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整肃




第一节 文武
  突然爆发的唐努乌梁海之战给中国新政府带来的冲击远大于沙俄帝国。
  由于突然爆发的战事,开国大典的喜庆气氛已荡然无存。
  4月30日,由于通讯方面的问题,总参谋部因一直不能明了战局而陷入焦虑中,军方主要将领,政府主要首脑均将办公地点“设”在了西八所,不断研究前方的军情和外交问题。
  这一天,因唐绍仪部长带来俄国特命全权公使廓索维慈的口信,西八所的大人物们爆发了一场冲突。
  廓索维慈找到唐绍仪,就唐努乌梁海军事冲突威胁道,唐努乌梁海地区对于俄罗斯帝国有着特殊的利益!帝国决不允许中国侵犯唐努乌梁海地区!对于因中国国防军进攻唐努乌梁海地区引发的一切后果将由中国负完全责任!
  唐绍仪是新政府内少有的对全球局势有着相对完善分析掌握的高官,自远征军出兵外蒙,不止一次与龙谦总统就沙俄的态度做过分析,并未被廓索维慈公使咄咄逼人的抗议所吓住,反问廓索维慈,唐努乌梁海地区是哪一国的领土?哪一个条约将唐努乌梁海划给了俄国?公使先生的态度代表了沙皇陛下还是代表了自己?
  唐绍仪认为廓索维慈的抗议和威胁并不是沙俄政府的态度,完全是自主行为。既然做了周全安排的远征军出现了与后方联系中断的问题,那么俄国政府也一定不掌握前线的态势,而不掌握前线态势的情况下很难在外交上做出最后的决定。
  唐绍仪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军情局和国安总局都向他通报了远东俄军的情况——至今,俄军并无进攻型调动出现!
  果然,廓索维慈被唐绍仪问住了,他确实没有接到国内的具体指示。与中国政府打交道习惯于高高在上的俄国公使愤愤道,请转告贵国总统,不要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帝国政府决不能容忍以任何形式的对帝国的侵犯!
  唐绍仪平和地回答道,总统先生确定的外交方针是和世界上所有的文明国家友好相处,这当然包括俄国。跟您所说的一样,中国政府也决不允许任何分裂国家的势力存在。
  会谈不欢而散。
  唐绍仪送走廓索维慈,不敢怠慢,急忙跑到西八所去找龙谦,因为这两日龙谦大部分时间都蹲在总参。
  但龙谦却不在。他便将与廓索维慈会谈的情况报告给总理方声远,方声远登时急了,“鲁山死有余辜!未经中枢批准擅自出兵,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该如何是好?”
  他极为担心与俄国爆发全面的战争。
  但方声远这句话却激怒了军方将领。他忽略了军方重将们对鲁山的感情。
  中央军区司令官封国柱当即大怒,“姓方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鲁山死有余辜?你再说一遍?你不要忘了,这个国家是谁打下来的!”
  首都卫戍区司令石大寿是鲁山多年的副手,一向稳重的石大寿也被方声远这句未经思考的评语所激怒,“方总理,且不说鲁司令进兵唐努乌梁海得到了总统的批准,就算是他自作主张,古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训,既然唐努乌梁海是我国领土,鲁司令身为北方军区司令官,守土有责,带兵前往有何不可?”
  宋教仁见不是话,自忖身份不合适解劝,急忙给洪粤诚递眼色,洪粤诚刚一开口,便被封国柱呛了回来,“你给我闭嘴!今天他必须说清楚,什么叫死有余辜!”
  方声远也觉得失口了,但出于面子又不能当面认错,场面极为困窘。
  刚进来准备向龙谦报告国庆日行刺未遂大案审理情况的陈超立即呵斥道,“封国柱!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总理怎么能这样说话?还有没有规矩?!”
  封国柱不能顶撞陈超,“陈先生,是他胡说八道!鲁大哥为国牺牲,竟然落个‘死有余辜’的下场,以后谁还敢为国征战?”
  “那是总理失言!但你身为军方重将,如此藐视政府,合适吗?!你,立即给总理道歉!”陈超虽然不是方声远的直属部下,但必须维护方声远。如果开国之初便出现武将欺凌文官,对于龙谦的新国家可不是什么幸事。
  “陈部长说的是!”国防部长王明远也不满方声远刚才的话,但不能不出面维护政府威信,“封司令,你态度不对,给总理认个错吧。”
  “不用了不用了,”方声远摆摆手,“封司令,石司令,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刚才用词不当,但我是担心俄国就此动武,我们刚建国,百废待举,如何承受得住?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打不过也要打!”西北军区司令官吴念插话道,“我军收复失地是正当之举,若是怕了俄国,岂不成了满清政府?岂不是有违总统的教诲?再说,我们未必就输了他!”
  “你少说话!”王明远瞪了吴念一眼,“国柱,刚才是你不对,你给总理道个歉!”
  王明远是封国柱的老上司,不说国防部长是国防军的统帅机关长,就说历史渊源,封国柱也不能不听王明远的,何况还有个身份特别的陈超,封国柱迟疑了下,“方先生,刚才我态度不对,给你认错了。但那句话你不该说,没得伤了国防军百万将士的心!”
  石大寿见陈超望向自己,“方总理,我给您道歉。不该顶撞于您。”
  “算了,此事就此为止吧。”龙谦的声音。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龙谦何时进来的,“总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就国力而言,我们确实无法跟俄国全面较量。总理是担心打碎了北方,甚至丢失北满和库伦,我知道。但是,鲁山进军唐努乌梁海没错,军人嘛,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就是要有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若是明知打不过就不打,那就不配做军人!鲁司令为国捐躯,注定名垂青史!远征军的所有将士都是英雄,国家将铭记他们的功绩!但是,封国柱,石大寿,你们二人身为国防军大将,而藐视政府首长是极端错误的!是我决不能容忍的!既然你们已经向总理道歉,我就不做更严厉的处分了,罚俸一月,口头道歉外,写一份书面检查给总理,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国防军是国家的军队,必须尊重政府,不得僭越!”
  “是!”封国柱和石大寿立正答道。
  龙谦看似维护了方声远,实际等于各打了五十大板,甚至有些偏向军方了。
  龙谦还没有完,“这件事的责任在我!不在鲁山!出兵唐努乌梁,鲁山是履行了请示手续的,是我低估了俄国的反应。也证明了收复唐努乌梁海目前尚不具备条件,知彼知己方可百战百胜,事前,外交部,包括方总理,都曾劝我在收复库伦后收兵,我没有听你们的意见,批准了鲁山的行动,所以我负完全责任。我已经决定远征军退出唐努乌梁,希望冲突就此结束,为我们创造一个和平建设的环境。但新中国不是晚清,不是卖国政府,外交部绝不准承认唐努乌梁海是俄国领土!那片土地我们迟早要收回来的!这次出兵也不能说失败,它在振奋国人自尊心和自信力的同时,还宣告了我们维护国家领土完整的决心,让唐努乌梁海地区的人民知道了祖国并未忘记他们,种子既以播下,总会有收获的。少川,俄国人有没有正式的反应?”
  唐绍仪汇报了廓索维慈来访的始末。
  “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他们真要打,怕是不用口头恐吓呢。这样,外交方面由你负责,继续与俄方保持联系,可以通报我的撤军决定。但不做领土方面的让步,不赔款,更不惩戒任何人!要打就打吧,我奉陪就是!现在我命令,石大寿接任北方军区司令官,立即前往长春接印,今天就走。卫戍区司令由程二虎接任。国防部立即发布正式命令吧。”
  “是。”王明远和石大寿同时答道。
  “第1,第6师的换防继续进行,而且要加快速度。这个,总参负责,要继续完善对俄作战计划。其余军区的部队也要做好随时开动的准备。最晚明天,各位司令官必须离京,回到你们的岗位去。”
  “是!”将军们齐声应答。
  “大寿,你到了长春要做好北方军区各部将佐的思想工作,特别是范德平!鲁山是为国征战而牺牲,不是死于私斗!这个仇,要记在俄国身上,既然是国家行为,行动必须遵循中枢将令。在做好全面防御的同时,要切实控制部队,不得主动挑衅俄方!对此,你要负安全责任!”
  “是。”
  范德平闻知鲁山阵亡情绪极为激动,请示总参采取下令北方军区全军进入一级战备,令龙谦深为不满。因此,龙谦决定调石大寿回北方军区而不启用范德平。这个决定,龙谦未与任何人商议,但在场的军方重将,特别是王明远和司徒均都深表赞同。
  “司徒,迟春先那边有没有新消息?”
  “还没有。”司徒均沉吟片刻,“总统,我个人认为远征军是安全的,他们能够摆脱危机,只要他们不恋战。另外,熊勋所部已经出发了。”
  “好吧,继续联系。有情况及时报告。”龙谦看了看在场诸人,“总理,两位议长,你们跟我来,我们听一听警政部关于国庆日安保工作的汇报吧。”
  龙谦与方声远、洪粤诚等人离开西八所往海晏堂方向走,走了一段,龙谦对众人说,“屋里太闷,此地甚好,咱们就在这里吧。”说罢席地而坐,对陈超说,“陈部长,你讲还是江云讲?”
  “让他讲吧。”陈超在一张石椅上坐下来。
  “扼要讲即可。”
  “总统,各位首长,奉警政部之命,国安总局接管了此案。经两日紧张审讯,可以确认,国庆日意图行刺者背后是有人指使的,”江云看了眼身旁的许公持,“刺客来自两个方面,民党及满清余孽。已经查明,除了当日擒获的四名刺客外,尚有五名在逃,目前还在缉捕中。”
  宋教仁急忙问道,“那四人是什么来路?”
  “其中两人是民党派出的,他们携带了自制的炸弹,在混入广场是被擒。另外两人则是满清‘宗社党’派遣,其中一人冒充学生混入了广场,幸好被及时擒获了,在他身上搜出了手枪和六发子弹。他们供认,第一目标是总统,第二目标是政府及军方大员……”
  “王八蛋!”洪粤诚骂道。
  “谁指使的?”宋教仁追问。
  江云冷冷道,“民党方面是陈其美。但背后无疑是孙文。宗社党的具体策划者是溥伟和善耆。”
  “不会是胡乱攀咬吧?”方声远道。
  “不会。我们不会冤枉人的。”
  陈超想到那两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活死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参与了其中一场审讯,实在看不下行动处刑讯专家用刑的残酷,之后就是听汇报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他算是领教了,钦佩江云的镇定自若,他甚至亲自指挥了刑讯。
  江云面无表情继续汇报,“总理,其中两人未等用刑就交代了,不会错的。从动机上说,他们并无与总统的私仇,绝对是奉命而行。宗社党雇佣的刺客就是北京本地人,都是满族,那个叫叶五的家伙拿了溥伟亲自给的五百两银子,武器也是溥伟给的,还在昌平皇庄受了射击训练。溥伟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五千两白银的重赏。而民党两人都是浙江人,领头的姓蒋,可惜跑了,通缉令已经发出。根据对在押的汪兆铭的提审,此人的身份已经确认,是陈其美的心腹,可能去年对陶成章的刺杀也是此人所为。”
  “溥伟和善耆呢?”方声远问道。
  “善耆跑了,国庆日当天就跑到了天津,躲进了日租界。溥伟已被控制,不过尚未实施抓捕。已经确认的宗社党成员全部布控了,只等命令。”回答的仍是江云,“至于民党方面,确认孙文尚在国外,并未回国。但陈其美回来了,在上海策划了行刺。上海站正在核查其下落,他肯定回国了,估计躲在租界里。这两伙人并无合作,是分开干的。”
  “情况清楚了。各位对此是什么意见?”龙谦问。
  “抓捕,全部抓捕。一网打尽。”洪粤诚毫不犹豫地答道。
  “钝初先生?”
  “总统,开国之初不宜兴大狱,就事论事吧。”
  “总理是什么意见?”
  “听说简州暴乱,暴徒袭击了市府机关,杀害我市长以下多人,报告说是会党之为,我不主张对外用兵,但对内还是要严厉整肃,不然我们什么也干不成。北京作为首都,更要平静才好。宗社党如此肆无忌惮,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我主张严厉整肃。”
  “如果溥伟后面还有人呢?”
  “这个,应当慎重。最好不要牵连到载沣和隆裕太后。”
  “嗯,这件事是警政部分内之事,干吧。”龙谦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土,“涉及谋刺者,一个都不要放过。但尽量不要伤人,最后走法律程序好了。对于四川暴乱,我已命令当地驻军行动了。”
  “总统,外患未平,国内还是要镇之以静为好。”宋教仁脸色很难看。
  龙谦冷冷地说,“我亦不想大开杀戒。但总理说的不错,不严厉整肃,我们就难以获得和平的内部环境,什么事都干不成的。陈部长,此事你负完全责任,干吧。”


第二节 陈超的思考
  西苑“草坪会”后,陈超跟江云乘车回到了设在原怡亲王府的国安总局大院。警政部暂时也设在这里。
  警政部是总统直管的强力部门,原先的名字是叫内政部的,但因为政府组建方案中设了一个负责民事管理的民政部,两个性质和隶属均不同的部容易令局外人混淆,于是方声远建议将内政部改为警政部,这一改,让这个部门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警政部一正二副,部长陈超,副部长兼国安总局局长江云,副部长兼首都警察厅厅长许公持,三个人都是绝对的蒙山军老班底。
  警政部虽已组建,但尚无正式的办公场所,根据江云的建议,陈超暂时在国安总局办公,但老妻尤氏仍住在海晏堂,陈超本来已托人在宣武门附近看好了一栋两进的四合小院,但江云没让他买,江云对陈超说,“陈先生,我知道您和总统一样,都是很不讲究吃穿住用的,但如今身份不同了,您买房子我不反对,但不能这样随便。”
  陈超便取笑江云,“喔,你小子啊,官做大了,谱也摆起来了。”
  “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摆谱啊?有两个理由,您一听就明白了。其一,总统已决定修建政府办公大楼,委托邓清华操办此事。因涉及到北京的整体规划,目前尚未定案。但事情肯定要办的,如果各部各选地方,东一个,西一个,办事效率就太低了。您知道,总统喜欢开会商议,光是等人就太浪费时间了。等政府所在地确定,跟着要就近修建政府官员住宅,所以您不必急着买房子。其二,即使买房子,您也不能离着西苑太远,因为干咱们这行,树敌最多,自身的安全不能不考虑。所以啊,我建议您暂时不要买。”
  “可我也不能总住在西苑啊。你说的政府办公大楼和住宅,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呢。”陈超承认江云说的有理。
  “陈先生不要急,我已经让王月蝉动员附近的住户搬家了,”江云划了个圈,“这一片的住宅我准备全买下来,到时候我给您选一套,您跟婶子搬过来就是。很快的。”
  “看来你准备在这里长住了。明朝有东厂胡同,现在有人将你的衙门唤作东厂,这一片是不是要改叫国安胡同?”
  “东厂就是明朝的国家安全局嘛。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就是要将国安总局打造成令总统放心的铁血机构,谁敢反对总统,我就收拾掉谁!”在陈超面前,江云不需要隐瞒自己的观点。
  龙谦设立警政部的目的江云是清楚的,但陈超出任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却是十二分的乐意。十年的时光对于普通人是短暂的,但对于江云却有脱胎换骨的改变。他已经不是当年跟随龙谦化妆前往陈家崖实地侦察的那个小伙子了,经历了无数事,更读了很多书,江云已经明白,执掌国安总局这样的铁血部门充满了危险,稍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危险来自于外部,更来自于内部,伴君如伴虎的古训江云时刻牢记着,他的权力地位来自于龙谦,他是龙谦的铁杆亲信无疑,但是,为什么要设立警政部来管制国安总局呢?江云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陈超出任部长就是再好没有的结果了,有他的岳父顶在前面,自己反而后顾无忧了。
  当然,这一切江云不会跟任何人说。警政部成立后,江云将“光杆司令”陈超拉了过来,将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给陈超,又让人事处从局里挑选了四个秘书候选人给陈超,让他自己挑选,陈超看过四人的履历后,挑了一个祖籍山东的叫祖谦之的年轻人做自己的秘书,这还不算,江云干脆将王月蝉的办公室整体交给了陈超,经龙谦批准后,改为警政部办公厅,王月蝉这个主任也水涨船高,成为了正厅级官员了。
  《政府组织法》规定了共和国各机关的级别,在业已成立的十几个部局中,级别是不同的,国安总局、兵工总署、新闻出版总署、总统办公厅是副部级衙门,比其余部门低了半格。王月蝉原先的级别为副厅级,改换门庭后,立即升为了正厅级。
  龙谦对详细规范政府官员的级别有些不愿意,但洪粤诚、方声远认为是绝对必要的,没有这个规定,官员的待遇、晋级就无章可循了。龙谦也就不再坚持了。方声远当然不知道龙谦对于政府官员官僚化和政府机构膨胀化深切的担心。为此,龙谦在一次小范围会议里,给总理方声远交代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严格限制政府机构副职的设置,原则上每个岗位不得超过两名副职。
  级别是有了,但待遇尚在制定中,那是方声远的任务,王月蝉从副厅升为正厅,薪水还是老样子,而且那份薪水也是临时确定的,国安总局和兵工总署的薪水标准就不一样,前者比后者低得多,为此江云很有意见,几次催促总理府尽快统一各部门的薪酬。
  这些都是大事,与本章内容无关。现在回到正题吧。
  陈超回到部里,立即命令祖谦之通知许公持过来开会。
  在等许公持到来的时候,陈超静静地思考了即将展开的整肃工作。
  第一是谁来办?陈超手里有两支力量,一是国安总局,二是首都警察厅。该以谁为主呢?
  月初他从山东返京后,住在了海晏堂,有的是时间跟龙谦交流,其中有两次专门谈了警政部业务,按照龙谦的设想,警政部是全国警察总部,同时在行政上领导国安总局。一实一虚,实的是警察,虚的是国安,而警察和国安两大系统,恰恰是维护国家安全的明暗两条线,就人数而言,警察队伍将大大超越国安总局。但目前情况,警察队伍还没有完全组建,而脱胎于蒙山军情报处的国安总局经过数年的发展,已是一个已经基本完备的机构,不仅总局机构相对完善,而且各省都有分站,而警察队伍除了首都警察厅还像个样子,各省的警察队伍刚开始组建,考虑到行动不止在首都,这次的整肃工作只能由国安总局唱主角。
  第二就是办谁。这点陈超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只是清查本次的行刺未遂,龙谦又何必专门布置?显然龙谦的目的不在于此。那么,他究竟要做什么?
  自己那位女婿总是说共和国开创中国历史的新纪元。不仅对别人这样说,对自己也说过多次。开国会,定宪法,建政党,确实为历史所无。但在陈超看来,中华共和国取代满清,说来说去还是一次改朝换代。开国会也罢,建政党也好,都是龙谦巩固自己统治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想通了这一节,陈超的思路便顺畅起来。中国自有文字的历史以来,有过多少次改朝换代?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一路数下来,足足可以讲半天。而同一个王朝中每一个新皇帝登基,实际上也是一次小的改朝换代嘛。
  改朝换代做什么?招降纳叛是必须的。这点龙谦做的相当成功,一个国会,基本是将国内精英一网打尽了。看看政府各部的部长们,民党的,满清的有多少?一度时间陈超都在担心龙谦的核心班底会有强力的反弹了。他本来以为龙谦会启用大批军队将领进入政府的,但除了邓清华、连树鹏等区区数人,将军们依旧留在了军队,这些打天下的功臣事实上并未享受“胜利果实”。王明远虽然是部长,但实际上还是留在了军队,跟地方没有任何的关系啊。
  陈超跟将军们是熟悉的,不止一次听到将军们不愿离开军队的呼声,他感到可笑。马上打天下安能马上治天下?乱世重武,治世重文,国家如果一直处于战争状态,那就亡国无日了!还是缺少文化啊,竟然看不到就实际权力而言,文官将很快超越武将了。龙谦已经在考虑结束全国范围内的军事管制了,当各省政府成立后,军队将领除了练兵,还能做什么?
  龙谦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呢?认为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军干不了文事?没错,确实一些人不适合到政府工作,比如封国柱,比如吴念,比如程二虎,但其中很多人其实是文武双全的,像被龙谦安排搞了海军的宁时俊,在陈超看来完全可以出任总理。至于叶延冰、胡宗玉、石大寿、蓝心治,包括熊勋,都可以出任政府要职,何至于启用端方、伍廷芳、段祺瑞、王士珍啊?
  还有鲁山。前天晚上,准确地说是昨日凌晨,陈超亲眼看见龙谦独自在书房落了泪。当然是为了鲁山。
  “断了我一根臂膀啊。”龙谦对自己说,“要知道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他亲自远征啊……没有了鲁山,让我怎么办?北方军交给谁?”
  他无法回答。但他已经意识到了失去鲁山的后果。一度时间,陈超非常担心鲁山以及他一手带出来的北方军,那里集中了蒙山军大批优秀的将帅,当初龙谦可是挑选了最好的军官出关的啊。但是鲁山表现了罕有的忠诚,而且,在建国之际甘愿离开中枢再次出镇北疆,这是何等的襟怀?陈超曾经替龙谦想过,至少要给鲁山国防部长或者陆军部长的要职,否则不足于酬其功。可是龙谦还是将鲁山派出去了,而鲁山二话不说就带着家眷启程了。外蒙收回了,而这员为蒙山军建国立下绝世功勋的大将军却意外地阵亡于北疆……如果鲁山有野心,鲁山的死就再好没有,成全了君臣之义,消除了可能发生的内患。但现在这样忖度人家就太小人了,如何对得起鲁山的在天之灵?
  “没有办法,在其家人身上补报吧。”陈超从来没有见龙谦如此伤心。
  “只能如此了,他父母双亡,兄弟姊妹失散,只有一妻一子,我决定亲自抚养鲁山的遗孤……”
  龙谦拒绝了王明远出镇北方军区的请求,而是将石大寿派回了关外。以石大寿的资望,虽然出身北方军,但能不能镇住北方军诸将,陈超心里也没有底。
  陈超的思路回到了起初。改朝换代不止是招降纳叛,更不可少的是整肃,用铁血手段来消除异己,否则不足以稳定局势,不足以巩固新生政权。
  那么,追捕刺客和追查指使者就是一个借口了。可是,时机合适吗?在唐努乌梁海之战尚未见分晓,与俄国爆发全面战争的当口开始国内的整肃合适吗?如果和俄国真的打起来,国内哪些失败者,满清余孽、民党,包括北洋系,会不会借机兴风作浪?
  显然,这三派势力就是龙谦的目标。显然,江云已经领会了龙谦的意图,所以刚才直接点明了满清和民党。但北洋呢?动不动?是没有证据还是江云另有考虑?
  第三就是如何办了。
  刚才龙谦说了,此事交给自己完全负责,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管了?让自己冲在前面为他“背黑锅”?他不怕“背黑锅”,既然他答应出任警政部长,他就做好了必要的准备,他和别人不同,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为龙谦考虑。
  龙谦不止一次说过,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真理和谬误往往只有半步之遥。所以,整肃不仅要有底线,而且要有主次。龙谦只是撂了那么一句话,目标如何确定,分寸如何掌握,都是不小的难题。
  陈超感到了头疼。他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异味。他知道,即将展开的整肃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荣辱,不仅给刚经历了开国大典欢乐的北京,甚至全国带来一场震动。
  当你可以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时候,除了极个别心智失衡的人,大部分人会有陈超同样的感觉。
  “部长,”王月蝉站在门口轻声报告,“许副部长已经到了。”
  “哦,请他们进来吧。”陈超使劲搓了搓脸。


第三节 端方
  出任共和国交通部长要职的前清重臣端方字午桥,号陶斋,今年虚岁整五十。据说他的祖先是抬旗汉人,本姓陶,端方给自己取了个号为陶斋,即是不忘本之意。
  5月2号晚上,用过晚饭的端方正在对着一幅全国地图发呆。他在琢磨着下午铁路建设研讨会上总统的发言。
  “……交通部的工作重点是铁路而不是公路,铁路是什么?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你们不要看了山东几条水泥公路就心里痒痒,不要因为铁路建设现实存在的技术、资金等问题畏手畏脚,换个思路看,铁路建设对国民经济的促进作用是巨大的,它不仅可以为过剩人口解决结业问题,而且可以拉动国内若干行业的发展。更不能因为列强的干涉就害了怕。没错,因为满清的无能,很多铁路被列强参股控股甚至控制了,那又怎么样?已经控制的想办法收回来,新线建设不要犯以往的错误就可以了嘛。诸位一定要明白,承担国家交通重担的是铁路而不是公路,公路只是铁路的补充而已……交通部要设立铁道局,铁道局内部要设立规划和勘探分局,专门负责全国铁路的规划和建设,规划很重要,一定要有一个长期规划,五年的,十年的,甚至三十年规划都要拿出来。美国的领土没有我们大,但人家的铁路运营总里程超过了一百万公里,我们才多少?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没有三万?所以你们要有雄心壮志,三十年为期,建设一个覆盖全国的铁路网。眼下的铁路如何建设?我的意见是抓好三个项目,一个是津浦铁路,一个是粤汉铁路,另一个就是川汉铁路。这三铁路都有不错的基础,哦,川汉路难度大,基础也差一些,比不得其他两条路,但川汉路的建设涉及到西南经济与国防,意义极为重大,一定要搞好。说到国防,大家都知道了,国防军在唐努乌梁海与俄国人打了几仗,歼灭了他们一个师,打垮了另外三个,仗是打胜了,但远征军不得不退回来,为什么,因为后勤跟不上!如果有一条北京到库伦的铁路线,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最近有谣言说远征军失败了,被俄国人消灭了,没有那回事!鲁山将军牺牲是事实,但远征军却打了大胜仗!侵略唐努乌梁海的俄军被打垮了!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铁路问题上,端方部长几年前曾出洋考察了十几个国家,都是经济发展第一流的强国,虽然主旨不是铁路,但列强的铁路建设是亲眼看到了,大家要鼓足信心,在端方部长的领导下制定好长远规划,更要抓紧开始具体的行动。至于资金问题,不外三个解决渠道,第一是财政拨款,第二是民间筹资,第三是向列强贷款。跟大家讲实话吧,依靠中央财政是不行的,段部长就在这里,国家的财政状况他最清楚,暂时,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财政会很紧张,这也是我累次强调政府建构要精简,再精简,开支要压缩再压缩的原因。所以,资金问题要着眼于另外两条路,具体方案,请方总理组织有关部局专题研究。但是,我强调一点,国家再穷,铁路建设也要上!否则我们就连满清政府也不如了!最后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国防部,总参谋部已经在研究组建铁道兵部队了,这支部队是用来建设铁路的!考虑到我们国家地理复杂,全国就那么几块平原,爆破、架桥都是技术活,危险活,组建隶属于国防部的铁道兵部队是完全必要的,很快,端方部长手里就有一支建设大军了……”
  端方已经收起了对总统曾经有的轻视。曾经认为那个人不过是个赳赳武夫而已,靠着枪杆子夺取了大清的江山。现在呢,虽然接触不算久,也不算多,他已经承认,那个人文治功夫相当不错,胸有丘壑,对好多领域都有独到的见解。最大的本事是藐视困难,似乎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他总是从总统那里听到一些新鲜词语,比如铁路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非常形象贴切。当然,端方每次听到总统贬低满清还是不舒服,有什么办法呢?大清被人家推翻了嘛。但总统对他是尊敬的,不仅私下,更在于公开,坚定地支持他,为他撑腰。
  任命他为新政权的部长虽然有政治上装点门面的意思在里面,端方还是感到舒服。这种舒服是多方位的,比如礼节,共和国消除了大清朝廷那套繁琐的礼仪,用不着三跪九叩,最多就是鞠个躬,握个手而已,很多时候,面对新朝最高执政者,连这些礼仪也用不着,特别是总统那些旧部更是如此。最令端方感慨的是总统那种西方式的平等态度,甚至连侍者上一杯茶都要说声谢谢。
  端方答应出任新朝部长既不是宗社党的卧底,也不是卖身投靠。最近有人总是翻他的“旧账”,深挖他的身世,将他出任新朝部长归结于他的血统。这一点却是错解了他。之所以答应总统,是因为海晏堂的一次家宴,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总统夫人亲自下厨,亲自为他布菜端盘子令他受宠若惊尚在其次,关键是总统对满清的评价以及对他个人评价令他动心了,那是一种难得的公道,将大清的失败放在一种历史的大环境中去看,去评价。这种评价和结论是闻所未闻的。端方承认总统说的是对的,满清的失败在于落伍,在于无视世界潮流的变换而固步自封,在根本体制不做变革的情况下,别说是出一两个能吏,就是满朝都是清官能吏也不行。还是总统说的对,那种腐朽的体制下,绝不肯能出现大批的清官能吏。端方虽是正白旗满人,但他不是靠着祖荫,而是从科举进入官场的,几十年来,官是越做越大了,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思想也偏离了满清主流,戊戌年间他曾赞同康梁变法,靠着荣禄的庇佑躲过了后党的清算,没有受到牵连。但他已经看清了,大清朝不做彻底的变革,亡国无日了!所以,他在参与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后,力主实施宪政改革,因此成为了满清贵胄中的宪政派领袖。
  总统在那次气氛极好的家宴上对他说,如果戊戌年或者更早一些实施宪政,历史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了。但那只能是一种假设,戊戌变法的失败也不是康梁的轻佻无谋,更不是能归咎于后党。变法失败的根本在于满清最高统治者改革政治的核心是保存满清的统治权,是将家天下的历史延续下去,这个前提下,变法就不可能成功。你也看到了,慈禧太后从太原回京后搞出的新政比康梁的主张走的更远,也涉及到了政治革新的核心,但就立宪而言,满清最高当权者一直采取拖延的法子,形势逼的紧了,步子就快一些,下面安静了,上面又开始动摇。直到局势不可挽回,大家一起完蛋。
  国家是全国民众的国家,政权是全国民众的政权,家天下的做法绝对是走不通的。蒙山军取得了天下,但天下却不是蒙山军一家的,我这个总统也不是终身总统嘛。宪法制定小组搞出的第一稿为我量身定造,就被我否决了嘛。蒙山军搞不好国家,就主动下台,将国家交给更由能力的人来搞,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嘛。你在两湖和两江的做法,证明了你是一个有抱负的官员,你在两江搞了暨南学堂,到处建立师范学院,还搞了省级的图书馆,甚至还搞了全国的第一所幼稚园,都是开风气之先的大好事。我请你出任交通部长,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相信你愿意为国家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至于你说没有搞过铁路,愿意搞教育,那不是问题。蔡元培先生比你更懂教育,这点你不会否认,铁路没人懂,你不懂,我也不懂,我手下的将军们更不懂,不懂就学嘛。曾国藩说过,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我觉得很有道理,找一些专家来帮助你不就行了?至于担心满清贵胄们的态度就更没有必要了,我多次说过,蒙山军推翻的是满清政权,不是要消灭几百万满族同胞。不止是你,载泽不是帮助方司令搞海军了吗?良弼不是当选国会了吗?我相信满清贵胄中绝大多数都是希望看到我们的祖国繁荣富强的,愿意看着中国一直落后挨打的卖国贼只是极少数!铁良,善耆,甚至载沣先生,假如他愿意出来做事,我一样欢迎。
  就是那次海晏堂家宴,促使端方下定了“出仕”的决心。但总统对满清贵胄的判断显然失误了,宗社党将其视为了叛徒,欲除之而后快,他连续接到了两封匿名警告信,威胁要给他好看……
  恭亲王溥伟曾拉他加入宗社党,他拒绝了。后来又亲自劝阻他不要为蒙山军效力。溥伟断言蒙山军不会成事,别看他们占据了北京甚至全国,他们有几大关口越不过去!第一是财政问题,大清朝都支撑不下去,一帮蒙山上下来的草寇更不行!不出三个月,他们就因为没钱而崩溃了。其次是外交问题,列强全部同情大清而仇视蒙山军,没有列强的认可,蒙山军如何执掌朝政?第三是内政问题,且不说民党和满清,便是北洋,也和他们貌合神离,放眼全国,他们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你千万不要图谋一时的荣华而遗臭万年!
  那是龙谦刚进京的事。几个月来,经济并未崩溃,新朝甚至在美国人的贷款帮助下建立了自己的中央银行并发行了自己的货币——华元。现在,华元已经取得了信用,别的地方不清楚,在北京是站住脚了,拿着华元纸币可以买来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了,甚至连房屋田土的交易也可以不用黄金白银而用华元纸币了。端方清楚,一旦新朝的纸币取得信用,财政危机就不存在了。溥伟的希望落空了一条。而外交问题曾是端方密切关注的,他以为龙谦会亲自找列强去争取承认,但就他所知,龙谦从未找过任何一个外交使团谈建交问题,硬是将东交民巷那帮趾高气扬的洋人晾在了那里!按理说,大清完蛋了,洋人使节们不承认新朝就该撤走了,他们却一家都没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果然,美国人和德国人与自诩为世界领袖的英国人分裂了,美德两国已经私下许诺,一旦蒙山军正式建国,即可在承认大清相关条约的前提下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奥国是德国的跟班,大概也没有问题了,外交就是这样,取得突破口就像大坝决口,再难挡住汹涌的洪水了。端方想起龙谦在建国日前一天晚上会议上的讲话,不要考虑外国人的态度!没有他们我们一样过日子!中国是一个大国,世界离不开中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封锁中国,官方封锁,民间也封锁不住!关键是搞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站稳了,列强回来求我们建立外交关系的!溥伟的第二个愿望也落空了。至于国内的反对势力肯定有,端方对此嗤之以鼻,他曾经大力扶持过的、如今出任商业部长的张謇说的对,当初人家那么点力量都灭不掉,现在就更不行了,除非蒙山军自己垮台,否则没人能搞掉他们的。
  几个月来,端方对蒙山军执政后的一系列举措深为关注,就京师而言,变化是巨大的,不仅是市容的整洁,那些林立的烟馆赌场妓院被强制取消了,此举受到了舆论一致的称赞。大批的瘾君子被抓起来强制戒毒,大批的妓女被安置到北京新开了几所工厂甚至外地谋生,大批的老鸨,帮会头目被公开枪决,社会风气为之一肃。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变!满清没有做到,历朝历代任何君王都没有做到过!
  而全国范围内的变化更是巨大。五年义务教育的推广普及,大批高等、中等学校的设立,海外大批学子的归来和外国专家的到来,对地主土地占用的限制和差额土地税的制定出台,扶持工商业的一系列政策讨论出台,让他看到了一个崭新国家的美丽远景。平心而论,除了限制私人土地占有有些抵触外,哪一条不是利国利民呢?石景山电厂已经开工了,电灯不仅是北京达官贵人所专有,普通市民也将结束油灯照明的历史。出洋游历过十几个国家的端方岂能没有感慨?这不过是半年而已,如果就这样搞下去,五年,十年,三十年,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最令端方激动的是国防军对外蒙乃至唐努乌梁海的出兵!作为一个中国人,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激动的了!看看北京高校组织的游行吧,他们高呼国防军万岁的口号,欢呼国家维护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军事行动,北京市民自发捐款以示支持,那是什么场景?满清建政二百六十余年,何时得到过百姓如此的支持?
  溥伟说蒙山军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这不是胡说吗?那个黄口小儿,竟然想以宗社党复辟大清,岂不是做梦?
  思想发生极大变化的端方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交通部的组建事务中,这个过程得到了总统和总理极大的信任,部内机构的设置,人员的选调任命基本他说了算,交通部尚未组建完毕,总统已经迫不及待启动铁路建设了……
  书房里这幅全国地图是总参谋部给他的,是目前最为完整详细的全国要图了。端方的目光落在华东这片区域,如果津浦路建成,再接通江宁和上海杭州,全国最繁华的地段就有了一条大动脉!那是何等的光景?运河交通将要成为历史了吧?
  德国人一直对津浦路建设垂涎三尺。希望独揽这条大动脉的建设和经营权,英国人也不甘落后。总统讲了建设铁路资金来源的三个渠道,端方深为赞同。但中枢既然拿不出钱,靠民间筹资又不靠谱,唯有依靠外资了,如何既能利用外资又不出卖主权呢?端方思索着,没有一个靠谱的答案。直到仆人敲开了书房,告诉他说有客来访。他问是谁,仆人说来人自称姓胡,叫胡思敬。
  是他?原都察院御史,如今跟溥伟一伙打的火热的胡思敬?他来做什么?思索了片刻,“请他到客厅等候,我马上来。”
  “大人,请速救救王爷吧。”胡思敬一见端方,立即双膝跪地,连连叩头。
  “快快请起!你说救谁?”
  “王爷被捕了。大人如今是新朝座上客,而王爷却成了阶下囚。念在满清一脉,请大人务必施以援手。”胡思敬额头已是乌青一片,“今天下午,国安局的人突然抓了王爷……”
  “溥伟?他犯什么事了?”端方吃了一惊。新朝虽然对满清贵胄有些苛刻,但从未抓捕过任何一人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们说王爷是4月28日行刺案的主谋!请大人速速想法子营救吧。”
  “行刺案?我怎么不知道?”端方大吃一惊!


第四节 监狱
  抓捕是昨晚秘密进行的,高层未做任何通报,下午关于铁路建设规划的研讨会上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大家在休息时讨论的是北方与俄国人的军事冲突,根本无人提及对宗社党的密捕。所以端方根本不知道警政部突然动手,以开国大典谋刺案为由,兵分数路同时动手,突然抓捕了若干“大人物”,就胡思敬所知,宗社党主要成员中除了嗅觉敏锐提前离京的肃亲王善耆,其余诸人被一网打尽。
  令胡思敬胆寒的是,国安总局的便衣警探根本不给前清贵胄任何面子,载涛是摄政王载沣的胞弟,直接闯进去从被窝里揪出来便带走了。而胡思敬的“恩主”,性子刚烈的恭亲王溥伟刚要去摸藏在抽屉里的手枪,被警探一拳打翻在地,直接就给上了绑,根本不管他的王爷身份,更不去理会溥伟是承袭了著名的“鬼子六”奕?爵位的嫡亲孙子。
  “你先说说是行刺案是怎么回事?”端方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大人真的不知吗?”胡思敬脸上写着不信,“据说4月28日伪朝开国日曾有刺客意图谋刺其首脑人物,但被其密探所擒。他们不过是要找个借口而已……其目的乃司马昭之心啊。”
  “太后和摄政王呢?”
  “除非他们得了失心疯,怎么敢去惊扰太后和摄政王?”
  那就是没事。端方已经明白,新朝此举是针对宗社党的,“那你为什么逃脱了钳网?”端方冷冷问道。
  “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他们是要将大清朝的栋梁彻底摧毁啊。”
  “大清朝已经完了!退位诏书已经发布七月有余!”端方斩钉截铁地说。
  “大人就算不念大清,也要念昔日的情分吧?”胡思敬对端方的态度感到绝望。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端方端起了茶杯。
  真是个妄人。溥伟铁良依靠这些人如何成得了事?挥退胡思敬,端方独自思考了很久,尽管他们已经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但袖手旁观是不行的,如果溥伟载涛铁良都完了,大清朝不仅在政治上完了,就是最后一点元气也保不住了。这么大的事,总统不可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真的是为了追查凶手吗?
  端方吩咐备车。新朝部长副部长都获得了享受公务用车的待遇,车子自然是山东汽车公司生产的泰山牌。
  “老爷小的斗胆问一句,这么晚了,老爷可是要会客吗?”亲随跟随他已久,比较随便。
  “啊,算了。”端方拍拍脑袋。他本来是准备去西苑觐见龙谦的,但看看已经是晚上九时许,怕打扰了人家休息,于是作罢,只能明天再说了。
  端方忽然想起了在国防部当差的良弼,刚才胡思敬似乎没有提到良弼啊。于是他急忙去找办公厅所发的电话号码簿,给良弼拨了个电话。
  电话系统北京早就有了,不过容量很小。这方面龙谦是舍得花钱的,去年冬,第一套买自美国的电话交换机投入使用,首都政军两界主要首脑家中和办公室都安装了电话,后续的还在建设中。良弼的职务不高,不过是审计局副局长,但他沾了国会议员的光,所以端方可以与他用电话沟通。
  “午桥兄,此事我亦是刚知。军方肯定没有参与,王明远的神态不似作伪。”良弼在电话彼端很是沮丧,“我是宗社党挂了号的,正在等着人家上门抓捕呢。你老兄如今是龙大总统面前的大红人,怎么反而问起了我?”
  良弼最近有些情绪,嫌官低了,人家只任命了他国防部审计局副局长,很是出乎端方的意料。原以为曾担任陆军部侍郎的他即使留在军队,也会给一个相当的职务。比如参加了攻击德州的陈宧,竟然担任了总参二级部的部长,比起来良弼确实有些“亏”。
  “人是昨晚抓的,既然没涉及到你,所以你不要担心了。我本来准备去趟西苑,又恐时间不合适。明天我一定问一问龙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午桥兄,你就不要装糊涂了!这还看不出来吗?整肃!借机对宗社党进行整肃!我早就劝他们行事低调一些,就是不听!蒙山军,嘿嘿,蒙山军也可以啊,唐努乌梁海惹出麻烦,担心内部生变,却用这招来震慑国内!算了,不说了。”良弼似乎意识到什么,不肯再说了。
  唐努乌梁危机端方是清楚的,他的态度完全站在了新朝一边,对国防军收复故土大唱赞歌。同时也担心着俄国人的最终态度,生怕爆发与俄国的全面战争。他不相信市面上有关国防军失败的谣言,否则总统哪有心思参加关于铁路建设的专题会议?不过,良弼身为国防部高级军官,将唐努乌梁海危机与追查行刺案联系起来令端方感到不那么舒服。
  端方一夜未曾合眼,脑子里总是盘旋着良弼所讲的“整肃”二字。第二天早饭后,端方乘车直奔西苑,直接到海晏堂求见龙谦。
  海晏堂已经有客人了,王兆对端方说,“工业部周部长刚来,正与总统谈事,看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如果您的事情不急,就再约吧。如果紧急,我给您通报一声。”
  “很急。劳烦王秘书通报下总统吧。”
  “好吧,您稍等。”
  龙谦很快来到了会客厅,“午桥先生有何急事?”
  端方直言相问,“为什么抓捕了溥伟、铁良等人?他们犯了何事?”
  “哦,警政部曾有报告查办国庆日大案。我同意了,全权委托陈超部长办理此案。但具体情况却不清楚,也不知道抓了哪些人。如果您想了解此案,我劝您稍微等一等。如果您要为人讲情,我看就不必了。”
  “总统,您行事光明磊落,但您下面就难说了。铁良、溥伟、载涛等人不是一般人,抓捕他们必定引发风波,还请总统三思。”
  “午桥先生,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喊了几千年,总是难以做到,几只落地凤凰,不是一般人是什么?就是跟我征战天下的将军,犯事我照抓不误。陈超部长行事稳重,绝不会胡来的。如果想了解具体情况,可以去找陈超。至于风波,午桥先生不妨做一些工作,请前清要员们安心,警政部办案,一定重事实,讲证据。好了,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谈吧。王兆,替我送一送午桥先生。”
  龙谦下了逐客令,端方只能告辞出来。驱车直奔警政部求见陈超,但陈超却不在部里,警政部办公厅那位美艳的女主任也说不清陈部长去了哪里,答应等陈部长回来后立即报告他。
  怡亲王府端方来过无数次,如今却成了新朝的秘密警察机关总部。看到熟悉的假山花池,物是人非的情绪自然涌上心头。国安总局是什么机构?端方心里是清楚的,就是东厂嘛。大清朝虽然弊政重重,但特务政治却是没有搞过的,个别帝王设立过一些临时机构来整肃内部,却从来没有设立如明代东西厂锦衣卫一类的机构来侦刺四方。龙谦成立国安总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站在昔日亲王府的大院里,端方突然产生了反感,新朝带给他希望,也带给他不快,比如这个机构,比如身边这个女人!牝鸡司晨乃败家之象,女人出头露面算什么?连新闻出版总署署长都是女人,龙谦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王主任,陈部长现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端方急于见到陈超。
  王月蝉沉吟下,如实相告,“陈部长现在去了东局子监狱。”
  端方知道那个地方,立即驱车赶往东局子监狱。
  拘捕的二十几个人被关进了东局子监狱,陈超虑及其中数人的身份,有些不放心,亲自去查看了拘押情况,这座监狱已经归了国安总局管辖,只关押重要人犯。
  行刺案“疑犯”尚未展开审讯,目前被关押在这里,其中重要的人物如铁良、溥伟以及载涛住了“单间”。监狱不是客栈,但在陈超眼中还算不错,外行的部长大人自然挑不出毛病,只是叮嘱陪着他视察的江云在看好人犯的前提下尽量给他们的伙食搞的好一些。这些人锦衣玉食惯了,千万不要出岔子,我们不能给总统帮倒忙。
  江云自然满口答应。心里却想,越是锦衣玉食的大人物越容易屈服,几顿掺沙子的牢饭就让他们苦不堪言了。相反那些江湖汉子却不乏软硬不吃的硬骨头。这些年江云搜罗了不少“奇能异士”为己所用,如有“剃刀”之称的刑讯专家刘喜祥就是一个,正是他用酷刑撬开了两个硬骨头刺客的嘴巴,才将真正的雇主招供出来。
  这次江云将宗社党的要员关进东局子,将隶属于行动处预审科的刘喜祥调入东局子,让他琢磨着如何不用刑就撬开那几个人的嘴巴。江云知道,刘喜祥心理有些变态,专以折磨人犯为乐。但载涛等人是不能轻易动刑的,但希望他们主动招供简直是做梦,刘喜祥说不要紧,他有的是办法,请总局长放心便是,不出五天,他们一个个乖乖地认罪。
  “小江,”陈超还是不放心,“现在已经有人关注这件事了,不出三日,舆论便是一片哗然。就算他们真的策划了行刺,你也不能乱来,不然很难收场。另外,总统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我心里也没底。今天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找我了,载沣都来了电话。连日本公使都派了人来,我们不能不考虑周全些。”
  “已经估计到了嘛。这里面,”江云指了指牢房,“肯定有无辜者,但肯定有主谋元凶。陈先生,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混入广场的刺客的枪响了,我们要交代的就不是载沣了,而是蒙山军百万将士!”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才同意了你的名单嘛。”陈超突然想起一事,“南方的追捕行动结束了吗?”
  “王之峰还没有最后消息。那帮人比这帮人机警的多。对了,昨日再审汪兆铭,又获得一些新线索,对我们大为有用。汪兆铭就关在这里,要不要见见他?”
  “我见他做什么?这个人彻底屈服了?”
  “不能这样说。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最近还写了一首诗,据说很有水平。我是不懂的,您学问大,可以看看,”说着,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陈超,“是抄的,不是他的原稿。”
  “还可以写诗啊……”陈超接过了诗稿。
  “血中英响满天涯,不数当年博浪沙。石虎果然能没羽,城狐知否悔磨牙。须衔剑底情何暇,犀照矶头语岂夸。长记越台春欲暮,女墙红遍木棉花。”
  陈超诗才平平,私下所做的几首感怀诗深藏柜底,不肯拿出来示人,也算有自知之明。汪兆铭这首诗典故连环,晦涩难懂,读了几遍才算理解了其中几句的含义,倒也贴切。博浪沙句以张良椎秦自比,石虎是赞飞将军李广武艺高强,“须衔”是指后汉温序咬须自刎殉主,“矶头”大概是指文天祥采石矶头发感慨。最后两句肯定是指南越赵佗向汉朝进贡木棉,给出一副色彩强烈的画面,汪氏的故乡广东,正是当年赵佗割据的南越之地,木棉开在暮春——正是这个季节,英雄故乡开遍了鲜艳的木棉花。
  “以其诗意看,哪里屈服嘛。还自比张良文天祥呢。”陈超承认,这样的诗作自己是写不出的。
  “文天祥?他也配!”江云哼了声,“这个人自去年关在这里,一直受着优待。司令有过交代,不准对他动粗,否则他早就像条狗一样匍匐请罪了。我相信我手下人的判断,此人不过是自命清高而已,未必有必死的决心意志。昨天我向他询问那个姓蒋的情况,他便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了嘛。虽然我是请他喝茶闲聊,他不可能不意识到我是审讯,但不还是很配合?他妈的,司令说世间总是有着太多的不公平,我算是理解了,干坏事干到一定的级别,反而安全了。跟他一起谋刺的那个姓黄的,几次刑讯,最后没有挺过来,早拉出左安门火化了,但这个主谋因为是孙文的骨干,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还他妈有心思作诗呢,呸!”意识到在陈超面前有些失礼,“对不起陈先生,我是有些心急。觉着民党比满清更危险。”
  陈超尚未开口,有人报端方来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还不是替他昔日的同伙求情?陈先生,我看不用理他,省些精力吧。”
  “不,请他到会见室吧。”


第五节 外交
  陈超浓重的鲁南口音让端方听起来有些吃力,但还是听清楚了。山东话是必须听懂的,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官方语言。
  4月28日的未遂行刺案宗社党毫无疑义是参与了,一个叫叶五的满人在进入广场时被捕,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德制木柄手榴弹。叶五是个软骨头,当天中午的第一次突审即招认炸弹是一个叫那松的人给他的,目的是乘龙谦总统走下城楼阅兵时伺机行刺,如果没机会,炸死其他大人物也是好的。为此叶五分三次从那松手里拿了700银元(约合库平银500两),事成之后,那松还会给他7000银元。
  根据叶五的交代,在内务府当差多年的那松在4月29日晨在前门火车站被抓,从其身上搜出14800元正金银行的存单和约1000元新华元纸币和120块银元,另有一把转轮手枪和十二发子弹。
  对那松的审讯得知,那松是受了肃亲王善耆的指使招募行刺人员的,但善耆早已不在北京,国安总局已经查明了善耆的行踪,他在天津日租界已经买了宅子,似乎要在那里长住了。
  另外,那松的家眷已经转移,跑到了天津,跟肃亲王善耆做了邻居。
  “陈部长,您讲的案情似乎只牵连到了善耆,跟溥伟等人没有牵涉啊?”端方表示了质疑。
  “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岂能胡乱抓人?实话告诉你吧,那天在长安街现场抓获的另外还有三人,其中一人也是受了宗社党首脑人物的指使。当然,其中还有中间人。”答话的是江云。
  “是谁?”
  “案件仍在调查中,恕我不能奉告。”江云回绝了端方的要求,“善耆躲进日租界也不算完。租界也是我国的领土,总有一天要收回来,日本人庇佑不了他。就算他逃出国也不行,逃到天边我也会将其抓回来!”
  因为善耆成功出逃,江云受到了严厉批评。这是国安总局的重大失误之一。所以,提起善耆,江云便恨由心生。
  “陈部长,以我之见,溥伟等人或许有人涉嫌谋刺,但未必全部参与针对总统的阴谋。警政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端方不相信被抓的人全部参与了密谋。
  “善耆逃了,我们不能不汲取教训。宗社党背后有洋人活动,情况极为复杂。如果证据确凿,那就不止是谋刺了,因为卖国的性质更为严重。我们这样做,也有保护他们的意思在内。他们就在这里,未曾受到虐待,你可以去见他们。不过,涉及案情的话就不要提了,免得我为难。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核查重要疑犯的拘押情况,不愿意出现意外。”陈超道。
  见是不想见了。铁良已经与他绝交,溥伟更是恨己入骨,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端方谢绝了陈超的好意,离开东局子监狱,驱车去恭王府见载沣和隆裕去了,那两位想必已如坐针毡了吧。
  果然,前满清摄政王载沣一反常态地“接见”了端方。本来载沣是深恨端方的卖身投靠的。载沣通过端方向龙谦提出了一个要求,即皇室迁出北京移居承德避暑山庄,并承诺永远不过问政事。另外,载沣请求龙谦宽大处理涉案的宗社党成员。
  端方当日便将载沣给龙谦的亲笔信转交给了海晏堂。但未见到龙谦本人——他去石景山电厂的施工工地视察去了。
  事件继续发展。就在端方拜访载沣的当日,北京又有七人被捕,其中五人是满人。
  5月4日,《顺天时报》报道了对善耆的采访,正式披露了新政权针对满清贵胄的大规模抓捕。善耆控诉新政权对前清要员的政治迫害,声称一切罪名皆属捏造,完全是伪政权对前清要员有计划的清洗迫害。要求国际社会给予关注并对新政权实施制裁。至此,善耆正式走上了卖国之路。
  《顺天时报》的日本人主办的华文报纸,在京津两地有着稳定的读者群。对善耆的采访一见报,立即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大公报》随即披露了北京针对宗社党要员的密捕,证实前清要员铁良、溥伟、载涛已经失踪。不仅如此,大约数十名前清官员以及满族百姓被抓捕抄家。北京数十万满族人处于万分惶恐中。《大公报》的记者申请采访载沣的要求被拒绝,恭亲王府被北京警察厅严密看护,无有警政部的特别证件不能进入这所居住着前清最高统治者的王府大院。
  《大公报》的影响力超过了顺天时报。这种情况下,警政部必须出面了。5月6日,新闻出版总署署长秋瑾女士主持召开了记者会,邀请了北京十二家新闻媒体记者参加。警政部副部长兼首都警察厅长许公持扼要通报了4月28日开国大典的未遂行刺案,并宣读了部分涉案人员的证词。许公持说,如果不是善耆造谣,警政部将在案件基本结案后再做通报。之所以现在向新闻界报告事情的大致经过,是因为安定人心的需求。政府绝无清洗迫害前清官员的计划,更不是针对普通的满族群众。新政府自占领北京后的一切行为足以证明,新政府是严格遵循与满清达成的政治谅解协议的。违反协议的不是政府,而是一小撮图谋复辟分子。对于涉嫌谋刺共和国领袖的涉案人员,警政部及司法系统将严格根据法律办事,绝不会牵连无辜。
  《中华报》、《每日新闻报》等政府喉舌在转载记者会的同时,组织力量对于善耆的卖国行为进行了严厉驳斥。
  但记者会没有透露谋刺案的另一条线索——对民党涉案分子的抓捕情况。
  5月8日晚,在广东新安,国安总局的特工抓获了准备出逃香港的疑犯蒋志清。根据已经掌握的证据,将掩护蒋志清潜逃并为其出具假证件提供旅费的东南军区动员部副部长许崇智逮捕。留学日本、和蒋方震、蔡锷、张孝准同期毕业于日本陆士的许崇智是同盟会早期会员,和蒋志清有着相当好的私交。蒋志清潜逃回杭州后,许崇智认为东南特别是上海杭州两地的风声太紧,建议蒋氏去广东暂避。许崇智帮助蒋志清搞到了宁波至广州的船票并亲自护送其上了船。但许氏没想到他早已被掌握蒋志清全部社会关系的国安总局盯上了,之所以不在浙江抓捕,是为了挖掘出更多的线索。但蒋志清到了广州后并未联系任何人,而是一路跑到了惠州,然后又跑到濒临珠江口的新安县,开始图谋乘船出海,国安总局行动处及广州站不再“钓鱼”了,立即实施了抓捕,并迅速动用海军将其押送北京。
  蒋志清案牵连到了另一位民党重要人物张增澄。其人以字行,说张静江就熟悉多了。此人为浙江商界巨子,曾大力资助过孙文反清。孙文曾为张氏撰一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张静江未因孙文失败而出逃国外,依旧做他的生意。据说四月份有人曾在张府见过蒋氏,为此浙江警察厅传讯了张氏,但很快就将其释放了。
  张氏被警察厅传讯时间虽短,但引发了浙江富商的恐慌。连张謇都感到不安了,跑去问总理方声远。随着张静江被释放,风波逐渐平息。
  蒋志清在新朝并无官职。已经查明蒋氏去年跟随其结义大哥陈其美去了日本。何时回国并着手实施谋刺是以后审讯调查的事了。但国安总局不会放过许崇智。因为许氏是现役军官,警政部无权调查军内,案件转给了国防部,随即开始了对东南及南方两大军区的整肃——当初起义的民党部队基本在这两大军区。一批出身民党的军队将佐被传讯或者逮捕,连总参工程兵司令张孝准、保定军校校长蒋方震及38旅旅长蔡锷都受到传唤——了解许崇智的社会关系。张孝准感到担心,但蒋方震镇定自若,对老同学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跟民党又没有来往,你又没有与那些人来往,担心什么?另外,总统依靠的就是这支军队,所以绝不会让军队人人自危的。
  蒋方震的估计是对的。对于军队的调查很快就终止了,除了东南、南方两大军区外,其余军区基本没有涉及。而北京关于满清“余孽”的抓捕也渐告尾声,抓人的消息越来越少,而一部分经甄别清白的人已经释放,有公职的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标志着新朝建立的第一场风波渐告平息了。
  但事件是不可能彻底遮掩的。《泰晤士报》迅速报道了关于军队整肃的报导。声称中华共和国政府意图通过一场子虚乌有的谋刺案来清理整肃民党和前清两股势力。
  《泰晤士报》是英国人的报纸,在全球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这段时间,围绕着唐努乌梁海冲突,该报做了很多歪曲事实的报道。
  似乎是要回击英国人,军方喉舌、脱胎于《第五镇通讯》的《国防军报》在5月9日正式报道了唐努乌梁海之战的过程,热情讴歌了为国捐躯的鲁山将军及英勇奋战的北方军区远征军部队,证实该部已经撤出唐努乌梁海——此举不是对俄国军事干涉的屈服,而是顾及远东地区的和平——战事爆发后,一些关心远东局势的国家进行了调停,希望冲突双方保持克制,尽快恢复该地区的原状……这里面就有英国政府。英国政府歪曲事实的报道是不负责任的,是对中国政府及国防军的污蔑,中国人民和军队对此表示极大的愤慨。
  《国防军报》声称,唐努乌梁海是中国无可争议的领土,俄军进入唐努乌梁海地区是对中国赤裸裸的侵略。国防军撤出唐努乌梁海,是尊重国际社会调停的表现,要求俄军立即撤出该地区,不然,国防军保留采取军事行动的权力。
  舆情从对前清要员和民党的整肃转到了军事方面。5月12日,北京十万群众集会游行,抗议俄国对唐努乌梁海的侵略。
  这是首都第三次大规模的集会游行了。除了国庆日欢庆游行外,两次是为了唐努乌梁海。对此,俄国政府至为愤慨,特命全权公使廓索维慈在东交民巷召集列强公使会议,受其外交部的委托,希望各强国在与中国的关系方面达成一致。核心就是不与中国建交,并且在经济、政治方面给与中国制裁。沙皇尼古拉二世已经决定“退让”,在中国远征军主动撤出唐努乌梁海地区后,一切针对中国的军事计划全部中止,连进入唐努乌梁海地区遭受严重损失的俄军骑兵部队已经开始分批北撤了。不能将精力转移到远东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不等于俄国政府可以就此罢休。面对国内汹涌的舆情,俄国政府决定暂缓与中国的建交并策动对中国的孤立。
  但俄国人打错了算盘。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列强间的矛盾,特别是欧洲互为假想敌的两大阵营正式形成,列强们不可能在中国问题上取得一致了。
  这个会议除德国之外,驻京的列强公使都参加了,却未达成一致。法国表示了对俄国提议的支持,日本和英国态度暧昧,美国和奥国表示反对。他们已经接到了国内的明确指示,在满足必要的条件下,可以与中国新政权建立外交关系。所以,美国公使说,将中国摒弃于文明世界之外不符合美利坚的利益,但有关条约必须得到中国新政权的承认是(建立外交关系)一个大前提。
  廓索维慈惊讶于英国的态度,他以为在当前情况下(中国新政府所流露的反英情绪),英国人肯定会采取行动的。但英国人竟然不做明确的表态以支持俄国的提议。这令俄国人至为失望。
  令俄国人失望的还在后面。两日后,美国政府率先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且是大使级。次日,德国与奥国也与中国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更令俄国人气愤的是,德国政府与中国联合发布的外交公告中,特别声明了唐努乌梁海地区是中国的固有国土。那是一片东西长八百公里、南北宽三百公里的辽阔领土。
  其实,美德两国早已与就建交问题中国秘密磋商了很久了。谈判成功瞒过了其他国家,地点不在北京而是在济南。由于山东实业与德美两国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美德两国官员赴山东考察未引起英日等国特别的怀疑。
  坚冰一旦打破,主动权就转到了中国。与欧美三国外交关系的正式确立,让国内所有关心外交问题的人士欢欣鼓舞,唐努乌梁海之战爆发以来,特别是国庆日之后对某些势力的整肃的关注被转移了。外交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国人,巩固了新政权。
  在与美德两国签订建交文件后,相关的经济、军事合作谈判加快了进度,涉及交通、工业、军事诸多方面。特别是处于生产过剩的美国,急需找到一个新兴市场,所以,美方对于中国提出的贷款购买设备兴建工厂的要求表示了极大兴趣。中国人的胃口很大,开出的清单涉及十几个行业,贷款总计高达8000万美元之巨。中国人毫不掩饰他们对于工业化的野心。美方建议中方组织一个高级别的代表团赴美进行相关的商谈,中国表示赞成。而洛克菲勒、杜邦等财团早已等不及了,他们迫切需要加大对中国的投资,以期获得更大的利益。美国人受够了老牌列强的歧视,就全球范围,一切可能的市场几乎被英法瓜分完毕,中国应当是最后一个大市场了。美国驻华外交机构在得出蒙山军政府已经切实掌控局势后,建议美国资本进入中国市场。
  “日本在日俄战争之后将美国视为假想敌已经是不需争论的事情了。中国人渴望获得资金和技术以建设他们极为孱弱的工业,对于美国是有利的,他们不可能构成对美国的任何威胁,而美国却可以就此掌控中国。特别是中国希望加强海军建设的要求应当予以满足,中国海军的逐步强大对于日本是一个现实的牵制,它将有利于太平洋的安全。总之,一个亲美的中国在远东崛起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驻华公使嘉乐恒——现在是大使了,给华盛顿的报告这样写道。
  德国人也不甘落后。他们在取得津浦铁路的独家修筑权后,承诺与中国在军事领域展开更为紧密的合作,承诺转让化学、光学、冶金等一系列军工技术并合资建立相关的工厂。款项除以关税偿还外,德国希望得到中国的矿产,特别是石油。中国方面表示同意。
  建交的代价是有的。那就是对于一系列满清丧权辱国条约的承认——庚子赔款、关税以及租界的合法性。外交部曾受到了军方极大的压力,但被龙谦所压制。
  龙谦在5月10日晚的秘密会议上对军方及政府主要首脑们说,外交并无神秘,全看实力。你们也不要感谢美国和德国,假如他们不是在中国有着利益诉求,他们也会与俄国一样。寄希望于一下子收回被满清出卖的主权是不现实的,要慢慢来。缔结与列强的外交关系有利于国家的复苏,更有利于国家的发展。我们必须先咽下这口气,专心致志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先将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好吧。加强军备是军方正当的要求,更是全国人民的企盼。但加强军备需要先将经济搞好,这个道理小孩子也能想明白。所以,我们要过很长时间的苦日子,齐心协力抓好经济建设,这是我们长时间的大局。唐努乌梁海会收回来的,下一次出兵,我们就不会再撤退了。不仅唐努乌梁海,而且台湾、澎湖、香港、澳门以及一切被列强霸占的领土全部要收回。我是有这个决心的,即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这天,我相信我们的后代也会完成这件伟业。或许有人说你这样说太令人泄气了,严重缺乏勇气。不,这不是勇气问题,而是实力!你们也不要泄气,我敢断言,不出五年,国际局势一定会发生有利于我们的变局,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机会就在那里,但没有实力的话即使机会到来也抓不住。同志们,让我们坚定信心,勒紧裤带,沉下心来狠狠干上几年吧。


第六节 家事国事
  与德美等国成功建交的消息冲淡了警政部对前清要员及民党整肃带来的恐惧。在陈超的严令下,国安总局于5月10日正式收手了。比江云预定的抓捕规模小了一半左右,大约还有60名左右预定的前清官员逃脱了建国后的第一次打击。江云主持制定的在天津日租界诱捕善耆的行动也被陈超叫停了,江云知道命令来自于最高层,肯定是在外交取得重大突破形势下的无奈选择,有些遗憾地撤回了潜入日租界的十几名行动处特工,备用计划随即启动,开始物色打入善耆身边的人选,江云判断经此一役,善耆已是惊弓之鸟,别说回北京,连公开活动也未必有胆量了,尽管他是晚清警察系统的主要奠基人。
  整肃转入下一个阶段,一些疑犯开始走司法程序,属于军队系统的交军法部门,其余的陆续移交司法部。
  醉心于建立现代司法体系的伍廷芳老先生在建国前即推出了《宪法》、《刑法》、《刑事诉讼法》、《民法》、《民事诉讼法》、《商法》、《破产法》、《婚姻法》等十几部重要法律,其中一些法律文本基本借鉴了之前工作的成果,经国会“象征性”地审议后正式颁布全国。按照立国原则,法律的制定权在国会,但现在的国会还是一个“橡皮图章”,需要大力建设才行。
  值得一提的是,《婚姻法》是崭新的一部法律,它正式将一夫一妻制写入了法律条文,纳妾成为非法行为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博得知识界一片喝彩声。特别是文教部长蔡元培,连续三天在《教育报》上撰文对《婚姻法》的进步意义进行阐述,替司法部及国会当了一次免费的宣传员。这件事的背后有很多可笑之事,其中最可笑的是起草这部重要法律的先生们多是多妻制的拥护实践者,或者出身于多妻制家庭。不管怎么样说,公开的多妻制正式宣告结束了。
  为此,文人们打了好长一段时间嘴仗。十年前曾与龙谦在北京有过一段交往的辜鸿铭先生就持激烈的反对意见。因为与龙谦的治国观点多有不合,辜先生拒绝了在新朝为官,而是进入北京大学外文系当了教授,公开在讲堂上批评新《婚姻法》,说中国从来就是一夫一妻制,没有实行过多妻制,那些所谓事实上的多妻制理论都是强词夺理。还举出了什么茶杯茶壶论,将男人比作茶壶,女人比作茶杯。一把茶壶可以配几个茶杯,一个茶杯不可能拥有几把茶壶。被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成为一时之新闻。此君算是典型的保守派,不剪辫子,赞成裹足,对共和国推行的若干新政尽兴抨击,甚至直接点了龙谦的名,认为他摧毁中华传统文化,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不过,此君的学问真是一流,并非沽名钓誉,所以,批评也罢,谩骂也好,他已久做他的教授,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回到正题。由于法律体系的初步建立,使得审理谋刺案成为了可能。北京市法院依照有关法律开始审理这一得到中外关注的大案。很快,法院释放了被拘押十数日的宗社党要员铁良,理由是证据不足。但溥伟、载涛被一审认定有罪。
  载沣因为铁良的无罪开释稍微安心了些,因端方给龙谦带的口信一直没有回复。载沣在压力之下给龙谦写了封亲笔信,为弟弟载涛和溥伟说情,要求龙谦念在其年轻给予宽赦。如有可能,希望援引宪法赋予国家元首的特赦权力释放二人。并再次提出了皇室北去承德的要求。龙谦给载沣回了封信,拒绝了载沣宽赦甚至特赦的要求,在进入司法程序后,作为总统,绝不能干涉司法审理,至于特赦,法院并未做出最后判决,无从援引特赦。其次,谋刺国家元首不仅触犯刑法,而且危害国家安全,不仅是针对我个人,而且是在颠覆政权了,似不符合特赦之例。至于北上承德,龙谦认为暂不可行,请载沣及前清皇室成员安心在北京生活。若要工作,也是可以的。龙谦在信中表示,对于前清部分人员的抓捕绝非有目的的整肃,而是就事论事。载涛犯罪,自有其一人承当,跟别人无涉。
  在北京乃至中外关注这件大案审理的同时,因唐努乌梁海之战而中断的重要人事任命陆续公布,各省、直辖市的省长和市长人选确定并以政务院总理的名义委任,其中大部分一把手并非出身蒙山军系统,虽然有天下人治天下的美誉,实际上反映了蒙山军系统文官队伍严重缺乏的现实。一些人选是早已确定了的,比如浙江汤寿潜、江苏程德全、湖北汤化龙、湖南谭延闿、山东张莲芬、云南唐继尧等,他们事实上已经“上岗”了,最早转入政界的邓清华此番获得了升迁,被任命为直隶省长兼北京市长,一些军队将领脱下军装转入了政界,副总参谋长,原山东军参谋长张玉林出任奉天省长,第9师师长郑双庆出任了黑龙江省省长,北方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范德平被任命为上海市长,第7师参谋长赵自立被任命为陕西省长,第8师师长姜义柳出任广东省长,而原先确定转业的第5师师长熊勋则接替了范德平在北方军区的职务,纷传被卷入谋刺案的北洋系军官陈宧被任命为四川省长和不满三十岁的阎锡山以标统之职一跃而为山西省长最引轰动。舆论开始关注和研究省长们的出身派系师承,专注于整肃案的舆论被政界新星所吸引了。
  龙谦确实没有干预警政部的工作,他在确认唐努乌梁海危机基本结束后,精力转到了外交和政务方面,外交已获突破,在于德美两国正式建交后,龙谦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构想。政务就是第一位的了。
  当前最棘手的是迅速展开工业布局,他已经决定由方声远带队出访美国,司徒均带队出访德国,寻求经济与军事的合作支持。前者是关键,建立一个相对完备工业体系需要科学规划,更需要大笔资金,依靠自身的积累是来不及的。龙谦自己有一个时间表,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方声远周学熙等人赶到有些不解。现在一面抓紧确定设备、技术购买引进的明细,一面研究探讨全国性的工业布局,先将最基础的工业部门建立起来,比如采矿。同时,等待美方正式的回复。龙谦希望至少获得五千万美元的贷款,这是一笔海量的资金,就算是富裕第一的美国怕是也一下子拿不出这笔资金。龙谦的计划是依托已经实力不俗华美机械,直接与美国几大财团接触,间接影响华府和国会山的决策,反正钱到位都花在美国,中国的现状是什么都缺,尤其缺少机械加工设备,那是有多少要多少,有些饥不择食的味道了。
  在办这件大事之间,龙谦督促政务院正式出台了公务人员薪酬暂行办法,解决了一件大事。
  王士珍领导的民政部属政务院系统,有些不管部的意味在里面。当然,职责是基本明确的,主要是民生管理。该部内部设立的第一个业务性机构是统计调查局。各部内部的机构设置是部长的权力,连总理一般都不过问,总统就更不该管了,但一次就甘肃赈灾问题的汇报中龙谦听到了统计调查局这个名字,便好奇地插问,“聘卿先生,你再说一遍,你那个调查机构叫什么?”
  王士珍却误会了龙谦的意思,以为是嫌他不信任地方关于灾情的报告了,“前清多有谎报灾情者,属下认为,核实当为定例。”
  “核实是对的,我是问你那个调查机构的名称。”
  “哦,统计调查局。怎么,不合适吗?”
  “哈哈,合适,很合适。”龙谦有些尴尬,当初他曾恶趣味地想命名江云的部门冠以此名,没想到却出现在了民政部,“对不起,打断你的话了,请继续。”
  这个统计调查局的作用还真不能小觑。在公务人员薪酬确定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建国是一件复杂至极的系统工程。就算龙谦和他的战友们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来筹备,但还是有些重要事项未曾确定,公务人员薪酬就是其中之一。
  从去年十月总部进京,组建了领导建国的军委会,一直到现在,中枢机关人员的薪水标准是方声远暂定的,分了三等,一等300银元,二等150银元,三等50银元。大人物们自然领了一等薪水,中层,如处长们就是二等了,绝大多数划入了三等,就是连龙谦的秘书王兆,领的也是三等薪水。
  当然,军队系统依然延续了老办法。
  为什么没有意见?大人物们不在意或者不愿提,蒙山军系统进入公务系统的不多,比如邓清华,长时间过着供给制的生活,家庭负担又小,300银元很不少了。前清、北洋、民党三系投靠人员,一来家底丰厚,二来享受了很多福利,比如住房,用车都是免费,三来也不敢提待遇问题。而中层和下层的薪水标准就当时的物价水平不算低,所以半年来一直比较平静。
  但随着国会和政府机构的正式建立,官员级别正式形成,正式确定官员薪酬的呼声就高起来了。
  政务院系统确定的各部机构设置等级分为了四级,部、厅(局)处、科。厅长和科长都列入了中层,同领第二等的薪水显然不合适。
  这只是中枢而已,随着各省政府的陆续组建,公务人员薪水待遇的问题就更加凸显出来。
  原先曾明确反对细化级别的军队将领也转变了态度,变为支持了。龙谦私下对方声远和洪粤诚说,打天下易,坐天下难啊。官僚化的迹象现在就出现了,你看吧,薪水问题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后面还有一个军衔问题,你我要坐在火炉子上了,屁股搞不好会被烧糊的。
  龙谦的话里有开玩笑的成分,但其凝重的神态却让方、洪二人笑不出声。
  龙谦知道,蒙山军原先那一套“军事共产主义”制度肯定不行了。跟随他打天下的元勋宿将们要求享受胜利的果实,职务是一方面,待遇也很重要,如果不给待遇,必然导致大面积腐败的发生。
  但是,薪酬问题却不是单独存在的,其牵连甚广。
  第一,政府的机构设置及职数问题。政府刚组建,就出现调整机构设置的呼声。龙谦知道,治理如此庞大的国家,十几个部局肯定是不够的,比如周学熙的工业部,将来肯定会派生出若干分工更细的部局出来,但眼下却只能如此,尽量压缩部局的数量,同时尽量精简公务人员,也就是精简职数。
  第二,公务人员职务消费问题。大部分人尚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但龙谦是清楚的。如果开始不定好规矩,以后就不好处理了。如何确定公务人员的非薪酬待遇,直接决定着薪酬水平的确定。
  第三,公务人员的薪酬确定原则。走不走高薪养廉之路?就历史而言,宋朝的公务员待遇是极高的,廉洁指数究竟如何,龙谦也说不准。明清两代公务人员的账面工资却极低,比如清朝总督是从一品大员,薪俸却只有180两,而且是年俸。这不是开玩笑吗?在北京办一桌上档次的宴席,如果席面上有鱼翅熊掌一类珍肴,没有三十两白银下不来。一位类似于共和国大区司令官的高官,一年的薪水就吃半桌好菜?所以,贪污是必然的了。所以,才出现海瑞那样极端的清官,连吃一次肉都成了官场新闻。清代雍正朝之前,官员“正当”贪污的路子主要是火耗银子,火耗的水平基本看出当地主官的廉洁程度。所以,锐意改革的雍正帝才推出了火耗归公的政策,杜绝了官员对百姓的公开盘剥。同时推出了养廉银制度,等于承认官员的薪俸太低了。如两江总督,一年的养廉银就高达27000两白银,是其正常薪水的150倍!
  共和国当然不能走清朝的旧路。
  在建国之前,龙谦正式委托方声远牵头研究制定公务人员薪酬问题。为此,龙谦召集了军委会各局主要官员开了一个专题会,讲了他对机构设置,职数确定以及薪酬问题的基本原则。
  当时他便委托王士珍做一个专门调查,调查什么?就是历史上各朝各代百姓与官员的比例问题,他承认自己读书不多,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基本为零,但隐约记得一个资料上说西汉的官民比例是最低的,大约九千名百姓才奉养一个官员,之后就越来越不堪了,满清是多少,不知道。需要专门的人员查阅资料。
  龙谦说,今天我讲三个问题,第一是薪水问题,第二是编制问题,第三是职务消费问题。
  先说第一个。官员的薪俸来自税收,税收来自百姓,所以官员的数量和薪俸水平牵连甚广,直接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与其让官员低薪过苦日子,然后养一帮人监督官员,不如直接将薪水定的合理一些。合理是多少?济南的大学教授月薪300元,中小学教师月薪100月或者更多一些,什么级别的官员可以比大学教授?济南的工厂多,据说技术工人可以拿到30-50元,而一般的小工,大概在10-15元。好几年没有去了,不知道这个数字确切否。我说这些,就是一个参照物的问题。中级官员不能高于大学教授,下级公务员不能高于中小学教师,这个原则希望你们考虑。高级公务人员,比如我这个总统该拿多少钱?大概让做具体方案的人感到不好办,我说一个标准好了,20倍!什么的20倍?就是普通市民收入的20倍。这是一个上限,很可以了,不能再高啦。我的薪水大概是系列中最高的,确定了我的,其他的就好办了。
  第二个是编制问题。要特别注意压缩编制,你们或许不信,我说一个预言,编制总是要膨胀的,一直膨胀到老百姓承受不住,大家一起完蛋。所以,我们这些奠定共和国最初基础的人,要目光长远些。一个字,就是紧。机构编制要从紧,能用一个人的,绝不用两个人。副职的职数,原则上不超过两个,能不设的就不设,能用一个的就不用两个。我的意见,政务院在出台公务人员薪酬标准前,应当先将政府各部机构框架确定下来,搞一个原则性的东西出来,不仅指导中央部局,也管各省,不然不好办。
  还要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编外”人员的问题。据说朱元璋曾因为江南某县一些不在编制内的公务人员大发雷霆,杀了好多人。朱洪武是苦出身,晓得百姓奉养官员的难处,编制外的官员吃的也是皇粮国税,要严禁出现这种现象。许公持的警察厅就叫唤人手不足,希望开一个口子,允许他招募1200名编外警察,邓市长向我报告,我没有同意。这个口子不好开,一开就不得了。不信你们去问一问专家,看历史上有没有这种现象?我告诉你们,有的,每当一个王朝快完蛋时,这种编外人员就格外多,等超过一定比例,王朝就轰然倒塌了。
  第三是职务消费。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意思大家都理解。一些现象大家已经视为当然了,比如住房,比如用车,比如请客吃饭。很多人觉得,请客是为了公事嘛,外交局请洋人谈事,不能说是私事。理论上不能完全杜绝职务消费,但要定一个规矩。比如总理,比如唐局长,这类消费肯定少不了,让他们都自掏腰包,我担心他们不久就会打辞呈给我了。(笑)但不加限制会出问题!我跟你们说,我最近就常请人吃饭,开销都是我的薪水,太太意见很大,连呼吃不消。(大笑)我跟太太说,凭什么我挣那么高的薪水?就是有接待客人的意思在里面嘛。但太太不认这个帐,所以工作还得做,不然后院就不安宁。
  我请客真的是为了工作,我相信大家也一样。但日子久了,问题肯定会出现,假公济私是免不了的。所以,我要政务院在研究薪酬、编制的同时,研究一下职务消费问题,将规矩立起来就好办了。职务消费花的是公款,是民脂民膏,所以必须接受调查审计,要过监察部那一关。发现经费使用不当的,要处理。轻则罚款,重则降职撤职,再严重的追究法律责任。所以,宣传局要在法律上完善这点。
  总之,我的基本态度是,官员的薪水可以高一点,但要有限度。官员的日子不能自由,权力不能滥用没有约束。从我这个总统做起,你们各位都做好了,下面就好办了。共和国不同于满清,不同于封建王朝,就体现在这些方面。我们要开创一个跳出治乱循环的盛世,必须严厉管制官员,而不是管制百姓!谁要是觉得当官太难了,请他离开好了。
  根据龙谦的指示原则,方声远着手制定一系列制度。委托拟出任民政部长的王士珍进行调查,王士珍先成立了调查统计局,对北京、上海、天津、济南、广州、南京(江宁正式改名南京)六座大城市各类人员的薪水、实际物价进行了科学细致的调查,形成了一份让龙谦颇感兴趣的调查报告,龙谦特意指示王士珍奖励调查局,认为这份报告做的极好。
  目前,六座大城市的薪水和物价水平都不一样,最高的竟然不是上海而是济南!这点大出龙谦的意料,本来他以为上海应当是最高的。
  这个时候的物价比较低。就以上海为例,一石大米3-4元,煤炭一石一角四分,食盐一斤4分半,白糖一角一斤,猪肉一斤3角,活鸡一斤8分,鲜蛋一个2分,豆油一斤2角5分,煤油一斤6分,肥皂一块5分,一盒老刀牌香烟3分,绍兴酒一斤一角钱。调查局一名调查员拿了一块钱(银元)请客,六个人,茶资8个铜板,吃了生煎馒头,蟹壳黄等小吃,一共花了不到30个铜板。1块银元大约可兑换250个铜板(上海华元流通不算好,主要是银元和铜板)。
  地价不等。上海在100-300元之间(地段不等),比南京、广州要高一些。南京郊区一亩年产400斤稻谷的农田售价不过120元。北京大致也是这个水平,而济南则高于北京,在150元左右。
  就工资而言,工人的薪酬水平普遍高于警察,也高于政府工作人员。上海的巡警月薪在10-13元之间,但上海的纺织女工月薪约20-25元(技术熟练工)。济南更高,华源枪厂的工人平均薪水在40元以上,高级技工的薪水竟然达到了150元,一个月的薪水就可以买一亩地了。而上海早已成立的卫生局的一名科长,薪水不过30元。
  有了这份翔实的调查报告,方声远的工作就好做了。
  在确定政府机构编制方案和职务消费规则之前,政务院首先拿出了公务人员等级级别和薪水标准的草案,几经讨论修改,报国会审议批准后算是定案了。
  方案确定共和国政府工作人员(简称公务员)等级共18级,对应确定薪酬。最高为年薪为总统,12000华元,最低为600元,是政府雇佣的杂役。最高和最低相差20倍。
  龙谦感觉到自己的薪水有点高了,月薪1000元明显超过了他20倍的限额,但政务院及国会认为在限制了高级领导人职务消费后,这个薪水不算高。横向比各国元首,基本是最低的了。
  这天,龙谦从石景山电厂工地回到西苑,在海晏堂大门口遇见了在国防军总医院工作的张红草。
  “咦,到吃饭的时间了,为什么要走,留下吃饭吧。”
  “不了。刚才跟夫人聊了好久了。”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龙谦对那几个“活下来”的女兵一直很关切,“陈淑为什么不送你?”
  “刚来了客人,是方总理的夫人,我便告辞出来了。”张红草看周围无人,“司令,许小姐的情况你知道了吗?”
  “什么情况?”
  “她生了。”
  “生了?什么时候?男孩女孩?她身体没事吧?”
  “4月28日夜里。她身体没事。我刚从那边回来,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是个男孩子,很漂亮的男孩子……”
  “是吗?她怎么说?”
  “司令,你真的不管她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你跟陈淑讲了?”
  “没有。要讲也是你讲。我说算什么?”
  “她的态度我知道。其实,做一个普通人未尝不好……”
  “她其实一直关心你。听说了国庆日的事,反复问了我几遍。司令,你的心太硬了……”
  “红草,这件事我做错了。已经错了,再改错误就更大……她的性子很强,我知道。红草,到了我这步,一些事就由不得我了……谢谢你,我知道了。”
  张红草看龙谦神态萧索,“司令,孩子是没错的,你不能让他没有父亲。”
  “我知道,知道……”


中部 第一卷 新中华

wanglong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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