降,不论势力归属,但凡地方官员不是挂印潜逃,就是远远的遣使飞马远迎数十里,携城投靠。
  战争自一六九零年三月初爆发,直到四月月底,汉帝国陆军各支部队一路攻击前进,长达数千里的战线上,竟无一人胆敢率军相抗,浙江、湖南、广西等大片土地被纳入林汉帝国版图。
  就在如此关键时刻,南周皇朝遣使北渡,请求面见林风。
  林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实际上就在战争爆发之前,他就有了这方面的预感,看来这就是亲戚关系带来的恶果了,相对欧洲来说中国人对亲戚还是看得比较重,不是那些表哥表弟就能拼得你死我活的蛮夷所能相比——当然,虽然皇帝陛下现在也是在做这种事情,但大凡场面上的交代却是已经做过准备了。
  南周的使者也并非无名之辈,如果真论起头衔来,恐怕目前皇帝身边这找不出能够和他级别对等的官员,完整的称呼就是:大周礼部尚书、文英殿大学士、太学鸿儒、太子少师杨守安、杨老大人,名号一报立即令人肃然起敬,不过这个东西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没办法唬人了,所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南周皇朝目前的状况,能不能撑过端午还属未知数,那甭管什么大人物就没什么市价可言了。
  当然,所谓礼不可废,就算是南周皇朝今天灭了,礼貌上,林风也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何况人家还是挂着副总理头衔的外交部长。
  杨守安就是典型的江南士人,他的个人经历,差不多就是江南文人晋身报国的经典之路。此人大概出身于一个富裕中农家庭,老爸是个私塾教师,家中有及时亩田,经济上上算是封建小康水平,相当标准的“耕读传家”。杨大人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吃过苦、挨过饿、下过田、种过地,幸好本人很聪明,据说十岁的时候就能够作出像模像样的诗了,于是被称为“神童”,乡亲们都非常看好,后来果然在十四岁顺利拿下秀才头衔,之后被某大地主看重,娶了一个乡下地主小姐,于是在老丈人的资助下去长沙岳麓书院读书,之后十九岁那年中举,二十四岁顺治九年一甲三十一名及第,外放江西——之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吴三桂悍然起义,大兵打到江西,杨守安大人想了半天,终于舍不得自杀,于是投降,最后一番辗转反复,居然混到了礼部尚书的高位。
  趁他一板一眼三跪九叩的时候,林风仔细地打量了他半天。这个老头约莫五十多岁,眉目周正,皮肤白皙,头发漆黑,体型也很匀称,颌下三缕长须,面相相当之有威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赛过陆毅。
  “嗯,杨大人免礼!”林风坐下的姿态很随意,指了指,“来、来、来,打仗归打仗,说话归说话,老大人不必客气!”
  “谢陛下恩典,外臣惶恐!”杨守安谦逊一番,侧身坐下,朝林风拱手道,“启禀皇帝陛下,外臣此次来,正是为了两国盟好之事!”
  都这会了,还盟好?!林风摸了摸鼻子,感觉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看来咱们中国人有时候还真是含蓄得可怕。
  “这个……‘盟好’的事情……”林风忽然感觉自己也有点尴尬了,挥挥手,“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好说、不好说……”
  杨守安倒是一本正经,朝林风拱拱手,脸上的表情一派真挚:“陛下,可曾记得昔日翁婿之情?!”
  我记得个屁,吴三桂那老混蛋一边嫁女,一边给老子使阴着,这事可还真没几年——不过女婿也不笑泰山,咱们哥俩手段也都差不多,大哥别笑二哥。
  不过好歹也是儿子他外公,一点面子不给也是不行的,当下点点头,叹息道:“岳父虽然一生过错颇多,但对朕,也还算颇为照顾了!”
  这句话可不好接口,不然就是指着自己这边的大行皇帝了,杨守安闷了半天,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些感情话都被压了下去,苦笑道,“若是先皇知汉、周有如今一日,真不知该做如何是想?!”
  “什么想?!”林风倒不是很在乎,“该怎么想还不是怎么想?!刚才朕一见面就说了,打仗归打仗,亲戚归亲戚,这可是两码事,没法扯——老实说罢,就算岳父大人这会还活着,咱们翁婿两个该捅刀子还是得捅刀子,该轰大炮还是得轰大炮,这种事情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生爹娘那也没办法啊!!”
  杨守安脸色发白,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次出使自己绝对不是适合人选,眼前这个穿戴龙袍的流氓混混,绝非礼法亲情所能打动的。
  “怎么?!”林风似乎非常诧异,“杨大人脸色不太好啊,难道这茶水不合味道?!哎呀、简直混帐,来人啊……”
  “不、不、不……”杨守安苦笑道,“陛下恕罪,臣一时失神,想岔了事情,倒不干茶水的事情!!”
  “哦,那杨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外臣方才在想,汉、周两家翁婿表里,实为骨肉一体,若是无有战事,彼此休养生息、各守边境、互通有无,岂不是更好?!”他摇摇头,叹息道,“我江南百姓苦兵戈久矣,好容易驱逐伪清、靖平地方,但今日却……唉……”
  “哦?!”林风狐疑的看着他,“杨大人说笑话吧?!朕怎么听说咱的小侄儿和姻兄这几年在湖南打得厉害,几场仗下来死了十多万人……哎呀……”他一拍大腿,惊讶的道,“难道是他们二位在玩打仗游戏?!”
  杨守安瞠目结舌,尴尬万分。
  林风哈哈大笑,一拍桌子,“杨大人啊杨大人,您的这个说客,可真是当得不怎么样啊!”
  杨守安心中苦笑,自己的这次所谓“出使”,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伙计,就算是朝廷里面、就算是皇帝陛下自己,恐怕也没有做多大地指望吧?!
  “陛下取笑了……”杨守安自嘲地摇摇头,“今日之局势……非臣等所能言也……”
  这个家伙哪里象过来谈判的,几乎连自己的立场都快丢了,就算是没信心,那也不能在我面前摆出来吧?!林风心里暗暗发笑。
  这时杨守安勉强振作精神,拱手道,“启禀陛下,实不相瞒,此次外臣到访,实是奉了我朝陛下之圣谕,与陛下就眼下这战事寻个解决之道!”
  “哦?!”林风愕然道,“世幡侄儿的解决之道?!呵呵……哈哈——”他忍不住再次大笑,末了勉强收住笑声,“不妨说来听听!!”
  一番大笑,笑得杨守安面红耳赤,诺诺地道,“我朝陛下的意思是……若是陛下念在昔日的联姻之情,还请止兵息戈……”
  “呵呵,”林风摇头道,“世幡这小子,真是没半分长进,也不知道岳父是怎么选他当接班人的。”
  杨守安不干答话,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陛下答应,我朝愿奉大汉为宗主,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不敢有一日……”
  “说点实在的!”
  “……我朝愿意割让江西、湖北、浙江等行省……”
  “那地方现在还论得到你们割让?!”
  “……我朝愿让出湖南……”
  “不用了,朕过几天就会收到将军们的捷报!”林风微笑,“何必这么客气?!”
  杨守安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忍不住颤颤发抖:“……我……我朝愿奉上广西、贵州之地,只求云南故地安身……”这个时候,他脸色凄然,已然是在苦苦哀求了,“……陛下,就算您不看先皇的遗泽……那就看在公主和太子的面上,让吴氏一族有个安身的……”
  亲戚关系能和国家统一、疆域完整相提并论么?!
  明知道他说得没道理,但这番话却是说得委屈可怜,林风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唉,杨大人啊杨大人,这个话我真不忍心说了——大人博学多才,可曾听说过一句俗语: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不是朕不网开一面啊,实在是从古到今都没有这个道理啊!!”
  杨守安“扑通”一生,居然跪了下来,重重的叩首道:“……陛下……陛下虎威,当为天下之主!!!我大周心服口服……”他抬起头,额头上鲜血淋漓,凄然道,“……我大周皇帝陛下……愿去尊号,还请陛下赐爵,余愿……只求云南一省就藩足矣!!……”
  话未说完,他再次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还请陛下俯允!……请陛下俯允!!……”
  “唉!……”林风摇摇头,朝旁边的侍卫武士招招手,“快点扶杨大人起来!”
  几名大汉立即上前,将杨守安扶起,林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杨大人啊杨大人,我说……我说……”
  他摆摆手,“朕这一生见过不少使者,不论是蒙古人也好、西洋人也好,国王的也好教皇的也好,可从来没怕过什么人!”他看着杨守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可这回真是有点怕你了!”
  未等杨守安答话,他却立即昂了昂下巴,斩钉截铁的道,“杨大人,想必你自己应该也是明白的,这种事情朕绝无答应的可能!”
  “回去后给世幡、应麒都带个话,叫他们自己也别打内战了,趁着这会我的大军没有和他们正面交战,赶紧投降了算了!”
  他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杨守安,诚挚地道,“你告诉他们,阿珂已经替他们求情了,只要肯投降,他们依然还是朕的侄儿、是朕的姻兄,这仗都打了几十年了,没必要再让老百姓、再让将士们白白流血了!!”


第三十八节
  南线战争毫无悬念可言。
  公元一六九零年六月,大汉帝国南下军团于武昌府、荆州府集结完毕,总兵力约莫十一万余,兵分两路横渡长江。一路由羽林将军瑞克率领,直扑岳州,向困守江防一线负隅顽抗的吴应麟集团发起总攻击,此次战役,汉军计投入三个军四万六千人,在海军第二舰队内河水师的配合下,排山倒海一般压过长江,北岸六十余门红衣大炮一字排开,朝吴军猛烈轰击,如此强大压力之下,尽管吴应麟拼命弹压抵抗,但奈何内战已久,军心厌战,汉军埔一过江,还未建立滩头阵地,当面岸防吴军水寨就立即斩杀监军官,主动向汉军投降,此后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投诚风潮一发不可收拾,吴洞庭水师、江防大营、岳州留守、后军匠户营、马兵营、火铳营、步军辎重大营计两万六千余人,一枪未发,全部放下武器,向猛攻而来的汉帝国军让开攻城道路。
  吴应麟于一年之前在岳州府登基为帝,国号“周”,年号“永康”,册发妻为后,立第二子吴世铭为太子,在湘西、湘北建立了一个小小地王朝。这个王朝可谓是历史上最为可怜的王朝了,全省时期疆域亦没有超过四十县,然而却战乱频繁,全国百姓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万丁口,但却养了近十五万大军,平均每七人养活一名士兵,此外还有一大批政府官僚、地方丁吏以及后宫太监、宫女等,据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所报,吴应麟治下百姓,兵役是两丁抽一,徭役长达四个月,田赋收十缴七,商税、厘金为本十纳三,其对内苛索之重、压迫之残,真空前绝后。
  湘西北地跨湘、资、沅、澧四水,得长江之险,毗洞庭之畔,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自宋以后,就有“鱼米之乡”美称,吴应麟登基称帝之前,湘西各府州丁口虽然经战乱,却仍有近五百余万百姓,但一年之后,却只剩下一百多万了。在这个短命王朝的为期两年的统治之中,各地叛乱接踵不绝,苗、瑶、侗、白、回等各民族为抗拒抽丁兵役,纷纷举事,部分地区甚至直到现在仍在叛乱之中。
  湘西北百姓痛恨吴应麟,几乎比拟仇寇,其中自一六八八年起,湖南各地就流行将糯米糅成人形糍粑,烧烤之后吃掉,人称“吃麟饼”。
  当大汉帝国军未过江之前,王朝的覆灭,就已经是人人皆知。如果不是历经长久内战,大军不敢向吴世幡集团投降的话,恐怕吴应麟的这个小小王朝早就灰飞烟灭了。
  因此,当汉帝国大汉刚刚过江,水师、江防军等各路守军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蜂拥投降,而除此之外,投诚官兵还踊跃带路,各地关隘就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等汉军招降,投诚官兵就大声喝骂,督促同僚开门投诚。从长江渡口至岳州府城下,大汉军大部队如同武装游行一样,一枪未发,一战未打,敌军自动变成了友军,带路的带路、前驱的前驱、甚至就连辎重补给都有“友军”自动推到官道两旁恭候使用。
  敌军的接待,令汉军上下皆有“宾至如归”之感。如此“战争”,也可谓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了。
  负责一线指挥的汉军将领如梦似幻,昏昏噩噩挥军疾进,直到吴军各路将领请降之后,方才慌忙派人通知江北的炮兵部队停止炮击,以免浪费炮弹。
  汉军凌晨四时时分发起渡江作战,天色刚刚放明,就已兵临城下。吴应麟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十多万大军就只剩下内城的三千多“御林军”和岳州府的一万六千余城防军了。而就算是这点部队,也是军心不稳,岳州府内喊声一片,竟无一兵一卒出动弹压,岳州府尹、执金吾、京兆尹等各路官僚人毛都不见一根,他身在重重宫廷之内,都能够听见外面的街道上千万人向自己大声喝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欢呼雀跃道:“吴应麟,你这个杂种也有今天?!”
  岳州城外,汉军刚刚整队完毕,大炮还未进入阵地,城防就被自动攻破了,一线军官惊诧莫名,生怕有诈,为持重起见,派遣两个连的骑兵部队进城探路,却不料从城门口直到皇宫,一路畅通无阻,无一兵一卒阻击。
  公元一六九零年六月二十一日,吴应麟之“大周王朝”在汉军不到两个时辰地攻击下灭国。皇帝吴应麟拟“罪己诏”于御书房,列举了自己虐民、多战、宠信奸小等十大罪状之后,乞求汉帝国皇帝林风“善待妻儿”,即服毒自尽。
  丞相夏国相自刎。
  柱国大将军马宝于城破后化妆偷城,企图南逃,却为部下亲兵叛卖,于岳州府南门识破,之后竟悍然拒捕,率亲兵、家丁等亲信百余人与汉军发生白刃战,后被汉军某武艺高强之小兵用刺刀连捅十余洞而死。
  吴应麟之妻丧服出宫,携太子吴世铭投降。
  除了这一路大军,另外一路南下大军自荆州府出发,于岳州上游渡过长江,兵锐如锋,入湘北,沿澧水而下,破澧州,占领永顺府,最后跨入沅江,破常德府,沿路各地望风而降,五万余吴(注:此处的“吴军”,指吴应麟部队)军不战而降,吴应麟册封的“江南经略大都督”杨溢之于澧州城破后即易服出城,潜入大山之中,从此不知所踪。
  吴应麟集团的迅速覆灭,震动了整个南方,消息传来,长沙府人心惶惶,皇帝吴世幡不知所措,紧急召集群臣议对,南周数百官僚束手无策。
  吴世幡勃然大怒,痛骂群臣误君,然朝堂之上却一片默然,此刻,奉命前往江北“议款”的钦命大臣杨守安至今未归,但汉军却离长沙不到两百里。
  其实,南周皇朝仍拥兵三十余万,坐地数千里,仅在长沙至湘北一线,就布防了二十二万大军,而当面之敌军自北方远征而来,全军不过七万人,其中一线部队甚至还不到两万兵员,但南周君臣朝野、长沙合城上下,竟无一人言战。
  南周议论未果,大汉使臣,陆军少将、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枢密使汪士荣即扣门长沙,劝降吴世幡。
  公元一六九零年六月二十九日,南周皇朝皇帝吴世幡素服自缚,出城三十里,向大汉帝国西线兵团都督、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奉上皇帝玉玺,率云南、广西、贵州、湖南四省投降。
  七月初,大汉帝国皇帝诏,封前南周皇帝吴世幡为“安国公”,命令他即刻率全家启程,在五百汉军的监视下迁居京师,并命令其朝中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正三品以上官员迁府南京,向汉帝国吏部南方留守报到。
  至此,自明崇祯年以来,吴三桂惨淡经营的辽东军事集团宣告彻底覆灭。林汉帝国传檄四方,南周三十余万大军解甲俯首,等待改编,南方各地风平浪静,地方官员无一人胆敢叛乱复辟,均坐等汉帝国派员接收选用。
  当南周皇朝覆灭之时,广东尚之信仍在江西境内,听闻噩耗,如同五雷轰顶——就在年初,当浙江伪清康亲王杰书自焚身死、八旗军风流消散之后,南周吴世幡、台湾政经以及广东尚之信如同饿急了的饿狼一样,立即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其中尤以尚之信为甚。
  实际上,广东与浙江并不接壤,但广东尚之信却实在是再也耐不住了。自三三藩起兵之后,盘踞广东的尚之信集团的地势一直非常尴尬,向东,是茫茫大海;向南,是友军吴三桂的地盘,;唯有北方福建,可以攻略扩张,但可惜时势转易,从起兵到现在,尚之信阴谋阳谋尽出,费劲了力气,却总是屡战屡败,除了在福建边境上占了几个小县之外,兵势几乎不能出省,哪怕是耿精忠灭亡之时,也未能占到什么便宜。
  那时一听杰书末日到来,尚之信立即伙同南周吴世幡,接道江西进攻浙江,以图在这个江南最富庶的省份里捞到一块地盘,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刚刚占领两个州府,屁股还未坐热,大汉帝国皇帝林风一声令下,南方兵团数万大军顷刻间涌入浙江,第一仗就击溃了冯锡范部队,大口一张,台湾政经辛苦经营的两万福建步军化为乌有,冯锡范仅以身免。平辽将军王大海携铁蹄南下,大军席卷而来,连续占领了杭州府、宁波府大片土地,兵锋之锐,直令各路诸侯心胆俱寒。
  台湾军大败亏输,刘国轩急忙收拢残兵,向福建方向疾退;而尚之信、吴世幡也彻底放弃了捞一杯羹的念头,各自撤军,把浙江这块地盘让了出来。
  然而未等尚之信退返广东,南周集团就已宣告覆灭,消息入耳,几乎就像是晴天霹雳,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跨地千里、坐拥数十万大军的吴世幡竟然一仗未打就投降了汉帝国,而汉军攻势之猛、推进之快,也真令他始料不及。
  就在此刻,他的两万大军仍在江西宁都府附近,部队于五月初由浙江南部退出,行军将近一个月,但路途遥远,道路不畅,补给不济,广东士兵不适应当地地理气候,速度缓慢到了极点,只好沿路劫掠,顺便勒索南周的地方官员,聊以补充,但现在南周忽然投降,部队几乎瞬间就陷入了绝境。
  大汉帝国檄文传到,彷佛一夜之间,原本唯唯诺诺的南周地方官员就挺起了腰杆,尚之信忽然发现,他几乎再也没有办法勒索到一粒粮食,派出催告军用粮秣的使者四处吃瘪,地方官几乎是用威胁的口吻给他发来通谍,告诉他:现在这里已经是大汉帝国境内,如果“盗匪流窜滋事,大汉天兵必剿灭之”云云,尚之信怒不可遏,冲动之下,几度就要下令率军攻城。
  攻城当然是个笑话,就在他身后,汉军南方兵团平辽将军所部一个军几乎是沿他的行军路线一路紧追,而除此之外,原本隶属于南周皇朝的各地驻军,也开始迅速集结,广信府、吉安府、抚州府、赣州府等地均集结了上万守军,虽然此时新降未久,军队没有经过完好编组,但也不是这区区两万广东客军所能攻取得下的。
  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宁都府城,现在也有七千多守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出城来,截断自己的后路。
  尚之信忧心忡忡,但是现在不论怎么做也都迟了。他一面向汉帝国皇帝林风拜表乞降,表示:“愿出镇一方,率三军将士为陛下戍卫番隅”,一面积极向后方的追兵派去信使,企图和平辽将军王大海取得联络,以求缓慢汉军的攻击速度。然后信使一拨接一拨的派出去,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样,连个音讯都没有。一万多汉军依然呈攻击态势,朝自己衔尾急追击,各地府、州、县大门紧闭,不容一兵一卒入内,所要求的粮秣补充一概不允,尤为令人愤怒的时,某些小小县官居然也胆敢派个衙役或者乡丁,正儿八经的警告自己不得劫掠村落。
  汉军还未赶到,尚之信两万大军就已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一路之上,逃兵成风,甚至就连派出去打粮、探路的哨兵马队也有一去不返者,迫不得已之下,每次停顿立营,尚之信不得不排除自己的中军亲兵队执守外围哨卡,严防士兵逃亡。
  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一战,虽然还没有开打,但尚之信却已经输掉了。
  公元一六九零年八月十六日,江西连降大雨,山洪不断,官道损毁严重,由北向南,大地一片泥泞,尚之信部队行军日不过三十里,而就在此刻,江西行省宁都府、赣州府等地原南周投降部队接平辽将军、南方兵团大都督王大海急令,联合出兵封锁官道,于赣州府以北一百二十里某山区,卡断了尚之信的撤退道路。
  天降大雨,尚之信携带的各种火炮全部不能使用,无可奈何之下,被迫下令全军突击,两日之内,连续发动了近四十余次冲锋,然而当面之敌以逸待劳,兼之工事兼顾,在汉军督战军官的督促下拼死反击,使尚之信不得寸进。
  八月十八日下午,大雨滂沱,汉军步兵第七军王栳泗所部一万四千大军终于赶到战场,立足未稳,即率先向尚之信后军发起攻击,雨幕之下,两军发生惨烈地白刃战,尚之信亲率中军亲卫部队接战,汉军大队挺起刺刀,列成纵队,踏着鼓点,漫山遍野而来,层层推进,历时近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尚之信中军精锐部队六千人伤亡过半士气崩溃,终于击破尚之信后军大营,营垒失陷后全军大乱,两万余大军失去建制四面逃窜,见事不可为,尚之信在百余名亲兵的护卫下,换上小兵军服翻山逃亡,却不料道路陡峭崎岖,马匹为雷电所惊,不慎失足落马,被马蹄践踏胸腹,重伤,逃脱战场两日后,在江西省赣州府西南某村落吐血而死。
  广东尚之信北征军两万四千大军全军覆没,主将战没。大汉步兵第七军王栳泗所部乘胜攻入广东,连下韶关府、嘉应州,然而此刻尚之信已死,广东全省混乱,匆忙之下,尚之信部将刘春、妈的和等人推举尚之信之子尚义存继位,两日后派遣使者奔赴韶关,率广东全省投降。
  就在汉军王栳泗所部全歼尚之信大军同时,南方兵团主力自浙江一路南下,自杭州集结,经金华府、衢州府、温州府,席卷浙江全境,并乘胜攻入福建北部,前锋叩关邵武府。
  台湾军刘国轩所部一万八千大军惶惶撤退,不敢接战。郑经紧急传令福建各州府,命令各地地方官员清空地方粮库、银库,派兵丁押解至福州,但还未等各地押解队伍全部到齐,王大海所部就已击破刘国轩的殿后部队,兵临福州城外。
  公元一六九零年八月二十五日,在林汉帝国南方兵团的逼迫下,大明延平郡王郑经弃守福州,留镇海将军刘国轩镇守厦门;命福建总兵冯锡范、副将林兴珠镇守澎湖列岛,主力由台湾舰队接应上船撤退至台湾。
  至此,除新疆、西藏以及青海、甘肃、蒙古等部分地区之外,林汉军事集团完成了中国大陆的统一。


第三十九节
  对于胜利捷报的态度,中国北方和南方的各地人民表现出了迥然不同的态度。当统一的消息从福建、广东一路传过去的时候,这个讯息引发的社会震动有如物理学上的那个著名的震动理论,越朝后走反应越大,相对来说,长江中下游地区广大人民反应非常平静,总之没有什么人认为此事应该值得庆贺,所以当驿站的信使挥舞着夸张的大红军报一路招摇的时候,大部分的动作都是伸长脖子看看热闹,然后:“哦?!福建也被打下来了?!”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甚至就连茶馆里的谈客也很少把这个事情当作重大新闻来评侃一番,总之态度非常淡漠。
  不过越过黄河之后,北方人民的反应就激烈得多了,当消息传到之时,沿着官道驿站,各地村落闻声欢呼雀跃,在南方大受冷落的信使突然间吃香起来,每次一到地方,都有大票人马冲上来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打听前线的各种消息,这种热闹和喧哗,甚至还引发了一场小小地市场经济革命:趁着这个机会,许多地方原本很冷清的驿站忽然转型为周边村落的赶集场所,大伙一边打听消息一边做买卖。
  这里面的原因倒是很简单,北方人民之所以这么激动,主要是因为此次出征的军人几乎全数来自北方,各路野战兵团、涵盖各种民团、壮丁在内,约莫有七十多万人马,按照这个数字推下来,安徽、山东、河南、直隶等几个行省几乎村村都有人出征,要知道战阵之上那都是生死在天,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朋友就此埋骨他乡,因此关注的力度当然要大上许多。
  当然,除了这一最直接的原因之外,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汉帝国的封建主义新农村建设工作做得有大有成效,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荒芜无主的土地分配、以及土豆、红薯、玉米等新作物的驯服和推广。几年下来,北方一片安定,气候良好,几乎年年丰收,广大农村的丁口户册统计和口粮保障工作大体完成,流荡、抛荒、逃难等大股流民流窜事件基本上已经杜绝,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帝国的合法统治已经得到了全社会各个阶层地一致肯定,并且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和荣誉感,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听闻官军收西南”,自然是要“家祭勿忘告乃翁”了。
  而长江中下游地区那就肯定没有北方人民这么顺贴了,当然这里并非是说南方人民有异心,这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战争终究未过去很久,基本上可以算做是“新征服地区”,要知道这个时代广大中国人民的地域观念还是相当之强烈,按照一般的理念,大体上隔了几个村子都可以算做是“外乡人”,何况千里之外的北方佬,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虽然说大家伙儿不会认为汉帝国是非法政府,但也决计不会突然间对这个来自北方的朝廷立即产生强烈的归属感。所以,当统一讯息传到之时,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对战争终于远去的如释重负,但感情上却难以发出胜利者的欢呼。
  当然这些动作都是社会底层人民的最朴素、最直接的反应,相对而言士林方面的舆论就是“形势一片大好”了。公允的说,升级到国家民族这个层面上,封建士林阶层的视角和理念还是要比老百姓高得多,这次听说帝国大军席卷大西南,统一了九州华夏,读书人不论是哪个学派,都是一片欢呼声,一时之间,各种赞叹文章纷纷问世,南北士林一致认为这一事件的功绩是可以超越朱元璋驱逐蒙元的,而皇帝林风的英明和伟大,也是可以在历史书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记号的,所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自然也是值得期待的。
  这桩事情反应到现实政治上,就立即可以从南方的科举考试上体现出来。
  实际上,在一妈的零年上半年这段时间之内,林风最主要也是做这个事情。攻下江苏之后,随着帝国大军向南方的不断推进,皇帝陛下也在不停的走穴,第一炮在扬州打响之后,得到了广大江南人民的一致好感——这就是和满清殖民政权的最本质的区别了,相较而言,那些剃着半秃瓢留着长辫子的通古斯野猪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异族强盗,又烧又杀犯下了滔天罪孽,广大江南人民恨之入骨,所以不论这个政权做了什么善事那都可以认为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总之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而林风这回一下江南就抛出了这么一张威力巨大的悲情牌,最起码这个政治定位要高超得多,旗号光明正大打得就是“朕和江南人民是一家人”,而且还帮家人把大仇人收拾了,所以按照这个理念往下推,广大人民自然潜意识地就认为帝国政府是“自己人”,那么“自己人的朝廷”,当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合法政权了,接受他们的统治自然也就是理所应当。
  为了将这张悲情牌的威力扩张到巨大,林风离开扬州之后,第二站和第三站就是嘉兴和江阴,在大票人马的护卫下,皇帝陛下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之后就是一大堆历史战犯被拉出来处决,其中直接犯罪人员被凌迟,而直系亲属就宽大处理砍头了事。在这一政策的持续进行过程之中,正好就是江南士林轰轰烈烈的大批判运动,对明朝灭亡的缘由总结、以及大批明朝官员的汉奸行为进行鞭笞,社会舆论和皇帝的走穴活动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在这其中,林风顺利完成了从偶像派到演技派的过渡,在之后的行程之中,不断有各地的士子和文化名人投奔而来成为忠实粉丝,自觉志愿地跟随在皇帝出巡的队伍之后,为皇帝的行动壮大声势。
  当把当年伪清军犯罪的主要地点大体上走了一圈之后,林风又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南京,替朱元璋上了坟,并代表大汉帝国全体人民敬献挽联和香火。与此同时,帝国礼部衙门筹备多时的南方秋闱终于拉开了帷幕。
  实际上,这场科举考试已经是耽搁了许久了,起初,按照原来的计划,李光地内阁的意思是打下南京之后立即举办的,要知道根据咱们中国人的传统法则,开科举就是新生政权收拾人心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所以当时在北京时就预定了考官和程序,准备一到地方就开“春闱”。
  不过令人始料不及的时,考官一跑到江南,还没把牌子挂起来,风声刚刚透出去就遭到了广大江南士林的一致反对——这里持反对意见的主力是浙江、福建、湖南、湖北、广西、云贵等地区的官员的士子,他们的意思是:大汉天兵随时南下,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如果现在开考,那肯定就只有江苏、湖北、江西的部分生员能够参加,仍然处于伪周、郑经等统治之下的其他省份读书人就赶不上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开考肯定就是不公平的,从近了说是搞地域歧视,从远了说就是选才不公而“弃南方士人之心。”
  平心而论帝国内阁还真是没这个想法,天地良心,要知道现在的帝国皇帝和内阁首辅可都是福建佬,要是搞歧视的话岂不是连自己的家乡也一勺烩了?!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开考只是因为历来的传统大都是这个时候开考,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仅此一次,就算错过了今年,以后不是还有机会么?!
  在这个事情上内阁显然低估了南方士林的反应,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现在大汉帝国定鼎中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的钉钉无庸置疑了,那么如何尽快的进入帝国的统治集团并且取得相当的份额就成为了南方士林的天然义务,按照最朴素的推论:官员的地位和升迁是和他的资历成正比的,而科举考试都是几年才来一次,所以按照这个方法来计算,迟考一次那就是正处级到副厅级的差距了,作为代表江南人民最广泛利益的江南士林,没有道理在这个事情上让步,要知道这可是原则问题,意义重大。
  被扇了一巴掌的帝国政府立即清醒过来,经过一番探讨请示,林风亲自颁发诏书,命令今年的科举考试在十月份举行,由礼部尚书李绂任正主考、翰林学士张伯行任副主考,对南方数省的秀才功名以上的生员进行统一遴选,获取举人资格之再后参加明年的会试。
  众所周知的是,皇帝陛下对八股是不太在行的,所以在作出此一高屋建瓴的指示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去办了。这次下江南,他的工作也相当是繁复,由此充分理解了明星的艰难,其实到处走穴也是很疲劳的,尤其是在没有良好便捷的交通工具的情况之下。
  当然此次南行的效果也比预期之中的要好得多,相对于一连串的政治措施,耗费百万大军的军事行动几乎成为了陪衬,可以说排得上号且可圈可点的战役没有一个,大多数情况下汉军都没有出手,一路投降的伪军就很自觉的把负隅顽抗的死心眼搞定了。各野战军团的推进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和平接收,而且在这些政权过渡过程之中,敌我双方气氛都是相当融洽,所以战争进行到一半,中原兵团破虏将军马英所部就率军缓缓撤还,增援形势日趋紧张的蒙古战线。
  除此之外,林风还收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上书”——中国历史走到了明代,关于如何与皇帝沟通的行政程序法已经非常完善了,若放在其他时候,一般人要给林风写信恐怕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也风险不小,按照几率来算,皇帝看到的可能性在百分之零点一以下,不过这个时候肯定是大不相同,所以林风在出行之余,大部分时间就是看这些稀奇古怪的来信。
  总的来说,这种信件绝大部分都是建议和司法上诉,少部分是自我推荐和捐赠请求。内容五花八门,其中大部分在林风看来都非常之搞笑,譬如就有一大堆小青年上书林风,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在青春期的苦恼,然后告诉皇帝,他其实很有才华并且看上本乡本县的某某小姐,用非常恳切的口吻请求皇帝发一道诏书,让某些狗眼看人低的父亲把女儿嫁给他。
  林风对自由恋爱是持肯定态度的,不过要用行政手段促成婚姻这种事情还是太过荒谬了一点。所以对于这种请求一般都当故事会来看,郁闷的时候拿来开心十分钟效果很好。除了这些求爱信之外,相对来说,令林风感觉惊奇的就是某些自荐信了,其实在此之前,林风倒还真不知道十七世纪的中国还存在着如此之多的亡命之徒,在他印象之中,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读书人都还算是很规矩的,至少在自己面前都很老实,不过这些来信就彻底的推翻了这一观念。
  除了一些老套的自我吹嘘之外,其中就有不少攻击汉帝国政策方针的建议,从农业到工商、从行政到军事,几乎大汉帝国目前现行所有的政策都有人持强烈反对态度,总之措辞非常激烈。
  另外还有许多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谈怪论,譬如就有某书生声称他已经把《易经》研究透了,而且还在自己家后院的小池塘里发现了河洛图书,经过长期修炼目前他已经达到了金丹期水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四十岁左右就可以渡劫飞升了,在此他对皇帝陛下关于拨乱反正拯救天下苍生的行为持赞赏态度,因此诚挚邀请他加入修真者行列,相信以陛下的才华飞升之后肯定也可以在异界开创一片天地云云——不过就在此关键时刻,他本人的修真活动遇到了一些困难,这里主要是炼丹和炼法宝的原材料供应上出了问题,所以如果皇帝有兴趣的话,他可以长期跟随在皇帝身边共同探讨关于“天人合一”之类的问题。
  如果这算是利诱的话,那么有些就可以直接被认为是威胁了——林风实在是想象不到有人居然胆敢在帝国大军横扫天下的时候来威胁他,譬如就有某高人来信,用非常详细的笔法,图文并茂地讲解了关于中国古典星座学、推背图等理论的实践和应用,言之凿凿的向林风肯定:根据他的长期研究,大汉帝国的社稷存在着巨大地危险,这里尤其是要特别注意姓X或者姓O的人,因为根据他的研究成果,能够取代汉帝国接任皇帝的人不是姓X就是姓O,所以为了避免这一可怕现象的出现,皇帝陛下应该采取相应措施,而如果皇帝陛下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的话,他本人愿意为了天下苍生抛却“闲云野鹤”的生活,出山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林风有时还真感慨的想: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很可怕的。
  不过除了这些不太现实的东西之外,有些建议的确是值得商榷。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迁都”问题。
  自从皇帝回到南京之后,南方士林广泛流行着一套关于北京不适合作为首都的理论,经过一段时间的补充的修正,这个理论日渐充实,详细阐述了历史上以往各个朝代定都北京的悲惨下场,并且结合本朝开国皇帝是福建人这一事实,提出:大汉帝国的首都应该迁移到南方。
  这个提案被通到朝廷里之后,帝国上下、朝野内外对此产生了激烈地争论,阵营主要分为南方士林和北方士林,这回的对垒倒还是泾渭分明,总之黄河以北的读书人破口大骂那帮南蛮子是在搞坏社稷毁灭国家,而南方读书人则立即反驳说北方佬简直不可理喻,守着那么一个寒冷贫瘠的破地方不放,简直是给天朝上国丢丑,要是能把首善之地放在江南繁盛之地方,国家的富庶、民族的振兴简直是指日可待。
  这个说法听上去倒是很有道理,至少林风就知道北京那个地方风沙很大,但若是说要迁都就有点不太现实了,要知道汉帝国最稳固的根据地就在北方,要是贸然迁都肯定非出大乱子不可,所以就算要迁都,也至少要等个几十年之后。
  这个话题的延展度很高,目前已经蔓延到各个学科了,有人从治理黄河角度来考据,有人从农业发展角度推理,也有人从军事层面分析,更有人从商业运输等角度思考,总之五花八门,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在这一大争论之中,大汉朝廷到是一直保持了沉默,对各个官员的上书没有任何回应,令辩论双方都有点气馁。
  有趣的是,在这个话题之中,林风遭遇到了一件令他非常尴尬的事情。
  在完成统一之后,大汉帝国内阁、工部衙门、礼部衙门经过长期准备,终于派出专人找到林风,就皇陵这一关系国家气运、民族未来的巨大事件请示皇帝陛下。
  刚刚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之后,林风的长时间处于一种呆滞状态,实际上他对此几乎毫无准备,也实在是想象不出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一本正经的和他商量给自己挖坟的事情,要知道他虽然现在就已经干到了皇帝这个级别,但年龄却还没有超过三十岁,现在就谈挖坟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爱卿的意思?!”林风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大臣,看得对方毛骨悚然,“是要马上替朕修个坟了?!”
  负责此事的大臣名叫庄亨阳,官拜钦天监灵台博士,大体上是专门管堪舆以及风水方面的事情,不过林风看了他的简历之后,感觉这个家伙应该是个数学家或者地理学家,在算术这行很有一套,而且还有学术著作出版,另外还懂得治河,但令人奇怪的是,现在内阁要把这个人当作风水大师来使用。
  在林风的注视下,庄亨阳显得非常紧张,实际上钦天监是个彻头彻尾的清水衙门,权力很小官衔也相对较低,通常是没什么机会和皇帝接触的,所以这会得到林风的单独接见,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臣……这个……臣……是奉李相的谕令操办此务的……”他结结巴巴的道,心中很不理解,因为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他就立即接到修建皇陵的命令了,这些年来一直在各地堪舆,怎么现在看皇帝的样子,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林风仔细回忆了下,当初是好像有这个事情,模模糊糊的记忆之中,当时的礼部尚书李绂还曾专门写过一个很长的奏折——不过关于礼部的事情,除了外交之外,他通常不太留心,当时还以为是要请示某个什么事情,随便翻了翻就划了圈批准了。
  算了算了,挖坟就挖坟吧,反正自己也总是要是死的,早点办了也好。林风挥挥手,一本正经的问道:“准备在哪里给朕挖坟?!”
  “启禀陛下……臣这两年来走访各地,参合古书图纪以及前朝……”
  “说重点、说重点!!”林风有点不耐烦了,打断了庄亨阳结结巴巴地汇报。关于风水这个东西,他一窍不通,就算这个家伙抛书袋,那也决计是听不懂的。
  “是、是……”庄亨阳抹了抹冷汗,躬身道,“据钦天监各级官佐堪舆、吏员走访汇总……臣的意思是,有两处为最好,一处在直隶密云;另外一处则……”他偷眼看了看林风,“……另一处则在福建……”
  “福建哪里?!”林风皱了皱眉头,立即意识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直到现在,大汉帝国开国皇帝的出身户籍仍然是个谜,以往但凡有人问道这个问题,皇帝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无端端的大发脾气,因此朝野上下莫不对此讳莫如深,民间也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推测,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是哪里人,而登基之初兴建太庙时、皇帝追封父亲和祖父时,也只是模模糊糊和给皇考安排了个“徙雁荡”之类字眼。
  其实只有林风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福建人,至于是他真正的家乡在哪里,到了这个时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算了算了,管他在哪里。林风觉得这个事情不太重要,实际上对他而言,只要是埋在中国就行了,他摆摆收,“朕看就密云吧,听说那地方山清水秀,环境很不错!”
  “是、是!……陛下所言极是!”庄亨阳终于绕过了自己最不敢问的事情,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臣立即上报内阁,督工密云!”
  “好!”林风点点头,随意的问道,“挖这么一个坟,大概要花多少钱?!”
  “回禀陛下,此事臣自应依圣命而行,”他低着头,严肃地道,“不过陛下乃真命天子,功业盖世,依臣估算,即使天心怜悯,要节俭从事,那至少也当在白银八百万两之间!……”
  “噗!——”林风吓了一跳,一口茶水骤然喷出,不能置信的问道:“八……八百万两白银?!!……”
  “是,回禀陛下,这已经是极为节俭了,”庄亨阳忐忑不安,预算打得这么低,看来皇帝一定是非常恼火了,他急忙解释道,“不过还请陛下放心,这八百万两只是材料之费,工匠、民夫自当由朝廷征用,不用支给银钱!!”
  还要压迫农民工?林风愕然问道,“要征用多少人?!”
  “回禀陛下,若陛下节俭,五十万人足矣;而若陛下欲全天朝之体面,直隶、宁锦、山西、山东、河北、奴尔干等省都可征用,以臣粗略推算,毋算什么样的工程,臣只需两百万人,便可完工了!……”
  操蛋啊、操蛋!!林风情不自禁抹了一把冷汗,动用上百万人给自己挖坟,这场面可真够喝一壶的,他心中一动,要不要这回就真的和秦始皇搏一把,看谁更牛B?!
  还未说话,庄亨阳忽然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的道,“不过……”
  “不过什么?!”
  庄亨阳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小声道,“启禀陛下,臣出京之时,曾听总参谋部衙门周司马言,说是东蒙古科尔沁汗王颇不安分,眼下蒙古铁骑大军压境,臣以为,密云毗邻长城一线,恐怕、恐怕……”
  林风眼皮一跳。其实他现在人在南京,心中却担忧的是北方一线,据汪士荣派往蒙古草原的间谍回报,几乎就在大汉帝国大举南下进行统一战争的同一时期,东蒙古科尔沁的布尔亚格玛和西蒙古准噶尔的葛尔丹一直眉来眼去,很显然,为了应付突然崛起地林汉帝国的威胁,东西蒙古的合流,在军事上早已成为了事实。
  从去年秋天开始,布防在直隶、山西、察哈尔以及宁锦一线北线兵团就已进入战争状态,蒙古将军赵广元发回的战争警告不下十次。而驻防陕西、甘肃的西北兵团更是和准格尔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偷袭战、搜索战、接哨战等小规模冲突一月不下四十余次,形势几乎一触即发。
  伪清帝国的突然死亡,成就了汉帝国,但同时也成就了之前饱受压制的蒙古各部,看来,在这个时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已经是无可避免了。
  林风默然无语,呆呆地想得如神,庄亨阳战战兢兢,躬身肃立,不敢发出一声。
  “皇陵的事情,暂且押后!”
  “遵旨!!”庄亨阳立即叩拜道。
  林风朝侍立一旁地李尔苟招招手,沉声说道:“传旨:朕明日回京!!”


理想年代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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