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巡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36000
第一节 济南
1911年2月5日,农历正月初六。料峭春寒中,中央军区司令官封国柱、山东省长张莲芬率山东文武大员肃立在站台上,等候着总统专列的到来。
火车站已经彻底戒严,除了有资格接站的高官外,没有一个记者。预示着总统的出巡带有秘密色彩。
自1906年底离开山东,龙谦还是第一次回来。
元月份津浦路北段通车,使得龙谦有了乘坐专列出巡的可能。自1909年进京,迄今一年半时光,龙谦一直“窝在”北京,出巡的第一站选在济南,足以证明他对自己发迹之地的重视。
终于,喷着白烟的火车头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高官们自觉地整了队,分成了以封国柱和张莲芬为首的两列。列车停稳,首先从前后车厢里下来的是康继勇率领的总统卫队,一个严密的警戒圈形成后,龙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后面是宋教仁、于右任、周学熙、曹敏忠等随行大员。
“毓蕖兄,”龙谦跳下站台,紧走两步,握住了张莲芬的手,“天气这么冷,您不该来的。”
“怎么可以?总统回家,我这把老骨头说什么也要来接站的。”
“气色很好嘛。”龙谦端详着张莲芬,“我们差不多有五年没见啦。”
“四年零八个月。时间不算长,但却已改天换地。总统再看山东,已是大变样啦。”
“真正的改变在后面!不过,山东干的不错,虽然我未曾回来,但一直关注着山东的消息。辛苦你啦。”龙谦使劲握了握张省长的手,然后将目光转向张莲芬身边的吴永。
“永川兄辛苦了,也瘦了,看来农业和交通真是不好干啊。”
“哪里,有总统的英明领导,困难都会客服的。”
“永川兄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套?英明个屁,于部长说你这里搞的不错,是执行《土地法》最好的省份,我这回来就是跟你取经的。”龙谦凝视着吴永,十年前怀来初见的影像已经模糊了,“永川,我们是老朋友,老同事了,千万不要学旧官场那一套。”
吴永身后的文官们羡慕地望着和总统交谈的吴副省长,这份交情可是最大的资本啊,以后对于吴副省长的命令可得当回事了。
逐一跟文武大员们握手见面后,龙谦与封国柱同乘一车,离开了戒备森严的济南车站。
“你这样搞,很快就有人知道我的行踪了。”龙谦有些不满。
“不小心不行啊,今晨欧阳中还在电话里向我落实安保情况呢。”
“别听他们辖起哄,哪有那么多的刺客?”龙谦撩起窗帘,瞭望着街景,“准备让我住在哪里?”
“迎宾馆或者军区司令部,两处都准备妥当了。既然你不想声张,我看还是住军区吧。”
“你说了算。”龙谦放下窗帘,“真是胡闹,怎么连大街都戒严了?”
“你就别挑刺了!胡宗玉的教训在前,谁敢大意?王之峰亲自布置的警戒,其实我没太操心,只调给他一个团。”
去年腊月,南方军区司令官胡宗玉在广州遭遇炸弹袭击,幸赖警卫得力,只是负了轻伤。所以,警政部及总统办公厅对龙谦出巡很是小心在意,生恐出乱子。
“要我看还是杀人太少了!去年陈先生和江、许二人虎头蛇尾,要是交给我,哪有这些后患?”
“杀人容易,真正收服人心就难了……”
“十年前是什么样子我清楚。他们不能昧了良心。我不敢说人人都吃饱肚子,但逃荒要饭的真的很少了。若是说城里的工人,日子更是了不得。你看那边的楼房,都是普通市面的住宅……”
“哦?什么价格?”
“这我可不知道。对了,振华为什么不带来?”
“他不是上学了吗?对了,你家封刚也上学了吧?”
“上了。淘气的很,不是念书种子,将来当兵好了。”
“我听说了,竟然捉弄的老师哭鼻子?嘿嘿,跟我那老二有一比。淘气的孩子未必没出息,我倒觉得兴华不会弱于他哥哥。”
“都是你偏心老二,看来是真的。”
“哈哈。”龙谦开怀大笑。
“司令,这次你可要看看部队才是。”
“看时间吧,我主要是看看华源和中兴,还有汽车厂。另外,想看看《土地法》执行的情况。如果时间够,还想回趟蒙山,看看鲁山的墓,你跟我一起去。部队有什么问题吗?”
“大问题倒是没有……”
“6师回来了?”
“瞿鸿翔率18旅跟直属队已经返回,另外两个旅还在冀东。”
“对军衔制,有什么议论?”
“大家就是着急,国防部动作也太慢了,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着急?着什么急?”
“盼着授衔呗。”
“国柱,你觉得你该授什么衔?”
“我才不想呢。你给我什么我就戴什么。对了,鲁山的孩子好吗?”
“挺好,跟振华一个班。学习挺用功的,就是脑子有点慢。啊,迎宾馆整修过了……”
“就是将大门修了下,里面基本还是老样子。”
“城里变化不小,路面基本硬化了,走在了北京前面。”龙谦扫视着街景残留的春节气息,“今年北京也要大兴土木了,因为这个,政务院吵得一塌糊涂……哦,到你的老窝了。”汽车已经拐进了司令部大院,这里曾是第五镇司令部所在,龙谦一家曾在后院住了好几年,看着熟悉的建筑,龙谦感到亲切,“应该早些回来的。”
“那就多住几天!”封国柱下车,亲自为龙谦拉开车门。
“王兆,”龙谦对跟过来的秘书说,“东北的消息不要耽误,立即送来。”
“是。”王兆答应一声。东北有两件事总统高度关注,其一是哈尔滨爆发的严重鼠疫,为此,整个城市实施了军事管制,国防军总医院的防疫专家去东北两批了,生怕扩散到其他城市。其二是年底爆发的陶克陶胡蒙匪之乱,奉石大寿之命,张作霖亲自带21师主力进剿,一半是为了练兵。王兆知道总统更关注哈尔滨的疫情。
“让我住哪里啊?”龙谦望了望熟悉的院子。
“嘿嘿,司令,我将后院腾出来了,我想你一定更喜欢住原来的屋子。”
“那不是将你赶走了?怎么好意思?”陈淑笑着说。她当然比龙谦更对故居有感情。
“我只是待两三天而已,随便找间屋子就行。”
“已经腾出来了。”封国柱往里走,“周学熙他们住前院,有事也好商量。”
“傻小子,还记得不记得这里了?”陈淑拉了兴华的手,跟着封国柱去了后院。
“距吃饭还有点时间,”龙谦看看表,“毓蕖先生,是不是将山东整体情况跟我说说?”
“总统车马劳顿,还是先歇息吧。已经准备好了欢迎宴会,不过要总统移驾到迎宾馆了。”张省长说。
“搞什么欢迎宴会?欧阳中没跟你们交代吗?”龙谦登时不悦了。
“你总得给我一个面子嘛。这是省里正当的开支,说实话,比起过去,新朝真是节俭的可以啦。不信,你可以让曹部长查一查嘛。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呢,赶紧回屋吧。”张莲芬是老资格,比不得封国柱曹敏忠连树鹏那伙从蒙山下来的元老,但也有胆量在某些方面跟龙谦掰掰手腕。
“按照您的年纪,我确实不该驳您的面子,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出京,不能坏了规矩。既然是你省里的正当开支,”龙谦对随行的大员们说,“你们几位谁想去吃就吃吧,我不去。”
这番话登时让张莲芬下不了台。的确,欧阳中事前确有通知,此番总统出京视察,不搞迎送宴会,不送土特产,除了省里和军区主要负责人外,总统点谁的名,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哪个部门的负责人出面,其余人一律不陪同。
“司令,”兵工总署署长连树鹏见龙谦已经掉头进了后院,“老吴,我看这样吧,你把酒席移过来不就行了?就这样办吧。”他对吴永使个眼色,拽了张莲芬一把,“总统不是生你的气,是怕坏了规矩。”
“张省长,总统原先就住这里吗?”宋教仁没想到龙谦如此不给老部下面子,急忙换了个话题。
“是啊,”张莲芬苦笑一声,“您是?”
“他便是咱们最高的大法官啊,宋钝初,宋副议长。”曹敏忠介绍道。
“原来是宋副议长……”张莲芬不习惯握手礼,对宋教仁抱拳作揖。
宋教仁急忙还礼,“不敢,您是前辈。没少听总统讲您老的功绩。”
曹敏忠哈哈一笑,“老张,你老就别往心里去了,总统在京从来不赴宴请的,可不是因为对你有看法。山东的各项工作走在前面,这次带了我们来,就是要总结山东的经验用来指导全国。走,外面太冷了。”曹敏忠挽了张莲芬的手,朝后院走去。
王兆小跑着出来,“张省长,总统请两位故交过来一同用饭,其中一位在华源集团工作,烦请你安排接一下。”
“谁?”
“武烈,是总统的老战友了。”
“我听说过此人。”张莲芬喊过自己的秘书,“带我的车去华源,将武烈先生接来,不要提总统到济南,明白吗?”
龙谦要接的除了武烈,还有在中央军区医院工作的孙娟,都是当年蒙山的老战友,用龙谦的话说,我们这帮人活到现在不易啊。
“毓蕖先生,非是我不给您面子,但官场迎来送往是历代的痼疾,其中弊端重重,不可胜记。最大的弊端就是浪费,一顿饭吃掉农民一年的口粮,心里实在不忍。国家穷,我们这些上位者不能不做表率出来。我敢吃一顿,下面就敢吃十顿!满清从来没搞过一次全国性的财政预算,我们搞了,你猜是什么结果?赤字8900万!将段部长愁得要命!这还是将本来拟建设的中央政府建筑大部分都砍掉的结果!可是教育、交通、采矿、水利等项目是不能不上的,怎么办?印票子吗?会带来物价飞涨!只能发行公债,只能从牙缝里省,政务院已经决定,今年各部局的预定经费一律下调两成。这个形势下,我这个总统怎么能大吃大喝呢?”
因为龙谦的解释,张莲芬心里舒坦了许多,但也不以为然,“我知道国家困难,但山东是总统的发迹之所,总统来了故土,哪怕是我们自掏腰包呢,也应该请总统吃顿好饭嘛。”
“自掏腰包也应该我掏。我比你们工资高嘛。”
王兆担心龙谦会因为迎宾馆送来的大餐而生气,但在随后的宴席上却龙谦却没有吭气,照吃,不过没有上酒,“既然菜都做了,吃吧,不吃就浪费了。但酒就不要喝了吧,下午还要工作。等我离开山东,如果有心情的话,我请大家喝酒。来,毓蕖先生,永川先生,还有国柱、老武,孙娟,你们几个坐过来。”龙谦将几人招呼至自己那桌,席间没有谈工作,而是问了各人的家庭生活情况,听说盛光的妻子黄玉辞掉了军职回鲁南了,龙谦叹息良久,“黄玉为什么要辞掉军职呢?胡来嘛。如果在济南不顺心,可以到北京嘛。孙娟你跟她联系下,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算起来已经五年未见了。盛光牺牲在锦州,鲁山又折在北疆,当年蒙山的战友是越来越少啦。”
孙娟知道黄玉辞去军职的原因,但不愿扫了兴致,她没想到龙谦如此念旧,一到济南就想到了自己,声音哽咽,“如果不是遇到司令,我们哪里想到能有今天?我们这些人全沾了司令的光啦。”
“孙娟这话说的好。”武烈连连点头。
“国柱啊,你这个司令官可要照顾好他们这些旧部啊。我不是要你徇私,而是关心,知道吗?”
“司令在批评我呢,我一定照办。”封国柱急忙表态。
宋教仁、于右任算是见到了龙谦的另一面。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了,宋、于这些“投诚分子”早已不再将龙谦看做是粗鄙无文的赳赳武夫,共和国成立之前之后推出的一系列政策和举措让他们看到了国家振兴的希望,特别是方总理出访美国的成功,极大地振奋了人心。精心讨论的三年经济建设总体规划为共和国描绘了一副美好蓝图,涉及采矿、石油、炼钢、机械加工、化工、橡胶、造船等重工业布局和纺织、制糖、食品、医疗器械、制药、印刷、造纸等大批轻工业企业的上马,如果这份规划得以实现,将极大缩短与东邻日本在工业上的差距。宋、于万万没有想到美国华美机械及瑞士斑马公司竟然是蒙山军的实业,如今自然成了国家的实业了。而龙谦简朴的工作作风也令他们钦佩,蒙山军出身的官员还好,满清、北洋系官员触动最大,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新朝对官员的要求如此严苛,不仅不许赌博嫖娼,连公款吃喝都控制的如此严,在海晏堂用餐也不算少,从来花的都是总统自己的薪俸。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气象!除了极少数的高官有所抱怨外,绝大多数人都盛赞新朝的立国气象。宋教仁和于右任都是赞成派,认为这才是新朝应有的作风。所以,龙谦来济南给张莲芬的“下马威”在他俩看来太好了,如果各省各地都照总统的要求做,中华振兴真不是空言了。
总统并非不讲感情的人。平时龙谦给他们的印象有些不近人情。看来不对,人家不是牵挂着昔日的战友吗?不是对普通人如此关心吗?
本来是准备听山东省的汇报的,但饭后龙谦改了主意,“不听你们的汇报了,我直接看。先去华源吧。于部长,宋副议长,你们不想去也可以,可以留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到省府对口的部门了解情况。其余人就跟我一起去吧。”
“我们早就想去看看著名的华源集团了。”宋教仁和于右任同时答道。
华源和中兴成了新中华的工业“母鸡”,在初步确定共和国的工业布局后,华源中兴两大集团的业务做了大幅度的调整,首先将军工跟民用做了分割,然后是进一步的细分,很多军工分厂整体搬迁至其他城市,调出了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就更多了,随着美国设备的运抵,在武汉、太原、奉天、长春、西安、广州、南昌、重庆、成都等城市布了点。太原及奉天的炮厂、南京及长春的枪厂,西安、成都及南昌的火炸药及雷管工厂,上海的无线电厂,武汉的子弹及炮弹厂,都有华源和中兴的血脉。
龙谦直接到了华源炮一厂,这里是75mm以上口径火炮的总成厂。龙谦没有听工厂负责人的汇报,而是直接去了车间,一面走,一面询问工厂的情况,在产在研的产品,生产能力,技术和设备的瓶颈,人员状况,职员的收入跟后勤情况,问的很详细,让连树鹏一脑门子汗,生怕厂长回答不上来。好在炮厂的厂长非常内行,除了工厂的赢利情况说不好,其余的回答都令龙谦满意。几个分厂走下来,天就快黑了。了解到目前都是两班制生产,在炮厂的食堂跟工人们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饭,然后直接去了枪厂继续视察,临走对厂长说,你讲不出赢利还是亏损,我不怪你。这个问题是连署长造成的,他将你们搞成了完全的计划经济,只管生产和研究,而不管经济效益。这个不行!没错,炮厂是为军队生产的,但也要核算成本,兵工总署要对产品逐一定价而不是只布置生产任务!我的感觉,你们的浪费是惊人的,生产现场也管理的不好,这都是连署长的问题,周部长也有责任。你不定价,工厂就不去关心成本了嘛。本来可以生产十门炮的材料和时间,结果只生产了八门炮!这方面反而比原来倒退了!
在宋教仁和于右任眼里却不是浪费问题了,而是震惊!一门门正在组装的大口径火炮震撼了他们,这都是卫国利器呀!特别是听了厂长说的几种新产品,更令他们激动。
“想不到我们已经生产这么大的大炮了呀,”于右任说,“嘿,我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于部长是少见多怪了。跟列强比起来我们还差的远。华源刚能生产105mm口径的,德军、法军已经普遍列装150甚至更大口径的火炮了。至于弹药的生产能力就差距更大了,下一场战争打起来,你们根本想不到一场战役消耗几百万发炮弹会是什么情景。”龙谦脸上看不出喜悦。
“几百万发?”封国柱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华源值得肯定的地方也不少,新产品研发抓的很紧,生产能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在支援了全国建设后,还保持如此水平说明这些年你们的工作是不错的。另外,工人的薪水不低,伙食也可以。”刚才在食堂吃饭,工人们看厂长总工程师等人毕恭毕敬的神态,只晓得是大人物来视察,却不知道是谁。
在枪厂龙谦重点视察了根据他的“设计”完善定型的“中华1型”半自动步枪生产线,还用已经定型但尚未正式装备部队的半自动步枪在工厂的靶场打了约四十发子弹,将自己的感受提了好几条,“不行啦,好久不摸枪,手生了。”
总统高超的射击技巧令厂方震惊,“我们没想到总统竟然是射击高手……”
“哈哈,想不到吧?当年论枪法,我在蒙山军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是不是国柱?”
“那是。现在我也达不到司令的水平。”封国柱笑笑。
“不用练了。你的任务是带好兵,打好仗,用不着苦练枪法了。这支枪不错,真不错。”龙谦爱惜地抚摸着枪身,将其交还给枪厂的厂长。
“部队就盼着换装呢。”
“嗯,这次你的中央军区第一个换。要让士兵尽快熟悉新枪,不要舍不得枪和子弹,平时多练几百发上千发子弹,上了战场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多谢司令。老连,你记住了?不许跟我耍滑头,司令可是放了话啦。”封国柱大喜。
第二节 齐河
自初六日下午视察华源枪炮厂之后,龙谦开始了高强度的考察工作,先后考察了华源民用分厂,山东汽车公司,山东工业大学,济南石油专科学校,济南机械专科学校以及由第五镇随营学校——山东武备学堂一路走来俨然是国防最高学府的济南军事学院。留下周学熙、连树鹏以及连呼身体吃不消的张莲芬继续调研济南的工商业,龙谦自正月初十带着宋教仁和于右任在吴永的陪同下乘汽车考察了临近济南的齐河县,重点调研《土地法》的执行情况。
在已经颁布的诸项法律中,《土地法》的出台是最为艰难的,从起草者到审议者,均争议重重。对于国内土地状况缺乏科学细致调研是一方面(数据基本来自山东、直隶两省),土地占有情况及农村社会关系的复杂是另一方面的重要因素,所以很多人激烈反对仓促出台这项法律。
一度时间连龙谦也有些犹豫了。但他清楚,不推出这项注定引发巨大风波的律法,已经绘就的工业化蓝图就是一张废纸!所以,龙谦利用国会多数代表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优势,强行通过并在精心选择的省份颁布试行《土地法》。该法的核心有条,其一是解除地主对农民的奴役,明确赋予农民完整的公民权,以实现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其二是明确地租的上限不得超过土地收入的25%,各省有权根据自身情况下调地租,但不得法律规定的上限,以限制地主对雇农的盘剥;其三是确定了等级土地税制度,人均占有土地十亩以下(含十亩)不纳土地税,十亩以上则累进征税,以扭转土地私人占有;其四是规范了土地出售转让诸多事项,明确了政府收购私人土地的流程和价格。因各省各地因人口、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转让和收购价格由各省出台细则加以明确。其五是对“宗地”的处置办法。农村存在着大量属于宗族、寺庙等的土地,属于半公田性质,以取消“宗地”来打击宗法势力。其六是鼓励地主投资工商业,辅之以减税免税等政策,以实现沉淀于私人的资金向工商业投入。
之所以没有将《土地法》全面推开,是考虑到以下几个因素:蒙山军统治权的强弱,工业基础的好坏,人口的密集疏松以及民族问题。首批纳入试点的省份有山东、直隶、江苏、广东、山西、湖北六省。
这是去年十月初的事。去年四季度一直做着宣传准备工作,特别是普法教育工作。果然,自今年元月一日正式六省试行以来,不过一个月而已,各省各地因贯彻执行《土地法》而爆发的矛盾冲突不胜枚举,尤其是直隶、江苏两省最为严重。直隶爆发多起官民冲突,死伤近百人,江苏发生烧毁县府,殴杀县长的事件,龙谦越过政务院直接发出总统令,将贯彻《土地法》作为考核试点各省省长业绩的主要指标,强行推行该项法律。凡执行《土地法》不力的省份,给予政府主要首长以经济处罚、降职直至免职的处分。
龙谦决定出巡,主要是想看一看各地《土地法》执行情况,以取得第一手资料。
山东在《土地法》正式生效的元月一日同时颁布了相关的配套政策,这说明省里对这项工作抓的是比较紧的,也做了认真的研究。有赖于执行了数年的农村自治,豪强地主及宗法势力被瓦解打压了大半,而济南府兴起的工业吸引了农村劳动力及资金的转移,一部分精明的地主在计算了农业和工业的巨大收益差后开始弃农务工了,特别是济阳油田的开发建设,带动了鲁北地区经济的变化,所以,《土地法》在两地的贯彻并未得到特别大的阻力。据吴永的介绍,齐河是执行《土地法》较好的县份,所以龙谦到齐河实地调研,根据陪同视察的齐河县长提供的统计数字,一个月来,县府按照省里的规定的价格收回耕地23000亩,已租给无地农户14000亩,兴办实业占用2100亩。主要的问题一是带来了县里的资金紧张,二是“宗地”的问题不好解决,农民对政府收回宗地的抵触很大,包括雇农在内,普遍认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无地农民拥有的土地是政府租给的,政府手里的土地是大地主转让的,这个看上去合理的转圈却加剧了政府资金的紧张,因为赤贫户拿不出钱向政府买地,只能采取租种的方式用粮食来归还地款。许多赤贫户似乎不愿意种地了,因为他们发现跑到济南或者济阳找一份工作更挣钱。
“宗地”是普遍存在的现象,据鲁南的统计,“宗地”竟占了农村全部耕地的20%以上。表面上是集体(家族)共有,实际上被豪强(族长)所操控,进一步加强了宗族在农村的权力。由于蒙山军乡村自治运动的推行,执行该制度一般是退伍或残废军人,而他们更多出身于贫寒之家,所以,山东农村的矛盾主要集中于宗法与自治委员会之间。近年来,随着蒙山军在全国的胜利,得到军队支持的自治委员会逐渐占了上风,由此出现了一些打杀豪强地主的现象。龙谦在齐河召集的田主族长座谈会上,两个胆子大的地主就哭诉自治委员会对他们的欺压,要求大总统为他们做主。
龙谦不是断案来的。他详细了解了下面对《土地法》的执行情况,询问田主们对《土地法》的真实看法并详细解释了《土地法》出台的宗旨。对于一些个别的侵害田主的案例,龙谦委托曹敏忠的监察部进行调查核实。
龙谦对与会代表说,共和国政府是所有人的政府,既不是地主阶层的靠山,也不偏向雇农或者穷人。推行土地革命,是为了发展经济而实现共同富裕。政府不能允许治下出现残酷的剥削,也不能容忍对合法财产的侵犯。推出《土地法》的目的是将闲置在农村的一部分资金和人口转移到城市中。大家已经看到并且感受到了山东工业的兴起,依靠传统的地租显然不如投资工业。而且,长期存在一大批仅能果腹甚至不能维持最低生活的赤贫人口是政府的耻辱。中华共和国不是满清,不能对此视而不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大家的目光要长远些,不要紧盯着自己那些土地,挣钱的路子很多,要改变观念。龙谦指出,宗法势力中有一些丑陋的东西,阻碍了经济和文明的发展,是导致国家贫弱的原因之一,必须加以铲除。谁敢阻挡,政府就拿谁开刀!绝不会客气!希望大家认清形势,跟上形势。
龙谦除了召开田主族长座谈会外,还视察了齐河的一个他根据地图随机选定的叫沙土集的小村子,走访了三户看上去很是贫寒的农户,向其了解了家庭人口、土地及收入情况并向每户捐赠了20元现金,最后,龙谦还查看了处于放假中的一所村办小学,并向小学捐款100元。于右任、宋教仁、曹敏忠和吴永各自捐款50元。
龙谦在山东算是赫赫有名。村民们不习惯称呼总统而习惯称呼司令或者大帅,沙土集的村民没想到龙谦竟然在过年期间出现在村子里,最初的紧张过后是兴奋,一些胆子大的村民涌到学校门口,截住了龙谦,七嘴八舌地向他们心目中的皇帝老爷讲诉他们认为应该报告的情况,让龙谦的行程为之耽误了半天。吴永十分紧张,生怕龙谦因此生气,好在村民们并未讲官府的坏话,只是讲一些在他看来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而龙谦竟然耐心地听完村民们的倾诉,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
跟随龙谦视察农村的有一个女性。她叫吕碧城,今年28岁了,竟然还云英未嫁。她原是《大公报》编辑,也是该报的第一位女编辑,因为发表一系列鼓吹妇女解放的文章,《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韧之志》两篇文章引起了秋瑾的关注,蒙山军建国后秋瑾专门拜访了吕碧城,将其延揽至新闻出版总署自己的麾下,元旦前夕,偶然听说欧阳中为龙谦物色文字方面的秘书,秋瑾便“忍痛”推荐了吕碧城。原以为吕碧城不一定愿意到总统府工作,谁知吕碧城慨然应允,到龙谦身边做了见习秘书。
欧阳中之所以为龙谦物色第二名秘书,是因为龙谦身边实在缺人。王兆文才平平,而事务性工作已经非常繁重,根本无力帮助龙谦处理文案工作了。所以一直强调精简人员的龙谦同意欧阳中为他再遴选一名文字方面的秘书。本来龙谦对欧阳中找一个单身女性有些不满意,但看了吕碧城的资料后却同意了。试用后认为还行,吕碧城就留在了总统办公厅。这次龙谦出巡,吕碧城也随行了,她的任务是写一篇《总统出巡记》,这是欧阳主任的交代。
吕碧城之所以到龙谦身边工作,并不是倾慕权力,而是龙谦“创作”的几首流传于外的诗词打动了她。吕碧城是南社成员,在诗词上的造诣极高,她尤为激赏因国防军出兵漠北的七律(大漠千里白云低),很想看看那个被传言形象各异的最高统治者究竟是什么样子。
当然,这一切都深藏心底,未跟任何人包括好友秋瑾提起。
吕碧城进入总统府担任龙谦的文字秘书时间并不长,她的办公室在海晏堂主楼对面的一间平房里,龙谦似乎习惯了自己起草电文报告了,亲自交代她的任务很少,也就是让王兆找她找一些资料,比如一些典故词语的出处之类的事情。直到最近,龙谦才尝试着使用这位女秘书,一般是准备在《中华报》一类大报上发表就时事政治类的评论时,采用口授要点的方式,将文章交给吕碧城撰写。龙谦显然对吕碧城的文笔比较满意,她写就的稿子,龙谦改动不多,完全不能用的只有关于《土地法》条文颁布后的一篇评论,那次龙谦叫她去自己的书房,说这篇文章不行!立场站错了!得推倒重来。然后问了她的家庭情况,笑了笑,难怪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农民的疾苦。《土地法》是一场革命,革的是封建土地制度的命,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解放农村生产力,二是为国家的工业化奠定基础。因此,必须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我承认好多地主的财产是勤劳积累所得,但有什么办法呢?英国人搞圈地运动你应该知道。其实,我对《土地法》是有所保留的,它应该更激进一些才好……最后,那篇措辞激烈的文章是总统亲自起草的。
尽管在一所院子里工作,吕碧城却很少见到龙谦。她印象中的总统基本是一名军人,形象作风都是军人做派。而龙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她想象的开国总统的欢愉威风。
这次跟龙谦出巡,看到了龙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接触了她所不知道的社会的另一面。很难想象共和国的开国总统会走进农户询问其生活。她的出身令她难以接受这点。她认为这不是总统应当管的时期。但农村的贫困又震惊了她,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贫寒的家庭,家徒四壁,几无一件像样的家具,甚至连褥子都没有。所以,她也悄悄将身上的钱留给了农妇,农妇千恩万谢令她心酸,也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对于龙谦所展示的忧虑多了几分理解。
离开沙土集,当晚回到齐河县城。吃了顿简单之极的便饭后,龙谦召集县长等官员开了个会,听了他们对贯彻《土地法》的汇报。因为沙土集之行,县长的汇报吞吞吐吐,生怕总统不满意而丢了乌纱帽。龙谦却没有批评,很是抚慰了一气几名基层官员,说了一番令吕碧城感慨的话。
龙谦说,《土地法》的贯彻执行是长时间的事情。你们做的算是不错了,至少下面已经大致了解了国家的政策,县里也已经行动起来了,这很好。工作中出现问题是正常的,不要有包袱,更不要因为出现问题就裹足不前。
你们一定要明白共和国政府与满清政府的不同。这种不同是多方面的,首先表现在工作作风上,官员不再是百姓头上的老爷,而是为百姓服务的,因为俸禄来自百姓,所以不能总坐在县衙里,要深入基层了解并解决民众的问题。其次要遵纪守法,按规矩办事,让百姓守法,官员自己就要带头守法,不能搞例外原则。县长在这片土地是最大的官,就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不行。认识曹部长了吧?他是共和国的监察部长,他的任务就是监督检查你们这些官员守法情况的。对了,对于《土地法》贯彻情况,建议监察部搞一次专项的督查,以保证政策不走偏。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任务是将你们的经济搞上去!首先是农业,要真正解决吃饭问题。齐河的自然情况不错,人均占有耕地不算少,没有理由不将农业搞好。因此要花力气研究农业问题,大力兴修水利,培育推广良种,彻底杜绝荒地,千方百计提高粮食产量。听你们说,齐河平均亩产尚不足300斤,而且基本是玉米高粱,这不行。有没有信心用三年时间将亩产提高100斤?如果做到了,我会亲自来为你们颁奖。
县长是山东军的退役军官,原先是山东军司令官搞后勤的,当即站起来表态说,一定完成司令给的任务。龙谦笑着说,亩产的提高不是件容易事,你先不要表态,要认真研究,扎实工作。哪怕提高50斤,都是很了不得的事。龙谦对吴永说,省里要给各县制定符合其特点的考核指标,首先就是农业方面的指标!吃不饱肚子,给城市提供不了余粮,其他的做的再好也不行。其次就是义务教育,必须不折不扣地搞好,沙土集那所学校不错,看了让我高兴。你这个县长,官不算大,担子却很重。好好干吧,下次我再来济南,一定过来看看齐河的变化。
因为预定明日要去鲁南,所以当晚连夜返回。返回济南的路上,吕碧城跟龙谦同乘一车,她说,“总统,我没想到农村情况这样复杂,而且,实在是太穷了。”
“你偏向谁?地主还是农民?”
“我觉得都有理……真的。”
黑暗里,龙谦无声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才能致富农村?我觉得太难了。”
“也不要泄气。只要我们政策对路,扑下身子狠狠干上十年,基本让国人吃饱饭是可以实现的。扫除文盲也可以做到。至于致富农村,却要看工业化的进程。”
“我倒觉得工业化不难。想不到济南的工厂竟然有如此规模。”
“你不懂的,那个难度比这个大多了……”龙谦深有忧色。
第三节 蒙山
这就是蒙山。
不止是陈淑,宋教仁、于右任、周学熙等人都对此山心存敬畏。自蒙山军举兵反清成功,蒙山这座本来籍籍无名的鲁南群山中的一座山头一跃而成为天下名山。
沿着济南至沂州的“高等级”公路,封国柱所调的骑兵营护送龙谦一行到蒙阴打尖后,直接上了蒙山。
跟宋教仁等的敬畏不同,封国柱、曹敏忠、连树鹏则是怀旧了。自蒙山军1900年初整军完成离开蒙山后,这座多年被响马盘踞的山峰就失去了常住人口,光明寺也一直空着,直到前年,两个游方僧人才占据了光明寺,算是恢复了佛门香火。
自蒙阴有大道上山。当初孙德旺兄弟带领蒙山寨主力就是从这条路下山突围乃至中伏全军覆灭的。当初对垒的对手曹锟如今已是国防军师长,十年一个轮回,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或者阵亡,或者叛变,或者被囚,曾经的敌手却成了战友。
十年时光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一朵浪花,但足以让当事人喟叹了咀嚼了。牵着龙家老二的手步行上山的曹敏忠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曹叔叔,你走过这条路吗?”算是在城里长大的兴华第一次登山,兴奋不已。
“走过。”
“我爸爸也走过?”
“不,也没有。”
“为什么你有而他没有?”
跟在后面的陈淑也颇有兴趣。
“当初你爸爸留在山上掩护我们撤退,结果我们中了官军的伏击,队伍被打散了,我幸运地逃回了山上,才成为了你老子的兵。以后,我们就胜利接胜利了。”曹敏忠一把抱起了兴华,将其架在自己脖子上,“对于蒙山军,这条路却是失败之路啊。你还小,将来会懂的。”曹敏忠想起了周毅,他就是跟着负伤的周毅撤回蒙山,跟龙谦所率领的八、六两队会合,正式成立了蒙山军。
“曹哥,当初你们有多少人?”陈淑气喘吁吁地跟过来。
“嘿嘿,满打满算也不到三百人。当初司令跟我们讲,哦,快上来了,看见那个碉堡了?那是最东的一个哨卡。司令集合我们说,从今天起,我们不是响马了,而是军队,是蒙山军!我哪里懂军队和响马的区别?心里只是想,我们能不散伙吗?能活下去吗?哈哈。”
陈淑也笑起来,“曹哥,啥时候你就有信心了?”
“其实还不到打开郑家庄。司令在蒙山整军,定了一大堆条条框框,连上茅房洗澡都管,很多人都嫌麻烦,我却认定跟着司令会成大事的!嘿嘿,也就是十年嘛,老曹是不是很有眼光?”
陈淑很少见曹敏忠这副神态。有“曹阎王”之称的曹敏忠如今很少看到笑脸,更不用说开玩笑了,“曹部长也会开玩笑?”
“唉,”曹敏忠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马匹是现成的,但走在前头的龙谦跟宋教仁、封国柱等人一直是步行,而且越走越快,将陈淑他们几个甩在了后面。
“这就是东寨。大队失败后就空了。后来关从毛阳镇抓来的官兵俘虏,”曹敏忠给陈淑当了义务解说员,一直跟他们走在一起的于右任注意倾听着,“嘿嘿,石大寿,梁华达,张玉林,还有谁来着,当时可是俺们的俘虏,杜三立整天训斥他们,哈哈。”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故事,曹敏忠开心地笑起来。
半年来,于右任差不多都认识了国防军的高级将领了,跟石大寿、张玉林还打过交道,却不知道如今的北方军区司令官,奉天省长曾是蒙山军的俘虏。
“曹哥,他当时住在哪里?”陈淑问。
“那边,我们都住那边。”
“你让他走。还想着当兵呢,不吃苦哪行?”陈淑将儿子从曹敏忠肩头抱下来,兴华立即蹦跳着追赶父亲去了。
“想不到石司令还在这里遭过罪。”陈淑喃喃道。
“也没遭什么罪,不过是干点活儿罢了。大寿是第一批申请加入俺们的,论眼光,他可比他的老上司曹锟强多啦。哈哈。”
顺着山道继续向西,远远地看见了光明寺暗红色的围墙,龙谦一行在寺门前跟什么人在说这话。
“就是这儿了,光明寺。当初司令就住里面。喔,啥时候住了和尚了?”曹敏忠看见两个灰色僧袍的僧人双手合十低头说着什么,“往南就是咄咄寨,八队原先就住那边,孙娟她们也住那边……当间有个练兵场,那时候那兵练的啊……”
“走,看看鲁山的墓。”龙谦对曹敏忠说。
曹敏忠神情一肃,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鲁山遗体被送回,没有安葬北京,而是由龙谦做主葬于蒙山了。此番龙谦上山不只为凭吊往事,更为祭奠老战友。
鲁山的墓在天门附近的一块空地,十几个石匠正在打磨着墓碑。
“碑文我来写,很快就给你们,”龙谦对陪同上山的蒙阴县长说,“一定要搞的好一些。将来我死了,也会来这里陪他的。”
“总统,我觉得碑文是现成的,”吕碧城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多有不满,特别是陈淑。
“嗯?”
“正面刻上鲁山将军之墓!背面用总统纪念出兵漠北的那首七律就蛮好……‘天兵已报过辽西’不妨就叫‘天兵西’好了。”吕碧城侃侃而谈。
“好。意见很好。就这样办!”龙谦立即同意了,“百十个字,无以概括鲁山的功绩。就用那首诗吧。‘苏武平生最萧瑟,终边垂老听征鼙!’就算鲁山有为国戍边之志,我也不能让他孤零零地留在北疆,这里是我们起兵之所,鲁山不止一次跟我所想回蒙山看看,他住在这里应该是满意的……”龙谦虎目含泪,招手叫过王兆,拿过事前准备好的祭品,亲自率一帮文武大员恭敬庄重地祭奠了鲁山。
陈淑想起鲁山的音容笑貌,泣不成声。封国柱、曹敏忠和连树鹏也颇为伤感。
“兄弟,我发誓,唐努乌梁海一定要收回的!你未了的心愿,我们替你完成!”龙谦再次对鲁山的墓鞠躬。
“总统,亲眼看了总统的发迹之地,很是感慨啊。”宋教仁见龙谦沉湎于往事,换了个话题。
“感慨?钝初先生有何感慨?”
“孙先生曾说,潮流浩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蒙山军当年虽兵微将寡,却抓住了历史的潮流。不瞒总统,看了济南的实业,看了济南的城市建设,看了这条水泥马路,特别是看了总统整军经武之所,蒙山军夺取天下绝非偶然啊。”
龙谦想了想,“蒙山整军是一段重要的历史,让大家摆脱了响马的陋习,有了军人的基本素质。要说确立远大理想,却是在击破袁世凯对我的三次围攻,双方达成合议,允许我以武卫右军名义北上勤王与八国联军血战京畿之后了。目睹国家残破,将士们终于明白了军人的职责。可是西沽一战,折损了我一手训练的数百精锐,若是他们活着……”龙谦摇摇头,似不愿回忆当年血肉横飞的战场。
“带我去看看你当年住的地方吧,”陈淑拉了下龙谦的袖子。
“淑儿,若是我走在你前头,一定将我埋在蒙山……回到这里,仿佛听见了当初练兵的喊杀声……因为一件小错,我撤了鲁山的连长之职,他毫不抱怨,更加勤勉了,老天爷夺我臂膀啊……算了,走,回庙里看看。”
“乱说什么?!那都是啥时候的事?”陈淑不愿丈夫说这些令人伤感的事。
在蒙山盘桓良久,一行人在大批警卫的护送下从原路下山,当晚住在蒙阴县城。次日,龙谦一行顺蒙阴至郑家庄大道西行,回到了郑家庄老根据地。或许是因为周毅,龙谦没有进郑家庄,而是直接去了与郑家庄比邻的陈家崖,住进了陈超旧居。
陈家自龙谦出任沂州兖州镇守使而举家迁入沂州后,性情豪爽的陈超就将祖宅无偿交给了自治委员会,陈宅的两进院落住了四户乡民。直到去年夏,张莲芬亲自指示沂州政府将陈宅腾出来,花了些钱恢复旧观。原先留下的家具或者毁损,或者被住户带走了,蒙阴县出资购置了一些必要的家具。使得陈宅具备了住人的条件。这些事既不是龙谦的命令,也不是陈超的吩咐,起因完全是陈娴的一句话,当初叶延冰尚担任中央军区司令,是山东省绝对的一把手,陈娴对前来汇报工作的吴永说,陈家老宅是不是可以还给俺?要不,回趟老家都得住店了——俺那个地方小,连个客栈都没有。
当地政府立即办理了此事,陈家旧宅又归还给了陈家。
当晚,龙谦在陈家崖开了个座谈会,向根据地乡亲代表了解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居民生活、义务教育、政党活动及吏治民情诸多问题。座谈会是事先安排的,王兆打了前站。根据地乡亲们听说坐了朝廷的龙司令回来,奔走相告,在陈家崖和郑家庄村口的那座小桥边挤满了意欲一见的乡亲。龙谦的车子到来,大家喊着龙司令,都往上涌,龙谦的卫队长康继勇很是担心,招呼卫士们拉起警戒线,被龙谦训了几句:我这是回家了,他们都是自己人,若是我信得过谁,他们是最信任的一拨人,连这个都不懂?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休息吧。
龙谦跟涌过来的乡亲们一一握手寒暄,表现出少有的激动。一直被乡亲们涌进了陈宅,封国柱大声对跟进来的乡亲们说司令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先让司令歇息片刻再说?领头接待的程大牛急忙出来劝退了热情的乡亲们,院子里才告安静。
晚饭早已备好,是地道的“家乡饭”,龙谦很是满意,表扬了王兆几句。刚吃完饭,便来了二十多个来自根据地各村的“代表”,以程大牛为首,将当年陈超的书房挤了个满满当当,好多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就那么站着。参加“座谈会”的宋教仁、于右任很有些不习惯。
在龙谦看来,根据地的经济并无起色,但居民的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证据就是陈家崖旧堡之外出现了一个新村,都是陈家崖居民新建的瓦房。钱从哪里来?因为根据地大批青壮去了沂州和兖州做工了。另外就是大批跟随龙谦征战四方的根据地子弟如今都是军队或者政府的高级领导,自然会接济老家的亲人。根据地走出的最大的官就是郑双庆了,跟随鲁山出关,从第9师参谋长、第9师师长一路高升,如今是黑龙江省省长。他父母还在郑家庄生活,并未被郑双庆接入北进乃至哈尔滨。
龙司令回到根据地,令乡亲们兴奋异常,周围十里八乡的头面人物纷纷带了礼品前来拜谒大总统。程大牛做主,每个村来两个人觐见龙谦,汇报下根据地的工作。
龙谦只是听,基本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多不过就某件事细问一下。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最后还是陈淑发了话,“各位叔叔大爷,司令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有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对对,司令早些歇息。”程大牛轰走了乡亲们。
“大牛老哥,乡亲们的礼物我不能要,既是规矩,也因为我过意不去。根据地还很穷,要说礼物,该是我带礼物回来才是。”龙谦吩咐康继勇将各村带来的土产全部还回去。
“这可是乡亲们的心意,司令,俺不管你的规矩,别人的不收,根据地乡亲们给你的不能不要。”程大牛生气了。最终那些小米、柿饼,红枣甚至几双布鞋都留在了陈宅。
“要不要去看看周毅?”陈淑等人们散去,悄声问丈夫。
“睡吧,我真的累了。”
二里外的郑家大宅,周毅和郑婵彻夜无眠。龙谦回到陈家崖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黄昏时分,封国柱、曹敏忠、连树鹏三位共和国高官联袂来到郑家老宅,探视了当年的蒙山军副司令。并且在郑宅跟周氏夫妇一同用了晚饭。没有瞒龙谦回来的消息,也没有说他们是不是奉命而来,话题只是谈及过去,以及各自的家庭。他们给周毅留下了礼物,烟酒书籍以及夹在书籍里的一些钱。
在封国柱等人眼里,昔日风华正茂的周毅已经苍老的不似一代人了。
“扯淡,司令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就算周毅有罪,事情都过去多久了?毕竟我们曾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探视周毅是封国柱的决定,在济南确定回蒙山及郑家庄老根据地,封国柱便吩咐手下准备了给周毅夫妇的礼物,拽着曹敏忠和连树鹏一同过来,面对连树鹏的疑问,封国柱毫不在乎,“我还要劝劝司令,冯仑已经死了,再怎么说,周毅也比宋教仁那帮人有功吧?当年你们跟司令北上勤王,若不是周毅,根据地早就被李纯那帮人占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龙谦夫妇便出了陈家崖,没有叫住在前院的宋、于等人,径直朝郑家庄走去,康继勇和两名卫士跟在后面。在进入郑家庄庄门时,龙谦跟站岗的士兵聊了几句。因为周毅的缘故,郑家庄常驻一个连的军队。
路过郑家老宅的大门,龙谦只是向立正敬礼的士兵还了个礼,没有停留,朝郑家祠堂而去,他要看一看为根据地阵亡子弟立的纪念碑。
默读着刻于石碑背后的那一长串名字,龙谦的眼睛湿润了。一些鲜活的面容浮现眼前,他们大多是在蒙山军建军之初牺牲的,等部队南下两湖后牺牲的人就少多了,“淑儿,若是我治理不好国家,他们就算白死了。”
“都说这两年变化巨大嘛。”
“千万不要听这种恭维话。到了我这个地步,想听句真话就难啦。”
“确实变化挺大的,村里的路面都铺了水泥……”
“这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乡亲们的收入。若不是一部分出去打工,而且有‘老丈人款’,我看根据地的生活没多少变化。你回来带了多少钱?”
“不到2000块。”
“去给学校捐一点,另外给我准备几份,嗯,六份吧,我去看看烈士家里。”
“行,啊,是郑婵,”借着放亮的天光,陈淑一眼看见路口站立着郑婵。
龙谦走过去,“你好吗?好多年没见了。”
“司令,”郑婵拼命忍着,“司令,您总算回来了,他想见见你,行不?”
“哦,行。你先回去,我马上过去。”
“谢谢您了,”郑婵流着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快起来,这是作甚?咱们是老朋友了,可不能这样。”龙谦一把拉起了郑婵,“好吧,这就去。”
进了郑家大宅,龙谦对陈淑说,“你跟郑小姐聊聊,我去看看老周。”
封国柱等人是住在郑家庄的,他们去了陈家崖,却听说龙谦来了郑家庄,于是跟已经起床的宋教仁、于右任一同又回到郑家庄,一路上给宋、于二人讲诉着当年蒙山军驻扎郑家庄一带练兵打仗的往事,在郑家大宅门口看见康继勇,问清楚龙谦去看周毅,封国柱大声说,“我就说司令会看周副司令嘛,你们还不信。”说完对赶来的驻军连长说,“你的任务是保护周毅,明白吗?当初我们跟总统打天下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驻军连长陡然见到这么多大人物,很是紧张,对于封司令官交代中的含义其实并未领会,只是一个劲儿地回答“是,是!”
第四节 南京(一)
江苏省长程德全曾署理黑龙江将军,蒙山军反清时为江苏巡抚,有政声。1909年大变发生,程德全跟一般选择站队的官员不同,他没有去站队,而是以维持地方秩序、保护地方经济和百姓安定为目标。由于其态度暧昧,1910年东南军区并未推举其为国会首届议员,但曾是立宪派大将的他却得到龙谦的青睐,终获江苏省长的任命。
接到总统办公厅的通知,程德全有些忐忑不安。总统自沂州南下巡视江苏,已经到了两淮巡视盐业,但却没有叫他前往两淮迎驾,所以五十一岁的程省长有些感到不安。
就算山东实业突飞猛进,就经济的总量以及底蕴,江苏依旧在全国首屈一指。重工业方面除了钢铁和石油不如山东之外,其余如机械、造船乃至化工都强于山东,轻工业方面更是不可比。就算华源集团搞出无数的新产品,就税收总量,距离江苏仍然差着距离。
程德全虽然迄今尚未见过总统,但已经确认这位马上得天下的蒙山军大帅对于经济的关注,对于经济的理解都超出了他的想象。尽管他不同意中枢推出的《土地法》,但工业部那份令他钦佩无已的《工业建设五年规划》征求意见稿他是认真研究过的,在回复北京之前,程省长三次召集专题研究会,力争将针对江苏的那部分规划搞的更合理。
国家真是要大变了!无论是内政外交,共和国都显示了超越程德全最好期望的苗头。自美德奥三国与中国建交后,四个月内,列强,包括一度时间与中国关系异常紧张的俄国,全部与中国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所有对蒙山军军政府的质疑随着外交的胜利烟消云散了。而新政府断然出兵平定外蒙叛乱并出兵唐努乌梁海,令程德全钦佩万分。他是坚定的反俄派,对于俄国人的贪婪无耻,在黑龙江任职并差点死于俄军之手的程德全最有发言权。中枢不畏强暴的强硬态度令程德全激动万分,一度时间他以为外蒙完了,蒙古分裂势力背后站着谁程德全一清二楚。倘若失去外蒙,中国北方的国防形势将更为不堪。他没有进攻思维,不会去想俄国铁路线的安全,但他懂一些防御。没想到中枢不顾内政为齐断然出兵平叛,一举将外蒙至于中央直辖之下!为此,程德全置酒高会,大醉了一回。随后,方总理出访美德所取得的成果令他对国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光是美国,就拿到了四千八百万美元的贷款!虽然贷款都化为了专利、机器等东西,但中枢精心制定的《五年规划》不是一纸空文了,有五千万美元打底,中国将涌现多少工厂?修筑多少铁路码头?多年来的洋务梦、维新梦竟然真要实现了!
工业部所搞的《五年规划》江苏是重点省份之一。突出在造船、航空、纺织、食品及电子工业五个方面,上海、南京、苏州是三个重点城市。除了列为直辖市的上海,其余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陪同总统出巡的工业部长周学熙已经先期到来南京,跟他讲了总统视察江苏的三要点,工业、农业以及教育。程德全深以为然,认为都是最高统治者应当关注的大事。
工业和教育不怕总统垂询,尤其是五年义务教育的推行,程德全算是不遗余力。赖江苏良好的教育基础,大量的私塾存在,使得推行义务教育的难度比其他省小的多,而且得到了地方的拥护。但在农业方面,程德全至今未开始《土地法》的推行,也没有着手制定必要的价格流程等方面文件。周学熙听了程德全的介绍,对他说,老兄,你怕是要挨批了。总统极为关心《土地法》的推行,基本上是走一路问一路,你这是要往总统的枪口上撞啊。
“缉之兄,此事我当面禀报总统好了。《土地法》非善法,正如王安石之新法。中枢的用意或许是好的,但下面的情况却千差万别,岂能一哄而起?岂不是损害总统的英名?”
“如何是一哄而起?你以为总统是谁?若论体察国情民瘼,举国超过总统的我还没见到。总统在山东时便格外关注农事,多次讲过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无粮不稳一类的话。现在总统将实现国家的工业化与推行新法联系在一起,又亲选了数省试点,是对老兄的信任啊,没想到你竟然顶着不办……这个于右任,也不知道在总统面前报过没有江苏的情况。”
“于部长那边我是汇报过的。缉之兄,非是我顶着不办,而是江苏不适合嘛。此事我当面解释好了。另外一事,我有些吃不准该不该禀报总统……”
“何事?”
“上海本是江苏所辖,如今却辟为中央直辖的特别市,这也罢了。上海的工业确实实力不俗了。如今出任上海市长的范将军,却与我多有不睦,两地紧密相连,又不能不打交道,叫我好生为难……我虽未见过总统,但观其用人行事,皆英明非常。窃以为总统用范德平治沪,失策了。”
“此事你最好不提罢。范德平将军乃是总统起家老班底之一,曾是鲁山将军的副手。因在对俄关系上违逆总统外交军事大局,所以才被解除军职调任上海。有事不妨通过叶司令,最好不要与范某人直接发生冲突……”
程德全叹了口气。他与刚到任的范德平的矛盾起因于工业布局,本来准备将购自美国布点于南京的航空三厂(发动机厂)却被范德平抓到了上海!这个官司程德全打不赢,在方声远的干预下,工业部及总参航空局调整了规划。
这本是小事。起因却在政区规划。上海五十年前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渔村,如今却发展为国内一流的大城市,特别是占据了最好地段的几大租界,更是一片繁华景象。中央将上海确定为直辖市,无疑是损害了江苏的整体实力,至少在税收上受到了影响。
“总统下榻之所我已经安排了。缉之兄是总统旧部,熟悉总统的饮食起居,一定要帮我挑挑毛病才是。”
“这个却无妨。总统是马上天子,最不讲究的,复杂了反而不美。你还是好好琢磨下如何解释农业问题吧。”
龙谦是2月14日乘火轮抵达南京的。陈淑及兴华留在了鲁南没有跟来,本来她们就是回乡省亲的。但陪同视察的多了海军司令方时俊、东南军区司令官叶延冰、上海市长范德平及国安总局局长江云等巨头,他们是在运河登上了龙谦的坐舰,进入长江后,逆流而上过镇江而至南京。
购自美国的巡洋舰海雄号缓缓停靠码头。听着岸边不断响起的鞭炮声,叶延冰笑着对龙谦说,“今日是正月十五,可不是百姓放炮欢迎你。”
龙谦身后的于右任看了眼叶司令官,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嫡系。换做他人,未必敢说这种话。
龙谦望着码头上的人群,其中大部分是军人,知道那是叶延冰的安排的警卫,“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给百姓带来实惠,百姓干嘛欢迎我?另外,就算致富百姓,也是我分内之事,百姓有理由享受越来越好的生活。即便是放炮欢迎,那也是官场之为,不值得我高兴。”
“那个穿酱色长袍的就是程德全。”军装笔挺的叶延冰给龙谦介绍后,第一个走下舷梯。
南京这个季节的气候其实很冷,不同于北方,是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阴冷。程德全看到身材高大魁梧的总统并未穿大衣,而是一身精干的深灰色便装,连帽子都没戴,留着少有的短发。看到龙谦走下舷梯,他疾走几步迎上前去,“属下程德全见过大总统!”
“纯如兄,你好啊。咱们总算见面了。”龙谦伸出双手,握住了程德全冰冷的手。
“南京的冬天不好过呢,总统穿的少了些。”
“是吗?比他们如何?”龙谦抬手指了指西面,警戒线之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民夫正在给一艘挂着米字旗的轮船卸货。
程德全顿感尴尬。
“司令,是不是先到下榻之所?”江云凑过来说。
“哈哈,到了程省长的地头,一切听他的安排便是。不过,南京是六朝古都,王气所聚之所,汽车绕一绕,让我欣赏下南京的市容吧。纯如兄,我就坐你的车吧。”
几辆轿车已经驶过来,程德全拉开一辆进口轿车的车门,龙谦却没有理会,而是上了后面一辆泰山牌轿车。江云轻推了下程德全。自己上了打头的汽车。
程德全有些紧张,他感到这位爷不那么好伺候,原先的信心消失了不少。
“纯如兄,你注意到过没有市民的神情?唯,车子开的慢一些。”进入城门,汽车激起的积水溅着了行人,龙谦有些不高兴了。
“市民的神态?”这个程德全真没有注意过。车窗外,市民们纷纷躲避疾驰过来的车队。
“麻木。一切事物都与己无关,建国一年半了,让人不安的麻木之态并未消除。我还以为南京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会好一些。纯如兄,南京市区的道路应当整修了……”泰山牌轿车的避震很差,龙谦不由得怀念起曾经有过的享受,“城市改造是花大钱的买卖,又涉及城市保护,需要妥为筹措。但至少要干净整洁。你不妨派人去济南取取经……”车速放慢了,前导车干脆停下来等候。
这就是批评了。程德全赶紧说,“一定照总统的吩咐办。”
“环境是会改变人的。洋人总在讥讽我们落后愚昧,改造百姓的习惯比改造城市难,那就先改造城市吧。先让垃圾出城,然后改造下水道,然后硬化路面,增设路灯、路牌和垃圾箱,然后引进自来水和电灯,然后考虑改造居民的取暖烧饭习惯,就这样循序渐进地一步步来,但要抓紧。今年北京城市改造的计划很雄伟,南京作为陪都不能落后啊。虽然你不兼南京市长,但这也是你应当关注的事。”
“是,一定照总统的指示办。”程德全心想,按照你说的那一套做下来,钱可不是小数。
“济南城市改造创造了一些经验。比如商业街的兴建,不仅没有花钱,还挣了不少钱。南京的经济底蕴肯定超过济南了,完全有条件效仿。经济手段是多样的,在于官员开动脑筋的程度。”
“这可奇了!属下一定亲自到济南取经……”
“说破了不值一文,不过是盘活百姓手里的钱而已。纯如兄是在原两江总督府办公吗?”
“是。”
“听说那里是《石头记》作者曹雪芹曾经的家,是这样吗?”
“是。原先是江宁织造府。后来被长毛所占,变为伪天王府……”
“再后来又成为两江总督府,对吧?南京古迹甚多,要注意保护。首都已在规划政府办公区,计划在五年内将西苑腾出来归还市民,我看南京也应当这样办。《石头记》是天下奇书,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迷恋这本书的,冲着曹雪芹的面子,也要去看看其生活过的所在。办成一个遗址公园,收点门票,既保护了文化古迹,又为市民增添一处休闲娱乐之所,一举两得呢。当然,目前财政紧张,可以先占着,将来应当搬出来……像洪秀全那种搞法,不亡简直没有天理了。对了,清理市容,军队可以出力。我会交代叶司令的。哦,这就是秦淮河了吧?”
“是。那边是贡院,南闱旧迹啊。总统此来,应当多留几日,四处看看的。”
“身为总统,是没有资格旅游的。等我退下来成为一介平民再尽情欣赏吧。”龙谦拉上了窗帘,不再去欣赏街景。
“退下来成为一介平民?”程德全不敢接这个话。《宪法》已经颁布,规定总统的任职期限为六年,可连选连任,但无特别情况,总统任职不超过两届。这个条款曾引起巨大的争议,在中国,除了王朝覆灭,谁见过最高统治者退位而做平民?
第五节 南京(二)
果然不好伺候。程德全为龙谦举办的接风宴极为丰盛,坐了上席的龙谦虽未发作,但用提早离席表示了他的不满。
其实他心情不快并非由程德全而起。
范德平见龙谦离席,随后也跟了出去,向康继勇问清楚龙谦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范德平便追了过去。
“司令是嫌酒席太奢华了吗?”
“官场陋习必须改。你们可不要学他们这一套。”龙谦哼了一声。满清属官多少都沾了旧制度下的毛病,程德全也是循例而已,换个角度,他怎么敢怠慢龙谦?
“司令不生我的气了?”
“你哪里惹我生气了?”龙谦冷冷地看着范德平,没让他坐。
“我已经想通了。既然司令让我从政,那我就好好在上海干出一番局面来。绝不给司令丢人。”范德平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嗯?”
“司令,您知道的,我们这帮人谁愿意离开军队?我做错事,您降职撤职都行,可是一下子剥去了我的军装,心里实在郁闷。”
“脱了军装的多了。又不是你一个!姜义柳郑双庆不是立马上任了?说来说去还是你自恃立了点微功,尾巴翘到了天上,心里早就没有纪律的约束了。我说的不对吗?”
“司令冤枉我了。我岂敢自作主张?鲁司令牺牲,我必须做好跟俄国人打大仗的准备嘛。”
“有没有那点心思,你自己清楚。范德平,不要以为自己打天下有功,不要摆老资格,天下离了谁都行!别说是你,就是我龙谦退下,国家一样进步!说实话,你很让我失望。”
范德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龙谦也没拉他起来。“司令,我尽管不愿意,但您让我去上海,我二话不说就去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尽心尽力地工作。我是跟你成长起来的,就怕丢了你的脸。”
“嗯,这倒是事实。你在上海的情况我知道,也算满意。尤其是整治帮会,做得好。你起来吧,以后少用这一套,我最烦封建社会那套尊卑礼仪了。德平,你,时俊、清华,还有蓝心治,是我最早选的参谋,现在一个个都担当大任了。我让你去上海,不是贬斥你,更不是因为你在东北全面备战,而是你有一些不合适的讲话!知道吗?外交大政,必须出自中枢,哪有军人随意公开发表意见的?还有重用北洋民党满清的人物,既是大局的需要,更是因为人才难得。这岂是你能评价的?嗯?这个毛病惯出来,岂不要军人干政?上海是极为重要的所在,别看只是一个直辖市。你好好做吧,我给你几个任务,第一,上海多洋人,而且有外国领事机构,你要处理好跟洋人的关系,做到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绝不准丢了国家的脸面,更不准擅自引发外交纠纷;第二,千方百计振兴上海的经济,特别是金融和实业,将上海给我打造为全国经济的火车头;第三,移风易俗,用你的实际行动改变上海的风气,培养质朴刚健勤俭的社会风气,绝不要沾了满清那一套陋习。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
“吹牛吧。这三件事,没有一件事容易的。你要拿出当年学习参谋业务的那股子劲头来,虚心学习,不耻下问。需要你学习的东西多啦。脱军装?难道我们蒙山军的将领只能打仗?治理地方必须依靠别人?你去数一数,全国的省长、直辖市长,有多少是我们军队系统的人?除了政治方面的因素,更是因为我们没有民政人才!这点你要学习邓清华,现在你落后他多了。”
“是。司令教训的是。”
“上海要成立警备区,你兼任司令官。任命很快下达,别再提脱军装的事了!这件事我跟延冰时俊说了,关于部队配备等具体事宜你跟他俩商量,拿出个章程,报王明远和司徒均批准。警备区配部队却不是单纯为了防御。你要深刻理解,多跟时俊沟通,把上海的造船航空业搞好,这是最重要的。跟德国人合作的潜艇,跟美国人合作的飞机发动机,都是事关国防及国家前程的重要项目,要切实保证项目进度和保密安全!另外,上海注定是国家对外的主要窗口,是各国间谍活动的最佳舞台,国安局的上海站要升格为分局,你还要关注协调好反间谍工作。”
“是。司令交代的我都记下了。”
“这次我不去你那里了。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好。知道什么事吗?”
“司令是指民党要员?”范德平跑到两淮接龙谦,目的就是像将龙谦请到上海转一圈,龙谦明确说他不去上海,令范德平至为失望。
“你脑子还没有生锈嘛。”龙谦指指椅子,“黄兴、张静江,还有林森居正等人都要密切关注,但不准轻易动他们!对于从日本或者南阳潜回上海的民党要员,也不要轻易动。这是政治。明白吗?不仅不要动,而且要关心他们的生活,争取将他们拉过来!比如王宠惠,是难得的外交、司法人才,不用可惜了。还有湖南人熊希龄,据说也在上海。给你一个具体的任务,黄兴张静江也就罢了,但要将王宠惠、熊希龄争取过来,让他们为我们出力!你给他们带我一个口信,就说我不在意他们过去的立场及政治主张,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了!今后在振兴中华的大旗下,我希望他们发挥作用,只要他们愿意为新政府效力,我绝不吝高官显禄。但是那些青洪帮一类的组织,毫不客气地给我打扫干净!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军队,动用警备区的力量!我的国家绝不允许那些乌七八糟的组织存在!”
“是!”
“你这就滚回上海吧。不要跟着我了。”龙谦挥退了范德平。
接风宴后,龙谦一刻不停地开始了他的考察。程德全是旧官僚,完全不适应龙谦的作风,让他有些苦不堪言的感觉了。
程德全在满清的最后一个职位是江苏巡抚,官够大了。顶头上司就是两江总督了,由于不同城,程德全实际上不受制约。至于皇帝南巡,那就更不可能了。自乾隆帝之后,满清帝王身上的雄性因子急剧减少,别说江南,连京师都少出了。如果不是外敌入侵,什么热河山西,统统不会去。所以程德全最多不过接待一下京师来的部堂御史,好酒好菜地吃上两顿,程仪土产带上一批,一切就妥当了。而总统出巡却颠覆了他已有的知识和习惯,一是去哪里,看什么,根本不听他的,二是总统巡视的方法让他吃不消,比如到了南京一家织布厂,从工厂的资产,设备,人员,产品,市场、技术水准及盈利状况一路问下来,这些问题连工厂主都不能完全说得清楚,他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不仅如此,总统还到织机边跟工人亲自交谈,询问他们的收入,住房,子女上学等情况,还问及工人是否了解国家出台的有关工人养老金政策,恰好这个厂子是没有执行民政部关于施行养老金制度的,大冷天的,工厂主一脑门子汗,连声说马上补办,马上补办。
总统没有批评企业主,而是冷着脸问出身蒙山军南方军系统的南京市长,“政府首长的主要任务就是执行政令,确保中央法律政令的通畅。实施企业职员养老金制度是事关无数企业职员切身利益的大事,却不是企业主愿意执行的。你身为市长,这样重大的问题不去关注,失职了。”
军人出身的市长急忙表态,立即整改。龙谦说,“要学会管理城市,更要学会管理企业,不是去管工厂做什么,而是管政策法律在工厂的执行。私人的是一方面,还有国家的工厂,更要管好。”
确实出现了国企。美国贷款到位后,一批新型企业落户江苏,南京和苏州是两个重点城市,南京电子厂是列入总参和工业部重点关注的企业,终极产品是无线电收发报机,技术完全来自于美国,目前尚在未完成基础建设。在电子厂尚自萧条的工地,龙谦问程德全该厂的土地如何征得的。程德全也不清楚情况,急忙找相关部门,龙谦制止了他,“程省长,我知道你对《土地法》有不同的看法。但顶着不办不行。我对下属的要求是思想可以不统一,但行动必须统一!或许你有自认为充分的理由,可是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而且,《土地法》并非统死了各省的自主权,中央是注意到了各省形势的不同的,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启动这项工作,逾期不办,我立即换人。”
程德全默然良久,“总统……”
“你不要解释了。我不想听。我只是告诉你,不对旧有的封建土地制度进行变革,工业化就是一句空话!你办工业的人员来自哪里?办工厂的土地来自哪里?资金来自哪里?不能依靠外国的贷款,更不能依靠中央的拨款。现阶段,农业必须做出牺牲,以取得工业化需要的一切!牺牲农业不等于牺牲农民,面面俱到的政策我定不出来,那么,地主就只能付出一定的代价了。这就是我的大道理!程省长,你给我表一个态,办不办?”
程德全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总统,我办。”
“那好。我等着来自江苏的好消息。既要执行《土地法》,还不准江苏的农业水平下降!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自明季始,江苏就是国家的财赋重地,也是国家的主要粮食基地之一!今年你要向中央财政上缴1500万元税款,这个任务,同样必须完成!我看了两淮盐场,弊端重重,不知流失了多少税收。江苏隐田甚多,我是知道的,要彻底清理!是站在少数地主的立场上执政,还是站在国家大局上行动,你要拎得清轻重!”
程德全顿感压力巨大。
“程省长,你要相信,国家推出的政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富国强军!谁挡了国家富国强军的路,我就让谁滚蛋!我知道你是支持我对俄强硬的,但我现在硬度有限,没办法,国家实力太弱了,打人家不过,牺牲了我的大将军,打赢了俄国的干涉军,我还得乖乖退出自己的领土。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这些话你好好想一想吧。江苏的情况总体上我不满意,你好之为之吧。苏州之行,你不要跟我去了,江苏总体情况的汇报我也不听了。你好好学习下中央的政策,理一理思路,迎头赶上吧。至于跟上海的关系,跟军方的关系,我不偏袒他们,有困难,跟我讲!有委屈,跟我讲!但要在国家经济建设的总体方针下迅速行动起来!”
当日,龙谦便乘军舰离开南京去了苏州。到苏州的当晚,江云对龙谦说,“要不要去趟无锡?那边的情况我清楚,她在,一切安好。”
龙谦默然良久,“不去了。那边的事,你费点心,不要让她们母子受人欺负就行。做个太平世道的平民,未尝不是幸福。等我退位了再说吧。”
第六节 武昌
2月21日,龙谦乘海雄号抵达武昌。南方军区司令官胡宗玉、驻武昌第14师师长黎元洪、湖北省长汤化龙等军政高官在码头迎迓。大批记者涌入码头,希望得到机会采访大总统。若能得到一次近距离接触总统并提问的机会,哪怕总统只是片言只语,立刻便能身价百倍。
在南京及苏州,龙谦的行踪已彻底暴露,东南及中枢的大报公开披露了总统巡视四方的消息,武汉的记者们轻而易举地便获得了龙谦抵鄂的准确日期,看到大批欢迎的人群,站在龙谦身后的江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好在一切正常。龙谦并未接见记者,只是隔着警戒线向记者及欢呼的百姓们(估计是汤化龙安排的)挥挥手,便上了汽车回到了汤化龙的省府大院(原湖广总督府)。
甫一落座,龙谦劈头问起了防洪问题,令汤化龙等文官措手不及。现在尚处早春季节,何来洪灾?去年长江确发水患,为此胡宗玉将黎元洪第14师整体调防湖北,更集结了湖北、河南、湖南三省预备役官兵6500人用于抗洪。幸赖军队出力甚巨,未酿成大灾。国防军抗击水患的成就赢得了湖北人民的衷心爱戴,媒体盛赞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但总统此时提起防洪,是不是有些不着调?
“今年仍有水患,不可掉以轻心。特别是湖南!”龙谦对胡宗玉和黎元洪说,“去年你们做的很好,为军队增了光。其意义不亚于远征军在唐努乌梁海的胜利。但暴露了若干问题,你们给国防部的报告我看了,总结的很到位。今年要预备比去年更严峻的形势,提前储备物资,准备预案,方能化险为夷。”
“这个……”胡宗玉有些疑惑。
“别问了。这不是危言耸听。老天爷的事,谁能说得准?”龙谦冷声道,“都说湖广熟,天下足。湖北去年反而要从江浙调粮,这怎么行?黎师长去年的行动我很满意,现在我将此事交给你,”龙谦对胖乎乎像座弥勒佛的黎元洪说,“你坐镇长沙,亲自了解湖南水文情况,提早预防罢。我会给谭延闿发一道指令,让他全力做好防洪准备。”
“是。大总统。”黎元洪打了个立正。
“所有抗洪牺牲的官兵,一律按阵亡烈士对待。有功官兵,在授衔时予以嘉奖,高定军衔。”龙谦补充了一句。
“这将极大地激励军心。”胡宗玉道。
“总统何来消息今年两湖会再次遭遇天灾?”汤化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是老天爷的参谋长!但湖北去年的狼狈相今年不准再出现了!老天爷的事我们管不了,但自己的事要管好。”龙谦厉声道,“不准死一个人,不准任何一座城市被淹!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死命令!”
进入1911年,龙谦的一些记忆“复苏”了,哈尔滨爆发的鼠疫是第一个“炸弹”,炸醒了龙谦。历史书上的1911年夏,两湖流域的大水让上千万人民流离失所,接下来是四川的护路运动,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摧毁了另一个大清王朝。龙谦“侵入”这个时空,大部分时候不相信自己的记忆,觉得是一场梦而已,基本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尤其是在政治军事方面。但哈尔滨鼠疫的爆发提醒他,历史正在重演,一些可能爆发的天灾假如提前预防,情况会好的多。
“天灾多是人祸,”龙谦换了舒缓的口气,示意文武大员们落座,“水利不修,过度砍伐森林是酿成大洪水的元凶。我们不要怪老天爷了,要从自身找原因。汤省长,湖北是最早设立统计局的省份之一,你的统计局有关于人口方面的数字吗?”
“有……”汤化龙开始搜索枯肠,找寻人口的记忆。
“我是问出生率和人口增长率。有吗?”
“这个……”这个真没有。
“从山东江苏一路走来,一直留意人口增长问题,值得关注啊。出生率升高,人口增长是对政府工作的肯定,也被视为盛世的主要指标之一。但是,我出一道题给你们,假如湖北人口增长率超过千分之五,看看二十年后是什么概念?”
这个问题在场的没有人想过,甚至不是所有人都懂千分之五增长率是什么意思。
“不要琢磨了,你将这道题交给你的统计局去计算好了。先生们,人口不仅是财富,也是负担。教育问题,粮食问题,耕地问题,住房问题,交通问题,医疗问题,背后都是人口问题。在北京时,我曾跟方总理等人探讨过此事,这次出来实地了解了一下,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汤省长,假如你治下的人口翻一番,会出现什么问题?你好好琢磨下吧。”
汤化龙立即瞠目结舌。这个不要想,光是吃饭问题就让他头疼死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政府还能管住老百姓生孩子?
“好了,不谈这个了。这一路没有多理军务,14师抗洪有功,我去看看官兵们。不,不要集结部队,我去军营看望大家即可。另外,汉阳的厂子是一定要去的。关于《土地法》的执行情况,我会随机选择一两个县调研一下。另外,有时间的话,我想调研一下武汉的商业情况。你们不要全部陪我了,需要谁,我就点谁的名,其余的人,各忙各事吧。”
吕碧城听了龙谦刚才关于人口的一番议论也吃了一惊。确实,总统一路上有意无意都在了解这方面情况,她以为总统是在关心民生。多子多福是传统观念,一对夫妇生上七八个娃儿被视为有福之人,但仔细想一想,却令人不寒而栗。她很想听一听总统对此有何对策,但龙谦不再提这件事了。
龙谦去视察军队,吕碧城没有跟随。反正欧阳主任交代的文章中不会出现军队方面的内容,于是吕碧城便留在省府整理她数日间的记录,构思那篇必须完成的文章。
她还没动手作文,有客来访,问清是唐群英,吕碧城只好接待。
唐群英是秋瑾的好友,是民党一系的女杰,因主张女权曾被孙文誉为两万万妇女的杰出代表。吕碧城不认识此人,却听秋瑾多次讲过。不过没想到湖南人唐群英如今却在湖北《大江报》做了女记者。
共和国成立后虽未大张旗鼓地鼓吹妇女解放,但相关政策却足以说明共和国最高层在女权解放上的开明,妇女出任共和国部长级高官,义务教育法不分男女一体实行,特别全国范围内取缔妓院娼寮的行动更是得到了女权主义者的喝彩。最显著的证据是《婚姻法》的颁布,将公开的纳妾划上了句号。实际行动胜于口号,反而让主管新闻宣传的秋瑾不去组织鼓吹女权的文章了。
唐群英自我介绍后,吕碧城笑道,“北京虽是首都,却没见到女性记者。唐女士找我有何指教?”
“女性可以出任总统的秘书,何况区区记者?”唐群英没有举秋瑾的例子,“我知道你与秋瑾交好。所以冒昧前来,想对总统做一次专门的采访,不知可不可以为我安排?”
“你高估我了。总统历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别说是我,便是欧阳主任也无权安排总统的活动。而且,自出京以来,总统尚未见过任何一名记者呢。不知你要采访总统什么?”
“国家大事我不想问。问了也未必回答。”唐群英沉吟片刻,“也罢,见到你最好。我的打算是写一篇关于总统个人的文章……”
“写总统个人?什么意思?”
“《大江报》的订户比较杂,以文化界和商界人士为多。最近我们做了个调查,问及读者对时下人物的关注,总统以绝对多数票高居榜首。詹大悲先生认为,如果《大江报》就总统私务出一期专刊,必定大大提高我报的名气。”
看来秋瑾的介绍也不实呀。吕碧城印象里唐群英是类比秋瑾的豪爽女杰,关心政治为第一要务。没想到此人更像是一个浸淫于商界的文人了。
“总统自然为民众所关心,这并不奇怪……”
“吕小姐既然为总统秘书,自然对总统是极为了解的,我这里有几个题目,想请吕小姐说一说……”
“且慢。我们有纪律,对于总统的一切,未经授权,是决不能泄露的。”吕碧城笑道,“唐女士这是要咂我的饭碗呀。”
“我郑重承诺,你跟我谈的一切关于总统的事情,未经你的许可,绝不透露他人,更不会见报。这总可以了吧?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出具书面的保证。”
“那你如何完成詹先生的任务?”詹大悲自汉口事件后,成为共和国新闻界的名人,吕碧城是知道此人的。
“詹主笔认为,结束封建帝制,建立煌煌共和,论功绩总统实为第一人。其超越孙文先生多矣。而建国一年半来,内政外交的成绩,令人目不暇接,确已看到了民族复兴的曙光。百姓们自然对总统的私事极为关心,偏偏很少看到关于总统个人的报道,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詹先生很有意思。唐女士,恕我直言了,您是孙先生赞誉的民党女杰,如今民党失势,孙先生至今流亡国外,汪兆铭、许崇智被判刑,唐女士的政治态度已经变了呀。”
“我不主张政治暗杀。”唐群英正色道,“而且,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种种,也不容诋毁。还是那句老话,事实胜于雄辩。我想,孙先生如果认清现实,也会改变态度的。孙先生所主张的一切,特别是平均地权的主张,现在不是正在实现吗?还是不谈政治罢,吕小姐能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不知唐女士要问什么?”
“关于总统的私人生活。他的家庭,他的衣食住行,比如总统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娱乐?总统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总统有没有休息日?爱看什么书?爱不爱听戏?这些东西,却是百姓所关心的。这不涉及政治吧?”
“涉及倒是不涉及。”吕碧城沉吟道,“其实你所问的,也是我关心的。说来也许你不信,我虽在总统办公厅工作,第一呢,时间很短,不过三个月。第二呢,平时接触总统并不多。既然你是秋署长的朋友,我是信得过你的,我所讲的,未经总统许可,不能透露他人,更不能见报。可以吗?”
“完全可以。我已经对你承诺了嘛。”唐群英摸出纸笔。
“总统一妻二子,夫人闲居在家,并未参加任何工作。总统的两个儿子,长子已经上学了,据说天资聪颖,直接读了三年级,老师认为此子完全可以读中学了,不过总统没有答应,目前还在读三年级。总统平时吃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总是留客,据王秘书讲,总统的饮食极为简单,待客不过两荤两素一汤而已,若是无客人,一荤一素而已。不抽烟,一般不饮酒,不过据说酒量甚宏。这次跟随总统出巡,据我观察,总统深恶奢华,力行简朴。至于穿衣,我觉得他更简单了,军装为多,便服就那么两身。他读什么书我不知道,不过他让我查过一些资料,觉得总统涉猎很广,以历史经济类为多。总统懂英文,大概手边有不少外文书籍吧。至于爱好,我看总统没什么爱好,早上跑步锻炼坚持不懈,从不看戏,他也没有休息日。我跟他不在一起办公,他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我可不晓得。”
“唔,岂不是很无趣?”
“这点你说对了。我觉得很无趣。每日间一大帮人找他议事,开不完的会,批不完的公文。倒是出巡反倒轻松些……原先不知道,现在算是知道了,百姓们的日子,跟大人物们完全不一样。”
“你说的这些或许是真的。但没法子写。写出来也没人看,没人感兴趣。总统就没有一些有趣的故事?”
“我不知道你说的有趣是什么。对了,总统律己甚严,大凡个人开销,全是出自其薪水,连他平时待客的茶也是自己买。王兆秘书管杂务,听他说,他去年买了刚上市的新茶,夫人嫌贵,传为办公厅的笑谈……这次出巡,好多钱都是总统自己掏腰包,比如到学校,总统总要捐一点款子,五十元,最多一百元。下面觉得寒酸,却不知那是总统自己的薪水……”
“不会吧?”唐群英绝对不信。
“我起初也不信。但这是事实。有史以来,未见自律如此的最高统治者。去年一年,北京因花公帑吃饭看戏送礼被处分的官员有几十人,官场风气为之一肃……”
“这却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看难以持久。按你说的,总统做起来也没什么趣味了。”
“所以总统不止一次说他退下来如何如何……”
“十年后的事,谁说的准?《宪法》也是可以修订的呀。”
“至少总统目前是这样。我坚信,有总统的榜样在,官场陋习总是会改不少的。欧阳主任跟随总统很久了,据他说,总统并非苦行僧,在音乐方面造诣匪浅,但既为总统,不得不注意影响……”
“古人讲贵易友,富易妻。总统正值盛年,难道对女色也没有兴趣吗?”
“你这样说就是侮辱总统了。”吕碧城正色道,“我在海晏堂工作已经三个月了,从未见总统有过轻佻之举!”
“吕小姐,”唐群英笑道,“听秋瑾讲,你眼界甚高,莫不是喜欢上了总统?”
“唐群英!你我不过初见,为何如此相戏?总统若是有心纳妾,岂能力主推出《婚姻法》?总统对旧部的关心我是亲眼见过了,足见他是念旧之人,岂会做出停妻另娶之事?若是打探此无聊之事,我们就没什么可谈了。”吕碧城有些恼了。
“吕小姐莫急。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素知吕小姐大才,你为慈禧所撰挽联我是极佩服的。你所介绍的总统我已经基本了解了,的确很了不起……孙先生为我所钦佩之人,若是……怕是比不上龙大总统了。”唐群英见吕碧城变了脸色,急忙挽回。
龙谦回来后,吕碧城向他报告了唐群英来访之事。龙谦想了想,“我听说过此人。记者会是准备开的,有些事还要借记者的笔宣传下,到时候可以请她参加。不过,关于我的文章,永远不要见报了。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谈及我的私事。要立一个规矩,永远不要宣传个人,不止是我,其他领导人也一样。除非是为国牺牲的鲁山将军,那是必须宣传的。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责任,一些事,本来是上位者应当做的,上位者做了大家却觉得奇怪。千百年来,标准被扭曲了,正常的事反而变的不正常了,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明天我要去汉阳,你跟我去。汉阳钢厂搞的不错,产量已经超过了八幡制铁,值得给他们鼓吹一番。你实地看一看,然后做些必要的调研,理清汉阳钢厂与日本间的关系,然后组织一篇文章,为他们吹一吹。”
“行。就怕我写不好这一类的文章。”
“关键是要深入下去。沂州钢铁的人才资金支持是一方面,但美国设备抵达后安装调试的时间比预想的快的多,这是最令我感到满意的。肯定他们花了大力气无疑。现在就是需要这种干劲,这种只争朝夕的精神。你不妨在这方面入手。等文章写好了,交给工业部钢铁局看一看,然后在《中华报》上发表。注意不是平铺事实,而是做典型事迹的宣传。”
“明白了。”吕碧城见龙谦情绪不错,大概视察军队没有发现令其不快之事。
第七节 太原
秘书处长胥络站在后面约8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让他听不清大人物的谈话,又可以保证召之即到。
事实上,在雾气弥漫的河岸边,总统负手而立已经很久了,并未与一步之遥的阎省长谈什么,似乎在欣赏着风景。
早春的气候还很是寒冷。胥络注意到大概是因为总统的缘故,阎省长也没有穿大衣。
有什么可看的?浑浊的河水,长满了灌木蒿草的河岸,对面的河西更是一片荒凉,今天有雾,看不清西山的轮廓。
今天是总统抵并的第四天,早饭后出来,全部穿了便装,包括总统剽悍的警卫。安步当车,先去了省府东的新道街转了一圈,然后便一路向东,从旱西关出了城,来到汾河岸边。
胥络掏出怀表看了下,已经35分钟了,总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凭吊还是怀旧?
阎省长很想知道总统的祖籍,不,总统祖籍太原是大家都知道的,为此,阎省长曾秘密调查了所有的户籍资料,希望从中找到线索。这件事就交给了胥络。龙姓是一个少见的姓氏,确实查到了两户,一户在城里,住辑虎营,另一户在小北门外。但令胥络失望的是,这两户龙姓人家根本没有祖先出洋,自然也就跟总统没有任何瓜葛了……
终于,总统调转了身子,跟阎省长说了句什么。阎省长前行一步,指着北面开始解释。看样子似乎在说汾河……总统开始背着手向南踱步,阎省长跟上,总统一动,他的警卫圈也动了,依旧将总统装在一个“笼子”里。
总统手指着河西说着什么,阎省长不断点头。然后总统又指向南面,阎省长挥舞着手臂解说着。
他们似乎在讲城市规划。胥络慢慢朝南走着,保持着与两位大人物的距离。今天出来时,跟随总统巡视山西的宋副议长,周、于部长两位部长均未跟来,只有他那位秘书跟着。胥络看了眼不远处的王兆,见他正朝城里的方向张望着,胥络心里一动,走上前去,“王秘书……”
“哦,胥处长……”
“总统先人旧居的情况,王秘书知道多少?”
“总统只记得母亲提到过新道街,实在没什么线索了。这件事不要提了。”
新道街的住户已经调查过了,根本就没有龙姓人家。
“比起北京,太原就小多了呀。”王兆没话找话。
“那是。北京是明清两代的帝京,太原如何能比?”
“太原的历史不简单。还是唐朝的北都呢。从河南过来的路上,总统还批评我历史知识太过肤浅呢。胥处长,能不能给我找一本太原的方志?”
“那没问题。”胥络笑道,“得知总统祖籍太原,别说太原,便是全省都兴奋异常。有总统的关心,太原一定会大变样的。”
“哈哈,总统在苏州就提醒市长,城市改造一是要量力而行,二是要确立自己的文化特点,三是要注意保护历史古迹,千万不能胡拆乱改,古迹拆毁了就永远没有了。”
“总统指教的是。省长确实想做很多事,但钱紧,只能忍耐。看过济南后,阎省长很受刺激,决心砸锅卖铁也要将城里的道路先改了,结束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的历史,谁知道这道理改造也不简单呢,光是这污水处理就有大学问。我想,总统肯定是不同意将污水排入汾河的……”
胥络猜对了。龙谦确实对阎锡山讲了环境问题,“百川,工业没有兴起时,生活废水排入河道也不是问题,但太原已确定为工业规划的重镇,这就必须注意了。千万不能将汾河污染的一塌糊涂,别说鱼儿,连人都下不了河,你这个省长的罪过可就大了。我看你对交通、工业乃至教育抓的都很紧,方案措施均好,但似乎没有注意到环境问题,这不行。要统筹兼顾。山西,还有西面的陕西,是中华文明最早的发源地,但环境却恶劣的很,大部分山都秃了,水土流失很严重。没有办法,文明越早的地方,环境就坏的早。你要注意植树造林这个问题,这方面搞好了,山西人民会记住你阎锡山的。”
“偶还是那句话。山西是总统的故乡,一定给总统争光。”阎锡山大声道。
“百川,我看到的情景都很令我振奋,你干的不错!当时有人说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怎么能当省长呢?你用事实堵上了怀疑者的嘴巴。”
“总统过奖了。”阎锡山顿觉骨头都轻了二两。三天来,龙谦视察了太原正在建设的四个厂长,还看了阳曲县中学。却没有做任何的表态。今天总统提出到城里随便转转,却来到这荒凉的汾河岸边,没头没脑地说起了环境保护。说实在话,阎锡山从来没想过环境问题,不让城北工厂群的污水排入汾河,排哪里去?
“抓教育,抓交通,抓工业都是对的。但要科学规划,一些事是急不得的。你用强力手段在全省集资上太潞线,心情我完全理解,可一而不可再。因为老百姓实在太穷了。过去总讲山西人有钱,大概就是因为晋中出了几个票号吧。晚清折腾的也差不多了,出了个贾继英,成为共和国的首任央行行长,算是给山西钱庄争了光。但票号的历史算是结束了。山西要过几年苦日子呢。”
“总统体察故乡,我一定将总统对家乡的关怀传达至全省。”
龙谦摆了摆手,“办交通上工厂轰轰烈烈,让老百姓吃饱肚子却是第一位的。所以农业和林业不能放松。特别是林业,你试着摸索一条路子,让老百姓愿意种树,多种树。却不能用修太潞线的强制办法。行吗?山西表里山河,太行、管涔、吕梁、中条、太岳纵贯全省,若是山西能在植树造林上趟出一条路子来,意义可就大了……另外就是水利,山西十年九旱,洪涝的危险不大,缺水是主要问题,汾河水就这样白白流入黄河,流入大海可惜了,要建水库蓄水,既能防洪,主要是抗旱。”
“偶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总统指示。用上五年时间,把咱山西的农业水利做好。”
“五年?十五年能做到也是奇迹了。这件事不能急,要制定长远规划,一代代人做下去。眼下还是要将工业抓好,你治理山西的思路是对的,该求中央的,还是要开口。要琢磨好山西的特产,特别是煤,这是一个大优势。直隶、河南都缺煤,江南更缺,煤是你手里的一张王牌啊。打好这张牌,山西就不缺钱了。不过,要先修好铁路,没有铁路,你的煤也运不出去嘛。这也是同意你上太潞线的主要原因,修好这条路,山西就多了一个出口。”
“省里也是这个看法。晋太、同蒲以及太潞三条线修好,运煤就方便了。那玩意儿容易的很,挖开个口子就是。”阎锡山兴奋地搓着手。原先的问题是运不出去煤,现在大上铁路,这个问题眼看就解决了,想到煤炭将换来滚滚的钱财,阎锡山便兴奋的睡不着觉。
“平鲁、朔州一带有大煤田。是可以露天开采的,我已经跟缉之说过了,工业部已成立一个煤炭局,省里也要成立相应的机构。同蒲北线修通后,可以往平鲁方向修一条支线,那边的煤就运出来了。露天矿的好处很多,安全是最显著的特点。我听说大同矿每年都死不少人,这不行!不要以为矿上给了抚恤就完事了,人命关天呐,死一个人,毁掉的是一个家庭。工业部会考核你煤矿的伤亡数,你要当回事。”
“是,总统悲悯胸怀,令属下钦佩万分。”
“这不是什么悲悯胸怀!而是起码的道德!百川啊,山西的煤会给你带来滚滚财源,这是可以想见的。但我要提醒你,第一,山西煤炭不止是山西的,更是国家的。所以,财政部会从中抽税,你要正确对待这个事情。第二,不能让个人开采煤矿,必须是省里或者市里管,这是纪律!不止是煤,其他的矿产也一样!山东石油就是工业部石油局直管嘛。第三,就是注意环境,不能在大规模开采煤矿后青山绿水没有了,留下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总统高瞻远瞩,属下一定认真研究……”阎锡山被龙谦所送的朔州、平鲁一带的可以露天开采的大煤田所震惊。据说济阳油田就是总统发现的,阎锡山有一种立即去雁北查勘的冲动了……
由于工业部、兵工总署的倾斜,山西在工业五年规划中受益极大,包括布点在上党的山西钢厂,总计有十四个厂子被布点山西,其中有八个是兵工项目,涉及火炮、火炸药、枪械、弹药等主要部类,使得太原成为全国新的军工重镇。至于在上党设立钢厂,主要是考虑到当地丰富的煤铁资源,第一期建设纲领为十万吨。龙谦自河南入晋,第一站就视察了已经开工的长治钢铁基地,公司的组建已经完成,大规模的基础建设在开春后将正式展开。
阎锡山自认为他这一年多干得不赖。贯彻中枢指令可谓不遗余力。特别是在普及义务教育方面,阎锡山想了很多办法,动员了全社会的力量,投入的资金和精力都是巨大的,他尤为重视乡村的组织建设,搞出了很多龙谦认为值得在全国借鉴推广的东西,展现了这个年轻省长的政治才华。而阎锡山在推广义务教育方面的动力来自于他完全赞成中枢狠抓教育的决策,认为是一本万利的事情。阎锡山在全省县长会议上讲,什么钱都可以省,唯独教育不能省。而且,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今天你投进入一块钱,十年,十五年后你就可以收回一百块,一千块了……
另一个大事是办交通。正太铁路、同蒲铁路已经获得交通部的支持,因为上党钢铁,阎锡山决定全省筹资修建太潞线(太原——潞安),去年冬天已经开始了勘址,阎锡山的口号是山西的事情山西人办,修好铁路致富山西。
为此,交通部上报政务院表彰山西省的做法,号召全国学习山西。
第三件事则是大力推行《土地法》。山西以极为强硬的姿态和铁血手段来推行《土地法》,好不手软地打击抵抗势力,杀头判刑数位居全国第二,仅次于邓清华领导的直隶省。得到了政务院的高度肯定。
果然,龙谦视察山西没有一句批评山西的话。
“百川,马上就要为全军授衔了。你是学军事的,改行做了文官,后不后悔啊?”
“不后悔。总统,偶不过是一个标统,看了国防部发的军衔条例征求意见稿,最多偶也就是个上校了。而您却简拔偶为省长,这份恩情天高地厚,偶哪里还会后悔?”
“哈哈。这倒是。就级别而言,你这个省长至少抵个师长了,不算亏。本来想去内蒙转一转,北京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实行军衔制不能拖了,国会面临中期选举,这实际是第一次自由选举,一帮人在那里整日争吵不休。内蒙是去不成了。明天我就返京,中午咱们就找个地道的山西馆子吃顿家乡饭吧。临走之际,我提醒你注意吏治,特别是煤矿上的问题,我敢打赌,随着山西煤炭业的兴起,贪污横行是难以避免的。你呢,一是要自身立得正,不要打捞钱的歪主意。二呢,要从严处理,对于贪腐,一露头就要打下去,砍上几颗几十颗人头,方能刹住贪污的风气。不然,等监察部全面介入,我就不好为山西说话了。三呢,要花好煤炭带来的钱,不要只顾眼前不顾长远。要谋划成立一个煤炭研究院,研究煤炭的综合利用问题,不要只是懂得挖煤卖煤,煤炭的用处大了,据说德国人可以从煤炭里提炼出石油来,你想不到吧?晋人治晋,热情是有的,对于有利于后世的基础建设,要舍得投入。但也要注意吸收各地的人才,不能搞出‘会说五台话,就把洋刀挎’的小圈子来。百川啊,我给你十年时间,励精图治,将山西变成全国一流的富裕省份,在各项指标上都领先全国,能不能做到?”
“有总统的英明领导,一定可以的。”听得龙谦批评他重用五台人,阎锡山很有些惶恐。
“山西的位置极为重要,是内蒙的支撑,是国家对北战略的重心。明代设立九个边镇,山西是重点之一。我国现阶段的国防重点仍然在北不在南,所以中枢才将好几个重要的兵工厂设在山西,你要深刻理解山西在国防建设中的位置,加紧修好同蒲线和太原的兵工厂,以保证国防的需要。下一步,要将归绥一带建设好,山西就是稳妥的大后方了。”
“请总统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中央交给的任务。”
“好。我相信你。等我退下来,就在这汾河边盖所房子,钓钓鱼,读读书。你呢,争取再升升官,到中央去负更大的责任。好不好?”
“总统开玩笑了。国家可离不开总统的……”阎锡山大喜。他尚不足三十,进入中枢的希望很大。他看看时间,招手叫过胥络,安排他去物色饭店,务必要雅静、干净。
“不说这些遥远的事情了。河西要尽快开发起来,这一片,”龙谦用手划了个圈,“建个公园,还要修铁桥,让两岸变通途。等我再回太原,看看这里的变化。”
中部 第一卷 新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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