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人物




第一节 郑婵
  己酉到庚戌不过是普通的年岁交替,但对于今年便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统治中国二百六十年的大清朝轰然倒塌,不可避免地给所有人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数。
  新朝的大人物们忙着自己的大事,小人物们自有自己的生活,改朝换代虽然触及每个人,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鲁南蒙阴县郑家庄一带是蒙山军的老根据地,比起其他地方另有一番光景。因为上千名子弟从军并且很多当上了军官,大笔的款子寄回了家乡。因为大批青壮出山到沂州、兖州甚至济南的工厂做工,大笔的薪水被带回了家。庄户人有了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于是当地这些年多了好多的新瓦房。
  新房子多了,路也修好了,一条平展的通往县城的大路也铺上了水泥,水泥是中兴公司捐赠的,修路则是县里组织的,筑路者按日发给工钱。这条水泥大道的修通,极大地方便了出行,让老根据地的人自豪的了不得。
  因为是为蒙山军做出巨大牺牲和贡献的老根据地,沂州府免除了郑家庄一带十几个村庄三年的农税,这更给根据地带来了喜庆。在蒙山军夺取天下的第一个春节来临前,郑家庄、陈家崖、白魏、张前等十几个村庄呈现一种少有的红火,街门上插着的红旗,悬挂的灯笼增添了节日的气氛,打扫干净的街上到处是早早穿上了新衣服嬉戏的娃娃们,鞭炮不断响起,空气重飘散着幽微的火药香。
  如今已然是鲁南名人的程大牛的除夕夜却很是冷清。念及阵亡于德州的次子,老婆扔下手里的活计嚎哭起来,让程大牛狠狠地骂了几句,想到今日是除夕夜,程大牛克制住情绪,“嚎哭啥?!建军牺牲了,建国不是好好的吗?”看着桌上的肉食,“搁在过去,你能吃上肉?做梦吧。”
  官府已经将蒙山军阵亡官兵的抚恤金发了下来,是全国发放抚恤金最早的省份,士兵100银元,军官150银元。年前蒙阴县还派人送来了慰问品:一斤猪肉,一只活鸡,二十斤白面,还有十斤大米。
  程家的生活早已不是十年前,程大牛搞乡村自治领着一份不菲的津贴,老大建国每隔三个月便寄来军饷,钱是足够了。年前建国已经升任旅长,跨入了高级军官的行列,从云南调防四川,离家是近了些,但意义不大,其母还是见不着已经离家三载有余的长子,年关自然想起了战死的次子和远征在外的长子,伤心总是难免。
  程大牛看老婆抽泣,心里也伤心,“就咱郑家庄,牺牲了多少好孩子?哪里只是建军一个?再说了,打天下哪有不死人的?你想开些。建军是烈士,你看政府对咱多好?明年开春,咱郑家庄要建烈士纪念碑,这件事已经定了,保不齐建军的名字还要刻上去呢。二子是好样的,他若是有灵,也不希望你哭哭啼啼……”
  这句话反而让老婆嚎啕起来。程大牛也不去劝了,躲在一旁悄悄抹泪,倒是老婆嚎啕了几嗓子,平静下来,“你说的对。要不是龙司令救了你,咱家早就散了。做人不能没良心……”
  “是了是了,你这样想就好。如果我真当了代表,我就带你去北京,让你也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山东省推举首届国会议员的工作已经展开,采取逐级申报的方式,最终由中央军区司令部确定。蒙阴县将“赫赫有名”的程大牛作为候选人上报了,年前陈超视察鲁南,抽空回老家走了趟,见了程大牛一面,陈超认为老程当选的可能性很大。这让程大牛很是高兴,他并不全懂国会议员是什么职务,但能进京并见到龙司令令他激动。他认为此事陈超便可以做主,陈超如今就是山东巡抚啊,中央军区司令是他的女婿,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俺不想去京师,倒想去四川看看老大,谁知道他啥时候才能回家呀。”想到如今出息了的大儿子跟丈夫,女人的心情好了许多。
  “去四川?你也真敢想!路太远啦,俺可不放心你,还是跟俺去北京吧,有好多话想跟司令说呢。来吧,咱们吃饭,明儿我还要走一走咱村烈士家,这是俺应该做的……”程大牛是村长了,觉得有责任探视下为蒙山军打天下牺牲的烈士家庭。
  “哎,你去不去看周副司令?”
  “哪有什么周副司令?别瞎说!周毅本就不该娶郑老财的闺女,他家有什么好人?肯定是郑家人挑唆的……”关于新宁事件有好多版本流传,作为龙谦的死忠,程大牛在痛恨周冯叛变的背后又是迷茫和惋惜。他曾在给长子的信中询问过新宁事件,身在第二师的程建国自然噤若寒蝉。回信严厉警告父亲不要谈论此事。
  “小婵挺可怜的……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要不是叶司令关照,怕是过不了这关呢,乡里乡亲的,看着难受。”
  程大牛对郑经的刻骨仇恨随着时间与境遇早已淡漠,郑家彻底完蛋了,郑经早死了多少年,郑笃也死在了广西,据说大公子郑诚东躲西藏了多少年,最终还是落入了蒙山军之手,有沂州道的那码子事,估计也难逃一死。他不愿妻子去探视郑婵是受了儿子的影响,转念一想,人家都落难到这个地步了,作为乡亲,看一看又能如何?“随你吧。要去,就带点东西,大过节的别空着手。”
  周毅被押回郑家庄尚属绝密,但程大牛知道,他甚至肩负了周毅安全的部分职责——周毅一家的伙食是村里负责的,军队掏钱,每三个月一结。
  周毅在年关前从广州被秘密押回了郑家庄,因为郑婵患病,南方军区司令官胡宗玉请示龙谦,派人将周毅送回了山东,交给了中央军区继续软禁。
  大病了一场的郑婵终于与丈夫团聚了。
  去年秋天,重病中的郑婵在绝望之下寄信给王月蝉,希望在临死前见一面。她当然更想见到据说还活着的丈夫,但没人知道丈夫在什么地方,她自然也无法去探视丈夫。她所认识的大人物们纷纷离开山东进京就任高位了,她不知道该求谁,本来她想给昔日的朋友陈淑求援的,最终没敢寄信给陈淑,只能给已经确认在蒙山军情报系统当差的昔日姨娘写了一份信。还没收到王月蝉的回信,郑婵即被接到了济南,住进了军队医院,治好了严重的肺炎。年前她不顾医院的劝阻回到了老家,因为从南方军区调回中央军区总医院的孙娟去看她时,肯定地说周毅将要被送回山东老家了。
  这个消息提振了郑婵活下去的信心。
  但见到丈夫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和三年前意气风发的他相比,相貌的苍老尚在其次,关键是精神彻底垮了!
  还是那座庭院。他在这里娶了美丽温柔的郑婵,他在这里发号施令……熟悉的环境竟然让周毅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回来了就好,麟儿,快叫爸爸……”郑婵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努力不让它流出来,低头拉过儿子周宇麟,儿子的大号还是那个囚禁丈夫的人取的……
  “你瘦多了,”周毅望着瘦的脱了形的妻子,“是我害了你,对不住你……”
  俩人有足够的时间叙述彼此想知道的信息了。
  “冯仑害了你!”
  “也不能怪人家,还是我没把持得住……不过,我没想到他那样绝情,冯仑也是跟他南征北战的老人了,说杀就杀了。”
  “你还这样说!换做你,能饶了准备下手害你的人?!你早就承认本事不如人家,为何利令智昏啊?”
  “冯仑未必要杀人,不过是心里有些怨气罢了!看着过去的平级甚至下级一个个超越他,心里能舒服?便是我,一口气任命三个副总司令,鲁山跟宁时俊独挡一方也就罢了,王明远凭什么?不说资历,就说位置也该是我啊?他在广东坐镇,我在广西独当一面……”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她难得地厉声打断丈夫,“听说民党甚至朝廷的人都得到重用了,你毕竟是蒙山军元老,你就向他认个错求他原谅吧!不为别的,也为我和孩子!若不是三姨娘相救,我早就死了!孩子怎么办?你和我一辈子在这院子里坐井观天无所谓,你让儿子也做活死人?!”
  自由自然是没有的,几个月来周毅已经习惯了,在他看来回到郑家庄的条件好了许多,跟妻儿团聚是一方面,至少这个宽敞的院子可以自由散步,看守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押送周毅回郑家庄的不是军队,而是国安局的人,都穿着便衣。他们留了一个小组常驻郑家大宅,其余的人都撤走了。外围的警卫交给了驻军,中央军区成立后,郑家庄常驻一个工兵营,国安总局押送周毅的军官跟驻军取得联系,驻军加派了郑家大宅的门岗。他们不能走出院门或者到郑家大宅的别的院子,外人也进不来,但在郑婵所居的院子里,他们却是自由的,那几个住在隔壁的便衣看守,除了早晨和晚上过来看看他,其余时间并不露面。
  生活也蛮不错,看守们自己开灶,不打扰周毅一家。“犯人”的伙食费是有标准的,不算低,按照每人每月3块银元补助,全家就是12块大洋了。考虑到有两个孩子以及当地的物价水平,周毅一家可以吃的很好。
  周毅已经习惯了失去自由的生活,但郑婵却不习惯。
  “我怎么没找他?我给他写了三封信,一封都没有回。”
  “他怎么如此不念旧情?”她喃喃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啊。”在她印象里,那个人知书达理,和蔼可亲。
  “我算是想通了,他顺不过这口气,就不会释放我,更别提做事了。人可以原谅敌人,却不会原谅自己人的背叛。另外,开国皇帝都特别的厉害……他这样对我,未必不是杀鸡骇猴。”
  她呆了半晌,琢磨着丈夫的话,“三姨娘来信说要来看我,听说她立了大功,还授了什么勋章。等见了面,我跟她说说,托她去想想办法。另外,叶延冰人也不错,我去济南治病,是他安排的,那时他并不在山东,或许求一求他有用?过去你们关系如何?”
  “不必了,我已经想通了,他不会杀我,也不会放我。就算放了我,也不会用我!新宁事件闹的那样大,自相残杀死了好几百,总要给部队一个交代,我不顶罪谁顶罪?另外,千万不要求人,要求也是求他,不能求别人。更不能害了王月蝉。别看叶延冰跟他是至亲,这件事上叶绝不会开口……与其求叶延冰,还不如求陈超。”
  “陈家会帮咱?”郑婵严重怀疑。其实,下令送她去医院救治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北京回到山东主政的陈超。
  这不过是夫妻俩无数次密谈中的一次,现在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时间,周毅继续想,叶延冰当过自己部下,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在叶延冰与陈娴关系确定后,此人就身份有别了……周毅想着往事,忽然感到心里难过的紧,要不是叔叔拼命栽培那个人,他怎么能带八队?又怎么能得到鲁山、王明远、封国柱、宁时俊等人的拥戴?说起来自己对他未必无恩,当初带三队回山,如果咬定牙根,他未必争得过自己,毕竟自己的身份在那些喽喽们眼里比他重的多……可是,自己带蒙山军,能打出这番天地吗?会主动招安去勤王吗?会将大批骨干派到关东吗?答案是冷冰冰的,不会。其实,如果自己掌权,连蒙山军也不会有,还是那个蒙山寨!自己本来走对了路,妻子琢磨着相求的,其实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没有新宁事件,自己的地位绝对不会比叶延冰低!为什么会发生新宁事件?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听蓝心治的呢?怪郑笃?还是怪自己吧。
  想到郑笃,周毅突然打了个寒噤。如此重大的疑点竟然一直忽略了!郑笃在师部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隐忍?因为当时没有跟朝廷翻脸?说不过去。难道新宁事件是设的一个圈套,故意让冯仑跟自己钻?以此铲除异己?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是,自新宁事件后,蒙山军真成了铁板一块了……不,其实不是,我不相信鲁山的北方军会如此忠心,不相信!异己是铲除不完的,谁想着铲除异己,异己将越来越多……
  程大牛老婆拎着礼品进郑家大宅费了一番周折,警卫的士兵虽然认识大名鼎鼎的程大牛的媳妇,但却死活不让她进去。直到驻守院内的国安局的看守出来,问清来人的身份后同意了,不过必须有人陪着,不能单独会见。
  郑婵没想到程大牛老婆带着礼物来看他们,很是激动。周毅却不想见乡亲,借上茅房躲开了。
  “俺说小婵,周司令犯了错,你好好劝劝他,给龙司令认个错不就完了!都是一块儿打天下的老兄弟了,龙司令的人性你还不知道?多厚道的人哪。劝劝周司令,啊?”
  可怜可爱的婶子啊,原先俺不懂,现在终于懂了,人只要沾了政治,沾了官场,哪里还有什么厚道?!其实也怪不着人家啊,冯仑那个王八蛋如果搞成了,会饶了龙谦?怕是连周毅也一样宰了。
  “谢谢程婶了,您是长辈,却来看俺……”
  “这不是特殊情况吗?等周司令的事过去,至少还不当个府台?到时候你这个太太可别不认识俺这个穷老婆子……”
  “那里敢。”郑婵心想,别说你还有个当军官的儿子,便是程大牛那个莽汉在,也没人敢小瞧你家了,“程婶说笑了。”郑婵很想问庄子里的人是不是都知道周毅回来了,因为便衣看守在不远处踱步,便住了口。
  “小婵,缺什么就跟婶儿说一声,啊,千万别客气。”
  “谢谢婶子,俺这里什么都不缺。”郑婵想,除了自由之外。
  “看来周司令不愿见俺,也罢,都是有大能耐的人啊。你好好劝劝他,想想过去的日子,多不容易啊。”程大牛老婆抬头看着窗子上部木板上剥落的彩画,心里感慨万分。


第二节 叶五与吴狗子
  除了军中袍泽,没几个人记得周毅,自然也没有几个人去关注鲁南一个乡村发生的事情。
  在一些特殊的人群中,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年关带来的意味。
  吴虞,字又陵,四川华阳人,曾留学日本。除夕这天的日记,“厄年已毕,明岁大吉大利,阖家安乐康宁矣”这也可以说经历了烽火连天的政治大动荡和由帝制进入共和时代的人们对于新纪元的普遍期待。进入共和国时期的吴虞,准备半天看旧书,半天读新书。吴虞加入了政治进步党,并为该党拟定政治纲领六条,第一条即促进完成民主宪政,后两条是提倡世界道德,改良家族宗教。吴虞已决定在年后正式出任《政进报》主笔,在新朝一展身手。
  恽毓鼎,字薇孙,祖籍江苏常州,光绪十五年进士。除夕夜他焚香谢天,东北向逊位的宣统皇帝行三跪九叩礼。依然着清朝衣冠,并且函告友人,“改岁之后,别是一番世界。弟唯枯坐书斋,与古人唔对,不复问门外事矣。”他和吴虞有所区别,完全是站在了满清立场上了。
  不过,恽毓鼎口是心非,并非完全不问朝局政事,他鼓动同道留任新朝,理由是,“弟非敢以共和国官职凂公也,正以天下方事多,吾党之有才识气魄者,早握事权,庶几异日得所藉手耳!公当默喻此意也。”大有伺机反攻倒算之意。
  恽毓鼎并不只是寄希望于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也积极行动。具体办法是利用军委会允许的结社自由,组织了顺直公益会,邀请了已经证明心向大清的北京市副市长王士珍出任会长以壮大声势,而自己出任协赞员。又积极参与中国学会的活动,并发起孔社,“专壹维持圣道,阐明圣学”
  恽毓鼎在日记中多次流露出思念故国的情感,“夜梦与人论国亡之恨,失声大哭,不能止。既醒,泪珠尤被面也。”
  对于满清的那根丑陋的标志,恽毓鼎当然不会剪去,但也承认,剪辫易服亦有佳处。拖了数月,终于剪去了“相伴五十年”的辫子。
  对于顺直公益会发起的国民捐,他虽不甚赞同,却许为盛举。并且担任顺直学堂学生国民捐联合会的临时主席。他更像是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国民,而不是不食周粟的遗老。这一点,又展现了遗老们复杂的性格。
  叶昌炽,字兰裳,原籍浙江绍兴。生于1849年,除夕日记中说,“行年六十有二,欧风浸灌,新国民新少年如饮狂药,吾辈如陈人宿物,旧时所学,尽成土苴。过新年后,只可蛰居不出,即以次日为始。”
  凡旧友同僚出任共和国官职者,都感到可惜可恨,顿有云泥之隔。叶昌炽代表的另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心境。
  湘中大儒王闿运,湖南湘潭人,生于1833年,字壬秋,得知清廷逊位并不意外,在他看来,“清廷遂以儿戏自亡。殊为可骇。又补二十四史所未及防之事变,以天下为神器者可以爽然。”作感时诗:北望邮尘千里昏,杜陵忧国但声吞。并无竖子能成事,坐见群儿妄自尊。元纪沐猴妖谶伏,楼烧黄鹤旧基存。请君莫洒新亭泪,且复清春指杏村。
  显然,这位名冠天下的大儒看不起蒙山军,诗中“竖子”“群儿”足以证明他对蒙山军秉国的蔑视。
  王闿运年近八旬,好帝王之学。并无愚忠清室之意,早在1857年前便对曾国藩预言过大清五十年内必亡,曾国藩似乎认可王闿运的判断,说“吾日夜望死,不忍见宗庙之墜”,五十年前敢对中兴领袖出此断言,足见王闿运对于清朝必亡有着清醒的认识,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了王氏的预见性,不过,王闿运虽然年已耄耋,并非不理世事,他寄信给热衷于政治架构设计的弟子杨度,很是谈了些自己的见解,对龙谦主张的分制权力的政体极尽嘲讽,认为大乱将始,始作俑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小人物们并非都是生计无忧的王闿运辈。
  除夕夜包饺子的面粉还是妻子借来的,家住西城西四十条的大清“遗民”叶五禁不住大骂新朝,却被一向恭顺的妻子喝止,“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整日间不是跟一帮无赖闲逛胡吹,便是窝在家里喝酒,有本事去弄俩钱来,也好给孩子们割斤肉吃!躲在家里骂人算什么本事?当初第一镇招兵打山东,你咋躲着不去?算来算去,也就是上下两张嘴皮子讨点利市罢了!”
  搁在过去,叶五爷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如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不比过去了。自去岁秋旗人钱粮断了后,几个月来,毫无积蓄的叶五家全靠变卖老婆的陪嫁首饰度日,叶五自然鼓不起勇气去教训妻子。
  断绝钱粮不等于断绝旗人的生计。但如叶五般自诩有骨气不食周粟的不多,不消说大批招聘小学教师了,那可是人人眼红的好职业,薪水据说比做官还丰厚。便是南苑整修兵营,通州修缮运河码头,门头沟大山里建电厂,南城外新建纺织厂及东城的食品厂,到处都招募劳力,而且市政府的招工告示明确表示不分满汉,一视同仁。如果那些地方离家太远,家门口的活计也不少,清运城区的垃圾是连女人都能做的工作,还按日结算工钱。但叶五爷就是不去做,以至于沦落到举家喝粥的地步,仍不愿倒旗人的架子。
  “大清朝不会亡!你不信看着!”叶五爷梗着脖子对老婆吼道。
  “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可不想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你的脑袋不值钱,我们娘儿几个还要命呢。”婆娘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摄政王以下无数王公贵族都拿人家没办法,现在倒亮出个你了。真要是有能耐,早干嘛去了?”
  “滚你的蛋!长本事了啊,学会教训爷们了?”叶五爷终于爆发了。
  “你冲我吼什么!你不是攀上了高枝儿吗?有本事找那些王爷贝勒去讨几两银子来是正经!冲我嚷嚷算什么?!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不要忘了,这几个月是靠什么度日子的!”同属正白旗的老婆已经烦透了丈夫游手好闲不治生产那一套。
  父母的争吵,让不满三岁的小女儿大哭起来。婆娘狠狠瞪了叶五一眼,抱起了小女儿,“别哭,别哭,咱们包饺子吃。”
  满清覆亡,除了贵族王公,带给北京城内普通旗人的影响最大。延续二百余年的坐享其成的日子结束了,其中不乏深恨蒙山军盼望复辟的旗人,叶五爷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上面组织了宗社党,联络下层旗人很是频繁,叶五的老婆知道丈夫最近很不安生,似乎忘记了曾因谩骂“今上”被便衣警察警告过的经历了。
  同样是年关夜。汉口人力车夫吴狗子身穿黑布衣衫,外面套着黄色的写着号码的号衣驾着空车小跑在英租界的大街上,虽然是除夕夜,他还想多做几单生意,没有急着回家。
  不断上涨的米价令吴狗子发愁生计。他没有听家人的劝去汉阳铁厂做工,他觉得拉车的生活更靠谱一些。
  昏暗的路灯让吴狗子没有看见路当间站立的英国巡捕。
  警棍敲向车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吴狗子吃了一惊,顾不上心疼自己的车子,费尽力气刹住了车,终于看见满脸络腮黄胡子的巡捕怒气冲冲地指着自己的皮鞋——他的车子轧了人家的脚了!
  来不及赔不是,黄胡子巡捕手里的警棍一惊砸下,吴狗子惨叫倒地,黄胡子犹自不解气地蹬踏了几脚。
  “打死人了!”几名路人目睹了此景,愤怒地将黄胡子巡捕堵在了原地。黄胡子有些害怕,摸出哨子吹响,几个巡捕跑过来,七手八脚将吴狗子抬入巡捕房,西医判定吴狗子已经死亡。黄胡子浑然不当回事,喊来工役将吴狗子的尸体抬至英租界外的后城。后城棚户区聚集着人力车夫、土木工等杂役苦力,当夜要求招领尸体,居民奔走相告,“哪家的车还没回?”
  吴狗子的家人匆匆赶来,居民愤怒道,“从哪里抬来的就抬回哪里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印度巡警赶来欲驱散人群,发生争执。有人报告已经成立的武汉警察厅夏口分局,警察迅速赶来,叫来了医生,判定吴狗子被殴打致死,头部的伤痕宛然,不需要多高深的技术。警察迅速找到了目击证人,然后带队的警官张铎去英租界巡捕房交涉,对方断然否认,其间发生言语冲突,巡捕房以租借治安不需华人管理为由驱逐夏口分局的警察,激怒了原第三旅负伤转业干了警察的张铎,为此报告了汉口驻军司令部,驻军第二十三旅迅速出动一个营包围巡捕房,要求交出凶手。
  英国驻汉口领事法磊斯抗议武汉当局违反租借管理条例,是对大英帝国赤裸裸的挑衅。急调停泊于汉口江面的英国海军陆战队上岸,防守领事馆及银行等要害部门,英舰司令派了一支五十人的陆战队进入了租界,与驻军形成了对峙。
  警局及驻军的态度得到了汉口民众的大力支持,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类似的事件里得到军队和警察的支持。因为他们没想到官军竟然不向着洋人!
  大年初一,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聚集在英租界声援驻军及警察,并且成立了一个反英联盟,凶手不惩办,绝不跟英国人做生意,困死他们,饿死他们的呼喊惊天动地。
  湖北民政长汤化龙担心事态扩大,紧急拜见驻军首长,原湖北部队已经改编为第十四师,跟随师长黎元洪调防两广,两湖防务由新成立的第八师负责,驻防武昌的是第二十三旅,旅长吕大防对汤化龙说,已经请示姜师长,师长的指示是必须严惩凶手!现在不是满清了,军队必须为百姓撑腰,巡捕房不交出凶手,部队绝不撤围。
  “我的吕旅长啊,这可不是小事!涉及外交,还是请示中枢吧。”汤化龙对吕大防满不在乎的态度极为不满。
  “请示中枢?司令为建国大业日理万机,哪有精力处理此等小事?开什么玩笑?!”吕大防原为第三旅团长,调入新组建的第八师升了官,“司令多次教诲我们,军队的使命就是保卫国家保护百姓,现在百姓横死于洋人之手,军队岂能袖手旁观?你放心好了,出了问题我兜着。”
  汤化龙叫苦不迭,心想你兜着?你一个旅长能兜住外交大事?“我已经见了英国领事,英国人很生气,威胁要派军舰来!吕将军,你不懂得外交的复杂!决不能因小事影响中枢的大局!”汤化龙觉得龙谦手下的武将们太不晓事了,怎么能随便出兵进入租界呢?
  “惩办凶手,赔偿损失,道歉并厚恤死者,这就是军方的态度!你去跟英国人谈吧。至于英国军舰,好呀,我手里有一个炮营,长江里的几艘军舰就是活靶子。”
  “千万不要蛮干!”受到龙谦重用的汤化龙要在新朝干一番事业,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前程毁在一件小事里。于是急电外交局,将汉口事件如实报告。唐绍仪很快回电,要求他妥为交涉,务必为人力车夫讨一个公道。
  上面的交涉情况汤化龙并不清楚,但军队不仅没有撤,更多的军队调过来了,租界成了死地。英国人,包括一向为虎作伥的印度红头巡捕根本就无法走出租界。而百姓完全站在军队一方,不止是汉口,武昌、汉阳的百姓都加入了示威,支持政府惩办凶手,为民做主。
  新闻界也动起来,武汉的华文报纸齐刷刷站在政府的立场上声讨英国巡捕的罪行,痛斥英国人的蛮横无理。《大江报》主笔詹大悲连续发表《洋大人为何在汉口打死吴狗子》《开天辟地第一回》等署名文章,揭露除夕夜吴狗子被杀真相以及大力赞扬新政府的态度,认为政府及军队为一个卑微的人力车夫讨公道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北京、天津、江宁、广州、长沙的新闻媒体也加入了合唱。一个本来卑微如蚂蚁般的人力车夫吴狗子算是出名了。
  正月初四,迫于巨大的压力,租界巡捕房同意验尸,新政府留用的两个仵作,两个驻军派出的军医,两个汉口商会请来的中医以及领事馆指派的法医,四方八人轮流上场。
  吴狗子头部的伤痕是无法遮掩的,尽管洋法医百般抵赖。验尸报告承认了吴狗子头部曾遭到重击——这正是死因无疑。在驻军医生带了照相机的情况下,领事馆派出的法医在报告上签了字。
  正月初六,汉口区政府与英租界达成了协议,鉴于存在的“领事裁判权”,将肇事巡捕驱逐回国,由英国法律处置。巡捕房赔偿吴狗子银洋200元,另奉送柏木棺材一副。
  外交局的电报很明确,到此为止。军队撤回,武昌市政府妥善安抚死者及百姓,不得继续扩大事态。
  没有将凶手绳之以法固然不满,但军队的面子是要给的,吴狗子家人在协议上签了字,尸体在正月初七被安葬,事态基本平息。
  英国公使朱尔典不无忧虑地在给国内的例行报告中写道:汉口事件新政府的推手作用带来了中国民气的上扬,畏惧洋人及事不关己绝不过问的国民心态正在改变,带来的直接变化是对列强的仇视。一个正在觉醒的中国将为东亚带来的变故是帝国不希望看到的……遗憾的是,再也难以如十年前采取同一立场对中国施压了。
  汉口事件爆发,美国、德国在中国的外交人员公开谴责英国巡捕草菅人命的暴行,令英国人十分的恼怒,列强已不是铁板一块。随着山东大油田的开发,美国民间以及政府与新中华的联系空前紧密,而传说中德国正与中国洽谈一系列经济与军事合作的事项,英国外交部注意到了远东的变化,一个在政治上靠近德国的新中华是英国人深感忧虑的,格雷的指示促成了汉口事件的解决,朱尔典发现,中国新政府似乎不在意急着与大英帝国缔结外交关系,这令英国感到恼怒。的确,封锁中国是做不到的,更不可能武力解决。一旦中国与德美奥等国建立外交关系,英国的利益将遭到更大的损害。


第三节 潘亮
  王朝鼎革,以感受的程度计,最强者自然是失败者和胜利者,其次是文化程度较宏的知识分子,再次是商人及城市居民,偏偏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漠然视之。
  也是,该交的皇粮一样交,该纳的国税杂捐一样纳,农民有理由不关心时局的变化。或者说时局的变化甚至王朝的更迭与农民没多大关系。
  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发生在河南柘城的一件案子让农民们感到世道或许真要变了。
  故事的主人公叫潘亮,河南柘城仵家集的一个普通农夫。潘亮年后却做了一件令乡党瞠目结舌的大事,竟然将仵家集的大地主徐公良给告上法庭了,原因是其妻弟阎五儿被徐财东的家丁给打死了。
  徐公良徐财东可不是一般人,他既是柘城有名的大地主,名下的田产无数,还在柘城乃至归德陈州经营着票号商铺,财力雄厚冠绝当地。不仅如此,徐家还有官府背景,子弟多有在官府任职者。
  潘亮的妻弟阎五儿租种着徐家的九亩地,农闲时还做些泥匠活计,帮人修补房屋什么的以补贴家用。年初阎五儿不愿再种地了,准备去东面的兖州做工,他听说兖州那边大量招聘工人,管吃管住,每月还有好几块的银洋可拿。阎五儿虽然没念过书,但这笔账还是好算的,相比做工,种地太不划算了,一年到头累得像条狗,勉为温饱而已,那还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如果是灾年,饿肚子不说,反而倒欠了东家的地租。
  但阎五儿退租的要求被拒绝。徐家提出,退租等于撕毁合约,须缴纳一笔赔偿金。那笔钱阎五儿自然是拿不出的。
  于是发生了争执,阎五儿有感于山东的消息,责怪徐家太霸道,人家山东地租最高才两成五,你们徐家竟然收到了一半!地租高不说,还不准退租!当初租你家地的时候可没有说不能随便退租啊?欺负俺不识字啊?如今不是大清朝了,是山东的龙大帅坐了朝廷!小心你们将来吃家伙!
  阎五儿在村里有些威信,这次他本来纠集了十几个有手艺的穷哥儿一同到兖州闯荡。没想到竟然退不了租。
  跟阎五儿“谈判”的是徐家的二管家——他是管着田庄的,本来就苦于山东带来的压力。尽管消息传递缓慢,但这几年山东减租减息的消息不断传来,让佃户们越来越不安分了。阎五儿的要求绝对不能答应,否则佃户们全跑到山东,东家的地谁来种?所以二管家断然拒绝了阎五儿的要求。
  本来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乡里纠纷,但阎五儿的责骂激怒了二管家……徐家家丁威风惯了的,哪里容得佃户如此撒泼,于是二管家一个眼神递过去,三个家丁上去便动了手,“狗奴才,少拿蒙山军吓唬老子,徐老爷是你能吓到的吗?”
  厮打间,阎五儿腰眼上被踢了一脚,被伤及要害,回去不久便死了,当时还有阎五儿的长子也受了伤,断了一条胳膊。阎妻跑到姐夫潘亮家哭诉,潘亮登时火了,去找徐家理论。徐家碍及潘亮的身份,提出愿赔偿了事。乡下人命贱的很,还不如半条耕牛。徐家财势雄浑,自然不会在意。但这次徐家提出的赔偿金却颇有诚意,不仅愿意赔偿阎五儿之死和其子的伤,而且还私下给潘亮送了一份不薄的礼金。潘亮也是徐家的佃户,徐家派来送钱的账房说,潘家所租的七亩水田,今后的粮租全免了!乡里乡亲的,家丁失手打死人,徐老爷也很难过,已经痛责家丁,此事就此揭过罢!
  徐家打着破财消灾的主意。毕竟不是大清了,尽管县衙里基本还是那帮人,连县长都是原先的县令老爷,但潘亮身份不同以往,徐公良不能不有所顾忌。若是以往,徐老爷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佃户的横死。
  徐家为何忌惮于潘亮?原因是潘亮之子是蒙山军军官,在汀泗战役立过战功,如今已是营长。春节前,柘城县根据中央军区指令,还为潘家送来了慰问金,在潘家那三间草房的门匾上钉上了一块写着“光荣军属”的红牌牌。
  但潘亮却不愿私了。更不收徐家的馈赠,坚持要惩办凶手。自古杀人偿命,别说给五十块银洋,便是再翻上十倍,我那苦命的小舅子也活不过来了,何况还有我侄儿搞不好要残废,这次非跟徐财东理论一番不可。潘亮对乡亲们如此说。
  徐家没想到潘亮如此的不识趣。闻听潘亮托刘秀才写状子要告徐家,徐公良登时怒了,给脸不要脸嘛,难道他以为他儿子做一个芝麻大的小军官就可以跟老子掰手腕?真是连“死”字都不晓得怎么写!
  刘秀才显然受到了徐家的威胁,临时变了卦,说什么也不给潘亮写状子了。无奈之下潘亮只好跑到柘城去上告,县里倒是接了案,派人来仵家集调查了一番,回复潘亮说案件很清楚,阎五儿与徐家有书面合约在前,上面摁着阎五儿的手印,徐家要求赔偿是正当的,后来发生的冲突也是阎五儿犯错在前,徐家属于过失伤人,责令徐家赔偿银元二十,阎五儿所租之地,由徐家收回。
  此事让潘亮在仵家集成了笑谈,老实巴交的乡人再次领教了徐老爷的威势,潘亮真是疯了,竟然跟徐老爷打官司,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潘亮自然气得发疯,给在陕甘带兵的儿子写了信,告知了事情的经过。深知远水不解近渴,眼下的麻烦还要他来解决。潘亮似乎后悔没有接受徐家当初的条件了,但徐家得了官府支持,不再理潘亮,连大门都不让他进。潘亮无奈,跑到县衙找官府理论,却被县令以嚣闹公堂为名打了五板子以示警戒。潘亮不敢与官府斗,回去找徐家,徐家自然不理,潘亮气愤不过,将一桶茅粪泼在徐家的黑漆大门上,被冲出来护主的家丁殴打一番,家丁学了个乖,不敢冲要害处下手了,只捡皮糙肉厚处踹了几脚了事。事情发生时有乡民围观,但蹊跷的是,潘亮却就此失踪了,两日后,乡民在一处距徐家大宅四里之遥的水塘发现了潘亮的尸体。
  官司再起。便是满清时期,乡间的非正常死亡也是要报官的,县里派了仵作验尸,结论是自杀身亡。潘、阎两家自然不服,但官字两张口,说是说不过的,激愤之下,潘亮的妻子上吊寻了短见。
  这次让乡民愤怒了。有人说潘亮是被徐家害死的,于是仵家集一百余农民跑到柘城喊冤,要求官府重审案子,但柘城县不予理睬。
  因为佃户退租带出了三条人命,此事传遍豫东南,很快传到了军方耳中。半个月后,归德驻军派出了一个调查组前往柘城查案,引起了乡民的极大兴趣,当一水儿军人组成的调查组来到仵家集调查事情的原委时,公开声言军方不会坐视军属被豪强欺凌。于是便有看不过去的乡民提供了徐家的种种劣迹。事情遂急转直下,很快,更高级的调查组抵达柘城,据说是受了中央军区新任封司令官的指派,徐家家主徐公良被军方拘押,柘城县令被停职。新的县长及县里的属官迅速到位,接过了案子重新审理。再后来,新闻媒体也介入了,济南好几家报纸的记者来到柘城报道此案的重新审理。
  一件似乎很普通的案子逐渐成为了轰动全国的大案。案件在一个月后审理终结,徐公良以侵夺他人财产,强奸妇女,纵凶杀人伤人,贿赂官府等七大罪被判死刑。同时被处死刑的还有柘城县令、徐家次子以及家人共四人,判处柘城县属官及徐家管家家丁等有期徒刑者八人,徐家家产全部被没收充公。
  潘亮案在军方强势介入后被彻底翻了过来。很快由豫东南传遍全省,进而传至安徽山东等邻省。各种传言纷纷,主流是说徐家千不该万不该,无论如何不该得罪蒙山军!那潘亮的儿子是封司令的亲信,曾在战场上救过封司令的命。而封司令更是有名的杀神,在甘肃一次就砍了几千颗人头,因为是龙大帅的左膀右臂,这不,从西北换到了济南,照样当着司令。也有人说徐家是恶霸,活该。如今真不是大清了,那个狗屁县令拿了徐家的好处,颠倒黑白,被枪毙是死有余辜。更有人说军队不能管地方上的事,报纸上宣传依法治国呢,这倒好,来了一帮兵不由分说便替军队家属做了主,以后的地方官怕是不好管了,谁还敢去招惹蒙山军的家属?
  案件带出的相关问题却被越来越高层的大人物们关注。
  第一,佃户有没有人身自由?租佃关系可否限制农民的自由?由此带出租佃算不算契约,要不要遵守的问题。第二,军方是否应介入地方的法律纷争?第三更是根本的硬伤,中央政府迟迟不能建立,导致地方上混乱不堪。
  《山东新闻》驻京记者采访了军委会宣传局局长洪粤诚。洪粤诚明确指出,佃户不是农奴,拥有无可争辩的人身自由!田主不得以所谓的契约限制佃户的自由。正在紧张起草的共和国宪法中明确规范了公民的权利,非触及法律,任何人不受人身的非法拘押拘禁。至于所谓的契约本身就是违法的,这就好比企业职员与企业主之间的关系,职员入厂须经得企业主同意,同样,企业主无权阻止职员的辞职。
  洪粤诚就此展开讲了一段“国家大政”。洪粤诚指出,现阶段中国的性质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农民生活极端贫困。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首先是地主土地所有制,包括包含在地主所有制下的宗族寺庙土地占有,即少数的地主以及地主阶层的代言人大量占有耕地,而广大农民却严重缺乏土地。要想发展国家经济,逐步实现国家工业化的伟大目标,非得破除落后的土地所有制不可!不仅如此,现阶段宗法制下的农村仍是整个工业的基础,落后的土地所有制限制了农民的人身自由,将农民束缚于土地之上,带来的结果是抑制了农民的分化,最终结果将影响到国家的工业化。
  话锋一转,洪粤诚谈到了柘城案本身。为什么阎姓农民要离开故乡?是因为地租过重了!据河南上报的资料,徐姓地主所收的地租是一个定额,即每亩地200斤苞谷或者等价的其他粮食。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农民要将总收成的50%交纳给田主。这还是在年成好的时候!据归德府报告,当地基本是丰年、平年及灾年各占其一,而地主是不管灾年不灾年的,租子照收不误。这样高的地租,这样苛刻的条件,必然导致农民的极端贫困。
  有人说地租的高低国家不应插手,它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不,这是不对的,国家的职能之一就是调节经济行为,损有余而补不足,新中华决不允许如此严重的剥削!想必你也听说了,经济局农业处已经制定了关于土地方面的系列政策,目的就是抑制豪强,辅助弱小。我们绝不允许如柘城一样如此残酷的剥削存在。
  关于军队介入司法调查是否合理,《山东新闻》的记者也尖锐地提出了疑问,“自满清覆亡,军委会成立,相关领袖在多种场合讲过司法独立的问题,更谈过军政分家军队不干预政治。为什么柘城案最终要军队来调查处理?”
  洪粤诚解释道,我们坚定不移地推行司法独立。为此,军委会领导下的相关机构做了大量的工作,国家实行司法独立的决心不会动摇。柘城案最终的调查审理是不得已而为之,算是权宜之计。第一,案件涉及军队的稳定,军队不得不介入。我们不能让军队在前方为国家为民族流血牺牲,而他们的家人却得不到保护。其二,由于旧政权尚在运行,新政权未能成立,在县乡以下,充斥着大量如柘城县令一样的贪官、昏官,他们延续旧有的思维,明目张胆地勾结地方豪强,藐视法律,草菅人命,引起了百姓极大的义愤。已经查明,柘城存在官绅勾结的事实。这种情况下,依靠旧系统是难以得到合理的解决的。我们承认军队调查不合规范,但这不会是常态,在国家正式建立,司法审案有专门的系统进行,当事者不服可以依据诉讼法的相关条款向上一级法院提出要求,现在还做不到,但我们会加快进行。
  《山东新闻》一直是蒙山军的“御用”报纸,记者在采访洪粤诚之后意犹未尽,又采访了新婚不久的政务局长方声远,由柘城案引出对政府的组建的一系列问题。事实上,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关注着新政权的组建,自去年十月份蒙山军事实上掌控全国,已经近五个月了,中枢尚未正式组建,这不太正常了,导致各种流言飞起。
  方声远回答了《山东新闻》记者的提问,指出中央政府之所以迟迟未能成立,不存在谣传的蒙山军内部争权夺利严重的问题,更不需要看列强的眼色。至于民党余孽所断言的蒙山军政权遭遇巨大的经济危机完全是以己度人,北京市欣欣向荣的现状即可驳斥其一派胡言!龙先生主导的军委会已经有效地承担了过渡阶段的中枢职能,在政府组建,经济整顿,军事整理、司法、教育、中央银行的组建以及外交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为新中华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那什么迟迟不成立中央政府呢?因为龙谦先生所要建立的新政府是完全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政府的组织,既要立足于中国的现实,又要学习吸收先进国家的经验。民主共和是一个宏大的概念,其中包含的真意尚不为大多数国民所理解,比如设立监督制约政府的议会,就是一个崭新的机构。比如立法、行政以及司法权的分设,都需要反复研究讨论,集思广益,力臻完善。这是对国民的尊重,更是对历史的尊重。但柘城案暴露出了现实的残酷性,国家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头颅,但身躯还是旧的。比如柘城县政府,还停留在满清制度下,视人民为草芥,大量的地方豪强把持着最基层的权力,甚至绑架政府,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残酷地压榨农民,阻碍着历史的进步。对于你刚才说问的柘城案是否得到了龙谦先生的关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是的,龙谦主席注意到了这个极其有代表性的案子,批示要重新审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这就带出了你所提的另一个问题,蒙山军政府是不是仇视富人?首先我要纠正你的提法,没有什么蒙山军军政府,行使国家最高权力的是军事委员会!军委会已经和正在制定的所有法律政令,没有一条是仇视富人的。但是,柘城徐家是什么样的富户?徐家的财富是如何来的?事实证明,徐家财富的积累是一个极为血腥的过程,徐家就是地方上的恶霸,已经查实的证据足以证明我的结论。任何一个合法政府都不能允许像徐家一样为祸乡里的恶势力存在!蒙山军要打倒的不止是腐朽的满清政府,更要摧毁束缚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一切恶势力!就是要让和阎五儿潘亮一样的最底层农民获得解放,让他们摆脱农奴的境地,成为真正的公民。在这里我借贵报对全国的恶霸地主们提出警告,中央军区乃至军委会关注柘城案不是因为潘亮的儿子是蒙山军军官,而是因为他们是旧制度的受害者。新政权不歧视富人,但更要帮助穷人,其特点是在法律的框架内摧毁落后的土地所有制,将农村被压制的生产力彻底解放出来,以逐步实现国家的工业化。这就是真正的革命。
  潘亮案的影响是深远的,由此拉开了土地革命的大幕。没有潘亮案,革命也会进行。但由于潘亮案的发生,土地革命的进程加快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死去的潘亮和阎五儿不能算小人物,因为他们的名字在很长时间被反复提及。


第四节 钟火星和英阡陌
  钟火星和英阡陌是一对极为要好的朋友,同期毕业于山东工业大学,同时受训于军队。钟火星被招入兵工总署的203研究所,英阡陌则正式参军,被分配进了总参谋部直辖的501所。
  他们这期毕业生是绝对的香饽饽。军委会经济局、总参、山东两大实业集团以及新成立的兵工总署都盯上了这批工科大学生,最终有15%被招入军队系统,35%被兵工总署挖走,其余则被经济局包揽。
  钟火星这批是山东工大第二届毕业生,第一次尝到了国家“包揽”就业的滋味。不过没人说不好,相反,大部分毕业生都渴望进入军队或者兵工总署效力,不只为待遇(其实进入华源等实业集团的待遇更为丰厚),而是因为新中华成立的一股浓厚的爱国热情。当原总政组织的英模报告团在大学做巡回报告,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而浴血奋战的英模事迹很容易就激发了青年学子的爱国热情。
  跟第一届毕业生不同的是,这一届600名毕业生毕业后不管到哪个岗位,统一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基础军训,军训结束,这批毕业生才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203所就在济南,而501所则在北京。分别之际,钟火星拿了自己刚领的薪饷,招待好友在大明湖畔的仙来居吃了一顿“分别饭”
  “阡陌,现在我不羡慕你穿军装了。我那个所就是枪械研究所。哈哈,这算是对了我的路子了。昨儿我跟所领导打听了,想问问你那个501是什么来头。被教训了一气,只说你那个机构比我们更为高级。”
  “高级不高级我不在意。估计是部队直辖的武器研究所吧。也好,这不是咱们梦想的工作吗?”英阡陌郑重其事,“以后怕是不能常回家了,有机会替我回家看看。”
  俩人是同乡,村子隔着十几里,上学期间多次串过门,很是熟悉,钟火星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家里有我。”
  “听了集训队教官的讲话真是令人热血沸腾。”英阡陌用筷子点着桌子,“要造出咱们自己的武器!而且是世界一流的武器!也只有推翻满清才有这个可能!想想真是兴奋!来,咱俩干一杯,为了这个好时代!”
  “对极了!希望咱俩成为不同领域的高手!我就不信了,咱们中国人真的就不如洋人?呸!”
  第二天,钟火星正式报道上班。203所建于南郊,距市区约15华里,一道灰色的围墙将研究所包裹起来,有军队站岗,出入检查极为严格,标志着其工作性质的神秘性。让曾在华源枪厂实习过三个月的钟火星极为兴奋。
  跟他一同“分配”进所里的共十七人,机械专业的十四人,化工专业的三人。在办理通行证、领取工作服并安排住宿后,新来的大学生被集合于新建的会议室兼职工食堂接受了例行的保密教育并举行了宣誓仪式。
  其实,他们这批毕业生早已清楚自己的工作单位了。从二年级起,工业大学的学生们便享受了济南府给予的津贴,标准超过了师范大学。除掉吃穿用度,甚至可以补贴家用。学校讲的很明白,因为给了大家丰厚的待遇,大家就要尽到义务。这些钱都是来自华源和中兴的定向捐赠,你们将来肯定是要去华源及中兴的。
  这个正是学生们所希望的,放眼山东,也就是这两个实业集团最为先进。
  在完成基础学业后,他们在三年级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根据其表现调整了专业,在进入四年级后,完全是定向学习了,钟火星所在的班其实就是轻武器班,学习了枪械的一般原理,并且对口安排至相应的车间进行实习。学生们非常清楚自己在毕业后将从事什么工作了。
  “同志们,”年轻的魏所长对分入203所的毕业生们训诫道,“我代表203研究所欢迎你们的到来。虽然我们不是正式军队的编制,但我们隶属于兵工总署,是为军队服务的机构,对你们的要求跟军队完全一样。请大家记住宣誓的内容,记住所里森严的纪律。一切所看到的,听到的,未经允许,不准流出去一个字!”
  “是。”新入的员工响亮地答道。他们都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虽然时间短了些,但每个人身上已经有了些许军人的气质。
  魏所长满意地点点头,“同志们,首先我介绍一下我们所的历史。我们所的前身是联勤总部直辖的军械研究一所,是专门研究轻武器的。最早可以追溯到蒙山整军时期,是我军成立最早的兵器研究所。这位武烈先辈,他是我们所的顾问,就是当初军械组的元老之一,当初蒙山整军成立军械组,武老前辈就是总司令亲自任命的军械组的组长!”
  钟火星将崇敬的目光投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武烈。集训队时期学习过蒙山军军史,对龙谦以及他手下一批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勋充满了崇敬之情。当听到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竟然是蒙山整军时的军械组长,崇敬就是发自内心的了。
  “总司令非常关心轻武器的研制工作,限于条件,我军十几年来基本使用缴获或者购买的外国枪械,但我军的武器研制工作一直是努力进行的,我们的前辈们曾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设计了世界水平的轻武器,改造过德国人引以为傲的制式步枪,赢得了德军武器专家的高度赞扬,并且设计出了世界上最好的轻机枪,华源2型轻机关枪在蒙山军夺取全国胜利的各个战场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我们的前辈用这款机枪为蒙山军的军事工业换回了大批的机器和资金,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德军的制式武器。正是因为这些成绩,让傲慢的德国军火专家认识到了我们的水平,由此形成了与德国在武器方面的密切合作关系……”
  在华源枪厂实习时,钟火星被安排在步枪装配车间实习,这正是他的专业方向。虽然没有华源2型轻机枪的生产车间工作过,但知道这款仍在大批生产的机关枪,没有想到这款尚在批产的武器竟然如此有名。
  魏所长继续讲道,“我们所的任务就是为军队设计最优秀的枪械,包括轻重机关枪,步枪的通用型及变种枪,还有手枪……部队需要的轻武器我们都要研究设计,然后交给军工厂去制造装备部队。总署连署长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那就是我们要尽快地摆脱使用列强武器的现状,让部队用上我们自己设计和制造的武器,还要出口赚钱,就像华源轻机关枪一样。当然,我们所设计和制造的武器必须是最好的,这就需要我们下功夫去学习研究,吃透轻武器的原理,还要吃透我们现有的制造水平,互相驱动,用先进的设计逼迫军工厂提高制造水平,用先进的制造工艺来保证设计成果的实现……”
  钟火星觉得魏所长讲的挺有水平的,魏所长注意到了制造环节,三个月的实习让他明白了理论和实际的差别,课堂上学习的机械制造理论不一定在工厂实用,因为工厂受限于机器、原材料和工人等因素。原先以为华源连汽车都可以造出来,造枪自然不在话下,实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枪械的制造难度绝对超过了汽车除关键部件之外的其他部件,对工艺、设备、材料的要求极高。
  钟火星被分配进一科,及步枪科。科长姓于,也很年轻,原先是华源研究院的工程师,一直从事步枪的研究和设计。
  于科长将分入一科的三个大学生带入一间密室,里面摆满了各种步枪,“这是我们收集到的目前列装各国军队的所有枪支,有俄国的莫辛纳干,奥地利的曼利夏,日本的金钩步枪以及最新的三八式,英国的李恩菲尔德,德国的毛瑟,美国的斯普林菲尔德……它们的口径,枪机原理和供弹方式都有所不同,各有千秋……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吃透这些步枪的原理,并且找出它们的优缺点来,然后设计一款性能超越它们的新型步枪。”
  于科长看到了新来的学生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讶,“没错,设计一款新枪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行?!嗯?!目前我们部队使用的主要是两种步枪,仿德制的毛瑟以及俄国的水连珠,两者口径不同,给后勤带来了麻烦,必须尽快实现统一。联勤总部倾向于统一到7.92口径,但部队反映上来的问题不少,后坐力大,甚至有将肩骨顶断者,精度也不好,在精度指标上比日本人正在装备的新枪差的多。而且由于枪弹的口径大,造成了原材料的浪费以及士兵的负荷加大,更为重要的是有效射程短了!不利于部队大力训练的狙击战术。联勤总部以及兵工总署注意到了这些问题,部队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工作,所以,在很早之前,上级就动手设计一款完全新式的步枪,它的设计原理是崭新的,完全突破了现有的框架!”于科长的语调激昂起来,“据连署长说,这款枪的最初设计者是龙司令!华源研究院验证了设计原理,完全可行!样枪也造出来了,虽然还存在一些问题,但不是设计问题而是材料和工艺问题。现在华源研究院的相关业务都转入了我们科的任务就是将这款内部代号为中华Ⅰ型的新式步枪完成设计,转入生产!总署给我们的任务是18个月的时间,很紧急,所以,所里将你们这些大学生要来,充实我们的力量。我们科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就是全力解决新枪实验暴露出的问题。大家努力吧。”
  钟火星很快投入了工作,也见到了这款尚在绝对保密中的新枪,外观尚显粗糙,逐一编了代号,管理极为严格。钟火星获准用它在所里的专用靶场试射了八发子弹。它选用的不是7.92口径而是7.62的,这算是一项重大的变革。弹仓由五发变为了八发,持续火力增强了,更为关键的是这款枪巧妙地利用了子弹射击后火药的能量,解决了士兵手动拉栓的问题,射速得到极大的提高。现在的问题有几个,一是枪管不易更换,二是枪管的寿命太短,应当还是材质问题。第三是射击精度达不到设计要求,这个比较讨厌。
  钟火星被分入一个小组,内部代号为102组,意即一科的第二组,该组的任务是解决枪管更换困难的问题,组长原是华源枪厂的工程师,除了钟火星,还有一个技术员和两个技工。
  钟火星给已经去了北京的好友英阡陌去了信,用极为简略的语言报告了自己的工作情况,但仍未通过所里的信函检查,因涉嫌泄密被警告一次。他只能重写,完全略调了工作的内容,只是谈了自己的心情。很快,英阡陌回信了,说他已经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深感意义之重大,要跟他比一比,看谁先取得成果……钟火星很想知道英阡陌效力的501所是什么性质的机构,但英的信件中只字未提。
  英阡陌的501所是挂在总参名下的航空研究所之一,负责航空发动机的仿制研究。501所的上级单位为总参航空局,局长为美国归来的冯如博士。航空局在军委会的高度关注下已经成立了四个研究所,其中三个设在西安。相关的工厂也在西安北郊破土动工了。跟203所不同的是,航空研究所内更多的是归国华侨。冯如上任后奉命去了趟美国,接回了华美机械在美国招募的四十余名工程师和技师,他们大多是对祖国终结帝制建立共和充满期待的华裔。并且在华美机械的帮助下购买了大批的专用设备,开始筹建设于西安的第一个飞机制造厂和设于洛阳的第一个航空发动机制造厂。
  必须说明,中国在飞机领域并不落后。
  讲到飞机不能不提美国著名的莱特兄弟。这对极具发明精神的兄弟自1903年12月7日将人类数千年的飞行梦想变为了现实后,继续努力改进着他们的发明,1905年10月,哥哥威尔伯驾驶着改进后的飞机飞鸟三号持续飞行了38分钟,航程达39公里,已经具备了实际使用的价值。他们深信飞机在军事侦察上很有意义,便向陆军提供了他们的设计,但军方的反应十分的冷淡。他们又找英国政府,结果同样失望。
  1906年,莱特兄弟取得了飞行器专利,并组建了莱特飞行器公司。
  获得国内指示的情报处军官刘晓琦以华美机械副总经理的身份找上了莱特,表示愿以十万美元的价格购买莱特兄弟的飞行器专利。这是一笔很大数目的资金,陷入资金匮乏的莱特兄弟同意华美公司使用莱特的专利以制造飞机,但拒绝了刘晓琦购买公司的要求。
  1907年,华美机械成立了华美飞机公司,开始招兵买马。
  1908年,旅美青年冯如被华美机械招入公司,担任了飞机公司的技术总监。
  1909年,冯如带着华美制造的三架飞机回国,在广州举行了飞机表演,获得了极大成功。在蒙山军举兵反清之前,冯如已经在广州成立了华美广州分公司,开始筹备国内生产飞机了。
  在蒙山军夺取全国胜利后,龙谦决定将飞机行业置于军队的管辖之下,在总参成立了航空局,委任冯如为局长。
  龙谦直接指导了航空工业的布局和建设步骤。至1910年春,航空局已拥有技术人员、技师二百余人,选定更为安全的西安为制造基地,开始筹建十几个专业分厂。航空局内部成立了四个方向不同的研究所,代号501-504所。分别展开了不同用途飞机(含发动机)的设计研究,并且完成了三款设计性能超越华美飞机公司原型机的飞机设计工作。


第五节 孟恩范与彼得
  南苑经过整修的军营迎接来一批批的“客军”,来自各大军区的功勋部队的“微缩版”自春节后陆续进驻南苑军营。他们将在这里展开特定的训练,然后在开国典礼上一展风姿。
  自西历二月底,来自七大军区的代表部队约3400人进驻南苑军营,他们代表了国防军16个获得荣誉称号的英雄团队、海军、预备役及军事学院,将组成开国大典的22个受阅方阵,在正在整饬的长安街上接受检阅。
  来自西北军区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的孟恩范带着他的连队166名兄弟跟随团长尤本泰一路风尘仆仆,从酒泉来到了北京,随即展开了艰苦的队列训练。
  阅兵方案已经确定,任务已经明确,他的连队将组成一个横竖各12人的方队跟在仪仗队后面通过检阅台。
  “娘的,军校那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硬是了得,横平竖直,行进间简直是划出的一条线!我们差的远!”看过先期到来的部队训练后,团长尤本泰急了,“练,给老子加料地练!”
  论队列训练,七连这帮打仗不含糊的兵差的多!参加过第五镇成军阅兵式的尤本泰清楚,想要达到当初那个水平,没有两三个月功夫想也不要想,但时间怕是没那么多了。而看过山东军校的方阵水平后,尤本泰承认军校那帮学员已经超过了当年老五镇的水平。
  “团长,那是因为他们换发了新军装的缘故……”孟连长低声道。
  “球!别找那些没用的理由了,不行就是不行嘛。我将话说在头里,要是丢了我们元勋团的脸,老子可不管你立过啥的功劳了,立马撤了你!”
  “那太好了,团长你可要说话算数。”孟恩范不仅不恼,而且喜出望外。
  “球,差点上了你小子的当!不,取消你的阅兵资格,回家继续抗锄头吧。”
  内定孟恩范将在阅兵后复员了。这批来到南苑参加阅兵的很多下级军官和老兵都将复员离开部队,组建国家的第一支农垦部队进驻黑龙江。孟恩范自然不愿意,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从。好在军籍尚在,而且他会升官,进入营级的行列。
  “行了团长,我们好好练还不成吗?”孟恩范晓得此事的厉害,虽然他在阅兵后将离开这支蒙山军的元勋部队,但骨子里已经烙上了元勋团的印记,永远不会磨灭。
  昨天,也就是第一团的“代表队”抵达南苑大营后的第三天,国防部长王明远将军将绣着“元勋团”三个金光闪闪大字的军旗授给了尤本泰。
  这是多大的荣誉!来到南苑的部队来自蒙山军三个方面军,有在德州顽强守卫寸土不让的团队,有千里奔袭锦州的团队,有血战敲开汀泗天险的团队,但所有的荣誉在尤本泰眼里都不如元勋团三个大字,蒙山军的老底子就在这里,我们才是国防军的正宗嫡系。
  训练是艰苦的,七连的官兵们承认踢正步的苦楚不次于正常的训练,一半人都磨破了脚,肿了腿,一双新鞋半个月就不成了。知道总会有二十来人被剔退无法参加阅兵式,更知道各个部队都在较着劲儿地比试,孟恩范带着他的连队玩命地训练着。
  伙食是一流的,顿顿满是大肉块子的大烩菜和大馒头,每礼拜还有一顿酒。
  新式军服终于发了下来,不再是原来的黄色,而是更漂亮的灰色,衣料的质地更好,式样更漂亮,特别是佩上了崭新的牛皮武装带和金黄色的代表着军种的领章尤其漂亮。步兵的领章是红色的,骑兵的是橘红色的,炮兵的是黄色的,工兵是深蓝色的,一目了然。
  孟恩范最喜欢的是新式军礼服彻底区分了军官和士兵,区别到处都有,军帽、军靴以及军装的式样。军官的是军帽带有饰带的大檐帽,士兵则是圆形的短舌帽,戴上椭圆形的军徽,显得十分威武。军徽是统一的,镀铜质地,镶着麦穗的园圈圈里有一座高山,象征着国防军的发源地蒙山。军官的军服是小翻领的,很漂亮。而且军官是长筒皮靴,士兵则是土黄色的翻毛皮鞋。
  不过这是军礼服,要在阅兵时才用。
  总部照顾这批即将转业复员的老兵,组织他们分批乘车进城参观了皇宫、颐和园及天坛,让在衡阳参军的孟恩范激动不已。
  不过,想到不久将离开部队,孟恩范的心里就堵得慌。
  在兰州,师长杜三立宴请了即将赴北京参加开国大典阅兵式的一团七连官兵,对全师著名的英雄连长孟恩范解释了为何组建黑龙江农垦兵团,“组建农垦兵团既是为了控制部队规模,缩减军费,也是为了保存骨干,更为了多产粮食。你也看到西北的荒凉苦瘠了,西北这么大的国土,摆一两个师算什么?再多一倍也不够!可是眼下西北根本就养不了太多的兵,粮食就是个大问题啊。所以司令决心效仿古人搞军屯,最大程度地解决军粮问题。我琢磨着,在黑龙江建立师级规模的农垦兵团,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应对可能发生的大战。如果俄国人大举介入外蒙战事,有一个名义上是农垦队实际上是由老兵为骨干组成了部队搁在那里,司令会放心的多。所以这次明确要求挑选优秀的基层军官到农垦兵团去,小孟你是二级英雄勋章的获得者,又是青军联支部书记,你说,如果不是信任你,师里会放你走吗?不仅是你,你们尤团长也会去!主力师嘛,就是下蛋的母鸡,不断派生出更多的部队来,否则还叫什么主力师?另外,咱们师作为全军的头号主力师,如果与俄国人的全面战事爆发,肯定要上的,到时候我负责将你要回来!我说话算数。”
  听到尤团长也要去农垦兵团,孟恩范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其实,不要想为什么了,跟着司令干,照着司令的命令办就是了,我自蒙山跟着司令,就是这么一点小经验。你听我的话没错,你放心,你愿意一辈子留在军队,这个愿望我保证你实现!谁说进了农垦兵团就不能出来了?你们跟在山东直隶以及甘肃陕西等地招募的农民不同,你们还是军人嘛,军籍还是保留的嘛,担心什么?这次去北京受阅不要丢了咱们师的脸面,去了东北也要记得你是老一团走出来的军官,这就是我给你的交代。除了这个,你还要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娶媳妇!在部队你的级别是不够讨老婆的,但到了农垦兵团可以,总部的电报是明确了的。等我有机会去黑龙江,我一定去看你,看你的小崽子……”
  曾经做过杜三立卫士的孟恩范知道性格直爽的师长喜欢自己。既然离开部队已成定局,北京阅兵就是自己在部队的最后一次机会。
  俄国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是极具战略意义的大手笔。赤塔作为一个重要的支点,向东延伸出两条铁路线,北线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主线,到伯力后拐向南方,海参崴是其终点。南线则被称为中国东方铁路,向东南穿行在中国境内,经哈尔滨这个重要的支点,一直向东至海参崴。这样,赤塔和海参崴便构成了一个平行四边形的两端两个顶点。
  哈尔滨就在这个平行四边形底边略靠东的地方。从哈尔滨向南,俄国人修筑了中东铁路南线,到奉天(沈阳)分出三路,西路为即将全线通车的京奉铁路,中路是中东路支线,穿过辽东半岛直到旅顺,为日本人所管(已将轨距改为标准轨距),东路则进入朝鲜,终点是釜山。这样就构成了东北地区的铁路网。
  俄国是一个对领土有着无尽欲望的国家,他们本来是要独霸满洲的,比起东西伯利亚荒凉的冻土区,满洲的气候及物产令俄国人垂涎三尺。但日俄战争敲碎了俄国人的美梦,亚洲第一个革新内政成功的日本在付出了数十万人的伤亡后将俄国人驱逐出南满,从四平以南的南满铁路所有权落入日本人之手,两大强盗将满洲分食了,完全不顾这片丰饶美丽的土地另有主人。
  蒙山军北方军的崛起是一个异数,显然他们充分利用了日俄战争带来的机遇。虽然未能彻底驱逐日俄,但鲁山领导的北方军将北至哈尔滨、南至奉天的主要城市控制在自己手里。随着蒙山军夺取全国政权和北方军区的成立,大批经过内战洗礼的军队返回东北驻扎,锦州、奉天、四平、长春、吉林、哈尔滨、齐齐哈尔都驻有北方军区的重兵。
  按照外交协议,日本人在南满只能在铁路沿线活动,他们的势力更多地集中于旅顺至奉天的铁路线,他们成立了关东厅来管理以铁路为核心的事务,派遣了一支为数不多的军队来保卫其战争的成果。至于西线日本驻军,则属于另一个系统,完全不归关东厅指挥。那是另一次战争的红利,读者们都知道了,1900年列强空前团结对满清的战争获胜后,不仅瓜分了三亿两白银的巨额赔款,还获得了自天津至锦州的驻军权,对中国觊觎已久的日本人最为积极,在天津海光寺设立了司令部,称为清国驻屯军,规模很小,不过是三个不满编的步兵大队及少量的炮兵。这支部队曾在去年与欲入关直叩京师的北方军主力对峙于山海关。不过,在1910年,证实新中华政权将要对外蒙用兵,日本人的态度又发生了改变,北方军主力沿京奉线出关,使用了京奉路已通车的路段,日本人不仅不加阻碍,而且大力协助。
  在北满还有俄国人的军队,不过已经很少了,原俄国远东军主力大批被调回了欧洲部分,以应对巴尔干爆发的危机。危机的起因在1908年,俄奥两国达成了秘密协定,俄国同意奥匈兼并波斯尼亚,而奥匈将开放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供俄国军舰通行。他们本来是要召集一次国际会议的,但奥地利人不等会议的召开便迫不及待地宣布兼并波斯尼亚,于是激怒了塞尔维亚人。接着保加利亚独立,克里特岛则与希腊联合在一起。巴尔干局势剧烈动荡,俄国的政治与军事伙伴英法两国出于对俄国单干的愤怒,拒绝支持俄国,这样,预定的国际会议无法召开了,俄国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却将他们血缘上的伙伴塞尔维亚给出卖了,国内反应强烈,认为政府处置失当。紧接着,意大利与土耳其发生龌蹉,战争一触即发,俄国再不能置巴尔干于不顾了,在沙皇帝国高层,巴尔干的重要性胜于远东,所以将远东军大部分兵力调回了欧洲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巴尔干战争。
  在北满,除一个俄国骑兵旅的正规军驻扎于哈尔滨至海参崴的铁路线上,俄军主力都缩回国了,他们在海参崴驻扎了重兵。不过,北满铁路尚在俄国人的控制管理之下,因此,在哈尔滨以经营管理铁路的名义设了很多管理机构,用间接的方式控制着哈尔滨这座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城市。
  比起北京,哈尔滨还是很小的一个城市,由于俄国长期占领,这里聚集着无数的俄国人,使得城市的建筑风格带了明显的俄罗斯风格。
  三十四岁的彼得罗夫在哈尔滨已经生活了很多年,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娶了一个中国姑娘。他曾是铁路局货场的一名职员,两年前因盗窃被开除了,生活因此陷入了困顿,成为了哈尔滨无数流浪汉的一员。习惯于哈尔滨温暖气候的他不愿回老家赤塔,宁愿厮混于哈尔滨,靠着打零工以及中国朋友的接济,日子倒也过得下去。1909年底,彼得罗夫被朋友介绍进入中国人开的哈尔滨东方贸易公司工作,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东方贸易公司主要经营大豆出口,满洲大豆一直是俄罗斯及欧洲其他国家青睐的商品,极为畅销。
  彼得罗夫深恨敲了自己饭碗的同胞。盗窃?谁不盗窃?那些肠肥脑满的官僚们才是真正的大盗,自己不过是拿了不足50卢布的布匹,竟然被开除出了铁路局。如果不是可敬的中国朋友的帮助,正值孩子生病的自己简直无法想象该如何生活下去。
  或许是因为娶了中国太太,或许是因为中国人的帮助,彼得罗夫对中国抱有感恩之情。进入东方贸易公司后,彼得罗夫干的十分卖力。当曾帮助他度过失业后最艰难日子并介绍他进入东方贸易公司的孙瑞祥询问他愿不愿意挣更多的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愿意。于是,根据孙瑞祥的要求,彼得罗夫将从原铁路局朋友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报告给孙,以换取银洋。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份工作的真正意义,孙瑞祥要他打探的不只是大豆生意,更多的关于俄军调动的情报,有没有军火或者其他军用物资运抵哈尔滨?有没有海参崴方向或者赤塔方向开来的兵车?在现在,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不可能抛却铁路线。上面急切想要知道俄国是否有武力“保护”外蒙的情报,国安总局哈尔滨站肩负着十分重要的使命。
  彼得罗夫才不管孙瑞祥为什么要这些消息,他只是“兢兢业业”地按照孙瑞祥的要求去打探消息,然后换取他急需的银元。
  孙瑞祥是国安总局六处的谍报员,东方贸易公司就是国安总局的产业。在使用彼得罗夫四个月后,孙瑞祥对上级建议正式招募彼得罗夫。
  孙瑞祥强烈建议正式招募彼得罗夫。
  “此人虽然嗜酒嗜赌,还经常逛妓院,但他确实对我国有很深的感情,他老婆就是中国人,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几次表示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哈尔滨。他天生有一种探听情报的能力,他给的情报证实都死真实的,他顺利通过了我们所设置的三次考验,这就是理由。”孙瑞祥对哈尔滨站站长李云祥说,“如果不正式招募他并送他接受培训,他就不能承担更重要的任务了。”
  六处明确指示向海参崴派遣更多的间谍。海参崴当然有不少中国人,但是,在那个俄军重兵把守的港口城市,一个俄国人开展活动肯定比中国人更为方便。
  李云祥沉吟着。总局有更秘密的指示,那就是大力开展对俄国的渗透工作,总局为此取了一个代号叫做“白桦林”。招募俄国人是允许的,但难度不小,若是成功则意义非凡,甚至可以将其派至彼得堡工作。
  “你可以跟他进一步谈谈,比如让他获得中国国籍……”
  “站长,国籍对他毫无意义。彼得不在意这个,他要的是钱。他不是由于信仰而投奔我们,他就是一个贪图便宜的家伙。所以他不值得重点培养,他是一个‘外套’。但此人交游广阔,不用可惜了。”
  “外套”是总局对某一类间谍的称呼,穿破了就可以扔掉的东西,意思是不值得重点培养的间谍。
  “好吧,我再考虑一下。你可以进一步试探他。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你需要情报,为此愿意支付更多的钱,并且可以改善他家人的生活。”
  “明白了。”孙瑞祥点点头。


第六节 许家
  “小思,这是今天的报纸,”在惠山师范专科任教的许文夫回到家,将当日买来的几份报纸交给了已经大腹便便的女儿。
  “喔,今日放学如此早。有战事的消息吗?”
  “进军神速,势如破竹啊,库伦已被合围,旦夕可下。”许文夫在女儿书桌前坐下来,“真是振奋民心的大喜事啊,学生们都在游行庆祝呢。我没有参加,所以提前回来了。”
  “啊,快拿来我看。”
  许文夫想到学校师生闻听出兵外蒙平叛的消息的那种欢欣鼓舞。随着报纸披露的消息,竟然顺利如斯!仅仅七日,叛军的老巢库伦已被包围!这激发了学生和市民的空前爱国热情,他们或许不懂得外蒙古的意义,甚至不知道库伦在哪里,但国防军止分裂巩金瓯的壮举却赢得了民心。
  “无论怎样,这是要写入史书的盛事。满清无论如何不敢行此事的。《中华报》还刊登了他写的一首七律,颇有唐人边塞诗风骨,或许是有人代为捉刀……”
  许思正看刚出版的《中华报》,头版的那首诗:
  大漠千里白云低,昂扬军歌散马蹄。
  海事才闻收琼北,天兵已报过辽西。
  春风绝塞吹芳草,落日荒城照大旗。
  苏武平生最萧瑟,终边垂老听征鼙。
  “我倒不这样看。既然能作出描述红楼一梦神韵的《临江仙》,这首诗其实不算什么……”许文夫道,“春风落日一联尤为精妙,深得唐人边塞诗风韵啊。休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尽解诗。”
  许思没有说话,慢慢放下报纸,目光望着窗子,她知道父亲很是激赏那首《临江仙》中最后两句:传心先后觉,说梦古今情。想不到如今他日理万机,还有闲情逸致作诗……耳边仿佛听到激昂的军歌……向着辽阔的原野,向着高高的山岗……就是那次让她难以忘怀的阅兵式,激起了她对那个人浓厚的兴趣。
  许文夫继续说道,“终边垂老听征鼙!便是无奈降敌的李陵,九泉之下亦当欢欣。收回外蒙就收回了民心。你没有看见学生们的那种狂热,宁时俊单骑闯关在前,北线大捷在后,开国气象,果然不同……”
  许文夫所说的宁时俊单骑闯关是刚发生不久的一起海上对峙。春节后,海军司令官方时俊携载泽出访美国,受到美国朝野的欢迎,塔夫脱总统亲自接见了宁时俊,双方捡起了因满清覆亡而中断的海军合作事宜,就专项贷款、舰只购置、人员培训等方面展开了谈判并签订了秘密条约。日俄战争后,日益壮大的日本海军将在太平洋与其有着重大利益冲突的美国海军当做的假想敌。已经确认,日本海军准备开工建造的战列舰有六艘之多(美国人的情报工作不坏,从1910年至1917年,日本建造了九艘战舰,分别为山城、伊势、日向、长门、扶桑、金刚、比睿、榛名、雾岛,其中后三艘战列巡洋舰是后来追加建筑预算而成的)美国人自然愿意扶持异常弱小的新中华海军,以期达到牵制对手之目的。当宁时俊向美国政府介绍了新中华筹备建国的情况以及外交政策后,得到了美国政府及国会的支持,业已开展的工业商业方面的合作是两国关系巨大的润滑剂,美国迫切需要中国进一步开放市场,以解决日益显露的产品过剩的危机。至于海军合作,美国人更是欢迎,中国海军还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完全不构成对美国利益的威胁。购买军舰?好呀,完全没有问题,以贷款的形式购买?完全可以。
  为表示诚意,美国人甚至表示可以将一艘美海军的现役巡洋舰低价让给中国,这也是新中华为海军购置的第一艘战舰,排水量4450吨,携带全部武器系统,作价65万美元(在商定的第一期海军专项贷款中抵扣)。由美国海军官兵操纵该舰返抵中国。却在台湾以西洋面却受到了日本海军的无理拦截,方时俊下令冲阵,断然突破日舰的阻拦回到了广州。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也曾引起民间巨大的反响。不久,国防军收复外蒙的战役正式打响了。
  “这一切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许思丢下了报纸。
  刚进房来的许太太听见女儿这句话,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有客人……”雇来只有一个月的女佣顾妈在门外叫道。
  “客人?”许文夫诧异,随即起身出去了。
  院门口立着一个便装青年,看见许文夫,长出一口气,“许先生让我好找。”
  “我姓陶,你找错人了。”许文夫看似面熟,却想不起此人是谁。
  “在济南时曾多次见过先生。我姓江,是龙先生属下,奉龙先生之命,前来接夫人进京。”
  来人正是江云。
  “你说什么?”许文夫一惊。
  “许先生,我叫江云,为龙先生打理情报工作。总算寻到了先生一家,夫人可安好?”
  许文夫想起来了,龙谦去山东大学时,曾带此人随行。
  “是他叫你来的吗?他为何不亲来?”许思站在门口。
  江云看见身怀六甲的许思,吃了一惊,随即换上了极为恭敬的神态,“属下见过夫人。建国在即,大帅日理万机,实在是走不开。于是委派属下前来接夫人进京。”说着掏出藏在怀里的信函,“这是大帅给夫人的信。”
  许思没有接信,“信我不看。你倒是本事大,竟然找到了这里。”
  “夫人这是何苦?大帅若是知道夫人现在的情况,不知该多高兴……”
  许家离开山东不知所终,龙谦甚为焦虑,江云判断许家一定回了苏州,但遍寻不着,费了很多周折,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报告龙谦后,江云亲赴无锡,接许思进京。令江云意外的是,许思竟然有了龙谦的孩子。
  “他高兴什么?他派你来接我,我以什么身份进京?难道他已休掉原配了吗?”
  “夫人……”
  “这就是了。他不会因我而休掉原配,我却不会给他做妾。从武昌分手,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孩子也不是他的,你回去吧。”
  “夫人,大帅实在是太忙走不开,否则一定亲自来接。您就屈尊跟我去吧,便是许先生,也不应在此屈就区区一师范,清华留美学堂已扩建为国立清华大学,大帅已指示教育部,欲聘先生为清华大学校长。此番便一同进京,以许先生大才,必能做出比山东大学更大的成就……”
  不等许文夫答话,许思冷冷道,“父亲若是恋栈权位,何必隐姓埋名于此?别说一个大学校长,便是让出教育部长,我爹爹也是不去的。此间甚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家的生活了。”
  江云没想到许思竟然是如此态度。饶是他一向沉着冷静,如今也有些乱了方寸。作为龙谦的绝对亲信,深知龙谦说服陈淑接受许思之艰难,却没想到许思要价如此之高。休掉陈淑?开什么玩笑!陈淑虽然才学容貌难匹面前次女,却为龙谦生育了两个儿子,还有陈超这个靠山,更为关键的是,陈淑是蒙山军将帅公认的主母,名分早定,龙谦在眼下关键的时候岂可行此无谋之事?何况江云深知龙谦性情,绝不是那种弃糟糠如敝履的小人。此番接许思进京,实为在新朝《婚姻法》颁布之前坐实了事实,免得授人口柄。
  “夫人,您就体谅大帅的难处吧,大帅宵衣旰食,实在是没有时间……”
  雾气弥漫了许思的双眼,“闻听中枢已制订了《婚姻法》,将实行一夫一妻制,我去了,岂不是从根子上坏了大局?你也不要为难,回去对他说,就当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让他忘掉我,我更会忘掉他。希望他记得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为万世开太平……若是他还念及当初的情分,就请他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早想好了,做一个在太平盛世的平民甚好,平民我来做,太平盛世却要他给。这是我对他的最后一个要求。我意早决,多说无益,你且回去吧。”
  江云沉默半晌,对许思深深地鞠了个躬,一言不发退出了院子。
  “小思……”许太太见女儿转身回屋,急忙叫道。
  “不必说了,小思这样做是对的。”许文夫拦住了妻子,“她说的对,别说我们还薄有家资,便是我教书的薪饷,也足以养活全家了。”许文夫望着这间两进的精致院落,“做一个平民有什么不好?”
  “人家非是寡情薄义,小思这又是何苦?而且,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吧?”许太太已将那份怨恨抛去,心里颇为女儿和丈夫的选择不以为然。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思骨子里刚强的很,不要逼她。”
  许太太轻步踱到窗下,听到女儿轻声吟唱着那首她常唱的歌谣,“繁华如梦,世事看透心了然。何不如烟花三月下江南。聆听雨打芭蕉,渔舟唱晚……”
  许文夫对妻子招招手,夫妻俩离开了女儿所居的西厢,“不管他对小思如何,却是一代伟人!你看他外收国权,内兴善政,开国会,兴教育,办实业,抑豪强,几个月来桩桩件件,都令我钦佩无已。小思慧眼如炬,可惜……”许文夫跺了下脚,“缘分已尽,不能勉强。”
  去年在许思突然反悔济南后,许文夫夫妇不再生气女儿的私奔,听了女儿的打算后细思数日,辞掉山东大学校长之职,带全家返回了苏州。蒙山军军势已成,既然决定脱离那个人,便不便在苏州待了。于是许文夫卖掉了祖宅,来到比邻的无锡定居,买下了这所精致的小院子,正好筹建惠山师范,许文夫化名陶谷,因为他说弄丢了文凭,虽然他精擅数门外语,却只能当个讲师。许文夫本欲告别昔日生活,自然不在意待遇。何况他还有些变卖祖产的资金在手里,生活暂时无虞。只是万万想到的是女儿竟然怀孕了!一度时间令许家上下十分的难办。
  还是许思心思坚定,“这算是他给我的礼物。再好没有。跟了他一回,总算有个结果。难道我还会再嫁人吗?世间英雄,不过都是他的陪衬。我这辈子也算不屈了……”
  “孩子将来问起他父亲,你怎么说?”
  “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无数阵亡于开国之战的蒙山军将士的一员,不会令他(她)蒙羞……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做一个无病无灾的平凡人,多好!”
  “怎么不屈?他如今做了皇帝,你却要在这里隐姓埋名地受苦……”
  “受苦吗?我不觉得。姆妈,我跟了他三年,创业之艰难,我是亲眼所见。风刀霜剑,生死间不容发……大人物们风光背后的艰辛,你是不会懂的。他的心太大,装的是整个天下,我一个小女子是不会有地位的。他的性子我深知,绝不会舍弃原配……是我当初糊涂,被他迷住原是自找,怪不得他……你们瞧着,他不会做皇帝的,他心目中的伟人,不是秦皇汉武,而是大洋彼岸的华盛顿。或许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在他手里,会有一番新的气象。”
  许太太原以为女儿深恨那个人绝情,所以才隐居于此。人家倒是找上门来,诚心接女儿进京。以那个人的身份,一妻一妾又算得什么?女儿不肯做妾,她原以为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谁知道她竟然早已想透了一切,根本没有怨恨之意,甚至不顾即将出世的孩子,宁肯隐姓埋名一生……想到孩子,难道真的要对他(她)隐瞒到底?让孩子以为父亲早已战死疆场?如果孩子有朝一日得知生父为新朝开国之君,又该如何解释?
  许太太更为心痛女儿。她是过来人,懂得相思之苦。当年丈夫留洋海外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女儿将要承受的却是无限期的煎熬。那个人会再派人或者亲自来接女儿吗?她认为不会了。谁都有面子,人家如今贵为皇帝,怎么会缺了女人?无情最是帝王家啊。至于他们爷俩经常议论的共和与帝制的分野,她不懂。但是他知道,无论叫皇帝还是总统,都一样。家和国都是一个人说了算嘛,如果各讲各的理,岂不是乱套?许太太又后悔让女儿念书了,圣人的话不遵就是要倒霉,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儿不念书,哪有后来这一切发生?最后许太太竟然钦佩女儿了,第一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上了未来的皇帝,第二是敢驳皇帝的面子,什么来着?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可是这挨得上吗?
  “小思的决定我支持。她不是小孩子了。”许文夫自然不晓得老妻一瞬间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此事急不得,先放一放未尝不好。小思说新气象,真是不凡啊。”
  许思所说的新气象许文夫是看到了。国防军两路出兵,南线自乌兰察布出动,精骑突进,直捣库伦。东线为策应,鲁山屯重兵于吉林黑龙江,严防俄国的可能的军事干涉,另遣一旅骑兵西进,已经越过了巴彦乌拉山,即将与南线之兵会师库伦,外蒙分裂势力不堪一击,一触即溃……自左文襄出兵新疆,再没有看到过国家如此强势了。一切深忧沙俄反应的人瞠目结舌,因为俄国人至今尚无任何动静,但削平叛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果说北疆发生的战事与江南民众过于遥远,身边已有太多的变化。江苏是第一批实行五年制义务教育的试点省份之一,教师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培养教师的师范学校更是受到重视。成立于去年年底的惠山师范专科得到了充足的资金,而教师的待遇更是令人羡慕。许文夫作为讲师,薪水是120新华元。新华元与银洋按一比一的汇率兑换,银洋仍在流通,但所有公务人员,包括吃财政饭的教师所领的薪饷已经不再是银洋而是新纸币了。按照现今的购买力,以许文夫的薪水,足以养活一家。
  新政府最近招募屯垦民夫赴边,去了每家给40亩荒地,还给10华元的安家费。更为吸引人的是官府十年不收农税,所得全归自己。因为江浙等省人多地少,所以先期在江浙等地招人,虽然黑龙江之遥远严寒吓退了大部分缺地农人,但还是有人报了名,据说第一批即将出发了,自海州乘船直抵东北。
  无锡已经建市。代理市长是一名部队下来的军官,一只胳膊丢了,总是晃荡着一只空袖管。跟昔日官府最大的不同就是此君办事雷厉风行,杀伐不容异断,不喜欢呆在衙门里坐堂,而是晃荡着空袖管四处乱跑。上任之始动静频发,先是划分区域,限令居民清扫各自住所附近的街道并清除垃圾,违者重处。市政府留用的一名老吏忽视新市长的政令被开除,丢掉了饭碗。接着是修建公共厕所,然后借一起驻军武器被盗案,将“盘踞”城内多年的乞丐团伙一扫而空,首领被枪决,团伙成员被遣送北疆垦荒,城市为之一肃。军委会经济局试行的土地管理暂行法案公布后,江苏也是第一批试点省,无锡则是省里第一批四个市,因为代理市长的强势,查田登记开展的轰轰烈烈,豪强为之敛手,是有许文夫所言的“抑豪强”之说。这个姓初的市长有些北方人说的二百五劲儿,但很多市民却喜欢他,喜欢他不像市长的那副样子。
  人们议论纷纷的开国大业终于有了动静,就在国防军宣布收复库伦的那天,各大报纸发布了一条重要的消息,首届国会将于4月16日在北京召开!期盼已久的开国盛典终于在国防军的捷报声中拉开了大幕。


中部 第一卷 新中华

wanglong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