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俄国,俄国




第一节 北京(一)
  总统连任庆典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消散,长安街上装饰的彩旗仍在寒风中飘扬,共和国迎来了1917年元旦。位于首都市中心的广场一如既往地戒严了,这并未引起市民及常住北京的外国人的惊异,因为自蒙山军建政以来,西历新年第一天都要在广场举行有共和国在京的部级以上高官及各界代表出席的向无名烈士纪念碑献花祭奠的仪式,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
  历法是个大问题。中华共和国采用的是西历纪年,当初为此曾发生激烈的争论,最后的结果是中西历并存并用,官场用西历,民间用农历,连颁布的日历牌也是左右各行其道。建国第二年政务院颁布的国家法定假日中也是中西历混杂,农历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均为法定公休日,其余特别的纪念日如国庆日、国会成立纪念日及元旦也列为了公休假日,采用的却是西历。
  记者们是无所谓节假日的,节假日的新闻线索似乎更多。官方第一大报《中华报》的资深记者张远哲从来就没有休息日的概念。元旦这天,他驱车早早来到广场,在毗邻广场的警政部大门前的停车场停好他的私人轿车,凭着持有的甲级通行证,在接受检查后顺利地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广场,记者区已有了七八个同行,正在摆弄他们的照相器材,他看到了同事侯耀轩和他的新徒弟小白已经占据了一个极佳的位子,架起了笨重的照相机,他便在心中赞了声好。披着件蓝色棉大衣的老侯坐在一床叠起的军毯上打盹,小白则搓着手来回走动,以抵挡凌晨的寒气。
  老侯是报社的首席摄影师,拍照技术绝对一流。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老侯出马。如今新闻昌盛,首都的新报纸如雨后春笋,而新闻出版总署秉着新闻自由的大原则,并不公开照顾被公认为是官方第一喉舌的《中华报》。像这种场合,谁来的早谁就占据好位子,要想找一个可以拍摄全景的好位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提前入场。张远哲估计老侯和小白根本就没有回家,昨晚就将机器架在这里了,那床毯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兼着《中华报》副总编的张远哲历来是负责文字的,不需要管照相。他跟望着自己但不敢走过来的小白点点头,便跟冲他打招呼的《国防报》首席记者池越中校来到一边攀谈起来。1909年加入蒙山军的池越中校广东口音很重,交谈很费力。
  张远哲今天是来找灵感的。总统办公厅对《中华报》新年献词不满意。但送审晚了,那边已经来不及做结构上的大修改,只删掉了几段歌功颂德的文字便签字盖章送回了。新闻处的态度令搞得报社很是紧张,尤其是起草献词的张远哲。《中华报》新年献词被视为政治的风向标,今年是个特别的日子,龙大总统毫无悬念地连任了,张远哲正是揣摩了龙大总统就职典礼的演说后才搞出了那篇不足2000字的献词,却不合总统府的心意。因为时间关系,重写重审已经来不及,报社决定在明天的头版安排一篇补救的文章,还是由张远哲执笔。为了写好这篇文章,张远哲决定来祭奠现场找灵感,最好的情况是龙大总统发表讲话,那样就会抓到一些自己忽略的东西。
  张远哲认为新年献词是认真领会了总统就职演说中关于下一个任期的目标任务的。龙大总统在国会的那篇演讲篇幅并不长,他基本记下来了,回去跟同行详细核对了速记的记录,又研究了总统办公厅秘书处送来的修订稿,然后才动手写自己的文章。总统的演讲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对他第一任的回顾,成绩讲的不多,问题说的不少,比如政府编制问题,官员作风问题,某些领域出现的贪腐问题,特别是国民生活的改善问题。当然,也用不短的篇幅讲了工业建设、国防和外交问题。第二部分则是他第二任承诺做了简要的阐述,明确指出要在实现世界和平、打造廉洁高效政府和提高国民生活质量上做出成绩,明确表示要在1916年国民收入统计数据的基础上翻一番,并且做到公平发展的前提下照顾低收入群体和少数民族边远地区……总统演讲释放的信号很明确,国家将进入和平建设时期,重心由战争转入了和平建设,这是绝大多数人所赞成的,所以总统的演讲获得了国会议员、列席代表们雷鸣般的掌声。
  总统在就职演说上还讲了政府机构重组的问题,当然是原则性的,即开国时期的政府机构设置和职能已经不适应国家现有的形势,必须做出适应性调整。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号,将涉及共和国高层的所有人。张远哲希望能在祭奠仪式上看出某种端倪,张远哲来祭奠现场的任务之一是重点关注的是参加祭奠的大人物,总是能从一些场合人物的出现和缺席看出一些政治气候的端倪,这是张远哲自己揣摩出的一种本事。
  “老兄在想什么?”笔挺军装仍掩盖不住文人气质的池越笑问,“元旦献辞是出自老兄手笔吧?气势磅礴,令人热血沸腾呀。”
  “惭愧惭愧,比起贵报那篇‘军旗所向捷报传’就不值一提了,气吞万里如虎正是雄文写照。哈哈。”
  “那是沾了远征军连番大捷的光!比起爬冰卧雪杨威域外的远征军将士,我们这些摇笔杆子的真是惭愧呀。对了,本人已经获批赴俄了……”
  “啊,真是令人羡慕。何时动身,兄弟一定为你饯行。”
  “客气了,饯行就不必了,我明天就走。这次去俄国的同行不少,随后还有一个慰问团,也是国防部组织的,我是带了任务去的,12军在桑河打出了威名,出了好几个英雄,张局长要求整理出一组以普通士兵为主角的宣传文章出来,任务艰巨啊。”
  张远哲知道池越中校口中的张局长是《国防报》社社长张梓瑜。
  “你这么说,可就令我更加惭愧了。现在全国都关注着俄战,这回你不出名也不成了。”
  广场热闹起来,首都各界代表打着自己的旗号陆续入场了。大学生方阵里传来阵阵的嬉闹声,这是一群最具活力的群体,他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笑声,即使在这种气氛肃穆的祭奠无名烈士场合上,他们也是如此。不过没人有来制止他们,从对日战争的胜利到国防军杨威欧战,民气已经提升到一个空前的高度。与其说是祭奠阵亡的无名烈士,好不如说是一种炫耀武力的行为。
  欧战的胜利,将国内一直存在的指责政府穷兵黩武的声音彻底打压下去了,几个反战的在野小党的报纸严重滞销就是最好的证明。天津《大公报》本是极具影响力的大报,发行量不次于《中华报》,如果除去政府机构的订阅量,《中华报》实际上不如《大公报》的。但就是因为《大公报》在年前刊登了一篇质疑出兵俄国的文章,该报便受到了强烈的抗议,导致新年份订阅量锐减,逼得《大公报》不得不重新发表支持政府参战的文章以挽回影响。新闻出版总署的一个朋友曾对他说,现在新闻不好搞啦,民意越来越绑架新闻,政府提倡的新闻自由成了一句空话。
  波东战役后,首都大学生们再次举行了庆祝游行,据说报名参军的在校大学生极多,国防部和文教部联手在北京大学召开了首都高校师生时事座谈会,总统和总理莅临现场并答复了学生们提出了十几个问题,身穿军服的龙谦总统拒绝了学生们参军作战的愿望,对爱国热情高涨的学子们提出了几点要求,明确要求他们投身于国家的经济建设中,为建立富强、民主、文明的新中国而努力学习工作。
  联想到总统的就职演说,张远哲明确感受到总统在为狂热的战争气氛降温,更多地将方向转回到了经济建设上了。忽然,张远哲意识到自己撰写的新年献词令总统办公厅不满的缘由了——跟总统定的调子不符!总统坦承建国以来政府工作、民主建设及民生方面存在很多问题,但新年献词却延续了以往高唱赞歌的调子,只是对未来做了美丽的憧憬,回避了改进政府工作的内容……
  龙谦是“开国皇帝”。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绝大多数开国帝王都是新规则的制定者,在别人看来多少都有些另类。总统就职典礼历数任期内存在的问题在张远哲看来绝对不合时宜,但这正是龙谦的过人之处。他不怕别人的批评,因为他有本钱应对批评。他不怕暴露失误,因为他有更多骄人的业绩……总统在那个特殊的场合彰示了他在下一个任期革除弊端整顿吏治致富民生的决心,作为政府的主要喉舌,《中华报》确实没有领会总统的深意。
  想通这一节,张远哲反而轻松下来。那篇颂扬风格为主的献词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问题在于没有紧跟总统的思路。现在就好办了,组织几篇符合总统心意的文章吧……等祭奠仪式结束后,他应该去请教那个被官场视为总统心腹的女人了……
  八点三十分,总统和国会两院议长率领一群高官从广场东面古色古香的议会大厦步入广场,喧嚣的广场肃静下来,摆在无名烈士纪念碑南面的28门礼炮开始轰鸣,祭奠仪式正式开始,礼兵们从天安门举着硕大的花圈和花篮进入广场,将花圈和花篮整齐摆放在纪念碑汉白玉基座周围。
  主持人是参议院议长洪粤诚先生,宣读祭文的是政府总理方声远,方总理的普通话已经说的很是标准,基本听不出福建口音了。张远哲不太在意这种官样文章,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站在前排身穿没有军衔标志军服的龙大总统身上,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楚龙谦总统周围的高官们,总统的左边都是身着便服的文官们,右面则是军装笔挺的将军们。排序很重要,表明了在国家权力舞台的地位。今天站在第一排的除了议会两院正副议长和政务院首脑外都是军人,这是祭奠仪式的性质决定的,张远哲不去研究将军们,而是关注起总统左手的文官队伍,果然在发现几个陌生的身影的同时,该出席的大员中真的少了一些人,比如警政部长陈超竟然没有出席仪式,以往他的位置很“靠前”,排在了文教部长、工业部长之后,现在却看不到那个手握警政大权的老人了……有传言说陈部长将不再出任新一届政府阁员,看来是真的,而新一届政府的组成名单应该很快公布了。
  池越中校所关心的对象则是将军阵列。他突然发现了在国防部长封国柱元帅和总参谋长司徒均上将之间插入了一个上将。他吃了一惊,国防军的上将就那么几位,他马上断定那个排在了总参谋长之前的上将正是被撤职召回的叶延冰将军!
  这是一个大发现。最近首都官场上对叶上将议论纷纷,说叶延冰将军的抗命激怒了俄国及协约国其他国家,导致了俄军在波兰的大败。这正是总统免去其远征军副总司令的缘由。这件事引起了军内的大哗,更引起了外交方面的风波。池越的职务可以听到很多外面听不到的传言,比如说总统对返京的叶上将很不满意,自叶上将回京,总统竟然未曾召见,这绝对不合情理,外交部有传言说总统受到盟国的压力,将严厉处置叶延冰将军了。的确,叶延冰上将现在没有任何的职务,成了一个闲人。
  军界推测叶上将回国后的任职,众说纷纭,多认为叶上将将出任某个大军区的司令官,比如西北军区。毕竟叶上将打出了罗马尼亚大捷,有野战功勋,而且和总统有着亲戚关系,弃而不用是不可能的。也有人说叶上将将接任封帅的现职而掌管国防军人事大权,理由是总统数次批评国防部的工作,似乎总统对封帅有所不满。而封帅则确有要求下去带兵的传言……现在叶上将站在了司徒总长之前,那些叶上将将被闲置的传言肯定是谣言了……
  很多人希望听到总统的演讲,但没有。按照例行程序,总统率共和国的文武大员们向纪念碑三鞠躬并绕行一周后,仪式的主程序就结束了,池越中校看到总统和叶延冰上将握手交谈,然后并肩离开了广场,心中最后一点疑虑终于打消了。


第二节 北京(二)
  叶延冰自然听说了关于自己的种种传言。除了龙谦没有“接见”自己之外,没有一样靠谱的。他并不在意龙谦不见自己,那几天龙谦很忙,他知道。所以甚至没有去西郊总统府,而是按照规矩去国防部报到后便住进了东城岳父家中,除了去总参,他哪儿也没去。他在北京没有房子,倒是在济南和南京置了自己的宅子,换来的教训就是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完全没必要求田问舍,因为岗位变换太频繁啦。
  高级将领们的住宅有两种解决渠道,第一当然是自购,就像他一样,花钱在所在城市买房子。南京那套距离东南军区司令部很近的带有花园的小洋楼他一眼就看中了,陈娴也喜欢的了不得。于是花光了他的积蓄还从岳父手里借了一点钱从一个法国人手里买了下来,如今他的父母还住在那里。
  这种做法有点傻,更多的同行是用第二种办法解决住宅问题的,即租用军队的自建房。建国以后,军队在修建大批永久性营房的同时,也为中高级将领们建了不少房屋,大部分是和北京新城一样的五层或六层带有独立卫生间的楼房,按照军规可以家属随军的军官即可获得入住资格,当然要交租金。但比起买房就划算多了,而且水电都方便。也有一些大机关建造了不多的独立别墅供少将军衔以上的高级将领使用,国防部和总参就是这样做的,南方军区、北方军区和西南军区也这样搞过。用的当然是军队的经费,审批机关是联勤总部的营房总局。当初他任中央军区和东南军区司令官时,没有同意建高级别墅,理由当然是经费问题,部队还租占民房,高级将领们就去搞别墅住不合适。作为龙谦的至亲,他必须在各方面多加注意。后来,大约是在1913年间,联勤总部下发了禁止修建独立别墅的文件,对中高级军官的住房做了更加细致的规定,算是规范了这件事情。他听说宋晋国为此挨了批,光是检讨就写了四次才过关。而总统在国防部例会上表扬过未修建独立别墅的军区,批评了那三个军区,话说的很严厉。
  叶延冰这次回国有些灰溜溜的感觉。虽然他清楚龙谦撤销他远征军的军职更多地是出于外交的需要,但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其中的猫腻,北方军区司令官程二虎中将就非要在沈阳为他设宴接风,还通知了驻军部队师级以上军官出席,理由是当面聆听叶司令讲解欧战的特点,以备部队改进训练。程二虎私下很为老上司打抱不平,打了胜仗却被免职,这叫什么事嘛。叶延冰当然没有给北方军区驻沈部队讲什么战术特点,他又无法跟程二虎解说详情,只在沈阳吃了顿饭,当晚便登上了回京的火车。
  回到北京后的叶延冰更是深居简出。国防部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会也没去,只是应司徒均的要求去了趟总参,向总参报告了远征军自他离任前的情况。紧接着波东战役就打响了,叶延冰每天都乘坐司徒均派来的专车去总参作战部了解战况,随着前线的每一个消息而为之焦虑忧心。司徒均对于熊勋中将关于桑河战役的建议持肯定态度,认为那是绝对正确的应对,集中第2集团军的五个军向南扫荡,定可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但王明远和石大寿没有那样做,最后的结果虽然救出了第29师,自身的损失也很大,战役的结果虽然击退了德军,但很难说是胜利,不能与罗马尼亚相比。后者是无可争议的胜利,前者就很难说是了……叶延冰仍记挂着陈豪中校,用总参的电台询问了前线,薛晓才回复说这个人没有回来,估计是牺牲了,他那个分队全部失踪了,没有一个人返回。
  这个消息令叶延冰很难过。人就是这样,一个熟悉的、与其有关系的人死亡或失踪带来的情绪和那些不知道姓名的人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军事将领,叶延冰见惯了死亡,一场战役下来总要面对那些冰冷的伤亡数字,也清楚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鲜活的家庭,但做为军事指挥官,却很少去考虑这些,关注的是实力的损耗,战损的比较。但陈豪却是叫他姐夫的人,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很争气,无论是德州战役还是山东战役,都很争气。因为自己一道命令将其葬送了……
  这些情绪却无法对总参谋长和总参作战部的军官们述说。
  司徒均依旧是他的风格,点评战局毫不留情,但也承认,坐在作战部评点战局是一回事,到前线指挥战局是另一回事了。司徒均对他说,你最大的功劳是打消了之前的担心,自罗马尼亚之后,最高层就不太担心了,因为只要把握好机会,我们完全可以打败德国人。要我看,你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几员战将,特别是熊勋,这家伙真的有战略眼光。吴佩孚也不错,敢打硬仗,看来还是总统有眼光……
  总统连任典礼叶延冰没有去。虽然他收到了封国柱送来的请柬,但最终没有去。这段时间他基本不见军队方面的人,交谈最多的是岳父陈超,作为警政部长,总统就职前是极为忙碌的,就职后就轻松些了,有时间就国际国内局势跟女婿做无所顾忌的交流,叶延冰对于政局不太关心,倒是关心岳父退休后的生活,建议岳父不要回沂南老家了,就住在北京,家人也好常见面。如果想念儿子,可以设法将陈志调京,北京不是筹建汽车厂吗?肯定要从济南抽调骨干,也不埋没陈志的专业。岳父的这套院子不小,三进格局,大大小小有几十间房子,别说陈志一家了,便是再来几家也住得下。
  叶延冰完全赞同岳父退休的打算,警政部长这把椅子不好坐呢,首先要求精力旺盛,全国的警察和秘密警察统归警政部管辖,每天突发事件不知有多少,真不是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干的。但叶延冰对岳父全退的打算又不赞成,觉得还是到一个清闲的机构过渡下比较好。一个忙惯的突然歇下来真不是滋味呢。
  这是叶延冰自己的感觉。在军区司令任上自然很忙,尤其在俄国的日子里更是紧张万分,回到北京反而觉得不习惯。
  陈超自然不会对女婿隐瞒,说,“你姐夫已经同意了我卸任的要求了,等新一届政府正式组建,我就可以歇息啦。只是继任部长不好选……”
  “江云年富力强,不行吗?”
  “你姐夫认为公开和秘密的警察力量归在一起有问题。他一直有压制国安总局的念头,尽管江云真的干得不赖。你看,老田升了中将,但江云的军衔仍是少将。我跟他说了两回,他愣是不表态。或许他会将警察和情治机关分开,但又顾虑机构重叠,最近总因为编制问题发脾气,连方声远都挨过训。他让梁启超的中央研究院搞了份资料,统计了历朝历代百姓供养人员的比例,西汉是最好的,九千人供养一个吃皇粮的,现在呢?只有一千多人,不到一千五百。从建国到现在,光是中枢各部,人员增加了33%!为此他大发脾气,把政务院批的一塌糊涂。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机构增设是必然的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他能例外?蔡孑民几次要求将文教部拆分为文化部和教育部,总算点头了。工业部要拆分为几个部,比如化工部,重工业部和轻工业部,不分不行,对了,还有一个电子部也在筹建中。周学熙的副手多到了八九个,连我都认不全了。他总是要求精干机关,可是工业的摊子太大啦,一个部根本管不过来,特别是根据波士顿协议的美国援助源源抵达后,新开工的厂子多至上百个,都是大型工厂,涉及十几个行业,凡是讨论工业问题,都要求一把手汇报,周学熙叫苦连天,私下跟我说了好几次,连辞职的念头都有了……”
  “军队也一样。司政后机关在膨胀,特别是政治部,以前就那么几个人,现在倒好,各军区都成立了自己的剧团,林林总总,复杂的很。一些机构成立,连司令官都不清楚……”
  “警政部也是如此,没有办法。光是一个户籍问题就累死个人,江云一直要搞出一份全国人口的详细资料来,必要性就不消说了,警政部非常需要。这个计划从建国就在搞,投入巨大,现在总算搞出了身份证,但遗漏的多了,先不说边远山区,就是这首善之区,首都警察厅也管不住流动人口,隐患很大,身份证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去年夏天破了一个案子,抓了几个人,查获了一批来自国外的武器,连迫击炮和毒气弹都有,所谋者大啊……”
  “竟有此事?我一点没听说……”叶延冰吃了一吓,“案子破了?不会是军队所为吧?”
  “不是军队。应当是日本人,都是死士,江云想尽办法也没有问出结果,都被秘密处死了。这方面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秘密战线的惊心动魄之处不在你们欧战战场之下!可惜了,不然稳稳的一个元帅跑不了你的。”陈超想起女婿被撤职之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岳父大人,司令跟你说起过我吗?”
  “自然说起过。你打赢了罗马尼亚,他很高兴,破例要了酒,还逼着小娴喝了几杯。尽管你是他带出来的将军,毕竟有了亲戚关系,算是给他争了光!没有罗马尼亚的胜利,国内反战派的嘴巴就闭不上。不过,这回你得替他背点黑锅了,那段时间英法俄外交使团密集访华,都是为了远征军的事。美国人也发了话,奶奶的,”陈超难得骂了句粗话,“他也作难,只能将你调回。他跟我说,担心明远过于持重,说明远打仗的灵气不如你。”
  叶延冰没想到龙谦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岳父,他有没有说起过我的差事?”
  “你愿意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政府机构调整新建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只能是带兵了,如果让我选,我愿意到西北或者西南军区干。”
  “为何这样想?”陈超大为诧异,全国七大军区,条件最差的就是西北和西南,“你不可怨恨你姐夫!如果说有谁知道他的苦衷,我肯定是其中之一!如果说他绝对信任谁,你肯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岳父想哪里了?我岂能不理解他的苦衷?但我性格不喜热闹,尤其心烦官场应酬。济南、南京都是热闹所在,几乎每天都有中枢大员过去,出于礼貌都要拜会,我也不能不理人家,好像显得我盛气凌人,我又没司徒均的本事,所以还在找一个僻静所在,专心练练兵吧。”
  “原来是这样……”陈超沉吟道,“他真没跟我提起过你的差事。不过,应当很快就安排你了。原先读史书觉得所谓帝王心术很神秘,现在感觉到不值一提,不过是平衡而已。龙谦以军队发迹,在他心目中军队的分量始终第一。你也算军方重镇了,不处理好你的事会引起一些麻烦。成功的帝王从来都是抓两头略中间,大事不必提了,反而是别人眼里不在意的小事,在他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见微知著就是这个意思,总要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军队在国外打仗,为了外国人的情绪处分功臣会寒了军队的心。所以他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差事的,这点我坚信。”
  翁婿俩深谈的第二天,叶延冰接到总统办公厅主任古小林的电话,请他出席元旦日广场祭奠仪式,说总统请他一定出席。叶延冰不能不照办。他知道这是龙谦让他在公众场合亮相,然后就会安排他的工作了。他盘算了各种可能,军中上将以上就那么几位,所以他的选择很有限。祭奠仪式后,龙谦果然抛开别人和他聊了一气,话题不过是一般性的寒暄,这是故意的,叶延冰清楚,龙谦这样做就是给别人看的,最后,龙谦要他跟自己一起走,“反正你闲着,到我那里吧,一些事我要跟你谈谈。你嫂子准备了火锅,陈先生、小娴跟孩子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
  叶延冰楞了下,按照称呼,他应该叫陈淑为姐,但龙谦却用了嫂子的称呼。
  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龙兴华向姨夫提了好多欧战的问题,叶延冰发现兴华对于军事的了解很深,不像一个刚进中学的孩子。不涉及秘密的,他全部做了回答,龙谦并未打断他们的谈话,一直笑眯眯地听着他们的交谈。饭后,龙谦和叶延冰到书房谈话。
  “关于你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听你的安排。”
  “在家里就不要用这种口气了吧?我知道你想带兵,但这次我另有打算。延冰,欧战不会拖很久了,美国人肯定要参战了。西欧局势将发生根本的变化,随着美军扩张和进驻西欧,德国人撑不过两年了。这一仗耗尽了欧洲的元气,英国首相换人了,乔治·劳合这位管军备的家伙终于登上了首相的宝座,霞飞那个莽撞的、从不知士兵苦衷和失败为何物的家伙也下台了,代之以一个姓韦尼勒的家伙。2月初准备在罗马开一个会,商讨协约国总体战略问题,给我的邀请也发来了,但我不去了,准备让方声远和司徒均去。这个会议无疑将在西线有所动作,不会有多少新意。之所以不去罗马,是因为俄国会发生一些事情,那个修道士的被刺是一个信号,来自情报部门的消息越来越多了……我们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否则我将几十万子弟兵派到俄国干什么?总之,协约国的胜利已看到了曙光。战争结束后,世界无疑会进入一个休养生息的时期,那些强国的衰落将会使世界相对太平一段时间了,着对于我们很重要,必须抓住这段时间。战争结束后,国防军不是扩张,而是要缩编,把军费中的人头费压下来,把钱用在经济建设上,在下一次大战来临时我们要脱胎换骨,要唱主角。”
  叶延冰静静地听着,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龙谦所说的俄国会发生一些事情令他感到吃惊。难道他局势真的要向他预测的方向发展?
  “司令,如果是那样,我请求你派我到东北去。”
  龙谦挥了下手,“你见过坦克吗?”
  “听说过,但没有见过。”叶延冰顿了一下,“总参下发的小册子都发到了各团,并且组织了几期反坦克培训班,但没有遇见那玩意。”
  “英国人的发明,在索姆河上第一次使用,给了德国人极大的震撼。以德国人的本事,应该很快就造出来了。你们在东线没有遇见也正常,德国人没有那么快。飞机呢?飞机情况如何?”
  “配角而已。至少我在罗马尼亚没有遇到大麻烦,当时程建国的空军尚未抵达战场,所以也谈不到支援。”
  “坦克和飞机是下一场大战的主角,这点你不要怀疑了。它们将取代大炮和机关枪。在下一场大战中,如果你身体许可再上战场,我敢保证你盘点自己和敌人的军事力量时,首先是数坦克和飞机。”龙谦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延冰,“你坐!但不是所有的军事家都能看清这一点!意识到的,就会在下一场大战中占据优势。延冰,你跟德国人交过手了,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可以打败他。”叶延冰站起身,立正答道。
  “不!你太自大了。德国人可以保持两线作战不落下风,我们只能组织一支五十万人的远征军。总参和联勤总部测算过了,如果将这个规模翻一番,后勤将陷于崩溃!这个差距是国力决定的,没有速成的办法,只能咬牙追赶。技术决定战术,战术影响战略,现在我们就要着手建立技术上的优势了……”
  “坦克和飞机吗?”
  “是的。还有更多的东西。现在我们有三个飞机厂,还有几个航空研究所了,可以研制并制造自己的战机,连民航飞机也有了,但力量很薄弱。在基础材料和尖端技术上跟人家的差距甚大,商凤春和连树鹏还不服气,最后承认不行。这也是我们不得不将几十万子弟兵派到欧洲换取援助的理由。坦克我们没有,但有了两个拖拉机厂,装备和技术都是美国人的,一个在洛阳,已经投产了,去年的产量是215台,全部给了黑龙江农垦师。另一个建在了太原,正在紧张建设中,太原厂的设计产量超过了洛阳,我还准备建第三个,准备放在重庆,目的是照顾西南方向。拖拉机厂的建设是为坦克厂做准备的,我们现在就要着手研究它!并且要研制出最先进的坦克!因此带来的是无线电技术的普及和升级,飞机需要,坦克也需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你想不到的军事技术要上马研制,为此,我决定成立国防科技委员会专门抓尖端武器的研制。该委员会平行于国防部、总参和联勤总部,直属我领导,用二十年的时间,为国防军武器的升级换代奠定基础。你来干这个委员会!”
  龙谦讲这番话期间,叶延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工作方向了,“司令,我行吗?”
  “不行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不要遗憾自己不能带兵了,等战争结束,国防军面临裁员和转型,我只准备保留10-12个基干师,其余全部裁掉,只保留个空架子,保留优秀的军官和士官就可以了。陆军的规模要控制在40万之内,你带什么兵?二十年内,或许我们跟日本或者其他国家有冲突,但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我有这个信心。要上的是海军和空军,而且重点是新武器新战略新战术的研究,像战列舰那样烧钱的大家伙我是不造的,时俊一直梦想着打造一支压倒日本的战列舰队,那是错误的想法。在我看来,谁造战列舰谁就是傻瓜,反正我是不当那个冤大头。你去搞海军和空军有些晚了,二十年后你多少岁?”
  “我比你小一岁。”
  “是的,你是属老鼠的。应该可以吧,想一想你指挥几千辆坦克的情景吧。”龙谦笑了笑,“国防科技是个战略问题,我是要亲自过问的。组建这个机构的工作我全权交给你。你的委员会的职责是什么,你不妨先看一些材料。那些材料在连树鹏处。他会转给你的。最近有什么打算?”
  “如果可以,我想回去看看父母。”
  “应该的,替我问二老好。我给你放半个月假。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散散心吧。等你回来,就没得空闲了。”
  “我去无锡可以吗?”
  “为什么去无锡?”龙谦的目光锋利起来。
  “是这样的,有一个很好的军官,你认识的,就是小娴家长工陈三的儿子陈豪,在我的集团军作战处当处长,因为一次侦察任务,我亲手毁掉了他。估计是牺牲了,心里很过意不去。他妻儿在无锡,另外……”
  “陈豪?16旅的?我认识他。”龙谦点点头。
  “司令,你太心狠了……陈先生跟我说起过许小姐的事……”
  “我的事你不要管!”龙谦板下了脸。


第三节 无锡(一)
  叶延冰带着全家乘火车去了南京。没有带他的贴身副官,也没有穿军服。这次省亲完全是私事,鉴于龙谦在官员作风上近乎苛刻的要求,叶延冰必须带头遵守龙谦的那些规定。
  他不知道的是,国防部警卫局派出了便衣全程护送叶延冰上将,从北京开始,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叶延冰一家竟然没有发现一直跟随着他们的四名便衣。
  叶延冰的父母都是农民,沾了儿子的光在晚年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日子。他的哥哥早早就死了,死于因抢水的械斗,叶延冰就是因为为兄报仇打杀人命才落草蒙山寨的,当初家里以为他早已死了,谁知道竟然成了共和国的开国上将军,而且还和龙大总统成了连襟,叶家于是成为家乡一个传奇。早在第五镇时期,叶延冰便将父母接到了济南,后来又安置在了南京,陪着父母的是他的寡姐,寡姐膝下的两个孩子也跟着母亲和叶延冰父母住在一起,就在南京念书。
  看到父母身体硬朗,叶延冰很高兴。跟父母说了他不会再到前线了,将在北京长时期工作,等他在北京安好家,就将他们接过去。叶家父母自然愿意跟儿子住在一起,又觉得媳妇家世太过高贵,怕有些难伺候。陈娴看出老人的心意,说本该我们尽孝的,您二老难道就不想孙子?便是姐姐,看着哪像四十许人?让延冰操操心,或许会给姐姐找一个归宿。
  叶延冰姐夫因痨病去世已经八年,当初姐姐真是憔悴不堪,看上去苍老的很,富养气,居移体,沾了弟弟的光,这些年每见大姑子一次,陈娴倒觉得对方年轻一回,如今看上去风姿绰约,根本不像四十开外的人。
  叶家二老如今就是觉得苦了女儿,听媳妇这样说,自然是眉花眼笑,“那可好,就听你们的。”
  叶延冰在南京陪着父母住了十天,借口有公务,留下他的一对儿女,选了个公休日,带了陈娴乘火车去了无锡。
  对于陈豪,陈娴是有感情的。听丈夫说了陈豪在波兰下落不明的事,陈娴陈淑都很难过。对于许思,陈娴听姐姐讲起过,深感为难。从感情上讲,陈娴不愿意让那个女人进入姐姐的生活,但又不敢公开拒绝丈夫的建议。她知道,丈夫这帮人对龙谦的感情很深,绝不愿意看到龙谦的骨血流散民间。
  许思的秘密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知道的不过王明远、封国柱、司徒均、欧阳中、王之峰等数人。正是因为陈超掌管了警政部,才知悉了江云亲自掌握的一个外勤组常住无锡,进而获悉了许思的秘密。
  陈超是老派人物,见惯了三妻四妾的大家庭,虽然他一辈子只有尤氏一个女人。依着龙谦的地位,身边多一个女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虽然新中华成立后第一批颁布的法律中就有婚姻法,公然宣布纳妾非法。但这条法律只在明面上禁止了官员们的纳妾,也确实处理了好几起影响巨大的重婚案,震慑了官场特别是中枢。但民间私下讨小老婆的多啦,没几个受到法律的制裁。便是已经纳妾的官吏们,也只好默认现状。实际上,蒙山军招降纳叛的满清、北洋和民党人物中,如蔡元培一般洁身自好的人物真没几个。便是因清廉如水受到龙谦数次嘉许的前财政部长段祺瑞,也有两三个小老婆。军队的情况当然好的多,因为龙谦在这方面抓得紧,特别是他亲自统领的南方军系统,更是堪称楷模。
  龙谦私蓄外室的事情在他的绝大多数部下看来根本不算个事。龙谦建立蒙山军,其核心的建军理念之一就是官兵一致,要求下级做到的,上级应当首先做到,尤其在纪律的执行方面。除却许思的事,龙谦在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可拿出来指责的。也正是他的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加上先进的练兵方法,才锤炼出蒙山军这支超越当时的强军。但他的部下都是从那个环境成长起来的,贵贱有别等级森严是社会的基本特征,他的部下,即使是鲁山王明远宁时俊封国柱叶延冰等核心人物,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老大应该和大家一样。在家乡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在山寨也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属下怎么能跟上官比呢?所以,当许思“千里寻夫”来到南下的部队,龙谦并未拒绝而将其收入室中,王明远欧阳中等人考虑的只是将来如何跟陈淑解释,并没有感觉到龙谦心口不一是个大毛病。是的,龙谦因为冯仑纳妾还发过脾气,但那时龙谦确实没有有过除陈淑之外的女人,而且,冯仑能跟司令比吗?从百十号人的蒙山残兵到佣兵过万的第五镇,这个奇迹不是司令创造的吗?至于后来许思离开龙谦再没有回来,王明远等人深为惋惜,那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真是才貌双全啊。司令就此抛弃人家真是不地道了,难道陈淑真的就容不下许思?难道司令真的就惧内到如此地步?王明远封国柱等人都曾私下劝过龙谦,但龙谦以不准他们干涉自己的私事一概拒绝了。这些人自然不会将龙谦的私事宣扬,因此叶延冰竟然在建国后数年都不晓得自己的老大曾在大军南征中蓄过外室,而且还有了一个男孩!
  等陈超提起此事,正逢叶延冰率军出征欧战之际,自然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不过,叶延冰的第一感觉不是谴责龙谦失德,而是认为应当将那个孩子接回到龙谦身边!等他从俄国回来,去南京省亲之前,陈超再次谈起此事,颇感为难。叶延冰方晓得这件事在陈家已不是秘密,陈超曾劝过龙谦将许思母子接回来,而且告诉叶延冰,陈淑已然同意此事。可是龙谦不同意,说既然做错了,改正或许更错。她们母子衣食无忧,在故乡做个平民不是很好吗?
  “你既然去无锡看小豪家人,不妨打听一下她们母子的情况,如果可能,就去看看她们吧。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如果此事声张出去,我看没几个人指责他,反倒是淑儿一个善妒的名胜是跑不了啦,淑儿岂不冤枉?”陈超说这番话时摇头叹气。
  岳父既然是这个态度,叶延冰就好办了。与其说是到无锡探望徐怡,倒不如说是要找一找许思,看看能不能妥善解决这件麻烦的家务事。
  在去往无锡的火车上,陈娴想到这次去无锡的使命,禁不住为姐姐叫屈,“你不知道我姐有多为难,心里憋屈,还得忍着,好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这叫什么事?”
  火车正好停靠武进站,“他够难的啦。都说建立自己的国家就好了,你看看他,只比我大一岁,头发都白了一半了,看上去比我老多了。听古小林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天歇息,每天从起床忙到睡觉,除了开会见人就是批阅文件,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即使出去视察,也是急如星火,办公厅的人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从前他是多么强壮的汉子?像我这样的三个也不是对手,现在真不行了……如果不是顾及大姐的心情,他又何苦如此?都说他是开国皇帝,有这样的开国皇帝吗?为了老婆的感情,为了不被人指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人非圣贤啊,换做他人,便是我,绝对做不到……不错,他是开国总统,但也是人。”因为他们乘坐的是南京开往上海的票车,虽然是头等车,叶延冰还是担心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尽量压低了声音。
  陈娴听了一滞,正要责问丈夫难道你也要纳外室不成?或许跟你那老大一样,也背着家里在外面有了女人?不等她开口,叶延冰指着站台上的人流,“江苏肯定是一等富省了,而且有钱出门的也不是多数,你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吧,他说要在六年内让国民收入翻一番,谈何容易!你去打听打听,从三皇五帝算起,哪一朝会公开给自己定这样的目标?”
  头等车的旅客看起来还衣冠齐整,但车窗外的人流就比较惨了,仅从穿着上就可以看出经济的拮据来。
  “坐火车出门的应该是经济情况比较好的,没钱出得了门吗?江苏又号称海内首富,都还是这个样子……可以想见西北、西南诸省的情况了。如果修几条铁路,建几个工厂,或者办几所大学,都不算难。但要整体提高国民的收入,还要翻一番,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他总是这样,把政府工作交给议会去评判,你把目标定成这样,完不成怎么办?真的辞职走人?”
  “父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即使是瞎子,也会感觉到国家几年间的巨大变化。光是南京,新建了多少个工厂?同事们都说,等五年计划实现,别说日本,便是赶超俄国也不是吹牛……就钢铁产量,等鞍山、马鞍山等几座大钢厂达纲,我们会把日本甩出八条街。”
  陈娴原先在南京市工业局综合统计处工作,因为北京的就学条件更好(首都办了专供军队子弟就学的学校),陈娴将两个孩子转到了北京上学,自己的工作也随之调入工业部,还是做统计工作。对于国家工业方面的成就,陈娴真比叶延冰更清楚。
  “我说的是国民收入翻番!几亿国民呐,这可不是像开国第一年长江水灾赈济灾民!”
  陈娴发现话题被叶延冰转了,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就是背着妻子纳妾的理由?“你总是向着姐夫……你就不想想我姐?”
  “我是觉得,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面对。我不管那个女人,但孩子是司令的,让他流落在外,心里难受。”
  陈娴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陈家发达完全来自于龙谦。当陈家与龙谦发生冲突时,即便是叶延冰这个女婿,也不是陈家的同盟军。
  龙谦对姐姐不好吗?陈娴反复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是很好。自打娶了姐姐,夫妻间从来没有红过脸,更不用说殴打妻子了。家里的日常事务,完全是姐姐说了算,即便是他的薪水,也是他的秘书从办公厅财务处领了交给姐姐存单,除了他要花的钱(主要是寄给一些特别人物的补助),其余从不过问。在陈娴看来,他对姐姐绝对是尊重的,在一些需要姐姐出席的场合,他都给足了姐姐面子。一度时间,陈娴非常羡慕姐姐命好,母亲也私下说过,陈家祖上有德,你们姐妹俩都嫁了贵人,而且对你们那么好。
  姐姐对他不好吗?因为感觉到自身文化低,与他没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姐姐下苦功读书,围绕着他的兴趣,凡是他喜欢的学问,姐姐都有涉猎。十几年下来,姐姐如今的学问绝对超过了自己。生活上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他不喜欢用仆役,更不喜欢在外就餐,身为总统正牌子夫人的姐姐学了一手好厨艺,为了几样他喜欢的家常菜和面食,姐姐多次请教北京著名饭庄的大厨。那些受到他邀请来家就餐的客人的赞赏绝对不是虚伪的恭维,而是事实。那个曾喜欢舞枪弄棒的姐姐消失了……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
  陈娴听说,那个女人是大学生,懂音律,善诗词,人也长的比姐姐漂亮。这些就是他抛弃姐姐的理由?抛弃当然谈不上了,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个女人领回家,而且据说已经跟其断了来往,可父亲和丈夫为什么又翻起这件事呢?
  话题无法进行下去了,一直到他们下车,陈娴再没有跟丈夫谈这个话题。他们下车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先找了一家不错的客栈住下,吃过午饭,叶延冰叫了陈娴便要出门,陈娴问他去哪里,叶延冰不耐烦地说,去看小豪啊,能去哪里?
  这句话让陈娴舒服了许多。坐了客栈的出租汽车去陈豪的岳家,显然叶延冰已经做足了功课,直接告诉了司机详细的地址。
  关于陈豪失踪的情况叶延冰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娴虽然在内心已不抱陈豪在世的幻想,但仍希望出现奇迹。在出租车上,陈娴对叶延冰说,“或许他被俘了,还活着。当年打德州,他不是也失踪过?后来不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见了他媳妇,千万不要说他已经牺牲了。”
  “这还用你吩咐?当然希望是这样。有很多传说,战俘营死亡率极高……你不懂的,德国人恨透了我们……”
  “你们不是也抓了不少德国人?难道就不能交换?”
  “仗还在打,如何交换?该想的办法总会想。如果不是一连接到他媳妇的两封信,我也不会走这一趟。还是那句话,总要面对。”
  车子到了街口,黑瘦的司机却不肯要车资,“听二位的话,是远征军的官长?为远征军效劳是我的荣幸,这个钱我不能要。”
  叶延冰有些感动,将车资硬塞给了司机,“我确实是军人,军纪森严,不敢违反。你可不要害我。”尽管自己穿着便服,还是向这个颇具爱国心的司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鸡鹅巷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东西向小巷,粉墙黛瓦,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长约百余米,住着十几户人家,按照徐怡信上的地址,叶延冰夫妇敲开了街牌号为9号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少妇,“您找谁?”一口吴侬软语。
  “徐怡是住这里吗?”陈娴是认识徐怡的,陈豪娶亲时陈娴代表陈家出席了婚礼,但眼前的少妇却不是徐怡,陈娴怀疑他们找错地址了。
  “啊,对,徐怡出去了,马上就回来。请进吧。”少妇的态度俨然是主人。


第四节 无锡(二)
  跟在叶延冰身后的陈娴正打量着少妇,从屋里跑出来个男孩,“姆妈,他们是谁?”
  “好漂亮的娃娃,是您的儿子吗?”陈娴的注意力立即被粉团般可爱的男孩吸引了。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翔儿,要有礼貌。”少妇侧过身,陈娴看到她右脸靠近脖项处绿豆大的一颗红痣。
  “叔叔阿姨好……”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陈娴蹲下身子,握住了男孩的小手。
  “我叫许东翔,八岁了……”
  叶延冰的脸色陡然变了,他死死地盯着男孩,“你叫什么?”
  “许东翔!你没听见吗?”
  “要有礼貌!”
  “陶姐……”,就在这时,拎着个包袱的徐怡进了院门,一眼看到了陈娴,“啊,真是二姐?你啥时辰来的?这位就是姐夫吧?”突然想到叶延冰显赫的身份,“对不起……”她没有见过叶延冰,不敢断定其身份,言语间便有些迟疑。
  “我姓叶。”叶延冰对徐怡点点头。
  “呀,快请进屋呀,真是没想到……陶姐,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叶将军……啊,您回国了,这可太好了……”
  “阿怡,我先回去了,来了贵客,不打扰了。翔儿,我们走。”少妇拉起男孩便走。
  “别呀,衣服和取回来了,你试试合身不……”
  “有空再说吧。”少妇微笑着对叶延冰夫妇点点头,领着男孩走了。
  叶延冰仍痴痴地望着母子俩的背影。
  “啊呀,瞧这屋里乱的,你们坐,坐呀……妈,爸,他就是阿豪的长官叶司令,这位是阿豪的二姐,我跟你们说起过了……”徐怡手忙脚乱地向父母介绍着贵客,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气。
  “是小豪的儿子?”陈娴连大衣也没脱,从徐母手里抱过虎头虎脑的孩子,“喔,很像小豪嘛。看看多神气。”
  徐父终于明白了客人的身份,“呀,您是叶司令?您不是在俄国带远征军吗?快,小怡快沏茶呀,今天真是好日子,竟然见到了威名赫赫的叶司令!”
  “徐叔叔,您就别叫我司令了,在您面前,我们是晚辈,小豪可是叫我姐夫的。”叶延冰脸上微笑着,心情却一直沉下去,他没想到徐怡是跟其父母住在一起的,有关陈豪的事,该不该说?
  “岂敢岂敢!叶司令杨威国外,捷报传来,令老朽欣喜若狂呀!”徐父打量着面容俊美温文尔雅的上将军,万万没想到,赫赫威名的叶上将竟然如此年轻俊朗。
  “弟妹,你写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军务繁忙,实在没时间回信,还望谅解。”叶延冰在瞬间有了决定,“总统给了我一点假期,我是带她回南京探望我父母的,这次来无锡,就是跟你说说小豪的事。”叶延冰没有理会陈娴不断递过来的眼色。
  “啊,阿豪他怎么样?就是因为一直收不到他的信,我才给您写信的,实在是唐突了……”徐怡着急丈夫的消息。
  “很抱歉,我带给你们的不是好消息,”叶延冰斟酌着用词,“陈豪中校出国后一直在我的司令部工作,很出色,因为一次侦察任务,他陷于敌后了,一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
  陈娴稍微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徐怡登时脸色雪白。
  “你要坚强。”叶延冰狠下心,“我估计小豪被德国人俘虏了。但目前尚无法证实。我已经托付薛晓才将军关注小豪的事,但截至到我离开北京,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徐家三人呆住了。许久没有说话,憋了很久,徐怡终于哭出了声,最后化为嚎啕大哭,吓得不满三岁的孩子也大哭起来。
  从开国之战起,每次战后,叶延冰都要签发政治部拟就的营级以上阵亡烈士通知书,每次他的心情都是沉痛的,那些名字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但直接将噩耗带给其家属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和他有着超越战友关系的一个特别的人。
  “小怡别哭,他不是说了吗?小豪只是被俘了,将来会回来的……”陈娴忍不住也哭了,扶着徐怡坐在了椅子上。
  “叶将军,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徐父毕竟是男人,还算沉得住气。
  “好吧……”叶延冰斟酌着将大致的情况讲了,“情况就是这样。以我的判断,陈豪中校应当被俘了。罗马尼亚和波东战役中我们俘虏了大批的德国人,他们不敢对战俘怎么样的。总统判断战争不会拖过两年了,或许用不了两年,小豪就会回来。总统认识他,临出京前,总统还托我向你们转达他的问候……徐叔叔,请你相信,我一定想办法获知小豪的下落,一旦得到他的消息,我们会想尽办法救他回国的。”
  “明白了……”徐父擦擦眼睛,“战争嘛,哪有不牺牲的?小豪是好样的……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件事还惊动了总统,真是没想到……小怡也是命苦,两年前山东打日本,就把她担心的要死……谁知道才过了两年……”
  叶延冰突然看到刚才的那个少妇正站在门口,但孩子没有出现。
  “对不起,”叶延冰朝少妇走去,“请借一步说话。”
  “陈豪出事了?”少妇首先问道。
  “不好确定,他失踪了。战争的规模很大,总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叶延冰凝视着少妇艳丽的面容,“可以出去说吗?我有一些话要请教。”说完迈步走出了院子。
  “您要说什么?我是关心小怡……”少妇没有移步。
  “看得出来。您和徐怡是好朋友,请相信我,我不是坏人,这是我的证件。”叶延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军官证。
  “我已经知道您是叶延冰上将了。”
  “那就请移步吧,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的交谈。”
  “您就在这里说吧……”出了院子,少妇再次停下了脚步。
  “就在巷子口,可以吧?”叶延冰迈着军人的步伐,大步朝巷子东口走去。立在巷口一颗大槐树下,不远处有一个修鞋的摊子,修鞋匠独自坐在下午的光影里抽着烟。叶延冰看着少妇慢吞吞地走过来,“您姓许,是吧?”
  “不,我姓陶,叫陶静。”
  “不,您姓许。令尊曾在山东大学当过教授。当时我在济南,曾见过令尊,不过却没有见过您。”叶延冰注意到少妇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要干什么?”
  “请原谅我的唐突。这次我来无锡,主要的任务就是拜见您。我称呼您夫人可以吗?”
  “不!我不接受这个称呼……”
  “夫人,您曾是蒙山军的一员,在南方军最关键的日子里,您一直陪伴在司令身边。明远将军、司徒总长都曾跟我说起过您,您做了很多了不起的工作,照顾了司令的生活,如果您留在部队,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了……作为跟随司令十几年的老部下,我敬重您,就像敬重司令一样。我第一眼看到孩子,就认出了他,因为他很像司令……”
  “是他派你来的?”
  “是的!”叶延冰毫不迟疑,“夫人,我以孩子长辈的身份,请您回到司令身边吧。我知道司令牵挂着孩子,更牵挂着您。立即结束这件荒唐的事情吧,它早该结束了!”叶延冰看见陈娴站到了许思身后,但许思没有发觉。
  “为什么是你?你在欺骗我,是吧?”
  “不。我了解司令,或许比他更了解自己。在蒙山寨时期,我就跟着他了。司令创建了一个崭新的国家,却忍受着妻离子散的痛苦,而且不能和任何人说。这太残酷了。对你,对孩子,都很残酷。我的岳父,您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对于您和孩子的情况一清二楚。他很为难,但希望您回到应该的地方,过正常的生活。临来之前,我见过我的妻姐,她也是这个意思。”
  许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没有说话,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孩子不应该姓许!他姓龙!这是一个伟大的姓氏,这个姓氏带给孩子的是无上的荣耀,而不是耻辱!司令只有三个孩子,只有三个!我绝不允许他的孩子流落在外!”叶延冰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除了这三个孩子,他没有什么亲人了,司令奋斗半世,就这么一点骨血!”
  “不!这不是他的本意,你是背着他来的,我说的不错吧?如果他愿意认这个孩子,为什么不亲自来?”许思的声音也尖利起来。
  “司令有难处。你要理解。但请您相信,我,还有其他的人,封国柱元帅,司徒均上将,以及陈先生,会解决好一切!请您相信!”
  “如果……他就不会出台并强制婚姻法,他就不会处理那么多官员。他更不会连面都不露一次!他要做圣人,要内圣外王,名垂青史,所以我成全他。我也不怪他,他给了我要的一切,我不再奢望什么。东翔的父亲已经牺牲了,我一直跟他这样解释。谢谢你来这里,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请不要打破我平静的生活了……刚才,我是担心小怡,担心陈豪,我听见了你讲的,希望你尽量将陈豪救回来,小怡不能没有丈夫,拜托了。”许思抹了把忍不住流出的泪水,转身便走,不顾叶延冰在身后的喊叫,也没有理会陈娴。
  当天晚上,叶延冰和陈娴离开无锡乘火车返回了南京。陈娴已经知道了许思,但叶延冰没有同意妻子登门许家的提议。当然,叶延冰跟陈娴谈了跟许思交谈的内容。陈娴的心情很复杂,庆幸之余又有些惆怅。夫妻俩上火车后一路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叶延冰无锡之行失败了。现在要做的是说服龙谦来一趟无锡,他在内心发誓一定要促成这件事。回到北京后,关于他的任命下达了,他的国防科技委员会跟国防部一样直属总统领导,办公场所也确定了,不在海淀的政府办公区而设在了丰台区的军队机关区,毗邻总参,是一栋新建成的八层大楼。叶延冰在上任之前去了趟国安总局,本来是要找江云了解无锡的警卫措施的,但江云不在北京,接待他的是王之峰副局长。王之峰知道无锡的事,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不过王之峰向叶延冰保证,无锡许家在特遣组的严密保护下,夫人及孩子从未离开特遣组的视线,请他放心。因为这件事是江云亲自抓的,叶延冰还是想问问江云细节,但王之峰说江局长去哈尔滨部署工作了,估计暂时回不来。
  “俄国发生了情况?”
  “是的,最近俄国局势很不稳。”王之峰掂量着词语,尽管叶延冰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的双A级,但仍不能详细告知,“总统预料的某些情况正在发生,受总统的指派,江局长要做细致的安排。”
  “那好吧。无锡的事就拜托你们了,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而且,要绝对保密!”叶延冰语气严厉。
  “请叶司令放心,我们保证做到万无一失。江局长一回来就向您详细汇报。”王之峰少将郑重答道。


第五节 彼得堡(一)
  萧逸中尉以萧肃毅的新名字跟随驻俄使馆新任首席武官李三才准将来到俄国首都彼得堡时,时间已迈入了1917年的二月。萧逸原任职的广州早已是春光明媚,但彼得堡仍是冰天雪地。街道两旁的积雪足有一尺深,也无人清扫。冷清的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降低了他对于这座陌生的异国首都的兴趣。气温低到萧逸无法承受的地步,简直呵气成冰。坐在大使馆派来接站的福特牌小汽车里,在哈尔滨配发的军大衣根本挡不住凌冽的寒气,车窗上结了冰,使得留意观察外景并努力默记道路的萧逸中尉不得不一直用他的棉手套去擦拭窗子,感觉到自己穿了长筒皮靴的脚已经冻得麻木了……
  “的确太冷了,哈尔滨比起这儿就舒服多了。”坐在后排的李三才准将对前来接站的大使馆武官武风中校说道。
  “今年的雪下的多。暖气又不足。”武风用皮手套擦了擦玻璃,“今天可真安静。以往这个时候,街上多的是抗议闹事的人群,娘儿们也上街了。”
  “不过毕竟是首都,这些建筑可真漂亮……”李三才从车前望出去,一座气派的大建筑群出现在视野里,看上去只有三层,但直觉高度超过了国内常见的五层楼房。外面是装饰了金黄色浮雕的白色廊柱,拱圆顶的窗户显得很高大,楼顶是造型各异的人物雕像,披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那就是皇宫。都叫冬宫。大使馆不远了,范副总长和张局长都在大使馆等您。”
  “咱们部队怎么样?最近战事如何?”
  “小规模的交火有,但大的战事停止了。”
  “国内担心部队受不住这样的严寒……”
  “听刚从托马舒夫回来的范副总长说,冻伤不少,特别是3军和15军尤为严重……”
  “部队的给养没问题吧?”
  “没什么大问题。最近国内送了一批鸭绒睡袋过来,深受部队的欢迎,就是数量太少了。您问到给养,倒是彼得堡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
  “哦?”
  “这个冬天格外艰苦,大雪一场接一场,气温非常低。据说俄国有1000多列火车的蒸汽机车头因冻结而爆炸。您一定听说了,俄国的铁路系统一直令人失望,现在更是变得步履维艰。虽然俄国整体上处于可控状态,但食品和燃料难以运进大城市,城市的供应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彼得堡不仅是俄国的首都,也是最重要的工业中心,和内陆的距离很远,因而问题最为严重。元旦后,由于缺少煤炭木材和石油,许多工厂都停工了,工人们无事可做,在街上闲逛,又冷又饿,既惊恐又愤怒。面包房有面发,但因为无法加热烤炉,所以烘烤不出面包。妇女们排几小时的队也领不到配额食品……您看,那就是聚会抗议政府的居民……”
  李三才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其间多是臃肿的妇女,他们被拦在拒马外,激动地吼叫着。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军队用木棍拦阻着试图冲出警戒线的人群。转过一条街,看到成群没有携带武器的军人乱哄哄地行走在街上……
  在国安广州分局任职的萧逸中尉突然接到调令,前往哈尔滨分局报到。去了后参加了一个俄国问题学习班,由军情局、国安总局及外交部的人员给他们讲解了有关俄国局势的十几个专题。但没有言及他们这二十多个人的工作问题。萧逸明白他的新任务无疑是针对俄国了,但他不会去问,白天听课,晚上分组讨论。所有的笔记都在考试后被收走了。随即他被更换了新的名字,工作关系转到了外交部欧洲司俄国处,明确担任了前往彼得堡出任首席武官的李三才将军的助手,实际充当的是李将军的副官。
  他们那批人有的进入了外交系统,有的被编入了军队。由于几十万远征军呆在俄国,海量的物资从四面八方运到哈尔滨,然后再装上火车运往前线。从哈尔滨接通西伯利亚主线的铁路完全被中方接管,俄国铁路管理人员大部撤走,小部分成为了中方聘用的副手。而西伯利亚主线通往西部前线的主要城市和中转站也被华军铁道兵部队及联勤总部所接管,建立的兵站。萧逸的那批同学大部分都被分配进兵站工作。
  更换姓名是他早已习惯的事情了,在从哈尔滨前往彼得堡的漫长旅程中,萧逸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他不认识李将军。只是听说过情治系统的这名元老级人物,蒙山军情报处组建之初,人家就当上科长了,和王之峰是平级。虽然后来进步慢了些,但在军情、国安两大系统,很少有人不买李将军的面子。
  但李三才却说认识他,那时他还是一个统着两筒鼻涕在村里乱跑的娃娃。他的父亲叫萧观鱼,如今是沂州市副议长,官职不大,却深得尊重。因为他父亲结识共和国大半的开国元勋,总统竟然还在他家吃过饭。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不然父亲一定会将总统来家的照片挂着堂屋最显眼的地方。
  萧逸的两个哥哥都是军人,大哥如今在南方军区政治部,挂着上校的肩章,二哥则牺牲在了1914年对日战争中。他家的门楣上因此钉上了光荣烈属的木牌牌,凭着这块牌牌,可以享受免交农税的优惠,每年还可以从民政局领到一笔抚恤金。但父亲从来没有少缴过税,更没有领过二哥的抚恤金。父亲是地方上著名的开明乡绅,曾带头按照官府的价格卖掉了家里的110亩土地,那些地又被官府转手卖给了农民。这些年,凡是官府号召的事情,父亲总是不遗余力地响应执行。嫁过来不足一年的二嫂在年前改嫁了,父亲赠送了二嫂一笔丰厚的嫁妆,按照嫁闺女的习俗将寡媳送出了门,成为费县的美谈。在沂州,没有人敢小觑萧家,逢年过节,县里市里甚至省里的官员们总要来家里坐坐,在他看来,目的就是让父亲替他们向那些他们够不着的大人物说上几句话。因为父亲跟中枢的许多大人物有着不错的私交,特别是执掌警政大权的陈超,更是与父亲保持着友谊。当初他从军校毕业进入国安系统,就是父亲给陈伯父写信后的结果。这个结果令他懊悔,因为错过了参加山东战役的机会。他那批同学大部分分入了16师和18师,而这两个师都是参加了对日作战的部队。在年前回家时见到了几个探亲的同学,人家最低的也是上尉了,更有一个幸运者因获二级英雄勋章而晋升为中校军衔,令他羡慕不已。
  这是一个激扬的大时代,随着一系列战争的爆发,军人的地位越来越高,萧逸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升迁,但他明白,必须争取机会,倘若按部就班,永远不会出人头地。所以,萧逸接到赴哈尔滨分局的调令,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国家正全力投入到欧战之中,无数的工厂日夜开工生产着五花八门的军用物资,大部分是出口欧洲的,英法等协约国给中国的订单越来越多,广州港内停泊着开往欧洲的远洋货轮,连猪鬃都成为出口的紧俏物资了。留在广州局能有什么机会?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一个足以让自己扬名的大案。但到俄国就不一样了,果然,从哈尔滨短训班授课的内容看来,情报部门正与军方及外交部联手在俄国策划一次大行动……
  在萧逸胡思乱想中,插着龙旗的福特轿车驶进了中国大使馆。萧逸下车跺了跺冻麻了的双脚,习惯地观察了周围,然后替李三才准将拉开了车门。
  陆征祥大使和张小丁局长带着几个人从楼内走出来迎接李三才,外面太冷了,天空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雪了。没说几句话,大家赶紧回到了楼内,直接来到了陆大使宽敞温暖的办公室。
  “范将军的意思是要你们住在他那边,现在他去冬宫了,见一次俄皇可真不容易。”陆征祥明白李三才不过是挂了一个首席武官的名,至于执行什么任务,陆征祥不去过问,他这个驻俄大使也要听范德平中将的指令。
  “联络处距离这边远吗?”李三才问道。范德平中将兼任着远征军驻彼得堡联络处主任,他来彼得堡要绝对接受范德平中将的领导。
  “不远,就在涅瓦大街。刚才实际你们经过了。是俄国总参谋部安排的住所,比这边条件好得多。”陆征祥亲自给李三才沏了杯茶,对萧逸说,“年轻人,随便些,自己动手吧。到了这儿就算到家了。”
  “刚才我们看到彼得堡有不少军队呢,俄国人将这么多的军队留在首都是什么意思?前线不是严重缺员吗?”李三才问道。
  “驻扎在彼得堡的足有几万士兵。”陆征祥说,“绝大多数都是新兵,他们恐惧上前线,对前途深感迷惑。一些煽动者向他们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鼓吹革命,从而结束这场令俄罗斯各阶层都深恶痛绝的战争。总之,最近局势很乱,我已经下了命令,大使馆人员一般不许走出这个院子。你们也要小心些。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洗个热水澡,等范将军回来后再说吧。”
  “好吧好吧,足有半个月没洗澡了。对了,午饭可一定给搞点面食,每天罐头面包实在是受不了。”李三才对陆大使说。
  “放心吧,保证你满意。”张小丁笑道。
  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在一楼会客室的长沙发上睡了一觉,感觉到有声音,萧逸迷糊的头脑清醒过来,起身从窗子里望出去,见一辆雷诺停在了门口,身穿国防军灰色军大衣的范德平中将从车里钻出来。萧逸急忙整理了军容,范德平已经推门进来,萧逸啪地打了个立正,“中尉萧逸向您敬礼!”
  一脸倦容的范德平站下,“萧逸?对,李三才来了?你是萧观鱼的小儿子?对吧?当年我还在你们庄上住过一个来月呢。哈哈。”范德平心情好起来,“怎么样?没把你的老二冻掉吧?”
  想不到堂堂中将甫一见面就开出如此粗俗的玩笑,萧逸红了下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三才呢?”
  “报告范副总长,李将军在楼上。”
  “跟我上来吧。”范德平甩了下脑袋。
  陆征祥、张小丁及李三才正在商议事情,“你可算回来了,情况怎么样?”张小丁有些迫不及待。
  “中尉,你给我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准进来。”范德平吩咐萧逸道。


第六节 彼得堡(二)
  “尼古拉二世绝对是个蠢材!”范德平呷了口热茶,“他执意要去莫吉廖夫的大本营,根本就不相信彼得堡会出事。”
  “他到莫吉廖夫干什么?阅兵吗?”张小丁愕然,“彼得堡的骚乱日甚一日,难道这位皇帝真的就视而不见?”
  “估计是军事问题。英国首相换人了,法军总司令也换了人,西线在策划一次空前规模的行动,我们尊敬的沙皇陛下对于履行他的盟国义务总是不遗余力。”
  “我们怎么办?”张小丁有些沮丧。
  “只能等机会。你的工作继续进行,要注意那个克伦斯基,这是家里反复交待的。”范德平对张小丁交待完,转向了李三才,“对了,三才,彼得堡局势大概他们俩给你介绍了,家里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局势大致清楚了,假设你们所了解的是事实的话。”李三才慢吞吞地说,“我离开北京时见到了总统,总统断定彼得堡会发生革命,这场革命会断送罗曼诺夫王朝。总统说,一定要将尼古拉二世掌握在我们手中,不管用什么办法。”
  “不可能!”范德平解开了军装的风纪扣,“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相信那帮人会成事!我跟阿尔杰米耶夫说了我们的担忧,其实就是司令的担忧,他认为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失业的工人喊几嗓子罢了,随着供应问题的改善,一切都将恢复正常。他现在正头疼如何将彼得堡的十几万军队调上前线呢。”
  “总统说出事就一定会出事。你不要忘了,对于大事件的判断他从来就没有出过错。”李三才加重了语气。
  “我不是怀疑司令的判断。俄国政界确实存在反政府势力,但依靠杜马的几个政党能成什么事?而且杜马被强制休会了,要我看这是沙皇干的唯一正确的事。即便不休会,一帮蹲在会议室空喊推翻政府结束战争的议员们能成什么事?他们手里连一个营都没有!而且,留在彼得堡的军队都是前线各团的后备营,简直是一盘散沙!”
  彼得堡集结了如此多的军队令范德平深感不解。他从阿尔杰米耶夫将军那里了解到,彼得堡卫戍部队基本是由在前线作战的近卫团的后备营组成的,人员构成是伤兵痊愈留在后方和新招的农民。在范德平中将和他的助手们看来,这是一支涣散的,没有纪律性的军队,谈不上什么战斗力。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曾说过,他们恐惧到前线去打仗,不愿离开温暖的营房。如何调走这些老爷兵以充实西部前线凋零的团队,成了俄军高层深为困扰的问题。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此次回彼得堡便是与彼得堡军区协商这件事,虽然具体情况没有告知中国盟友,但范德平可以断定,阿尔杰米耶夫遇到了麻烦。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在座的几个人都是深谙俄国当前局势的人,领受的任务在他们看来难比登天。
  “我看先这样吧。三才你是不是跟我到联络处去?按照家里的指示,你在彼得堡将接受我的直接指挥,这点你要清楚。”
  “我完全清楚。”
  “那好吧,跟我过去吧。我那边有你没吃过的好东西,真正的美味呀。”范德平微笑着站起身。
  “呵呵,看来我要沾三才兄的光了。”想到黑海鱼子酱的味道,张小丁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凑什么热闹?老毛子就给了我那么一点,听说三才要来,我专门给他留的。”
  “可以喝点酒嘛。鹅肝总有吧?”
  “老毛子的酒不对路数。对了,三才你带没带好酒?”
  “没有。”
  “你呀,你要知道,跟俄国人打交道,只要给他一箱咱们的二锅头,没有办不成的事。”范德平走到门口,摘下了他挂在衣架上的军大衣,“走吧,叫上你的人,他们就住在联络处吧,安全没有问题。那边距离冬宫也近。”
  陆大使将几位军人送下了楼,他和他们有些不对路,所以他基本不去联络处。他看不惯范德平的作派,在他眼里,国防军的大多数重将都有着共同的性格,狡黠、粗俗、自大且严重缺少文化底蕴,偏偏总统依仗的就是这帮人。曾当过数年上海市长的范德平中将可算他们那个团队的典型。此人来彼得堡后整日跟彼得堡驻军将领们花天酒地,参加贵族们举办的沙龙,听歌剧,甚至去逛高级妓院,完全没有一个中国高级将领应有的节操。他曾劝过范中将注意影响,但范德平嗤之以鼻,根本不予理会。所以范中将绝不会邀请他去联络处做客。因为总统的指示,有关工作必须知会他这个驻俄大使,否则他甚至不会将去冬宫谒见俄皇的情况通报于他。
  陆征祥对范德平领导的联络处所进行的工作感到担忧。具体的计划他并不完全清楚。但总体目标是清楚的。国内判断俄国将面临一轮巨大的动荡,严重到足以导致罗曼诺夫王朝的垮台!这将严重影响远征军在俄的军事部署,进而影响到中国的根本利益。所以,军方主导了彼得堡计划,派出了副总参谋长兼远征军总参谋长范德平中将出任计划的最高负责人,并成立了掩护机关——中国远征军驻彼得堡联络处,军情局、国安总局的大批人马被陆续派驻彼得堡,他们多以远征军情报、后勤联络官面目出现的,究竟干了些什么,作为驻俄大使却一无所知,而且不能过问。联络处受到了俄国人的欢迎,俄国人也需要这么一个联络机构,自叶延冰事件后,俄国人迫切需要协调远征军的步调并理顺指挥体系。如今远征军主力接管了华沙以南的大段防线,作用日显重要。决不能再出现去年12月波兰战役的失误了,俄国人已经离不开王明远上将所指挥的那九个军,好在王上将接管远征军后,与俄方的合作是愉快的。从外交方面获得的俄国人的看法是王上将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比那位不顾大局的叶将军强多了。
  陆征祥不相信国内的判断。他不是蒙山军系统的人,他属于“外交新生代”的一员。“新生代”是相比于伍廷芳、唐绍仪这批老人而言的,以外交部副部长顾维钧为首,施肇基、王正廷、王宠惠等,当然也包括他陆征祥,形成了一个新锐的外交界明星,他们大多精通一至两门外语,都有留学欧美的经历,受到了龙谦总统的器重,越来越主导外交事务,在外交上的发言权越来越重,被外交部称为“新生代”。
  因为精通俄语且通晓俄国事务,陆征祥在1914年大战爆发前便被派至俄国出任了驻俄大使。在俄国工作近三年,自问对俄国局势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差。虽然两年多的大战令俄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在陆征祥看来,俄国并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综合实力,绝对比自己的祖国强。怎么会发生危急帝制的革命?怎么就会出现巨大的、影响深远的动乱?以至于要插手俄国最核心的事务将俄国皇帝保护在远征军手中?
  俄国的处境在1917年初似乎展现出微弱的希望,勃鲁西洛夫夏季胜利后接着是罗马尼亚的失败,然后中国人来到了,中国人在罗马尼亚干脆利落地击败了德奥联军,拯救了这个刚入伙协约国就遭受灭顶之灾的山地小国。罗马尼亚的胜利带来不仅是希望,也有烦恼。中俄两军在战略上的分歧开始出现了,中国人不愿意履行协议接受俄国人的指挥,拒绝从罗马尼亚发起向保加利亚的进攻。于是勃鲁西洛夫替换下中国远征军,发动了一场极不成功的进攻,损失了几万人后被德保土联手赶回了多瑙河左岸。
  勃鲁西洛夫对保加利亚的进攻削弱了西南战线,为鲁登道夫和霍夫曼执行波兰战役计划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条件。波兰危机出现了,中国远征军的行动迟缓导致了西南方面军和西方面军的惨重损失,也导致了中国远征军事实上的统帅叶延冰上将的黯然去职。虽然中国人在后期积极挽救失误,客观上保证了西方面军南翼战线的完整,但波兰战役的损失还是令俄国难以承受,战线总体上东撤200-250公里,加剧了俄国国内失败的气氛。
  真正的冬季到来后,俄军获得了休整的时间。冷静分析战局,俄国并非没有希望。奥匈帝国已不再具有威胁,德国似乎也筋疲力尽了,而俄国则获得了一支被证明足以独当一面的生力军以及来自中国的粮食和其他军用物资的援助(协约国援俄军备物资一部分是从中国启运的)。渴望获得战争胜利的那部分将军们认为只要协约国在武器方面和中国人在粮食方面继续加大对俄国的援助,俄国就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1917年初,尼韦勒接替了霞飞,提出了西线战局的新计划,俄国人立即响应,完全不顾自身的虚弱。
  但陆征祥承认,俄国上层危机加重了。上层的大部分领袖,包括皇室成员不相信战争能够胜利了。俄国在两年半的大战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以粮食为例,过去俄国一直是粮食净出口国,但现在却爆发了严重的粮食危机,不得不祈求南部那个曾经虚弱不堪的邻国的援助,这真是巨大的讽刺。大量的青壮年被招入军队,像“灰色的牲口”一样被屠杀,城市和村庄变得死气沉沉,田地荒芜,所有的物资都奇缺。
  在1916年11月1日杜马年会时,杜马主席罗将柯接受了地方自治联合会和城市联合会要求成立与人民一致、能领导国家取得胜利的政府的请愿书。在宣读了杜马多数派声明后,反对党领袖米留可夫、舒尔金等发表了演说,米留可夫强烈谴责现政府背叛民族利益,宣称我们对这个政权能否引导我们走向胜利已经失去了信心,因为我们所作的纠正它、改善它的所有尝试都没有成功。在我们和这个政权之间,鸿沟正在扩大并变得不可逾越,除了争取现政府垮台之外,我们今天没有任何别的任务。为了数百万牺牲的生命,为了流淌成河的鲜血,为了把我们派到这里来的人民所承担的责任,我们将斗争到底,直到政府负起责任为止。
  米留久夫公开号召推翻现政府的演说竟然获得热烈的掌声,这意味着什么?杜马代表的是什么阶层?大地主,大工厂主以及有政治影响力的知识阶层所推出的代表是俄国杜马的主流。他们已经抛弃了皇帝陛下,与沙皇公开决裂了。陆征祥就此事向国内报告过,认为现在除了军队之外,俄皇依赖的力量正在急剧减少,危机正在发生,但也不足以得出帝制将被终结的判断吧?
  陆征祥研究过俄国近代史。罗曼诺夫王朝统治俄罗斯已达300年之久了。在这混乱的三个世纪中,沙皇皇冠交替地被戴在天才和庸才的头上。在强大得令人吃惊的女性沙皇之后,却跟着懦弱无比的男性沙皇。皇室成员之间互相残杀,彼此间的性关系混乱不堪,甚至令臣民们怀疑皇帝是否真的拥有皇室血统。截止1916年,罗马诺夫王朝已经平稳地传承了五代人,现今沙皇尼古拉二世是一个善良的人,其善良程度远远超过家族的祖先。不过,他是个相当软弱的人,个人能力极差,对于这个陷入欧战血海中的庞大国家来说,这是个不幸。他的父亲是亚历山大三世,那是一个力大无穷的魁伟汉子,可以徒手将铁棍弯曲,甚至可以用手将银器捏成球状。亚历山大三世崇尚独裁,拒绝任何可能削弱罗曼诺夫王朝权力的改革,他采用各种极权主义的手段镇压持不同政见者,甚至不许报纸上出现“宪政”一词。
  继位者尼古拉二世跟他性格截然相反。但他们接受的政治上的启蒙老师却是同一人,这个人叫康斯坦丁·波别多诺斯采夫,一个著名的保守分子。这位老师告诉尼古拉,在所有的政治原则中最错误的一条是让人民拥有自主权。尼古拉信了。1894年,他的身体历来强壮的父亲亚历山大三世突然被诊断为肾炎,不久就去世了。尼古拉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继承了皇位,“我该怎么办?”尼古拉哭道,“我没想成为沙皇,我不知道如何统治。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大臣们讲话。”
  尼古拉二世无疑是个软弱的人。但他深受帝国臣民特别是下层人民的拥戴。而且,他在大战中的作为获得了协约国领袖们的一致赞赏。中国插手俄国事务的风险极大,搞不好会出大乱子的!虽然陆征祥承认一个基本的判断,一个虚弱的、陷入内乱的俄国对于中国是好事,但贸然介入他国的核心事务是外交的大忌,而且,这个国家不是一般的国家,它曾令整个欧洲所战栗。


第七节 彼得堡(三)
  范德平的命令必须执行,这是国内明确指示过的。联络克伦斯基的任务当然要落在陆征祥头上。克伦斯基是文人,跟中国军方重将的来往没有正当的理由,即使对方是俄国最重要的盟友。
  范德平等人离开大使馆后,陆征祥大使让秘书联系克伦斯基,如果对方有时间,他想到府上拜会。秘书打过电话后报告说,很抱歉,先生今日有事,不在家中。陆征祥只能另觅机会了。
  陆征祥不明白国内为什么看重这个年方36岁的年轻人。外交部确有指示,要他加强与克伦斯基的联系,准确把握此人的政治态度并且努力取得其好感。驻外大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与所驻国的上层人物交往,所以来俄近三年的陆大使认识这位左翼党领袖人物,并且有了一点私交。
  克伦斯基出生于伏尔加河畔的辛比尔斯克,和如今担任内政大臣普罗托波波夫是同乡。普罗托波波夫政治立场保守、施政风格强悍,是沙皇最信赖的大臣之一。而克伦斯基则公然站到了沙皇的对立面。这两位同乡如今成了政治上的敌人。普罗托波波夫对彼得堡的政治空气深为不满,促使沙皇“关闭”杜马的最关键人物就是这个人。陆征祥也认识手握内政大权的这位权臣,普洛夫波波夫曾跟陆征祥了解过中国内战(即蒙山军起兵推翻清朝的战争)的起因和过程,喟叹满清政府实在是太无能了,但贵国大总统将一个虚弱的大国治理成这样确实了不起,中国发生的事件对于俄国有着极为现实的借鉴意义。陆征祥清楚普罗托波波夫对于中国的蔑视,他看不起中国人,又为沙皇的软弱而生气。公然说当年如果俄国强硬一些,外蒙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
  还是回到克伦斯基吧。陆征祥再次梳理了他所了解的克伦斯基的履历,这位在彼得堡风头强劲的社会革命党领袖毕业于圣彼得堡大学,学的是法律。克伦斯基从圣彼得堡大学毕业的第二年,1905年革命爆发,沙皇被迫于当年颁发“十月诏书”,宣布公民言论、集会、结社自由,同时扩大选举权,试图将激进运动纳入到体制内。社会革命党始终是俄国最重要的合法左翼政党之一,也是唯一为农民发声的政党。在1912年第四届杜马(帝制时代最后一届)中,社会革命党温和派团体“劳动团”在杜马448个议席中占据10个议席。
  1905年革命期间,克伦斯基积极承担起了为农村起义者及遭军队杀害的示威者家属辩护和上诉的工作,一度被关入监狱。“劳动团”随后推举他为第四届杜马候选人,在1912年高票当选。欧战爆发后,大部分“劳动团”和孟什维克议员默认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战争政策,但对不惜代价的攻势政策深感不满。1916年,在克伦斯基的敦促下,杜马中三个较保守的党派结成了“进步者集团”,计划发动政变。但沙皇在密谋分子开始行动前突然宣布杜马休会,使政变中途流产。不过到了年底,两位与“进步者集团”走得很近的年轻贵族还是成功暗杀了妖僧拉斯普京,而包括杜马主席罗将柯在内的大地主、大贵族和工商业代表也和沙皇彻底决裂,尼古拉二世成了孤家寡人。
  与内政大臣不同的是,克伦斯基对“中国革命”却抱有极大好感。杜马事实上被沙皇“永久性”休会后,克伦斯基曾在他的寓所与前来拜会的陆大使有过一次深入的交谈,克伦斯基坦承,现在的俄国应当学习中国了,一个孱弱的国家在推翻帝制后仅仅数年便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并且在国际事务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彰示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帝制是阻碍国家进步的巨大障碍。
  “我很景仰贵国总统,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去北京当面请教贵国总统一些问题。”
  “那好极了。我想,大总统一定乐于会见您的。我可以将您的话传递回国内吗?”
  “不,暂时不需要。目前我不能离开彼得堡,这是我的战场。尼古拉二世用让杜马休会的办法解决不了危机,我们还要战斗下去。战争已经进行不下去了,这点不须再讨论了。除了极少数视俄国前途于不顾的将军们,所有的人,包括军队,都明白这一点。我不能看着我的祖国被毁灭,必须终结战争,让俄国重现昔日的荣光!”
  彼得堡乃至全俄的政治势力正在抛弃罗曼诺夫王朝,或许俄国会发生中国曾经上演的故事。陆征祥历来认为,中国发生的“革命”决不能将全部功绩归于龙谦领导的蒙山军,龙谦起兵势如破竹恰恰反映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心厌清了。龙谦不过是抓住了大势而已。但孙文高喊排满革命垂二十年,为什么胜利的果实却被蒙山军所摘取?陆征祥曾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谈论过,一致认为关键的因素在于孙文手上没有军队!如果孙文手下有一支实力不亚于蒙山军的武装,那么坐在总统宝座上的就不是龙谦而是孙文了。而共和国建国后发生的故事一样耐人寻味,龙谦可以容纳满清和袁世凯的北洋势力,却对孙文极为忌惮,至今孙文仍流浪国外无法回国,因为龙谦开出了一个令孙文难以接受的条件,那就是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孙文有什么错误?反清不能算吧?乘乱成立中华民国并且与蒙山军武力对抗?俗语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龙谦连为满清保驾的北洋军都可以招降,连满清余孽都可以荣养,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在海外华侨中享受崇高威望的孙文?这里面确有令陆征祥难解的谜团。
  共和国政府中充斥着各派势力,但孙文嫡系人物却一个也难以进入中枢。当然,宋教仁、于右任不能算是孙文的嫡系。黄兴没有避难出国,却也没有被追究,一直在上海养病,据说中枢曾建议黄兴赴北京治疗沉疴,却被黄兴婉拒。黄兴和袁世凯在1916年下半年先后病故,国内有各种传言,身在彼得堡的陆征祥都听到了。虽然当局给了这两个曾经重量级的人物很高的评价,但仍无法消除各种敌意的猜测。而盛传孙文将回国参加黄兴葬礼的消息最终被证明是谣传,孙文还是没有回来。至于说孙文将放弃政治专务铁路建设并且希望修建20万公里铁路的宏大愿景更不过是一纸戏言了……
  陆征祥将思绪收回现实。他现在可以断定了,自总统决定加入协约一方并派出庞大远征军赴俄作战的同时,中枢便有一个针对俄国的绝密计划。这个计划随着远征军的入俄已经启动了,远征军总司令王明远上将赴彼得堡谒见沙皇时曾对自己交代过外交大政,当然,王明远上将是代表总统的,他必须执行。王明远指示他在俄国事务上除接受外交部指示外,还需接受范德平中将的指挥,任务是密切关注俄国上层的动态,尽最大力量加强于彼得堡各派政治力量的联系,准确掌握他们的动向和政治态度……
  他注意到国内不断加强在彼得堡的力量,大批来自军情局、国安总局的特务以外交或者远征军联络处军官身份被派到了彼得堡。联络处那边常驻人员超过了100人,那些家伙每天干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不过,随着远征军的一系列胜利,他在彼得堡的地位不断提升,不仅俄方,英法美意等国的驻俄外交使团和军事代表团对中国人的态度均大为转变,和他初来彼得堡是全然不同了,这给他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方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见到俄国最高层的任何人……
  现在他疑惑的是国内对于俄国的态度。一方面,国内意识到了俄国的危机,着手联系以克伦斯基为代表人物的政治势力,这显然是为了今后的布局。另一方面,军方却在策划“保护”沙皇尼古拉二世,似乎准备挽救摇摇欲坠的罗曼诺夫王朝。这个结果令陆征祥大惑不解。今天,范德平赴冬宫谒见俄皇,显然向俄皇呈述了对彼得堡局势的担忧,但俄皇显然没有理会范德平的警告,不然他就不会去莫吉廖夫的俄军大本营视察了。
  但俄国会发生令帝制垮台的革命吗?陆征祥深表怀疑。如果和中国比较,最大的区别是反对党们没有军队。彼得堡的驻军没有一支是杜马中整日吵吵嚷嚷要改革政府的政党们所能掌握的,更不要说是前线的数百万大军了。陆征祥进而想到,或许沙皇正是意识到了军队的重要性才去莫吉廖夫的,这是一个新发现,如果军队效忠沙皇,即使彼得堡出了乱子,从西北战线调回几个师足以平定内乱了。
  但待在西南战线的远征军会怎么办?会公然卷入俄国的内乱吗?陆征祥想不明白。
  在琢磨这些东西的时候,陆征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1900年,也就是十七年前,俄国借拳匪之乱悍然出兵东北,将东三省实际置于了俄国的控制之下。国内外多少有识之士惊恐东北就此沦丧于俄人之手。如果是知识和眼光更深远一些,必然会想到俄国在中亚的扩张史,正是因为俄国吞并了中亚,才从欧洲强国变成了世界性的强国。俄国的历史早已证明一个事实,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对于领土的渴求是无止境的!就地理位置而言,东北的重要性不亚于中亚,俄国岂有吐出到嘴肥肉的先例?难怪诸多有识之士忧心忡忡了。好在列强出手了,他们不愿看到俄国无止境的扩张,日本人做了遏制俄国的急先锋,一场日俄战争,打断了俄国伸向东亚的熊爪。难怪当时国人多有对日人感恩戴德者……这才过了多少年,仰人鼻息任人欺凌的中国竟然准备干涉俄国政局了!陆征祥在激动之余不免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中国真的可以和主宰世界的列强们平起平坐了吗?如果中国真的能左右俄国政局,会得到什么好处?陆征祥猜不透北京那位的心思,但可以肯定,那是一个胆子巨肥的独裁者,他敢于在建国之初国内局势尚未稳定之际便出兵外蒙甚至进军唐努乌梁海,足以看出其勃勃雄心。可是外交是靠实力说话的,光有雄心不管用。如果没有几十万远征军入俄并且取得无可争议的胜利,他不会受到英法美意等国外交官的重视,俄国人更不会给予应有的礼遇。可是,我们的实力足以干涉俄国政局了吗?万一失败并被揭示真相,会是什么后果?陆征祥不敢想下去了。就像当初列强不愿意看到俄国霸占东北一样,英法美意等强国会允许中国搅乱俄国吗?这会给正在飞速发展的国内建设带来什么后果?
  当天,他给外交部起草了一份例行的报告,将彼得堡最近发生的事情扼要做了一个总结。这份报告将由信使带回国内,但不是现在。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每隔半个月,会派遣信使回国报告工作,今天是俄历2月22日,推算公历为3月7日。长期在俄国工作的陆征祥已经习惯于使用俄历了,不然没办法跟俄方人士交流。但他讨厌俄历,不明白为什么俄国为什么固守着俄历不放,这带给他许多不便,在给国内的报告中必须加以注明,因为二者相隔13天呢,不特别注明会引起误会。
  但就在次日,彼得堡发生了最大的一次骚乱。这天是国际妇女节,彼得堡的一些企业召开了纪念三八节的小型集会,不知为何就演变成了罢工和游行。工人们涌向了涅瓦大街,打出了“面包”“打倒战争”“打倒专制制度”的口号,游行队伍挤满了涅瓦大街,令在联络处观看的范德平兴奋不已,对李三才说,“好戏真的开始了。看上去人数真的不少呢,目测应该有十万了吧?”他转而对张小丁说,“让你的人干起来吧,应该就是这次了。”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张小丁疑惑地说。
  “那就创造出不同来!”范德平豪气地劈了下右手,“小丁,或许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第八节 彼得堡(四)
  俄历2月23日的罢工及游行事件并未被赋予特殊的政治意义,也没有人想过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不然,尼古拉二世就不会在接见中国远征军参谋长后立即动身离开了彼得堡,前往600公里之外的莫吉廖夫了。
  进入1917年,彼得堡的骚乱多起来,似乎罢工和游行也成为常态化了。沙皇和大多数大臣都没有在意彼得堡的治安问题。
  但23日开始的事件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第二日,也就是俄历2月24日,罢工规模越发大了,参加集会和游行的人数比昨日至少翻了一番,宽阔的涅瓦大街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呼喊着要面包,要生存,要求结束战争的人群情绪开始失控,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冲突,一名执勤警察的眼睛受伤——被投掷的石块打辖了一只眼睛,至少有三名群众负伤,其中包括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警察的棍棒打破了脑袋。
  最严重的事件发生在茨冈街,上百名工人抢劫了一家粮店,一名奋不顾身保护东家财产的粮店伙计被打倒在地,后面的人蜂拥而上,这名伙计被踩断了三根肋骨,口吐鲜血,生命垂危。警察介入了调查,发现“暴徒”均是彼得堡机车车辆厂的工人,领头抢劫粮店的人叫丘博夫。
  警察来不及处理这起事件,因为更大的骚乱发生了。25日,彼得堡至少有六家粮店和四家杂货店被失去控制的工人和市民公然抢劫,导致一人死亡。彼得堡的流血冲突终于开始了,市政府一面报告已经去了莫吉廖夫的沙皇,一面将报告打给了彼得堡军区司令哈巴罗夫将军,强烈要求军队介入维持秩序。
  事态的发展已经顾不上处理茨冈街粮店的事情了,那个丘博夫也被警察局所淡忘。
  丘博夫即彼得罗夫,此人在1910年即被国安总局所招聘。在哈尔滨接受了为期八个月的特工训练后回到俄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一家海军修理厂找到了一份工作。1913年,已经获得国安总局中尉军衔的彼得罗夫被派往彼得堡工作,现在是彼得堡机车车辆厂一名负责材料采购的小头目。因为其为人慷慨大方,乐于助人,在车辆厂很是有些朋友,也因为他加入了布尔什维克派别,并担任区委员会委员,很受工人们的尊敬。
  2月22日的游行丘博夫并未参加。但当晚他从西班牙餐厅回来后立即召集了一个秘密会议,向他的核心朋友圈介绍了当日游行的情况,要求大家明日全部参加示威游行,并且尽可能地动员更多的工人和家属参加抗议示威活动。丘博夫说,沙皇和他的大臣们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他们住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喝的是上好的伏特加,吃的是我们连见也没见过的山珍海味。而我们呢?没有面包,没有取暖的煤炭和干柴,什么都没有。我们要向贵族老爷们讨一个公道。
  丘博夫的核心朋友圈大部分是布尔什维克和同情布尔什维克的工人,布尔什维克历来是左翼政党,丘博夫的提议立即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次日,机车车辆厂至少有400名工人在他的率领下上了街,在路过茨冈大街时,丘博夫灵机一动,指挥工人们抢劫了一家粮店,这家粮店的主人是犹太人,为人刻薄贪婪,既然上面要造大声势,那么就从犹太人开刀好了。
  从粮店打劫的二百多袋面粉被运回,在丘博夫的主持下分给了最缺粮的工友,此举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威信。
  丘博夫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警察局的“黑名单”。当天晚上,他再次来到西班牙餐厅,见到了他的直接上司、西班牙餐厅的经理别什尼亚克——那个人其实是个中国人,但在警察局注册的却是一个日本名字——崛义郎。别什尼亚克警告丘博夫,从可靠渠道获悉,警察和军队已经接到了沙皇的命令,准备用武力平定骚乱。他们有可能抓人,你要小心在意,最好换个住所。别什尼亚克给了丘博夫一笔钱,叮嘱他特别要注意安全。
  丘博夫没有回车辆厂的宿舍,去了市里的一个朋友家。那个叫罗京·雅科夫的人是他的布尔什维克同志,更是他的上司。但俩人确实有着私人友谊。雅科夫是一个鳏夫,在他妻子两年前因病去世时曾得到丘博夫无私的帮助,就是现在,丘博夫也在经济上经常帮助他。雅科夫还是丘博夫的入党介绍人。雅科夫认为,丘博夫是一个政治立场坚定,对工人有着强烈同情心的好人。
  丘博夫对雅科夫讲了他的担忧,“事情闹大啦,既然他们在十二年前曾对工人们开枪,为什么不会再来一次呢?工人们的境况够惨啦,他们快要被逼疯啦。沙皇和他豢养的密探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还是避一避风头吧。”
  雅科夫在党内的地位比丘博夫高的多,他是布尔什维克彼得堡委员会的委员,而丘博夫不过是一个区委员会的委员。雅科夫的文化程度比丘博夫高的多,雅科夫念过大学,虽然没有拿到毕业证,但毕竟进过大学的校门,而丘博夫文化程度很低,连个履历自述也写不好。对于1905年革命遭到镇压的情况雅科夫更是清楚,因为他就是1905年革命的亲历者。而丘博夫呢?按照他所说的履历,那时他还在远东做工呢。雅科夫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出身贫苦具有坚定信念的西伯利亚人竟是中国情报机关收买和培训的特务。别说布尔什维克还是一个受到保安局密探重点关照的激进政党,便是主管国内安全事务的内政大臣普罗托波波夫,压根也没想过中国人竟然将情报触角伸到了彼得堡!
  对于丘博夫的警告,雅科夫不以为然,“当前的情况跟十二年前截然不同了。各阶层的人都集中在同一面旗帜下了,尽管彼此的政治目的不尽相同,但反对沙皇专制政府,停止战争,停止流血是共同的。我们要扩大这次运动的规模,要发动更多的工人加入到运动中来。你立即回到你的岗位去,继续发动工人投身到运动中,现在要乘热打铁,而不是退缩!这是党给你的任务!”
  “我接受您交给的任务。既然您做出了决定,我无条件执行。”丘博夫站起身,准备走了。
  “丘博夫同志,党对于你在这次运动中的表现很满意,希望你继续努力。”雅科夫很满意这位工人出身的党员的态度,亲自将丘博夫送到了街上,目送他消失在黑暗中。
  当晚,根据沙皇的命令,彼得堡警察局和保安局联合行动,彼得堡市约100名政党领袖、被列入黑名单的激进分子遭到逮捕,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都有大批人被捕。布尔什维克彼得堡负责人之一雅科夫在他的家中被秘密警察抓走了。
  丘博夫也在抓捕的名单上,但他因为及时离开雅科夫家中且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住在了一个可靠的工友家中躲过了一劫。
  俄历2月26日,抗议示威活动并未因昨夜的抓捕而终止,上街的人更多了。示威的人群越发激愤,要求政府立即释放被捕的领袖们。在市中心的涅瓦大街发生了流血事件,军警向游行示威人群开了枪,导致9名示威群众当场死亡,伤者数十人。好像是恐慌会传染,其他街区也发生了流血冲突。
  矛盾彻底激化了。但游行队伍被驱散,一部分用石块木棒等武器袭击军警的暴徒,据彼得堡警察局的数字是102人,在军警的联合行动中被逮捕。到傍晚,彼得堡的秩序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
  按照彼得堡军区司令哈巴罗夫将军的说法,冲突是示威者引起的,混迹于示威群众中的激进分子用手枪向军警开枪,两名士兵被当场打死。他列出了死者的名字,但激烈发酵的局势将哈巴罗夫的辩解埋没于历史的长河中,所有人,包括沙皇的拥护者都相信1905年的一幕重演了。
  也是这一天。军队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沃伦斯基近卫团第4连的官兵拒绝向示威群众开枪,他们反而与坚决执行军区司令官命令的一队哥萨克骑兵发生了冲突,双方都出现了伤亡。该连在子弹打光后——他们全连仅带了30支步枪和不足100发子弹,回到了驻地并筑起了路障。但该连迅速被其他部队所包围缴械,19名领头者被逮捕,关进了彼得保罗要塞。
  是日晚,在克伦斯基家中举行的各左翼政党聚会上,大家对局势的估计很是悲观。大部分人认为,运动又被当局扑灭了。包括彼得堡布尔什维克的代表也这样看,手无寸铁的游行队伍是无法还击已经采取坚决措施的政府了。
  当克伦斯基被通报中国大使先生拜会时,这些左翼政党的首脑人物就鸟兽散了,他们不认为局势还有任何希望。当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不去想那些游行示威的死伤者,革命就是这样,就像一座大厦的建立,总有砂石要奠基在底层,地基到台阶是没有人理会的,人们只注意大厦的主体是否宏伟。
  克伦斯基会见了陆征祥。陆征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听说一些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出于近乎相同的经历,我们同情你们。如果感到局势危急,您可以到大使馆来避难,我已经接到了国内的有关帮助您的指示。
  克伦斯基表示感谢。他注意到大使先生所说的“近乎相同的经历”,他理解大使先生所说。中华共和国是在推翻满清皇权后建立的,没有人会否认这个南方邻国在建立共和后爆发出的生机和活力。克伦斯基甚至在小范围讲过,我们现在应当学习中国了,他们的一切成就都是在革命后取得的,他们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但是,中国革命是建立在武装暴动的基础上的。在北京,从未有过彼得堡正在发生的事件。
  就在陆征祥去了克伦斯基家里的时候,在涅瓦大街的中国远征军联络处二楼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个秘密会议,除了军情三巨头——范德平、张小丁及李三才之外,还有彼得堡站的两位负责人,其中一个即西班牙餐厅的经理别什尼亚克。彼得堡站是国安总局经营的,而张小丁虽出身国安系统,如今的身份却是军情局副局长,这大概是调李三才来彼得堡的原因。
  主持会议的范德平在听了彼得堡站两位负责人的报告后,指示继续发动工人游行,“决不能退缩!现在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候了,”范德平喊道,“俄国的那些公开叫嚷推翻现政府的政党不会甘心,但需要有人冲出来当炮灰。你们把你们经营的力量全部发动起来,要舍得花钱!”
  范德平的决定遭到了李三才和张小丁的一致反对。建立彼得堡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长期管理国际处的李三才不愿在一次没有成算的盲动中损失掉自己长期培养的力量。张小丁的理由也是如此,俄国政府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连哈巴罗夫将军都派人来知会远征军联络处,告诫中国朋友尽量不要出门。驻俄各国使馆都加强了警卫力量以防不测了。这说明军队已经接到了命令,既然军队出动了,靠一群工人和家属能成什么事?
  “执行命令!”范德平冷冷地说,“总统授我全权,对彼得堡事务,我负完全责任。具体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可以研究,可以注意方式,但绝不收手。”
  情报部门只好执行中将的命令。但不等彼得堡站的两位负责人将他们用了半个晚上商定的计划贯彻下去,27日,局势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沃伦斯基团教导队的士兵为了解救被关押的战友也上街游行了,他们和工人站到了一起——仍有不畏强权的工人继续抗议政府。
  这件事就像导火索,27日中午,更多的军人——好几个后备营的官兵和沃伦斯基团教导队站到了一起,当然也和工人们站到了一起。到了傍晚,参加游行的军人高达7万人!几乎占到了彼得堡驻军的一半!一些奉命来驱散示威群众以恢复秩序的军队散掉了,或者加入了示威者的行列。哈巴罗夫将军已经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只有两个从西南战线调来的哥萨克团队和军事学校的士官生尚保持着纪律,他们本来是来彼得堡接受奖赏的,因为他们在波兰的战功。但沙皇却没有及时处理这件事,把这两个团撂到那儿不管了。
  彼得堡出大问题了。
  局势在继续发展。28日,“转向”的军队越来越多,几乎所有驻军都“倒戈”了。匆匆赶来的米哈伊尔大公(沙皇的堂兄弟)进入冬宫后,担心再出现1905年1月的事件,指示负责保卫冬宫的哈巴罗夫将军带着服从他命令的军队离开冬宫,前往海军部大厦。激愤的人群随即包围了海军部大厦。哈巴罗夫将军在闻知起义部队已经占领了彼得保罗要塞以及没有一支前线部队被调回彼得堡后,下令他的士兵徒手离开了海军部大厦。就这样,彼得堡已经不存在保卫现政权的军事力量了。
  3月1日,局势继续发展。士兵们和工人一起行动了,他们占领了兵工厂、海军部等要害部门,捣毁了保安局和内政部,监狱随即被占领,政治犯被释放,大批沙皇政权的高级官员被捕,包括内政大臣普罗托波波夫。彼得堡各大街上到处是欢欣鼓舞的人群,他们呼喊着“打倒卖国贼”“打倒压迫者”“自由万岁”的口号,塔夫利达宫前的台阶上成了自由演讲的场所,一个人讲罢,马上就有另一个上台。
  没有人怀疑专制制度已经被推翻了,连沙皇的堂兄弟弗拉基米罗维奇也带着他指挥的近卫军部队加入了革命的一方。


第九节 彼得堡(五)
  反对派的政治力量终于登上舞台了。2月28日,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孟什维克领导人们:格沃兹杰夫、波格丹诺夫、博列依多等人赶到塔夫利达宫,与孟什维克国家杜马党团代表齐赫泽、斯科别列夫等人一起,宣布组成工人代表苏维埃临时执行委员会。并且散发传单,要求各企业和部队立即选出苏维埃代表到塔夫利达宫集中:每1000名工人和每个连的士兵选出一名代表。提议被迅速响应,当天晚上,在塔夫利达宫召开了苏维埃第一次会议,与会者超过1000人。会议选举产生了正式的执行委员会,齐赫泽担任主席,克伦斯基和斯科别列夫为副主席。
  对于飞速变化的彼得堡,密切关注着局势的中国人感到不可思议。有两个彼得堡站的特工被选为苏维埃代表,丘博夫是其中之一。消息当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到联络处,范德平感叹俄国人对于民主政治的熟稔,“这种事情如果是我们搞,没有一两个月是搞不出名堂的,而且还是四不像。谢天谢地,总算有了结果。”他对张小丁和李三才说,“我得去莫吉廖夫了,或许俄军已经回师彼得堡了。你们俩留守这里,以小丁为主。大事直接请示家里,小事自己拿主意。你们的人真不错,有前途。哈哈。”范德平感到机会真的来了。
  且不说范德平立即动身前往莫吉廖夫。彼得堡苏维埃成立后立即通过了呼吁书,“斗争还在继续,它应该进行到底。旧政权应当彻底推翻并让位于新的人民管理。这样俄罗斯方能得救。为了顺利完成争取民主的斗争,人民应当建立自己的政权组织。我们要齐心协力地为彻底排除旧政府,在普遍直接和平等的基础上选举并召集立宪会议而斗争。”
  苏维埃会议还成立了由社会革命党人姆斯基斯拉夫斯基和菲里波夫斯基为首的军事委员会,决定成立彼得堡苏维埃士兵部,建议在前线和后方的部队中选举连和营的委员会,由其掌握部队和武器。为了争取部队,会议宣布士兵和其他公民享有相同的政治权利。
  为了将会议的这些决定尽快散发全国,苏维埃会议还选举了一个委员会来起草文件。文件迅速出台,被冠以“一号文件”之名,印制总数高达900万份。这些传单以各种形式被送入军队中,对瓦解俄军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必须说说身在莫吉廖夫俄军大本营的尼古拉二世了。他在25日给彼得堡军区司令哈巴罗夫将军下达了恢复首都秩序的命令后,就将这件事抛下了,注意力集中在协约国春季攻势,听取了大本营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主持拟定的方案。阿列克谢耶夫否决了俄军总参谋部在西南方向重点发展进攻打击奥军的方案,仍将进攻的方向指向了正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认为,当英法军队在西线大规模集结后,德军必然从东线抽走大批的军队以应对西线危机,这样就给俄军报去年冬季波兰失利之仇创造了条件。阿列克谢耶夫计划动用70个师的兵力展开进攻,其中包括23-25个中国师。阿列克谢耶夫强调了中国远征军的重要性,特别是他们的飞行部队已经拥有约400架飞机了,近一个月来,华军向俄军提供了许多被证明是真实的情报,这些情报都是靠空中侦察获得的。西方面军华沙以南方向发生的空战大多由中国人担纲了。而他们的步兵也获得了大量的补充,其在波兰战役中受到重创的师团除了两个师被调回国休整补充外,其余部队都恢复了实力。而且,中国人第三批援俄部队已经进入了俄国,通报是两个军,其中有他们最老资格的第1军。如果战役发起了时间稍晚(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建议在4月1日发起总攻但三个方面军司令官均认为时间过紧),华军这两个生力军完全可以使用上去。按照大本营参谋长所说,战役将在三个方向进行,战役的目的是击败西方面军正面之敌,收复去年冬季丧失的领土,将战火烧至德国领土。
  尼古拉二世被这个宏伟的计划打动了,他建议召开一个有中国人参加的高级别会议商讨战役计划。26日晚上,莫吉廖夫给位于卢布林的中国远征军司令部发去了电报,邀请王明远上将亲自来莫吉廖夫商讨军情。这份电报签上了尼古拉二世的名字。当然,大本营同时给西南战线司令勃鲁西洛夫、西方战线司令艾维尔特、西北战线司令鲁兹斯基、高加索战线司令尼古拉耶维奇(前俄军总司令)发去了同样内容的电报,请他们亲自或者派遣他们的参谋长来莫吉廖夫参加会议。
  仅仅过了36个小时,彼得堡的消息传来了。在确认彼得堡当局无力平复形势后,尼古拉二世愤怒了,他下达了一个含义明确的指示,调一些可靠的部队到彼得堡去,将叛乱分子全部抓起来!为此,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建议委任前西方面军司令官、目前赋闲待在大本营无所事事的伊万诺夫将军替代无能的哈巴罗夫(彼得堡军区司令),全权负责这次讨伐行动。沙皇同意了大本营参谋长的建议,签署了委任书,并且签署了一项秘密命令,授权伊万诺夫将军对居民适用野战军事法庭。
  伊万诺夫将军接受了这项命令。他建议除带领大本营警卫部队外,主要从西北方面军调集平叛部队,这当然是为了更快一些。
  就在大本营部队(不足一个团)登车出发后不久,驻彼得堡联络处主任、中国远征军总参谋长范德平中将在副总参谋长阿尔杰米耶夫将军的陪同下来到了莫吉廖夫。处于焦虑、愤怒、彷徨中的尼古拉二世第一时间接见了他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从彼得堡来的人,而且很可靠。阿尔杰米耶夫中将详细介绍了彼得堡的现状:政权已经瘫痪,军队全部哗变,反对党们日夜聚集于塔夫利达宫商议成立他们的新政府。阿尔杰米耶夫还带来了令尼古拉二世烦躁不安的消息:英国、法国驻彼得堡军事代表团和中国一样,非常关注俄国出现的不利于协约国大局的变数,希望皇帝陛下迅速采取有力措施恢复秩序。
  这不是威胁。英法当然不希望出现反对派们叫嚷的停战,对于彼得堡出现的乱局深为担忧。
  范德平在阿尔杰米耶夫汇报后指出,俄军前线部队也极不可靠了。如果陛下愿意使用中国远征军前往彼得堡执行平叛任务的话,远征军部队愿意执行皇帝陛下下达的任务。
  尼古拉二世当然不会使用一支外国军队来恢复首都的秩序。所以他礼貌地向范德平表示了感谢,对范德平说,他的将军们有力量迅速平定事态。事实上,在派出伊万诺夫将军之后,尼古拉二世又通过阿列克谢耶夫将军给西北方面军下达了调集可靠部队前往彼得堡平乱的命令,并且明确这些部队接受伊万诺夫将军的指挥。
  但事情绝非尼古拉二世所想了。3月1日中午以后,守在大本营焦急等待消息的尼古拉二世终于得到了被他寄予全部希望的伊万诺夫将军的电报,他的列车在3月1日早上抵达距彼得堡约100俄里的维力扎车站,与西北方面军的一支部队遭遇,部队停止了前进,军官们公然拒绝执行“讨伐”任务。
  这个消息给了尼古拉二世当头一棒。中国人的预言应验了,俄军出大问题了。
  尼古拉二世立即作出了返回彼得堡的决定,他不顾阿列克谢耶夫和阿尔杰米耶夫的劝告,当日便登上专列返回彼得堡。陪同他的是阿尔杰米耶夫中将,阿列克谢耶夫被留在大本营,按照他的要求和俄军前线主要将领进行沟通,争取他们的支持。
  尼古拉二世于3月2日凌晨抵达彼得堡距彼得堡200俄里的小谢维拉车站。这一路都很平静,看上去彼得堡的骚乱尚未波及他处。但在小谢维拉,铁路部门带给了皇帝不好的消息,说专列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前面的几个必经站点,托斯诺,柳班都被造反的军队占领了。尼古拉二世恐惧了,他担心小谢维拉也不安全了,下令专列掉头开往西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普斯科夫。
  当晚,沙皇的专列抵达普斯科夫。西北方面军司令鲁兹斯基已经等候在站台了,专列一到,鲁兹斯基将军立即登车觐见了沙皇,转达了杜马主席罗将柯的意见:要求尼古拉二世同意成立一个对杜马负责的新政府。
  尼古拉二世立即表示反对。什么叫对杜马负责?这不就是所谓的“君主在位,政府治国”吗?尼古拉二世说,很难想象一个立宪制的俄罗斯会是什么样子。
  但鲁兹斯基劝说了皇帝。他是第一个明确敦促沙皇接受君主立宪的将领。鲁兹斯基分析了局势,坦承部队已经受到了彼得堡的影响,他们再不愿意打仗了,他们认为,只有推翻现政府成立一个反战的新政府才可以满足。如果不能满足部队的愿望,很难估计会发生什么情况。
  鲁兹斯基进一步指出,驻彼得堡军队之所以站到了政府的对立面,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上前线!那些后备营一听打仗就吓的要死,谁承诺结束战争,他们一定会跟谁走。
  这确是事实。如果是革命党渗透了彼得堡的军队,则是扩大了事实。实际上,彼得堡驻军突然站到了政府的对立面是导致局面失控的主要因素,但背后真正的原因则是几乎所有的下级官兵们都极度厌战了。
  鲁兹斯基的分析令沙皇沮丧,但他还是听了鲁兹斯基将军的劝告,用鲁兹斯基的电台给伊万诺夫将军发了一封电报:在我到达和向我报告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鉴于军队出了问题,尼古拉二世似乎改变了他在莫吉廖夫的决定了,他准备跟杜马妥协了。
  历史早已证明,在历史进程最关键的时刻,主导局势的大人物的性格是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因素。在俄罗斯帝国面临重大考验的时候,尼古拉二世懦弱的性格彰显无遗。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俄罗斯将变为一个君主立宪的国家了。但彼得堡方面又发生了变化,杜马领袖们原以为,只要沙皇承诺成立新政府并实行君主立宪,反对党们就可以满足了。但市里如火如荼的集会游行给了反对党领袖们更大的压力和动力,他们明确提出沙皇必须退位了。
  成功说服沙皇让步的鲁兹斯基将军在离开专列后立即与彼得堡通了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杜马主席罗将柯,俩人在电话里足足谈了四个小时。罗将柯对鲁兹斯基将军说,“很遗憾,已经晚了。彼得堡认为,沙皇必须退位,皇位应交给他的儿子阿列克谢,由米哈伊尔大公摄政。”
  米哈伊尔即那位带着近卫军“投降”起义者的皇族。
  罗将柯在电话里对鲁兹斯基将军说,“这是最完美的方案。如果按照它实施,一切将会和平解决,几天内就结束了。”
  鲁兹斯基将军将他和罗将柯的谈话在第一时间转给了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这位大本营参谋长的立场动摇了,他指示助手立即给几位手握军权的前线司令官拍发电报,将彼得堡局势与沙皇的态度进行了通报,并要求他们就此表态。在这里,这位大本营参谋长并未遵照沙皇的指示去做各方面军司令官的工作,而仅仅做了一个传声筒。
  能够扭转局势的无疑是军队了,但靠近彼得堡的西北战线却是那个样子。大本营的将军们感到了悲哀和无奈,预料到了局势的发展,皇帝陛下完蛋了,没有人同情他,甚至连阿列克谢耶夫也背叛了。
  当天,手握军权的几位司令官的电报陆续抵达大本营,西南战线司令官勃鲁西洛夫、西方面军司令官艾维尔特,高加索战线司令官尼古拉耶维奇都赞成尼古拉二世退位,只有罗马尼亚战线——隶属于西南战线领导但相对独立的一条战线,其司令官萨哈罗夫将军表示反对并公开谴责罗将柯等杜马领袖与一些高级将领(此处应指鲁兹斯基,因萨哈罗夫并不知道勃鲁西洛夫等人的态度)的背叛行为。
  这些电报被转变了立场的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转给了鲁兹斯基。3月3日下午,鲁兹斯基拿着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转来的电报去见尼古拉二世,并且直言,只有让位于皇太子这条路了。
  在尼古拉二世默读那几份电报时,陪侍在旁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愤怒地指责鲁兹斯基将军,“您正在毁灭俄罗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知道罗曼诺夫王朝一旦垮台意味着什么吗?我不相信部队全部叛变了,至少我远东方面的部队是忠于沙皇陛下的!”
  鲁兹斯基用耸肩的动作回复了阿尔杰米耶夫将军,他跟这位中将不熟悉,也懒得解释什么。在鲁兹斯基将军看来,俄国两年半来的一切灾难早已应当有人为此负责了,只能是沙皇。
  在场的还有西北方面军参谋长达尼洛夫将军,当沙皇的目光望向他时,这位参谋长明确表示他支持自己司令官的意见。
  一向优柔寡断的沙皇这次却显得很镇定,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便做出了决定,“我决定了,我退位。”
  反对的只有阿尔杰米耶夫将军和沙皇的侍从们,但沙皇没有听他们的意见。
  鲁兹斯基立即起草了给罗将柯和阿列克谢耶夫将军的电报。其内容是,尼古拉二世已经决定退位,皇位交给皇太子。在皇太子成年前由米哈伊尔大公摄政。
  但到了晚上,沙皇又变卦了,他不是后悔让位,而是认为自己的儿子也无力挑起这副重担,他决定不仅自己退位,而且也代儿子让位于自己的兄弟米哈伊尔大公。这个决定令鲁兹斯基等人感到惊讶,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尼古拉二世已经被所有俄国人抛弃了。


第十节 彼得堡(六)
  在尼古拉二世离开莫吉廖夫后,范德平也去了卢布林。他必须将彼得堡的情况向王明远当面汇报。
  王明远已经获悉了彼得堡发生革命的消息,事关俄国战略的成败,身在卢布林的王明远上将心急如焚,与国内的联络是畅通的,但来自总统府的指示却带有很强的原则性——在既定原则下根据实际情况当机立断。务必保证部队行动的自由。
  中国远征军在华沙以南展开了5个军14个步兵师和两个重炮师,面对着德国第10集团军的10个师。另有两个军5个师部署在卢布林——日托米尔——文尼察一线(在波东战役里遭受重大损失的10军20师,21军63师已经奉调回国)。为了指挥方便,王明远将司令部移驻卢布林,但文尼察仍留下了辅助指挥所,远征军联勤司令部就设在文尼察。
  远征军的后备兵员其实很充足,用于替换12军和10军的第1、11两军已经入俄了,最多再有一个月便可以集结于前线。但无论是吴佩孚还是蒋存先,都对王明远做出的轮换方案深为不满。吴佩孚甚至越级将电报打给了总统,声明12军在得到补充后完全可以继续作战并且可以继续取得胜利。蒋存先少将则以部队已经适应战争为由,请求王明远收回成命。蒋存先的第10军在波东战役里伤亡不小,尤其是29师遭到了歼灭性打击,急于正名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王明远为此召开了军以上会议,说明轮换作战是既定方针,应该让更多的部队体验欧战,不仅12军和10军要被换回国,其余几个军也将陆续更替回国。至于扩大远征军的规模,囿于军费和后勤的压力是不能考虑的,30个师已经是铁路运输的极限了。
  最近的战事并不紧张。自波东战役后,双方都蹲在坚固的战壕里对抗严寒,连小规模的战斗都不多。传统的侦察手段停止了,代之以空中侦察,程建国少将统率的远征军航空兵已有4个联队,其中战斗机和轰炸机各两个。更多的战斗发生在空中,根据总参谋部的指示,空军用实战来代替训练,大批从航校毕业的飞行员被调到了前线。空军在罗马尼亚和波东战役中的作用很有限,一直到波东战役结束,远征军的空中作用才体现了出来。在战线相对平静的这段时间里,航空兵成功掩护了远征军的运输线和战线,并对德军一线阵地和后方展开了有效的侦察和轰炸,由于德军航空力量主要集中在西线,所以远征军空军取得了这一段战线无可争辩的制空权。就战损比而言,稍高于德军航空兵,但那些毕业于航校的新手在实战环境下迅速成长起来了。
  寒冬总算熬过去了。在这个严酷的冬天里,远征军经受了严寒气候的考验,全军非战斗减员过万,暴露了华军在装备训练上的诸多问题。和两场战役后的严肃总结一样,对于装具伙食医疗武器保养等方面暴露出的问题,远征军联勤部及国内相关部门在最快时间内进行了整改。好在冬天已经过去了,后勤供应越来越好,弹药和补充的兵员也全部就位了,最担心的重炮弹一线囤积基数达到了12个,在第二线阵地还囤积了8个基数的炮弹。
  随着国内弹药厂产量和提高和东北两个新厂的投产,炮弹的产量上了一个台阶,据兵工总署的一份报告,国内各类口径的炮弹月产量终于突破了30万发,但100mm以上重炮弹只有7万左右。加上从美国购买的炮弹(大约月进口12万发大口径重弹),是可以满足远征军的消耗的。
  数字令王明远感到惊异。王明远作为蒙山军的建军元老,目睹了蒙山军军火工业的起步和发展,对军工建设的速度感到自豪。对日作战期间,济南军工基本上是三班倒人歇机不歇了,但还是将库存的弹药全部吃光了。当时他特别担心日本继续增兵,后勤将出现大问题了。但仅仅过了三年,军工生产就上了一个大台阶。不过,这些数字比起他看到的一份来自军情局关于德国军火产量的绝密情报就不值一提了,因为那份文件里说德国炮弹的月产量是400万发!
  国力的差异使得王明远格外珍惜弹药的消耗。远征军的每一发子弹和炮弹都来自国内,根据波士顿协议的秘密条款,华军的武器全部自给。之前议定的食品由俄方提供因中方不满所供应的品种,而联勤总部的研究所试制成功的方面食品又受到部队极大的欢迎。从波东战役后,远征军的一切物资全部来自国内了。根据王明远的严令,在冬季与德军对峙期间,远征军炮兵部队一般不会主动开炮袭扰德军,而德军用炮火袭扰对手也很少,战线便显得相对平静。
  在王明远、石大寿、熊勋等人看来,部队士气高昂,渴望战斗。现在,一线20多万军队蹲在层层叠叠的战壕里,等待着战斗任务的下达。
  但俄国真的出事了。
  听完了范德平汇报,王明远在肯定了彼得堡的工作后,严厉批评了范德平提出的派出远征军部队去彼得堡的建议,认为这是严重的越权行为。从程序上讲,范德平没有得到授权,如此重大的行动,你作为远征军参谋长是无权决定的。从政治上讲,远征军决不能动用武力干涉俄国的内部事务!那样将使本来陷入混乱的俄国政局迅速稳定下来,中国远征军或许不得不撤出俄国了。
  好在俄国人并未理会范德平的建议,因此范德平的大胆建议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王明远也就不为己甚。但警告范德平,类似的事件不许再发生了,这种问题连我都无权决定,必须得到总统的批准。
  范德平不敢顶王明远的嘴。在军队系统中,王明远的地位是超然的,无论是职务还是资历,抑或是总统的信任,都不是他可以撼动的。但范德平却在彼得堡事件中发现一些他过去没有理解的东西,那就是看似庞然大物的东西,其实极其脆弱。谁能想到一群手无寸铁的工人,闹了两天事就将俄国局势搅得天翻地覆?
  范德平表示接受司令官的批评,但建议立即研究彼得堡事变带来的影响并确定军事应对的预案,因为彼得堡事变已经涉及到了远征军的安全。范德平在介绍了彼得堡事变后分析道,如果俄军全部倒戈,会不会发生与德国的停战?如果出现那种情况,远征军何以自处?
  王明远采纳了范德平的建议。召来了两个集团军司令官,再次研究彼得堡局势和因此带来的对远征军的影响。石大寿和熊勋来到卢布林后,带来了俄军一线部队最新的情况,诚如范德平所预料,俄军军心已经不稳了,一些俄军部队竟然与德军在前沿搞起了联欢,反战气氛极其浓厚。熊勋甚至断言,俄国人已经打不下去了!
  “司令,如果发生突然情况,德国人很可能针对我远征军发动攻势,我的左翼和熊勋的右翼都存在着危险,要调整部署,确实控制我军身后的要点,以免被动。”石大寿点着地图说。
  “完全同意石司令的意见。置于后方的12军和10军要提前集结了。”熊勋接话道,“另外,还要催一催1军,让他们尽可能早一些上来,那样就放心了,即使德国人专门针对我们,也有实力应对。”
  “决不能出现这种情况,”王明远沉着脸,“德平尽快返回彼得堡联络英法军事代表团,让他们对俄国人施加压力。可以跟英国人和法国人说,如果前线崩溃,我军将自由行动。另外,立即给国内发电,请总统速做决断。”
  德国人对中国的“背信弃义”衔恨极深,石大寿和熊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根据最新的情报,德军在调走部分部队后,在东线的总兵力仍高达66个师,波兰战线就有48个师,如果全部压向远征军,将是一场灾难。当然,这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实际上几乎不会出现。如果出现俄国与德国的媾和,德国人未必揪住中国人不放,即使德国决意报仇,他们调整部署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远征军完全可以乘德国人部署完成前主动撤出波兰然后逐步退向东方。
  当日,范德平再次返回彼得堡。他先去了莫吉廖夫,希望在那里了解到最新的情况。在莫吉廖夫俄军大本营,范德平尚未见到大本营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却先见到了从普斯科夫返回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面色凝重的阿尔杰米耶夫中将将范德平拽到一边,“亲爱的老朋友,俄罗斯完了,现在我需要您的帮助。”
  “又出了什么情况?”范德平愕然。
  于是,阿尔杰米耶夫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了范德平。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范德平去卢布林的几天里,彼得堡局势再次巨变。彼得堡的各派政治势力经过新一轮的博弈,做出了终结帝制的最新决定。
  俄罗斯走君主立宪的道路也被堵死了。在彼得堡,主张实行君主立宪的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和激进的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已经坐在一起商议成立临时政府了。
  “到处充斥着谎言和背叛!”阿尔杰米耶夫中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皇帝陛下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警告他,决不能返回遍地都是敌人的彼得堡。实际上,他在普斯科夫也不安全了,鲁兹斯基不可靠,绝大多数人都不可靠。我已经安排陛下前来莫吉廖夫,然后以视察前线的名义前往贵军控制的文尼察。现在,只有贵军控制的城市可以保证陛下的安全了。只要陛下无恙,俄罗斯还不至于绝望。”
  范德平大吃一惊,是不是因为他说过调远征军部队平乱引出了这一出,才促使阿尔杰米耶夫做出这样的安排?但王明远的态度是很坚决的,而且说的有道理。任何时候,即使是满清政府,外国人干涉内政都会引起极大的反感……“将军阁下,尊敬的沙皇陛下现在哪里?”
  “他还在普斯科夫。”阿尔杰米耶夫中将低声道,“他担心皇室的安全,他们都还在彼得堡,在暴徒们的威胁下。连米哈伊尔大公都躲进布加金娜公爵夫人的宅邸了。但我劝说陛下,只要他安全在外,皇后及皇子们就不会有危险。反而他回去就难说了。好在卫队还是忠于他的,或许现在已经在来莫吉廖夫的路上了。”
  “您说的很有道理,”范德平点点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宫廷卫队长沃伊科夫之外,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这样吧,我立即向王司令报告。如果沙皇陛下愿意到文尼察,那么我建议最好不要进莫吉廖夫,直接去文尼察好了。毕竟那里是俄国的领土,尽管在我军的控制下。”范德平飞速思考着,“据我观察,大本营的气氛不对头了。”
  “非常感谢。”阿尔杰米耶夫中将拥抱了他的中国朋友,“我来莫吉廖夫就是找您的,现在我放心了。我担心叛乱正在向各地蔓延,除了贵军控制的地域,我实在想不出哪里更安全了。现在我立即返回普斯科夫。”
  “好的,只要沙皇陛下到了我军控制的区域,我军可以保证沙皇陛下的安全。但您不能说得到了我们的同意。您明白吗?这事关重大,涉及到外交方面的权限,我可没有跟您研究过这件事。”
  “明白。”阿尔杰米耶夫匆匆走了。
  范德平带着报务员,他用俄军大本营的电台给王明远发了份密电,他在密电中说,“俄皇到我军控制的地域并不违反任何协定。而且,这是国内指示中希望达成的目标。我将用最快速度前往彼得堡联络英法代表,争取就局势取得一致的意见。”
  范德平没有等王明远的回电便登上了前往彼得堡的列车。在他看来,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已经倒戈了,俄军大本营即将陷入瘫痪,如果俄军失去控制,远征军将面临一场灾难。这件事比控制沙皇更为重要,必须联合英法军事代表团,并通过外交手段给业已成立的临时政府施加压力,以保证将战争进行下去。
  在去往彼得堡的列车包厢里,范德平意识到总统之前的部署竟然神奇地接近实现。中国现在同时打两张牌,一张是革命派,另一张则是被俄国政界及军队所抛弃的沙皇。彼得堡那帮造反者要掌控局势,最重要的前提是战线保持稳定,如果德国人乘西北战线军心动摇之际来一次对彼得堡的突击,天晓得会发生什么情况。从情理上讲,彼得堡的造反者必须借重远征军这支力量了。但将沙皇控制在手里有什么用?范德平一时间还没有想透彻。
  政治斗争的波诡云谲给范德平狠狠地上了一课。
  范德平在3月7日回到了彼得堡。陆征祥大使闻听立即跑到联络处来,向他报告了彼得堡最近的局势,由于苏维埃的妥协,彼得堡已经成立了由杜马临时委员会主导的临时政府了。英法两国大使及军事代表团已经草拟了一份带有通牒性质的文告,正等着中方的签名,文告要求临时政府承担对德战争的神圣义务。在此前提下,英法中可以考虑承认临时政府的合法性。而国内已经正式授权范德平代表中国和英法两国及俄国新政权接触,中国的立场与英法基本一致,那就是俄国新政权如果想得到协约国的继续援助,必须将战争进行下去。
  而在范德平来彼得堡的路上,王明远上将已经给彼得堡的中方机构发来了指示,外交政策必须按照国内的指示办。但就军事问题,委托范德平中将联络英法两国,呈述华军的立场。如果华军面临无耻的背叛,华军不得不进行必要的军事部署。
  范德平很兴奋。立即让陆征祥打电话给法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卡约少将,要求进行一次针对俄国局势的三方军事会谈。卡约将军马上回复,下午两点钟,在中国远征军联络处召开中法英三国军事协调会,以研究当前严峻的局势。


第十一节 插曲和演变
  俄国在短短十余天内便终结了帝制。这个结果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德国和奥匈帝国。说实话,没有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做好合理应对局势的准备,连早已布局俄国的中国人也一样。当俄皇,不,现在应当说是前皇帝了,的专列驶入文尼察,负责执行俄国战略的最高前敌指挥官王明远上将尚在卢布林,接到联勤司令部的电报,王明远严令封锁消息并且切实保护好这位在莫名其妙的一场政变中失去了皇位的尼古拉先生的安全。
  王明远给返回前线的石大寿和熊勋两位集团军司令拍发了密电要他们提高警惕,严密监视当面德军。又给程建国少将发出了加强空中侦察的指示。王明远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随着彼得堡事变的发生,俄军本来就低迷的士气将更趋恶化,德国人利用这个机会来一次进攻是完全可能的。
  但王明远毕竟不是俄国人。他猜不透俄军如此多的高级将领为何都齐刷刷地背叛了沙皇。其实,除却尼古拉二世失去军心民心这个老话题外,根本的一条是士兵厌战情绪日浓,早就不想将战争进行下去了。但高级将领们却希望战争继续进行直到胜利,因为牵连着他们的功名利禄。所以,胁迫沙皇退位是可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的,让士兵们的怨恨发到沙皇头上,反而可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实际情况正是这样,当沙皇退位罗曼诺夫王朝轰然倒塌,前线部队一片欢腾,士气反而提升了。
  王明远对德军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策划并实施一场大的进攻战役绝非一件易事,总有诸多的蛛丝马迹暴露出来。罗曼诺夫王朝的垮台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德国人措手不及的程度。按照正常程序,德国高层必须对此事件作出评估,然后才能针对性地拟定军事和政治方略。转入前线具体的行动,至少要经过一两个月。
  的确,德国在获悉彼得堡事变后立即进行了研究。立即采取的行动不是军事方面的,而是将一个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的人“放”回了俄国。这个人是被沙皇驱逐在外的反对党领袖,是社会工党在分裂后的布尔什维克(多数派)派别的精神教父。早在去年,鲁登道夫就意识到了此人的价值,认为既然在军事上很难打垮幅员辽阔的俄国,那么从内部搞垮它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自1905年以来,俄国出现了上百个政党,乱哄哄地整日争吵不休。这是从专制到宪政必然经过的一个阶段,鲁登道夫还算是个人才,认定在理论上很有一套的乌里扬诺夫先生如果回到俄国是可以掀起一番风浪的,于是派人联络了寓居瑞士专门著述但仍指导着其党派行动的乌里扬诺夫,表示愿意支持其回国从事反对沙皇的斗争,条件是如果取得成功,应当和德国终结战争签订和平条约。但乌里扬诺夫没有答应,可能顾及一旦受敌国援助的消息传出,对自己的事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且,当时的情况也谈不到成功。布尔什维克的领袖们或者在国外读书,或者在西伯利亚钓鱼伐木,党派基本成了地下党,当时的情况就像一只蚂蚁在思考如何一头大象。而鲁登道夫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不过是随手下的一着闲棋冷子罢了。但这次不同了,当德国人再次联系乌里扬诺夫并安排他通过德国转经瑞典芬兰回国时,这位先生立即答应了。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直到乌里扬诺夫先生在四月份回到彼得堡并开始工作后,有关他回国受到了德国人帮助的消息才开始流传。
  值得一提的是,当有关乌里扬诺夫先生受到德国帮助的消息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德国很严厉地追查了泄密,他们总以为在他们这边出了问题,因为从情理上讲,乌里扬诺夫先生本人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但德国人最终并未找到自己一方泄密的源头。
  乌里扬诺夫秘密回国对于彼得堡还不是什么大事件。至少比起沙皇失踪的消息是远远不如的。可是,除了一些保皇党,沙皇并未到莫吉廖夫而是跑到了乌克兰的消息并未引起彼得堡的警惕。彼得堡的政治家们正在兴高采烈地瓜分胜利果实。在他们看来,沙皇已经无足轻重了。他们现在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军队是一方面,政府的组建是更为迫切的问题。
  3月份后,彼得堡出现了两个中心,即杜马为主组成的杜马临时委员会和苏维埃。前者代表了“有资格”阶层和全国的利益,得到了军队谨慎的拥护,而后者则代表了工人、农民及下层士兵的利益。但组成苏维埃的主要是孟什维克派,社会民主工党分裂成了两个越来越尖锐对立的派别,孟什维克派在1905年革命之后便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理论,既然革命的任务是为资本主义在俄国的发展开辟道路,那么就应当由资产阶级来领导并掌握政权。社会主义政党将实行对资产阶级政府施加压力的政策,以争取实现工人阶级和农民的经济要求和政治要求,逐步为过渡到社会主义创造条件。所以,在“二月”革命中,孟什维克实践了自己的理论。所以,在组建临时政府的问题上并未发生严重的对立。在3月3日,苏维埃和杜马临时委员会的谈判通过了临时委员会提出的临时政府组成名单,并达成了妥协性纲领的八点内容:立即赦免政治犯,实行言论、出版、结社、集会和罢工的自由,取消阶级、等级和民族的限制,立即准备根据普遍、平等、直接、秘密原则选举并召开立宪会议,以隶属于地方自治机关的民警取代旧警察,选举地方自治机关,不解除参加革命的部队的武装也不将他们调离首都,士兵享有一切公民权利。这个纲领应当说是一个把俄国引向宪政的纲领,以至于在一个月后回国的布尔什维克领袖弗拉基米尔承认,俄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在制度上赶上了先进国家。
  令人惊异的是,二月革命是在彼得堡爆发的,辽阔的俄国其他城市和地区并未波及,但却平静地接受了彼得堡的事变结果。
  政权结构要等全国性选举结束后确定,目前彼得堡各派势力妥协后推出的临时政府负责人正是年轻的克伦斯基,他的身份是临时政府总理。对于中英法三国高度关注的战争问题,克伦斯基答复说临时政府将坚定不移地将战争进行下去,直到胜利为止。但克伦斯基要求盟国给予更多的经济和军事援助。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协约国迅速做出了反应,分配了各自的任务,英法两国将承销俄国高达1亿美元的战争债券以表示对俄国临时政府的支持。要求中国继续扩大远征军的规模使其达到五十个师以稳定俄国战线并向俄国出口可能的一切紧缺物资。由于德国潜艇的肆虐,协约国援助俄国的路线将主要通过中国。
  3月19日,陆征祥大使向克伦斯基总理转交了龙谦总统的一份私人信件,在信中龙谦承诺将全力支持克伦斯基的新政府,希望中俄两国在反对共同的敌人中加强合作,缔结崭新的友谊。但另一方面,龙谦却密令远征军保护尼古拉二世的安全,并且责成王明远努力促成尼古拉二世前往中国“政治避难”。尼古拉二世在阿尔杰米耶夫将军的劝说下终于答应前往远东,但因顾虑彼得堡的亲人仍未动身。
  世界上所有的大国都在密切关注着俄国局势的演变,包括至今仍置身局外的美国。俄国巨变牵连的不光是政治家和军事家,连资本家都牵连进去了。在纽约,摩根财团经历了大喜大悲的转换,当俄国临时政府成立并且宣告将继续履行协约国义务的消息传来,其掌门人亲自跑到华美机械公司总部拜会了董事长大卫·狄文和总裁刘晓琦,向他们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并且在华美机械一口气签署了价值6800万美元的合同。这份合同已经搁置了很久了,涉及铁路机械和轧钢等六七个单项合同,均是中国急切需要的设备和技术。摩根财团一直拒绝华美的合作。但此刻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并且在第二天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宣布摩根财团将向华美机械注资4000万美元换取华美机械16.5%的股份。这个消息一出,立使华美公司股票在数日内上涨了12%。摩根是和洛克菲勒齐名的一流财团,是华尔街的霸主。为何钟情于一个有中国背景的公司,成为了纽约乃至全美国经济界的大新闻。这条新闻背后一定有着值得挖掘的大秘密,终于,在无孔不入的记者们的穷追下,一条条极具价值的新闻被披露出来,根由主要是摩根财团没有跟风抛售俄国的国债,而是以低价在债券市场吸纳了大批俄国战争债券——当彼得堡事变传来,俄国国债立时成为了一张废纸,特别是洛克菲勒财团抛售巨额俄国战争债券的打压下,那些购买了俄国债券的公司和个人争相抛售,摩根财团却逆流而上。没几天,临时政府关于忠实履行协约国义务的正式公告使得俄国债券迅速反弹,让摩根财团狠狠地发了一笔财。而促使摩根做出这一决策的正是华美机械。
  这条带有政治色彩的金融界新闻很快就被美国对德宣战所冲淡。当然,美国政府的宣战决定更加促使了协约国在美发行的战争债券的上涨。美国人坚信德国人完蛋了。从1916年初,有关政府将加入协约国作战的消息不断,但议会中反战势力很强,孤立主义仍是主流,使得决心站在协约国一方捞取战争红利的威尔逊政府始终通不过国会那一关。而且,威尔逊当时身处一场不知输赢的总统大选中,公然将美国拉入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并不符合大多数美国人的心态。所以,立场早已站在协约一方的威尔逊不惜以重大经济利益的输送诱使中国对德宣战并且派遣军队直接援助俄国。
  1916年10月,就在德国刚取得罗马尼亚的速胜,中国人尚未发起他们令人惊叹的反击时,德国首相贝特曼·霍尔维格即向美国及欧洲未卷入大战的中立国发出了和平谈判结束战争的建议。德国冷静分析了战争局势,认为在凡尔登战役失败后取胜的希望已极其渺茫了,还不如就此寻找终结战争的途径呢。反正德国光在西欧就占领了约16000平方英里的领土,将法国大半的矿产资源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了。
  但德国人的建议被这些中立国所拒绝,而且还遭到了协约国的讥笑,当时仍自信满满的尼古拉二世甚至说这是德国绝望的证据。1917年,威尔逊总统连任了,他的竞选口号是“他是一个能让我们远离战争的人”,实际上,威尔逊渴望成为世界的调停人。他在连任后发出一个外教照会,建议召开一个国际和平会议。为了形成讨论的基础,他请交战国说明战争的理由——解释清楚为什么打仗。这是做不到的,首先中国和日本就无法说明这个问题。
  德国倒是做出了反应,他们愿意谈判终止战争并且建立一个新的国际体系以防止战争。但德国却提出了战争赔偿的问题,将发动战争的责任推到了英法俄头上,协约国叫嚣重组欧洲才是战争的根源,他们不仅要德国归还阿尔萨斯和洛林,而且还要肢解奥匈和奥斯曼帝国,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而协约国则指出德国及其帮凶才是导致战争爆发的罪魁祸首。实现和平的前提是德国撤出比利时和法国,而且应当恢复塞尔维亚和黑山的原状。
  双方的立场相距甚远。于是,威尔逊的建议成了一纸空文。
  于是,双方的注意力仍转到了战争上了。德国军事力量的最高决策权现在是鲁登道夫掌控着,他对东线和西线的局势都不满意,由于中国人的参加,罗马尼亚得而复失,波兰战役也未取得预想的结果。而西线更糟糕,鲁登道夫尖锐批评早已下台的法金汉为了固守一些不重要的阵地,过多地损失了德国人宝贵的生命。他指示总参谋部寻找新的作战方法,核心是两个,第一是找到代价较低的防御方式,第二是努力将战场推到敌占区。于是,长期困扰德国的潜艇战再次浮出水面。
  世界范围内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多了。各交战国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法国虽然失去了北部大片的领土,但国民的生活水平却基本没有降低,物价上涨的极其有限,奶酪和黄油敞开供应着。其原因主要是法国的海上航路一直畅通无阻,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可以自由进入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法国港口,给法国人带来他们所需的一切物资。而且,为了避免民众的抗议,法国政府一直将食品进口置于最优先的地步。
  英国的情况不如法国。由于德国潜艇的打击,在1916年,英国已经出现了食品危机,乔治·劳合的新政府尝试实行食品配给但失败了。由于大批医生被征召入伍去了法国,肺结核死亡率上升了25%,婴儿的死亡率也提升了。
  俄国的情况就更差了。这方面已有很多的介绍,就不赘述了。俄国本来不缺粮食,资源之丰富更是令人羡慕。但他们糟糕的运输系统使得大城市的粮食供应极度紧张,其他物资的供应和调配也一样。这是爆发彼得堡事变的主要原因之一。
  德国和奥匈的情况也很糟糕。由于英国的海上封锁,物资短缺特别是生活必需品短缺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导致大批的牲畜被杀,带来了严重的后果。由于大批农民被征入伍,德国和奥地利的谷物产量在1914年至1917年下降了一半,为了保证军队的供应,必须牺牲平民了。柏林的食品价格比战争前上涨了130%,而且有继续上涨的趋势。但即使是在军工厂(政府重点保证的部门)的工人,战争爆发以来的工资仅上涨了78%。各种投机和囤积物资的行为大量涌现,导致了人民对政府的怨恨进一步增加。虽然局势远比俄国正常,还谈不到爆发革命的危险,但这种苗头已经出现了。
  日本是最早加入战争的国家。他们除了用他们强大的海军从德国人手里抢到了太平洋一些重要的岛屿外一无所获。他们在山东遭到了严重的失败,陆军的地位进一步下降,也无意将部队投放到欧洲。在中国加入欧战后,协约国已经不需要日本了,因为中国完全可以代替日本的作用。
  如果说有发了战争财的国家,除了美国之外就是中国了。美国不必说了,从战争开始,英法的订单就雪片般地飞来。英国这个老牌的世界第一几百年来积蓄的财富正飞速流向了美国,让美国人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中国的情况虽然比不上美国,但却表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大战爆发后,出口即激增,给南方数省带来了一片繁荣。随着波士顿协议的签署,外资大量涌入中国,到处是新建设的工厂,到处在修路,一个新的工业化浪潮正在中国涌现。农民大批涌入城市,进入了各色各类的工厂,因政府强力推行新的土地税和土地流转政策,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很多,随着交通问题的明显改善,中国终于基本解决了粮食问题并可以出口了。以北京为例,城市建设随着欧战爆发与日俱新,失业人口彻底消除,城市人口至少增加了40万,物价平稳,供应日益繁荣,电器化正在普及,在市区,基本告别了油灯照明的历史,居民电话突破了3000门。公共汽车路线基本形成了网络,使得在1917年初回国就任北京大学教授的年轻学者胡适撰文说,北京正在飞速向世界一流城市迈进,只要用心,几乎每天都可以发现这个古都的变化。
  回到正题吧。在和平无望后,德国只剩了军事解决一条路了。1917年1月9日,在波兰战役刚刚结束的时候,柏林召开了一次关于潜艇战的绝密会议,德皇威廉也参加了。海军总参谋长霍尔岑多夫将军提出了一个计划,只要取消对潜艇的限制(即实行无限制的潜艇战),最多六个月即可让英国屈服!
  无限制潜艇战会受到中立国特别是美国的强烈反对。德国的军政领袖们对此一清二楚。但鲁登道夫却支持海军的意见,认为这是取胜战争的唯一方法,“要让英国人尝到挨饿的滋味,他们的忍耐力绝对不如德国”。
  于是,无限制潜艇战开始了。1月份,德国潜艇的成绩单是30万吨。其中没有一艘是美国船只,尽管美国人肆无忌惮地将粮食、钢铁、石油等运往了英国。2月份,这个数字即翻了一番,潜艇部队击沉了50余万吨物资。其中美国的两艘货轮被击沉。到了3月份,这个数字上升到了69万吨。德国的军事领袖们醉心于无限制潜艇战带来的战果,屈指计算着英国的承受能力,但他们却低估了大洋彼岸一个庞然大物的存在,那就是美国。如果认为兴登堡鲁登道夫等人完全忽略掉美国,那是对德国一流军事家的侮辱。德国人当然估计到了美国的反应,他们也明白美国已雄踞世界第一的工业实力。但工业实力和军事实力之间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的,鲁登道夫估算,即便美国因德国实施无限制潜艇战而加入协约一方,从宣战之日到派遣第一支部队登陆欧洲,至少需要六个月。而鲁登道夫认为,在俄国发生内乱,东线局势已经大为缓和的前提下,德国在死死扼住英国海上交通线并加强西线力量后,六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英法屈服了。
  如果历数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所犯的错误,没有比贸然实施无限制潜艇战更为严重的了。当然,即使没有无限制潜艇战,美国也会找到别的借口,但威尔逊总统将美国带入战争确实要困难的多,而且时间一定往后推了。另外,德国人没有抓住俄国巨变带来的机遇也是不可饶恕的。后人评价历史总是难以体会当事人的困难,说难行易就是这个道理。
  无限制潜艇战说服了美国反战的议员们。德国人不加限制地封锁大西洋的行为已经严重侵犯了美国大资本家们的利益。终于,美国人在4月初向德国宣战了。


第十二节 布尔什维克
  1917年3月,随着临时政府大赦令的下达,寓居国外和被流放边疆的布尔什维克领袖们陆续回到了彼得堡。
  2月革命发生时,布尔什维克无论在组织上还是思想上都还未为这场革命做好准备。尽管彼得堡的布尔什维克积极参与了运动,但总体上没有对2月革命产生重要的影响。当事布尔什维克在全国的组织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全部党员不过2.3万人,在彼得堡不过2000人左右,比起其他政治力量要弱得多。因一大批领袖都不在首都,当时主持中央局的是施略普尼科夫、莫洛托夫等人,对全党的统御力和号召力都不行。另外,布尔什维克中央对2月革命的性质和随后带来的局势判断也存在重大分歧。甚至在彼得堡,布尔什维克都出现了两个领导中心,一个是俄罗斯中央局,另一个是彼得堡委员会。在对待临时政府的态度上,中央局的立场较左,他们发表声明说,目前的临时政府就其实质而言是反革命的,因为它站在了资产阶级和贵族的立场上。因此,同它不能有任何的妥协。中央局宣布,它的目标是建立民主性质的临时革命政府。
  在彼得堡工人中有着较大影响力的彼得堡委员会的立场就要现实的多。他的声明说,在临时政府的行动符合无产阶级和广大民主派人士利益的前提下,彼得堡委员会不反对临时政府的权力。这个态度,基本和布尔什维克分道扬镳的孟什维克基本一致。
  中央局试图纠正彼得堡委员会的立场,但后者不买账。彼得堡委员会在中央局召集的会议上说,委员会的主张完全符合现在的情况,符合党的利益。中央局的指示应当交给彼得堡委员会研究,因为它依靠群众。位置在彼得堡委员会之上的中央局却没有彼得堡委员会的影响力,不得不被迫修正自己的观点。
  在对待战争的问题上,彼得堡委员会认为应当继续打下去,和平是不割地赔款的和平,而不是屈服。
  这种局面一直到三月中旬才得以改变。3月12日,在西伯利亚流放的加米涅夫和约瑟夫回到了彼得堡,他们首先控制了《真理报》这个舆论工具,使中央局的权威得到了加强。但他们还不认为现在就可以将资产阶级革命转化为社会主义革命。加米涅夫在中央局会议上的发言颇具代表性,“我们是否已经成熟到足以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了?没有。但这个时刻会到来的。推迟它的到来对我们并非不利,因为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
  在3月27日到29日的全俄党代表大会上,布尔什维克通过了一项决议,对临时政府采取有条件的支持。这个会议上还决定由加米涅夫、约瑟夫、诺根等人组成一个委员会,跟孟什维克就联合问题进行会谈。
  如果局势就这样发展下去,俄国真的要变为一个共和国了。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正在向合法的反对党进展。直到4月初乌里扬诺夫从瑞士破费周折地返回祖国,布尔什维克的政策才发生了重大转变。
  党内高层大人物们考虑和研究的问题距离丘博夫还很遥远,他还是布尔什维克党的一个小人物,区委员会成员,是彼得堡委员会的干部。因为在二月革命中的表现,丘博夫受到了雅科夫等彼得堡委员会高层的重视。在二月革命爆发支持被捕入狱的雅科夫已经被临时政府所释放,但经历了二十余日牢狱之灾的雅科夫还是很感激丘博夫的提醒,如果他当时听了丘博夫的劝告,也就不会被保安局的密探抓走了,错过了二月革命最激烈的日子是雅科夫的遗憾。在这件事里,雅科夫认为丘博夫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预见力,是一个值得信任和培养的工人干部。
  顺便说一句,雅科夫在政治立场上跟彼得堡委员会绝大多数人一样,赞同支持临时政府执掌政权。
  丘博夫一直跟他真正的“主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由于他日益受到布尔什维克的器重,国安总局国际局俄国处加强了对他的控制和培养,他甚至专门被安排在西班牙餐厅他日常的联络点接受了李三才准将的询问和下一步工作的指示。其实他可以直接到涅瓦大街远征军联络处汇报工作的,但李三才还是遵循了国安总局规定的秘密工作的基本准则,没有让这位已经在国安总局供职8年被证明忠诚度极高的外国特工出现在中国军事机关。李三才在二月革命取得成功后根据总局的意见调整了彼得堡站的组织结构和运作模式,将彼得堡站一分为二了,分家后的两个站有着严格的分工,彼此绝不往来。其中崛义郎领导的甲站专门负责布尔什维克派,乙站的工作内容则广得多,军队、政府及其他党派都是乙站的工作范围。
  李三才单独向丘博夫布置了工作。李三才首先给了丘博夫中国妻子带给他的信,然后祝贺丘博夫因功晋升为上尉军衔。然后开始向丘博夫布置工作。李三才要求丘博夫尽快脱离彼得堡委员会而投向中央局,在适当场合要公开发表反对和临时政府妥协的观点,鼓吹将战争的性质转为国内战争,而不是积极参加欧战。完全不必计较雅科夫等人的态度,他们将会被历史所淘汰。
  “你可能会受到打击,甚至被开除出党。但不要紧,这是必要的。”李三才叮嘱道。而在中央局中,李三才特别要求丘博夫注意那个从西伯利亚回来的格鲁吉亚人,即约瑟夫先生。李三才给了丘博夫一些绝密的资料,让他在西班牙餐厅的包厢内背熟后当面销毁了。
  “将军,我很难与那些大人物取得直接联系……”对于局长亲自布置的任务,丘博夫感到为难。
  “是的,组织上完全明白这一点。”李三才凝视着丘博夫,“会给你创造机会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自己创造机会。你要记住,这位约瑟夫先生不喜欢有头脑有文化的人,你的履历证明你是一个粗俗的人,没念过几天书,寡言少语,贪杯好色……这些缺点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你要展现你的优点,它就是忠诚,无条件的忠诚。要把这个优点努力展现给你准备为其服务的人。”
  “我明白了。请组织相信我的忠诚。”丘博夫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了。但他清楚国安总局的手段,清楚自己在返回俄国后的一切,酗酒,嫖娼,赌博都在组织的监视中。但现在看来,组织并不在意他所犯的纪律。
  忠诚?当然,特工组织成员首要的就是忠诚。丘博夫在受训时亲手处决过叛徒,那是给他们上的重要一课。教官强调,组织可以原谅你们所犯的一切错误,除了背叛之外。组织可以饶恕最凶恶的敌人,但绝不会饶恕叛徒。对于背叛组织的人,哪怕他逃到天边,组织也会将其抓回来绳之以法。
  “彼得,组织上会妥善照顾你的家人的,适当时候,将会撤出你,回到你真正的祖国安居乐业。”李三才当然不会忘记安慰这位外国特工。但在骨子里,李三才不信任他们。一个连自己祖国都可以背叛的人是不会绝对忠诚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国安总局已经不是龙司令手里的情报处了,它的业务走向了世界。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在彼得堡是很难开展秘密工作的,即使那些从新疆招募的少数民族成员也不行,而丘博夫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以顺利地打入布尔什维克而不受怀疑,因为他就是地道的俄罗斯人,即使他是在远东出生和长大的。
  “请将军放心,我会牢记誓言。”
  “很好。组织信任你。”李三才摸出一张纸条,“这是你的备用联络站,如果崛义郎这边出了问题,你可以启用这个联络站,它只为你而设,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李三才看着丘博夫摸出火柴将纸条烧为灰烬,“彼得,俄国局势将进入一个动荡期。你要相信,在彼得堡,你决不是孤军奋战,会有无数的同志在你身边。”
  丘博夫不明白上级为何不看好彼得堡委员会而重视中央局的那帮人,更不理解上级为何重视布尔什维克。他是奉命加入该派别的,在他看来,别说是和杜马临时委员会比,就是和孟什维克比,布尔什维克也不占一点优势。但命令就是命令,他所接受的训练已经改变了他的性格,在他眼里,国安总局是无所不能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去办。他已加入了中国国籍,他的中国太太和三个孩子都幸福地生活在中国,他渴望在任务结束后永远留在中国,十几年的经历已经让他爱上了那个国度。
  二月革命爆发时,乌里扬诺夫作为政治流亡者旅居在苏黎世。他跟所有人一样,根本没想到彼得堡会发生革命。但革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并且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取得了成功,统治俄国三百年的罗曼诺夫王朝轰然倒塌,杜马掌握了国家政权,临时政府在吵吵嚷嚷中成立了。乌里扬诺夫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发展,他在俄历3月3日给挪威的一位朋友写信说,“工人们血战一个星期,米留可夫、克伦斯基却掌握了政权!完全符合欧洲的旧模式……不过这没什么,这个阶段既不是最后一个阶段,也不会仅仅是俄国的革命……如果我们的人要同齐赫泽之流团结一致,那就是莫大的不幸!”
  当他在国内的同志们还在就政治立场的表述以及如何制定对临时政府的策略而争吵时,乌里扬诺夫已经将未来的原则确定了。
  他急切地寻找回国的途径。他让先期回国的同志转告彼得堡的同志们,“我们的策略是完全不信任临时政府!不给新政府任何支持!特别要怀疑克伦斯基!我们要做的事是把工人武装起来,绝不和其他政党接近。”他以《远方来信》的形式给《真理报》写文章,表达他对时局和党的策略的看法。
  但他那些国内刚结束流放生涯的绝大多数同志不接受他的观点。他的来信只有一篇刊登在《真理报》上,而且还删去了激烈抨击临时政府、孟什维克的文字。
  乌里扬诺夫在得到了德国允许后,乘火车从瑞士出发,穿过德国,经瑞典、芬兰,在4月初回到了彼得堡。他对前来迎接他的加米涅夫说,“《真理报》上刊登的是些什么东西?我看了几期,狠狠地骂了你们!”次日,在出席全俄苏维埃会议的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代表的联合会议上,乌里扬诺夫关于战争和革命问题的报告。核心思想是解决政权问题,即由无产阶级掌握国家政权。乌里扬诺夫的回国,彻底扭转了布尔什维克之前确定的方针,开始谋划用武力推翻临时政府,建立一个布尔什维克主导的政府了。
  乌里扬诺夫4月4日会议上的发言引起了轩然大波。绝大多数人感到震惊。参加会议的孟什维克代表不必说了,布尔什维克派别的著名人物,布哈林、约瑟夫都表示乌里扬诺夫的策略太空洞了,没有可以支撑其观点的东西,完全不合实际。就连在中央局持强硬态度拒绝与临时政府合作的莫洛托夫也对乌里扬诺夫的讲话表示怀疑。接下来,就是乌里扬诺夫表演的时候了,他开始频繁地召集会议,做党内同志的思想工作,或者采取个别谈话的形式,说服他的战友们支持他的观点。在布尔什维克内部,乌里扬诺夫的地位是公认的,至少在理论方面,大家承认他是绝对的权威。随着乌里扬诺夫艰苦细致的工作,赞同他观点的人多起来了。
  乌里扬诺夫为什么急于夺取政权?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必须承认,就俄国一大帮政党而言,对于政权的认识高度,还没有超越乌里扬诺夫的。在另一个时空里,一位著名的元帅曾讲过,政权就是镇压之权。这位元帅的语言体系是特别的,经常说出一些令人瞠目的话,比如,在我们这个体系下,谁说真话谁就得垮台。但他却一语道破了政权的核心。
  大概是二月革命给了乌里扬诺夫启示和信心,临时政府的力量无论如何也大不过沙皇,但二月革命用百十条人命就推翻了沙皇,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时局正面临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只要有信心,有手段,取得政权并不是一件难事。


第十三节 俄国战略(一)
  薛晓才少将一个月前正式被任命为远征军副参谋长。但他第一集团军参谋长的职务并未被免去。实际上,自王明远到来后,他干的就是参谋长的差事。
  1917年的头三个月,各大战场都没有严重的流血事件,基本沉寂着。直到3月下旬,中国远征军第1集团军负责的战线上发生了几次较为激烈的战斗,逐渐发展到战役规模,第5军的三个师和9军的一个师都卷进去了。德国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没有选择俄国人的地段,反而找上了中国人。郭海昌指挥的第5军在航空兵和重炮兵的支援下守住了战线,经过第二阶段的反击(9军27师参加了反击战),将第一阶段丢失的大约40平方公里的失地夺了回来。远征军总部根据北京的指令,没有继续向德国人的阵地发展进攻。至4月初,战线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是远征军第一次依托既设阵地抗击德军的攻击。算是领教了欧战爆发以来主流模式的战争,熊勋上将是这次战役的前敌指挥官,运用了总参提倡的“弹性防御”战术,在摆兵较少的第一线阵地失守后没有让部队反击失地,而是退守第二线阵地,用既设阵地逐次消耗德军,减弱德军的攻击强度,积攒力量做最后的反击。战役的结果证明“弹性防御”的指导思想是正确的,在第一阶段,战损比是惊人的一比三,华军的伤亡主要产生于反击阶段。战役的结果再次证明,在大炮和机枪的条件下,用步兵攻击夺取敌人既设阵地是不明智的行为。熊勋上将在战役检讨会上坦承,根本就没有必要做战役规模的反击,那些夺回来的土地跟我们有屁的关系?别说退上十几公里,便是上百上千公里也退得起。
  战役结束的那天,正好是美国对德宣战的日子,从王明远以下,远征军颇感振奋。高级将领们意识到,这场战争切切实实要胜利了。军师长们希望继续发展进攻,但远征军总部却叫停了战役,无心打下去了。
  英法美和俄国临时政府还是对罗兹以东的这次战役表现出高度的关注,因为自尼韦勒取代霞飞出任法军总司令后,一直策划的西线进攻战役就要开始了。罗马会议确定了1917年西线进攻的基本原则后,这次承载了尼韦勒希望的进攻因各种因素一直被拖延,其中主要是俄国局势干扰了协约国领袖们的决心。德军在罗兹以东的突击自然引起了英法美等国的高度关注,他们担心华军挡不住德军会引发连锁反应,根本的担心是东线整体的崩塌,那样将“解放”出六七十个师的德军,在美军尚未抵达西欧前,这股力量是决定性的。
  但华军再次表现出色。证明他们在传统的阵地战中完全可以和德军抗衡。所以,在罗兹战役(协约国给的名字)结束后的4月6日,英法两国军事领袖们在巴黎附近的贡比涅森林里,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终于确定了在舍曼代达姆发起攻击。战役的发起时间确定在4月9号。
  协约国贡比涅军事会议要求俄中两军在东线牵制德军,做战略上的配合。但华军以罗兹战役甫结束急需补充整顿拒绝了英法提出的要求,俄国临时政府却答应了在西方向上发动进攻以牵制德军。尽管在3月29日(俄历)全俄苏维埃大会上投票决定继续打下去,但在4月2日(俄历)却发生了几万俄军毫无征兆地从战壕里跳出来与敌人进行复活节联欢的事件,这说明俄军已经不愿意将战争进行下去了。
  薛晓才受命撰写给总参的战役总结,这是参谋长的分内之事,但稿子却不好写,蒙山军的传统,战后总结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各级均对此极为重视。战后总结必须是以查找问题为主,而不是表功。败仗不必说了,胜仗也须将失败的环节一丝不苟地找出来。比如波东战役,事后的战役总结几易其稿,王明远上将那一关就很难过。而这一次的战役总结还要阐述俄军的问题,令薛晓才很难措手。
  一直到西线英法对德国展开了进攻,薛晓才的战役总结报告仍是草稿状态,一些琐事缠绕着他,一些事情是他主动关注的,牵扯了他的精力。
  薛少将关注着仍住在文尼察的沙皇。从3月份起,不断有保皇派人物跑到文尼察“投靠”已退位的尼古拉二世,形成了以海军上将高尔察克和陆军中将阿尔杰米耶夫为首的一个军事小集团,据说他们已经说服尼古拉二世前往远东了,地点是鄂木斯克,不过尚未动身。战役进行期间,跟华军诸将多有来往的阿尔杰米耶夫中将曾到卢布林询问战况,大概是考虑文尼察的安全吧。
  另一件事就是西线的尼韦勒攻势。这次投入上百万军队的大进攻再次被证明是一场灾难,鲁登道夫新的防御体系的优越性得到了证明,短短十几天,英法已经伤亡了20余万人,其中阵亡超过了10万,但所得甚少,更不要谈什么将威廉皇太子集团军连根拔起了。战役不仅导致了尼韦勒的下台(贝当取代了尼韦勒),还出现了法军拒绝执行军令的现象,令新任法军总司令贝当将军大为惊恐。
  总结尚未写完,薛晓才便接到了代表王明远回国述职的命令。王明远对他说,“把总结草稿带上路上完成吧,我的意见你已经完全明了了。总的经验就是尽可能不要做阵地进攻。有关步炮协同,空地协同方面的问题,要重点汇报,以利总参总结教训,改进部队训练。另外,关于建议组织基层军官实习团应加紧进行,这样的机会不抓住可惜了。”
  薛晓才第一站先到了文尼察,在这里他遇见了驻俄大使陆征祥和国安总局国际局局长李三才准将。他们是来拜会退位的俄皇的,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有关外交方面的事,薛晓才不去关心,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是肩负重要的使命。他对李三才比较好奇,不晓得国安总局在彼得堡搞什么名堂。薛晓才有些瞧不上国安总局的工作,总觉得有些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不过,薛晓才回国算是有了伴。要不然,漫长枯燥的旅途实在是乏味。身为高级将领,又不能跟随性的副官警卫过多地交谈,多了个驻俄大使和情报准将,聊天总是方便了许多。
  他们三人用了一个包厢。李三才闭口不谈自己的业务,薛晓才也不能更多地讲军务机密,倒是陆大使这位“系统外”官员口若悬河地讲述二月革命以来彼得堡的闻见,令薛晓才颇感兴趣,也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尤其是陆征祥讲述的彼得堡的建城史,让薛晓才萌生了去一趟彼得堡亲自浏览这个俄国首都的欲望。白昼的风光只是听说,亲眼见一见肯定美妙无比。至于陆大使讲述的那些建筑和名人,薛晓才反而不大在意了。据说俄国的皇宫气派无比,就建筑的精美和藏品的丰富,怕是已经辟为博物院的故宫也比不上,也勾起了薛晓才的向往。
  薛晓才承认,俄国是一个大国,不仅在于其幅员辽阔,更在于其近代辉煌的历史。自从来到俄国,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就干扰着他。打仗的时候顾不上,但还是有很多闲暇的时间得以了解这个国度。就薛晓才看来,俄国有许多地方是中国所难以比拟的,比如自然资源。乌克兰一望无际的草原、森林、河流令他羡慕,俄国人豁达乐观的心态也给了他好感。他接触了很多俄国人,有军人,有地方官员,也有平民商人,尽管在战争中物资极度匮乏,但俄国人的生活水平无论是吃穿用度仍在中国之上。而普通俄国人都好客热情,特别是对帮助他们打仗的中国人更是如此。他们喜爱音乐舞蹈,即使在战争中,总能见到居民拉琴跳舞,充满了乐观喜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对于战争抱有极大的信心,总是说当年拿破仑把莫斯科都占了,最后还不是一路败退回法国?最后还不是被俄军占领了巴黎?相反,倒是俄军那些高级将领们对战争感到绝望……
  龙谦所讲的地缘战略理论薛晓才是听过的,虽然他对此理解不透彻。他感到总统对于俄国的戒心要比日本深的多。组建远征军绝对不是帮助俄国人抵御强悍的德国,而是另有目的。这个薛晓才一清二楚。但究竟是什么目的,薛晓才却想不透。彼得堡事变轻而易举地推翻了帝制,为何中枢几次来电强调确保沙皇的安全,一定有极为重要的原因。没错,沙皇身边如今聚集了一帮保皇派,但他们能成什么事?薛晓才看不清楚。而且,薛晓才不喜欢皇帝,更不喜欢帝制。蒙山军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没有皇帝的共和国吗?自己的祖国从建立共和以来发生的变化,不是证明了没有皇帝的日子更幸福吗?
  薛晓才承认自己不懂政治,所以在和两位同伴聊及俄国政局时,他更多的是听,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回到北京时,天气已经很热了。三位“大人物”各自向自己的上级汇报工作。李三才甚至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局本部,向江云详细汇报了彼得堡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江云对他的工作做了肯定,认为干的不错,基本达成了预定的目标,“总统很关心俄国的工作,你好好准备一下,等待我的通知。总统应当会当面听取你的汇报。俄国处最近要高度关注,你要亲自抓这个处。”
  国安总局在国外的情况工作归六局管辖。局长正是李三才。六局的前身是六处,国安总局在龙谦连任总统后级别升了半格,从隶属于警政部的一个副部级单位独立了出来,成为正部级机关。总局本部所辖各处升格为局,李三才是主管国外情报的第六局(国际局)的第二任首脑,因为是参加过蒙山整军的老人,还担任过龙谦的护兵,在总局威权日甚的江云对李三才的态度要客气的多。
  次日下午,李三才接到总局办公厅的通知,要他在晚九点去总统府汇报工作。李三才以为即使总统会召见他也会在数日之后了,没想到如此迅疾,足见总统对俄国局势的重视。
  李三才准时走进一楼的会议室时,感觉到屋里浓重的烟气,桌子上的茶杯和烟缸围着椭圆形的会议桌坐着几个人,总理方声远,参议院议长洪粤诚,众议院议长陈超,国防部长封国柱,国防科技委员会主任叶延冰,总参谋长司徒均,联勤总部部长宋晋国,外交部长唐绍仪,副部长顾维钧,军情局长田书榜,国安总局局长江云。还有就是一同回国的远征军副参谋长薛晓才。
  看样子,他们刚刚结束了一次会议。
  “你辛苦了。干的不错。”龙谦握住李三才的手,“刚才我们研究了俄国的军事问题和彼得堡局势。请你来,是为了研究布尔什维克下一步的行动,你把乌里扬诺夫先生回国后的情况谈一谈,可以详细一些,但要讲清楚消息的来源。另外,你领导的国际局对布尔什维克今后的发展是什么一种判断也讲一讲。”
  “是。”李三才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来,摸出他的笔记本,迅速整理了思路,开始他的汇报。
  汇报用了半个小时。
  “现在可以证明,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左翼派决心走武装夺取政权之路了。”李三才汇报时,龙谦一直在地上踱着步,“不能不承认世界上是有天才存在的,这位乌里扬诺夫先生就是。他敏锐地发现,在俄国,不,在任何地方,铁血永远可以战胜妥协退让。如果尼古拉二世有乌里扬诺夫先生一成的铁腕,社会民主工党早就成为了历史。”他走到会议室门口停住脚步,背对着与会人员说,“现在要设想一个由乌里扬诺夫先生领导的强权政体出现后对我国的影响了,外交部,情报部门要收集和研究布尔什维克所有可以搞到的文件,特别是乌里扬诺夫先生的文章和讲话。过去的不必研究了,因为他已经改弦更张了。争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乌里扬诺夫先生取得政权,他们的内政外交会是什么方针?他们会继续将对德奥的战争进行下去吗?他们会如何对待远征军问题?他们会如何看待对华关系?这件事要立即抓起来,”龙谦转过身,盯着顾维钧,“由外交部来牵头,具体的就是你。军情局和国安总局的情报要及时转小顾。但要绝对保密。参与这个小组的人员要精选,要报我审批,所有的研究内容要列为绝密。”
  “是。”顾维钧起身回答。
  “总统,既然您如此担心布尔什维克,能不能防患未然?”江云小心翼翼地说。
  “如何防患未然?把乌里扬诺夫干掉?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龙谦沉声道,“第一,我不认为你们能干净利落地达成目标。第二,即便成功了,马上就会有第二个乌里扬诺夫跳出来。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为什么罗曼诺夫王朝会在几天内垮台,为什么尼古拉二世的支持者如此寥寥,外交部可以列为一个专题研究。但是,我不批准任何针对俄国政治家的行动。那种行动即使成功,后果也得不偿失。除了顾维钧领导的小组,还要成立第二个特别小组,那就是高尔察克和阿尔杰米耶夫小组。这件事由远征军牵头,但还是要用外交部的名义,国防部,总参,军情局,国安局以及北方军区都要参加。要保持和这两位将军的联系,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龙谦回到自己的位子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地望着与会众人,“要设想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龙谦回到了自己的坐位,点了一支烟,“由于布尔什维克采取了激进的政策,彼得堡将多次上演政变,直到布尔什维克掌握了政权。然后他们公然与德国缔结和约从而退出战争。这种情况下,第一,远征军的对策是什么?第二,协约国会不会进行干涉?第三,俄国如果出现内战,尼古拉二世会不会发挥重大作用?这种情况下,我国将如何应对以得到最大的好处?这个小组由我亲自掌管,在座的都是成员,晓才回去后可以向明远司令官汇报,但其他人不必讲了。题目先拿出来,你们回去琢磨,三天后我们还在这里开会,谈一谈你们各自的看法。最后我强调,此事要绝对保密。不得在专题会议以外谈论这个问题,更不得形成任何未经许可的记录纪要。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起身回答。
  “那好,散会吧。”


第十四节 俄国战略(二)
  散会后陈超和叶延冰留了下来。某种意义上,这里也是他们的家。因叶延冰的无锡之行并未瞒着陈淑(叶延冰亲自跟陈淑谈了面见许思),引发了陈淑的不满。导致陈淑和陈娴也有了生分。陈超对此大为头疼,恰逢龙谦次子龙兴华在学校踢足球摔折了胳膊,陈娴干脆搬到了总统府帮着姐姐照顾外甥,由此获得了陈淑的谅解。陈娴住在这里,叶延冰当然来的多,尽管国防部办公厅已给他安排了住所,很多时候叶延冰都是住在总统府的。
  “你们要谈事是不是换个地方?这都抽了多少烟啊。”陈娴对仍坐在会议桌前的三个男人说。
  “小娴说的是。”龙谦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陈超跟着龙谦来到他的书房,迫不及待地问,“退思,布尔什维克真的会夺取政权?”
  “你记得我曾说过的阶级理论吧?”
  “当然记得。没想到真有人拿出了这套理论。”陈超看了关于俄国时局的一些资料,感到很震惊。龙谦说出阶级、剥削的那套理论至少是十几年前了,印象极为深刻,没想到真的有人在实践那套令陈超惊心动魄的东西,让他愈发感到龙谦的高深莫测。
  “当布尔什维克喊出停止战争、将土地分给农民、打倒剥削者等口号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他们一旁。这点不用怀疑了。临时政府拿不出压过布尔什维克的好处,大批的士兵会倒向另一边。因为士兵们大多出身农民,对农民,没有比分配土地更有吸引力的口号了。这其实不新鲜,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喊过无数遍了。”
  “均贫富”几乎是历史上所有的农民造反领袖都会打出的旗帜,毫不新鲜。先不说成功者万中无一,即使成功,不过是新一轮循环的开始。陈超不免想起龙谦所说的周期律,只是没想到外国一样存在同类问题,如果不跳出周期律,依旧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陈超追问道,“据他们所说,那个从瑞士回国掀起风浪的俄国人是个极有学问的,他用什么办法跳出土地兼并的周期律?”
  “这方面的理论已经成型了,我跟您说过,叫做‘剥夺剥夺者’,收回来的资产怎么办?国有!工厂机器可以国有,土地一样可以国有。”
  陈超其实已经想到了,中国也出现了国有的工厂公司,包括黑龙江搞得蛮好的农场。而龙谦从建国前就在做缓和土地兼并的工作,建国后的“赎买”政策也是报有同一目的。陈超觉得,生产资料——这个名词已经不新鲜了——划归国有好处多多,他并不反感,但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退思,姑且假设那位俄国人搞成了,把土地收回来,不是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
  “诺言?”龙谦哈哈大笑,“越之先生,您也算老江湖了,难道没发现最不守诺言的就是上位者?诺言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上位者要求下面遵守而自己不必遵守。当政权到手,一纸文书就可以推翻原来的承诺,谁敢置喙?泰西诸国宪法精神中除了言论、结社、集会等天赋自由外,还有一个核心的东西,就是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但这位乌里扬诺夫先生却认为,只有公有制才能消除剥削。所以,在取得并巩固政权后,必然走公有制之路,分给农民的土地,当然要收回来。”
  “这也并非不好。你搞得黑龙江农垦农场不是蛮好吗?”
  “看上去是不错。”龙谦神色严肃起来,“国有理论上是全民所有,但总要有人来管理。握了庞大国有资产的管理者却是个体的人,人嘛,总是有私利的,接下去会出现什么事连想都不用想。我安排曹敏忠去黑龙江调查,虽然还没有结果,但我可以断定,绝对有问题。对个人贪腐难,对国家则很容易……国有搞不好就是最大的私有,便宜了权贵,牺牲了全民。”
  陈超沉默着,感觉终于抓到了一丝思路,在执掌众议院后,接触了一些之前从未接触的东西,之前很难理解的治国方略终于有了解释。对于公有制,他一直有很深的戒心。但国家层面的核心产业,比如钢铁、兵器,又不能依靠民间去搞,他似乎一直在寻找一条中间道路,今天谈及俄国,似乎解释了龙谦为何要拆分华源中兴等大型企业集团了……
  “那么你不看好这个布尔什维克了?”叶延冰插了句话。
  “不,集权在短时间内总是有力的,可以应对各种困难。所以临时政府不是其对手。当一个铁血集团用铁腕统治一个国家,实行统一意志,其爆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
  叶延冰想,蒙山军也算一个铁血集团,依靠武力夺取了天下,以至于在建国后急缺文官,不得不招降纳叛。但龙谦在建国后的治国理念却跟铁血沾不上边,总是热衷于建立制度,总是说要靠法律和制度来管理国家。以至于培养了一大批反对者,整日间在议会吵吵嚷嚷,纵论时政。甚至否决政务院提出的政策……导致了封国柱为首的一大批蒙山军元老颇有微词。岳父之前是赞同龙谦的,自进入众议院后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转变。铁血政策不好吗?很多时期都在吵吵嚷嚷中耽误了,就像自己组建国防科技委员会,涉及编制和经费竟然要议会来审议,让自己一个堂堂上将军去给议员们解释。龙谦所说的经费不受限制竟然不能兑现,不是卡在了财政部,而是卡在了议会……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退思,我觉得你早已估计到了这种情况会出现,是不是?你究竟要在俄国搞出什么名堂?干脆布置下去不就完事了?何苦让大家伙儿猜你的心思?还不一定猜得准。”陈超终于打破了沉默。
  “越之先生,第一,对于俄国局势,我比大家强不了多少,并不知道局势会如何发展,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第二,涉及到国家大政,岂能依靠我一人?如果我不在位呢?如果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呢?必须集思广益,特别要尊重在俄国工作的人。至于俄国战略,对于你们是不保密的,其核心就是最大可能削弱这个国家,最好让它分裂成几块,那样我们北部的国防压力就消除了。延冰是去过俄国的,刚才薛晓才也讲了,俄国的综合国力绝对在我们之上。现在当然没有问题,但以后呢?如果我们的发展触及到俄国的安全,或者触及到英美的核心利益,俄国就是我们的一块心病了。另外,我们动员了大几十万军队,牺牲伤残了无数,总要换回些直接的好处来。”
  “能换回什么好处?”叶延冰来了兴趣。
  “我只说一件。俄国其实很有钱,但你们不知道。前年,当德军逼近彼得堡威胁其首都安全时,为了保护国库,尼古拉二世将库存的黄金全部运出了彼得堡……”
  “运到哪里了?有多少?”
  “喀山。足足600吨。”
  陈超和叶延冰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们是没有这么多黄金储备的,这就是差距。就资源而言,我们永远无法跟俄罗斯比。黄金是个好东西,有它能办好多事,而且能稳定币值,安定人心。如果光靠采掘,不知多少年我们才能达到这个数字。”
  “这些黄金如何能抢到手?”叶延冰盘算起来。
  “我敢保证,尼古拉二世也在惦记着这笔黄金。临时政府忙昏了头,顾不上……但用军事手段就落了下乘,我们已经融入国际社会了,要学会按照规则办事。”龙谦微笑着接过陈淑送来的茶,“黄金其实不是第一位的,我倒很希望俄国跟我们缔结一份条约,将版图重新划分一下。鲁山之死,一直是横在我心里的一根刺……”
  “是的,如果布尔什维克退出战争,对战局的影响是巨大的。我听司徒讲,美国人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出兵。英法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幕……远征军怎么办?回国还是跟布尔什维克干?”叶延冰的思路迅速打开了,“我明白了,如果在远东或者乌克兰建立一个拥护尼古拉的政府,为了获得我们的支持,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司令,你不该将我调回来的。”
  “所以要集思广益。但直接介入俄国的内战是不明智的,千万不要低估俄国人抗击外敌的勇气和战斗力……而且,布尔什维克的铁血政策很厉害。”龙谦笑笑,“至于调你回国,我不后悔。你那个机构是我的杀手锏,在总体国力上追上人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在某些方面走在前面取得领先却是可以的,这就要闯出一条捷径来,你的委员会就是那条捷径的开拓者。”
  “就让他们这样搞下去,怕是什么事也做不成……”
  “延冰,今天我当着岳父的面说几句心里话,”龙谦明白叶延冰所指,“我知道最近一些老战友总在叽叽喳喳,不外是嫌我过于软弱了,太阿倒持了,建议对一些公开的反对者采取措施。我呢,严禁国安局用他们的手段对付公开的反对者。当然,暗中的反对者就另当别论了。没错,江山是我们提着脑袋打下的,理应我们说了算。但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重要问题,我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左传》上讲,‘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个集团,一个政党,兴旺时就蓬蓬勃勃,失败也就一会儿的事。蒙山军筚路蓝缕建立这个国家不容易,但打江山和守江山不一样,后者比前者难得多。这里面有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监督者,换个说法就是天敌问题。打江山时,四面受敌,不敢稍稍懈怠,因为敌人在监督着我们,一不小心脑袋就没了。但守江山就不一样了,因为没有了监督者,很容易骄纵。所以,我要设立对立面,要培养反对者,反对者就是监督者嘛。议会在我国历史上是一个新鲜东西,因为它代表了各方面的利益,所以肯定会在某些问题上反对我们。你要仔细想一想,这样好不好呢?你的委员会在编制和经费上受到议会的质疑,议会想了解你们所做的工作,这完全是正常的。你不要认为这是有人刁难,而要将其当做好事。有这样一个机构盯着我们,会让我们警惕,结果就是少犯错误。这么一个国家,这么多阶层,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出现各种声音是完全正常的。农工党在关注着工人和农民的利益,科民盟差不多成了新兴商业集团的代言人了,进步党代表了老立宪派知识分子,民主党实际是保皇派当家,他们取民主之名简直是笑话……这有什么不好吗?在我看来很好。党派本质上代表了某个阶层的利益,因为振兴国家需要工商业,因为农民和工人是社会的基础和脊梁,所以我更关注农工党和科民盟,但也需要整顿,需要与时俱进。话扯得远了,说说你吧,这些年我是有意打压你的,山东战役本来应该由你指挥,你熟悉中央军区嘛。俄国的战功也可以晋升元帅,国防部提了报告,被我压下了。因为你是我的至亲,必须做些牺牲。蒙山军元老们有些不像话了,总是觉得受到委屈,委屈什么?对现在的职务待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就是要你给他们树个榜样,不要吃老本!议会审查,就让人家审查嘛。秘密当然要保,但总不能谁都不信任,我就不信,那些反对派都是叛国者,不过是立场不同嘛。你们不信就看着,如果布尔什维克掌权,是容不得反对者的,他们叫专政。什么是专政?就是一家说了算嘛。短时间会收到效果,时间久了,问题就出来了。我们的问题不比俄国少,我不喜欢乌里扬诺夫领导下的布尔什维克风格,我坚定地认为,必须给反对者一个说话的地方,必须允许反对者说话,允许公开地,按照程序提出反对意见,但不允许私下搞鬼。这就是我的原则。”
  龙谦很少称呼陈超为岳父,即使在家里,也是用越之先生来称呼的。陈超觉得龙谦与其说是对叶延冰教导,还不如是在说自己。辞掉警政部长职务后,终于被龙谦说服接掌了众议院议长,几个月来深深厌恶了议会无休止的争吵。但龙谦却纵容那种争吵……
  龙谦设计的政治体制在运行数年后开始暴露问题。一方面,国家在内政外交上取得了无可争辩的成就,特别是外交、工业、教育和交通方面的成就斐然,进一步增强了总统的威信。另一方面,国家治理层面的矛盾开始暴露。肇始在于年初政务院调整部委机关,拆分工业部,新设了重工业、轻工业及化工部,文教部则拆分为文化部和教育部,新设了国防科技委员会及科学院,其他部委也在职能上做了重大调整。由于实行条块结合的管理体制,各省均需对省级机构进行相应的调整,于是引发了国会和政务院两大系统的矛盾,方声远和洪粤诚为此还大吵了一架。政务院在编制上遭到了国会的“刁难”,参议院议长洪粤诚引用龙谦关于严控政府编制减轻财政负担的讲话,将政务院提交的政府机构改革方案退回去三次,官司打到了龙谦这里,龙谦却将屁股坐在了洪粤诚一边,逼着政务院修订他们的编制方案。
  表面是政务院和国会间的矛盾和国会与地方议会间在加剧,实质上是龙谦培育国会带来的权力之争。在进入他的第二个六年任期后,突出的矛盾在于各省官员的任免,地方议会试图促使国会立法将除省级官员之外的任免权收入囊中,而政务院系统则坚持不放手,地方和中央的矛盾由此加剧了……小的方面,由于蒙山军建政前创立的企业已经发展到集团规模,出现了垄断国内市场的苗头,而且,连续两年被监察部查出内部的贪腐问题,特别是叶延冰从俄国回国后接任国防科技委员会主任,涉及原中兴实业集团旗下制药研究所长期攻关的一项重大科研项目划转国防科技委管理,竟然遭到中兴实业的抵制,还给龙谦写来了联名信,引发了龙谦的怒火,遂决定拆分华源和中兴,因涉及理论上属于蒙山军创业元老们的股份问题,一些高级将领不满意,用各种方式向龙谦建议缓行或取消该决定,由此引起龙谦的警惕,私下对陈超说,看来需要整顿下内部了,不然会给后人留下大麻烦……
  陈超六年余警政部长的履历足以使他对国内情况比他人有更多的了解,龙谦秉政以来,开放党禁,强化法律建设,从宪法层面保证公民的言论结社自由,促使了文化的空前繁荣。据有关部门统计,1916年的报刊发行量比1910年翻了五番,登记的政党超过了100个,其中占据国会参众两院席位的政党超过了20个,尖锐批评政府的声音越来越多,用方声远的话说就是有些人无视政府六年来所取得的重大成绩,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简直是居心叵测。而地方议会实权在加强,政府的预算人事受到了议会越来越强的监督,政府系统抱怨不止。而地方议会在选举等环节又不断暴露各种问题,被监察系统不断曝光,从而引出了对地方自治的质疑,给了政府反击的武器。而议会也用监察系统的成绩反击政府,最严重的一次是因北京市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因贪腐被查办,北京市议会弹劾市长邓清华失职,进而引发对总理的不信任案。虽然最终没有通过应得票数而使弹劾流产,但却引出各种流言,说龙谦不满意方声远而属意洪粤诚,有换马之意,成为1917年初政界最大的新闻。
  综合各种迹象,陈超数次提醒龙谦将精力从俄国转回到内政上,利用他的威信着手解决国内的问题。但龙谦却认为俄国战略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始终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外上,所以陈超很是着急。
  在陈超看来,以中国的实力去插手俄国问题是不明智的,不如集中力量将国内的问题解决好,用一句老话说就是‘中国既安,四夷自服’。可龙谦却将更大的精力投入俄国,搞出什么俄国战略,竟然图谋分裂俄国,想起来就令人心惊肉跳。
  陈超感觉到他对龙谦的认识是越来越模糊了,龙谦的想法做法越来越不理解了。


第十五节 七月
  “好像你说过你枪打的不错?”
  “在西伯利亚时曾跟亲戚猎狩过……在喀琅斯塔得也经常参加射击训练。”
  “中央委员会要扩大警卫队伍,您愿意去吗?您是清楚的,最近局势比较紧张。”
  “我服从您的决定。如果您认为我应该去,我就去。”
  “他们要抽调一批经受过考验的同志。我推荐了您。当然,不会让您扛着步枪去为克舍辛斯卡亚大楼站岗的。就这样吧,我给您开一张介绍信。”
  在雅科夫附在桌上为他书写工作调动介绍信时,丘博夫尽量装着平静如昔,不让雅科夫看出他的高兴来。上级给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接近约瑟夫并取得他的信任,但对于一个基层党员,接触那位格鲁吉亚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上个月,那位上唇留了浓密胡须的领袖曾到喀琅斯塔得基地去视察水兵,他第一次近距离见了那位看上去非常强壮的领袖,那个人个子不算高,头发浓密,说话带有浓重格鲁吉亚口音,灰色的眼珠里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约瑟夫在听说他是彼得堡委员会派驻喀琅斯塔得基地的代表时,跟他握了手,问了他的姓名后随意地问起他对局势的看法,丘博夫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直言应当将喀琅斯塔得水兵基地的武装牢牢掌握在党的手中,与其跟孟什维克及临时政府做理论上的斗争,不如用枪炮来解决问题。
  丘博夫的话很大胆,他注意到了跟他站在一起的军人们诧异的眼光。他从上级给他的文件里掌握了乌里扬诺夫的思想,但喀琅斯塔得基地的部队里并不全赞成武装夺取政权,尽管这是党最可靠的武装了。他说这番话时,约瑟夫面无表情,他不知道这位大人物的真实立场,因为他并未看到约瑟夫的任何内部发言。但他知道,乌里扬诺夫回国后,党的政策正在转向,彼得堡委员会事实上已经瓦解,大批干部调动到新的岗位,再没有对抗并否决中央局的力量了……
  “唔,拿好。明天就去报到吧。”雅科夫将介绍信递给丘博夫,“祝您工作顺利。”雅科夫站起身,顺便抹了把脖子里的汗水,向丘博夫伸出了手。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知道您要问什么。”雅科夫打断了丘博夫,“或许我们的确错了,根本就不该和临时政府妥协……您的党龄几年了?”
  “这个您最清楚……”
  “我们需要一个意志坚定的领袖。您去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下。”
  丘博夫没有等到明天,他拿着雅科夫开给他的介绍信直接去了邮电局,给西班牙餐厅打了个电话,等了几分钟,崛义郎来了,丘博夫简单地报告说他的工作调动了,去了克里辛斯卡亚大楼——党的总部机关就设在那里,现在成为了和塔夫利达宫对峙的中心。
  崛义郎问他现在在哪里,他说了。崛义郎在电话里向他表示了祝贺,“差事不变。以后尽量少主动联系。”说完便挂了电话。
  进入7月,彼得堡似乎重演了2月份的乱象,工人、士兵对临时政府迟迟不解决实际问题失去了耐心,工人们在咒骂失业和饥饿,士兵们恐惧被调上前线,游行示威又开始了,不过对象转向了临时政府。丘博夫在去往克里辛斯卡亚的路上遇见了好几拨打着横幅的工人队伍,口号跟当初反对沙皇政府几乎一模一样。崛义郎所说的将出现再次革命似乎正在变为现实。
  接待他的是一个叫库兹米奇的高个子红脸膛汉子,在核实了他的身份后,带他进了捷尔任斯基的办公室。
  足足盯着丘博夫看了三分钟,留着漂亮长髯扎着武装带的捷尔任斯基说,“欢迎您,丘博夫同志。您在喀琅斯塔得的工作是出色的,我们需要您这样意志坚定的同志。您就在库兹米奇同志的领导下工作吧,具体的任务他会交代您的。”
  库兹米奇是克里辛斯卡亚大楼警卫队长,而捷尔任斯基则是中央委员会负责安全保卫的最高领导人。
  “是,我将无条件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丘博夫以军人的姿态向捷尔任斯基打了个立正。
  “非常好。我们党正处于关键的时刻,非常需要像您一样立场坚定的同志,”捷尔任斯基重复了刚才的话语,“您是赤塔人?在远东工作过?”
  “是的。我在远东生活了三十多年……”关于自己的履历,丘博夫已经背熟了,特别是他在中国生活工作的经历,经过了他的组织的严密推敲,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丘博夫以为对方会拷问自己的经历,但桌上的一部电话响了,捷尔任斯基拿起电话报了自己的姓名后,捂住话筒对丘博夫和站在他身后的库兹米奇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库兹米奇将丘博夫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先给了他一支手枪和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并让他做了登记,“最近我们要组织更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要给塔夫利达宫里的那帮老爷们施加压力。我们的任务除了保卫总部的安全,还要承担要人们的保卫工作。您将领导一个小组,现在您跟我来吧。”库兹米奇先打了个电话,然后将丘博夫带到一楼,交给他十几个人,这些人就是他的部下了,“他就是你们的分队长,丘博夫同志。你们马上熟悉一下吧,列瓦绍夫,”库兹米奇对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年轻人说,“你负责向丘博夫同志汇报情况。”然后库兹米奇走了。
  列瓦绍夫似乎不欢迎丘博夫,态度很冷淡,不过还是简单地向丘博夫介绍了分队的人员,他们并不负责日常的警卫工作,是捷尔任斯基组建的机动部队,24小时待命在克里辛斯卡亚大楼。
  丘博夫就住在了总部大楼的地下室,外面更混乱了,一部分群众跑到了克里辛斯卡亚大楼打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口号。但丘博夫并未接到出勤任务,跟他的分队一直待在总部,伙食不错,但不准饮酒。丘博夫让列瓦绍夫找来所有能找到的报纸,主要是《真理报》,但也有几份《交易所通报》,这是一份无党派的报纸。丘博夫认真阅读报纸的神态镇住了他的部下,因为他们大多数的文化程度尚不足独立阅读报纸。
  “都说些什么?”列瓦绍夫问。
  “第一机枪团已经行动起来了,真是好样的。他们派出了代表到各工厂去鼓动,还派人去了喀琅斯塔得联系水兵,准备搞武装游行。”丘博夫扬了扬手里的真理报。
  列瓦绍夫摸出烟盒,丢给丘博夫一支烟,“是的,部队站在我们这边了,这个没错。他们已经不相信临时政府老爷们吹牛了,只要我们来硬的,他们就完蛋了。”列瓦绍夫在靴子上划着了火,替丘博夫点上了烟,“关键是不想打仗了,这个我清楚。”
  “您上过前线?前线的部队是怎么想的?”
  “我在西北战线待了一年半,中了一枪,”他指指自己的左腿,“然后就再也没去啦。上面说的完全正确,我们不能再给资产阶级当炮灰了。”
  “哦,我是担心前线的部队,他们可有好几百万呢。据我所知,他们可是效忠临时政府的。”
  “我知道士兵们绝对不愿意打仗啦。死的人太多啦,士兵们的鲜血流成了河,为了什么?要知道,德国军队也是工人和农民组成的。”
  “您是哪一年入党的?”
  “去年。在彼得堡养伤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丘博夫接到了库兹米奇的命令,要他带着他的分队保卫中央委员会的领导在克里辛斯卡亚大楼前的广场向群众演说。他带着他的分队全部换了便衣,混迹于广场临时搭建的讲台周围,他们腰里都掖了手枪。那天上午,丘博夫终于近距离地聆听了乌里扬诺夫对万余群众(主要是喀琅斯塔得基地赶来的兵士)的演讲,那位小个子领袖以煽动性极强的肢体语言发表了鼓动性演说。因为距离远,丘博夫基本上没有听清楚乌里扬诺夫讲了些什么,只是醉心于他那风格独特的手势。可以肯定,他的周围是党的领袖们,但丘博夫只认识约瑟夫,其他人一概不认识。演讲大概在11点就结束了,情绪激动的士兵和工人前往塔夫利达宫,而领袖们则回到了总部大楼。整个过程并未发生任何意外,在丘博夫看来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乱”。在乌里扬诺夫演讲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喊着行动吧,干起来吧,别再等了……
  丘博夫和他的分队保护着要员们回到了大楼,灼热的阳光把他晒得够呛,他回到阴凉的地下室喝了两大缸子凉水,感到舒服了许多。列瓦绍夫匆匆跑进来,“糟糕,打起来了。”
  “和谁打起来了?”
  “谢苗诺夫团,还有哥萨克,死了很多人,”列瓦绍夫喘着气说道。
  情况正如列瓦绍夫所说,以喀琅斯塔得水兵为主的游行队伍与支持临时政府的部队发生了武装冲突,许多商店、饭店、商场被暴徒们捣毁,局面失控了。舆论几乎全部站在了布尔什维克的对立面,指责布尔什维克是暴徒,接着,一个可怕的流言开始流传,说乌里扬诺夫是受雇于德国人的间谍,拿了德国人很多钱回国来颠覆政权……临时政府已经向前线部队发出呼吁,要求他们回京平叛。又有消息说,由于前线部队拒绝执行临时政府的命令,至少一个师的中国军队已经向彼得堡开来,他们是完全拥护临时政府的。
  总部大楼的气氛紧张起来,领袖们在开会,卫队接到了命令,补充了武器,丘博夫的分队领到了十支带有刺刀的莫辛纳干步枪,每支步枪配了50发子弹。
  这天晚上,《真理报》被临时政府的人捣毁了。丘博夫接到了库兹米奇的命令,让他带领分队保护领袖秘密离开彼得堡。
  4点钟动身,丘博夫发现他要护送的正是约瑟夫。大概睡眠严重不足,约瑟夫脸色很不好。他盯着向他敬礼的丘博夫看了好一阵,然后钻进了一辆福特牌轿车,而丘博夫等人则上了一辆卡车。
  但很快,有人将丘博夫喊了下来,约瑟夫要他跟自己坐同一辆车。
  卡车在前面开道,轿车跟在后面。从海军部大楼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天色未亮,城市仍在静谧中,白天的骚乱不见了。司机对伏在窗户上观察的丘博夫说,这是豌豆街,他刚说出街道的名字,枪声响了,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驾驶楼中弹了。
  “趴下!别停车!冲过去!我来掩护!”丘博夫拔出手枪,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然后重重关住了车门。他用手枪胡乱向对面的房屋开火,弹夹很快打光了,这时他看见后面跟着的卡车重重撞向了街角的路灯,熄火了。
  丘博夫站在大街上换弹夹。他看到福特牌轿车绕过了卡车向前冲了过去,领袖将他的卫队抛下了。
  火力来自右面的房屋,火力不猛,但准确。丘博夫的人从车厢里跳出来开始还击,他飞快地躲在了卡车的车身后,听见列瓦绍夫喊了一声倒在了自己脚下。
  “你怎么了?”丘博夫问。
  “我的腿……”列瓦绍夫痛苦地哼哼着。
  “撤退,撤退!带上伤员,跟着我!”丘博夫大声喊道。保护的对象都跑了,在这儿等死干嘛?丘博夫拉起了列瓦绍夫,蹲下去让他趴在自己背上,带着他的部下拐进了一条小巷,隐没在了黑暗中。
  七月事变被临时政府定性为布尔什维克策动的叛乱。忠于临时政府和中立的部队出面平息了骚乱,乌里扬诺夫、托洛斯基、约瑟夫、莫洛托夫、季诺维耶夫等领袖再次逃亡,布尔什维克与临时政府彻底决裂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布尔什维克完蛋了,他们被逐出了彼得堡,首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第十六节 北京会议
  谜团重重的七月事件虽然被平息,但彰示了临时政府对局势掌控力之弱。在尼韦勒攻势依旧失败后苦撑局势以待美军抵欧的英法两国担心起了俄国。
  作战三年,西线抗击德军的主力无疑是法军,尽管英国逐步加大了其陆军的投入,在某些战场和战役中充当了主力,但法军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尼韦勒攻势后,法军出现了不稳定的苗头,一些团队公开抗命,拒绝执行作战任务,喊出拒绝战争,要求停战的口号,令英法两国大为惊恐。新任法军总司令贝当将军不得不采取铁腕政策,抓捕、处决了上百名军官,总算控制了形势。但军队高层承认,战争的潜力已被耗干,完全有先于德国倒下去的情势出现。法国总人口远远少于德国,就人力资源一项,法国就远逊对手,而英法在西线的战损比一直高于德军,使得法军已经呈现“撑不下去”的苗头了。
  好在美国参战了。
  在七月事件爆发后,英法美意四国在伦敦召开了研讨会,重点讨论了俄国问题。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汇总,俄国局势相当危险,俄军厌战情绪日趋严重,现在别说进攻了,能够保持战线稳定就谢天谢地了。但美国重整军备需要时间,代表威尔逊总统参加会议的国务卿蓝辛说,美军第一支部队投放法国的时间不会早于11月,受限于海运问题,美军集结至足以打破西欧战略均势就更久了,恐怕要等到1918年了。就算美军从11月起每月投放十万人马(这个速度已经很惊人了特别在未肃清德国潜艇的威胁下),也要在明年春季结束后才能集结起一支承担战役规模的大军。
  英法的军事领袖们私下对美军的战斗力极为怀疑,一个自南北战争后承平数十年的国家,仓促动员起来的军队能不能打仗真是一个大问号。不过,按照美国的计划,将要动员300万以上的大军,就算这支部队战斗力孱弱,光靠人数也把德国人吓死了。
  时间在协约国一方。取得最终胜利的关键就在于平稳熬过这几个月。前提是俄国战线不能出大问题,如果发生俄国退出战争的情况,上百万德军调回西欧,完全有可能在美军到来前翻盘。
  但德国人肯定不会睡觉,他们一样会意识到时间这个因素对他们是不利的。在美军大批抵西欧之前,德国人一定会做点什么,不然他们就彻底完蛋了。他们一定会进攻,谋求逼迫协约国停战的资本。向哪里进攻?意大利战线是不必考虑的,哪里主要是奥地利人,奥匈帝国已极度虚弱,没有力量发动决定性的进攻,而且,即使逼迫意大利投降,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同盟国要想取胜,必须让英法屈服,但目前情况下,以德国在西线的兵力是不能达成这个目的的。根据统计,德军在西线与英法联军的兵力对比是二比三,他们没有那个实力。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德国解决东线问题。那样的话,德国从兵力到武器就可以压倒英法,从而在美军加入前结束战争。
  俄军虽然从开战以来败多胜少,损失了至少三百万军队,但依仗其辽阔的纵深和丰富的人力资源,使得德军不可能彻底击败俄国。但罗曼诺夫王朝的迅速垮台及俄国政局的连续动荡带来了变数,俄国的某些政治派别公然打出了退出战争的口号,使得英法极为担心。
  二月革命是英法美乐于看到的,罗曼诺夫王朝的垮台也符合英法美的政治标准。他们将针对德奥的战争宣传为民主对专制的正义之战,但这个宣传有个破绽,那就是俄国。谁也不能说罗曼诺夫王朝统治下的俄国是民主国家。所以,俄国临时政府一成立,英法美等国立即予以承认。但彼得堡七月事件的发生就不是协约国愿意看到的了,所以才有伦敦会议的召开。
  伦敦会议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俄国,结论是必须让俄国挺住。加大对俄国的援助是题中应有之意,在美国加入后,协约国的经济实力已经彻底压倒了同盟国了,物资不是问题,但关键还是军事。与会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那就是中国成为了俄国问题的关键因素。在俄国政局依旧不明朗的情况下,只有让中国人继续向俄国投放兵力直至可以独立承担对德作战的程度才能放心。中国远征军在俄国的表现令英法感到惊异,他们展现了超越预期的实力,只要中国远征军总兵力达到100万人,基本可以保证东线无虞。
  会议决定由绰号“老虎”的法国总理乔治·克里蒙梭和美国国务卿蓝辛联袂出访俄国,为摇摇晃晃的克伦斯基临时政府打气并商定对俄的军事和经济援助,以稳定克伦斯基政府的统治。但他们必须先赴北京,向北京通报伦敦会议的内容,并促成北京继续加大对俄国的军事投入。
  一国总理和另一国国务卿联合出访是罕见的,但在这种形势下也就顺理成章了。本来应当是英法出面的,但美国已经后来居上,成为了对德作战的主力,所以决定法美联合出访俄中两国,因为法国完全可以代表英国了。
  伦敦会议虽然是秘密召开的,但风声还是走漏了。日本政府委托其驻英大使向协约国领袖们提出了一个建议,日本陆军愿意投放俄国,帮助俄国稳定其战线,第一期兵力将不少于4个师团,最终兵力不会少于10个师团。
  日本人没有提军费问题,显得很慷慨且有诚意。
  日本人终于意识到参战的好处了。这个消息对于英法是好消息,增加了他们“要挟”中国的砝码。但美国对此却态度消极,美国已然感受到日本海军的威胁,特别是他们借宣战德国的机会抢占了德国在太平洋的几块殖民地后,兵锋东指,夏威夷都不安全了。而且,俄国和日本有宿怨,那场日俄战争肯定给俄国人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历史早已证明,如果没有日俄战争,俄国就不会爆发1905年革命,就不会出现杜马和林立的政党,也就没有二月革命和如今的局势了。这种情况下,俄国人一定不愿意看到日本军队进入俄国。
  对于美国人的疑虑,英法建议先跟中国谈,如果中国愿意满足伦敦会议的要求,就不必理会日本了,自然也不需要说服俄国。但是,如果中国人开价过高,为了协约国的至高利益,说不得也要利用一下日本了。
  8月10日,克里蒙梭和蓝辛乘坐同一艘军舰抵达北京。中国总理方声远在国会广场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当晚,龙谦总统出席了在迎宾馆为美法贵宾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次日,在迎宾馆举行了正式会谈,中方自龙谦以下,总理方声远,国防部长封国柱,总参谋长司徒均,外交部长唐绍仪等参加了会见。克里蒙梭总理首先向龙谦总统通报了伦敦会议的情况,蓝辛国务卿则通报了美国的动员情况。克里蒙梭代表协约国主要参战国向中国提出了增加俄国战线兵力的要求,克里蒙梭提出,在两个月内,至少向俄国增加一倍的兵力以接管俄军的主要战线。并且建议在北京会议取得一致意见的基础上,由中方派出要员与他们一起去彼得堡,跟俄国临时政府商定相关细节。克里蒙梭坦承,在当前情况下,华军比俄军更为可靠。
  克里蒙梭和蓝辛并未提及日本的要求。
  但这个问题被龙谦提出来了,而且摆在了首位,“我们已经获悉了有关日本的消息,我代表中国政府郑重宣告,中国决不允许日本插手俄国事务。那是一个不值得信赖的国家,除了乘火打劫他们什么也不干。如果日本一意孤行,中国将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包括从俄国撤回全部军队。”他对克里蒙梭和蓝辛说,“我骨子里是个军人,不喜欢虚伪的外交语言,请二位原谅。中国的基本态度是,在对同盟国的正义战争中,英国,法国,以及美利坚合众国,在日本和中国间只能选择一个!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不容商议。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贵方明确的承诺之前,我们没有必要谈及其他。”
  “当然,”克里蒙梭看了一眼蓝辛,“我们信赖中国盟友,如果中国可以履行义务,为什么要日本参加呢?”
  “美国朋友也是一样的态度吗?”
  “是的。美利坚合众国的态度完全明确。”蓝辛点点头,“威尔逊总统对于中国盟友所作出的贡献表示敬意。总统希望中华共和国在我们共同的事业中继续发挥更大的作用。”
  “二位可以代表英国政府吗?英国可是日本传统的盟友。”
  “完全可以代表。乔治·劳合先生领导的政府跟法国政府有着完全一致的立场。”
  “那么问题就简单了。”龙谦微笑道,“我个人原则上总理先生的建议,我认为战争的曙光已经显现,我们不能功亏一篑。中国可以增兵。但囿于后勤等因素,需要盟国的支持。另外,俄国局势比较复杂,要考虑到各种情况的发生。对于俄国,我们掌握的情况可能更详细一些。不如这样,就由方声远总理代表我跟二位做细节上的商谈,如果援助到位,我军甚至可以在俄国战线发起一次带有战略性质的攻势,以牵制德军向西线的兵力转移。”
  外交讲究对等,龙谦将谈判交给方声远并无失礼之处。
  克里蒙梭知道中国一定会提出援助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法国也需要援助,三年的战争已经耗尽了法国的力量,流干了法国人的鲜血。要靠法英给予中国直接的援助是不现实的,在去年春,也就是中国参战之前,协约国已经开出了极高的价码了,包括放弃控制了多年的海关,包括缓免中国的历史赔款,包括取消治外法权……波士顿协定更使中国拿到了天量的贷款,如果中国人开价过高,他们不会答应。日本的牌并未失效,还可以打。即使是美国,也应秉承先欧后亚的战略,不能给予中国更多的物资。但他现在不能提这个问题,要看中国如何办。
  但方声远在接下来的会谈中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不是经济和援助,而是要美英法承诺中国的安全,特别是海上安全。方声远指出,日本是有过先例的,1914年,日本就依仗海军优势侵略过中国。在中国将国防军主力(含空军)派至俄国的情况下,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国防安全,特别是已经成为远征军后方基地的东北安全,因为根据朴茨茅斯协定,日本在南满仍驻有正规军且控制了旅顺至沈阳的铁路,这已经构成了对中国的现实威胁。另外,中国还担心日本对中国的沿海城市安全及海上运输安全提出了要求,现在上海、天津等城市已经成为了中国的工业重镇,承担着大量的军火制造任务。而海上运输日益繁重,中国不能不顾忌强大的日本海军实施封锁战略。
  为此,中国要求协约诸国为此背书,如果中日间发生新的军事冲突,至少美国和法国须无条件站在中国一方应对日本的侵略。
  克里蒙梭和蓝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美国现在在远东的国策是扶华抑日,而法国的利益在东南亚,跟日本基本没有利益瓜葛。而且,这不过是空头支票,法军不可能参与到中日间的军事对抗中。不过,克里蒙梭指出,日本也是协约国的一员,日本没有任何理由对中国进行军事打击,而且,以日本目前的陆军实力,绝非中国的对手。至于海上安全,因为涉及协约国总体战略,法国,以及英美绝不允许任何闪失,这点,请中国完全放心。
  这不过是开场白。后面才是中国的具体要求。
  第一是要求英法美承担远征军后续部队50%的战费,方声远坦承,以中国的现有国力是无法承受百万大军万里之外的作战的。既然美法方面提出让中国将远征军兵力扩大一倍,那就是要再派出30个师。中国在去年的对俄作战中已经全力以赴了,实在承担不起如此大的战费开支。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中国在1916年的对德作战理论上没有向英法美要一分钱。贷款也好,战争债券也罢,都是一种债务,是要归还的。而中国再向俄国增兵,只是提出了一半的开支要英法美承担,实在不能算是过分。所以,克里蒙梭和蓝辛没有商量就答应了中国的要求,商定由美国支付这部分开销。
  但方声远还有第三个要求,不是要钱,而是要技术。方声远说,由于中国军队武器制式与他国不同,所以必须扩大中国的军火生产能力,这样就需要英美法三国无偿转让更多的技术。他开列了一份清单,涉及航空、舰船、化工、电子、光学,林林总总,共计101项,都是中国急需掌握的关键技术。
  显然,中国早已预料到了协约国对其的依赖,不然不会准备如此充分。
  蓝辛和克里蒙梭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中国在工业化方面的勃勃雄心。如果中国仅仅是要钱,他们并不会感到为难,但这些技术的转让却需要慎重研究,它们代表着实力,代表着未来。在远东出现一个工业化大国对世界局势产生何种影响,必须做出充分的评估。所以,克里蒙梭和蓝辛婉拒了方声远关于转让技术方面的要求,声称其中一些技术并不掌握在国家手里,是企业集团所有,因此不能答应。
  方声远客气地说,完全理解两国的立场,但这事关这场战争,天晓得它还要打多少年?我们愿意履行义务,但只能尽力而为了。
  会议就此搁浅。中国等得起,但法国却等不起。克里蒙梭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提出了一个建议,是否可以灵活处理呢?比如先成立一个专门的小组,逐项研究这些技术的来源,然后再确定?但增兵不能等,因为俄国局势比较危险。蓝辛则提出了另一种思路,即组建合资企业以弥补和扩大中国的军火工业,这样容易说服美国的财团。
  方声远接受了法美两国的建议,要求签署一项经济技术协定,把原则确定下来,这是中国履行新义务的必要条件。
  于是,三方商定立即成立一个工作班子,法英美三国派专家组来华共同议定对中国的技术援助和合资问题。为此,三方在经过一天的磋商后拟定了一份秘密协定,将技术转让及合资办厂的原则确定了下来。
  8月13日,龙谦在总统府设宴招待克里蒙梭和蓝辛,对会谈的成果表示基本满意。确定由方声远总理代表自己同克里蒙梭及蓝辛共同赴俄会见俄国临时政府,协调战争相关事宜。龙谦提出,鉴于俄国的特殊情况,控制主要战线和城市至关重要,特别是西部战线和西北战线,彼得堡及莫斯科不乱,俄国就不会乱。隐约提出了中国远征军的使用方向。但克里蒙梭和蓝辛对此却不能表态,他们认为俄国人绝不会将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安全交给中国人,只是表示,他们重视总统先生的建议,并将该建议带给临时政府去研究。临别之际,龙谦交给蓝辛一份给威尔逊总统的私人信件,托蓝辛转交威尔逊总统,并且保证说,最晚在一个月后,第三批部队即可启程运送俄国,兵力不少于三个军。


第十七节 刺杀
  乙组组长萧逸中尉再次回到暗黑的阁楼时,不仅佩服起身旁的许明轩上尉及他的助手来,这两个家伙始终保持着同一姿势,换做自己肯定做不到。
  阁楼上的空间不小,但可供射击的只有一个小窗户,所以萧逸一般看不到对面的目标房间。许明轩上尉禁止他走动,尽管阁楼下面的住户已被控制了,那里还留守着一名成员,看押着被关进卧室上了绑的那对老夫妇。最后一名成员呆在楼下的汽车里,那是一个维吾尔族人,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以冒充俄国人。
  萧逸对转过头看着他的观察手做了个安全的手势。他知道这家伙即使在黑暗中的视力也极好,绝对看得见他的动作。果然,观察手再次举起了望远镜,替他的同伴观察起了目标。而许明轩上尉根本就没动。
  萧逸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子前,隔着一条街的对面楼房仍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极少数的房间亮着灯,他望了下三楼的那个房间,灯仍然亮着,但窗帘依旧,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再有半小时,不管能不能找到机会开枪,他们都必须撤退了。
  这是萧逸第二次执行任务。前次行动失败了,目标临时改变了任务,等行动组赶到豌豆街时尚来不及布置,目标就出现了,精确的狙击变成了伏击,靠几支步枪根本来不及拦阻快速通过的汽车。事后得知目标毫发无伤。
  萧逸无声地蹲在了这个狙击小组的后面,他会在半小时后提醒他们撤走,安全是第一位的,这是张小丁副局长的严令。
  四周静谧无声,萧逸的思路开始飘忽。
  七月骚乱后,他们针对的那个号称多数派的反对党转入了地下,一部分领袖再次出国避难,也有隐藏在国内的。六局动用全部的力量去寻找他们的下落,但很不成功。说明六局在俄国的情报网还很低级。
  来自总部的绝密指令取消了直接的刺杀行动,却派来了更多的高手。许明轩上尉就是其中之一。他是1912年成立的狙击学校的教官,也是国安总局七局(行动局)成员,还有一个身份,他的叔父是1917年春正式独立的国家警察总署署长许公持,蒙山军的元老之一。
  八月底,一个高级别的协约国联合代表团访问彼得堡,方总理、唐外长、司徒总长及王之峰副总局长来到了彼得堡,但李三才准将却没有回来。萧逸参加了对代表团的保卫工作,见到了这些平时只是闻名的大人物。代表团在彼得堡待了十一天,一直在开会,跟克伦斯基领导的临时政府进行会谈,也跟俄军方高层进行了多轮磋商。萧逸负责司徒均上将的警卫工作,近距离接触了这位风度翩翩的总参谋长,对其倾慕不已。当时与俄国商谈军事问题并不顺利,但萧逸看不到总长有任何的沮丧,脸上永远挂着风淡云轻的微笑。
  司徒均向他了解过彼得堡七月事变的详细情况,萧逸除了隐去豌豆街行动外,尽其所知做了报告。当司徒总长得知其父是沂南名士萧观鱼时,对他客气起来,回忆了好几段父亲的往事,都是蒙山军建军之初的轶事了。那是一个午后,司徒总长似乎很悠闲,对父亲、申无病、邓公超等乡绅们印象极为深刻。司徒均上将很感兴趣地问及根据地的民生,就此讲诉了很多当初在根据地发生的故事。引发了萧逸的极大兴趣。
  萧逸发现,在司徒总长的描述中,蒙山军创建以郑家庄为中心的根据地的故事跟他所了解的有很大差别。从司徒总长对父亲、陈超以及其他乡绅的回忆里,萧逸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公开宣传的根据地乡亲箪食壶浆以迎蒙山军不过是取得政权后的宣传,期间有着曲折甚至血腥的故事,而这些,父亲从未对他言及。
  他那时还小。而交通及通信的不便,使得相隔十来里地的两个村子完全是两个世界。参军后,萧逸曾读过好几本军史著作,他最爱读的是《军旗飘飘》,这是开国将帅的战争回忆录,是从1914年开始征文编辑出版的,王明远、叶延冰、丁小富等人都回忆了蒙山军夜袭白魏之战,司徒总长那是尚未参加蒙山军,还在为满清朝廷效力,但司徒均讲诉的东西肯定是事实,国防军总参谋长,绝不会对一个中尉军官编造故事。
  彼得堡访问的后期,萧逸护送司徒总长去了莫吉廖夫的俄军大本营及卢布林的远征军总部。之前,萧逸在联络处听到了一些传言,说这次方总理及司徒总长访俄的主要目的是协调军事问题,因为英法美等盟国担心俄军崩溃以影响整个战局,建议远征军继续增兵以达到四个集团军的规模,并接管俄军的西方面军及西北方面军的战线。但在去往莫吉廖夫及卢布林的火车上,从司徒均和范德平片段的交谈中,俄国临时政府对远征军扩大规模并与俄军换防并不赞同。认为在盟友满足他们提出的援助要求后,俄军可以稳定战线并将德军东线兵力牵制住。克伦斯基政府对待中国远征军的态度与尼古拉二世不尽相同,当初尼古拉二世对于华军入俄作战是采取热烈欢迎态度的。现在的临时政府似乎受到了舆论的压力,对中国远征军有所警惕了。作为一个情报军官,萧逸猜想导致克伦斯基政府对华政策转变的主要因素在于尼古拉二世,如今尼古拉二世已经在一帮保皇党的陪同下去了鄂木斯克,在尼古拉二世周围集中了以高尔察克海军上将为首的一批军事将领,他们在七月事件后公开发表声明,呼吁俄军效忠沙皇,用军事手段取缔临时政府,承诺建立立宪体制,以日本为例,认为立宪体制才符合俄国的现实。萧逸曾在联络处看到一份情况通报的底稿,是报给外交部的,底稿上收集了尼古拉“流亡政府”发表声明后彼得堡各方的反应,其中甚至有尼古拉二世已经与中国达成了秘密协议,以割让远东领土为代价,换取远征军对他的支持以图复辟的消息。大概临时政府感到了压力,曾召见陆征祥和范德平,要求远征军不为退位沙皇提供任何方便的要求。
  萧逸想,中俄双方的龌蹉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彼得堡七月事变后,布尔什维克被临时政府定性为“德国代言人”,其领袖们大都列入了临时政府的通缉名单,他们控制的报纸如《真理报》被查封了,孟什维克成了最左翼的派别,《俄罗斯爱国阵线》公开指责中国政府正在利用尼古拉二世进行分裂俄罗斯的勾当,为此导致了针对中国的抗议游行活动。
  等他们返回彼得堡,方总理等人已经与俄国签署了相关协议,这次三国联合访问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中国远征军的防卫区域不变,仍然接受俄军的指挥。不过将规模增加了两个军,接管了俄军的一段战线,俄军腾出来的兵力将用于西北方向,一些被认为忠于临时政府的部队被调往首都以及莫斯科,以保证临时政府对这两个大城市的控制。
  方总理及司徒总长等高官在九月初回国了。根据协定,远征军一个加强步兵连被调往彼得堡,担负远征军驻彼得堡联络处的警卫工作。俄方一直不同意这个提案,但中国方面以八月中旬联络处曾受到“暴徒”袭击而俄军及警察行动迟缓为由,迫使俄国接受了提案,来自第9军的一个加强步兵营正在来彼得堡的途中。
  在彼得堡华军军事力量得到大幅加强后,军情局副局长张小丁组建了行动组,策划对目标人物的刺杀。张小丁将行动组分为了两个,甲组和乙组,甲组的目标是一个叫托洛茨基的人,此人在党内的地位极高,仅次于乌里扬诺夫。乙组的目标是约瑟夫,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喜欢戴军帽,总是穿一身旧军服。已经来俄国半年有余的萧逸担任了乙组的组长,成员有十个人,两个狙击组,以及配套的服务人员。
  命令来自最高层,明显违反了之前关于不针对俄国政治人物行动的禁令。他不可能询问究竟,只能服从命令。令萧逸困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针对已经失势的布尔什维克?为什么不针对其最高领袖而是选择了其两个助手?
  张小丁显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在豌豆街狙击失败后大约一个月后,张小丁便获悉乙组的目标人物已经返回彼得堡潜伏在百万街的一处寓所。侦察行动随即展开,很快便制定了行动方案:首先控制目标人物寓所对面的一处住宅,控制其人员,然后用定点狙击的方式消灭目标。
  张小丁在确认情报准确后下达了行动命令并再次强调了纪律,必须保证人员顺利撤出,在现场留下中国人的任何踪迹都是不允许的。
  现在一切顺利,乙组利用暗夜顺利潜入目标住所,无声无息地干掉了那对无辜的俄国老夫妇,然后狙击手便上了早已选定的阁楼。在萧逸看来,那对无辜者根本不需要杀掉,因为“入侵者”都戴了面具,穿着也完全是俄国人的打扮。但谁也不敢保证某个细节会透露“入侵者”的身份,所以他们必须死。萧逸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为,为了所谓的崇高使命,总是要牺牲一些无辜者。在行动组选定那套房屋时,那对俄国夫妇的命运就决定了。
  “注意……”观察手的声音很低,但还是惊破了萧逸的沉思。
  “噗”地一声,绝不比吹破一个气球的声音更大。许明轩上尉终于射出了他的子弹。
  “命中。”观察手的声音里带着兴奋。许明轩已经爬起来,迅速拧下了旋在枪口上的消音器。这玩意真的很神奇,萧逸对发明这种装置的人简直佩服死了。
  萧逸要过观察手的望远镜向对面瞭望,对面房间的灯依然亮着,但人影似乎多了起来。
  “中尉,任务完成,由我最后清理现场,你们先走。”许明轩将消声器和步枪交给了助手,萧逸点点头,对观察手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即离开了阁楼。
  他们回到楼下的汽车里,不到三十秒,许明轩出现了,他一上车,车子便发动了,汽车的马达声在寂静的黎明很是响亮。坐在前排的萧逸很担心行人的出现,但直到拐上大街,走出足有150米,才遇到两名巡夜的警察,警察并未拦阻这辆福特牌轿车,这是彼得堡最常见的一款轿车,使用者非富即贵,而且,没有任何值得追查的标志。
  按照预定的撤退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子,轿车返回了远征军联络处。萧逸在轿车停稳后转过身,对坐在后排的许明轩上尉说,“祝贺你,上尉。”
  “为祖国服务。”许明轩微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黎明的晨曦驱散了黑暗,萧逸下了车,看见大楼门前站立的张副局长,“报告,任务完成,一切顺利。”
  “很好,你,还有许明轩,跟我来吧。其余同志可以休息了。”张小丁向萧逸伸出了手。
  直到第三天,萧逸才在报纸上看到了百万街的报道,只是讲了两名公民被杀,警察初步断定是一起入室抢劫而引起的凶杀案,留在居室的那个人做了假象,误导了警察。
  又过了两天,准确的情报传来,他们的行动再次失败了。杀掉的不是约瑟夫,而是他的一名助手。约瑟夫还活着,他在当天就离开了那里,失去了踪影。为此,许明轩和他的观察手吵了一架。据观察手说,那间屋子里确实有两个人跟目标身材相似,显然许明轩也搞错了,其实怪不着观察手。
  很快,总局的最新指令传来,针对布尔什维克要害人物的行动被取消。因为甲组的目标尚未回国,因而行动尚未进入实施阶段。
  又过了两日,张小丁给萧逸下达了回国的命令,“中尉,俄国战略转入了新的阶段。由于科尔尼洛夫的无谋,我们关注的那伙人死灰复燃了,他们的主要人物已经全部返回了彼得堡,他们采取了更为严格的警卫措施,不能贸然使用清除方式解决问题了。我们将转变方式,促使俄国政府用更合适的方式巩固政权。为了安全,参加行动的所有同志全部回国,这是国内最新的命令。你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我会给总局一份恰如其分的报告,以保证总局对你进行嘉奖。百万街的事情就彻底忘掉吧,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我申请留下来,”萧逸对张小丁副局长说,“最近彼得堡的局势正在恶化,我已经熟悉了这边的情况,留下应当可以发挥作用。”
  彼得堡局势从9月下旬又混乱起来,布尔什维克卷土重来,利用苏维埃会议实现其夺权的目的,打出了“一切权力归苏维埃”的口号。喀琅斯塔得基地的水兵彻底站到布尔什维克一边,而俄国驻扎彼得堡的陆军部队也公开打出了反对临时政府的口号……临时政府已经风雨飘摇,这或许是上峰转变态度的主要原因。
  “不行。行动组已经撤销了,在部队抵达后,联络组的安全已经有了保证,不需要你们了。执行命令吧。在给上峰的所有报告中,不许出现行动组的任何字样。”张小丁决然道。
  萧逸中尉以及行动组的成员分两批回国了。彼得堡岁月成为了萧逸永恒的秘密。他在国内仍关注着俄国局势的发展,当俄国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革,萧逸方意识到当初的行动是何等的意义重大。由此产生了宿命论的思想,一个肩负着重大历史使命的人物是不会被干掉的,上帝,或者冥冥中选定其承担历史重任的神灵会保佑着他。不过,萧逸曾联想不止,如果托洛茨基和约瑟夫被干掉,历史真的会变化。那是两个深刻影响俄国走向的人物,如果没有托洛茨基,布尔什维克建军及随后的内战将很难设想。而约瑟夫的作用就更不用说了……萧逸由此更加敬畏自己的上司们,他们竟然如此准确地选定了两个关键人物!他们是如何判断的?
  作为一个将毕生精力献给了秘密战线的军官,彼得堡岁月永远珍藏于他的心底,甚至连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言及,更不会以日记、回忆录的方式公诸于世。很多年之后,萧逸迷上了哲学。他甚至撰写了一部哲学著作并得以出版。他的观点基本是唯心论的,为此跟同行进行过激烈的辩论。持唯物论的反对者就萧逸所举的俄国案例讲——即使他们(指约瑟夫等)出了意外,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是历史选择了约瑟夫,而不是约瑟夫创造了历史,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因为萧逸在此做了一种假定,在俄国那个混乱血腥的特殊年代,假如某些人物意外死亡,俄国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对方坚定地驳斥他,从而认为他的哲学是错误的。
  但是,历史是由一个个的大人物来书写的。大人物成功或者失败的背后是一个个由小人物上演的惊心动魄的故事。萧逸无数次想过,假如许明轩那一枪是瞄准另外一个人打,历史绝对会改变。


第十八节 十月
  彼得堡7月事件是俄国1917年革命的重要转折点,它导致了俄国国内局势根本性的变化。七月事件使布尔什维克陷于非常困难的境地,布党领导人充分认识到了现实的严峻,即使一向坚定地认为胜利会迅速到来的乌里扬诺夫也不免产生沮丧情绪,搞不清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是恢复君主制还是加强了资产阶级,唯独没有料到自己会掌权。
  历史的吊诡正在于此。8月中旬,克伦斯基领导的临时政府在莫斯科召开了规模盛大的国务会议,希望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来改造俄国。布尔什维克因7月事件没有参加本次会议,克伦斯基在会上呼吁各派为了俄罗斯而妥协和和解,而新任俄军总司令科尔尼洛夫将军却要求政府采取更为严厉的手段以恢复国内秩序,由于政府和军方存在巨大的分歧,莫斯科会议不仅没有达成克伦斯基的愿望,反而使局势更为混乱了。势力强大的立宪民主党赞同军方的意见,削弱了克伦斯基政府的统治基础。
  8月24日,科尔尼洛夫将军将第3骑兵军从前线调往彼得堡,试图控制首都,建立军事独裁政府。科尔尼洛夫将军致电克伦斯基,要求他交出全部权力。克伦斯基表现强硬,立即宣布科尔尼洛夫为反叛,并解除了他的职务。来自苏维埃、工会及布尔什维克在内的各政党支持克伦斯基的决定,携手平息叛乱。布尔什维克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不小,在他们的宣传下,第3骑兵军下级军官和士兵拒绝执行命令,军长克雷莫夫无法控制部队,开枪自戕。9月1日,科尔尼洛夫在莫吉廖夫的俄军大本营被逮捕,叛乱被平息。当日,克伦斯基宣布成立民主共和国,并自任俄军总司令。
  科尔尼洛夫的叛乱将彼得堡右翼政党势力摧毁了,包括立宪民主党在内的右翼政党因支持叛乱而受到毁灭性打击,被排斥出政局。克伦斯基新政府将战争、恢复秩序放在了优先地位,而在和平、土地、立宪会议等关键问题上却无所作为,使得广大农民、工人和士兵的不满情绪进一步发展,客观上给一直自诩代表工人、士兵和农民利益的布尔什维克带来了巨大的机遇。
  俄国战略的具体执行人范德平中将一直关注着俄国局势的发展,他在9月初给龙谦的秘密报告中坦承布尔什维克的胜利已不可阻挡了,“普通士兵,特别是驻守彼得堡的部队畏惧上前线,谁呼吁和平,他们就支持谁。那些整日在会议室里叫喊的政党抵不上一个排武装士兵的步枪,而克伦斯基根本看不到这一点。此人在俄军中毫无根基,是一个无能的政客……除非我们的军队占领彼得堡,局势不会有逆转的任何可能。依我看来,布尔什维克的上台和俄国退出战争已成定局。我可以断定,在很短的时间里,布尔什维克将发动一次针对克伦斯基的暴动,他们在得到士兵的支持后会轻而易举地取得成功。联络处的使命即将完成,我留在彼得堡已毫无用处了,建议撤消联络处,人员与并入远征军总部。下一步工作重心将转入军事问题,我很难想象布尔什维克如何结束战争,但他们是肯定会这样办的,否则他们一样要被轰下台。”
  范德平在做了预见后,特别讲诉了他对宣传舆论的恐惧,“俄国革命的事实教育了我,在某种情况下,宣传舆论的威力胜于枪杆子。特别是在准确把握了百姓心态的情况下。我过去一直忽视宣传舆论,彼得堡工作的失败,给了我深刻的教训。在百姓被发动起来后,政治和军事往往会被绑架,首脑人物不得不屈从于无知的百姓。人人都渴望和平,但除了布尔什维克,其他政党仍醉心于分享胜利的果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俄国人一方面相信在美国参战后胜利肯定属于协约一方,却不愿继续打下去了,准备蹲在一边捞好处。当布尔什维克喊出立即与各交战国缔结和平的口号后,会取得军队的支持……而‘平分土地’‘把工厂交给工人’的口号喊出来后,工人和农民无疑会站到他们一边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要调整原来的方案,亟待国内的指示。”
  国内的指示很快到来了,指示范德平立即停止在彼得堡的所有秘密活动,撤出相关人员,减少联络处的人数,但联络处不应撤销。与布尔什维克的联系应由驻俄使馆负责,联络处的任务转向军事情报的收集,以准确掌握布党及俄军的动态。
  实际上,布尔什维克已经表明了他们对远征军的态度。重返彼得堡并公开活动的托洛茨基是该党的二号人物,已经接手军事指挥,他在对复刊的《真理报》记者的采访中谈到了中国远征军,认为远征军是沙皇时代的产物,其使命已经结束,俄国有力量稳定前线局势。
  托洛茨基亮明了布党的态度。但他说的却不是事实,因为9月份俄军再次遭受大败。克伦斯基为了获得美英法中四国的支持,在他亲自担任俄军总司令后,为了在全世界面前亮明态度,贸然在西北战线发动了一次进攻。后方不靖的情况下前方不能打仗是一个基本的军事常识,如果是一般的战术行动还可以,但绝不能将其上升到战略规模。克伦斯基在西北战线主动进攻的理由只有一个,将德军驱逐到距首都更远的地方,他的本钱是因为从西南方面军调回了一些部队,认为进攻的力量具备了。进攻是从9月13日发起,最初进展开算顺利,俄军的炮火准备空前,基本上摧毁了德军的表面阵地,发起攻击的步兵顺利地占领了那些阵地,彼得堡发布了胜利的号外。但俄国人不知道东线德军已经接受了鲁登道夫的新防御战术,德军主动让出了一些阵地,有生力量并未受到损失,反而收回了拳头。紧接着,德军强有力的反击开始了,俄军被逐出了所夺占的阵地,四散奔逃,完全失去了控制。在很多部队中,下级军官及士兵拒绝执行任何的战斗任务,德国人的炮声刚响起,俄军部队就开始无组织的撤退了。从9月15日德军发起反击,四天内前进了100公里。彼得堡开始商议迁都莫斯科了,如果不是柏林叫停了进攻,彼得堡应该是守不住了。这一战役俄军的损失并不大,伤亡9000余,被俘1.8万,但逃散回后方的高达6万!11个师的俄军彻底失去战斗力!柏林方面通晓彼得堡局势,鲁登道夫坚定地认为,不需要继续耗损力量了,此战足以导致布党的上台,而布党毫无疑义地会选择与德国终结战争。
  的确,克伦斯基攻势吹响了终结他政治生命的号角,俄国现在的政府——姑且认为其是合法政府(其实自2月革命起,俄国事实上就陷于无政府状态了),因军事的失败彻底丧失了对局势的控制。布党内部一直存在的是否举行武装起义以夺取政权的争论也画上了句号,反对武装起义认为时机尚不成熟的加米涅夫和季诺维耶夫再也找不到借口,力主举行武装起义的托洛茨基占据了上风。7月事件里再次避难芬兰的乌里扬诺夫站在了托洛茨基一边。9月28日,布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了在彼得堡举行武装起义的决议。乌里扬诺夫现在信心满满了,四月初他初回彼得堡时,局面尚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是他扭转了党的方针,从当一个合法的反对党变为了夺取政权。7月事件令他绝望,但科尔尼诺夫和克伦斯基两个人帮助他领导的党清除了反对势力,用事实教育了俄国人民。乌里扬诺夫在9月底的全会上讲到,这次我们不会失败了,因为人民真正站到了我们一边。
  丘博夫作为约瑟夫先生新的卫士长参加了会议,当然他不过是旁听而已,没有任何表决权。豌豆街事件中,丘博夫获得了约瑟夫的信任,百万街遇刺事件中,是丘博夫第一时间将主人扑倒在地,虽然没有第二个人遇难,但意外躲过刺杀的约瑟夫还是在时候奖赏了他,因为约瑟夫先生的前任卫士长因身材酷似主人替主人死了,丘博夫成为了约瑟夫先生新的卫士长。
  布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结束后,丘博夫将他打听到的会议决议及时转给了上级,明确报告布党起义在即,喀琅斯塔得水兵将是他们依赖的主要武装力量。接到密报的张小丁第一时间报告了范德平,范德平越过王明远将消息传回了国内。他焦急地等待着国内的指示,两天后,指示传来了,静观其变!
  这就是说,国内已经放弃了原先确定的维护临时政府统治权的既定政策,同时也放弃了对布党的暗中打压,采取一种在范德平看来完全是不负责任的“壁上观”态度了。
  10月5日,布党发动了彼得堡武装起义,水兵们及武装起来的工人赤卫队一举占领了克伦斯基政府所在的冬宫,冬宫的警卫部队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整个过程只死了6个人,尚不足7月事件的零头。
  一个崭新的俄国政权就此诞生了。除了极少数人,没有人看好这个新政权。


第十九节 对策
  俄国再次爆发革命及掌握了政权的布党公开发出和平呼吁给了协约国当头一棒。英法两国万万没有想到克伦斯基政府如此不堪一击。八月底才造访俄国,商定了对俄军事及经济援助的框架方案,中国远征军后续部队刚刚进入俄境,布党中央便发出了令协约国感到愤怒的求和声明。
  俄国确实打不下去了。如果克伦斯基采取与布党相近的国内政策,绝不会有十月事变的发生。
  英法受到的刺激最大。在看到胜利曙光时,却出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最愤怒的莫过于被法国人称为“老虎”的克里蒙梭了,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极具破坏力的人,虽然已76岁了,却精力充沛,说话直指要害。法国政界一直排斥他,因为他代表了法国一股特别势力,崇尚自由,痛恨一切的幕后交易,办过报纸,却屡被政府所查禁,总统普恩加莱对他一直充满了疑虑,自大战以来法国已更迭了四任政府,始终将“老虎”排斥在外。现在没办法了,只好让“老虎”出来收拾残局,用普恩加莱的话就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失败了,你一个人去救所有的事情吧’。克里蒙梭接管了政府,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清除一切他不能容忍的人和事,以打赢这场该死的战争。克里蒙梭比任何人都明白俄国在眼下的重要性,不惜屈尊跑到中国去求援,不惜挤出法国最后的力量为俄国输血。现在,俄国却打了退堂鼓!在克里蒙梭眼里,这是最无耻的背叛!
  怎么办?法国和英国,包括已经加入进来的美国对俄国局势都鞭长莫及,只有中国可以干预俄国局势了!在确认布党的态度后,克里蒙梭第一感就是让中国武力干涉俄国,将该死的布党统统绞死,不管是让沙皇复辟还是将那个无能的克伦斯基再次扶上台,都行!只要俄国继续打下去!
  克里蒙梭在召集政府要员确定了对俄方针后,立即召见了中国驻法大使,他对中国大使说,他的政府已经与英美就俄国局势进行了沟通,三国一致认为,中国作为协约国的重要成员,是到了发挥关键作用的时候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决不能让俄国退出战争!只要中国实现这个目标,法国政府将无条件支持中国,在一切方面!“亲爱的大使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请贵国拿出勇气和相应的行动来吧!”克里蒙梭有些歇斯底里了。
  英国及美国也通过外交途径表示了大致相同的要求。威尔逊总统致电龙谦,建议迅速召集一个有协约国所有国家参加的国际会议来研究俄国局势,时间越快越好,地点则尊重中国的意见。
  威尔逊受到了国内巨大的压力。由于俄国的“背信弃义”,导致那些购买了俄国战争债券的财团以及民众手里的债券成为了一张废纸!美国是协约国参加国的金主,购买了协约国七成以上的战争债券。从1917年2月份以来,华尔街债券市场最具戏剧性和赚钱机会的就是俄国债券了,让无数人一夜之间发了横财,也让更多的人损失惨重。在彼得堡7月事件后,俄国债券价格扶摇直上,成为炙手可热的货品,谁能想到克伦斯基政府一夜之间就垮台呢?虽然布党新政府尚未正式宣告一切的旧条约作废,但布党的求和声明已经击垮了华尔街的信心。
  损失惨重的财团当然向白宫施加压力,希望想尽办法扭转俄国局势。威尔逊虽然是总统,但不能不顾忌在美国政坛有着强大影响力财团们的利益。
  其实,在布党中央发出求和声明后,最先做出反应的当然是“深陷”俄国战局的中华共和国。
  10月9日,龙谦主持召开了专题会议研究俄国局势。一个是政治问题,评估布党对政权的控制力。第二个是军事问题,研究远征军的对策。其三是经济问题,这个倒不重要,华美公司根据国内的秘密指示及时脱手了大部分债券,狠狠发了一把财。而中国对俄的投资基本没有,因而经济不是重点。
  参加会议的有政府总理、副总理,国会两院议长,国防部、总参谋部、联勤总部的主要首脑,海空军司令官,铁道兵司令官以及国防科技委员会、外交部、兵工总署等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在龙谦到来之前,大家就俄国局势展开了讨论,要员们再次震惊于总统的预判力。7月事件后,政府和军方都认为布党已经失败了,克伦斯基已经巩固了政权,对龙谦提出的警告不以为然,谁知道仅仅过了两个月,俄国真的发生如此巨变?幸好总统做了一系列布置并且得到执行,不然真的麻烦了。
  会议按照龙谦的要求,首先由外交部通报了他们收集掌握的各主要交战国的情况。
  汇报人是顾维钧,材料显然是经过了加工,显得有文采,有味道。
  “受总统的委托,在政务院相关部门以及军方的配合下,外交部整理了各参战国的主要经济及军事数据,按照总统的要求,简要向各位汇报下情况。在这里,我只做定性的分析。大战的第四个冬天马上到了,欧洲文明正在消亡。俄国在大战前被称为欧洲国家中最有前途的,但此刻已近崩溃。尼古拉二世跑到了西伯利亚,但他的妻子孩子都没有逃出来,错过了最佳机会。根据可靠情报,沙皇陛下的妻儿已被布党收监了。现在俄国人缺少一切东西,莫斯科和彼得堡的主要工厂开工严重不足,如果外部援助断绝,很难想象他们如何熬过这个冬季。法国和英国局势比俄国好的多,英国比法国更好一些,由于英国是全球性殖民帝国,有着充足的海外资源,他们虽然在战争中损失了100多万人,但还可以继续打下去。法国要差一些,虽然巴黎的物价并未上涨多少,商品供应还算丰富,但丢失了北部大片领土后,矿业资源损失了60%,不过在美国参战后,军火问题不存在了。主要是人员接近枯竭,三年多的战争,他们至少损失了200万人,法军的士气不行,正在整顿,发动大规模进攻战役的能力基本没有了,但可以抵抗德军的进攻,尚不至于崩溃。意大利的情况也不好,他们在战争中的表现很差,与虚弱的奥地利对峙也占不到任何上风,对协约国没有决定性的帮助,英法两国不太重视这个盟友了。在协约国的棋盘上,他们绝对不如我们重要。德国和奥国的问题很严重,奥地利差不多要完蛋了,没有德国的支援他们连三个月也支撑不下去了,德国在兵员上的损失比对手少,但绝对数却比对手多,因为他们一直在单挑三个国家,后来还加上了我们。德国国内情况的情报比较模糊,但可以肯定,德国严重缺少粮食,开始大批屠宰牲畜,据说把猪都快杀光了。德军的情况比法军强,不缺少军火,德国依仗出色的化学工业,他们满足了军队海量的军火需求,非常令人钦佩。但据不可靠的消息,德国军事领袖们与政治领袖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兴登堡和鲁登道夫曾在两个月前向德皇威廉二世提出辞呈,这当然是一种要挟。德皇不得不采纳鲁登道夫的建议,在德国实施总体战,目的是压榨最后的力量投入到战争中。在德国军政主要首脑中,失败主义情绪开始蔓延,在美国参战后,协约国再不会谋求与德国的停战了,德国除了打下去只有投降一途,但目前尚看不到德国崩溃的迹象。美国是决定性因素,现在可以看出总统决策的高明了,我们站对了队,胜利绝对属于协约国一方了。最后说说我们,”顾维钧望了眼龙谦,“军事问题我不懂,但根据政务院相关部门的统计,欧战以来,我国出口量翻了两番,工业产值两年内增加了55%,随着波士顿协议的落实,我们将初步建立其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使得工业化进程大大加快。按照目前的数据,在主要工业品上,如钢铁、煤炭、电力等指标已经压倒日本。总体上,欧战对我们极为有利,外交部分析了局势,认为战争进行的越久,我们的收益将越大……”
  “很好,”龙谦对顾维钧点点头,“这就是主要的情况。大家都听到了,我们不怕打仗,如果不是欧战,我们不会争取到如此规模的外援。小顾所讲的,是我们研究俄国局势的基础。研究俄国,必须建立在准确掌握全球局势的基础上。现在转入正题吧。”
  接下来研究了俄国政局。现在要员们彻底以龙谦马首是瞻了,虽然建国以来大部分决策都是照龙谦拟定的路子走的,但这一次对于龙谦所说的布党将控制局势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了,在假定乌里扬诺夫一帮人可以掌控局势的前提下,政治问题变得简单了——顺其自然还是按照英法美的要求进行军事干涉?
  “总统说了,我们不怕打仗。再动员上百万军队一点问题没有。说俄国吧,根据远征军的判断,如果德国不采取行动,他们可以在一个月内拿下莫斯科和彼得堡。只需要将吴念的第3集团军运上去,就可以万无一失。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两个选择,扶持克伦斯基恢复统治或者让尼古拉二世回到他的宫殿去!选择哪一个,要看他们谁出的价高了。”国防部长封国柱元帅首先发言。
  “这不是王司令的意见!”司徒均立即反对,“这完全是远征军部分将领的呓语,是典型的军事冒险。且不说政治上带来的后果难以预料,只讲军事,我绝不同意对俄军事干涉!部队面对着德国重兵集团,谁保证德国人不动?另外,一旦远征军对俄军动手,后果难以预料,谁说俄国人会像对德国作战一样一触即溃?光是西方及西北两个方面军就足足有220万兵力,就算加上吴念的集团军,远征军尚不足70万人!”
  “我同意司徒均的意见,”龙谦没有让军方将领们在这个问题上展开辩论,“王明远给我的报告中明确反对对俄干涉,倒是他的助手们认为俄军不堪一击,已处于溃散状态了。其实,不必谈军事干涉的方案以及成功的几率,重要的是后果。”龙谦讲道,“布党领导人准确把握住了俄国民众的心理,这是他们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承认了这一点,其实就简单了,我们进行军事干涉不会成功,极有可能陷入泥潭不可自拔。千万不要相信西方大国的鬼话,他们不会真正站在我们立场上想问题的。我们跟俄国打成一片血海,实力大损,受益的必然是他们。”
  “可是,英法美的要求如果拒绝,会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洪粤诚问道。
  “不必过分顾虑。这个问题今天不做讨论了,绝不采取干涉俄国的政策。”龙谦讲道,“但其他方面的工作可以抓紧进行了,克伦斯基和尼古拉是我们预先准备的两张牌,目前情况下,克伦斯基的价值不大了,他在西方眼中算是代言人,但对我没用了。尼古拉二世如果在远东立国,我们可以给予支持,经济上由西方负责,军事上我们可以帮助。现在可以肯定,俄军是有一部分将领保皇的,这样比较有趣,这个问题今天不做详细研究,改日吧,请外交部及情报部门准备一下,我们专题研究。现在主要研究下远征军,请总参谋部讲吧。”
  司徒均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大挂图前,拿起了闪亮的钢质指挥棒,“先汇报下远征军的布势。在波兰展开的两个集团军已经根据总统的指示做了布局上的调整,一线兵力进行了必要的收缩,放弃了一些次要的阵地,加强了几条交通线的控制。第一线兵力为5个军及两个独立重炮师,南翼是石大寿上将指挥的第7、第15和第16军,北翼是熊勋上将指挥的第3和第1军,王明远司令官建议将其合并为一个集团军以利指挥,我认为是正确的,建议这五个军统归熊勋上将指挥,承担现有战线的防御,对德军不做主动攻击,任务就是防御和掩护,同时秘密做好梯次撤出波兰的准备。”司徒均的指挥棒往东缩,“在一线部队的后方,卢布林是主要的支撑点,在卢布林至前线之间,目前集结了两个军,第9、第21军,随时准备增援一线,是王司令的预备队。第5军已经东撤,控制了卢布林通往文尼察的主要交通线,加上驻守文尼察的第11军,这些部队统交石大寿上将指挥,组成新的第2集团军。该集团军的主要任务不是作战,目前应切实加强道路、桥梁及仓库的控制,保证熊勋集团军的后路安全。而由第19、8、4三个军组成的远征军第3集团军,已在长春完成组建,其前锋第4军已经出国,正在前往乌克兰的铁路线上。总参建议不必西进了,最多到鄂木斯克——伊尔库茨克一线就可以了,其任务是确保远征军回国的交通安全,这一带已经开始集结效忠尼古拉二世的俄军,必须以防万一。另外,伊尔库茨克至库伦的铁路支线应加紧修筑,以缩短对前线的供应距离,吴念中将的司令部可以前出至伊尔库茨克,切实控制该点。”
  司徒均走回座位喝了几口水,“这样有两个选择了,第一,维持现有战线以牵制德军,保持态势不变。第二就是撤退,第一步将熊勋集团军撤出波兰至乌克兰,第二步撤往远东。这应该是俄国人希望看到的,估计德军不会跟我们血拼,他们会跟着我军撤退的步伐占领乌克兰至顿河流域,他们迫切希望获得乌克兰的粮食和牲畜。”
  “唔,德国人最近情况如何?”龙谦将目光投向田书榜。
  “报告总统,军情局汇总了各方情报,特别是远征军情报处的敌情日报,我军当面德军没有调动迹象。”田书榜起立回答。
  “很好,有关乌克兰战略执行情况如何?”龙谦将目光转回了总参谋长。
  “王明远上将是总统指定的最终负责人,根据他给总参的最后一份报告,工作准备基本完成,A项计划已经实施,现在有两个弱点,第一是极度缺乏交通工具,熟练的工人也不够,第二是乌克兰独立势力太弱。要详细汇报吗?”
  “不必了,可以商政务院立即派出足够的技师,穿军装过去。”龙谦望了眼方声远,方声远点点头。
  “B项计划要抓紧,搞成搞不成不是大问题。重点在远东,给范德平发电报,可以正式接触我们的俄国新贵了,我知道结果只有一个,不过是先礼后兵而已。然后即可按计划撤出联络处了,主要人员到乌克兰向远征军总部报到,范德平本人立即前往鄂木斯克会见尼古拉二世,我已给他发出了具体的指示。”
  “是!”司徒均起立领命。
  “外交部替我起草一份给威尔逊、克里蒙梭和乔治劳合的电文,内容完全一样。同意召开协商会议,但因俄国局势紧张,我不能离开,如在中国举行,恐时间又紧张,建议在英国举行,我派全权代表赴会。”
  “是!”唐绍仪起立领命。
  “情报部门密切监视日本动向,国防部及总参继续向北方军区增调部队,中央军区第6军划归北方军区,陆军新组建的三个军要抓紧整训。如日本出兵海参崴,我军应立即对其展开攻击。空军停止向俄国派兵,应将主要力量转向北方军区。海军应加强北方潜艇部队的兵力。”
  封国柱、司徒均、方时俊、商凤春四人起立领命。
  龙谦站起身,“先生们,如果我估计不差,俄国新政府在明年春季就会和德国签订停战协议。远征军的使命就基本完成了。所以,我同意司徒总长对远征军编制的调整意见,可以给王明远下达命令了,远征军应做好撤出波兰战线的一切准备工作,然后逐步退往东方。但现在还不动,至少在四国会议前不动。如果德军发起进攻,则坚决粉碎之。四国会议也不会有更大的新意,不过是逼迫我们干涉俄国罢了,司徒总长的分析是正确的,这件事千万不能做。我们在撤出乌克兰之前,应将其工业设备全部带回,不能留给德国人。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呢?”龙谦喝了口茶,“俄国将陷入内战,忠于沙皇的军队将在协约国的帮助下跟布党军队进行战争,我们只能站在伟大的沙皇陛下一边了,尽管我不看好他们。如果搞得好,沙皇可以在远东建立一个国家,为了对抗布党,他们不得不仰仗我们的支援,我们争取在东西伯利亚和中西伯利亚谋求长远利益,比如代管伊尔库茨克以掩护沙皇的新国家……具体如何做,要走一步看一步,还要取得协约国的默许甚至支持。这次四国会议,我们要将北京及彼得堡会议没有拿到的东西一并要回来,谁去参加,等威尔逊先生的回电到了后再说吧。今天的会议列为绝密,大家按照会议的决定立即行动起来吧,散会。”
  等会议室的人散去后,叶延冰留了下来,“总统,是不是考虑暂时让我回军队?哪怕是去北方军区给二虎做副手。”
  “日本未必有胆量动手。”龙谦笑笑,“再说了,程二虎哪敢让你做副手?如果日本动手,我答应放你上前线。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低估你那个委员会的意义,世界局势动荡不安,不过是个开始。以我们的国力,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再玩就玩脱啦。等你的委员会拿出我要的成果,我们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啦。”


第二十节 范德平
  范德平在接到国内最新指示的第二天,即1917年10月11日,范德平中将立即驱车前往克舍辛斯卡亚布党总部,请求面见乌里扬诺夫。但乌里扬诺夫去了莫斯科,接见范德平的不是乌里扬诺夫先生,而是在党内分管军事问题的托洛茨基。
  布党取得政权后,其中央机关尚未搬家,仍在老地方办公。
  在等候布党首脑人物接见的时候,范德平对国内重视布党深感困惑。现在看来,国内认定布党将要成为俄国的统治者了。布党所控制的地方不过彼得堡和莫斯科两个城市,就算两地集中了俄国主要的工厂特别是军火工厂,又能怎样?凭什么就算取得了全国政权?国内为什么认定布党即可代表俄国?在范德平看来,布党的统治岌岌可危,只要切断彼得堡通往外地的交通线,现在布党取得的一切即可烟消云散。没错,布党确实抓住了彼得堡士兵和工人的心理,但不想打仗的士兵还算是兵吗?换做自己,早就将军官枪毙,士兵遣散了。布党就靠这些窝囊透顶的部队去平定天下?尼古拉二世已经去了鄂木斯克,国内凭什么认为沙皇不会卷土重来?
  克舍辛斯卡亚大楼里乱糟糟的,接待室所在三楼的走廊里总有人大声叫喊。范德平来俄国的时间不短了,但舌头不会打卷,因而俄语基本不会说,仅能听懂一点日常会话。跟随范德平来布党总部的随员是他的警卫兼翻译小朱,他低声将听到的走廊会话翻译给中将,“他们正忙着搬家,说这边太拥挤了。”
  范德平想到了那座美轮美奂的冬宫,想到了冬宫走廊里悬挂的那些壁画。范德平不懂绘画,但觉得那些画作极美,无论是风景还是人物都极为逼真,和中国的绘画风格完全不一样。或许他们会搬入冬宫吧,彼得堡有许多皇家宫殿,既然沙皇选择冬宫,它一定是最美的。
  他承认俄国有许多令他钦佩的东西。辽阔无垠的疆域,一望无际的森林和美丽的城市,他喜欢彼得堡,喜欢彼得堡的建筑和运河,在沂南山区长大的他格外喜欢水,因为沂蒙山区实在是太缺水了。可是人家不缺水,除了严寒,范德平喜欢这里的一切。如果不是跟了龙谦,范德平认为自己不会有机会代表中国跟俄国皇帝、政府总理等世界级大人物打交道。念过四年私塾的范德平通读过《简明中国近代史》,那是建国后文教部编撰的一本十万字的近代史普及读物,从鸦片战争讲到了蒙山军建政。其中一半的篇幅是讲述列强对华侵略的历史。从1840-1910,完全是一部屈辱史。可是,仅仅七年,七年啊,中国就可以跟列强平等对话了。这完全是因为蒙山军的崛起。范德平读史得出的结论是军队是主宰国家命运的关键因素,只要有了军队,就会有政权,只要掌握政权,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建军不过二十年的蒙山军可以走出国门为国家利益作战,为什么不能夺取更多的领土?文教部还编撰过一本《中国的人口问题》,这本小册子以青州一个集镇的人口调查为基础,讲述了中国人口增长的现状和将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小册子的作者由此推断,如果国家不采取控制生育的政策,三十年内,中国的人口将实现翻番,总数将突破八亿人。小册子还讲了中国人口的分布和地理,认为中国幅员虽广,可供居住生活的地方却有限,有一半的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沙漠、高原所占的比例过大。这本小册子曾引起了国内广泛的争论,那时他在上海当市长,曾要来上海市人口统计资料研究,发现上海的人口增长比小册子所讲的青州那个集镇更快。这或许是龙谦提出控制人口的依据?但龙谦的提议一直未形成相关的法律和法规,没有几个人支持他的观点。自古以来,政府的成绩之一就是户籍的增长,哪有嫌自己的人口多的?而且,范德平认为,国境线是根据国家的实力来划定的,俄国可以从中国割走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中国为什么不能依靠军队要回来?军队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范德平觉得,自己追随了十几年的领袖身上有着极为矛盾的性格,而且这种矛盾表现越来越多了,比如执行俄国战略就充分展现了这一点……在布党暴动成功并悍然发出了停战要求后,可以想见英法的愤怒,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大好的局势一举荡平俄国呢?俄军已经不成样子了,只要给他一个集团军而且保证充足的供应,他有把握在两个月内占领莫斯科和彼得堡,这不就完事了?扶持一个亲华的政权,俄国不就成为了中国的附庸?看看西伯利亚吧,走上几十里也见不到一个人,哪里还用担心人口的增长?
  主人的到来打断了范德平的胡思乱想。
  长着一头浓密黑发的托洛茨基首先表示了歉意,说一件紧急公务耽误了时间,请中国客人谅解。范德平开门见山地讲了自己的来意,对于范德平提出的战争问题做了坦率的回答,“俄国感谢中国远征军,但我们已经确定了结束战争的方针,人民不愿再打下去了,我们已经发出了对各交战国的和平呼吁,如果德国人愿意和平,那么就应当结束战争!”
  “我们当然注意到了贵方的声明,”范德平面色严峻,“可是,您明白它带来的后果。如果德军与贵方实现停火,我军将受到德军优势军力的威胁!事关我远征军百万将士的安全,也事关贵我两国的关系,我代表我国政府向您声明,如果贵方单方面停战,我军将不得不自由行动。”
  范德平确实得到了国内的授权。
  “尊敬的范将军,克伦斯基卖国政府所签署的一切协定已经无效了,我党已经掌握了全俄政权,我们愿意与中国建立平等基础的友谊,前提是贵国承认俄国新政府并且尊重俄国人民的选择。”托洛茨基听懂了范德平话语里的威胁,但他目前根本无力顾及乌克兰及波兰局势,在乌克兰及波兰的中国远征军如何行动,托洛茨基既顾不上也不愿管,他首要的任务是建立一支布党自己的可靠武装。之前,他和乌里扬诺夫就中国远征军问题交换意见时,乌里扬诺夫明确表示,中国人留在乌克兰或者俄国什么地方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最好的结果是让他们撤出俄国,即使德国人占领那些地方也没什么了不起。
  托洛茨基完全赞同乌里扬诺夫的意见,他们明白,在美国参战后,德国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即使德国人乘虚而入侵占南俄大片领土,在德国战败后一样会收回。现在的关键是建立和巩固政权,特别是建立红军,这是巩固政权的关键。
  在此指导思想下,中国远征军留在俄国反而对布党不利。
  “尊重俄国人民的选择?哪一个俄国人?是全民公决的结果吗?我军入俄作战是与贵国签署了协议的,我们必须尊重历史。我国总统授权于我,向贵方阐述我国对于俄国问题的基本原则,我国尊重俄国的政权更迭,我国也愿意与贵方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但中国远征军为了俄国不受德国的蹂躏,受贵国皇帝陛下的邀请,从去年秋季入俄以来,连续奋战,收复了罗马尼亚和波南,拯救了俄国南部战线,付出了数以十万计的惨重牺牲,贵方无视我国的利益以及远征军将士的安全,未征求我国的意见便单独向敌国谋求停战,这是赤裸裸的背叛!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想一想吧,托洛茨基先生!”
  托洛茨基耸耸肩,冷漠地看着范德平,“很遗憾,这是我党中央作出的决定,在当前局势下,我们认为是唯一正确的决定。贵军的去留,只能由贵军自己决定了。”
  “那就太遗憾了!”范德平冷冷地说,“是你们终结了双方用鲜血凝就的友谊,而不是我们。再见吧,托洛茨基先生。”
  向北京报告了布党中央的态度并得到北京的指示后,范德平在做了最后的布置后,率领远征军联络处所有人员包括那个用来保卫联络处的加强连分批撤出了彼得堡,尽管俄国铁路线更加混乱了,但新政权还是拨出了一列专列。
  外交机构仍留守彼得堡。
  因为国内的指示,范德平正式履行远征军参谋长的愿望再次落空了。他将向王明远汇报彼得堡情况后前往鄂木斯克,继续做他的“军人外交家”。
  在前往卢布林的专列上,范德平向带队来彼得堡的孟恩范中校了解了第9军的情况。这是范德平非常喜欢的部队,范德平一直认为自己是北方军系统的人,尽管他在建国后就离开了军队。不过,孟中校却不是第9军出身,他应该算是南方军的兵。如今孟恩范的老部队第1军已经上来了,并且换防到了第一线。
  孟中校在汇报了范德平的询问后向参谋长提了个要求,能不能将他调回1军去?
  “虽然‘元勋团’是蒙山军的起家部队,但9军是和1军齐名的部队,25师是9军的王牌,73团是25师的王牌,你在73团当营长还不满意吗?”范德平盯着这个长相敦厚的中校军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你认为9军和1军哪个更强?”
  “这个……”孟恩范显然没有准备,“这个不好比。我在1军当连长时,装备跟现在没法子比。”
  “装备是次要的,打仗靠的是人。”
  “我还是喜欢1军。”
  “9军不好吗?”范德平盯着中校。
  “9军的纪律不如1军。25团是不错,但27团就差得多,打骂士兵是家常便饭。而据我所知,1军基本没有这些现象,青军联的组织,1军比9军更好。”
  “嗯,”范德平面色平静,“你认为两支部队在战术上的比较呢?如果你曾服役过的元勋团(1师1团)和你现在服役的73团对抗,谁会赢?两个团的武器编制基本一样。”
  “我认为1团更强。”
  “哈哈。”范德平大笑起来,“好吧,我记住你了。能不能调你回去,看情况。再问你,你认为我们和德国人比如何?”
  “9军在罗马尼亚打得德国人没有还手之力,但在波兰,则势均力敌。去年夏季战役我们团还吃了一点亏。我认为在运动战中要比德军强一点,阵地战则相反。我们的炮兵不如德国,但步兵连战术和火力均强于德军。”
  “嗯,不错。还有呢?”
  “阵地战,或者堑壕战成为了主要的作战模式,部队不喜欢这种作战方式,依靠现有的火力,很难突破德国人的防御体系,德国人也一样。”
  “嗯,继续说。”
  “孔参谋长曾来我们师给我们讲过一堂课,重点是讲如何对付德国人的坦克。但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参谋长,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种可以自己运动的大炮?”
  “孔东原?德国人的坦克主要在西线,据说他们也很少。但我们会有的,一定会有。你讲到坦克,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坦克是解决堑壕战的最好武器。如果孔参谋长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认为我们打俄军有把握吗?”
  “要打俄国人?”孟恩范吃了一惊。
  “谁说要打俄国人了?我只是问问你。”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至少在装备上我们比他们强多了。无论是单兵武器还是炮兵和空军,我们都超过了俄军。士气就更不要说了,我们部队有俄军联络官,他们承认我们的武器更好,特别是步枪和机关枪。”
  “哈哈,不错,不错。”范德平有些喜欢这个长相老成的中校了。
  范德平来到卢布林后向王明远上将汇报了彼得堡的情况,王明远也向范德平通报了部队的情况,已经接到了国内的指示,远征军再次调整了集团军级编制,这种调整在范德平看来完全是为了撤退。
  “没错,是为了撤退。”王明远消瘦了许多,胃口也不好,谈话时一直在打嗝,“我很快要去文尼察,这里就交给熊勋了,他的能力已经得到证明,北方军杀出一批战将……对了,最近南俄局势复杂了,被克伦斯基撤职的科尔尼洛夫将军跑到了这边,组织了一支以哥萨克兵为主的杂牌部队,现在已经编了12个团,不过不满员,更缺少武器。他被选为总司令,公开打出了拥护尼古拉二世复辟的旗号……”
  “选为总司令?”
  “你不能不承认俄国人在这方面的基础比我们强的多。科尔尼洛夫现在去了罗斯托夫继续招兵买马,凡是被他抓到的布党分子全部被绞死或者枪毙了……司令的判断是对的,俄国即将进入内战,跟德国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不撤退能行吗?”
  “是不是要扶持这个科尔尼洛夫?”
  “是的。这个人跟我见了一面,大概在二十天前。希望得到我们的支持,特别是军火方面的支持,他特别提出要大炮和炮弹,我当时没有答应。家里指示第一步可以将我们入俄以来所有缴获的武器交给他,我已经指示后勤司令部这样做了,现在,他们大概收到这批武器了。”
  “你觉得他可以成事吗?”
  “不好说。他很有信心。但是,如果对抗彼得堡和莫斯科,没有稳定的军火来源是不行的,顿河草原的工业基础很差,除非他切实控制哈尔科夫、基辅等城市。可是,这几个城市我们是必须控制的,11军已经向基辅转进了……科尔尼洛夫提出了要我们直接参战,我拒绝了。”
  “说实话,如果我们就这么回去就太亏了。”
  “但必须按照总统的指示办,重大问题是绝不能自行其是的。远交近攻是基本的原则,我们总不能在乌克兰建立一块飞地吧?”
  “可以做文章的不仅远东,中亚的意义更大。每每想起汉唐开拓西域的伟业,现在正当时。俄国吞并中亚的历史不长,统治未必稳固,我们为何不能乘机做点文章?”
  “总统比你我高明的多。你我想到的,总统一定会想到。兰新铁路通车还早,没有铁道线,大军进入中亚太过危险了,还是图谋远东稳妥。俄国战略进入最后阶段了,可打的牌不多,科尔尼洛夫是一张,另外就是那个软弱无能的皇帝。你去鄂木斯克后要严格执行总统的指令,我已电告吴念接受你的指挥。如果沙皇提出武器弹药方面的援助,可以尽量满足他,这是总统批准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听候你的命令。”
  “那就尽快。我不想再打下去了。只要德国人不挑衅,我就不还击。看对面德国人的样子,他们对我们没什么兴趣了,他们在等待俄国人的进一步表示,我们为什么要给俄国人守卫土地?我要将这里可以搬迁的一切都搬回去!大寿已经回到文尼察组织这件事了,没什么好客气的。科尔尼洛夫或许成不了事,即便成事也未必对我们有利。”


第二十一节 拉帕洛会议
  1917年11月19日,协约国政治和军事领袖们在意大利拉帕洛召开会议,创立了一个有着宏大名字的机构——协约国最高战争指导委员会。这个机构的成立被历史证明是有意义的,比之前协约国召开的任何会议都更有实际的意义——它不仅在俄国问题上取得了一致,而且对于战后建立新的世界秩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这次会议的发起国是法国,但实际的主持人却成了美国。起因当然是俄国事变,协约国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会议的地点最初选择在英国,但意大利在10月份的战争中遭到了严重的失败,德奥联军(一共只有四个半师的德军)突破了意军的防线,意大利军队被俘失踪和阵亡超过了25万人,内阁就此下台。为了给摇摇欲坠的意大利打气,美国总统威尔逊建议将会议设在意大利,获得了协约国领袖们的一致同意,威尔逊总统致电北京,强烈要求龙谦亲自赴会,以最终解决俄国问题。经过慎重考虑,龙谦答应了威尔逊的要求,带了国防部长封国柱和外交部长唐绍仪,乘坐购买自美国的巡洋舰“青岛号”去了意大利,这是他就任总统以来的第二次出访,前一次是访问美国。
  自布党发出停战呼吁后,俄国战线的较大规模交战已经停止了,包括中国远征军负责的那段战线,10月份,远征军上报的伤亡总数只有区区109人,其中还有21人是在后方与乌克兰武装分子的交战中伤亡的,对于一支数十万之众又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大军,这点伤亡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龙谦的乘坐的军舰尚行驶在红海的时候,11月9日,布党中央新任命的总参谋长基里连科将军派出的3名俄军举着白旗走向德军最北端的库尔兰防线,他们向德军传递了俄国新政府提出与德国举行停战谈判的请求。双方商定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举行高级别的谈判。一周后,双方代表齐聚谈判地点,俄方全权代表是托洛茨基,而德方代表是外交大臣库尔曼及东线总参谋长霍夫曼将军。
  按照俄方的要求,双方对布列斯特会谈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
  但秘密正是为了传播的。龙谦抵达意大利后,将有关德俄会谈的消息带给了协约国领袖们,他们虽然在细节上不如中国人清楚,但布列斯特会谈已经得到了证实。对于龙谦所讲的俄国将为了腾出手解决内部问题以巩固新政权,不惜大幅割让其西部领土的消息感到愤怒。为此,会议根据法英两国的提议驱逐了俄国代表—俄国驻意大利大使,算是正式将俄国人“开除”出协约国了。
  由驻意使节出席如此重要的会议本身就是应付,俄国退出战争的决心昭然若揭,或许布党仍希望从协约国捞取些好处,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踏过了红线,协约国绝对不再忍受了。
  拉帕洛会议立即以协约国的名义致电彼得堡,质问俄国背着盟国与德国进行谈判,要求俄国就此作出澄清。两天后,彼得堡回电承认了部分事实,所有的解释已经不重要了,俄国新政权显然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会议决定立即终止对俄国的所有援助。接下来就是研究更进一步的对策了。英法最希望的就是蹲在乌克兰及波兰的中国远征军进行直接的军事干涉,向莫斯科及彼得堡进军以消灭布党。但被中国断然拒绝。且不说政治上的不确定性,光谈军事就存在巨大的困难。封国柱元帅在一次专题会议上向协约国领袖们做了秘密报告,协约国军事领袖们大都听说过击败日本的封国柱元帅,他的名气在中国将领中是最大的,甚至超过了王明远和叶延冰。封国柱尽管很想在俄国进行军事冒险,但还是按照在国内定的调子向协约国的军事领袖们阐述了远征军面临的困难和对俄开战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中国的对俄政策是:与其直接进行军事干涉,还不如扶持布党的反对者呢。至于中国的远征军,既然俄军已在谋求和平,军无战意,远征军目前的兵力和处境都不允许它继续存在下去了,不得不逐步退回中国。封国柱强调,这绝不是对盟国的背叛,而是不得已而为。
  英法立即表示反对远征军撤退,特别是克里蒙梭,当他听到中国决定撤退远征军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从现在起到美军主力在西欧完成集结,差不多要三四个月,对于德国人是至关重要的一段时间。假如德军悍然置东线不顾而转兵西线,他们最多要一个半到两个月就可以完成部署,在西线目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德方加上80-100万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军队会是什么样子?克里蒙梭简直不敢想象!他甚至立即想到一副可怕的图景,巴黎被占,法国败亡,英军被赶回三岛,美军因西欧无立足之地只能与德国和谈结束战争!
  倾全国之力血战三年有余,伤亡了200余万法国官兵,财产的损毁更是不计其数,明明已经占据了上风,胜利的曙光已经显现,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性格刚毅的克里蒙梭决不容许出现这个结果,“尊敬的总统先生!您那支伟大的军队绝不能撤离战线!决不能!哪怕不进行进攻,只要他们呆在战线后面,就会牵制住大批的德国佬,东线的德国佬决不能任凭其调到西线来!决不能!”克里蒙梭用两根“决不能”来表示决心。
  龙谦冷冷地对法国老头说,“我的国防部长已经讲清楚了我的军队面临的处境,我决不能置我的军队于绝境!决不能对不起我七十万为了协约国利益而浴血奋战的子弟兵!上帝可以证明他们已经尽到了责任,无论是在罗马尼亚还是在波兰!”
  “请冷静,两位尊敬的领导者,”威尔逊急忙出来制止龙谦与克里蒙梭的交锋,没人可以指责中国远征军的表现,虽然他们入俄不过一年,但表现无可挑剔。正因如此,法国人才将牵制德军的希望寄托在中国人身上,“一切为了我们神圣的事业,特别是已经看见胜利女神身影的时候!时间,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威尔逊显然已经与克里蒙梭进行过沟通,将屁股坐到了法国人那边,“尊敬的总统先生,我完全理解您在军事上的担心,尽管我不如您精通军事。我认为,只要您的军队呆在原来的阵地上,对德国人就是一种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德国人会不会倾东线之全力来进攻您的军队内?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征询了潘兴将军的看法,他是我选定的赴俄美军司令官,他的看法是,德国绝不会倾其全力去攻击华军!因为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必须将东线主力调至西线!亲爱的总统先生,您认为呢?”
  威尔逊的分析是靠谱的,龙谦的军事助手们也认为德军主动攻击的可能性不大,但变数在俄军,“尊敬的威尔逊先生,我同意您对德军的分析,但俄国人却是不可琢磨的,布党亟需控制国内局势,才不得不采取主动求和德国的态度,我军已然成为实现其目标的障碍……总统先生,只要看一眼地图就明白了,我们的后勤供应线有多长,潘兴将军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潘兴起立回答,“我完全理解中国将军们对供给线的担心,但现在出现了有利于我们的情况,那就是在贵军帮助下逃到西伯利亚的前沙皇陛下。另外,在南俄,公开反对布党的武装派别也出现了,只要控制好这些力量,中国远征军不需要投入很大兵力就可以保证其后路的安靖。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我想,龙大总统一定充分考虑过了。”
  都说绝大多数美国将军其实都是合格的政治家,至少这位潘兴将军是。难怪威尔逊选择他出任美军总司令,“看来潘兴将军是对俄国局势下了一番苦功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说易行难’,理论上可以成立的东西实际上不一定走得通,在军事上更是如此!我们对尼古拉和科尔尼洛夫等先生的了解恐怕比你深,亲爱的潘兴将军。”龙谦缓缓讲道。
  “至少这是一种值得考虑的方案,是不是?”英国首相乔治劳合站起身,“我完全赞成法国朋友的意见,无论如何,不能任凭德国人调走他们的东线主力。只要实现这个目的,我们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是不是?”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威尔逊。
  “是的。”威尔逊总统明白英国人的意思,但满足中国人胃口却主要依靠自己,“龙先生,我们不妨就这个问题展开详细的讨论,我想,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和一致的目标,我们是可以找到共同点的。”
  “我同意总统先生的看法,可以研究。”龙谦定了调子。
  拉帕洛会议重点研究了对中国的援助。前提是中国不减少远征军一线兵力并承担牵制当面德军的任务,假如德军以主力攻击华军,华军可以采取灵活的姿态应对攻击。但如果德军撤退,华军则需要以有力的行动牵制之,不使其调往西线。反过来,中国被“授权”在俄国采取一切行动,在有利于牵制德军以争取时间的前提下,一切的行动都是可以的。这等于将俄国“划”给了中国。
  协约国承诺从1917年12月起,每月向中国提供1000万美元的无偿战费,其比例由美、英、法三国承担。所有已经启运的援俄物资全部转交中国。另外,北京会议上中国提出的技术援助方案(含大笔的专利授权)也获得了通过,其中美国承担了绝大部分。
  这是中国参加协约国阵营以来获得了第二笔好处,其意义是巨大的,龙谦一直重视技术和能力掌握胜于经济援助。随着工业建设的飞速进展,技术壁垒越来越明显地横亘在中国面前,如果没有欧战,中国要获得这批至关重要的技术是不可能的。
  龙谦代表中国在会议秘密协定上签了字。
  拉帕洛会议还通过了龙谦的一项建议,即在战后建立一个全球性的协调机构以制止大规模战争的发生。美国人完全赞同这项建议。但英法意加等国则不太热心,但也没有反对。


第二十二节 王明远的疑惑
  拉帕洛会议的结果传到卢布林后,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王明远上将独自回到自己所居的屋子,翻看了很久他的笔记本。看了那段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记载他初次阅读“俄国战略”的文字,仍使他感到惊心动魄。其实,记述这件事的文字里,上面除了几个人名,其余都是莫名其妙的话语。即使这本被他严密保管的笔记本落在他人手里,也不会泄密,除了那几个众所周知的俄国人名外,完全看不出其他的东西。更何况,作为数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丢失私人笔记本的概率比火星撞地球高不了多少。
  记笔记是王明远很久的习惯了,最早要追溯到跟随龙谦开创郑家庄根据地始。从那时起,王明远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记载他认为重要的事项,笔记介于日记和心得之间,算是他独创的文体,而且只有他一个读者,从来不给他人看,包括他的妻子。
  蒙山军建政后王明远长期执掌负责军政事务的国防部,受情报部门的启示,竟然创立了一套密语系统,起初是为了保密,因为国防部执掌全军铨叙大权,用密语记载重要的事项令为人谨慎的他更为放心。
  王明远最初看到总统府送来的“俄国战略”文本时除了震惊之外,基本是不信的,尽管他从骨子里崇拜龙谦,视其为自己的导师。尽管在一些事情上未必对龙谦没有看法,但行动上却从未“背叛”过龙谦。对于出兵俄国,王明远其实是有不同意见的,他认为国家的实力尚不够与列强争雄世界,而且,出兵俄国实在看不出能捞到什么好处。没错,远东有着被俄国强占去的大片领土,包括海参崴那个常被龙谦提起的军港。在王明远看来,夺回那片土地意义并不大,俄国人需要太平洋的出海口,但中国不需要。与其打俄国的主意,还不如找理由收回被日本占领的旅顺港呢。夺回旅顺,就可以关上渤海湾的大门,使得渤海成为中国的内海,也基本消除了北京面临的国防压力。对于这一点,他跟方时俊有着完全一致的态度。山东战役后期,方时俊曾秘密向龙谦建议扩大对日战争,借机一举将日本彻底赶走。他是支持这个建议的。山东战役已经证明国防军是完全能够战胜日本陆军的。至于海上威胁,方时俊信誓旦旦地认为,即使日本将联合舰队全部压向中国,也不会有战败的危险。最多就是将上海、青岛、广州等城市打烂了而已。军工体系不依赖这几个城市,而且,以国防军陆海空的综合实力,日本海军也未必讨得了好。方时俊不是仅凭着二十来艘潜艇就搞得对手灰头土脸吗?日本人的军舰又不能开到陆地上来。何况,美英法俄等国未必允许日本彻底从海上封锁中国。
  但龙谦否决了方时俊的提议,完全站在了司徒均一边了。讥笑方时俊还不能真正理解海洋战略,也不明白全球博弈的真谛。在中国海军不能与日本抗衡的现在,跟日本全面开战是愚蠢的。包括美国在内,世界上没有一个强国愿意看到中国彻底击败日本。山东战役已经取得了比预想还要好的结果,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要日本不对我们动手,我们绝不主动挑衅日本。旅顺港就让他们先占着吧,南满铁路就让他们先管着吧。如果以现在的发展速度,时间完全在我们一边,再过二十年,我们再讨论干掉日本吧。现在,我们要搭上欧战这班车,选对阵营,选择好参战的时机,用陆军和空军为国家安全和经济建设开创一个新局面。
  龙谦选择了协约国。不是将部队派到西欧直接帮英法打,而是将远征军派到了俄国。
  援助俄国肯定要为国家捞取好处。跟随龙谦十几年,他完全明了龙谦隐藏着的勃勃雄心。龙谦多次讲过,要以一两代人的牺牲,为民族奠定强盛的基础。捞取好处莫过于占领土地了,可能东西伯利亚那片辽阔的土地下埋藏着无尽的宝藏,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王明远已经不是当初龙谦手下的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乃至方面军司令了,他已经初步窥到了经济建设的门径,明白了理论上的可行性和实际的成本之间的距离。
  中国加入协约国作战在国内是有争议的,在军内的反对声更高。1914年大战爆发之初,军内大部分将领都看好同盟国而不是协约国。王明远清楚,国防军特别是陆军,身上带着浓重的德国痕迹,从装备到战术,德国人都是老师。在1913年,德国军事顾问总人数超过了3000人,军事学院所有院校都有德国教官的身影。派遣到德国留学的军官超过了4000人。那时是中德军事合作的蜜月期,德国人手把手将国防军训练成一支近代化的军队,那些厚厚的条令里都有德国顾问的心血。德国陆军真是好啊,他们有资格当老师,也尽心尽力地培训了大批中国军官,将华军视为他们的盟军。可是,龙谦“背信弃义”地抛弃了德国,换来的是美国巨额的经济援助。王明远承认,中国需要那些钱,那些工厂和设备。但就此和德国结怨值得吗?
  王明远一向认为龙谦比自己看的远,看的准。他虽然心存疑虑,但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龙谦一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组建远征军的事务中。
  就在确定了他出任远征军司令长官后,王明远阅读了总统府送来的标有“绝密,没有副本”的确定的“俄国战略”的手写稿。
  现在,已经证实了龙谦对于俄国局势的神奇预判,除了战场态势有所出入(龙谦未预料到远征军进入罗马尼亚作战)外,其余都在龙谦的预料之内,特别是俄国政局的剧烈变化,不能不令王明远感到心惊。
  一个实力谁也不看好的左翼政党,在短短几个月间就掌握了政权。而龙谦确定的俄国战略中,却站在了这个新政权的对立面,甚至不惜拿出已经被轰下台的沙皇作为“还魂丹”。
  王明远对此又是大惑不解。他从骨子里讨厌皇帝,赞成共和。跟随龙谦奋斗十几年,不就是为了打造一个民主共和的国家吗?布党所宣传的那些主张,很多不是跟龙谦的理想一致吗?将土地分给农民,赶走那些腐朽没落的贵族,不就是蒙山军的奋斗目标吗?为什么不能选择与布党结盟呢?王明远很想和龙谦当面讨论这个问题,十几年中,他无数次向龙谦请教各种问题,龙谦无数次向他描述了心目中理想的国家,无数次为此而激动……自己不就是在这个崇高理想的指引下浴血奋战吗?为什么视布党为洪水猛兽呢?
  王明远尚不清楚范德平主导的彼得堡秘密工作,更不知道情报系统曾经密谋刺杀布党的重要领袖,如果他清楚这一切,他会更加困惑。
  现在,“俄国战略”进入最后阶段,那就是在政治上扶持俄国政府的反对势力,力图造成俄国的大规模内战,最好出现俄国的分裂。在军事上,既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又要使部队得到充分的锻炼,特别是在后勤供应上解决远程投放兵力的一切问题,而且要在盟国间取得中国的威信。
  远征军出国作战一年有余,漂亮地打赢了罗马尼亚战役,在波兰和德国人打成了平手。比起屡战屡败军无斗志的俄军,华军切切实实地赢得了协约国包括俄国的尊敬。
  可是,俄国人的新政权不愿意再打了。他们的举措得到了王明远充分的理解。在俄国的一年多时间里,注意军事以外的政治和民生问题的王明远完全感受到了战争带给俄国人民的深重苦难,这是一场在王明远看来简直荒唐透顶的战争,没有任何的合理性,俄国人损失了300万人,那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即使是有着近1亿4000万人口的俄国,这个比例也不低了。每一个阵亡或失踪士兵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破裂。在远征军所在的南俄,大片的土地荒芜了,大量的城镇被摧毁,有的地方完全见不到一个年轻的男性,地里耕作的是妇女和老人,境况至为凄惨。在王明远看来,建设永远比破坏更光明,更正义。摧毁一栋房屋,只要一包炸药就可以了,但要修筑一栋房屋则复杂的多。为什么要进行战争呢?在他担任远征军司令长官的日子里,他见了多少被战火毁灭的城市?波东战役后,他到前线去为立功官兵授勋颁奖,看到了那么多异国风情的城镇完全被战火所摧毁,见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异国居民,他十分同情那些普通的百姓,曾严厉下令维持军纪,并亲自下令处死了数十名严重违反军纪的官兵,绝不宽贷,即使是在异国他乡,他也不容忍军人对平民的侵犯。
  在1917年春季,王明远曾下令后方驻军帮助当地居民春耕,也曾下令调出军粮接济驻地严重缺粮的居民,因而受到了居民真诚的感激。龙谦曾教导过,如果一支军队的所作所为得不到百姓的拥护,他们离失败就不远了。俄国人民不愿意打仗,这个他很清楚。布党政权提出和平主张,不是完全顺应民意吗?
  为了更准确地掌握敌军的情况,王明远曾亲自审问过德国和奥国的俘虏,从军官到士兵他全都接触过,在他看来,德国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打仗。德国和俄国有仇吗?哪个德国人和哪个俄国人有仇?为什么要拼死厮杀导致血流成河呢?
  他真的不理解。
  俄国人不打就算了,王明远也不想打。为此,他否决了熊勋和石大寿一再提出的各种进攻方案,只要德国人不攻,自己也不去主动进攻。他不需要赫赫战功,不需要那些勋章和奖章,即使不能因战功而晋升元帅军衔也无所谓。他知道他手下的大将们一定通过自己的渠道向龙谦告状,但他不在乎。
  好在,直到现在,他倾心追随的老长官并没有任何的不信任之举,前线的一切统归于他,军事问题更是如此。虽然远征军主要部队和将领大多出自他没有统领过的北方军系统,但无论是石大寿还是熊勋,都能够严格执行他的军令,尽管他们心怀不满,但尚不敢公开抗拒他的命令。
  远征军做好了撤退准备。总统拟定的俄国战略中关于“掠夺”俄国重要的工业资源的命令他是认真执行了的,但不执行以军备需要抢劫居民生活资源的命令。粮食不能抢,马匹等大牲畜也不能抢,征用都要付给居民相应的报酬。是的,这有些迂腐,但王明远不愿意看到一个被自己和敌人彻底摧毁的俄国,不愿意看到俄国百姓因战争而失去家园,甚至饿死。
  撤退他是愿意的,为此调整了部队的编组,将大批部队从一线撤下来调往后方。他在等待着国内正式撤退的命令,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将这支集聚了国防军精华的大军完整地带回国。他坚定地认为,这支部队是国防建设亟需的,决不能在俄国遭到大的损伤,那才是对国家的犯罪,对总统的犯罪。
  可是,拉帕洛会议出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龙谦取消了撤军的命令,部队不走了,将继续留在南俄作战,包括与俄国人打仗——假如他们有攻击远征军企图的话。
  王明远很担心自己不能真正贯彻龙谦的意图。“俄国战略”似乎正在走样,他需要进一步思考。龙谦尚未回国,他甚至不能在电报里就此更详细地请示政治和军事问题。一切都需要自己来判断并作出决策。南俄的局势正在复杂化,乌克兰在谋求独立,大批的俄军将领公开对抗布党中枢,比如安东·伊万诺维奇·邓尼金将军,这位俄国中将曾任俄军第8军军长,长期在罗马尼亚作战,他的部队已经公开“叛乱”,派人联络中国远征军,希望得到远征军的帮助。他没有表态。现在,龙谦来自意大利的指示明确指出,凡是反对布党的武装均是援助的对象了……
  布党已经编组了军队,如果俄国内战爆发,远征军如何置身局外?如何保证漫长交通线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德国人将如何行动?王明远苦苦思索了两天,决定召开一次军事会议研究和统一思想。


第二十三节 王明远的决定
  王明远预定的会议尚未召开——在前线召开军长以上高级军官会议不是件容易的事,德国人却找上门来了。12月11日,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两名德军举着白旗进入了第3军阵地,被24团巡逻队蒙上眼睛带到了团部,蒋红山上校亲自将其送至了师部。两个德国人在第8师师部出具了魏克斯中将开具的证明,证明他们是德军正式的信使,带队的德军少校会说汉语,对接待他的关兴顺师长说,如果可以的话,德方建议举行两军将军级的会谈,德方已经确定了会谈的人选为第11集团军副参谋长斯特劳斯少将,斯特劳斯将军曾长期在贵国服役,与贵军很多高级军官有着不错的私交,曾在贵国总统家里做过客。具体的内容我不清楚,将由斯特劳斯将军面告贵军。
  少校及他的卫兵只是个打前站的。关兴顺准将客气地接待了两位敌军军使,对其要求没有立即作出答复,说要请示上级。德军少校表示理解。
  关师长知道阎军长已经去了卢布林开会了,他在向主持军务的参谋长汇报后,将电话打到了卢布林总部,直接要求主持远征军司令部业务的副参谋长薛晓才少将听电话,有线电话比电报方便而且保密性好,在战线稳定后,一线师级部队与总部的电话网已经建成了。
  薛晓才要关兴顺稍等。一个小时后,王明远上将亲自对关兴顺说,可以答应德国人,但会见地点要在我军一方,具体的地址就设在你的师部吧,注意绝对保密,将德国人来访的消息控制在最小范围。
  德国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当天晚上就从24团防区返回了德军阵地,两天后,斯特劳斯少将带着那名会汉语的少校再次来到了关兴顺的师部,王明远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经过慎重考虑,王明远决定亲自会见斯特劳斯。王明远认识这个德国将军,当时斯特劳斯还是青岛德军的参谋长,在蒙山军第一次向德国购买武器时,王明远陪着司徒均参加过与德国人的商谈。
  第1集团军熊勋上将已经到了卢布林,但石大寿上将尚在来卢布林的路上,王明远在接到关兴顺的报告后与熊勋及薛晓才小范围商议了,认为德国人主动找上门来一定是为了寻求停战。布列斯特会议尚未传来结果,但俄军已经与德军实现了为期一个月的停战,这段时间里,第1集团军所属的五个军所有地段都相当平静,德国人连分队级的前沿侦察都停止了,一线部队很多报告说德国人在准备过圣诞节,根本无心打仗。
  熊勋清楚王明远的基本态度,警告王明远说,“司令官,总统电令很明确,要求我们牵制当面德军,不使其实现主力的转移。如果德国人仅仅谋求局部停火是可以的,事实上现在就在停火状态。但要求我军撤退则不行。那样会使总统失信于西方。”
  薛晓才赞同熊勋的意见。
  王明远却想着将部队后撤一段距离以靠近文尼察后勤基地,缩短供应线,“老熊你考虑政治影响是对的,但我军迟早要退出这一带。你对一线部队的思想状况比我掌握,你没有发现我们的兵也不想打吗?如果我们能在一定条件下将部队后退上一二百公里,其实是很好的事。这样吧,我去跟他谈,视情况决定行止。”
  “但是,如此重大的事务,应当请示国内。”熊勋建议道,“不如由我去跟德国人接触,那样更主动一些。”
  “还是我去吧。”王明远知道熊勋对于战争的态度跟自己有很大差异,如果不是自己严禁主动挑衅,熊勋恐怕会发起好几次师以上规模的突击了。
  继续向西攻击有什么意思?总统的重心在远东或者中亚。无论是波兰还是乌克兰,距离中国实在是太遥远了。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而不是谋求杀人,王明远欣赏熊勋在军事上的才华,但对其政治上的敏感性则表示失望。
  熊勋上将陪着王明远再次返回了前线,第3军军长阎树林少将跟跟着返回了部队。果然,在见到斯特劳斯这位老朋友,双方简短的寒暄后,斯特劳斯亮出了底牌,德军正式建议与华军实现停战——德方与俄方的和平谈判正在顺利进行中,德国已经准备扶持波兰复国了,我们没必要对峙在这里,难道不是吗?不如我们两军各自后退以脱离接触。
  斯特劳斯没想到华军总司令亲自会见他,由此感觉到了华军对德军建议的重视。
  “斯特劳斯将军,我同意实现停战,是事实上的,而不签署任何协议。而且,我们不能彻底脱离接触,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王明远沉声道。完全不顾熊勋递过来的眼色。
  “我明白……”斯特劳斯少将似乎理解了王明远的意思,至少可以肯定,中国人也不想打了。
  “两个方法,”王明远继续讲道,“维持现有战线不变,让部队安然越冬。或者我们让出一些阵地给你们。”
  斯特劳斯少将大喜过望。他之前很担心中国人要求德军撤退,那样将暴露两翼。现在华军总司令官所提两条都在预定的方案之内,斯特劳斯立即表示完全可以。
  “我倾向于第二条,我军希望造出一些声势,以证明我们之间的战争仍在进行中,贵军可以按照预定的方案发起进攻,我军将让出一些地段,包括卢布林。”
  斯特劳斯眨着眼,拼命琢磨中国人的意思。
  “还有两个条件。第一,贵我两军应秘密交换战俘。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贵军俘虏受到了我军人道待遇,他们就呆着我的后方。第二,贵军缴获的我军武器弹药应一并交还,我们也一样。在完成战俘及武器的交换后,我们即可商定具体的行动方案了。”
  “那么第二个呢?”斯特劳斯急切地问。
  “贵军缴获的俄军武器弹药,也应交给我军一大部分,数量不能太少,至少应可以装备一个军。这是我们让出地盘的报酬。”
  斯特劳斯终于明白,中国人在谋求撤退了。
  “关于交换战俘与贵军武器,我可以代表我方答应您的要求。时间可以定在圣诞节之后。但是,关于贵军出让卢布林及索要俄军武器弹药,我需要向上级报告。”
  “可以,我希望快一些。”
  整个会谈只用了半个小时。斯特劳斯少将满怀喜悦地回去了。
  “司令,卢布林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让出卢布林,我军将无法在波兰立足。而且,俄军战线的侧翼将暴露。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应当请示国内?”熊勋屏退左右进谏道。
  “展功(熊勋字),你要学会站在更高的立场考虑问题。政治远比军事更为复杂。俄军现在还怕暴露侧翼吗?他们在布列斯特干什么?他们在跟德国人商谈停战前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吗?以你的眼光,难道看不出撤退对我们的好处吗?最寒冷的季节就要到了,每缩短100公里战线对后勤的压力都会减轻很多。”
  “交换战俘我完全同意,你要的俄式武器是为了交给邓尼金等人吗?”
  王明远笑了笑,“没错。削弱俄国是总统制定的俄国战略的核心。但如何削弱呢?在我看来莫过于他们自己厮杀了。现在俄国原西南方面军很多部队公开对抗彼得堡新政权,我们横在他们之间好吗?我们不仅要让出波兰,还要逐步让出西乌克兰乃至整个乌克兰,一直撤过顿河才是我的目标。那样才能给邓尼金等人更大的施展空间。算了,文尼察的会议不开了,我拟一份电报给总统,就在你的地盘上等待德国人的答复吧。既然来了,你就陪我去看看部队,3军是我带过的老部队,就看看8师吧。”
  望着王明远笃定的神情,熊勋感觉到了与王明远的差距。如此重大的决定,王明远不经请示就做出了。如果换做石大寿和自己,是绝对不敢如此答复德国人的。尽管他给龙谦去了电报,在熊勋看来已经严重越权了。在军队系统,大概只有王明远有这个胆识,连已晋升元帅的封国柱似有不如。熊勋想起传说中广州举义的细节,主持大局断然发动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司徒均也罢,封国柱也好,比起王明远还是差了一步啊。
  熊勋承认王明远的决策是正确的。而且也相信,总统一定会批准总司令官的建议。可惜了自己花大力气构筑的防线了,那些地雷,铁丝网及半永久性的工事花了自己多少工夫啊。
  论及总统的信任,在国防军系统中,在鲁山阵亡后,王明远说是第二,恐怕没有敢说第一。在他担任国防部长期间,国防部可谓权重之极。
  他跟王明远结识很早,但不熟。蒙山整军后熊勋一直是叶延冰的部下,郑家庄整编时当上了连长,那时叶延冰、王明远都是营长了,虽然只差一级,但这一个级别的差距被历史证明是一道巨大的鸿沟。那时出任营长的人物,后来基本都是方面军司令一级了,除了新宁之变出了事的周毅和冯仑。熊勋在建军之初,跟周毅、冯仑的关系一直很近,特别是冯仑更是亲近,那是他俩常用菲薄的零花钱换了酒喝,一叠花生米就是下酒菜,在郑家庄的小酒馆里胡吹上半天……幸亏自己在癸卯年跟随鲁山去了东北,否则说不定自己会受到牵连……周毅的第二师可是蒙山军的起家部队,因为新宁之变,大批的军官仕途上蒙上了阴影,部队也沦为了二流,直到1914年秋季的山东之役,才算为这支老部队正了名……自己离开了蒙山军主力其实是好事,不然也不会在建国后顺风顺水,一路升到了上将,终于在军衔上与那几位老上司平起平坐了,等欧战结束,自己肯定会接手一个大军区,有赴俄作战的经验,估计不是北方军区就是西北军区。
  第3军的前身是蒙山军第3师,组建于广东,首任师长正是王明远,他说3军是他带过的老部队一点不错。王明远在熊勋和阎树林少将的陪同下视察了第8师部署在一线的两个团队,23团和24团。在24团团部,王明远特意召来了将斯特劳斯少将领过雷区的几名巡逻队官兵,当场宣布为他们晋升一级军衔,“在战场上拼死厮杀应当立功受奖,但你们的行为意义更为重大。”他拍着24团3营那位机枪手的肩膀说,“好样的。”
  远征军总司令官的表扬令上士激动的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阎树林认识这个叫张狗娃的机枪手,他在两个月前的反击战中立了一等功,阎树林曾亲自为其授过勋,授予其二级英雄勋章。机枪手已经是上士,是军士的最高级了,王明远的决定使其正式迈入了军官行列。
  “瞧你那个熊样!”阎树林笑骂道,“狗日的,跟德国人拼命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说完笑着对王明远和熊勋说,“二位司令有所不知,张班长是3军著名的战斗英雄,上一仗他就立了大功,事迹报上集团军,是熊司令更改了其勋章级别,他是二级英雄的获得者。”
  普通士兵很难获得英雄勋章,这是给军官准备的。
  “那就晋升为少尉!”王明远微笑道,“少尉,希望你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张狗娃镇定了些,“报告首长,我张狗娃不怕死,首长让我向哪里打,绝不含糊。”
  “不怕死是好的,但不能轻易去死。”王明远一直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明白吗?我们打仗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繁荣富强,不是为了逞英雄。好的军官不仅要身先士卒,每战争先,而且要善于理解上级的意图。好好活着,建设和保卫我们的共和国,还要靠你们!阎军长,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和英雄们合个影吧。”


第二十四节 假戏真唱
  1917年元月11日,德军第11集团军打破了战线沉寂已久的平静,数百门大炮猛烈轰击华军北翼战线,拉开了德军进攻的序幕。次日,南翼德第9集团军发动了进攻,重炮及飞机开始对华军第7和第16军阵地狂轰滥炸。
  由于德军的进攻达成了“隐蔽和突然”,至13日,中国远征军第1集团军阵地被突破,第1集团军所辖的五个军开始撤出他们驻守了几个月的阵地,北翼向卢布林方向,南翼向利沃夫方向,开始了华军自参战以来的第一次大退却。
  元月15日,接到消息紧急从文尼察赶至卢布林的法军上校弗拉索瓦惊恐地看到一幅他不愿看到的景象,虽然有条不紊,但华军远征军总部已经在撤出卢布林了。
  “为什么撤退?据我所知,贵军在格鲁耶茨方向的阵地相当坚固,究竟发生了什么?”弗拉索瓦上校对接待他的那位总是阴沉着脸的华军少校喊道。
  卢布林已经戒严,弗拉索瓦上校被佩戴白色袖标的宪兵所阻挡,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后,来了一个华军少校,自称是远征军总部军官,说明德军已经突破了阵地,华军正在向科韦利方向撤退。
  “德军将主要兵力集结在我第1集团军地段了,我们没有料到德国人会发起进攻。如果要问为什么,还是去问俄国人吧,看看他们从这几个月究竟做了些什么。”少校嘴巴显然受过伤,说话漏着风。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指挥官!我是奉了贝当将军的命令而来的!”
  “没办法,首长们在指挥作战,没有时间。”少校冷漠地拒绝了法国上校的请求。
  “少校,我警告你,你无权阻止我进入卢布林,更无权阻止我了解真相……”
  “那你就向上面告状吧。我只是奉命行事。我也警告你,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小心被德国人俘虏。”少校转身对宪兵少尉说,“看着他,在17点之前押送他们离开这里。”说完,少校离开了“囚禁”法国盟友的屋子。
  弗拉索瓦上校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他在来卢布林的路上,看到了华军向东川流不息地通行着的各种车辆,汽车、畜力车装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军资,甚至还装载了各种机床,根本不像是打了败仗的样子。德国人在和该死的俄国人商议停战,法国和俄国新政权的关系已经破裂,法国军事代表团的大部分人员已经启程回国,他是驻莫斯科的法军联络处负责人,已经接到了新的命令,今后只联络中国远征军并向国内报告中国远征军最新的情况。本来他是要到卢布林远征军总部供职的,但中国人不允许他到卢布林,所以他一直留在文尼察。元旦前战火重燃,但文尼察一切如旧,看不到任何紧张的气氛,驻扎文尼察的华军部队也没有向前线运动。国内倒是着急了,派他去前线了解情况,看到的一切都令他生疑,中国人又不准他进入卢布林,而且只派了一个少校接待他……
  “中国人已经放弃了卢布林。他们正向科韦利撤退,非常有秩序,看不到任何遭受严重失败的景象……我见不到华军高级将领,他们拒绝见我!”在那间临时的休息室,弗拉索瓦上校写了封简短的电报,派随从赶回文尼察发往国内。
  德国人在格鲁耶茨发起进攻的第二天,在托马舒夫方向的进攻也开始了。七天后,卢布林及奥斯托罗维茨均落入德军之手。中国远征军第1集团军在德军的“压迫”下缓缓退向乌克兰,带着了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除了居民的私人物品之外。卢布林等波兰城市的工业设施被拆卸一空,将一座座空城留给了德国人。
  接待弗拉索瓦上校的正是被释放回来的陈豪。他没有像数千名回到部队的战俘一样被送往远东兵站,而是被留在了总部,立即恢复了军衔和职务——少校情报处副处长。王明远上将花了十五分钟跟他谈了话,抚慰了一番,薛晓才参谋长在百忙中为他接风,这一切都拜他的身份,拜叶延冰将军的关照。
  所谓受到人道待遇在陈豪看来简直是狗屁。他因拒绝回答德国人关于部队的情况被殴打,鼻梁被打断,肋骨也断了三根。而被俘时那记枪托的重击砸掉了他的八颗牙齿,他被毁了容。身体上受到的伤害尚在其次,心灵留下的伤痕怕是难以抚平了。在他不算长的从军生涯里,已经两次沦为战俘了,第一次是被北洋军俘虏,那次真没受到虐待,假如吃不饱饭不算虐待的话,但这次被德国人俘虏就惨多了。在战俘营,他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他看来,自己两次被俘的经历已经毁掉了前程,没人看得起自己了。是难友的劝慰和对母亲妻儿的责任顽强地活了下来,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回到了部队。
  “叶司令一直关心着你,很后悔派你执行那次任务。你写封信给叶司令,让他也放心。”王司令官在接见他的时候对他说,“只要是战争,就会有战俘,所以不必在意。好好干,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放你下去带兵的。”
  陈豪很感激王司令的宽容。他明白,除了他之外,其他战俘怕是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会被甄别,即使留在军队,前程也会受到绝大的影响。带兵,如果部下知道自己曾做过德国人俘虏,他们也会向司令官一样原谅自己吗?
  “但我没有出卖祖国,自己问心无愧。那些曾和自己共度苦难的战友会为自己证明……”陈豪不止一次地这样对自己说,“而且,在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艰难。”
  德国人履行了与中国人在卢布林达成的秘密协议,用4367名活着的中国战俘换回了23000余名在罗马尼亚被俘官兵,在德国人看来,这是极其划算的一笔买卖。即便交付中国人可以装备三个师的俄制武器也是划得来的,德国人对人力资源的渴望到了空前的地步,被释放回来的俘虏可以组建两个新师了。中国人也算守信,在接收了战俘和武器外,开始撤出一线阵地,并按照“时间表”放弃了波兰重镇卢布林和奥斯托罗维茨。德军跟在华军后面逐步接收地盘,这些都是德国需要的,他们需要更多的粮食,牲畜,需要支撑战争的一切。
  促成与中国人停战并使德军顺利将战线向东推进的斯特劳斯少将因功被晋升为中将军衔。
  协约国领袖们不同程度地对发生在波兰南部的事件表示了关心,有消息说中国人的战败不实,似乎在主动撤退,但没有翔实的证据是不能指责一个重要的盟国“通敌”的,所以,美英法等国只是对战局表示出了某种担心而已。在他们看来,德国人向东进攻并无不妥,他们担心的是东线德军主力调往西线,而不是波兰或者乌克兰沦为德军之手。拉帕洛会议交给中国的任务是尽最大力量牵制德军,从军事的角度看,中国人并未失信,按照中国通报的战况,德军向中国远征军进攻的两个集团军的兵力得到了加强,第9和第11集团军各自增加了一个军,使得华军的压力增大了,而且,德军还使用了坦克。
  布列斯特会议尚未结束,因为德国人开价过高,索要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整个波兰,引发了布党中央的激烈争吵,特引起了俄军上层的反弹。布党正在抓紧重建军队,但兵员及军官却不得不依赖旧俄军,不过是大批提拔忠于布党的下层军官罢了,俄军的连长由于是布党成员被擢升为团长的比比皆是,升为师长的也不在少数,这是没办法的事。
  与新俄国的停战协议未达成,德军就不能调离战线。即使“绑架”了德国的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也不敢那样做。现在,一个新情况出现了,那就是卢布林秘密协定的签署,引发了德军高层的争论。
  本来是为了解除后路威胁,却得到了意向不到的结局。中国人竟然提出让出波兰甚至乌克兰,负责东线战局的霍夫曼将军大喜过望。本来德军东线司令部最头痛的就是中国远征军了,由于有这支部队的存在,德国与俄国的和平协议存在极大的变数,罗马尼亚以及波兰的战役早已证明,华军的战斗力在俄军之上,即使集结东线全部德军,也没有把握歼灭或者重创华军,现在他们竟然提出了令德军怦然心动的条件——交换战俘不必说了,那肯定是德国占了便宜,交付中国人一批俄制武器也不成问题,开战以来,德国人缴获了大批俄械,由于口径不同,德国人无法使用,存在那里就是一堆废物,但如果换来中国人的大踏步撤退,其意义就不一般了。
  对于德国,波罗的海三国的重要性无法与乌克兰相比,战争进行到现在,德国最缺少的是粮食,由于协约国的海上封锁,德国国内已经出现粮荒,而乌克兰却是俄国的粮仓,占领乌克兰将极大缓解德国的粮食问题。于是霍夫曼将军为首的东线将领们强烈建议就此将华军逐出乌克兰,他对赶来东线的鲁登道夫说,“根本不必顾及什么协议,假撤退可能演变成真的溃退,组织撤退比进攻难的多,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中国人一个教训的,这些黄皮猴子戏弄了德意志帝国,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不抓住呢?”
  鲁登道夫成名在列日要塞,但他真正出名却在东线。他对东线局势以及乌克兰的重要性的认识不比霍夫曼差,在慎重考虑后,他同意了霍夫曼的计划。但强调必须慎重行事,因为西线急需兵力的加强。
  历史已经证明,鲁登道夫可以算作一战德军最优秀的军事统帅,但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他考虑问题更多从军事出发而不是政治的全局。既然认识到西线才是决定德国命运的关键,那么就应该不遗余力地加强西线,而不是考虑什么乌克兰的粮食问题。现在是冬季,要收获下一季粮食还早,从乌克兰居民手里抢劫粮食吗?但鲁登道夫真的被蒙蔽了双眼,加强西线和向东进军是南辕北辙,怎么能兼顾呢?
  进入1918年,德皇威廉二世对于局势的掌控力已经弱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首相等文官的权力也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德国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身上,而兴登堡越来越成为一个幌子,鲁登道夫的决定差不多就是最后的决定了。
  霍夫曼将军获得了行动的自主权。
  元月18日,德军占领卢布林。按照协议,他们应等华军主力退出科韦利后再行进军,但德军第11集团军部队并未遵守协议,而是紧紧咬住了殿后的第1军,在科韦利近郊,两军真正的战斗发生了。


第二十五节 计划
  匆匆进入野战工事的6团3营刚将火力布置好,大路上便出现了敌骑的身影,成奎少校的望远镜里,德国骑兵的影子越来越大,他们似乎毫无防备,根本不像是战斗侦察,倒像是一次旅游。直到连敌骑尖兵的五官都看清楚了,少校营长扬起的手臂狠狠地劈了下去,身旁一挺风冷式重机枪便咯咯咯啸叫起来,分布在公里两旁的环形阵地上立即少校的望远镜一直没放下,他满意地看到敌骑在枪弹和迫击炮弹织成的弹雨中跳起了死亡之舞,死去的骑手倒挂在马上,那些健壮漂亮的战马一片片倒下,心里惋惜不已。
  “停止射击!”少校声嘶力竭地喊道。阵地上的枪炮声稀疏下来,直到停止。不等少校下令,9连率先跃出了战壕,随后7连和8连的士兵们也冲上了公路。
  他们只剩了打扫战场的份了。70多名德国骑兵只省了15个还在血泊中喘息的伤兵。
  “俘虏按老规矩办。”少校对7连长低声吩咐道。重伤的俘虏是累赘,军纪又不准杀俘,但1军在封国柱手里就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对此军官们心照不宣。
  成奎少校凝视着这些已然死去的身材高大的日耳曼骑手,漠视着不断响起的枪声。传说中的尖顶皮盔早已换成了钢盔,式样跟华军的很像。他一直想搞一顶那种军帽,顶部的尖刺让他很敢兴趣,但德国人早已在1916年就换装钢盔了。
  “营长,我营无一伤亡。”通信兵报告道。
  “很好,抓紧加固工事,德国人的炮弹马上就落在我们头上了!兔崽子们,不是盼着打仗吗?现在可以如愿了。”成奎指着围拢过来的四个连长说,“赶紧的!”
  但一刻钟后,电台收到了团部的命令,要3营立即撤退。就在成奎少校收拢部队撤离阵地后不到十分钟,重弹如雨点般落到了3营空无一人的阵地上。紧跟着来了四架飞机,朝着烟火升腾的华军阵地投掷了十几枚炸弹。半小时后,德军炮兵停止了射击,步兵小心翼翼地出现了,当他们看到几十具残缺的肢体后愤怒了,跟进的炮兵开始朝科韦利发射炮弹,签署不到二十天的德华协议就这样被撕毁了。
  进攻科韦利的德军是20军,一支在东线享有赫赫威名的部队。而中国远征军第1军更是自命不凡,历来以天下第一军自称,即便是6军和9军也不敢与其比肩,因为其资历太深,是蒙山军的元勋部队,国防军的历史,一大半可以算作是第1军的军史。这样两支自命不凡的王牌军相遇不发生点事情是不可能的。
  杜三立少将在接到6团与德军发生交火并未责备下属,在他看来,是德国人首先违反了协议,德国人的炮弹已经落在了科韦利,造成了后勤车队的损伤,殿后的第2师派兵重新占领放弃的阵地完全是不得已的行为。但熊勋司令官在闻知冲突发生后发来了军令,要求加速撤离科韦利,熊勋在有线电话里对杜三立少将说,“德国人既然要打,我们只好奉陪。但我们不在科韦利打,你们加速撤退!”
  但杜三立必须等2师的后勤部队撤走后才能放弃城市,德国人来的太快了。熊司令的命令又不能违反,于是他将殿后的6团召回了市区,给2师下达了坚守城市一昼夜的命令。
  当晚,德军20军前锋部队开始攻击科韦利,遭到了2师猛烈阻击,华军的飞机也参战了,双方飞机在科韦利市上空发生了激战,各有一架飞机被击落。天黑后,德军的进攻停止了。
  当晚十点,从萨内尔驱车赶至科罗斯坚的熊勋上将面见了王明远,报告了科韦利的战斗,强调是德国人先动的手,第1军的反击完全是被逼无奈。
  远征军总司令部人员很少,目前跟随王明远暂设科罗斯坚。
  王明远很平静地听了熊勋的报告,“你有什么意见?”
  “是德国人违反了协议。如果一味撤退,会损伤士气的。”
  “我在问你具体的意见!现在指挥第1集团军的是你!”
  “如果你不反对开战,我准备给德国人一个教训,”熊勋放下心来,“我计划继续东撤,照准机会歼灭其一部。现在我还定不下在南路还是北路动手,请司令官按照计划先撤至基辅,组织转移物资,前线战事交给我负责即可。暂时不需要石司令的支援。”
  “我不反对开战,特别在德国人逼上来的情况下,”王明远平静地说,“但你要明白,我军东撤是既定原则,是大局。要打,就是干净利索的歼灭战,而不是拼消耗。明白吗?”
  “完全明白。请司令官放心。”熊勋已经理解了王明远的态度,为了应付协约国,王明远其实希望与德军打上几仗,但又顾虑部队的损失,“司令官,德国人的第11集团军集中于北翼,他的第9集团军集中于南翼。科韦利往东至萨内尔,是大片的沼泽,不利于部队的运动,德军也很难穿插超越我军。我计划以1军阻击德军第11集团军,将3军调至南线,集中四个军伺机反击其南路第9集团军,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第9集团军只有3个军9个师,而第11集团军则有11个师,又有铁路可以利用,相比之下,南路的机会多一些……”
  “我同意。但有没有机会,要看德国人的态度。如果他们知难而退,我们也不为己甚。”王明远看上去有些疲倦,“根据总统最新的指示,远征军总部将撤至基辅,德国人交给我们的武器也要运至基辅转交邓尼金。我去基辅,你留在克罗斯坚,石大寿留在文尼察,南路由石大寿负责,北路交给你。从现在起,第7、15、16三个军划给第2集团军,第9、第21军转隶给你。5军及11军为我的总预备队,南北两线,那一路出现战机就将总预备投向哪里。”
  对于战局,王明远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远征军总部及处于前线的两个集团军司令部都是纯粹的指挥机关,远征军总部更是如此。部队以军为单位来回混编,各军经常被配属不同的集团军行动,已经习惯了,特别是南翼的第7、15、16三个军接受石大寿的指挥时间更长,王明远并不担心临战变更指挥体系有什么不妥。科罗斯坚据文尼察距离在200公里以上,让熊勋统筹两处战局,实际上就取代了自己这个总司令的职能,而且,还有几个处于后方的军要用。在前段时间敌我事实上处于停战状态下,以熊勋第1集团军负责一线,以石大寿第2集团军为总预备队是妥当的,现在的情况变了,指挥体系必须做相应的调整。
  “好吧,我服从命令。”
  “展功,你已经是方面大将了,要学会从大局出发。”王明远明白熊勋的心理,“我们的任务不是跟德国人死拼,我们要将乌克兰的工业设施搬空,明目张胆地干总是不好,现在德国人杀过来了,算是给了我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你现在的任务是在我的命令下达之前将德军挡在科罗斯坚以西,并且保证文尼察至基辅的公路及铁路掌握在我军手里。在这个大前提下,你的集团军的行动完全自主决定,我不做干涉。但发起集团军级作战需要报我批准。”
  “那是当然,请司令官放心,没有您的命令,德国的一只老鼠也不会越过科罗斯坚。”
  元月19日,德军20军开始进攻科韦利。中午时分,20军的一个师从科韦利北翼迂回,企图越过科韦利切断东面的大道,被1军3师所阻。下午,20军主力成功突入了城市,两军在市区发生了激烈的巷战,华军第2师依托建筑物组织了严密的火力网,给突入的德军以重大杀伤。战至天黑,遭受了严重伤亡的德军被赶出了市区。
  次日,德军又一个军赶了上来,从科韦利南翼发起了迂回包抄,目的很明显,他们试图合围科韦利。部署在南翼的1军3师顽强阻击了一整天,黄昏时主阵地被突破,第1师遭受了很大损失,两名营长战死,一名团长重伤。杜三立少将在接到熊勋放弃科韦利的命令后乘着暗夜撤出了所部,朝着萨内尔方向撤退了。
  杜三立对1师的表现很不满。留下参谋长主持军部,自己赶往1师了解情况,整顿部队。他清楚,现在的第1师不算1军的主力了,原来那个1师已经调走,以其为主组建了第11军,现在的第1师是后来新组的,看起来战斗力确实不如两个老师,如果自己带过的老1师,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杜三立渴望胜利,渴望立功。吴佩孚凭借战功晋升中将严重刺激了他。
  19日,在南翼利沃夫市西南,华军第15军也与德第9集团军前锋部队发生了交火。两天后,利沃夫被德军占领,德第9集团军沿着大路突向了文尼察。
  王明远和斯特劳斯在卢布林签署的秘密协议事实上已经被撕毁了。
  弗拉索瓦上校一直跟随远征军总司令行动,从卢布林近郊撤至了科罗斯坚。期间他向莫斯科法国领事馆发出了三封电报,报告了中国人的撤退行动。他可以断定了,中国人和德国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中国人在有计划地东撤,但不知道他们将撤至哪里。现在,弗拉索瓦兴奋起来,中国人和德国人打起来了,两军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在弗拉索瓦看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我早就跟你讲了,我们跟德国是敌人,是敌人!”陈豪少校去一线带兵的要求被总司令拒绝,心里正憋着气,对杜拉索瓦呵斥道,“你去前线看什么?看我们是不是真跟德国人打?那些伤员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当然是最好的证明。站在科罗斯坚火车站乱糟糟的站台上,弗拉索瓦看到大批的伤员被送上了军列。而华军总司令部也要随车离开科罗斯坚了。
  “上校,你不必怀疑我军的战斗力,不久你就可以听到胜利的消息了。走吧,跟我们一起到基辅去,那里是乌克兰的首府,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我不怀疑贵军的实力,但不明白为什么要撤退!要知道,你们已经后撤了几百公里了。”
  “论战略和战术,中国人可以做你们的老师。拿破仑是法国的骄傲,但他就是被库图佐夫的后撤所击败的,你不应该忘记。”陈豪已经接任总司令部警卫营营长,王明远算是部分满足了他带兵的要求,他现在必须跟总司令前往基辅了,王明远提醒他必须将法国人也带走,“走吧,上车吧。再有十分钟就开车了。”陈豪看了眼手表,抬头见王明远在薛晓才的陪同下已经来到了站台,急忙迎了上去。


第二十六节 娜塔莉亚
  陈豪前年赴前线时曾到过基辅,但并未走出车站,只是在站台上溜达了二十分钟。他虽然不懂基辅的历史,但也知道它是乌克兰的首府,一座在俄国地位极高的城市。
  现在他总算可以尽情地浏览这座城市了。王明远上将把远征军总司令部设在了基辅市政大楼,陈豪的警卫营接管了防务,换下了原先驻守大楼的独立工兵2团,大批早已等着觐见王明远的俄国人坐满了一楼的接待室,忙着脚不沾地的王明远的副官看到陈豪,“陈营长,司令要你去趟总院,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他给你放了假,要你去镶牙。”他指着了指自己的腮帮子。
  陈豪心里涌起温暖。日理万机的总司令竟然记得他被打落的牙齿。
  交代了副营长王火上尉,陈豪要了辆野战越野车,去了总院处理自己的牙齿。司机独立工兵2团的,驻军为总部调集了十几部汽车供首长们使用。司机对基辅市很熟悉,一路上给他介绍着基辅的著名建筑,这些建筑大部被远征军所占,“很漂亮,是吧?要是我们能一直占领下去就好了。嘿,没想到俺能见到这些,真是开眼。少校,你注意到了吗,乌克兰姑娘真是漂亮。”司机是山东人,乡音听起来总是感到亲切。
  “你可以领一个回去。”
  “俺哪敢呀,”中士司机很贫嘴,对陈豪也没什么敬畏,“俺的连长跟这里的一个姑娘,哦,她就在总院帮忙,哦,就是那个,好上了,受了处分,马上要遣返回国了。你是王司令身边的人,能不能替俺连长说说情?俺连长可是立过功的人,修复第聂伯河大桥还负了伤……”
  “他既然是军官,更应当遵守军纪。”陈豪冷漠地说。
  “他没老婆,人家姑娘也没嫁人……军法就不能通融一下?”
  “如果能通融,那还是军法吗?”陈豪的目光掠过街道上的俄国兵,至少一个连,排着队行走着,“好像这里的俄国兵很多嘛,他们都是邓尼金的部队?”
  “我不知道。但确实很多,城外更多。等着接收武器呢。”中士拐了个弯,“少校,你就不能帮个忙?”
  “不能。”
  司机叹了口气。
  汽车驶入总院大院,“到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司机的情绪低落下来。
  陈豪不在意司机的态度,他整理了自己的军大衣,朝楼内走去,刚登上台阶,迎面便遇到一个熟人,“孙院长您好。”陈豪立正,给挂着上校军衔的孙娟敬礼。
  “唔,你是……呀,陈豪啊!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孙娟高兴起来,“负伤了?伤在哪里?”
  陈豪指指嘴巴,“牙齿被打掉一小半,想补几颗。可以吗?”
  “可以,跟我来吧。”孙娟拉住了陈豪,“你在哪个部队?”
  “在总部警卫营。”
  “王司令到基辅了?太好了。”孙娟拽着陈豪穿过走廊里乱糟糟的人群,上了三楼,“镶牙还是人家俄国医生手艺好,先要检查下。你不是在6师吗?”
  “一言难尽。”
  “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如果可以的话。”孙娟见到了熟人,很是高兴,“王司令好吧?听说咱们的主力退下来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是临时被王司令抓了差……”
  “警卫营也不错,跟着王司令不好吗?我自来俄国还没见过司令呢,他身体好吧?”
  “还好。就是睡眠少,事情太多啦。”
  “那是。就是这儿了,娜塔莉亚,你等一下……”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孩转过身,竟然是个外国女孩,“院长……”
  “陈少校是我的老朋友,你带他看下牙齿,我把他交给你了,小豪,娜塔莉亚是拉古京大夫的助手,你去吧,别急着走,等我。”
  因为有孙娟的关照,陈豪被娜塔莉亚插了队,直接带入了拉古京医生的诊室,诊治花了一个半小时,拉古京医生给陈豪注射了麻药,拨去了残留的牙齿,还需要等他消肿后再来至少两次才能镶上需要的假牙。
  “感觉如何?您就在这里休息,孙院长不是要您等她吗?”娜塔莉亚将陈豪带人隔壁的屋子,为陈豪倒了杯水。
  “谢谢你了,我得回去了。”陈豪注意到娜塔莉亚真是个美人,一对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眼珠却是黑色的,肤色白皙如牛奶,一头漂亮的银发格外引人瞩目。陈豪尽量躲着女护士的鼓胀的胸部不去看,眼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对凸起上。
  “孙院长要你等她。你应当服从命令。”娜塔莉亚的中文不算好,但陈豪可以听得懂。
  “她不是我的直接上司。”
  “我看了您的登记,您是贵军总司令部的军官,我想见你们的总司令,可以吗?”
  陈豪吃了一惊,“为什么?”他想不出一个乌克兰女护士为何要见总司令。
  娜塔莉亚还没有回答,听见隔壁拉古京大夫喊她,“对不起……”乌克兰姑娘离开了。
  陈豪没有等孙娟,乘车返回了司令部。第二天下午,薛晓才参谋长交给他一项任务,“情况是这样的,去年十月彼得堡事变后,俄国各地出现了大批反对布党的武装,经过前段时间范参谋长的斡旋,反对布党的俄国各派总算达成了一致,成立了名义上尊前沙皇尼古拉二世为首脑的俄罗斯爱国者联盟,忠于临时政府的高尔察克海军上将做了让步,出任联盟军总司令,统一指挥反对布党的俄军部队,除了西伯利亚的高尔察克部队外,联盟军还有南方及西北方向的军队,但主力集中在南方,科尔尼洛夫将军为南方战线总司令,邓尼金将军被委任为南方战线副总司令,在西北方向是尤登尼奇上将,联盟军总兵力超过了50万,不过天晓得究竟有多少。目前重点是整合南方战线的俄军部队,在乌克兰,还有彼得留拉将军的部队,其成员都是乌克兰人……现在除了去了新切尔斯克组织部队的科尔尼洛夫将军外,南方战线的主要首脑都来到了基辅,这两天司令已经见过了邓尼金、彼得留拉以及盖特曼等人,盖特曼被沙皇委任为乌克兰的政府首脑了……”
  陈豪不懂薛参谋长为何给他讲这些。
  “话题扯远了,我给你的任务是监督武器的发放。王司令决定将我军手里缴获的德制和奥制武器,还有德国人交付我们的那批武器转交给联盟军,联盟军已经同意在战略上接受我军的指导,他们不缺兵员,但严重缺少武器特别是重武器。王司令点了你的将,你立即挑几个精干的军官去车站现场办公,武器正在陆续从文尼察运来,囤积于车站货场,那里有11军的一个团驻守,你具体负责武器的分发,分发比例已经确定了,喏,就是这样。”薛晓才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严格按照这个比例办,俄国人急切地盼着得到这批武器,各部争吵成一团,彼得留拉和邓尼金不是一条心,彼得留拉盼着就此实现乌克兰的独立。而邓尼金和科尔尼洛夫也貌合神离,这帮俄国佬真是不省心,我看他们难成事,仗还没打胜,彼此各唱各的调,那怎么能行?”
  陈豪不关心俄国人乌七八糟的事,“不就是按照给定的品种数字发给俄国人吗?这事容易,请参谋长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他不理解为何要将武器交给俄国人,但命令就是命令,他早已学会了服从,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我已经给33师去了电话,你去找该师的秦参谋长,他具体负责这件事。哦,先从你的警卫营选几个军官,带他们去。”
  “是。警卫营呢?交给王火负责吗?”
  “当然。但你还是营长。”
  “薛参谋长,能不能调我到前线去?”陈豪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是跟德国打起来了吗?我觉得我还是到前线合适,哪怕当个排长也行。”
  “暂时不行。后方的工作也很重要,你应该明白……”
  “那好吧,参谋长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直接去车站即可。”
  陈豪从警卫营选了10个人,4个尉官和6个士官,在他驱车前往车站的时候,在司令部大门前遇到了熟人——总院的俄国护士娜塔莉亚,她被警卫挡住了,没法子走进大门。
  陈豪乘坐的汽车没有顶棚,娜塔莉亚一下子看见了他,“少校,少校……”娜塔莉亚大叫起来。
  陈豪停住了车。
  “我来找您,你该去总院镶牙了……”
  “谢谢你,但我没有时间。过几天吧。”
  “我要见你们的总司令……”
  “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
  “很重要的事。”娜塔莉亚急切地说,“求您了……对了,这里有孙院长给您的信……”
  陈豪接过展开了:娜塔莉亚是我的好朋友,很可靠,也很出色。她希望正式参军,她爱上了我们的一个中尉,希望王司令能够批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助她。
  原来是这样。陈豪笑了笑,“我不知道司令官有没有时间,好吧,你跟我来。”陈豪跳下汽车,带着娜塔莉亚进了司令部,“请告诉我,你要嫁的是工兵团的军官吗?”
  “嫁?哦,是的。我喜欢他。听说他已经被关起来了,还要送回中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有严格的军纪,你应当理解。”
  “谢谢您,少校,你们的总司令会答应我吗?”
  “我一样不知道。这就看你的运气了。祝你好运吧。”陈豪推开了张洛的房门,里面就是王明远办公的地方,“张副官,她叫娜塔莉亚,是总院的护士,孙院长推荐来的,需要向王司令汇报一个情况,不需要多长时间,我想五分钟足够了。”
  “哦,那你带她进去吧。”张洛冲王明远的办公室努努嘴,“正好有点空,那个盖特曼先生刚走。”张洛明白陈豪少校在总司令心里的分量。
  “那你进去吧。对了,你没有带武器吧?”
  “您可以搜身。”娜塔莉亚粲然一笑。
  张洛真的上前搜了乌克兰女孩的身,当然她没有带任何武器,“你可以进去了,但只有五分钟时间。”
  “我不等你了,我有急务。”
  “记得去医院……”
  “记得,再见。”陈豪扬扬手,疾步离开了张洛的办公室。


第二十七节 爱国者联盟
  用了整整四天的时间,华军将大约可以装备五个步兵师的各式武器按照规定的比例发给了俄国各派武装,其中乌克兰系彼得留拉得到三分之一,其余都给了邓尼金派来的人。得到武器的爱国者联盟武装部队按照王明远上将的指示陆续撤出了基辅,开始向哈尔科夫——库尔斯克一线集结,科尔尼洛夫和邓尼金的计划是北上夺取奥廖儿和图拉,进而占领莫斯科。其中图拉要点,它是俄国重要的军火基地,如果夺取图拉,不仅可以解决军火来源,还可以限制布党武装的发展。综合各方面情报,布党军事人民委员托洛茨基已经陆续组建了9个军的正规武装,其中3个军被派至了莫斯科方向。
  联盟军夺权政权的总体战略是中国人帮助制定的,核心是夺取彼得堡和莫斯科两个被布党控制的核心城市,但将莫斯科至于彼得堡之上,具体方略从南方及东方主攻,西北方向部队主要起到威胁彼得堡的作用,进而牵制布党的武装。范德平认为,只要夺取莫斯科并牢牢控制之,彼得堡就处于死地,没有什么作为了。
  范德平中将在完成前一阶段工作后,从鄂木斯克赶回了基辅,当面向王明远报告了高尔察克部队的情况,在出任联盟军总参谋长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卓有成效的工作下,远东俄军大部归顺了联盟军,目前高尔察克部队已经整编了18个师,成员三分之二是阿尔杰米耶夫统领过的远东俄军,三分之一是从鄂木斯克、伊尔库茨克等地新招募的农民。唯有武器弹药严重不足。范德平根据北京的指示,从吴念第3集团军中抽调了一批武器高价卖给了俄国人。高尔察克希望购买中国更多的陆军火器,中俄两军的子弹和炮弹口径基本一致,算是比较方便。俄军更喜欢华军的半自动步枪及步兵突击炮,但高尔察克没有更多的硬通货了,自1917年2月革命以来,卢布急剧贬值,目前差不多成了废纸,而范德平又要求用黄金或美元结算,这难住了高尔察克。尼古拉二世终于透漏了一个秘密,建议高尔察克突袭喀山,那里藏着大批的黄金。尼古拉证明,在1915年德军逼近彼得堡的时候,为了不使国库黄金落入德军之手,是他亲自下令将国库所存的金锭全部转移喀山,那批黄金后来一直存在喀山未动。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高尔察克为此很高兴,跟他的新参谋长阿尔杰米耶夫将军就此制定了自鄂木斯克突袭喀山的计划,这个计划得到了范德平的认可。现在范德平是鄂木斯克的太上皇,联盟军东方军部队的集结调动必须得到范德平将军的批准,因为铁路线及主要的公路完全控制在中国远征军第3集团军手里,高尔察克的部队不仅缺少武器,他们还严重缺少交通工具、冬装甚至粮食,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中国人。
  这真是俄国的悲哀。高尔察克骨子里不喜欢中国人,总觉得他们没按好心。但现在没有办法,必须得到中国人的帮助。现在进入俄罗斯最寒冷的季节了,鄂木斯克的平均气温降到了零下30°以下,1300公里以上的进军路线是不能靠步行的,好在铁路线在中国人的控制下,联盟东方军可以在中国军队的掩护下秘密集结至乌法,然后向北突击喀山。高尔察克是海军将领,对陆战知之甚少,但根据阿尔杰米耶夫将军的报告,东方军尽管已经编组了6个军16个师,但真正可以使用的部队不到三分之一,其余或者缺少武器,或者严重缺乏训练。阿尔杰米耶夫由此建议尼古拉二世和高尔察克,动员中国军队加入到对莫斯科的远征中去!在鄂木斯克及伊尔库茨克一线,华军集结了他们的第3集团军3个军,华军停在了铁路线上不进不退,特别是在德国人夺取了波兰并挺进乌克兰的局势下,极为费解。
  为此,爱国者联盟的核心人物有一次秘密的交谈。
  “他们一定在等我们发出邀请,可以跟他们谈谈吗?”阿尔杰米耶夫请示道。
  “当然可以。”尼古拉二世立即答应了,他在惦记着被关进监狱的亲人,尽管已经向彼得堡发出了警告,要求彼得堡当局确保沙皇家属的绝对安全,但那边一直没有答复。尼古拉二世很重亲情,只要能够让他的妻儿安全回到自己身边,他愿意做一切事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中国人如果提出令我们难以接受的条件呢?”高尔察克问道。
  “反正我们现在没有钱。想要钱的话,只能支持我们消灭布党取得政权了,难道不是吗?”
  “我指的不是钱,如果他们要钱就简单了。在成立爱国者联盟的过程中,中国人表现出了令我担忧的一面,”高尔察克忧郁地说,“如果他们提出领土方面的要求呢?据我所知,北京那位独裁者对远东领土垂涎三尺,您长时间在远东任职,并且跟他们打过交道,您如何看?”
  “北京的历史课宣传确实有令人担忧的倾向。但符拉迪沃斯托克是我们祖先几百年奋斗的结果,俄罗斯决不能丢弃它。如果他们提出归还所谓被我们用‘不平等’条约夺取的滨海省,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果是其他呢?比如他们占领下的乌克兰?”
  “乌克兰嘛,”阿尔杰米耶夫沉吟道,“我倒认为他们不会对乌克兰有什么想法。一来地理位置不理想,二来局势也不允许,您要知道,德国人已经攻入乌克兰了,利沃夫已经被德国占领。虽然彼得留拉和盖特曼等人策动的乌克兰独立运动是得到中国人支持的,但不能认为中国人对乌克兰有什么企图,或许他们是为了得到乌克兰人的支持。”阿尔杰米耶夫将军建议道,“不妨我去试探一下?反正我们目前不仅不能赶走中国人,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一切要等我们胜利之后再谈了。”
  高尔察克同意了阿尔杰米耶夫的意见。爱国者联盟确定的未来俄罗斯国体是君主立宪制,这是多方妥协的结果。但他们采纳了中国人的意见,没有急于宣布成立与彼得堡分庭抗礼的中央政府,而是继承了沙皇及临时政府的政治遗产,即对外愿意履行协约国义务以彻底战胜德国,对内将团结一切爱国人士彻底打倒布尔什维克。
  爱国者联盟的政治立场果然获得了协约国的一致赞赏。显然,中国人在这方面更具智慧,中国漫长的历史早已证明,“缓称王”是明智的选择,这样可以防止内部的争权夺利,可以更有利于团结更多的同盟者。果然,无论是科尔尼洛夫还是邓尼金,抑或是那位急于攻击彼得堡的尤登尼奇将军,都同意在消灭布尔什维克和战胜德国后再详细商谈重建俄罗斯的事务。
  在俄罗斯爱国者联盟的问题上,受益最大的是中国。美英法等国对中国促成俄罗斯爱国者联盟成立的工作极为赞赏,原定的援助俄罗斯的经济和军事援助全部转交中国,由中国负责实施对爱国者联盟的援助。
  现在,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正式向范德平提出了他的计划。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动用第3集团军向布党武装攻击的要求超出了总统的授权,我们的任务是履行波士顿协议所规定的义务,不能介入贵国的内战,尽管我们从情理和道义上站在你们一边。至于您提出的第3集团军的行动问题,可以告诉您,我们已经接到了王司令官的命令,第3集团军将投入乌克兰方向的作战。所以,您所要求的将铁路线腾出来给你们的部队是不行的。这条铁路必须在满足第3集团军使用要求后才能交给你们使用。”
  这自然就不用再考虑高尔察克上将的顾虑了。皮球踢回了俄国人一方,没有中国人的帮助,东方军不能放手对莫斯科方向进军,南方军也一样,无论是科尔尼洛夫还是邓尼金,他们正在编组的部队都必须穿过中国人的防区。
  高尔察克反而坐不住了,于是他建议阿尔杰米耶夫前往乌克兰拜会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以期取得王明远将军的允许,“只要中国人帮助我们打下莫斯科和彼得堡,哪怕中国人是撒旦派出的使者,我也愿意与他合作。”
  1918年1月31日,阿尔杰米耶夫将军在范德平中将的陪同下乘火车来到了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部所在的基辅,一路上看见大批的俄军正在向北运动,这个发现令阿尔杰米耶夫激动万分。显然,联盟南方军的行动已经开始了,这带给了他压力,因为东方军主力仍停留在鄂木斯克一带。
  阿尔杰米耶夫感受到了基辅的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城市已经戒严,到处是乘坐卡车或者军用越野车巡逻的中国军人,街上的居民很少,但秩序很好,显示出一种战争状态下的宁静安详。
  “对不起,我军跟德军的大战正在激烈进行中,司令官时间很紧,预定的会面时间定在了晚上十点。”范德平在面见王明远后对焦急等待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说。
  “前线情况如何?”阿尔杰米耶夫关心地问。
  “德军已经占领文尼察,我军正图谋发起反击。”
  阿尔杰米耶夫吃了一惊,文尼察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要点,是乌克兰西南部的交通枢纽,中国人竟然丢失了文尼察……
  更多的情况范德平不愿谈了,或者他也不知道。熬到晚上,阿尔杰米耶夫被范德平接到了远征军司令部。
  “老朋友,您急着赶来基辅见我,究竟有何急务?”王明远开门见山,“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您已经知道了,我们和德国人打的很激烈,如果这一仗打不好,基辅也很难保住。”
  如果丢失了乌克兰,南方军的后路就断了,阿尔杰米耶夫没有想到局势竟然变的如此严重,“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绝不能丢失乌克兰!”
  “对付德国人是我们的责任,而且,您要相信我军的实力。将军阁下,您还是说您的要求吧,司令官的时间很宝贵。”范德平打断了阿尔杰米耶夫。
  阿尔杰米耶夫于是通盘向王明远汇报了联盟东方军的作战计划,提出了要第3集团军与东方军并肩行动,至少要允许东方军使用铁路。
  王明远有节奏地敲着桌子,目光盯着墙壁上的某一个点,许久没有说话。
  “南方军正在向北进军,他们需要东方军的配合。根据情报,托洛茨基将他的红军正在调往南方,如果东方军占领喀山,渡过伏尔加河,将一举占领莫斯科并切断布党主力的后路……”
  “军事问题就不必谈了,我考虑的是政治问题。那样我们就介入贵国的内战了。在之前,彼得堡曾派人联络过我们,并转交了乌里扬诺夫先生的亲笔信,他不希望我军介入贵国的内部问题,并且承诺在战争结束后,将远东包括海参崴在内的本属于中国的领土归还中国。亲爱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虽然我们是老朋友了,并且在国际事务上有着共同的看法,这种情况下,换做是您处于我的位置,会如何做呢?”
  “千万不要相信布尔什维克的鬼话!那群犹太人寡廉鲜耻,毫无信义!等他们有实力说话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承认了!”
  “中国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并且得到了协约国其他国家的赞赏,无数的中国官兵为了俄国的利益血染疆场,支持你们是可以的,我从感情上是这样,行动上更是这样!光是武器,我就装备了联盟五个师!但是,您的承诺呢?再问一句,您来基辅,可以代表联盟吗?”
  “是的,我完全可以代表联盟……”
  “那就简单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跟您详谈我们的合作,我已全权委托我的参谋长范德平将军处理这个问题,我完全可以代表我国政府。这样吧,您可以跟范将军谈了,如果满足我国的利益要求,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第二十八节 拖刀计
  在接到王明远授权后,范德平跟阿尔杰米耶夫经过了激烈的讨价还价,双边谈判在两天后初步达成了一致意见,但仍需要分别上报各自的上级决断。双方初步拟定了以下协议:1、中华共和国承认俄罗斯爱国者联盟是代表俄罗斯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中华共和国不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不与其发生外交、经济等方面的关系;2、俄罗斯爱国者联盟在组建中央政府的过程中,中华共和国将给与外交、经济及军事等方面的援助;3、俄罗斯爱国者联盟继续承继原俄罗斯帝国所承担的协约国军事及政治义务,直至彻底击败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集团;4、中华共和国不对俄罗斯远东滨海地区提出任何领土方面的要求,俄罗斯爱国者联盟承认外蒙古及唐努乌梁海地区为中国之神圣不可侵犯之领土。俄罗斯爱国者联盟将撤出驻唐努乌梁海地区之政治、司法等方面机构,将该地区的实际管辖权交还中华共和国中央政府。中国政府应保护该地区俄罗斯族及原隶属俄罗斯各族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并允许其自由居住原地,原住民之政治经济活动应按照一视同仁之原则对待;5、中俄双方将在合适的时候,秉着友好协商的原则重新划定双方过境线;6、俄罗斯承认中华共和国政府对于中亚之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及土库曼斯坦等国有着重大利益关系,俄罗斯爱国者联盟将尊重中国政府在以上地区的商业利益并给与最优惠之政策。
  以上即为范德平与阿尔杰米耶夫中将议定的六条协议。阿尔杰米耶夫成功地说服了中国人对远东滨海地区的领土野心,却不得不让出了唐努乌梁海。对于唐努乌梁海,中俄曾在八年前发生过军事冲突,阿尔杰米耶夫也是当事人之一,他完全清楚中国人对于该地区志在必得的决心。阿尔杰米耶夫在到基辅前已经跟高尔察克等人充分交换了意见,在乌里扬诺夫无耻地提出“归还”百余年来“夺取”的中国领土的条件下,争取中国的支持将变得格外艰难。而目前情况下,爱国者联盟决不允许中国人的立场发生任何的改变,如果中国人将屁股坐到了布党一方,对于爱国者联盟将是灭顶之灾。中国控制了西伯利亚铁路及南俄局势的中国远征军将轻而易举地消灭刚刚成立的联盟军!虽然这种情况不太会发生,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为此付出必要的代价是必须的,阿尔杰米耶夫中将就提到了唐努乌梁海,他坚定地认为中国人为了面子也会提出这个问题。那里一片荒凉,爱国者联盟对那里鞭长莫及,如果用唐努乌梁海和滨海省相比,简直是石块和黄金比。果然,范德平在阿尔杰米耶夫坚定地拒绝了滨海地区的领土要求后提出了正式承认唐努乌梁海为中国固有领土的要求,阿尔杰米耶夫立即答应了。对于之后范德平提出的中国将向西拓展商路重振历史上丝绸之路辉煌的一系列要求,阿尔杰米耶夫都认为无关大局。辽阔的中亚地区并入俄罗斯比滨海省的历史短的多,那里民族复杂,经济落后,俄罗斯的控制力很弱,中国人设立商务机构并且进行交通方面的投资无关紧要,除了哈萨克斯坦之外,都无关紧要。阿尔杰米耶夫认为,中国人向西拓展势力是愚蠢的,即使是新疆和甘肃等省,中国的力量也很弱,不值得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内战,一切要以爱国者联盟取得对布党的彻底胜利才是前提,何况中国人并未提出领土要求,不过是“重大利益”而已。
  俄罗斯实际上已结束了对德奥的战争而转入内战了,阿尔杰米耶夫关注的是中国军队实际的行动。他迫切需要中国军队直接介入对布党的战争。对此,范德平承诺在协定签署后将第3集团军用于对莫斯科的军事行动,但不同意写入协定。在阿尔捷米耶夫将军的坚持下,范德平同意双方签署一份军事合作备忘录,作为协定的秘密附件。双方很快就对军事合作达成了一致,包括联合军事指挥机构的建立,远征军第3集团军的军费支出将由爱国者联盟负担,以及中国对爱国者联盟随后的军事援助等,一共十一条。
  双方商定,在履行必要的步骤后,远征军第3集团军将协助联盟东方军展开对莫斯科方向的突击。远征军主力在击退德国人对乌克兰腹地的进攻后,将视情况协助联盟南方军展开军事行动。
  王明远上将在紧张的战事指挥中审定了协定草案,原则同意了协定内容。中方需要北京的批复,阿尔杰米耶夫也需要取得联盟总部的批准。当下,中国远征军对德军的反击进入了高潮,王明远建议阿尔杰米耶夫立即返回鄂木斯克,“一切要等战役胜利再谈了,如果德国人将我们赶过第聂伯河,贵方南方军的主要基地将被摧毁,贵方的总体战略将无疾而终。还是先让我们打赢这一仗吧。”王明远神情笃定地对阿尔杰米耶夫中将说道。
  阿尔杰米耶夫离开了基辅,但范德平留了下来,算是正式履行了他远征军总参谋长的职责,协助王明远上将指挥这场决定乌克兰命运的大战。
  战局正在激烈进行,分为了南北两线。至2月2日,战局的情况是这样的:北翼,熊勋指挥调整后的第1集团军主力依托地形迭次阻击,将战线基本稳定在奥列夫斯克以西,华军投入战斗的三个军:第1、第3和第5军挡住了德军第11集团军的疯狂突击。冬季的严寒给德军的进攻创造了条件,萨尔内一带的沼泽没有更多地给德军带来交通上的麻烦,当德军第17军从萨尔内以南的迂回攻击被郭海昌少将指挥的第5军所阻,被霍夫曼寄予厚望的德军第11集团军有些一筹莫展了,费了极大力气调来的用于突破正面阵地的12辆坦克在1月27日投入战斗的第一天即被华军第1军摧毁,华军装备的75mm步兵炮成为了反坦克利器,令德军第20军极为沮丧。他们本来以为将这种足以威慑华军的新武器投入战场会动摇第1军的坚固防御,没想到华军根本不惧这种庞然大物,步兵炮准确的射击将12辆坦克逐一打成了废铁。
  南翼的情况则好的多,德军第9集团军在1月下旬从华军第7、第15军利沃夫战线的结合部撕开了防线,动摇了华军的防御体系。德军第9集团军主力沿着突破口撤入了华军纵深,1月21日,利沃夫被德军夺占。大喜过望的霍夫曼立即将四个师的预备队转隶第9集团军,严令该集团军用最快的速度突向文尼察。从利沃夫到文尼察200余公里的路程中,德军一直压着华军打,华军第7军被逐向南,而第15军则被驱逐至北面,正面抵抗的第16军在得到第21军增援后仍然无法稳定战线,一路败退向东。1月30日,中国远征军曾经的司令部所在地和后勤基地文尼察被攻占,标志着德军的乌克兰攻势取得了重大胜利。
  从卢布林赶至文尼察的霍夫曼将军听取了第9集团军的报告,不认为华军南翼军队的败退是圈套和阴谋,自然也就否决了第9集团军司令官冯·胡蒂尔将军停止进攻掉头肃清后方的建议,强令第9集团军继续进攻,方向指向基辅。
  霍夫曼对胡蒂尔说,“不要高估中国人!他们在罗马尼亚的成功是建立在法金汉的愚蠢之上的,并不是他们实力有多强。两个情况决定了我们的胜利,第一是中国人在获知俄国退出战争已无心作战,急于退出乌克兰,至少要将他们的主力撤过第聂伯河,这点已被多方证明。现在好了,布列斯特协定已经签署了,局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利。其二就是他们将主力置于北线是一个错误,华军主力第1和第9军都在北线,这是造成第11集团军进展困难的主要原因。现在战局已经打开,不要在意后方已经被打散的两个中国军了,等你占领基辅,他们只能分路突围了,或者主动到我们的战俘营报到。我会将预备20军转隶你们,由其保证你们后方交通线的安全。中国人在基辅一带只剩一个11军了,一定要乘他们那个第3集团军赶至前线之前占领基辅,歼灭或者将中国人赶过第聂伯河,乌克兰的精华地带就在我军的控制之下了……更为关键的是必须给中国人一个教训,不是为了他们的忘恩负义,而是要保证我军战略西移!中国人几十万大军蹲在那里,我们如何转移东线主力?”
  胡蒂尔将军是德军东线将领中公认的战术专家,霍夫曼则在战略上自诩很高。在他看来,胡蒂尔反复强调的华军自利沃夫之战之后的败退是有组织的撤退,期间一定隐藏了阴谋的判断是过虑了,“文尼察是控制交通的要点,换做是你,如果有实力守住文尼察,你会放弃这座城市吗?”
  胡蒂尔的疑虑并未被打消,他手里只有11个师,其中3个师被留置后方应付被隔绝的那两个中国军,用于攻击基辅的只有8个师,而且文尼察不可能不留置部队。而基辅方向的华军至少三个军(16、21、11),兵力的优势已经转入对方。如果增加1个军当然好,可是那个预备20军进入战场需要时间,“我还是认为要慎重。随着中国人大踏步的后撤,他们南北两线的距离缩短了,更容易集结兵力。在前几天的战斗中,我正面的华军两个军并未遭受重大损失,数一数俘虏以及在文尼察的缴获就完全明白了……”
  胡蒂尔的意见未被鲁登道夫所接受,鲁登道夫急于结束东线战事,从而将东线德军主力调走。他因此完全赞同霍夫曼把华军赶过第聂伯河以彻底消除威胁的方案。鲁登道夫在接到霍夫曼及胡蒂尔的报告后,指示胡蒂尔指挥的第9集团军主力在文尼察做短暂休整后,立即沿着文尼察——基辅公路突向基辅,以彻底奠定乌克兰胜局。
  性格极有主见的胡蒂尔中将并未执行鲁登道夫的命令,他还是放心不下后路的华军。在接到鲁登道夫的电报后,他命令他位于吉尔诺博尔附近的第24军3个师务必彻底肃清后方的华军,这是他攻击基辅的前提。次日,即2月3日,这个被胡蒂尔留置后路的军发来报告,他们在吉尔诺博尔以南抓住了华军主力,对方至少是一个师。胡蒂尔很高兴,立即命令展开攻击以歼灭这股华军,并且指示该军加强对北翼的搜索。胡蒂尔凝视着地图,他不仅担心吉尔诺博尔南面,对北面尤其不放心。如果华军部队切断吉尔诺博尔附近铁路线将是一场灾难,那里日夜通行着送往前线的给养,决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所以,他不顾参谋们集中兵力于主要方向的意见,将24军这个辖3个师的整军留在了后方,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
  当天下午,向北展开搜索寻找华军第16军“残部”的24军118师报告与华军部队发生交火,华军人数和火力均异常强大。而该军主力对南翼华军的进剿也不顺利,这一地段的华军至少有3个建制完整的师,德军第24军似乎处于南北华军的夹击中,该军建议收回部队以确保吉尔诺博尔的安全。
  胡蒂尔警觉起来,他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出了大问题,在自己的后方存在如此强大的华军兵团是必须予以重视的,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谈不到对基辅展开攻击。
  幸好自己没有将部队派向基辅!就在两个小时后,飞机侦察带给了胡蒂尔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在文尼察以西高地,德军飞机发现了一支迂回向南的华军大部队,队伍逶迤十几公里,有大量的汽车和大炮。他们的行军方向不是别尔季切夫,而是基辅!
  “该死的黄皮猴子,他们竟然瞄准了我的整个集团军!”胡蒂尔一连下达了数道命令,进入基辅的第9集团军部队立即构筑工事并向周围高地展开威力搜索,但飞机已经不能起飞了,恶劣的天气和夜幕降临断绝了空中侦察的任何可能性,“好吧,那就在这里干一仗吧。”胡蒂尔连续向鲁登道夫及霍夫曼发出了电报,指出中国人将主力集结于南翼了,要求霍夫曼协调北翼第11集团军的行动,严令他们迅速突破华军北翼的防御突向基辅,以缓解自己承认的压力。关键是后路,胡蒂尔并不担心华军会一口吃下自己手里的8个师,他担心的是自己后路被切断!在现代战争条件下,任何一个将军都不能允许自己的补给线被敌人切断。
  王明远决定在南线给德军重大打击,尽管他认为与德国人的战争完全是无谓的牺牲。德军撕毁卢布林秘密协议并且摆出了重创自己的态势触怒了他。撤出乌克兰是预定的方案,但不是被德军赶走。
  从科韦利附近的战事爆发引发了两军的全面冲突,王明远就选定了在南线决战。这是地形所决定的,北翼不利于展开大兵团作战,总是有利于防守方。在南翼则不同,王明远深受龙谦军事思想的影响,一直认为歼灭战才是取胜的王道,而运动战是歼灭战的最有利方式。所以,王明远一开始就定下了诱敌深入适时合围突进德军的总方案。当德军第9集团军突破了第7军和第15军的结合部后,他果断地将第7军和第15军置于德军后方的两翼,遥遥威胁着德军后路的安全。这是预先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德军知难而退,他将按照原计划逐步撤退,并且将主要精力转向俄国内战,但德军似乎太小看人了,竟然不顾自己后路威胁一路突向了文尼察。那就打吧,王明远在和石大寿、熊勋两位集团军司令官反复磋商后,决定熊勋上将指挥北翼3个军咬住德第11集团军,不使其转兵南下。在南翼继续后撤并放弃文尼察继续拉长德军战线,决心在文尼察至基辅之间给德军第9集团军以歼灭性打击。王明远将第9军自北线经日托米尔秘密调往南线,与15军一道构成了他歼击德军的北翼钳口,以第7军充当合击德军的南翼钳口,将第11军主力(欠33师)调往文尼察方向加强正面……这样,在南线将集中5个军14个师对付德第9集团军的11个师,王明远为了保证胜利,拒绝了石大寿提出了连根搜断将德第11集团军全部装进口袋的建议,认为自己的兵力根本不占优势(他拒绝了邓尼金部队的参战要求认为其不可靠),决定只打击德军的前锋部队,力争在文尼察以北歼灭德军4-6个师就足以奠定胜局。
  实际上华军的困难很多,主要是气候及交通方面的。司令官及参谋官们设计作战方案很容易,但执行则受制于各种条件,不止是弹药、粮食和被服问题,更多的要考虑地形、气候。乌克兰的严寒导致了部队非战减员严重,文尼察一线用于调集兵力的机车及车厢严重不足,而预定用于两翼的3个军则根本无铁路线可用,只能用汽车或者步行。部队配备的卡车在零下40°的严寒条件下故障频发,给炮兵的运动带来了很大影响……特别是“被赶至”捷尔诺博尔以南森林的第7军,一直受到了德军主力兵团的压迫,又不能真正暴露实力,再退的话就非常被动了,第7军强烈要求发起对当面德军的反击以收复捷尔诺博尔,从而切断利沃夫至文尼察的主要交通线。
  但王明远必须等第9军加入战场方能发起反击。丁小富的15军在利沃夫附近遭受了重大损失,这个来自华东的军在离开交通线隐入森林后的非战冻伤也相当严重,王明远非常担心丁小富少将不能承担北翼钳口的重任,必须在第9军这个主力军南下越过别尔季切夫后方可张开最后的獠牙。
  王明远的拖刀计并不算高明,用兵持重的他没有采纳薛晓才等参谋官的意见,将第21军置于文尼察的南翼,以更彻底地敞开向基辅的大路,在基辅方向暴露16、21及11军主力的情况下,胡蒂尔心存疑虑是当然的。他也低估了第9军这个重装军南下的困难,实际上,第9军因为执行了他晓宿夜行的军令,南下时间比预定计划晚了40个小时。而被他留置后方的第7和第15军并未彻底隐藏行踪,一直与德军留在后方的部队保持着接触。几个因素综合起来,即使有鲁登道夫与霍夫曼的“帮忙”,胡蒂尔第9集团军主力还是没有迈出文尼察一步!王明远的计划是在胡蒂尔离开基辅后由第9军夺占基辅关上其撤退的大门,然后对处于公路和铁路上的胡蒂尔主力展开围歼,但胡蒂尔蹲在了基辅不动,穿插南下的第9军已经暴露,中德两军在文尼察的战役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打响了。


第二十九节 文尼察之战(一)
  首先打响的不是捷尔诺博尔方向的第7军和第15军,而是经过艰苦行军抵达文尼察西南地域的第9军,王明远担心占领文尼察的胡蒂尔主力撤走,断然下令9军按照预定的计划切断捷尔诺博尔——文尼察交通线,关上文尼察的后门。
  2月4日凌晨,第9军前卫团73团冒着零下40°的严寒,向文尼察西南35公里的小镇科林斯克发起了攻击。这个镇子卡在了铁路和公路中间,绝对是个兵家要点。
  在代理团长孟恩范中校看来,对科林斯克的攻击太仓促了,没来得及细致侦察地形,只听了总部派来的情报参谋钟石中校带来的一个曾经驻扎过该镇的中尉描述了科林斯克镇的布局;部队太过疲劳,非战减员严重(自科罗斯坚南下,73团后送的病号高达140人,连团长赵欣上校也染上了伤寒不得不离开了部队);师主力特别是重炮兵尚未抵达;最为关键的是敌情不明,以至于他对跟他平级的钟石中校吼道,“你一口一个可能,但我不能靠着可能的敌情打仗!”
  但军令如山。秦风师长手写的命令说的很清楚:限当日(2月4日)14时前占领科林斯克并固守至主力抵达。
  按照钟石中校提供的情报,科林斯克的德军不过一个营,而且是工兵。而且科林斯克不算大,镇子呈西南—东北走向,跟铁路线平行。从常规上讲,只要集中兵力于中部拦腰一击,镇子就被攻破了。
  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按照条例展开火力侦察以摸清德军的火力配系了,除了派出侦察兵切断镇子和文尼察之间肯定存在的电话线,孟恩范没有展开部队。而是给了他的团队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让部队吃了顿热饭。这是必须的,官兵们不是机器,即使是机器,还需要保养呢。
  “孟团长,我认为你应该出其不意发起攻击……”钟石中校建议道。
  “扯淡,部队早暴露了!昨天下午德国人的飞机一直盘旋在我的头顶!”
  各连燃起了炊烟,在严寒的早晨,没有比一顿热饭更能提升士气了。孟恩范将各营长召来,对着那个中尉手绘的简略地图安排了攻击方案,“集中全团所有的突击炮于这里,抵近射击,各营的突击炮统一接受1营机炮连的指挥,将房屋统统给我摧毁!迫击炮集中轰击镇子的中部,就是这个方向。1营由我带领,完成中间突破,2营在北面,3营在南面,”他看了下怀表,“1营8点整发起攻击,2营和3营的攻击时间延后半小时。各营攻入镇子后向教堂方向展开向心攻击,注意不要走街道,尽量穿屋攻击。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三个营长站起身来。
  “孟团长,你的任务是指挥全团,不要影响我指挥了。”1营长董小毛反对代理团长亲自上阵。
  “我的接替人是参谋长,行动吧。”孟恩范没有理会1营长。他因董小毛负伤曾短暂带过1营,了解这个营,更信任她。所以将她作为突击营并且决定亲自带队突击。在国防军的传统里,团级军官带队冲锋是少有的事,但孟恩范还是决定这样做。一来他是刚晋升的副团长,现在是以代理团长的身份指挥全团。二来他对敌情不明很是担心,跟随突击营行动会让他放心一些。
  一声爆炸在林间响起,紧接着又是几声。跟着传来叫喊医护兵的声音,孟恩范第一声爆炸时就趴伏下了,几个团营级军官的动作都很熟练,不愧是老兵了。
  炮击只用了几分钟,树林间落下了几十发炮弹,不是重炮,而是口径在60-80mm的迫击炮。
  “好运气。”3营长笑嘻嘻地爬起来,“看来情报是真的,镇子里的敌人兵力和火力都不强。”
  “但愿如此!”孟恩范低估一声。
  炮击停止后不久,孟恩范的警卫兼通信兵王飞龙给他打来了热腾腾的肉汤,主食还是冻的硬邦邦的黑面包。有了热汤,面包也就不难下咽了。紧接着团部作战参谋报来了伤亡,刚才的炮击造成了4死7伤。
  “老常,团部和警卫连都留给你了,注意联络师里,我觉得师主力快上来了。我到1营去了。”孟恩范脱掉了大衣,随意扔在树下。
  “你小心些,别像个上士一样冲在头里。”
  孟恩范摆摆手,带着王飞龙朝1营的集结地跑去。
  73团的炮火准备从7点45分准时开始了,在几十门迫击炮开始轰击镇子不久,冒死占领镇子东北高地的四门75mm步兵突击炮开始怒吼。孟恩范的望远镜里,1营面对的镇子边缘的房屋腾起冲天的烟尘。
  “真是好东西。幸亏有玩意儿,迫击炮拔点的威力还是差了些……”董小毛蹲在孟恩范身旁,“开始吧?”
  “开始!”
  随着一发红色信号弹的升起,十几挺部署在1营步兵突击路线两翼的重机枪发出了震耳的啸叫,1营的3个步兵连跃出了攻击阵位,展开攻击队形,朝目标发起了攻击。
  孟恩范将望远镜交给了警卫,拔出了手枪,跟着冲锋的队伍朝前跑去。
  德国人全部的火力点都暴露了,轻重机枪和迫击炮拼命拦阻着进攻者,炮弹在1营的攻击队伍中炸出一片片的血雾,如雨点般密集的机关枪将进攻者成片扫倒。
  “他妈的,命令炮兵给我打,将炮弹全部泼出去。”进入战场的孟恩范不再感觉到冷了,浑身被滚烫的热血沸腾着,他命令王飞龙去向炮兵传达命令,飞步追上有些犹豫的1营官兵,大吼道,“我是代理团长孟恩范!跟我上!别忘了我们是73团!”
  附身捡起一个倒在血泊中士兵丢弃的步枪,将手枪关上保险掖在了腰带上,孟恩范飞速越过士兵们,拼命朝前跑……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响,蹦起的土块砸在了孟恩范的脸上,他捂着眼睛蹲下,2连长白河赶紧跑过来,“副团长,你怎么样?医护兵!医护兵!”
  克制着剧痛和晕眩,孟恩范努力站起来,“快,带你的连冲上去!”
  “送团长下去!”白河看见孟恩范捂着左眼的手掌边缘淌下了鲜血。
  “滚开!再啰嗦我毙了你!”
  这是一片很讨厌的开阔地,1营被德军火力死死摁倒在地,现在无所谓突击连和预备队了,1营的几百号人活着的死了的全部趴伏在开阔地上,2连在中间,1连在左,3连在右,呈各自为战的状态。各连都组织了一次冲锋,但都失败了,死亡总是最青睐勇敢者,冲锋在最前面的官兵都被打倒了。
  “这样不行,”白河上尉爬到孟恩范跟前。
  “组织轻机枪火力压制敌人,发信号,要炮兵支援……”孟恩范的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了,“不要冲了,但也不要退!吸引敌人,给2营和3营创造条件……”
  安排2营和3营晚半小时进攻的意义正在此。果然,但镇子南北两端响起爆炸声后,1营攻击正面的压力骤减。3个连长都是久经战阵的指挥官,当然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约而同地发起了一次猛攻,3个连几乎同时撕开了德军的防御……
  孟恩范中校昏头昏脑,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入了镇子,靠边的几幢房子已经被平射的突击炮摧毁了,1营主力已在向纵深突进……孟恩范跌跌撞撞地跟着部队向前跑,到处是伤兵和尸体,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
  “团长,我给你包一下……”清秀的医护兵小胡不由分说将孟恩范拽到半截矮墙下,掏出绷带开始给他包扎。
  “唔,好多了。你利索点……”
  “听枪声,3营已经进来了……”
  谢天谢地!
  “团长,团长,”作战参谋吴建国中尉找到了孟恩范,“3营已经和3连会合,只剩北面了……”
  “很好,要董营长向北打。快。”到了现在,孟恩范基本将心落在了肚子里,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赶紧将突击怕调进来,用炮摧毁敌人的火力点!”
  11点18分,科林斯克镇的枪声稀疏下来,守军在突击炮发威后选择了投降,总计有171名德军举着手走出了残破的房屋,其中有40余名伤员。
  驻守科林斯克镇的的确是德国工兵,实际兵力不足1个营。无论是火力还是兵力都被73团所压倒,如果不是德军临时增加了一个迫击炮排,73团的伤亡会小的多。饶是如此,73团的迅猛攻击还是付出130余的伤亡,1营伤亡最重,主要集中在开阔地攻击的那十几分钟。
  钟石中校和常福民少校进入了镇子,找到了变成独眼龙的孟恩范,“老孟你负伤了?”
  “别扯没用的!联系上师部了?”
  “联系上了!74团已经上来了,就在我们西边。我已经报告了总部,总部命令你团固守该镇,一股德军已经下来了,看样子是要撤退了。”钟石中校压制着胜利带来的兴奋,“你的眼睛不要紧吧?”
  “瞎了一只,不是还有一只吗?给支烟吧?我的烟都留在大衣里了。”
  “大衣给你带来了,”常福民少校将孟恩范的军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你休息,我去部署下防御。”
  “一起去吧。”孟恩范叼着烟卷站起身来。
  德军从文尼察出来救援科林斯克的部队是一个加强了炮兵的团,从4号下午开始发起了收复科林斯克的战斗……孟恩范的部队转换了角色,充当起了科林斯克镇的保卫者。
  这个时候,华军第25师的主力已经上来了,74团攻占了科林斯克以西约13公里的另一个集镇,掩护了73团的后背,而75团则在科林斯克镇以北高地(即73团昨夜集结的林地)占领阵地,开始炮击进攻科林斯克的德军部队。25师师长秦风准将带着精干的指挥班子进了科林斯克。随着25师炮团加入战斗,德军的两次攻击被已经占据火力及兵力优势的华军击退,但德军并未撤回文尼察,而是后退了几公里后开始构筑阵地与25师对峙起来。当晚,第9军主力源源抵达,以科林斯克镇为中心展开了兵力,开始切断文尼察通向利沃夫方向的所有道路,构筑中国远征军针对胡蒂尔第9集团军的南翼包围圈。而在文尼察以北,华军第16军、21军部队开始压迫文尼察,王明远手里的最后一个生力军第11军(欠33师)则从文尼察以东方向逼近了该市。
  现在,在胡蒂尔周围,集结了华军4个军的11个步兵师,远征军第2重炮师的远程重炮开始轰击文尼察,摆出了包围歼灭胡蒂尔第9集团军主力8个师的姿态。
  同日,在文尼察以西130公里的捷尔诺博尔附近,华军第7军和第15军发起了对当面德军的反击,两个军面对的是德军第24步兵军的3个师,德军被迫后撤,被华军赶回了捷尔诺博尔开始固守待援。利沃夫与文尼察的交通线彻底被切断了。
  文尼察战局的巨变震惊了德军,不仅东线德军司令部乱作了一团,连柏林也被惊动了。兴登堡打电话给尚在卢布林的鲁登道夫,责问为何出现这种情况?要求鲁登道夫立即解文尼察之围。鲁登道夫迅速判断了局势,认为华军以现有部队歼灭胡蒂尔的8个师是做不到的。鲁登道夫迅速制定了计划,命令胡蒂尔固守文尼察待援,紧急搜罗就近的德军组成救援兵团以解胡蒂尔之急。
  鲁登道夫现在不缺兵了,布列斯特协议已经签署,理论上德军可以充分调集援军了。霍夫曼将军经过计算,只需要10-12天,德军就可以集结10个师左右的援军,足以彻底击败中国远征军了。
  但实际情况却不乐观。第一是时间问题,胡蒂尔主力在外援断绝后能坚持多久是必须考虑的,首先是粮食问题。文尼察曾是中国远征军的后勤基地,但胡蒂尔占领文尼察后发现这里已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空城了,不仅没有缴获希望的给养,连居民都撤走大半。说空城其实是不准确的,华军工兵在城内布置了无数的诡雷,简直令德军防不胜防,占领文尼察的两天内便伤亡了180多名官兵,令胡蒂尔气愤难当。
  胡蒂尔部队因为更多地考虑作战,随身携带的粮食和燃料并不充裕,如果华军采取围困战略,一周后胡蒂尔就断粮了,即使杀马,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将损失部队的行动能力。所以时间不在德军一方。其次是德军必须先打通捷尔诺博尔的障碍,第24军还在求援呢,这需不需要时间?不打通捷尔诺博尔的阻截,如何去救文尼察的部队?第三是华军也有援军,他们在铁路线上停着三个军没用,这些部队完全可以用于文尼察战场,因为华军控制着铁路线,按照一般情况,最多四天,华军在最靠近乌克兰的部队即可调至文尼察加入攻击。而且,华军还可以将已经组建完成的俄罗斯爱国者联盟在乌克兰的部队调上去,那些部队大都是俄国正规军改编而成,不能说没有战斗力。这样,胡蒂尔能否坚守到自己的援军到达就成了问题。
  德军东线司令部对于中国远征军的战斗力已经不抱任何怀疑,特别是那些作战参谋们,比鲁登道夫和霍夫曼要冷静的多。如果罗马尼亚战役算做法金汉轻敌,低估了华军的运动能力,但波东战役和随后的格鲁耶茨—托马舒夫战役则完全证明了华军的战斗力。
  最重要的是,是如此一来,将彻底打破德军总参谋部的全盘计划。德军东线将被拖在乌克兰不能动弹,现在已经是2月份了,怎么可能在3月份将东线主力调往西线呢?想到美国兵正一船船地运往法国,德军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就不寒而栗。
  不出所料,柏林开始批评东线的指挥官们。连一向信赖鲁登道夫并任由其“篡权”的总参谋长兴登堡元帅都发了脾气,责备霍夫曼过于轻敌,进而指责东线部队不顾大局造成与华军全面开战的局面,兴登堡严厉地指出,东线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是连一个校级军官都明白的事情,即使将华军全部消灭在乌克兰又有何用?我再次提醒你们,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东线而在西线!你们正在葬送德国最后的希望!
  协约国领袖们当然看出了这点。文尼察战役爆发后,法军总司令部一片欢腾,之前对华军所有的猜疑全部化为乌有。法军现任总司令福煦将军立即致电王明远,“贵军为我们共同事业所做出的贡献将铭刻于历史,我仅代表法军全体将士并代表法国向伟大的中国远征军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并祝愿贵军取得文尼察战役的彻底胜利!”
  美英法意等国的政治领袖们也以不同的方式致电龙谦总统,向中国表示感谢和敬意。
  这简直太好了,难道不是吗?感谢中国人吧,他们将德国人牢牢地牵制在了东线,很难相信德国会放弃胡蒂尔的集团军。而且,中国人每干掉一个德国兵都是对西线最直接的支援!至于中国人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会死伤多少人,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


第三十节 文尼察之战(二)
  但王明远的想法跟协约国领袖们不一样。现在已经彻底洗刷了华军身上的嫌疑了,总统不会面对协约国难堪,为什么要让部队伤筋动骨?而且,王明远内心觉着自己根本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依靠现有的兵力全歼胡蒂尔的集团军。
  2月5日上午,他命令重炮兵集中火力轰击文尼察市区东北的一座小教堂,空军的十几架轰炸机也加入了战斗,一个小时内,那座教堂便变成了一堆瓦砾。德军并未用炮兵还击,看样子他们在考虑节约炮弹,留着对付即将到来的华军步兵的攻击。
  “胡蒂尔为什么不突围?”王明远埋首于地图,问侍立两旁的范德平和薛晓才。
  “固守待援吧……在9军切断其退路的情况下,他们不愿意跟我们打野战。”薛晓才说。
  王明远抬起头,看着沉思的范德平,“德平,你的看法?”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如果强行吃下胡蒂尔的主力,会不会成功?”
  “有希望。那样最好将北翼的重炮1师也调来。我在想,司令你让炮兵朝文尼察打了几百发炮弹,是不是要告诉德国人什么?”
  “是的。我们两家没必要在文尼察血拼。德国人急着要将东线主力调走,这是毫无疑问的。援救文尼察要调来多少部队?耽误多少时间?他们不会不考虑。而我们呢?打赢这一仗,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明白了。”范德平点点头,“可是,就这么放走德国人吗?”
  “当然不行。他们必须留下点什么。你写封信,翻译成德文,再选个人。不,找个德国俘虏吧。第9军手里就有。”
  三个小时后,在科林斯克镇被俘的德军上尉被钟石中校带至16军军部。
  “汉斯上尉,这位是我们的总参谋长范德平将军。”钟石用结结巴巴的德语告诉了中国将军的身份。
  细高个的汉斯上尉利索地打了个立正。
  “上尉先生,你们集团军的主力被我军合围在了文尼察,不过直径25公里的圈子里,你明白吗?”
  汉斯眨着眼,没有说话。
  “我们的总司令官有封信带给胡蒂尔将军,我希望你把这封信带回去。请胡蒂尔中将给我们一个正式的回话。陈豪!”
  “有。”站在暗影里的陈豪少校跨前一步。
  “这位陈少校将陪你同去。回信将由陈少校带回来。”
  等钟石翻译毕,汉斯上尉说了句什么。
  “他说,他将保证信使的安全。”
  “这个我们不担心。如果出了意外,你在科林斯克被俘的部下统统枪毙。”
  “祝你顺利。”范德平向陈豪伸出手,“不需要解释什么,也不需要硬讨什么回信。完成任务,你就可以增加一颗豆豆啦。”
  陈豪想,我在两年前就是中校了。但他面无表情地立正向范德平敬礼,然后带着汉斯走出了军部的临时指挥所。
  曾经发誓,除了在战场上,他不愿再见到德国人了。但王明远问题愿不愿意去文尼察走一遭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即使让他去趟地雷阵,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此刻,胡蒂尔中将正在部署突围。这既是他强烈的要求,也是柏林总参谋部的命令。柏林决不允许丢掉这8个师,既然不允许在乌克兰跟中国远征军决战,突围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了。
  方向也没得选择,只能掉头杀回去!不仅要突破华军西南面的封锁,还要冲开捷尔诺博尔的拦阻线。情况很糟糕,胡蒂尔在内心咒骂霍夫曼和鲁登道夫,更在咒骂自己。将部队陷入如此困境,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太没有担当了。
  胡蒂尔在5号下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苦苦思索了两个半小时,最终发现,自己并无更好的办法,除了要求空军全力配合外,他只能拼命冲破华军在科林斯克一线的阻击了,这绝对是一场血战。他现在尚不清楚占领科林斯克以及周围高地的华军部队的番号,但推算应当是华军精锐第9军。集中主力击破这个第9军并不难,但文尼察周围还有华军三个军虎视眈眈,当自己撤离文尼察时,华军必然乘机抄自己的后路。殿后的兵力太少很危险,但留下太多兵力又影响突击力量。真是难啊,如果固守文尼察,他有信心守住这座城市,但现在攻守异势,自己的兵力就捉襟见肘了。另外,如果自己冲不开包围圈,而文尼察又丢失,十几万部队将被困于冰天雪地的野外,那就更惨了……必须想好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必须将这支部队带出去……就在胡蒂尔对着地图苦苦思索时,参谋报告,华军派了信使来了。
  “唔,”胡蒂尔很是意外,但还是冷静下来,“带他来吧。”
  胡蒂尔很客气地让参谋给陈豪上了咖啡,然后专心致志地读起了那封存在两处文法错误的信函。
  妈的!中国人真是太狡猾了!胡蒂尔在内心大骂,但脸上没有丝毫的显示,“少校,我需要跟我的将军们研究一下,所以不能立即答复你。请你在我的司令部休息一晚吧。来人,带客人下去休息,要好好招待。”
  陈豪被带至了另外的屋子,干净、暖和,就是没有了自由,即使去厕所,也有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德国兵跟着。晚饭很丰盛,肉汤和面包,还上了一瓶酒。
  陈豪没有喝酒,细嚼慢咽地将食物吃了个干净。假牙没有来得及镶,他总是在吃饭时想起了那个漂亮的乌克兰姑娘娜塔莉娅。那个女孩真的说服了王司令,她参军了,而且她和工兵2团的杨上尉的婚事也得到了王司令的批准。陈豪已经忘了上尉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姓杨,也是山东人,老家在曲阜,他确实是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难怪娜塔莉娅爱上了他。上尉很是感谢,约好回国后举行婚礼时一定邀请陈豪参加,而陈豪也愉快地答应了。
  娜塔莉娅……陈豪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找一个俄国姑娘为妻,母亲会不会赞成?当然,现在只能想一想了,自己已经有了老婆,老婆还给自己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怎么能再想别的女孩呢?而且还是外国人!徐怡应当接到自己的信了,这一年来,她肯定担心死了……
  德军勤务兵取走了餐具,给他抱来了一床军毯。
  枕着胳膊躺在木板床上,陈豪似乎回到了战俘营。那种恐惧的记忆惊着了他,让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窗户前,看见院子里有不少的军官,那间会议室已经亮起了灯,不过被窗帘遮死了。
  他们被飞机吓着了。陈豪无声地笑了。任何时候都要靠实力说话,陈豪不担心自己被杀,因为外面有我们的十几个师,他们不敢将自己怎么样。而且,那个德军司令官肯定动心了,不然他不会让自己等在这里。
  果然,那个德国少校又来了,说司令官要见他。
  陈豪认真地整理了自己为了担任信使而领取了崭新军装,确保没有一丝瑕疵后,跟着德军少校回到了刚才面见德军司令官的屋子。
  屋子里坐着六个德国将军。跟国防军不一样的是,德国的将军们年纪都不小了,足以做陈豪的父辈。
  “少校,我们认真研究了贵军总司令官的信函,”胡蒂尔中将说的很慢,保证可以同步翻译给华军信使,“首先,我对贵军总司令官释放的善意表示感谢!我同意他的某些看法,我们两军确实在错误的地点进行着一场错误的战争!我原则同意将我军撤出文尼察……并且保证不攻击在捷尔诺博尔附近的贵军部队,但是,贵军总司令官开出的条件太苛刻了,等于让我军投降,我不能答应。”
  陈豪知道王明远上将的条件,他开放道路允许德军安全撤出文尼察的条件是解除德军的重武器,即将75mm口径以上的火炮全部留下,包括炮弹。而且必须保证火炮和弹药的完好。在此条件下,德军第9集团军主力可以在规定的时间,按照规定的路线“突围”,华军绝不拦阻。
  看来,胡蒂尔刚才已经与他的助手们商议过了……陈豪平静地目视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德国中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贵军司令官是不是认为我的军队都是废物?嗯?”胡蒂尔走近陈豪,逼视着,“我军可以撤出,但必须带走一切的军资,连一颗子弹都不会留下!不会!嗯?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可以认为这是您最后的答复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将军写一封回信吧。”
  “不!我不会写什么回信的!你走吧。来人,”他喊进那个德军少校,“送少校先生回去!”
  陈豪微微对胡蒂尔点点头,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向门口。
  “请留步。”另一位矮胖的德国中将叫住了陈豪,“少校,既然贵军不愿意打,为什么还要提这些不合理的条件?刚才司令官阁下已经表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撤出文尼察难道不够吗?”
  “将军,现在被包围的是你们。如果你们认为可以坚守到援军到来,为什么要撤退呢?”陈豪感到好笑。他突然对王明远心生感激,是司令官给了他如此的机遇,使得他可能在有生之年将这奇特的一幕讲述给自己的子孙。
  “卑鄙的中国人!我改主意了,少校,你失去自由了,现在成了我的俘虏了。”胡蒂尔再次来到陈豪面前。
  “无所谓。我来这里就没想着回去!”陈豪面无表情,“我曾经做过你们的俘虏,从未屈服过你们,以后也不会。”
  “带他下去!”
  “请你记住,当我今晚不能返回,我军明天将发起进攻。”陈豪昂然离开了会议室。
  2月6日凌晨,当第一缕曙光穿过乌克兰阴冷的天空,照亮了积雪皑皑的大地,华军自基辅附近几个机场起飞的大批轰炸机飞临文尼察上空,开始集中轰炸德军可能的炮兵阵地及物资仓库。在城市周围连夜占领阵地的华军的炮兵在飞机轰炸的同时开始了向文尼察的轰击。德军炮兵开始还击,并组织了对空防御。上午十时整,德军集中了4个师的部队出动了,沿着公路向科林斯克方向运动。远征军空军将打击对象转到了德军行军纵队。不知为什么,德军飞机一直没来迎战,天空被华军空军所主宰,暴露在开阔地带的德军损失惨重,但仍坚定地扑向了科林斯克。中午一点左右,德军突围部队开始与9军全面接火。而华军部署在文尼察以北的16军部队在炮兵的掩护下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第三十一节 文尼察之战(三)
  2月8日,文尼察之战已经进入第三天。向西攻击第9军的德军突围部队曾夺占卡在要道上的科林斯克镇,但立足未稳便被第9军犀利的反击赶了出来。只有南翼的一股德军突破了第27师的防御,大概有一个团的德军突出了包围圈,突破口旋即被9军预备队封闭。
  而胡蒂尔留下四个师据守的文尼察已经在华军9个师的合力猛攻下摇摇欲坠了。其中第21军62师和11军31师攻得最猛,两师均已突入了城区,跟德军展开了血腥的巷战。
  张作相指挥的21军是为了洗刷卢布林之战的耻辱,自然格外卖力。而11军31师的前身是第1师第1旅,山东战役后的陆军整编,全师被调入新成立的第11军,番号也改为了31师。该师参加过山东战役北线作战,表现出色,自诩为龙谦的起家部队,进入俄国的第一仗,自然要努力证明自己。
  德军第9集团军司令官胡蒂尔中将的司令部已经被迫搬了次家,以避开从东南攻入的华军31师的军锋。由信使沦为囚徒的陈豪也被带入新的指挥所——一所坚固大楼的地下室。即使德国人未曾向他通报战况,陈豪也清楚德国人完蛋了。所以,当胡蒂尔再次将他带入其居室,陈豪脸上挂上了讥讽的微笑。
  “少校,我承认低估了贵军。”胡蒂尔依旧军装笔挺,领口挂着一枚蓝黑相间的十字勋章,“我决定将您放回去,带封信给贵军司令官。”
  “不。你已经失去与我军对话的条件了。”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胡蒂尔竟然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军在下午已经终结了贵军的进攻,巷战是极端残酷的,少校,这事关几十万人的生命,不能意气用事。你不是懦夫,你是一个勇敢称职令我钦佩的军人。我已经在给贵军司令官的私人信函里做出了说明。为了贵我两军数十万官兵的生命安全,你最好走一趟。”
  陈豪没有再拒绝。他当然愿意回家,而且,一些情况需要向长官报告。
  那个一直负责他食宿安全的并且懂汉语的德国少校马克斯举着白旗,跟他一起穿过两军之间的空白地段,有惊无险地进入了31师的阵地。
  非常巧,王明远上将正在31师师部。他是实地了解战况及伤亡的,31师一直攻的很猛,有些孤军突进的样子了,王明远担心该师的伤亡过大,更担心遭遇对手的埋伏或反击,不顾范德平和薛晓才的反对,亲自跑到了31师。了解了该师的情况后,王明远下达了全线暂停进攻的命令。
  三天来,31师已经付出了1900余人的伤亡,其中阵亡700余,三分之二的伤亡都是在攻入市区后产生的。两军扭在一起,重炮及飞机都失去了意义,只能靠步兵逐街逐屋争夺,尽管31师师长季好古准将豪气不减,但王明远对超出他预期的伤亡感到痛心。31师战前总兵力为15500人,就伤亡比例而言,损失不过八分之一。但帐不能这样算,伤亡的1900人基本是“战斗力量”,而“战斗力量”在全师所占的比例大约是65%,这样算来,31师的损失就比较惊人了。
  王明远认为需要总结一下巷战的战术问题,更需要从全盘角度考虑文尼察战役下一步的行动。现在,不仅文尼察在激战,第2集团军的另外两个军还在捷尔诺博尔近郊与德24军激烈搏杀着,石大寿上将亲自去了那边指挥第15和第7军。而北线第1集团军也在与疯狂东进的德第11集团军展开了激战。
  陈豪和马克斯被带至师部时,王明远正在给季好古上政治课,教训这个老部下要学会从更高的层面考虑问题,而不只是从军事出发。
  “陈豪?”看到陈豪,王明远面容一喜,随即平静下来,“我就知道他们不敢将你怎么样!”王明远没有理会马克斯少校,而是在陈豪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
  “司令,胡蒂尔有信给你。他叫马克斯,会说咱们的话。”
  马克斯上前一步,立正敬礼,双手将信函递到王明远面前。
  “唔?”王明远没有接信,看着马克斯,“少校,既然懂汉语,你来说吧。”
  “胡蒂尔将军愿意与贵军实现停火……”
  “晚了!四天前他为什么不答应?还扣留我的信使?我军已经攻入城市,现在谈停火,不觉得可笑吗?”
  马克斯仍捧着信函,却不再说话了。
  季好古准将取过信函,交给了王明远。
  信函是用中文手写的,通篇只有最后那个花体签名王明远看不懂。看来德国人恪于形势,不得不更多地配备通晓汉语的人才了。胡蒂尔中将签名的这份信件中,没有对他拒绝王明远四天前的“和平”提议表示懊悔和歉意,而是大讲了一通中德两国并无宿怨,更无领土之争,因此两军也不应在“错误的地点进行无谓的厮杀”。为表示对中国以及华军的友好之意,他指挥的德军愿让出文尼察……如果华军接受德军的友谊,而华军应开放文尼察——利沃夫交通并将捷尔诺博尔附近的部队东移至赫梅利尼茨基以东。当然,北线奥列夫斯克——萨尔内一线的战事也应相应停止。两军划定的停火线为赫梅利尼茨基——奥列夫斯克。在未得华军允许之前,德军绝不跨越该线……胡蒂尔话锋一转,如果王将军认为文尼察及捷尔诺博尔两地的德军部队软弱可欺就大错特错了,德军为了自己的荣誉将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在信函的最后,胡蒂尔赞扬了陈豪,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军人,捍卫了军人应有的荣誉。
  “少校,用我们中国人的话形容你们司令官,他就是个无赖,根本不配坐在现在的位子上!”坐在椅子上的王明远慢声细语地对马克斯少校道,“你将我的原话带给他,如果代表我自己,我不会理会这样毫无信义毫无廉耻的人,但我代表的是百万中国远征军!所以,我还是要跟我的同事们研究一下他的意见,我不怕他搞鬼,更不怕他撕毁协议。在他给我的信里,他重复了我给他的话,我现在仍坚持那个观点,中德两军是在错误的地点进行着一场错误的战争!我痛心我的士兵,所以我要对贵军司令官的信件研究一番。我不会扣留你,少校,请你记住,我们中国人历来奉行言必信行必果,最晚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了。”
  “立即返回司令部,陈豪跟我一起走。再次传达我的命令,各部保持现有态势,不主动进攻。”王明远对跟随他的参谋下令道。
  天已经黑了,两辆越野车驶离了文尼察,向着30公里之外的第2集团军司令部开去。帆布车棚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陈豪很快就感觉到脚冻的厉害。乌克兰的冬天很难熬,不仅绝对气温远比中国北方低,而且湿度大。
  刚才司令官叫他上了自己的车,并且跟他并排坐在了后面。在颠簸的路上,陈豪汇报了他在德军司令部四天来的情况,希望能给司令官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王明远似乎不太重视他的汇报。
  文尼察战役爆发后,石大寿上将去了捷尔诺博尔,王明远也离开了基辅抵达第2集团军司令部,亲自掌控文尼察战局。
  “如果你出了事,我会自责的。也很难向陈先生交代,他一直视你为子侄。好在你平安回来了……陈豪,你已经看过德国人给我的信了吧?”
  “没有。”陈豪想表示感谢,感谢司令官对自己的关心,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德国人陷入了被动。他们没有突破9军的阻击,文尼察又被突破了……但就此认为胡蒂尔那个混蛋吃不住劲儿的判断是缺乏依据的,审问近两天来俘虏的德军,还没有看到我希望的局面。我本来就是要用行动迫使胡蒂尔不得不重新考虑我的建议,现在已经收到效果了。现在他建议让我敞开一个口子放他们走!你认为应该这样做吗?”
  “不应该。”
  “为什么?”
  “我以一个下级军官的视角看,认为不应该放走已经装入口袋的敌人。”
  黑暗中,王明远无声地笑了笑,“你不是下级军官了。你的中校军衔马上还给你,我也会重新考虑你的使用。陈豪,德国人并非我们的敌人,你认为我们来俄国的最高使命是什么?”
  “这个……捍卫国家的荣誉,捍卫军队的荣誉……”
  “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要虚头巴脑的荣誉有什么用?我们国家立国不到十年,还很穷,总统将百万大军派至万里之外,可不是为了虚名。你知道一户农家一年的生活费用是多少吗?你知道一发105炮弹是多少钱吗?”
  陈豪从军以来,第一次见如此高级别的将帅这样想问题。王明远上将是国防军神一般的存在,没想到竟然将炮弹的价格跟百姓的生活联系起来,“我不知道炮弹多少钱,但知道老家生活虽然比过去强了,还有吃不饱饭的。”
  “就是嘛。陈豪,你认为歼灭胡蒂尔主力可能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下面的军长师长们都信心满满。但我不那样认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吃下他这十几万人,最少要损失五六万官兵!他们都有父母妻儿……”
  “但保卫国家是军人的责任。战死疆场,死得其所。”
  王明远厉声道,“如果像两年前打日本,我不会怜惜伤亡,即使将部队打光,也要将侵略者全部消灭!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我们现在守卫的土地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国土!我们来俄国作战为的是获取他国在资金、技术等方面的支援!而且,我们所放过的德国人并不一定在以后就是我们的敌人!德国人肯定完蛋了,放走这些德国人去西线跟法国人、英国人或者美国人厮杀,对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坏处!这些你都明白吗?你以后或许会当上将军,当上统帅,要学会思考,什么才是对国家,对民族最有利的。将军渴望胜利,渴望战功,这没有错,但古语说的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如果这样的战功是建立在虚耗国家实力的前提下,那就是犯罪!”
  陈豪悚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将军,成为像王明远一样的大军统帅,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国家的根本利益。他更不明白总司令为何跟自己一个从战俘营回来的下级军官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王明远回到第2集团军司令部,召来了范德平、薛晓才及几位军长,谈了胡蒂尔的来信,也谈了他自己的想法。在回来的路上,王明远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那就是原则同意胡蒂尔的建议,但具体的细节上仍需要仔细斟酌。
  熊勋和石大寿两位上将是不可能当面磋商这个极端个例的计划了。
  果然,薛晓才立即指出了胡蒂尔方案的陷阱,“不能容许他们撤向捷尔诺博尔!那样将陷石司令于极端危险的地步!如果德国人有诚意,应等待石司令率7军和15军东返文尼察之后再开放包围圈。”
  “说的轻巧。胡蒂尔不是傻瓜。他怎么会坐视文尼察方向增加我们的兵力?”范德平赞同王明远的决定,他现在急于策划第3集团军向喀山的进军了,他认为跟德国人的战事早该结束了,现在的对手转为了红色俄国,而不是注定灭亡的德国,“我看应当这样考虑,第一,北线立即停火以表示诚意;第二,石司令解围捷尔诺博尔,留一个军监视德24军,另一个军向东靠过来,德军不得采取任何行动。第三,胡蒂尔在文尼察的军队不是向西,而是向南突围,渡过南布格河向博多利斯基跑,我军不做任何追击和拦阻。另外,爱国者联盟也应该有答复了,可以让吴念的第4军以增援文尼察战事的理由靠过来,为下一步行动创造条件。既然要演戏,那就演得像一些。上次提到的大炮问题,虽然是个过分的要求,但德国人也应该留下些什么才是,要不我去跟胡蒂尔谈一谈?”
  王明远笑了,“堂堂远征军总参谋长去当信使是不行的,还是让陈豪走一趟吧。去,找一副中校肩章给陈豪换上。老范,我建议总统调你去外交部。不过,你的建议不错,就这样起草回信吧。给他们一个时间的限定,只有24小时,过期我军将恢复军事行动。”
  “国内呢?要不要等批准?”范德平提醒道。
  “对于布党的军事行动必须取得北京的同意。但对德国人,我负完全责任。发电给石大寿和熊勋,通报我的决定。让他们做好准备。嗯,你们认为胡蒂尔会答应这个要求吗?”
  张作相、高虎子等几位军长没有吭气。范德平笑笑,“我认为他会答应的。”
  次日凌晨,马克斯少校带着王明远签名的复信在陈豪中校的陪同下返回了胡蒂尔中将的司令部,王明远在信中告诉胡蒂尔,中国远征军无意长久占据文尼察,在如果德军同意该和平方案,20天内,远征军将放弃文尼察退向基辅,因此,德军在退过南布格河之后不需撤退更远,双方可以保持秘密联系,具体方式是电报的形式。德方如同意,可以交一部密码给信使带回,并约定波长和呼号的时间。
  胡蒂尔请陈豪中校休息。五个半小时后,胡蒂尔亲自将一封回信交给了陈豪,“中校,我基本同意贵军的建议,具体的要求都在信上了。如果贵军同意,我将派一个联络组到贵军,也请贵军派人携带电台过来。时间紧迫,你立即返回吧。恭喜你晋升中校,我个人希望是你带联络组过来。”


第三十二节 文尼察战役之收尾
  弗拉索瓦上校一直跟随远征军第2集团军司令部行动,并将他所了解的战况即使发回了法国。弗拉索瓦发现,自2月11日起,中国远征军第2集团军司令部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首先确定北线德军第11集团军的进攻停止了,那边有英军的一个联络组,消息是英国人转来的。这有点反常。在文尼察方向陷入困境的德军第9集团军需要北线德军的策应,德军不应该停止进攻……其次,围攻文尼察的华军炮兵和空军的行动减弱了,弗拉索瓦手下的一个少尉报告,他发现第16军的炮兵部队在转移阵地,几十门被卡车拖曳的大炮向东转移了。而法军联络组去前线了解战况的行动被华军婉拒,理由是为了保证安全。而最新的进展一直没有,薛晓才将军面对弗拉索瓦的询问,强调了巷战的困难,德国人抵抗很顽强,王司令正在组织各部长官研究对策。
  弗拉索瓦上校希望看到中国人在文尼察痛歼德军,理由很简单,华军拖住德军主力是他愿意看到的,而华军歼灭德军更是令他欣喜,他可不愿意看到东线德军调往西线,加入到对自己祖国的决战中。可是,11号以来点点滴滴的现象似乎有些不对劲……
  次日凌晨,弗拉索瓦接到下属的报告,说德军在昨夜突破了华军在文尼察以南的包围圈,正在南渡布格河。他急忙去找跟他熟悉的薛晓才将军了解情况,被警卫所挡驾,说战事紧急,薛参谋长已经被派去第9军方向。
  “德军成功突围看来是真的了……可恶的中国人,第9军不是他们的王牌吗?”索拉索瓦一眼看见从外面回来的范德平中将,急忙迎了上去。
  “尊敬的范将军,听说战局出现了对我们不利的情况?”弗拉索瓦上校特别强调了“我们”。
  脸色阴沉的范德平站下,“德国人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布格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文尼察很快就回到我们手中了,上校先生,请回去静候佳音吧。”
  “巴黎很关心文尼察的战局……请允许我到贵军的南部战线去了解情况……”
  “程建国将军指挥的空军正在猛烈袭击突围的德军,我军正在调整部署,为了你的安全,还是留在这里吧。”
  “千万不能让德国佬溜走……”
  “上校,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难道不是吗?”范德平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我们的士兵每时每刻都在流血牺牲,这一切都拜俄国人所赐。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德国人调来了大量的援军,沿着捷尔诺博尔突向了文尼察!对不起,我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失陪了。”
  范德平丢下了弗拉索瓦。他确实有重要的军务要处理。俄罗斯爱国者联盟终于答应了中国的要求,前提是吴念指挥的第3集团军要加入到喀山——莫斯科方向作战。王明远紧急召回了在21军视察的范德平,他将再次前往联盟东方军坐镇。国内的指示很明确,远征军要将扑灭布党武装作为重中之重,但仅限于交通、后勤方面的支援,一般情况下不应介入与布党武装的正面冲突。
  王明远决定先派范德平前往吴念集团军坐镇,待文尼察战局告一段落后,他将亲自负责第3集团军的行动。
  “这样会误大事的!”范德平对北京最新密电深表不满,“高尔察克部队的情况我是了解的,说的严重些,他们是乌合之众,除了其中两三个师之外。如果吴念的集团军不直接介入对红军的行动,很难确保拿下莫斯科。”
  2月23日,布党中央正式建立了他们的军队,定名为工农红军。这个消息早已核实了。
  “拿下莫斯科干什么?嗯?”王明远反问道,“我认为总参的指示是正确的,高尔察克或者科尔尼洛夫执掌政权就会对我们友好?别天真了!乌里扬诺夫还明确表示要归还我们100万平方公里呢,包括总统念念不忘的海参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万不要相信外国人!你赶紧去吴念那里,正在西进的第3集团军可以按计划转向北,但以占领喀山为限。而且,要尽量使用爱国者联盟的武装。”
  领受任务的范德平匆匆离开了文尼察,对于文尼察战役他已经不关心了。
  柏林在布列斯特条约生效后,急于结束东线战事,将东线主力秘密西调创造条件,所以柏林很痛快地批准了胡蒂尔的建议。协定自2月10日20时正式生效。双方的动作很快,北线的战事率先停止了,石大寿接到王明远电令后撤围捷尔诺博尔,开始率西线的两个军沿铁路线秘密东返,德军第24军未离开原地一步。而在文尼察主战场,中德两军互派了无线电联络组后,两军的行动便容易协调了。胡蒂尔指挥第9集团军主力从2月10日晚开始按照华军制定的路线开始撤离文尼察,华军第27师部队撤离了防线,并将南布格河上的两座桥梁完整地移交给德军的前锋部队。而与第9军主力在科林斯克镇附近展开激烈攻防的胡蒂尔部德军也向东南撤退了,两军在2月11日凌晨脱离了接触。
  胡蒂尔——王明远协定是欧战俄国战线一件很特别的协定,双方对此都讳莫如深。中国方面不愿引起外交方面的纠纷,而德军则要骗过英法美联军,尽量让协约国西线主力误认为德军仍在乌克兰与华军缠斗。所以双方对协定均严格保守了秘密。直到次年的巴黎和会之后,有关文尼察战役的种种传说才开始流传,中国断然否认了法英两国的指责,这已经是后话了。
  2月12日,文尼察被第1集团军收复。两军间断地发生了一些战斗,不过已无关宏旨了。
  2月15日,胡蒂尔主力已全部渡过南布格河,东返的第15军主力已与第9军会师,第7军也与德军脱离了接触。陈豪中校带着的联络组完成了使命顺利返回了部队,他给王明远带来了胡蒂尔将军赠送的个人礼物,一支德国制式手枪。
  王明远上将认为文尼察战事已经结束了,于是离开残破的文尼察回到基辅,将第2集团军交还给石大寿上将,他盘点了文尼察之战,此战远征军在三地战场投入了9个军,总计伤亡23000余人,其中阵亡和重伤12000余。远征军在文尼察缴获了一批德军遗弃的军资,其中最值钱的是几十门需要修理的大炮及大约4万发炮弹,其中75mm口径榴炮之弹药与中国远征军完全一致,国防军装备的该口径榴炮之原型炮本就来自德国。说不清是胡蒂尔故意的表示还是不得已为之。他们南撤脱离包围实际上离开了交通线,重装备的运输确实存在极大困难。季节方面,严寒正在退却,春天正在返临乌克兰,接下来就是令所有军事指挥官头疼的泥泞季节了,被迫离开交通线的德军很难携带更多的累赘。
  作战处估计德军的损失在20000左右,这个估计被王明远所认可。战损比的分析已经没有了意义,王明远认为自己赢了,他成功地将部队从波兰带回了乌克兰,下一步可以在没有没有敌军压迫下从容渡过第聂伯河并视情况继续将主力东撤。现在他还不能放弃基辅,因为外交上要求远征军继续留在乌克兰,与并不存在的德军(他认为德军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西调了)对峙。他成功地牵制了德军两个集团军一个月之久,直接援助了西线主战场,而且,粉碎了德军迅速占领乌克兰全境的企图。更重要的是,远征军第1和第2两个集团军的实力得以保存,现在他手里的这9个军及两个独立重炮师是国防军精华所在,共和国今后一定还有更多的外战需要使用他们,经过欧战锤炼的军官和士官是无比宝贵的精华,他们不应该在与德国人毫无意义的战斗中损耗掉。
  王明远策划的文尼察战役并未得到龙谦的批准,这一段时间里,他跟北京的联系很少。是应该向北京做一个全面的报告了,回到基辅总部之后,王明远亲自起草了给龙谦的电报,在电报的第一部分,他详细汇报了文尼察战役的起因、过程、结果和意义,并且对远征军下一步行动做了预判,王明远认为,当德军展开西线攻势后,协约国可能会要求我们西进重返波兰并进一步向德国本土发展攻势,而自己绝不赞成这样的行动,如何解决外交上的难题,还请总统早作打算。
  在电报的第二部分,王明远对文尼察战役自己所作出的决定做了详细的说明,并且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第三部分则分析了俄国的局势和爱国者联盟的军事实力,认为俄国大规模内战已不可避免,爱国者联盟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很难说,他无法判断。但他明确表示,将远征军投入俄国内战的泥潭是不明智的,在俄国的南方,工业基础特别是军火工业根本不足以支持爱国者联盟的消耗,更不要说是远征军了。他认为最好的结果是造成俄国的分裂,成立两个实力相当长期对峙的政权才是最理想的,那样,爱国者联盟不得不在外交上结好中国,中国北部边境的国防压力就此完全解除,可以腾出手考虑日本问题以及向西的扩张了。
  在这份长达15000字的报告中,王明远还对远征军第1、第2两个集团军各部的战斗力、主要将领的军事和政治素质做了点评,建议撤回2-3个军,在俄国的战争已经基本结束了,不需要保留如此庞大的部队了。王明远在报告的这一部分提出了对部分将领提出了晋衔晋级的建议,特别表扬了空军部队,认为空军的表现超出了预期,它们完全可以与德国空军正面对抗并战而胜之,建议龙谦进一步加大对空军的投入。
  两天后,龙谦回电王明远,对其文尼察之战的选择表示赞赏,完全同意王明远对俄国局势的分析,但目前远征军不应放弃基辅,目的是为了应付协约国。至于俄国内战,应贯彻适度介入的原则,保证爱国者联盟不被迅速打垮,并有意识地培训联盟军队,使其对布党武装有对抗之实力。
  跟王明远长篇报告不同的是,龙谦的回电很简短,不足1000字。在电报的最后,“再次祝贺你领导的远征军取得伟大胜利。正在致力于建设国家的全国人民为之欢欣鼓舞。俄国事务完全交给你负责,为国保重身体,再接再厉,以期获得俄国战略的全胜。”


中部 第二卷 一战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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