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国的崛起(上)
作者:理想年代|发布时间:2024-06-29 01:40:19|字数:41380
第一节
皇帝正式到京的日期是十一月月底了,这个时候北方的交通状况非常不理想,冰雪漫天泥泞遍地,一般在这个季节但凡家有余粮地北方人民都会选择猫冬,虽然捅破窗户纸朝外望去山舞银蛇很有诗意,但走到官道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连同随军官兵在内近八万人马轰轰烈烈的朝北方开进,劳民伤财把沿途人民骚扰个半死之后,林风和他的老婆孩子终于回到了北京,在这将近半年的游行过程之中林风忽然发现一个另外的收获,那就是吴阿坷再次怀孕了。
对于林汉帝国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个事情实在是太过分,朝廷的大臣也是不太想干涉皇帝的私生活的,实际上经过这几年的斗争之后,大部分朝臣包括李光地、周培公在内都把林风这个软骨头看透了,根据咱们中国的传统理念来讲,皇后的所作所为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天怒人怨”,悍妇不是见过,但凶悍到这个地步的那就真的是太可怕了,按照帝国现行婚姻家庭法皇帝在法理上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感情伤害,最起码就违背了“七出”的硬性规定,可以说大多数帝国臣民对皇帝的这桩婚姻都是持同情态度的,普遍上的舆论都认为:不用说是在母仪天下的皇族,就算是在普通家庭里,单单凭这份“好妒”,那这个老婆也是非休了不可。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皇帝本人的态度。在这里包括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在内,绝大多数臣民都对此万分迷惑。
林风大帝在民间的形象是相当不错的,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路横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甭管什么敌人通通轰杀至渣,而且就历史上来看,白手起家能在三十岁之前就一统天下的开国皇帝,差不多就是只次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就这个角度来讲,即使是帝国的敌人,哪怕是再刻骨仇恨,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的英明神武,所以大部分人因此也就下意识的认为林风这个人是个英雄人物,而中国传统观念里的英雄人物基本上都得具备以下条件:
非常聪明,并且很有气魄,最主要的是绝对是条硬汉,泰山崩于面前眼皮都不眨的那种。不论是碰到什么危急的事情,通常都会大喊一声:“不要慌,有我在一切都不怕。”豪气干云,视兄弟为手足,视妻子如衣服,随随便便砍个几十万颗人头面不改色,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绝对不会有怕老婆这回事。
但这回偏偏就转了一个大弯,在大汉帝国之内,皇帝对老婆的恐惧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做是公开的秘密了,包括新婚之夜皇帝曾被殴打的事情也在四处流传,对此一奇特现象不少人曾经做过分析,给出的理由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但就是没有一条能够让人信服的。
历史上怕老婆的皇帝不是没有,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外戚过于强大,皇帝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不过林风大帝这样的就太奇特了一点,就阿珂皇后来看,如果说是几年之前南周皇朝风头强劲的时代倒也讲得过去,但现在就没法说了,要知道现在帝国的外戚几乎都被皇帝干掉了,剩下的几只小猫小狗战战兢兢趴在窝里,绝对不敢乱说乱动,基本上只要出点什么“反汉复周”的乱子这些家伙马上就会被推出去砍他妈,所以象这样的外戚那是绝对不可能给予皇后什么支持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令人安慰的事情就是皇帝的人品了,至少大伙应该用不着担忧那天突然冒出一伙太监挨家挨户抢劫秀女,在中国传统道德观念之中,不好色是君子行为,所以就这个角度来讲,林风大帝是可以和柳下惠相提并论的。
因为皇后方面的原因,目前帝国继承人方面是存在着严重的问题的,虽然太子林璁身体一直都不错,但谁也不敢保证哪一天这个小家伙就挂了,要知道就十七世纪的医疗水准来看,儿童的夭折率是居高不下的。
而且最令人担忧的是皇帝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光棍,似乎连一个起码的亲戚都没有,说一句不好听的,要是哪一天父子两个被人一勺烩了,就单单是为了乾元宫的那把椅子,这个帝国恐怕至少要再死一千万人。
公允的讲,这并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是真真确确关系到帝国安定团结的重大政治事件,在这一方面,林风不搞女人不是美德,是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进行犯罪。
事情的转机就在南巡归来之后。几乎是和皇帝回京的同一时间,朝鲜王国派来的进贡使者团紧跟着也进入了北京城。
和前几次的例行进贡不同,这回朝鲜王国的使者团不论是级别上还是规模上都要大了许多。
值得同情的是,这些年朝鲜王国在帝国中央政府心目中的地位一直在持续下滑,说个实在的,可以说现在北京城里但凡能够说句话的官员,绝对没有一个会正眼看他们一眼,和原来的明帝国相比,现在帝国的社交圈子已经扩大了许多,而且眼光也比之前要清晰了不少,起码自从和罗刹国建立外交关系、常驻大使之后,在正式场合已经很少有人乱放大话了,至少现在大家都知道能外面的大国还很有不少,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个能和大汉打一仗,这个外交视野的扩大就直接影响到了朝鲜的地位,以前大伙还觉得朝鲜还是相当重要的,绝对不可疏忽,但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堆乡巴佬,有他无他一回事,而且在大多数人眼中,以目前大汉帝国的实力,甭管出了什么麻烦,直接从辽东出兵,海陆并进,一个月之内就可以灭了这堆乡巴佬。
在中央帝国自信心极度膨胀的状态下,朝鲜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在此朝鲜人民无限怀念伟大宽宏的大明帝国,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时代啊,盟国就像母亲一样呵护着那个小小地半岛,相对而言这个汉帝国简直比鞑子还要野蛮,甚至连起码的脸面也不要了,每回去进贡,贡品他妈的居然大大咧咧就收了,千古以来例行的回赐毛都不见一根,这种令人惊讶的贪婪和无耻令整个王国为之震惊,这简直是对数千年来东亚文明的亵渎。
不过不满归不满,外交归外交,这种冷漠的待遇令朝鲜王国上上下下产生了一种严重的危机感,要知道几百年以来朝鲜都是依附中国才能得以生存的,现在突然失去了靠山,全国上下忽然都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不论是就经济贸易角度考虑,还是从地缘政治方面思考,朝鲜王国目前的外交局面是极度危险的,现在,不论是在文化上、经济上,还从政治上和军事上,大汉帝国都是东亚儒家文化共同体的引导者,而和老大的外交距离的远近直接决定了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如果一旦失宠,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为了挽回局面,这次朝鲜王国终于出了绝招。
随同使者团一同进入北京的,还有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的正式身份是“淑德郡主”,是朝鲜王国现任国王李昀的长女。这次,她肩负着全国人民的希望,长途跋涉,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季节来到了北京,为她的祖国和人民谋取利益。
按照从明朝延续下来的习惯,朝鲜王国和中国的联姻是常态下的外交手段之一。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礼部和帝国内阁并没有感觉很奇怪,甚至也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朝鲜王国的姿态放得很低,关于这个淑德郡主的地位,是定性为“贡品”的,国书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这个郡主就性质上来讲,和那些人参、貂皮之类东西是一样的,是此次进贡的贡品组成部分之一,如果林风喜欢的话大可以给个妃子的封号,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当作仆人宫女使用也没关系,总之朝鲜人民对林风大帝的仰慕和忠诚是千年万年永不褪色的。
当然人家这么够意思,咱们再朝外推那也未免太不地道了,按照一般的规则来讲,这个应当理解为一种客气,实际上在明帝国时代,朝鲜进贡来的女人,只要是有王女身份的,大体上都会得到一个像样的宫廷封号,当然皇后贵妃之类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当林风正式得到这个报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一六九零年十一月底了,连同朝鲜王国一起递上来的国书有几份,出乎意料,今年的北京似乎非常热闹,除了每年都来朝拜的朝鲜王国之外,日本、荷兰、英格兰、葡萄牙、后黎(注:后黎朝,即越南)、缅甸等国均向大汉帝国派出了使节,而且有点搞笑的是,大伙打出的名号居然都是“恭贺新年”。
可以看出,大汉帝国的统一进程应该是受到了诸多国家的普遍关注的,实际上中国的政治军事形势在一六九零年五月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晰了,只是大多数人没有预料到南周会覆灭得这么快而已。所以这回南周刚刚灭亡,周边诸国就立即马不停蹄朝北京赶,名义上是祝贺春节,实际上就是和这个新生帝国建立正式的国家关系。
在诸多使者团之中,日本国这一次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这一次日本国出使中国的大使倒是林风的老熟人吉良义央,和其他诸国的使者团相比,他率领下的外交使团阵容极为庞大,除了众多政府随员之外,居然还有一大批十三、四岁的少年,根据帝国礼部官员的汇报,日本国这次出使大汉帝国,除了进一步巩固汉帝国与幕府彼此之间的盟国关系之外,另外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皇帝允许,让这一批幕府的贵族子弟在京师国子监、帝国律算大学堂、马庄陆军军官学堂、保定士官教导学堂、天津海军学堂以及南怀仁主持的“东方神学院”留学进修。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林汉帝国和日本国的外交关系取得了突飞猛进般的进展,自从吉良义央出使之后,北京方面立即和江户方面开展了正式的官方洽谈,并且达成了一系列外交协议。公元一六八八年九月十一日,林汉帝国政府和日本江户幕府于长崎正式签订了“庚子年纪约”,史称《汉日贸易协作条约》,在这个条约里,中日双方第一次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外交关系,约定彼此常驻大使,并结成政治和军事同盟,其中最主要的两条就是:日本国对外贸易由大汉帝国独家垄断;大汉帝国海军有义务保卫日本海域,并应配合、协助江户幕府完成“锁国国策”,对活跃在日本海一代的“海匪”进行彻底清剿。
其实在此之前,帝国海军第二舰队早已彻底打垮了岛津家海匪,占领了琉球群岛,并建立了永久性军港,并且在这些年内不断地接受辽东、山东以及南中国沿海的移民,到中日签约之时,基本上已经完全巩固了对琉球群岛的占领,当地琉球王国接受林风的册封,琉球王国仆从军编制为两千人,由大汉帝国海军部协助建立、训练并提供武器装备,其中军官大多数均来自大汉帝国。随着海军基地的建立和巩固,以琉球群岛为中心,大汉帝国第二舰队不断向四周海域搜索,驱逐海盗、监控对日贸易路线,其中,但凡赴日贸易的远洋船只,除了要给日本长崎港纳税之外,还需要给大汉帝国缴纳过境税。
汉帝国和台湾郑经军事集团由盟友走向疏远,再变成尖锐对立,海洋贸易上的矛盾就是其中的主要原因。实际上从一六八六年开始,海军第二舰队就曾和台湾舰队爆发过小规模的海上冲突,之后,冲突的规模和烈度逐年递增,到了一六八九年,双方就正式开打了,沿着福建至日本的贸易线,整个大汉帝国海军——包括施琅的第一舰队和杨海生的第二舰队,均多次和台湾舰队爆发过大规模海战,其中最为激烈的就有三次,双方投入的作战舰只均超过两百只,作战兵员达到三万人以上,不过三次海战汉帝国海军均没有取得胜利,但台湾舰队也没有打通对日贸易线,台湾舰队胜在经验丰富、舰队官兵战术能力强悍、各战舰指挥官熟悉战场、个人能力优秀;而汉帝国海军则胜在物资丰富、补给充足、数量庞大、人数众多、火炮性能超过对手,因此双方各有长短,长时期处于对峙状态。
在三次海战之中,其中就有一次战场处于日本海海域,在这次战争之中,江户方面就已经完全倒向了汉帝国,幕府水师作为盟军参加了此次作战,虽然因为力量薄弱的原因无法介入正面战场,但在后勤补给、海域地理、气候、水文资料以及情报支持等方面提供的帮助也是不同忽视的,所以在此之后,帝国海军投桃报李,以幕府提供情报、帝国海军充当刽子手的方式,对日本海周边各个岛屿进行了拉网式的清剿,在如此强劲的军事打击之下,沿途各地倭寇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不少自明帝国时代以来就以海贼为生的“武士世家”统统灰飞烟灭。根据江户方面的政策,凡是身处日本四岛之外的日本人均自动触犯死刑,从法律上可以给予人道毁灭,因此在剿灭日本海盗的作战行动之中,根据亲密盟友的请求,大汉帝国海军严格执行了俘虏政策,基本上到一处杀一处,处处三光,不留活口,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勤劳善良地日本人民证明的大汉帝国人民的诚挚友谊。
在这一系列政治军事合作之中,北京和江户进入了非常融洽的蜜月期。这几年德川岗吉将军领导下的江户幕府可谓扬眉吐气,“借兵助剿”政策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大汉帝国海军舰队的大炮和刺刀支撑之下,各地外样大名服服帖帖,纷纷对江户政府表示:大和民族过去、现在、未来,都将团结在德川将军的伟大领导之下,任何违背德川将军的不忠行为,都是皇国的朝敌,必将“天下共诛之”。
甚至就连一贯桀骜不驯的萨摩、长州,都向江户发出了效忠书,江户幕府的统治得到了空前的强化的巩固,日本人民于一六八九年终于摆脱了战国时代的阴影,正式进入了和谐社会。
在见识到了汉帝国的强大和富庶之后,出于倾慕和期盼,在吉良义央的建议之下,江户幕府德川岗吉将军下达命令,在幕府贵族子弟之中挑选了一批十多岁的少年,他们将承载着皇国未来的希望,被派往汉帝国学习“汉学”。
第二节
吉良上野介义央的正式官职是幕府高家,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个职位可以换算成“礼部侍郎”,是德川江户政府的高级官员,是属于日本国现阶段核心领导圈的人物之一,按照林风的理解就大概差不多相当于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其实就他原来的位置来看,他的地位未必有如许之高,在和汉帝国建交之前,大多数幕府领导人都只是把这个家伙当成一个花瓶,他所有的功能就是在和公家打交道的时候装璜门面,以免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天皇朝臣鄙视乡下武士没文化。
公允的讲这种做法并无不妥,因为德川幕府差不多就真的是地地道道的军人政权,在一个武力至上的氛围里文人很难混出个模样,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今时代大部分日本武士在征战之余都很讲究个人文化修养,尤其是特别注重佛学、儒学、古汉语文学之类学科,这点从日本近代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其中大多数“战国名将”都并非单纯的武夫,比较牛B的譬如武田、上杉、今川世家就不说了,就连风平最恶的织田居然也能写诗,甚至还能边写诗边跳舞,而以他们为代表的一大批军官最差的也至少都能够吟唱两首汉诗,老实讲就个人文化素质和综合素养来看,不论是明帝国还是汉帝国的军官都很难比得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吉良义央的人缘一直都还不错,很多高官甚至德川将军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和他混在一起,以示自己其实是个很有内涵的男人。
但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巨大变化,吉良义央在幕府中的地位从附属陪衬的花瓶地位逐渐开始了转变,汉日建交之后,江户幕府在一系列国际协作中获得了巨大地收益,汉帝国对日本人民释放的善意在通常的国际交往中是非常罕见的,罕见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实际上在当今日本政府之中,很多人都有一种“嗟来之食”的感觉,认为汉帝国这么无偿的单方面付出简直是带有某种阴谋的意味,但是想来想去,却总猜不出这个阴谋到底阴在哪个地方。
当然排开这些少数的不和谐人士,大多数倒也没有这么敏感,要知道以目前汉帝国的实力,想要对日本不利的话实在是非常容易,举个最简单的阴谋的来讲,他们只要抛开德川政府,随便找个有实力的大名扶植支持就行了,不需要太多的力量,只要给予一定的资金、帮助装备数千陆军就足以让日本列岛重新回到战国时代,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汉帝国一直都是以“维持日本国的和平稳定为既定战略任务,坚决打击萨摩、长州等一小撮分裂份子”为基本政策,在这几年的合作之中,林汉帝国不遗余地的帮助幕府清剿海外叛贼,源源不断的输入各种火枪、大炮,帮助江户幕府整训军队,使得日本国内的政局日趋稳定。
可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江户政府对汉帝国的感激之情,实际上就在很早的时候,现任德川将军就正式接受了林汉帝国皇帝的册封,现在幕府将军的正式头衔除了“征夷大将军”之外,还有林风亲自签发的大汉帝国“护国公”爵位,两国的政治关系被正式确定为藩属,现在日本国内官方的舆论就是:其实汉帝国皇帝和天皇陛下一样,也是太阳神后裔,只是有大小之分,其中汉帝国的皇帝是哥哥,天皇陛下是弟弟,一个守护唐土,另外一个庇佑大和,在这个腔调之下很多稀奇古怪的言论应运而生,包括徐福、桃次郎等古代知名人物的血统都经过了推敲考究,结果最终都指向了中国大陆,所以在这样的主旋律之下,日本国“脱海入唐”的呼声日益升高,不论是公家还是武家,大家翻了翻历史书,感觉孤立主义实在是要不得,大和民族要生存、要发展,那就得紧跟潮流与时俱进,不然必定是陷入大名内战的循环之中,只有跟着一个这样的老大才可能摆脱这种地狱般的历史循环。
随同吉良义央一同觐见皇帝的还有日本国驻汉国大使以及几个日本籍帝国官员——这是另外一件非常之有趣的事情,自中日正式接洽之后,出于对外界的渴望,日本国内的精英阶层掀起了一阵西渡的潮流,一大批和尚和贵族知识分子搭乘商船来到中国展开探索之旅,其中很大一批人参与了帝国的科举考试,而且凭借自身优秀的汉学功底成功入围,帝国吏部在这方面一向非常开放,本着“尽选天下之才”的理念,很多日本学子顺利的通过了候补遴选,正式担任官职,现在升迁得最快的两个居然已经做到了正五品高官,其中一个在礼部担任学官,执掌陕西省、山西省两省的官学考试;另外一个担任登州市舶司副使,大概相当于山东海关副关长;虽然还算不上位高权重,但也是算是重视重用了。
在正式的场合下,林风和吉良义央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因为接见的礼仪都老早就规定好了,匆匆在朝堂走了一个过场之后,林风在御书房单独接见了这位日本友人。
和那些发型怪模怪样的日本武士大不一样,吉良义央的打扮差不多比汉人还要汉人,发髻正正规规,帽子整整齐齐,一身和服看上去和汉帝国官服没什么区别,如果不仔细看,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家伙其实是个老外。
日本人通常在礼仪方面都是无可挑剔,吉良义央恭敬地坐在下首,朝林风深深一躬,“陛下,小国一向仰慕天朝威仪,因而遣生员蹈海而来,还请陛下准许他们入学学习天朝风物。”
“卿的意思,朕是明白的!”林风对遣唐使这个事情一向不太热心,这里倒并非真是怕这些家伙能够学了什么去,事实上据他所知,按照现在幕府统治下的政治环境,大和民族要搞几个官办作坊问题不大,但要实现经济腾飞简直痴人说梦。
“你们那边到底是打算学什么呢?!”林风看了吉良义央一眼,恍惚之中,这个人和他手下的那帮文官看上去区别不大。
“敝国的意思,是想学习天朝的机器制法,尤其是铁炮、大筒的铸造,另外还想学习贵国的制船术、炼钢术等……”他偷偷抬起头,撇了林风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接触,他慌忙低头,小声道,“……另外,敝国德川将军还想请陛下允可,让一些武士学习军士操练之术!”
“哦,没问题啊,德川卿想法不错啊,”林风点点头,称赞道,“大和民族这种自强自立的精神朕很欣赏啊,要知道每年从大汉买,其实不如自己会制造,省得运来运去对不对?!”
吉良义央有些惊喜,但心中却突然有点毛骨悚然。其实在出使之前,幕府上下对这个外交使命是普遍悲观的,大多数人的猜测是:汉国人多半会让这些遣汉使去国子监、律算学堂去学什么经义、算术之类,而拒绝让他们学习军队编组和实用技术,却没想到,自己一提出来,汉国皇帝居然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
“感谢陛下宽仁,天朝风范,小国君臣真感激涕零……”
“停、停!”林风挥挥手,懒洋洋的道,“德川卿想学习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呢?!”
“这个……”吉良义央额上冒汗,“……实不瞒陛下,敝国政局实在是颇为复杂,眼下我幕府雄踞天下,但各地大名却多有不服者,为国内安靖,实乃有必要整训军队,如此,方可天下布武……”
“天下布武?!”林风忍不住噗哧一笑,“我说吉良卿,朕一向是非常欣赏贵国的,不过……不过老实说贵国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个岛子,说到‘天下’什么的,那也未免也太……那个了吧?!”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吉良义央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吉良义央脸上红得发紫,呐呐地讪笑道,“……臣狂妄了……陛下恕罪!”
“好了,不扯远了!”林风挥挥手,“其实就这句话就很能说明你们的问题了,我说吉良卿,你知不知道你们日本国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
“哦?!”吉良义央一怔,恭敬的问,“还请陛下明示!!”
“就是眼光太狭隘,但却偏偏口气很大!”林风微笑道,“你想想看,朕的大汉帝国拥地万里,疆域无边,但却也从来没敢说什么天下之类,要知道这个世界很大,除了日本、大汉、朝鲜之外,北边、西边还有许多大国,这个天下可真是大得很了,但你们日本国摆明了就几个小岛,却偏偏一天到晚自称天下天上的,你觉得这个可笑不可笑?!”
吉良义央低下头来,心中又羞又怒,却丝毫也不敢摆在脸上。
“朕这么说,卿是不是觉得很生气,觉得朕是在侮辱你们日本国?!”
“不敢、不敢……”
“哎,你们要真这么想,那就还真是不可救药了!!”林风怜悯的看着这位日本大使,摇摇头,“朕其实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的!”
“哦?!”吉良义央抬起头,讶然道,“还请陛下指点迷津!”
“好吧,你刚才说想在朕这里学习炼钢、造船、枪械和大炮铸造是吧?!”
“是的,所以还请陛下……”
林风挥挥手,截断了他的话,“朕不是不让你们学——但是你们发现一个问题没有,这几门技术几乎都有一个特点!”
吉良义央愕然道,“特点?!”
“是啊,”林风点头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几门技术都需要大量地钢铁,而据朕所知,日本国疆域不大——你们国内有那么多铁矿么?!”
吉良义央张大嘴巴,这才恍然大悟,说实在的,日本国内资源贫瘠,可供开采的铁矿确实没多少,之前幕府一心羡慕汉帝国海军的大炮舰队,却都一时没有想到。
不过这种事情老实说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要知道此次决定派遣遣汉使,就是幕府几个军队将领出身的家老一拍脑袋就定了,也没有问过有谁同一不同一,事实上,日本国内内战打了几百年,倒也从来没缺乏过刀枪兵器,大家的心思就是:大不了把刀剑融了造枪炮就是,反正不都是钢铁么?!
林风笑吟吟地道,“所以我说你们眼光狭隘啊,我说吉良卿,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朕这里了,难道还没发现,就算在咱们大汉帝国,那些钢铁厂啊、军械厂啊,可都是开在煤矿或者铁矿旁边的,没有这些矿产,那怎么能够炼钢铸炮呢?!”
吉良义央脸色非常难看,忍不住苦笑道,“……小国寡民,鼠目寸光,当陛下一笑尔!……”
“笑倒没什么可笑的,人人都希望国家富强嘛,只是缺乏经验,认识上出现了偏差,多干几回就熟悉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林风摆摆手,客气的道,“所以日本的问题,就应该要实事求是,要因地制宜,要解放思想,要走有日本特色的强国之路!!”
久闻这位陛下雄才大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吉良义央本来有些颓丧的心情忽然激动起来,期盼地道,“请陛下指点!!”
“日本的特产是什么?!”
“这个……”在这个时代,外交官通常都不太懂经济,他努力回忆了下近几年来汉日两国的进出口贸易,勉强回答道,“纸张、稻米、生漆、白银、铜器……之类吧?!”他印象也不是什么很深刻。
“那你觉得你们日本在这方面有什么优势没有?!”
吉良义央想了想,“敝国虽国小民贫,但幸赖能工巧匠尚有不少,所制物品多精美细腻!”
“是啊,你们的工匠和我们这边的工匠不同啊,我们这边的工匠大多都会做写很粗糙的东西,大概能用就行了,但你们日本工匠在这方面就舍得下功夫啊,譬如说:一个茶壶,你们能做成‘九十九发茄子’,一把砍刀,你们可以做出什么太刀啊、肋差啊什么七七八八的,很精巧的玩意,其实这些东西咱们汉国人都是很喜欢的,你们可以在这方面大力发展一下嘛!”
吉良义央皱眉道,“但是……陛下,但是这类东西与军国之事无干哪,物品做得再精美,那能国富民强么?!”
“看到没?又眼光狭隘了不是?!”林风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国家富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呃……请陛下指点!……”
“那不就是圣人那句话嘛:藏富于民!!”林风摇头道,“你来北京也有些日子了,难道没有听说过,咱们大汉帝国最重视的是什么?——可不是重视那些什么钢铁厂啊、枪械厂之类,咱们最重视的就是那些刺绣工场啊、制瓷窑场之类的,你现在出皇宫左转五百丈,抬头看看,那边就有个刘记白洋淀芦苇坊,专门做什么席子啊、竹篓之类的,咱们大汉帝国每年都重点照顾,减税免税,走货运货一路方便——这个事你难道不知道?!”
吉良义央似懂非懂的道,“这个倒是听说过……”
“那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帝国朝廷这么重视区区一个芦苇工场呢?!”
“……”
“这就是藏富于民啊!!”林风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们,就光想着弄枪弄炮,一点觉悟都没有,你想想看,你们日本现在一片和平,内有我们帮你训练军队,威慑外样大名,外有帝国海军游弋海外,护卫日本海疆,你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是要帮助平民找出路,在种田之余,能搞点别的什么,大家都能吃饱饭,你说如果日本国老百姓都能吃饱饭了,那不就是天下布武、国家富强了阿么?!”
他指着吉良义央的鼻子,叹息道,“亏你还是儒学出身,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学术不纯啊!”
“臣……受教了!”吉良义央急忙跪倒在地,满脸羞惭,俯首道,“依陛下之见,我们日本国应该从民生之类着手?!”
林风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你们的木器加工很有优势,造纸业非常发达,另外生漆工艺也很成熟了;另外你们的贵金属储量丰富,可以适当发展贵重金属加工行业,这不就有优势了嘛,所以当然要大力发展,扩大规模,这样一来,肯定有很多老百姓受惠了,可不比平白无故脑袋发热玩什么造枪造炮要强?!”
吉良义央心悦诚服,“臣明白了!”
“呵呵,朕也就是这么一说,”林风悲天悯人的道,“其实咱们两国一衣带水,说起来几百年前大家都还是亲戚,眼看着你们搞歪门邪道实在是看不过眼,所以这才指点指点,至于你们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看你们自己了!”
吉良义央郑重地道,“请皇上放心,陛下的金玉良言,臣一定回转敝国将军,这回咱们的遣汉使,就去学习造纸、木器、烧瓷、漆器等……”
“别、别!”林风摆摆手,微笑道,“你们要学什么,朕是不干涉的,我看这样吧,你们要学造枪就去学,要去军校就去军校,这些东西学了也没什么坏处,只是这里面的这个主次轻重,那就一定要搞清楚了!”
第三节
汉元兴七年,公元一六九一年。
汉甘陕大都督,寇北将军赵良栋策辔缓行,在他身畔,数千名骑兵结成了一条长龙,在昏黄的夕阳下蜿蜒前进。
黄沙茫茫,草原大地一兜一兜的长草远近点缀,给这片死寂一半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生气。赵良栋举起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漫无目的地朝前方眺望——这个举措是下意识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与其说是侦察敌情,倒不如说是掩饰他心中的焦虑。
西北的局势不容乐观。
林汉帝国于公元一六九零年完成了对长城以内广大区域的统一,截至前日,朝廷的塘报已经明发了云南、贵州各地道、府、州、县的人事任命和地方收支大概。经过将近半年的整顿,原来散乱于华中、华南各地的军阀部队全部被朝廷总参谋部衙门改编,短短六个多月之内,近七十余万伪清绿营、农民军残部、土匪杆子、地主宗族的乡勇民团,包括南周以及尚可喜的军队,大部被遣散回乡,另外一部分,约莫二十五万余人则被分别为总参谋部和都察院接受,整编为八个军以及各地都督、巡抚衙门的衙兵和都卫军。
在统一战争中,瑞克、马英、王大海、刘佬泗、王辅臣等众多汉军大将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天下人广为传颂,在和他们旗鼓相当的朝廷重将之中,只有他和赵广元、张勇、王进宝四个人被扔在北方,默默无闻地替帝国卫戍北方。
对于赵良栋将军个人而言,这是一桩非常严重的事情。时下神州初定,大汉立鼎,海内晏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朝廷即将要在开国元勋之中论功行赏了,按照传统的分封礼仪:军功高莫过于野战,大莫过于开疆,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因为修碉堡死守捱打能得到什么大功劳的,而他赵良栋,虽出身行伍,但却一向孤傲自赏,自以为是象乐毅、陈庆之那样的名将,曾经一度也曾督率万余大军,北驱千里,打得鞑子可汗望风而逃,象自己这样的人,中华有史以来,除了卫青霍去病或者徐达蓝玉等少数几个,又有多少能比得上呢?!
然而令赵良栋心情沉重的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帝国,象他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民间有句谚语:汉王旗下七大将,周赵马瑞王刘张——周,是指总参谋长周培公;赵,是指蒙古将军赵广元;马,是指破虏将军马英;瑞,是指色目人、羽林将军瑞克·拉歇尔;王,是指平辽将军王大海;刘,是指定南将军刘佬泗;张,是指安西将军张勇。
这是当今时代中国人的公论,是全天下人都承认的好汉榜排名,甚至连帝国朝野的官僚士林也是这么认为,排行榜的这七个人,已经是注定要和这个庞大强盛的汉帝国同享大名了,不论林风是持怎样的看法,在封赏元勋的时候,这几个人肯定是要压过同僚的。
然而这对赵良栋将军却无疑是非常的不公平,公心而论,不论是从战功、地位以及军方地位来讲,寇北将军和西北兵团都不会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逊色,而唯一不幸的是,他最为出彩的那一场忻州之战,却尽数被皇帝陛下的光辉所掩盖了。
这是一件没法辩白的事情,皇帝统兵亲出,大战葛尔丹,破敌于太行山麓,追亡逐北,功业盖世,这是全中国人都知道的历史,也是帝国政府的官方论调——他赵良栋身为人臣,难道还敢去和皇帝陛下争风不成?!
这也就罢了,以赵良栋的本领,就算山西一战让给了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重新在战场上找回来就是,但可惜的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迫于准格尔汗威胁,林汉帝国于一六八八年组建了西北兵团建制,之前,兵团下辖第五军、第十三军两个野战军以及陕西、甘肃两行省的地方部队,其中第五军是兵团大都督赵良栋的本部第五军,而第十三军是平定四川之后,改编而来的南周部队;皇帝林风不计前嫌,依旧任命降将王屏藩为军长,授陆军少将军衔,号“昭义中郎将”,加上这支主力,西北兵团全兵团总兵力计四万余人,负责卫戍自安西州至庆阳府的广大战线,这条战线横跨甘陕,沿着草原山势蔓延起伏,长达千里,两侧大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草场,人烟稀少,道路偏僻,补给艰难,两个军四万多人撒下去,几乎冒了个泡就不见了,兵力窘迫到了极点。
所以,自去岁帝国完成华中、华南地区的统一之后,数支主力部队几乎马不停蹄立即北面驰援。其中,羽林将军瑞克的西线兵团、破虏将军的中原兵团被裁撤建制,下辖的各军除了军团长本部之外,其他部队陆续修整北上,补充到帝国北疆各处驻防。
元兴六年尹始,大汉帝国个各支部队旅以上单位都接到了总参谋部衙门的整军命令:大汉帝国准备在全国重新划分防区,拟立八镇都督,分别是:海南、广东、广西、福建四省设闽粤都督府;云南、贵州两省设云贵都督府;湖南、湖北两省设两湖都督府;江苏、江西、浙江三省设两江都督府;甘肃、陕西、青海三省设甘陕都督府;四川、西藏设川藏都督府;山西、察哈尔草原设蒙古都督府;辽河以东、以北地区设立奴尔干都督府;而秦岭、黄河以北的河南、直隶、山东、宁锦四省则为近卫军防区,不设都督,为皇帝直辖。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军事压力最大的就是甘陕都督府、蒙古都督府,面临着东、西蒙古汗国的巨大军事压力;就是闽粤都督府、川藏都督府,其中闽粤都督府是面临着朝廷中枢授予的夺取台湾的压力,而川藏都督府则也担负着夺取西藏的使命。
按照皇帝陛下的设想,抛开琉球等海外殖民地,大汉帝国神圣地不可动摇的本土应该囊括西域(新疆以及哈萨克斯坦等部分地区)、西藏、青海、蒙古、台湾、奴尔干等广大地区,这也是总参谋部以及帝国其他战争机器的指向目标,必须在五年之内全部拿下来。
这就意味着,林汉帝国军队必须在五年之内消灭西蒙古准格尔汗国、东蒙古科尔沁联盟和西藏、新疆等广大地区内大大小小的土司、部落和地方军阀,将他们全部纳入朝廷的控制之下。
除了在时间期限上有着疑虑和争执之外,林汉帝国朝野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这也是一件令林风感到惊讶的事情,本来按照他的预期,当颁布这个决心和目标之后,那些大臣们恐怕多半一窝蜂的扑上来表示:“穷兵黩武、兴兵于外内残于内”之类修养生息的口号,却没有想到除了都察院的一些御史之外,绝大部分封疆大吏都或者沉默,或者支持,并没有太多的反对意见,倒是在野士林纷纷表示赞赏,凭空又给林风戴了几顶“教化蛮夷、卫护礼教”的大帽子。
不是说儒家那帮灰孙子向来都是和平主义者么?怎么到了这会居然一个个都像是战争贩子?!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中国,对帝国的武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迷信的地步——想想看就知道了,林风从起兵开始,一直到夺取整个中国的统治权,总共才用了多久?!十年都不到!!!
一介平民,十年都不到就几乎统一了全中国,这是什么样的武功啊?翻开三皇五史,几千年来有哪个人能够做到呢?简直就像是一个传奇,如此强大的军队,又有什么样的敌人是他们不能战胜的?!
况且,单单从历史上看,每一个新兴的王朝,都必然会对外进行扩张战争,不论是隋、唐还明,甚至就连以积弱著称的宋,昔年都曾经向北方进攻过,这是一个潮流,也是一个历史规律,是没有任何办法避免的事情。
任何一个儒学出身的官僚都兼治史学,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呢?!其实目前在政府内部,官员们所秉承的看法刚好和林风的判断完全相反。
儒家官员们自然有他们的看法,历代大儒早已根据历史总结出经验,就是:一个王朝武力最为强大的时候,就正是刚刚开国定鼎的时候,这时正是“海内英雄集于一堂,虎贲之士纠于行伍”,而此后一旦老皇逝去,凌烟阁图化为黄土,朝廷内部沉苛积习一起,那就恐怕再也没有能力对外进行扩张了,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不咬着牙给儿孙们弄点家业,那大汉帝国日后多半就会象那个宋朝一样,生活在岁币或和亲的屈辱之下了。
赵匡胤数伐北汉,宋儒们没有阻止;明成祖屡掠蒙古,明儒们也没有反对;如今林风要挞伐三边,汉儒们同样也不会群起反对。
所以,在这个观念影响下,林风的扩张政策被迅速地获得的通过和执行。从一六九零年开始,汉帝国百万大军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大整编、大换防,原西线兵团大都督瑞克被召回京师,近卫步兵第一军归还建制;原中原兵团大都督马英被统帅骑兵第六军返回奴尔干;南方兵团同样被裁撤,平辽将军王大海出任两江大都督,定南将军刘佬泗出任闽粤大都督;四川兵团更名,定西将军张勇出任川藏大都督;而出身近卫军系统,深得皇帝信任的归德中郎将幕天颜一步登天,得授天子节仗,遣返整训南周投降部队,出任云贵大都督,着手在云贵一带进行改土归流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
随着严冬的逝去,官道交通逐渐趋于平整,大批部队修整完毕,陆陆续续北上增援,补充到甘陕都督府和蒙古都督府的战旗之下,汉帝国两个战区的实力得到了急剧地膨胀,甘陕都督府辖下由两个军的小兵团建制一跃成为拥有整整七个野战军的重兵集团,总兵力达十五万;蒙古都督府所部则由三个军增为六个军,加上察哈尔、鄂尔多斯等蒙古各部落仆从军,总兵力竟高达近二十余万。
汉蒙战争的主动权瞬间易手。
就在不久之前的一六八九年,林汉帝国需要进行统一战争的缘故,战略方针被制定为:北守南攻。顾名思义,即:帝国主要的攻击力量和重兵集团集结在河南、安徽、苏北、鄂北等南线战场,倾国南下,争取在短时间之内,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破所有军阀势力和其他地方割据政权,完成民族统一大业。
因此,在北方长达数千里的边疆上,林汉帝国总参谋部从甘肃到奴尔干设立了两道防线,第一线设置两个兵团,其中西北赵良栋所部四万人驻防甘陕,修建碉堡、工事、驿站和烽火台,以定点据点防御为主,进行保守地内线防御;而赵广元所部三个军分别是骑兵第一军、王进宝的骑兵第十军、和王吉贞的骑兵暂编第十四军,这个集团就是大汉帝国骑兵力量最为雄厚的机动兵团,拥有超过三万五千人的精锐铁骑,几乎全部驻防在长城之外,他们得到的作战训令就是:若战端一开,即先发制人,率先对东蒙古科尔沁联盟发起驱逐性攻击,以达到延缓蒙古军攻击速度、掩护后方防御部队集结的目的。
除此之外,第二道防线就是山西、直隶、河北、河南地方驻军了,这道防线以皇帝陛下直辖的近卫军系统为主力,按照最保守、最不利、最具灾难性的判断,如果第一道防线陷入苦战,不能阻挡东西蒙古的铁蹄,那么这支装备最好、薪饷最丰厚的皇帝亲兵就得担负起坚决防御、等待勤王军汇集后决战的任务。
当然,到了这里就没有必要设置第三道防线了,如果连皇帝御驾亲征的近卫军都被打败了,北中国的命运自然也就毫无悬念,林汉帝国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实际上,不论是葛尔丹和布尔亚格玛,恐怕都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
面对汉帝国政府军的防御体系,东、西蒙古的表现迥然不同。
第四节
其实蒙古人并非是不知道汉帝国长城防线的空虚,但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之内,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论是东蒙古科尔沁联盟,还是准葛尔汗国,都没有能够对汉帝国北方发动大规模进攻。
据军械粮秣统计衙门发回的报告,在草原双方势力之中,相对而言,科尔沁的问题要比准葛尔严峻得多。
这是一件令汉族知识分子万分疑惑的事情。就个人评价上来看,科尔沁王布尔亚格玛比之葛尔丹,可能更像符合中国人心目中的“枭雄”形象,他和草原上大多数蒙古大汉不同,他阴险狡诈,他诡异多智,他并非一贯崇尚暴力,就行事方法来讲,在统一东蒙古的过程之中,更多的时候,是宁愿选择用政治手段而不是军事手段。
科尔沁的崛起过程和准葛尔大不一样,葛尔丹汗统一西蒙古的过程中充满了战争和杀戮,他所使用的方法和千多来草原大漠上所以英雄的方法如出一辙:号令蒙古,谁不服从,立即发动雷霆万钧的军事打击;而布尔亚格玛则是多出阴谋,就像他当初对付保日龙梅的父亲、土谢图台吉乌门图热一样,利诱、拉拢、胁迫、和亲等等,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在蒙古人的价值观念之中,这种方法是令人不齿的,他们向往崇拜的那种英雄豪杰,是无分正义河邪恶的,就是葛尔丹那种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人物,所以私下里使用种种阴谋和手段和布尔亚格玛,始终没有得到东蒙古广大蒙古各部落的真正臣服。
这正是“准格尔汗国”和“科尔沁联盟”的区别,两者同为草原上的政权,而准格尔则号称汗国,沿袭蒙元各种政治制度,发号施令威风凛凛,而布尔亚格玛却只能委委屈屈地自称:“蒙古诸部推举出来的头羊。”
其实,本来布尔亚格玛是很有机会扭转这一局面的,最好的机会就是在葛尔丹惨败忻州的那一年,那时他刚刚召开那达慕大会,胁迫众蒙古推举他为科尔沁汗,威望如日中天,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就差最后一步了——那就是趁着葛尔丹最虚弱的时候,顺理成章的击败他,把准格尔大汗的头颅挂在他大纛的尖顶上,将整个准葛尔汗国夷为平地,如果他能够成功做到这一点,那在今天,他就是草原上的成吉思汗。
令人万分遗憾的是,在拥有如此巨大的政治、军事优势的情况之下,他居然失败了,要知道,草原霸主是不能容忍失败的,就像狼群中的头狼一样,如果一旦服从的各只饿狼一旦发现你没有力量,那就谁也不会再服从你了,甚至还会杀死你,取而代之。
布尔亚格玛的情况虽然还没有如此糟糕,但也形势严峻。直到和葛尔丹打了整整三年之后,他才猛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是很缺乏军事才能的,和他的权力和地位比较起来,这一点几位致命。
他或许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头脑精明、算计精当,并且拥有强大的组织能力,但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和中原的皇帝不同,中原的皇帝可以不会打仗,但草原上成吉思汗却不可以。
自从在大战中败给葛尔丹之后,科尔沁部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原本统一在他的战旗之下的各部落纷纷离心离德,不再像原来那样,对呼伦贝尔的命令俯首贴耳,东蒙古的政治形势比西蒙古混乱得多,从吉林、黑龙江河畔,直到鄂尔多斯的数千里的土地上,东蒙古各部无一例外的开始自找生路,和葛尔丹靠得进的部落,如三音诺颜部、阿拉善厄鲁特部等,一边服从来自科尔沁汗帐的命令,一边和葛尔丹暗通款曲,同时又不停地像大汉帝国贡献战马和皮毛;而东北辽河地区哲里木部、锡林郭勒部、苏楚部等,竟然一头栽进奴尔干都督府的怀抱,为虎作伥,和察哈尔部一样,光明正大的站在汉人那边欺压蒙古人。
如果说在几年之前,布尔亚格玛还有进军大都的野心的话,那到了现在,他除了想保住科尔沁的牛羊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大漠的历史走到了今天,任何一个有眼睛的蒙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林汉帝国的崛起势不可挡,而他布尔亚格玛最终的命运,注定了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净利落的像北京投降,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小小地科尔沁部主;而如果不这么做,那就只能像一个蒙古人那样去战斗,用弯刀和弓箭粉碎汉人的铁蹄。
公允的讲,科尔沁和大汉帝国从联盟走向决裂,绝对不是某一方的阴谋,也不是单纯的背信弃义,如果说有原因的话,那就是大势所趋,就像是那句经典的蒙古谚语: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
和窘迫的布尔亚格玛相比,葛尔丹的情况要好得多。事实证明,这位迅速崛起的准葛尔大汗依旧仍是草原上最杰出的英雄豪杰,虽然他也曾有过巨大的失败,但是,他却仍然像个男子汉那样,重新站起来了。
草原人不能容忍失败,但却更尊敬打不倒的英雄,就像昔日的铁木真那样——就算是像铁木真那样的绝代英雄,不是也曾屡屡被扎木合打败过么?!
就在击败科尔沁联盟的趁火打劫之后,在庆功的大会上,葛尔丹大汗就端着马奶酒,面对着萨满,在千万战士的注视下,指着苍天发誓:终有一天,他要把林风的头颅挂在金帐的尖顶之上,要用千万汉人的鲜血,来洗刷准葛尔勇士的耻辱。
很多蒙古人相信这个誓言,威风凛凛的准葛尔大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打不倒的英雄,很多人相信,即使有一天他再失败了,但却依旧会像今天这样,重新高举着大纛,带着他的大军回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葛尔丹和布尔亚格玛很顺利的达成了停火协议,在如此危险的情势下,如果两方还在继续相互厮杀,那最终得益的,无疑就是那位高坐在大都城里的汉人皇帝了。
据活动在战线两侧的间谍发回的消息,经过粗略估算,现在,屹立在汉军对面的东西蒙古大军,总兵力约莫十五万余骑。其中,准葛尔汗国大概拥有九万余人;而科尔沁大概拥有六万余人,排干这个数字中的水分,帝国总参谋部估计,蒙古军中真正能打仗的精锐部队,最多不超过八万人,准葛尔汗国可能有五万人左右,而布尔亚格玛手下,则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万铁骑。
这并非是一个很可靠的数字,蒙古草原地域广大,苍苍莽莽人烟稀少,汉军很难统计出对方确切的兵力。
东蒙古方向的气氛日趋紧张,但实质性的战争却始终没有打起来,对于和林汉帝国开战,布尔亚格玛显得非常犹豫。就像所有喜欢玩弄阴谋和小聪明的人那样,他既认为和林汉帝国开战不可避免,却总想在战争中给自己找点“后路”,畏畏缩缩地,不肯一口气把赌注压上去。
葛尔丹则凶悍了许多,从一六八九年开始,准葛尔汗国和大汉帝国的战争就打响了,并且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不过战场区域却一直限制在西北地区,准葛尔当面的敌人正是赵良栋统帅的林汉帝国西北兵团,在长达数年的交锋之中,双方都打得非常谨慎,一直都没有投入大规模的兵力进行局部决战。战场形势以营、连级别的磨擦战和边境堡垒攻防战为主,一半的战斗就是:准葛尔骑兵突然出现在汉军据点之前,对据守要地的汉军小部队发起突然袭击,如一击不中则立即远遁,从不和汉军纠缠。
而汉军的反应就是不断加固边境堡垒,慢慢地放弃一些偏远的、不太重要的据点,朝内线收缩,逐渐聚集兵力,同时辅以小规模骑兵部队,抽冷子打个反击,不让葛尔丹的骑兵太过放肆。
随着汉军后续援军的陆续赶到,西北战线的局势逐渐朝汉军方面扭转,驻守一线的汉军部队的出击频率明显增加,而且还打破了之前双方约定俗成的兵力规模,出击的部队兵力越来越多,而打击范围也越来越广。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讯号,双方统帅都心知肚明,大规模的决战马上就要到来了。
为了组织这场规模空前的战争,大汉帝国首辅大学士下达皇帝诏令,几乎整个黄河以北都重新开始了战争总动员,刚刚在统一战争重压下挣扎出来的北中国重新被套上了战争枷锁。山西、陕西、河南、直隶等行省奉大汉朝廷之令,按照册户丁口统计,征召了一百二十余万壮丁和壮妇,分为两个方向,朝长城一线输送军用粮秣物资。
而刚刚纳入版图的南中国,特别是两江地区,各处河道汹汹涌涌,挤满了北上的运输船队,各种型号的大炮被骡马拖拉着蜂拥向前,军用马车上火枪就像柴禾一样用麻绳捆在一起,一堆一堆的缓慢移动,各种旗帜迎风飘扬,大路走枪械火炮、弹药、粮食;中等道路上走马草、苜蓿、红薯藤、燕麦、青稞、大豆杂粮,小路上摩肩接踵,行进着去北线服徭役的南方壮丁;每隔三十里,驿站两旁伫立着一人多高的开水桶,烧水煮饭的大灶彻夜不息,长长的木板凳上摆满了供人饮用的粗瓷大碗,奉命北调的步兵军团和民团、壮丁挤成一团,鲜艳的军服染得官道一片火红,如果有人从上空俯视的话,立即就会震惊的发现,那些宛若中华血管的河流和道路上,此刻已经是血脉贲张汹涌奔流,就好像是一个强大的巨人,在和对手进行殊死搏斗之前,深深的呼气、深深的突气,就等着某一刻,将所有的力气一瞬间释放出去。
把握着这片土地的命运的人在遥远地北京。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俄罗斯帝国驻大汉帝国大使,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大人躬身向值守皇宫大门的近卫军军官提交了名帖,然后在皇宫门口的小房间里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候大汉帝国皇帝的传召。
第五节
时至今日,位于中南海的大汉帝国皇宫日渐巍峨。自从皇帝登基以后,出于各种需要,李光地内阁和皇帝每年都会拨出一大笔银子来对皇宫以及附属建筑群进行扩建和维修。但是,和前代元、明、清诸朝比较起来,大汉帝国的皇宫明显超脱出了传统格局,颇有朝多元化方向发展的趋势,紫禁城的建筑模式在林汉时代得到了明显的突破,传统的中国式土木宫殿群中,居然隐隐夹杂着哥特式建筑的影子,特别是专门为宫禁卫队修建的防御性建筑,欧化的模式尤为严重,合在一片飞檐拱壁之中,看上去古怪非常。
不过这件事情若要追究起原因来,倒也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皇宫的设计合修缮过程之中,南怀仁所主持的“东方神学院”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特别是美术院,许多师生甚至都亲身在工地服务过,所以,如果有人在二龙戏珠的浮雕旁边,忽然看到几个长着翅膀的鸟人或者面目狰狞披毛戴角的妖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实际上,林汉帝国现在发生的事情根本很难用语言来解释,北京城在这十多年之间的变化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这个词来形容,每次大较之时,外省来京的士子都会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除了在贡院能够发现不少金发碧眼、身披儒衫、手持折扇、卷毛头上梳着发髻的“同年”之外,街头巷尾总是能够碰到一些满口标准京腔红毛商人,而街道两旁的那些店铺,也越来越古怪离奇了。
更可怕的是,当今的大内侍卫之中,也充斥着大批蛮夷。据总参谋部的最近统计,目前,在大汉帝国军队中服役的入籍番人总人数超过了两万七千人,其中,约莫一万八千人左右都在海军舰队,陆军之中也有七千余人,塞满了帝国军队的各个角落,而炮兵中的外国人简直泛滥成灾,话说如果哪个军里如果拿不出几十百把个白人士兵,带队将军走出去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近卫军系统同样如此,林风本人的亲兵卫队已经膨胀到了一万一千余人,差不多可以编满一个军,而这支部队中的外国人足足有七百多人,编成一个满编营绰绰有余,所以如果在朝会时,某外地来京官员事前多半会被吓了一跳,于是旁边畅快无比京官同僚就会用充满优越感眼神看着他,怜悯地解释:XX大人勿要惊讶,那个黑头发的是葡萄牙兵;那个鼻子长的……是德意志人……个子矮的……是西班牙人……举斧的是英格兰人,举钺的是荷兰人,几个门神一样的黑炭头——这个倒不用介绍,人人都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奴。
总之林林总总不可胜数,午门前经常会出现一大批多国部队,身穿大红色近卫军军服,披着中国传统式样的明光铠,人人神情冷峻,面色严肃,手按腰刀,从乾元宫门口开始,沿着汉白玉栏杆,穿过广场,钉子一样站成两行整齐的竖列,不论刮风下雪,凛然不动,令人顿生敬仰。
没有人感觉此事有什么不对或者不符合祖宗家法,因为近卫军的总头子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红毛番,在大汉名将之中名列第五,是天下间数得上的英雄好汉,对于这个事情,翰林院国史编修早已有了历史性结论:那就是在中华上下数千年历史之中,瑞克·拉歇尔将军当与西汉的金日磾、大唐的阿史那社尔齐名,并列为中华三位归汉大臣。
这样的荣誉,恐怕就算是某些帝王,也是没有办法享受到的。
想象着那位将军的英雄事迹,伊霍诺夫斯基侯爵既万分嫉妒,又极度敬仰,真是如同传奇一样的人生啊,象瑞克将军那样的人,就算是约瑟王的圆桌骑士,恐怕也是没有办法和他比较的吧?!
等待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一名高个子军官匆匆从内廷返回,伊霍诺夫斯基转头望去,军官头盔下隐隐露出几缕金发,一双澈蓝的眼睛笼罩在面盔的阴影里,让整个脸部都有些模糊不清,分辨不出是他是哪里人。
他朝伊霍诺夫斯基微微欠身,顺手将他递过来的一个小布袋子缩进胸甲里,“大使阁下,陛下同意召见您!”
“非常感谢!”
这名近卫军军官转身带路,伊霍诺夫斯基侯爵紧紧的跟在后面。作为一国常驻大使,或因为节庆,或因为大宴,帝国皇宫他几乎每年都要来上十来趟,因此对这里并不十分陌生,这名军官从皇宫侧门进来,朝乾元宫广场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然后突然折转,绕过积水潭,朝内廷方向走去,看来皇帝是不准备在正殿召见自己了。
闷声走了好一会,转过一个偏僻的走廊,两边值守的宫女和武士逐渐远去,伊霍诺夫斯基侯爵轻轻咳嗽,搭讪道:“上尉大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近卫军上尉没有转身,微微侧身道,“近卫步兵第一军,第一旅第四十八营三连连长,”或许是看在小布袋的份上,他回过头来,朝伊霍诺夫斯基侯爵露出一个微笑:“我的名字是约翰·沃尔夫冈·冯·卡特曼,来自普鲁士公国勃兰登堡,侯爵大人,认识您真是荣幸!”
“日耳曼人?!”伊霍诺夫斯基脸上一派愕然,“贵族?!”
“是的,”见伊霍诺夫斯基侯爵有些惊讶,他苦笑摇头,解释道,“和您的沙皇陛下一样,我们也在和土耳其人打仗,八年前,为了救援维也纳的哈普斯堡皇帝,我奉命带着我的步兵和弓箭手离开了普鲁士,于是在多瑙河岸边碰到了大群鞑靼骑兵,最后……”他耸耸肩膀:“……最后,正如您所看到的,除了生命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后来就去了葡萄牙,坐了一班船到了印度,后来又听说中国有一位大人物正在招募军官,于是我就到了这里!”
“触动您不愉快地回忆了,真是抱歉!”伊霍诺夫斯基释然道,“我今天来到这里,也正是为了打击鞑靼人,希望您新近效忠的皇帝陛下不会让我失望!”
“据我所知,陛下可是一位军事强人,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软弱过!……”卡特曼左右四顾,突然古怪地笑了笑,小声道,“……当然,除了我们那位脾气暴躁的皇后陛下之外!!”
穿过一座小小地花园,一座两层的中式宫殿映入眼帘,正门两侧的台阶和走廊上站满了近卫军士兵,个个一动不动,好像雕塑木鱼一样。听到这边的动静,一名军官远远地喝令:“御驾在此——止步!!”
卡特曼行礼道,“奉圣上口谕,传召罗刹鄂罗斯使节伊霍诺夫斯基觐见!”
军官点点头,远远地看了伊霍诺夫斯基一眼,俄罗斯使节倒也是京城名人,这些近卫军大都认识,转身走进宫殿,片刻后,台阶上的武士层层通传,大声喝道:“召——使节伊霍诺夫斯基觐见!”
伊霍诺夫斯基走进这座高大地宫殿,这时林风穿着一件普通的近卫军军服,肩膀领口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志,正在伏在案上,一本一本的在奏章上画圈圈,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伊大人来了?!赐座!”
等伊霍诺夫斯基笨拙无比的叩拜完毕,刚刚坐下,他正好画完最后一个圈,用朱砂笔批示:“知道了!”递给旁边的宫女,“给内阁李先生送去!”
转头看着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微笑道,“伊大人,好久不见,怎么今天有空到朕这里来了?!”
“启禀陛下,外臣的确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报告!”伊霍诺夫斯基侯爵竭力学着汉帝国大臣强调,小心翼翼地道,“如果造成了陛下的不便,外臣感到非常抱歉!!”
林风脸上一副想笑又不好笑的表情,点点头,“伊大人不要拘谨,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咱们可都是老相识了,你知道的,我一向是把你当成朋友的!”
“外臣不敢!”伊霍诺夫斯基神色严肃,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奉给旁边的宫女,“陛下,我们的彼得沙皇陛下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哦?!”林风吃了一惊,接了过来,信封是坚韧的羊皮纸,上面是两排弯弯曲曲的俄文字母,旁边有着汉语注译,不过可惜的是,这笔汉字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一点,他失笑道,“伊大人,您确定这是信,而不是国书?!”
他知道伊霍诺夫斯基是个很努力的人,不过汉语言文学却实在是个非常高深的学问,几年的时间恐怕没法完全学通,要知道,在汉语里,“信件”和“国书”两个词根本没什么关系,简直就是风牛马不相及。
“是信件!”伊霍诺夫斯基肯定地点点头,“是沙皇陛下以私人的名义写给您的——陛下,非常抱歉,因为您和沙皇都不懂得两国的语言文字,按照沙皇陛下的要求,外臣自己用汉语翻译了一遍,”他指了指林风手中的信封,“汉文的在上面,原件在下方,您可以核对!”
“彼得大帝这个小屁孩还真是调皮,尽喜欢弄些鬼花样!”林风无奈地笑了笑,却不以为甚,青春期嘛……不发春那能叫青春期?!打开封套,抽出信笺,信笺上的笔迹简直惨不忍睹,忽深忽浅,忽粗忽细,显而易见,写字的人肯定没有完全掌握毛笔这种书写工具的正确使用方法。
尊敬地大汉帝国皇帝陛下:
如您所知,我在您的国家里呆了将近半年,您美丽富饶的国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此感谢您的慷慨,据我所知,在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国家,我的行为恐怕都会被认为已触犯间谍罪名,这对于罗曼诺夫家族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您的慷慨和大度让这一切成为一趟愉快地旅行,而在这之前,我和我的卫队官员担忧的扣留、拘禁等都没有发生,实在是不能不让我和我的大臣们感到钦佩。
很幸运,我于前年九月初回到了莫斯科,当我把这些事情转述给我的大臣们的时候,您的胸襟和人格赢得了所有人的钦佩,无庸置疑,您是一位伟大地君王,在我以及我的大臣们所知道的古代任何一位杰出的君主之中,都未发现有能够超越您的人物,这并非是对您的客套,实际上,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我随时都准备住进您给我安排的小房间,包括我所有的忠诚地卫兵在内,都是持相同看法,我已准备为我的这场令人瞩目的冒险付出代价,但最后却被证明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希望您能够忍受我的絮絮叨叨,我现在在克里姆林宫,在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都还在回忆在北京时那些有趣的日子,在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思考过,我的剑术是否可以胜过您的那些忠诚的近卫军士兵……
看到这里,林风忍俊不住,突然哈哈大笑,转头朝伊霍诺夫斯基问道,“小彼得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敝国沙皇陛下十八岁!!”朝林风看了一眼,伊霍诺夫斯基补充道,“不过我国君臣都认为,彼得沙皇陛下虽然年少,但却是一位能够超越前代皇帝的杰出君王!”
这点我也同意。林风点点头,翻开一页,继续看道:
……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了令俄罗斯富强的办法,贵国令人震惊的强大、井然有序的统治、灿烂多彩的文化给予我重大启事,相形之下,我和我的国家需要对此进行重大改编,在此,我很荣幸的告诉您,我们已经开始在俄罗斯推行文官考试法律,我坚信,汉帝国的强大,并非是先进的火枪或者大炮,也并非是那些庞大的海军战舰,而是源于那一整套无懈可击的科举考试制度,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的帝国——包括贵族、平民甚至农奴在内的所有成员团结起来,我仿佛看到了俄罗斯的明天,真正有才能的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可以通过俄罗斯的新式文官制度改变命运,从而为这个国家贡献力量……
林风张大了嘴巴,呆了半晌,忽然“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朝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大声问道,“彼得在俄国搞科举了?!!”
“是的,我尊敬的陛下,”伊霍诺夫斯基侯爵自豪地点点头,“感谢您的慷慨,在大汉帝国的影响下,俄罗斯也已经开始在全国选拔人才了!”
林风摸了摸下巴,不可思议地道,“你们也考八股文?!”
“噢!上帝,”伊霍诺夫斯基侯爵遗憾地摇摇头,“贵国的八股文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一点,我们是以诗歌来取代它的!”
“诗歌?!”林风失笑道,“那除了诗歌之外呢?!”
“有很多,陛下,非常抱歉,在推行这项法律的时候,我并不在俄国,因此也不是十分了解,”伊霍诺夫斯基皱了皱眉,感觉这个事情似乎也不算是国家机密,无所谓透露不透露,“据我所知,这种考试的内容非常宽泛,包括政治、历史、地理、贸易、军事等等!!”
林风有些懊恼,他妈的,这下可真是被彼得这小子占了大便宜去了,早知道的话,就不该让他在北京多呆,应该让他去什么港口工厂呆着去,哪怕就算是泄漏军事秘密也值得啊!
他将手头的信件翻得哗哗直想,后面的一大堆大多是讲述他对科举考试的看法,以及对两国未来关系的展望,直翻到最后,才说到这封信的正题:
……遵照两国达成地协议,在比照大汉帝国进行一些军事改革之后,我已下达命令,派遣了两个军的哥萨克骑兵奔赴远东,相信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鞑靼人的后方等待您的命令,这支为数两万四千人的军队将在您的指挥下和鞑靼人作战,在剿灭那个名叫“科尔沁”的鞑靼部落之后,俄汉两国就可以按照协议勘划国境,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将得到授权,与贵国大臣进行具体谈判和磋商。
希望能够得到您的重视的是,按照之前我们的远东领土协议,我国已将部分远东领土出售给大汉帝国,用以换取一支两万人军队的武器装备,我的将军们已向我提出要求,这批武器装备应该是:
四十门大口径前装加农大炮;
一百八十门带拖车的野战火炮;
六千具汉制半身骑兵胸甲以及头盔;
一万两千把汉式马刀;
一万支新式汉制燧发枪;
用于运输的一百辆四马拖曳马车及三百辆两马拖曳马车;
此外,还有相应的武器弹药和粮食、布匹等等,在此希望您再次张开慷慨的怀抱,派遣一支四百人左右的军事教官队伍到我的军队里,教导他们学习使用这些新式的武器装备,让他们可以更好的打击那些贪婪地鞑靼人。
您最诚挚的
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
一六九零年十月十二日
于克里姆林宫
林风合上信件,慢慢抚平信纸,小心的把它们重新装回羊皮纸封套中,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封信再过几百年绝对价值连城,随随便便卖个几百万一点问题也没有,实际上为了让它增值,他还准备在上面写几个字盖上章,然后交给儿子林璁传下去,等哪天大汉灭亡了,没饭吃的子孙们可以救个急什么的。
当然,现在他手头上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比如说自己用过的佩刀啊、书桌上放的玉石镇纸啊、经常把玩的那几把短火铳之类等等,完了都得封好,以后随便送哪个拍卖场绝对都是天价,脑子里胡思乱想,居然愣了好一会。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哦……咳、咳……”林风挥挥手,不好意思的道,“这么说,贵国英勇地哥萨克骑兵已经到了?!”
“是的陛下,他们此刻正在奴尔干,按照奴尔干大都督马英将军的命令,暂时驻守在黑龙江一带!”见林风微微皱眉,伊霍诺夫斯基侯爵急忙解释道,“陛下,如同您要求的那样,他们除了战马和少量防身武器之外,并没有其他装备!”
“很好,”林风点点头,扬了扬手上的信封,“朕看汉俄两国勘验疆界的事情,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了,我会交代李光地,派遣相关大臣和你进行具体谈判!——你们带队的将军是谁?!”
“陛下,我国东方远征军的司令官是比哈夫斯基将军。”
“可否替朕做个简单介绍?!”
“非常荣幸,陛下,比哈夫斯基将军是我国著名的军事统帅,他十四岁就参加了军队,先后在多支军队中服役,在伊凡沙皇时期,他曾率军击退过瑞典人和土耳其人的进攻,还评定过几次叛乱,是一位具有丰富战争经验的优秀军官!”
“很好!”林风点点头。
“但是……武器装备的事情……”
“这个你毋需担心,朕的总参谋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些军火和物资会海运到辽东,走鸭绿江那边过去,”林风看了他一眼,突然提高声气,“伊霍诺夫斯基侯爵大人!!——”
伊霍诺夫斯基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鞠躬道,“陛下!”
“请转告贵国东方远征军司令官比哈夫斯基将军阁下,遵照两国协议,以及贵国彼得沙皇的嘱托,我现在正式向他下达命令:从此刻开始,俄罗斯沙皇帝国东方远征军,正式列入大汉帝国军队作战序列之内,隶属帝国奴尔干都督府管辖之下,接受帝国奴尔干大都督、陆军中将、破虏将军马英将军指挥,从发布此命令之刻开始,朕将视这支俄罗斯军队为朕的军队,不会有任何优待,亦不会有任何歧视,大汉帝国将依据两国协议,对俄罗斯沙皇帝国实现全部权利、履行所有义务,而如果这支军队有违反协议、违抗命令等情况发生,朕会将它视为叛乱,并不惜一切代价剿灭之!!”
他神色冷峻,语声斩钉截铁,定定的看着伊霍诺夫斯基,“伊大人,你听清楚了没有?!有无问题?!”
伊霍诺夫斯基右手抚胸,微微鞠躬,郑重回应:“您的意愿必将实现!!”
第六节
公元一六九一年春,汉元兴六年四月。随着漫长的冬季逐渐逝去,大地回暖,道路靖净,林汉帝国对蒙古高原的战争准备已进入了最后阶段,远在甘肃兰州的甘陕大都督赵良栋发来密奏,称:
“伏请吾皇万岁金安,臣陕甘都督军务赵。奏陈:自上谕迁甘陕大营以西,南北大军陆续跟至,粮马日隆……至三月上旬,北上兵马亦屯聚已毕,军械、战马、粮草均聚,合有七军、三十三旅,计马兵两万八千余、步卒十万零四千余,大小火炮两百余门,随军文案官佐大夫逾五千余,匠营、民团、丁夫集十九万六千余众……
时兵粮完备、部伍齐整,三军上下,常思君恩深重,求报国以效,然越冬以来,敌寇迫于关城之外、士马屯于辕门之内,国帑日耗,臣未得上谕,不敢轻出,至宵小凶顽、贼焰嚣炙,直引人发指,将士多有心怠者,臣赵惶恐,乞征期以降,而安三军之心,此皇上之圣明也……”
接到赵良栋密奏之后第六天,驻辕张家口的蒙古将军赵广元也发来几乎同样的奏章,以北线大军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向北京中央朝廷报告战争准备工作已然结束,请求皇帝指示发动战争的明确日期。
不过这个时候,北京却一派歌舞升平,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林汉军事集团从正式建立直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伴随着帝国的崛起和壮大,林风也逐渐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位老练的君王,到了今天,这位帝国皇帝已经步入中年,嘴唇上的竖起了小胡子,对待朝中的大臣,也慢慢地从原来的言笑无忌,变成了威严有加。
值得庆贺的是,今年皇室里又添加了新的成员。
今年正月十五日,就在君臣大宴之日,内阁大学士李光地、巡检都御史陈梦雷突然率群臣进谏,劝说皇帝“完宗嗣之昌盛,而合和四海为一家”,纳土谢图公主保日龙梅为妃,林风坚辞不允,上曰:“不忍离皇后太子之心。”
而之后正月十七日,皇后吴阿珂上奏,劝皇帝“以天下为重、全群臣忠义之心”,力主纳妃,起居注记载:“帝固辞,后泣之良久,遂强允之”。当天下午,起居注又记载:“今上游御花园,花架忽坍,帝面颊有损,血流不止,召太医院医正刘云飞入上书房。后闻之,责御花园总管太监杨芾三十杖。”
这桩小小的风波一直到三月底才渐渐沉落下去,阿珂皇后见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反想如果还是和皇帝搞冷战,徒然是白白便宜了那个小狐狸,想到了这一层,心里也就慢慢地淡了下去,借着清明节祭奠宗庙的机会,和林风重归于好。
因为皇帝面颊受伤的关系,之后的一个多月林风一直没有主持朝会,但皇帝的遭遇显然得到了广大朝臣的同情,事实上,当宫里面的小道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少太学生甚至还义愤填膺,打算上书陛下,力陈圣人之家国格言,请求废后,不过这种冲动而危险的事情显然得到了太学官员的有效控制,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礼部一票官员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要知道当今皇后陛下的确不是个善茬,要真是弄出什么乱子,恐怕连皇帝也保不住。
就因为这个事情,新一年的财政预算会议也足足耽搁一个多月。
林汉帝国的中央政治格局部分沿袭了明代的传统,相对于满清朝廷,林风对权力放得很开,实际上,这许多年来,他虽然身为皇帝,却一直没有对文官政府的具体政策进行过过多的干涉,如果说大汉王朝是一支军队的话,林风更像是这支军队的军事主官,而李光地则担任着政委地角色,按照林风的话来讲,就是:“军事上的事,我管;生活上的事,他管。”
这个良好的习惯自汉王时代养成,一直沿袭到了今天。林汉帝国三大块,政务李光地、监察陈梦雷、军事周培公,是为帝国三大巨头,而这其中又以李光地任务最重、威权最大,排为三巨头之首;其次就是陈梦雷,手操天下官员生死大权,排为第二;而周培公则明为太尉,其实人人都知道陛下最重军权,他不过是个处理日常杂事的军头,所以就只好排在末尾了。
随着林汉帝国疆土的不断扩张,政府的日常行政工作也越来越繁重,李光地的权力得到了极大地加强,到了现在,不少地方府、州一级的地方官员任命,往往都可以自行任命,朝廷中枢各部司衙门,更是在大学士直接掌控之下。因此,帝国中央政治格局,也逐渐从行政、监察、军队三公鼎足而立的状态,慢慢转变为以大学士李光地为首的内阁制度,而除李光地之外,陈梦雷、周培公和吏部、礼部、工部、户部、刑部五大尚书及通商侍郎许淡阳就是内阁成员。
基本上,许多事情一般都是先由这些高级官员进行会议商讨,得到统一意见之后,才向皇帝林风进行汇报,进行最后地请示。
这些年来,林风真正直接关注的事情只有三样,一是军队事务,包括部队的调防、补给以及旅级以上高级军官的提拔;第二是地方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的任命;第三就是数额较大的财政支出。
皇帝和群臣心照不宣,虽然林风的威望和权力几乎无限,但皇权却一直控制在一个比较适当的范围之内,那就是军队、人事和财政。
也正是皇帝对具体行政事务的放手,林汉帝国的扩张势头才是如此的迅猛,李光地政府一直保持了相当高地效率,中央政府的权威受到了地方尊奉,各种政策、法令都得到了相当有效的执行,而从来没有出现过诸如前朝的忽然圣旨一到、宦官太监横插一手争权夺利的现象出现。
但是,随着帝国统一任务的完成,外部军事压力急剧削弱,朝廷内部的派系斗争也逐渐浮出水面。
任何国家政权之中,恐怕都存在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派系,林汉帝国当然也不会例外。
实际上,相对于文官集团,军队内部的派系斗争甚至出现得更早。在现在的汉军之内,仅在陆军之中,以赵广元为首的从龙系、以马英为首的辽东系和以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为中坚的降将系三足鼎立,彼此泾渭分明,站队毫不含糊。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生彼此拆台的事情,但在大小事情的处理上,譬如军械补给、军官的提拔任用或者防区地盘的划分等等,那都是有“老军门”的“栽培爱护”,各有各地靠山,平时开个会,大家寒暄热闹,笑容满面,兄弟长哥哥短,但若是认真了朝心里去,那也是人人心里都有本帐。
这种派系局面说严重,那也似乎没什么了不起,至少绝对没有发生叛乱的可能;但若是说不严重——放眼一看,简直触目惊心,几乎蔓延到了军队中的各个角落,甚至连军校也是如此:马庄武学是从龙系的根据地,丰台学兵大营是辽东系的地盘;而保定士官学校则是降将系的老巢,各派人马心照不宣,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作为皇帝亲兵的近卫军自然也同样如此,瑞克的近卫第一军,毫无疑问,自然是从龙系的代表;赵应奎的近卫骑二军、王忠孝的近卫骑三军,那就是辽东系效忠陛下的铁证;排到马进良的第四军、于成龙的炮兵第五军,那就证明降将系对皇帝的耿耿忠心了。
甚至连海军也是这样的三角平衡架势。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海军之内还只有两派,一派是降将系施琅;另一派则是从龙系王大海,两者分别执掌一支舰队,彼此秋色平分,颇为完美,但随着帝国的扩张,新进加入的辽东系慢慢成长壮大,成为军方支柱之后,却一直没有机会把势力延伸到海军中去,故而对此极度不满,幸好,在产生严重矛盾之前,林风就察觉了这种趋势,所以就从辽东系中精心挑选了一批军官搭起了第三舰队的架子,以南洋作战的名义拨出巨款,在大连、秦皇岛进行增补和训练,直等到远征军归来之后,就顺理成章的任命慕容鹉为海军准将,成立海军陆战部队,与施琅、王大海两系平衡。
可以说,对于军队的稳定、势力派系的平衡和安抚,林风可谓是煞费苦心,从汉军成立之日起就开始小心经营,从无到有,由小入微,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轻忽,既要做得小心翼翼、不偏不倚,又要不动声色、光明正大,好教旁人看上去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三大军系之中,各派的实力彼此相当——当然,林风也不可能让某一派出现独大地现象,不过三派之中,却各有各的特点。
所谓从龙系,自然就是以最早跟随林风打天下的那批人为基干,他们的优势就在于与皇帝关系密切,亲信宠爱,也是出镇封疆大吏最多的一派,走的是上层路线,势力强大,地位稳固;
辽东系则靠的是实力,这批马贼出身的将领大多彪悍生猛,而且擅长骑兵战术,可以说,现在大汉帝国之中,百分之七十的精锐铁骑,都由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帝国若是要打仗,必定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而且同时也是帝国功勋柱石,皇帝不失亲近,倚重多多。他们走的是中层路线,实力强大,不可或缺;
而降将系,那就是胜在人数众多了,大江南北,同年不计其数,彼此呼应,自成一派,遍布朝野,不动则已,动一发则牵全身,同时和各地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不少军官本身就是军阀和地方实力派出身,而派内几个老大,如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罗盘根、马鹞子、王屏藩、旁大疤子等也都是能打硬仗的狠角色,挑得起大梁,不怕别人为难。他们走的是下层路线,声势浩大,关系帝国根基,无人轻侮。
以从龙系稳定辽东系,再以从龙系和辽东系驾驭降将系,三者相互钳制,同以皇帝为最后根本,这种平衡贯穿了林汉帝国崛起和发展和始终,但却并非阴谋和算计,而是阳谋,是帝王之术,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正是林汉帝国政治构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
而相对于军方势力,文官集团这一块,那就要复杂得多了。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就中国数千年历史来看,文人政治中的花样从来就要比军人多,而林汉集团的文官政府组成比军队建设还要复杂。
起初林风杀入北京的时候,是没有文官的,唯一一个能够担任文官角色的周培公,却一直都是不折不扣的军人,从来没有干过文官的事情,所以,若是从人员成分上分析,大伙儿都是一派,都是从前伪清朝廷里投降过来的降官,包括李光地、陈梦雷在内,大哥甭笑二哥。
一般说来,在一个政权之内,投降者出身的官员从来就是矮人一头的,有着先天不足的缺点,但是,在林汉帝国这一块,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因此,文官集团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降官系,大家彼此彼此,不过这也并非是好事情,因为大的矛盾一去,各种各样小的矛盾就纷纷应运而生了。
实际上,甚至就连林风自己,也都不太清楚自己这个朝廷里到底有多少文官派系,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圈子比比皆是,按下葫芦起来瓢,根本无从谈起。
按照权力体系来看,大批官员自然是依附李光地,不过各部尚书以及陈梦雷也都有自己的一票人马,势力不小;按照地域上来分析,李光地和陈梦雷都算南方派,而六部尚书以及不少地方的巡抚,譬如于成龙、汤斌之类算北方派;按照彼此之间的交情来算,又可以划分出若干个大大小小的小圈子;按照从前朝伪清中的出身来看,还有顺治朝官、康熙朝官,甚至还可以细分到某某年同年;而除了这些,大家彼此的学派、所持的政见又有许多不同,有保守派、有激进派、有和稀泥等等,圈子还可以再划上一划。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文官那边简直就是一锅粥,彼此矛盾,彼此斗争,同时又彼此联合。但是总体上来说,仍然还是李光地一系势力最为强大,到底是内阁首辅大臣,朝内首屈一指,无人可与之并肩。
但是,每一派集团都有着他自己的利益,或为本部门,或为本地方,或为本派系,或为本学派,倾轧和争斗永远不可避免。在林风这种强势皇帝的威权下,就算是李光地,也不可能做到权倾朝野,别人不敢开声的地步。
这种文官集团内部的倾轧和争斗,在每一年的财政预算分配上,表现得最为激烈和明显。
第七节
“到!!——落轿!”长随发出一声充满山西韵味的吆喝,急急上前,抢在前头掀开门帘,关切地道,“老爷,您小心着点!”
“嗯!”
通商侍郎许淡阳咳嗽一声,弯腰出轿,昂起头,眯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宫。此刻正是初夏,但北京城里却已是热浪逼人,烈日当空,整片皇宫的建筑物看上去都是明晃晃一片,屋顶的琉璃瓦璀璨生光,威仪万千。
已经快入五月了,但下半年的钱粮拨划还没有定出个章程,让许淡阳心中忧虑非常,连带的,原本常年带笑的脸上也不知不觉阴郁了许多,把他身上那副市侩的商人气冲销了不少,倒生出几分官威来。
和大汉朝多数官员大不相同,许淡阳是由商入仕,说起文章才学,和那帮翰林秀才是在是相差太远,甭论说是治国论道,即算是风花雪月、吟诗对句,恐怕他连一句也和不上。而现在,他却成为了汉帝国有数的几位“名臣”之一,在统一战争中立下大功,并深得皇帝和首辅大学士李光地的倚重,这几年来,帝国颁布的许多经济政策,背后都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他的看法和意见,直接影响着中国、东亚乃至整个地球的经济走向。
林汉帝国政府的财政机构组成相当特殊,按照京城遗老遗少的抨击,可谓是“亘古未有”,按照皇帝的意思设立的这个大汉皇家钱庄被赋予了极大的货币权力,对天下钱庄、票号、当铺、押号、盐商、粮商、镖局等具有金融机构性质的商户行使“监督管束”之权,按期查阅账簿,核查汇兑、并征收保证金,沿着中国的海岸线一直朝下,从鸭绿江到海南岛,包括琉球、澎湖等殖民地,各处港口均设有派出机构,与海关互为监督,严厉核查白银、黄铜等贵重金属的进出口,控制货币的流通走向,最终要使得朝廷对“大宗百万者明细了然,小者十数万案卷齐备”,以保证对国家对经济领域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并具备相当的干涉能力。
时至今日,许淡阳领导下的钱庄体系取得极大的成功,林汉帝国铸造发行的“汉银元”系列货币已经在东亚地区内彻底驱除了西班牙银币、墨西哥鹰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小洋以及其他西方殖民机构流入的货币。在东亚乃至东南亚部分地区,汉银元汇兑已经成为国际通用的支付手段,对此,汉帝国制定了一整套强制政策,但凡在林汉帝国势力范围内的任何商业活动,一律不得使用外国货币,违者以逃税罪论处,而外商资本若要进入中国,则必须在北京、南京、广州、福州、宁波、登州、秦皇岛七处进行外汇转兑,将外国货币或原生贵金属兑换成汉帝国银元,方可获取市场准入资格,否则不得入市。
因为国家垄断的原因,从欧洲、美洲流入的大量白银都处于朝廷监控之下,政府利润极为丰厚,仅去年一年,皇家钱庄即上缴白银三千六百余万两,是海关岁入两千一百万两的一点五倍,和田赋岁入相当。
光就数值来看,皇家钱庄已成为朝廷柱石无疑,而就在钱庄机构有意无意的挤兑之下,中国传统的行使财政管理只能的户部,逐渐日落西山,再也没有以往诸朝“操持庙堂之命脉”的威风气魄,渐渐地沦为了一个专管审计、划拨和款项花费监督管理的管家型衙门。
许淡阳在帝国之内地位极高,并非因为威望至高,也非圣眷深隆,没别的,就俩字:“有钱!”
打仗要花钱、赈灾要花钱、抚民要花钱,官员的薪酬俸碌,军队的军饷犒赏,朝廷一日伫立,银两便流水一般花将出去,谁能给朝廷弄钱,谁就是能员、干员,不论哪位大佬都得高看一眼。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汉皇家钱庄也自然成了朝野内外炙手可热的香馍馍,而许淡阳侍郎也日益威严复加,为朝野敬畏。
唯一令人感觉不快的是,因为朝廷的强制垄断政策,大汉朝沿海的海盗也逐渐滋生,并且势头不小,大批走私商人为利润所诱惑,纷纷加入到了这一无本万利的行业中来。在不少海域,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明火执仗,不少竟装备着帝国海军的制式装备,大摇大摆的到处走私,若碰到海军大队,便一哄而散;若碰到的是小型的稽查官兵,竟捍然拒捕,与帝国海军大打出手,而大多数时候居然还胜负参半。
实际上,朝廷上下都明白,这许多大大小小的海匪之中,内里那几支势力最强大、战力最骠悍的海盗,恐怕就是台湾郑经的官兵,平日里和大汉海军对持,空闲时军旗一降,军衣翻转就成了海盗了。
许淡阳一直竭力在朝廷表达一个意思:大汉帝国若要保持目前的财政收入,那就必须要早日克复台湾,将沿海各路海盗一网打尽。
这个思路,和朝廷目前秉持的“平复葛尔丹,囊括大漠草原”的方针正好截然相反。
时间慢慢过去,离议政不过一刻,大道另外一头响起一阵低沉的吆喝声,一队轿夫一齐驻足,“咚隆”一声落轿,许淡阳转头望去,立即堆起笑容,躬身拱手,“不想是李相——下官通商侍郎许淡阳,见过李相!!”
和前几年相比,李光地更显苍老,额头上全是皱纹,不到五十的年纪,竟连鬓脚都花白了。迎着许淡阳,他略微拱手,勉强笑道,“彦之不必多礼!”
许淡阳抬起头,仔细了打量着这位名震中外的宰相,在初夏的阳光下,只见这位未老先衰的中年人精神萎顿,步履蹒跚,两只眼睛昏昏发暗,好似几天几夜未曾睡好一般,不由关切的道,“虽国务繁重,但也要保重身子才行,李相,您为百官之首,圣上肱骨,可要当心了!”
“不妨!”李光地微笑一笑,摆摆手,转移话题道,“今日圣上命我等一齐小议,正是为了蒙古兵事,日下边关频频告急,战事一触即发,赵广元、赵良栋每天三封八百里加急朝培公那儿搁,我估摸着,这事实在是拖不得了——”他凝视着许淡阳,“这事,你心里可有定数了?!”
“回李相的话,”迎着李光地迫人的目光,许淡阳却笃定非常,“下官还是前次那番话,打蒙古的事是万万急不得的,其实圣上和诸位大人都知道,那蒙古大漠绝域万里,鞑子狼奔西突,行踪不定,就算差一百万兵去打,恐怕也未必一时能下,前明的成祖皇帝朱棣何等英雄,前后五次出塞,长驱万里,白白把个朝廷打穷了,那鞑子却依然在草原上逍遥,故此,下官以为……”
“以为什么?!……”李光地突然截断了他话,嗤笑一声,竖起一根指头,指着天空,“难道以为,圣上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要平蒙古,非得先拿下台湾不可!”许淡阳淡淡地的道,此刻,他的神气虽然依旧恭谨非常,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下官早已遣人算过,西征蒙古,要动用三路大军,总计人马不下六十万,其间还要筑城、修缮驿站、设立官道、招抚流叛部落,从努尔干到碎叶城,从绥远到乌兰布通,从兰州到巴尔喀什湖,每一路都是几千里地,军费、辎重、粮草、人工,一年非四千万两白银不可!!”
他竖起四根手指,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光地,着重重复道,“相爷,这可是四千万两白银啊,还不包括军士们的军饷犒赏。这么大个手笔,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打过,就连汉武帝也不敢这么奢靡,圣上此举,当可与隋炀帝三征高丽、南开运河相提并论,诚亡国破家之举!!”
李光地不动声色,眼皮垂下,茫然望向许淡阳身后,似在小憩,又似在深思,半晌方才微微点头,“彦之,你言之有理!……”
许淡阳欣然拱手,正要说话,却不料李光地摇摇头,接着说道,“不过,圣上心意已决!!”
李光地登时错愕,急忙说道,“相爷,此事您务必要在圣上面前实陈,眼下,我大汉虽岁入充裕,但也不是高枕无忧,下官前日屡屡上本,力陈海上——乃至南洋隐忧,台湾一日不复,我大汉工商岁入时刻都有为人截断的危险!”
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道,“下官现下最怕的就是台湾郑经和红毛鬼子勾结起来,若真有此事,则我南北两地港口皆为所制,出货不易,财货不流,那朝廷岁入,顷刻之间就要减免半数以上了!……”
许淡阳面色惶急,一幅张惶模样,李光地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道,“恐怕朝廷里那些官宦子弟、晋商、徽商的岁入,‘顷刻之间也要减免半数以上了’罢?!”
许淡阳登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气氛一时间尴尬之极,皇宫旁边几名执守的禁卫军闻得气味不对,不约而同一起朝外望去,不敢回顾。
“呵呵!!……”李光地一声轻笑,慢慢度着步子,在许淡阳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彦之,我知你是能员,也知你官箴不厚,举步为艰,但你可知道,我能所知的事情,圣上会不知道么?你——你们的这些小算盘,这庙堂内外、朝野上下,又有几人不知!?”
许淡阳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倒是没有料到,李光地这个老官僚今日居然如此不讲场面规矩,把话说得如此透彻,让他下不了台来。
“不必如此,”李光地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此时正需内外臣工各抒己见,你有异议,实在是平常得很!想必圣上知道了,也是很喜欢的!”
抹了一把冷汗,许淡阳勉强笑道,“相爷教训得是,淡阳想得不周全,理应……”他摇摇头,苦笑道,“大人,非是下官多言,此事若说下官没有私心,淡阳不敢坦对,但若是没有替朝廷着想,那也决计说不过去!!……”
李光地静静地的看着他,在这雍容而又威严的目光下,许淡阳忽然一阵气馁,犹豫了好一阵,他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下官自入朝以来,一直做的便是这银钱之事,这许多年来,朝廷上下的银两开支,来往过手,除了户部尚书陈庭敬之外,就是下官在主持了,下官不懂打仗、也不太懂治国,但下官却知道,不论是打仗还是治国,都非有银钱张罗不可,朝廷不可一日无钱,但是堂上诸公却有谁知道,这钱财却是从哪里来呢?!就算咱们大汉朝盛极无双、兵威显赫、所向无敌,难道还能去抢不成?!到头来,还不是得朝下边收税,人丁税、盐铁酒水、田赋、矿赋、工商、海关、牧渔、内河厘金,一款一款的收拾起来,那才支撑起了这么大个朝廷,去年我朝岁入近九千万两,海关、钱庄就占了一半有余,归根结底,那都是依赖工商贸易所致,海上尤其要紧,而如今台湾未复,税源有动辄遭人保持之险,而诸公却丝毫不以为念,倒把眼睛盯着草原蹦跶的几个鞑子,您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如此更为荒谬事情么?!”
李光地猛地睁开眼睛,霎时间精光四射,吓了许淡阳一跳,“彦之慎言,难道你以为,这朝廷之上,就只有你一人忧国忧民不成?!”
见他以官威相压,许淡阳胸中忽然怒气上涌,不管不顾的抗辩道,“下官不敢,下官说的都是实在话,请相爷明鉴!!”他反手一指,指着外间等候的文官轿子道,“下官只是个商人,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倒也没有什么名留青史的野心,不像外间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想做千古名臣,辅佐皇上做那汉武帝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大胆!!”李光地终于动怒,厉声喝道,他指着许淡阳,怒声道,“早教你慎言,你偏偏不听,还敢出此荒悖之论,真可诛心矣!”
这边动静很大,早已惊动在另一头谈笑的五部尚书们,礼部尚书杨名时离二人最近,闻声不禁走了过来,讶然问道,“相爷,许大人,不知二位……何事如此动气?!”
许淡阳躬身垂首,未敢出声,李光地却转颜一笑,伸手拍了拍许淡阳的肩头,“无他,老夫与彦之相戏,倒惊动诸位大人了!”
杨名时心中不信,与旁边的陈庭敬等人对视一眼,一齐拱拱手,笑道,“相爷真淡定,这份好气度,虽古之名臣而不及也!!”
李光地还未说话,一名近卫军军官忽然小跑出来,拉长音调叫道,“圣上口谕,请李先生、陈先生、周将军和诸位尚书大人乾元殿侯见!”
接着这个由头,许淡阳急忙一闪,让开道路,欠身道,“李相爷先请!!”
“呵呵,许大人客气了,您先请!”
“不敢、不敢,还是相爷先请!!”
李光地笑了笑,略一拱手便不再谦让,排众而出,率先朝乾元宫方向走去。
第八节
宫禁之内守卫森严,大队禁卫军官兵沿着汉白玉台阶一字排开,如钉子一般伫立不动,一直延伸到宫廷最深处。
在两名军官的引导下,李光地等人穿过重重回廊,越过皇宫最前的数座正殿,在御花园旁的一座偏殿边停了下来。
这处正处海子一畔,空气湿润,凉风习习,四周满是盛开的鲜花,海子边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一行垂柳,此刻随风起舞,沙沙轻响,极目望去,水面波光闪烁,隐见远处绿树丛中的小小宫殿,直令人心旷神怡。
直愣了好一会,领头军官轻轻咳嗽,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杨名时忍不住赞叹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他转过头来,朝众人一笑,“此处虽是北地,却也有几分西湖味儿。”
“真的么?!朕怎么不觉得?!”一株垂柳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大臣们讶然回头,林风正自花丛中转了出来,明黄色的龙袍上尤自挂着几只嗡嗡乱飞的小蜜蜂。
四周脚步声响,隐燃夹杂着轻微的兵刃撞击声,李光地这才突然惊觉,只见四周人影闪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垂柳后、花丛中、宫殿旁、树荫下竟然站着这么多武装齐全的宫廷武士。刚才他们一路走来,居然一个都没有看到。
放佛看穿了他们的惊讶,林风微笑着解释道,“是朕叫他们藏起来的,”他转过身去,面对着一片烟波环手一指,“这么好的景色,站着一队舞刀弄枪的军人,实在是煞风景得很了!——诸位爱卿,你们说是也不是?!”
李光地笑道,“陛下倒是好兴致!”
林风笑了笑,一甩长袍,就那么在垂柳树荫下坐了下来,对着一众大臣摆摆手,“诸位也坐下吧,今天咱们就给大汉朝开个头,一边赏景,一边商议国家大事!”
众人错愕,一齐面面相觑,人人心中都有些犹豫不定。这时倒也不是这些人太过冬烘,实在是此刻他们的心情都算不上好,不然换了个时候,君臣对景吟句,倒也算是一件极风雅事情。
对于今年下半年和明年的财政预算,朝中有着极大的争议,如原来一样,文官之首李光地例行的不表态,而其他人则分为三派。一派是以通商侍郎许淡阳、海军部为头面人物的靖海派,就如同许淡阳屡屡公开声明说的那样,这一派的多得到来自晋商、徽商以及江浙广东一带的支持,坚决要求加大海军投入,尽快向台湾发起大规模进攻,并拓展海外殖民地,加强商品的对外输出。
另外一派则与此针锋相对,和海军派相比,这一派人物的势力相对来说要强大得多,头面人物以吏部尚书徐乾学、陆军部总参谋长周培公等军中将领为代表,他们的政治倾向和海军派截然相反,旗帜鲜明的指出,目前帝国的国防安全最大的威胁就来自北方,朝廷若想长治久安、一举奠定万世不拔之基业,非得拔除葛尔丹、布尔亚格玛、策妄阿拉布坦几颗毒瘤不可,为此,朝廷必须在将来的几年之内,倾尽全力投入北方战场,不惜代价将那数百万平方公里纳入囊中。
如果说前两派都还算开拓进取的话,那第三派可就真是实打实的“老成谋国”了,这一派以礼部尚书杨名时、户部尚书陈廷敬为代表,他们这票人大多是当代理学大家,在士林中向以饱学鸿儒著称。秉承圣人治世之言,他们认为我中华天朝上国富饶无边,应当为周边蛮夷之楷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不好和别人舞刀弄枪,因为如果这么干的话,除了能给君王带点虚名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好处,劳民伤财白忙一场,说不好连国家也会被玩完蛋。
因此,他们的看法就是,多修炮台碉堡,最多出下兵,把那些放牧的鞑子驱赶一下,把北方边境弄得严实点就行了。如此一来,朝廷与民休养生息,四海晏安歌舞升平,岂不快哉?!
按往年的管理,朝廷的银钱划拨开支,多在正月后就准备妥当,然后呈上御览,由皇帝大笔一挥搞定,然后大伙儿该干嘛干嘛去,但今年却是大不相同,自去年入冬开始,朝中三派人马就展开了极其激烈的角逐,每一派都有着自己的切身利益,每一派都是一股力量的政治代言人,人人都清楚,今年的这个预算,将决定着大汉帝国未来五年之内的国家政策走向,一旦定下便不可挽回。
形势是非常明朗的,许淡阳代表的正是朝廷中的经商贵胄、晋商、徽商以及江浙广东大商人和手工工场业主的利益,他们背后就是蠢蠢欲动的资本。不过遗憾的是,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军队,他们的声音都太过微弱,以至于大多数官员都听不清。
而周培公等人发出就是军队的声音——开国既成,然功勋未封,全军上下,从大将都督到小兵,人人心中明白,这场大战应该就是汉帝国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了,若此战一过,再想有向上爬的机会,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和他们的心态完全相同,朝廷内大批文官也憧憬这种囊括万里,飞扬盛唐威名的前景,若能一战而定大漠、西域,除却军中大将之外,他们这些朝廷大臣,必定青史留名,千载之下无人或忘。
第三派虽然明看大公无私,淡然无求,但根子里却实是替国内的那些老牌地主们说话——谁都知道,战争一起,朝廷钱、粮、丁一齐征发,遭受直接经济损失的就是他们这批土里刨活的地主,如果说在这个国家之内,最不希望打仗,最希望过那种安定平和的日子的人话,那无疑就是他们这些老地主了。
他们代表者中国数千年以来的政治正统,是正儿八经——几乎无可辩驳的施政纲领,势力最为强大,拥护者最为广泛,若当真就事论事,不抽空找由头,恐怕就算是林风本人亲自上阵也难以扳回局面。
所以,虽然眼下这些大臣明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大伙都心里鳖着一股气,此刻林风相邀赏景论事,一时间,他们还真拉不下脸来笑吟吟的联句唱和、吟诗作对。
“怎么?朕的这个破园子,诸位爱卿还都看不上?”林风故作不知,笑吟吟的道,转头吩咐身边的侍从武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诸位先生搬椅子!”
禁卫军轰然应诺,十多条大汉如飞而去,片刻间就在海子边上摆满了桌椅板凳,倚着林风的座位为中心左右排开,隐隐然摆出一付议政姿态。
李光地地位超然,当下微微一笑,率先落座,拱手逊谢:“谢陛下赐座!”
旁边几名大臣也多坐了下来。
林风左右扫视,今日来议政的只有七个文官,以李光地为首、五部尚书以及通商侍郎许淡阳。虽然此事关系的官员很是不少,但这件事情终归接底还是文官们的事情,其他诸多将领纵然非常关心,但涉及文武职权这种君臣大忌,还是不好公然介入的。
“晋卿,朝廷的这件大事,你们这边议出谱来了没?!”林风伸手取过一个橙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禀陛下,此事干系重大,朝中诸位大人均各持异议,屡有纷争,大约的情形,臣已经给您递过折子了……”李光地的目光有些游移,一一在尚书们的脸上掠过,他目光到处,众人均垂手闭目,不和他目光接触,他突然噗嗤一笑,“诸位大人,今日陛下在此,何不亲自面陈?!”
林风目光转了过来,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抬抬手,指着吏部尚书徐乾学,“徐先生,您身为五部之首,更兼学问精强,朕向来都是倚为股肱——听说这事您和诸位大人不太愉快,不如今日跟朕分说?!”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徐乾学略略谦逊,拱拱手,朝左右瞟了一眼,“陛下,事以至此,该说的话,老臣尽已说得透彻,取舍如何,陛下亦宜圣裁,不论是打蒙古也好、造军舰也好尔或闭关自守,都须早作决断,否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不愧是个老官僚油子,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林风笑了笑,心知必然是这个结果——要知道,在官场上,一般第一个回答上官问话的人往往最倒霉,因为他的一言一词都极易给同僚造成攻讦的借口,所以回话非万分谨慎不可,像徐乾学这类四平八稳的话,听上去类似放屁,说了跟没说一样,但若没有多年为官经验,却也未必能答得出来,这也就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官场之学了。
转移目标,寻找下一个火力点,林风把目光投在礼部尚书杨名时身上,一众大臣之中,以此人年纪最轻,且为人也比较耿直,以敢说话闻名朝野,林风笑道,“宾实面带不忿,必有以教我!”
“不敢!”杨名时一贯不苟言笑,神色严肃,立即站起身来,朝林风深深一躬。
他还未开腔,林风急忙伸手摆了摆,“不必拘谨、不必拘谨,宾实,今日咱们不讲规矩,就随意说说,你放轻松点,”他左右四顾,笑道,“就跟那个什么‘李煜宴臣’那个画儿上那样,咱们像朋友那样谈话就行!”
“陛下慎言,李煜,亡国之君也,我皇怎可以此昏君比照?!”杨名时立即纠正,严肃的道,“臣斗胆,还请陛下正姿以闻直谏!!”
林风捏了捏鼻子,有些尴尬,其实他内心深处最烦这帮家伙,动不动就拿这些说事,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和他们交谈实在是万分无趣,但此刻却也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坐直了身体,点点头,“好、好、好,爱卿说得对——你就请说吧!”
朝中的那些儒家大臣对林风这点最为满意,善于听取意见,不论说什么,也不怎么生气,尤其是这些关乎礼节的小事,基本上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绝对不和你顶牛,虽然就书本上的记载来看,这位皇帝离经书上的那些“三皇五帝”差距不小,但也讲究着也可以和李世民之类比比了,辅佐他大家都还是很有信心。
“回禀陛下,臣以为,通商侍郎许大人所议、及吏部尚书徐老大人之见,皆亡国之策也,陛下若信之,日后必遭大祸,家国不保、身首……”
话未说完,旁边众臣人人色变,李光地勃然大怒,忍不住在椅背上重重一拍,怒声训斥道,“昏聩!!——杨名时,圣驾在此,你敢如此放肆?!”
杨名时神色不变,朝李光地微微拱手,“既君前直谏也是昏聩,那倒要请教大学士为官之道?!”他冷笑道,“杨某身为国家大臣,如此大事,焉能首鼠两端,目睹如此亡国破家之政祸及百姓?!”
李光地顿时愕然无语,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杨名时居然胆敢在林风面前和他公然翻脸,一时之间,他竟然不之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风慢慢敛起笑容,呆呆地看着杨名时,愣了半天,突然“噗嗤”一笑,笑声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竟笑得前俯后仰,手指颤抖着指着杨名时,“老一套、又是老一套,哎!我说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总是喜欢吓唬人?!”
“臣非浪言,而是……”
“你不用说,我明白、我明白!”林风笑道,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不是想说,朕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现在就像那个隋炀帝,准备败家?!”
“正是!”杨名时居然点头直乘,昂然道,“不仅如此,陛下听信……”
“你不用说,我明白、我明白!”林风笑道,摇摇头,“朕的身边出了不少小人,想借着朕青史留名,妄动刀兵,枉顾百姓死活,是也不是?!”
杨名时微微一怔,看了林风半晌,缓缓点头,“陛下明鉴,其实治国之道,贵在平稳,陛下一言一行,无不牵及天下,若是……”
“你不用说,我明白、我明白的!”林风笑吟吟的道,“朕这不是已经很小心了嘛,就为打一个小小地蒙古,咱们三番四次的商量来商量去,都搞了快小半年还没有结论,你说说,朕算不算耐心极好的?!”
“陛下,臣尝遍阅史书,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历朝历代,无不深受边寇之害,重兵布防者有之、收缩自守者有之,犁庭扫穴者亦有之,三策各有所长,但若长远者,还是小心布防者国祚久些,百姓吃得亏也少些,不说远了,就说前朝的明成祖皇帝,那是何等的威风英雄,五次讨伐蒙古,却最终一无所获,反倒头把黄河以北整治得残破不堪,”杨名时认真的道,“我朝新定,四海之内人心未服,陛下正宜广播威德,施恩天下,怎可就此大动干戈,作此倾国之战?!”
“有道理、有道理!”林风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宾实,恐怕你是搞错了吧?这次可不是朕想大动干戈,而是他葛尔丹自己找死,这小子本来就是朕的手下败将,现在居然还敢打上门来,祸害咱们的边疆百姓,朕要是不给他点批评教育,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那也未必要如此大打吧?!”杨名时摇头道,“臣是看过周司马的军策札子的,按照他们的打法,那可是兵分三路、长驱万里,非三、五年功夫拿不下来,这种打法,咱们百姓如何承受得起?!”
林风微微一笑,也不回答,以杨名时这些儒生的世界观,恐怕是无法理解国家动员力这个概念,实际上,在国家战争这个领域,富国未必善战、穷国也未必不堪战,不然,以明帝国之富有,为何打辽东一地,倾尽全国之力却也最多只能调十多万军队呢?!
可以肯定的是,若论整个国家的综合财富,崇祯绝对是要比朱元璋有钱得多,但又可以肯定的是,朱元璋随时可以出动上百万军队,而崇祯却连五万军队的动员都够呛,这个矛盾在哪里?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家动员力不行而已。
作为一个新兴的帝国,汉帝国虽然远远算不上国富民强,但却拥有一个相对简陋却很精干的政府机构,朝气蓬勃干练而有效率,同时也拥有大批从基层到指挥的经验丰富的军官,而且大多数文职官员都懂得一些军事知识,相对务实,更兼刚逢乱世,人民对战争的心理承载能力很强,在这种情况下,若有相对充沛稳定的资金投放能力,林汉帝国的战争动员力是非常强大的,也是相对持久的。
不过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而且这些官员们大多非常执拗,一旦认准了圣人之言便油盐不进,说也白说,所以林风也不打算和他们浪费口水。
沉默半晌,见林风不说话,李光地轻轻咳嗽,在场众人的目光一起转了过来,“陛下!”李光地拱拱手,“臣有话说!”
“晋卿何必局促?!”林风笑道,轻轻抬手,“有话请讲!”
“臣的意思是……”他慢慢站起身来,左右四顾,说话之间,旁边的大臣们立即敏锐的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决胜的时刻了,当下一起紧张起来,徐乾学故作矜持,端坐椅上纹丝不动,但捏着茶碗的手指却禁不住微微颤抖。
“……打蒙古!!”李光地长眉一轩,朗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臣的意思,就是乘此三军将士奋发之际,一鼓作气将东蒙古和漠西蒙古拿下来,把布尔雅格玛和葛尔丹这两个乱臣贼子一举擒拿,不然,于国于民,朝廷都是没法交代的!……”
杨名时眉头大皱,当即长身坐起,刚要开口说话,这时却见李光地微微摆手,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场仗究竟打,是什么个打法?!是大打还是小打,是长打还是短打,那也还是要仔细着商榷才是!”
这也算和稀泥的一种了,林风撇了撇嘴,苦笑道,“晋卿但言无妨,不要言犹未尽,你我君臣多年,想来也之道,朕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人!”
“是、是!陛下言重了!”李光地微微躬身,笑道,“依照臣的意思,此战大可不一定一战而定,或可徐徐图谋,原本定的三路围攻,或可只动用一路、或者两路,原本连布尔雅格玛和葛尔丹、策妄阿拉布坦一起打,也不妨只打一个,咱们多些耐心,慢慢来,一个一个把他们打掉,这样以来,朝廷也支撑得起,老百姓也可以有长力,两全其美,岂不是好?!”
林风摇摇头,心中叹息,这个李光地,做政府一把手是很好的,做事干练,也善于搞团队协调,诸般政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总理。
但唯一可惜的是,此人确实不懂军事——错了,不是不懂,简直是差得太远,近乎一窍不通。
打仗的事情,可不是治水种田,今天做一点、明天也可以做一点,一点一点的磨下去,只要有耐心,天大的事情最后都可以办好。像战争这种风险性极大的活动,有一分力就得使一分力,能一棍子打死就绝对不能留到第二棍,不然,给敌人留得一丝空隙,就有被翻盘的危险。
谁之道葛尔丹和布尔雅格玛会使出什么样的对策?!面对汉军的大举进攻,他们会不是联合反扑,或者会不会化整为零,兜着汉军的大队人马捉迷藏?!而就在此刻,虽然汉军占据了多方优势,但对方也拥有着近二十万铁骑,若是进行军事预判,投放真实战场之后,汉军的胜算未必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之所以要三路围攻,原本就是因为战场区域太大,而这些游牧民族的机动能力又太强,无法进行有效捕捉才提出的不得已的作战方案,不然哪里还用得着这么费事?若真有这么简单,蒙古军不躲不跑和汉军硬扛,汉庭随便派出一员大将,领着十多万大军一路打过去,以那些蒙古部落军队现时的战场对抗能力,林风绝对相信这场大战一定会打成屠杀战。
从东北到外蒙古;从绥远、大同到乌兰布通;从兰州到新疆,三路大军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加上俄罗斯的仆从军,则可在极大范围内锁死葛尔丹和布尔雅格玛的流窜路线,然后一举击破——就算不能歼灭他,也能重伤他,打掉他们的威风气势,然后再用察哈尔铁木真家族的名义对其他蒙古部落进行政治诱降,再在重要地段设立永久驻军,进行行政区划,设官治理,只有这样,这场仗才算是值了。
想到这里,林风再也没有和他们磨嘴皮子的兴趣,抬起头来,在众多大臣的面上缓缓扫过,沉声道,“臣半个月前,已经派人召还寇北将军赵良栋、蒙古将军赵广元、破虏将军马英和安西将军张勇,恐怕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到京城了!!”
众人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之前竟然没有得到一丝风声。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林风又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诸位爱卿,你们一口一个让朕圣裁,那今天朕就遂了你们的心意,今天,朕就告诉你们,朕已做出决定,我大汉朝廷,今后三年之内将以击破葛尔丹、布尔雅格玛为己任,三路出征计划不作改变,待朕和诸位大将商量妥当之后,再决定出征日期!!……”
“陛下!……”杨名时一声哀鸣,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还请陛下慎重处事!!……”
“杨卿是说朕孟浪了?!”
“陛下!!”杨名时叩首不已,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北方残破不堪、江南新定未久,而今天下人心厌战,陛下若要妄自兴兵,至亿万百姓于不顾,必将为天下人唾骂!!……”咚咚咚他重重地叩了几个头,昂首道,“常言道,‘武死战、文死谏’,臣身为国家大臣,不敢不言——陛下今日若不收回从命,臣今日就跪在这里,直到陛下回心转意为止!!”
林风摇了摇头,侧过头去,对旁边侍立的李二苟道,“杨先生很累了,你带几个人送他回府,请他好好休养身体,等调理好了再出来做事!!”
末了,他朝李光地笑笑,“礼部的事情,晋卿可安排得力干员暂署部务,不要因为杨先生得病,就把今年的秋闱给耽误了!!”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