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人物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91264
作品相关 感想
中部的第一卷《新中华》结束了。删掉了后面大约二十节的内容,为了使本书的节奏快一些。冗长乏味的铺垫更多的读者不喜欢,大家想看到的是痛痛快快的厮杀,在虚构的世界里体会现实所没有的快感。
本书上部的主题是颠覆满清,这个已经完成了。合理不合理,读者有着自己的评判。
中部的主题是抓住一次大战带给中华的机遇发展自己,还有就是主人公对于政治的革新,主动退出历史舞台也是本人一直琢磨的重点。我曾写过一部完全架空的《英雄记》,在那本书中阐述过自己的世界观。就真实的历史而言,很多伟大的历史英雄由于晚年的失误极大地损害了自己的威望,甚至成为一个笑柄。主动退位是对自己奠定体系的自信,是高度的政治智慧,是伟大的人格体现,是建立在后人超越前人的判断之上的英明决策。
但做到这一点却很难。总认为别人不行,或者能力上的,或者品质上的。
下部是对虚构体制的反动。主人公的幻想基本破灭,彰示了我们这个有着数千年封建历史传统国家建立民主制度的艰难以及民主制度自身的缺陷。对外政策激化了内部矛盾,军队在失去了其创始人的绝对权威后开始插手政治,用流血的兵变促使国家向军国化转变。由于国家面临第二次世界范围大战的考验,主人公不得不被迫出山收拾残局。龙谦的家人,特别是他的三个儿子在激越的大时代里将走上不同的人生旅程,主人公的弃子将不自觉地被卷进了政治漩涡之中,演绎一段传奇人生。
任何一个企图写历史小说,哪怕是网络历史小说的人,都不可能不阅读正史。因为《蒙山军》,本人将读史集中于晚清、民国以及共和国史上很久了。最大的感触就是敬畏。敬畏那些成功以及失败的历史人物。虚构一部小说比起参与构建真实历史的那些名人们简直就是儿戏。曾经藐视过的那些人,在重新阅读下让我心生敬畏。
我国的历史大致是这样,正史多掩盖,野史多虚妄。阅读历史,体会历史,必须对历史人物有深切的同情,必须尽可能置身于历史时代,方可有所理解历史人物的选择。站在河岸上评点别人的泳姿是相对容易的,换做自己或许早淹死了。就以本朝历史为例,本人便经历经了崇拜——质疑——否定——同情的过程。那些饱受后人争议的事件和决策如果对当时的局势真切地理解就会别有心境:外交的一面倒,对思想文化界的整肃,土地革命及后来的公社化,乃至脱离规律的经济蓝图和十年风雨均是如此。如果再深切地理解主人公们的出身、性格、经历和文化背景,那些枯燥的事件便鲜活起来。
纸上谈兵容易,谱写真实的历史就难了。所以,就本书中部第一卷《新中华》花了大量的笔墨去描述一个虚构国家的诞生。那些故事对于小说自身似乎是不必要的,也无助于刻画人物。所以,决定舍弃原先的提纲和已经写就的稿子,直接进入到大事件中去。今后也将如此。
但奠基真的很难。反复阅读党史第二卷(1949-1978)和可以看到的人物传记等,对于新中国建国史真的感慨良多。一个基础孱弱至极的农业国实现工业化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依靠牺牲农民乃至农业来为发展,光靠外援是不现实的,尤其是在冷战形成的大环境下。但如果时间往前推,在二战乃至一战之前,如果明了局势的演变,国家确有利用国际局势发展自己的可能,确有利用某些国家的地缘战略从中占便宜的可能。这是本人设定小说时间段的出发点。
对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现在出版的书籍够多了。就大战的起因至今仍扑朔迷离。萨拉热窝的刺杀并非不可逆转的因素,不然很难解释6月28日刺杀即发生,一直拖到8月初才爆发战争。对于大战的结果,我个人认为是难以逆转的。美国无疑是一个决定性的筹码,因为世界性强国只有美国一直置身局外,就像三十年代中原大战时的奉军是决定战争的关键因素一样。但站在美国的立场上,美国只会选择协约一方,不可能去支持同盟国。德国搞不搞无限制潜艇战不是原因,没有潜艇,也会有别的原因导致美国的参战。以美国的国力,在1917年双方已经血流成河精疲力竭之际仍不介入,它就不是美国,它就不配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对于一战中德国的所谓暴行,都是胜利者书写历史的权利,用毒气杀人和用炮弹杀人并无本质性的区别。
但虚构的中国要加入了。加入的本钱不多:一个还算坚强的中央政府,一支还算有战斗力的军队。置身于欧战大战场是不够资格的,那是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看看凡尔登,看看索姆河,看看伊普尔就知道一个刚窥到工业化门径的国家是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大战的。1915年的德国,每月的炮弹生产量是400万发,刚刚能满足战争的需要。所以,对于充满巨大机遇的一战,龙谦的目光似乎不应离开亚洲,离开俄国。
欢迎读者对本书的走向提出你们的意见。
第一节 王月蝉
元宵节夜里所下的那场罕有的大雪已经消融,北京的街市到处流淌着黑色的污水。
北方有“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的民谚,大雪虽然给元宵灯节带来了不便,却预示着庚戌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
一向热闹的前门车站出现军警联合警戒后,行人及附近的居民便知道又有大人物进京“陛见”了,从年关至年后,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多了。当几辆黑色与灰色的泰山牌小汽车鱼贯驶出车站,军警撤走,前门车站便恢复了往常的喧嚣。
跟随张作霖等二十一师高级军官一同进京的王月蝉坐在最后的一辆灰色轿车里,当车队驶入大清门后,她所乘的这辆车就与车队分开了,“孤独”地向东驶去。
平生第二次进京的王月蝉拉开了遮住窗户的酱紫色绸帘,贪婪地望着天安门高大的城楼及城楼两侧飘扬的军旗。天色阴沉,浅灰色的云朵压得很低,似乎还要下雪。
轿车拐了两个弯,驶进一所设了岗哨的大院子。
“到了,请下车吧。”身穿便服的司机替她拉开了车门。
王月蝉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里的米黄色围巾,钻出了轿车,看见身穿军服的江云走过来。
“哈哈,嫂夫人你好啊!”隔着老远,江云便伸出了手,“临时有个事,没能去车站接你,抱歉,抱歉。”
司机被这一幕所震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来头蛮大,竟然让一向阴沉寡言派头十足的局座亲自迎接,而且,看上去他们很熟。
“哪里敢劳局座大人的大驾呀!”王月蝉笑着握住了江云的手。
“一晃又是三年多了!嫂夫人风采依旧,老田真是好福气呀!”江云摇晃着王月蝉的手。
大概是由于龙谦的关系,蒙山军军政系统握手礼越来越取代了老式的礼节,尤其是如江云这样的老班底更是习惯于这种流行于外交界的西洋礼仪了。
生育了两个孩子的王月蝉已然迈入了中年,但另有一种令人心动的风姿,“喔,连我的玩笑也开……”
“哈哈,天气冷,快跟我来。”江云领着王月蝉大步朝后院走去。
“这是咱的老窝吗?”沿着扫出的通道,王月蝉跟在江云后面,一面走,一面打量着被积雪覆盖的假山。
“是呀,原先是怡亲王府,邓清华拔给咱们了。过年后刚搬进来,一切还是乱糟糟的。”曲曲折折走了好久,江云将王月蝉领入自己的办公室。
“坐,先暖和暖和,”江云亲自给王月蝉泡茶,“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老田回来了没有?天津的情况如何?见到张小丁了?”
田书榜奉命去了海参崴去见阿尔杰米耶夫,尚未回到奉天,但他的密信已经在她怀里了。她是跟张作霖等人坐火车到营口,然后乘船到天津再换乘火车进京的,没有走陆路,这样快一些。在天津见到了天津站的张小丁,“还算顺利。见到了张小丁了。这是他给你的,这一封,是老田的。最后这个大的,是奉天站的工作报告。”王月蝉从怀里摸出三封信交给了江云。
“哦,”江云接过信封,先撕开了田书榜那封,却将张小丁及奉天站的信函丢在堆满了文件报纸报表的办公桌上,“来人,”他喊道,“去三处将这封信立即译出来!马上!”然后对王月蝉说,“司令在等老田的回话呢,待会儿,”他低头看了下手表,“一个半小时后咱俩一起去见司令。听说你要来,他很高兴。对了,张作霖他们直接去西苑了?”
“是。”王月蝉没想到龙谦还记得她。
“你就住在本部吧。房子给你安排了,不过是临时的。等老田就位,你亲自安顿你的家务吧,这是你的业务范畴,我就不管了。”说着,拿起电话说了声局办,等那边的电话接通了,“东北的信使到了,你立即报告司令。”
“司令他好吗?”王月蝉不太相信龙谦会记得她,但江云的话还是令她感到高兴。
“司令很好。长话短说吧,国安总局已经正式成立了。不过对外还没有宣布,暂时以军情局二处的名义开展工作。司令亲自主持了分家,军情局的大部分业务及人马都留在咱们这边了。事情太多,司令亲自点了你的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将你招来。”
“有什么任务给我?”
“让你给我做管家婆!”江云微笑道,“你的正式职务是局办公室主任,所以我才说安家之事你自己办嘛。”
“办公室主任?”王月蝉有些意外。
“办公室除了事务性工作,还有内部监察这个重要的使命。你的差事是司令亲自定的。司令说你一个女人奔波在外这么些年,不容易,今后就替我看好咱们这个家吧。”说着从办公室抽屉里摸出一个深红色丝绒盒子,“王月蝉!”
“在。”王月蝉立正。
“我代表司令授予你一级英雄勋章!”江云本想亲自为她戴上勋章,因为对方是个女人,也因为她穿着便服,最终将勋章递给了她,“还有证书,哦,这是你的委任状。”江云将一个长方形的牛皮纸信封交给了王月蝉,“你这就算正式上任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开个碰头会,我来宣布你的任命。”
“是。”王月蝉打开盒子,凝视着那枚镀金的勋章。
“遍数全军,只有你们两口子特别。老田获得二级卓越,你获得一级英雄,令人羡慕呀。告诉你吧,咱们系统获得一级英雄勋章的只有十一人。”
“多谢局座。”
“可不要谢我,这是你应该得的。”江云微笑道,“还有一笔奖金,足够你在北京买处院子了,北京空着的四合院不少,据说很便宜。不过,你俩口子怕是不能住在外面。”
“你说正式分家了,怎么分的?”王月蝉更关心国安总局的建立。
“你坐,”江云拎起火钳子拨了拨铁炉子里的炭火,“老田出任军情局长,算是留在了军队系统。咱们国安总局,将来算是政府系统。”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们赶出军队?”
“怎么叫赶出军队呢?就业务而言,咱们比军情局杂的多,摊子也大。按照司令的指示,总局目前成立了七处一室,一处管人事,二处是财务,三处是电讯,四处是行动处,五处是反间谍处,六处是国际处,七处为政党处,负责国内各种政治势力的调查。本来准备设立监察处负责内部违纪人员的调查处理的,司令一再说要精简机构,说你就可以干内部监察,所以,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主要精力不是大家伙儿的吃喝拉撒,而是内部的纪律监察。”江云听了一下,让王月蝉消化下自己的讲解,“给你配了一个副主任,事务性的工作就交给他。就我所知,除了还在总政任职的秋瑾,咱蒙山军里的女人,就数你的职务最高了。”江云望着墙上的地图,“王之峰还在上海,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身上,紧张的很。”
王之峰已经被任命为国安总局的副局长,王月蝉是知道的。
“除了局本部的筹建,各省还要成立分局,级别与本部各处一样。快把我累死了。”江云揉了揉脸。看上去他确实疲倦不堪,人也瘦多了。
“本来还想跟你请几天假的……”
“要回山东?”
“让你猜着了。前几日接到郑婵的信,她情况很不好。我想去看看她。”
“她已经住进济南的军队医院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恐怕我不能准你的假。”
“我晓得。局座,司令对周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听老田说,他和冯仑的情况有很大的区别,我可不可以跟司令提一下?”
“最好不要。因为你身份不同。”江云的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我们内部一件绕不开的大案!司令会处理的。对了,郑诚在西府被抓获了。”
“我不管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心疼郑婵。”
“等郑婵的病好了,可以去陪周毅。”江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龙谦的决定。
“是吗?那太好了。这我就放心多了。”
“抛开这件事吧。”江云知道,有很多高级将领为周毅求情,周毅原先被拘押在广州,南方军区春节前已经正式将其移交国安系统,目前仍软禁在广州。
“来人,”江云轻声喊了声。
一个年轻的军人出现在门口,“这位是新到任的办公室王月蝉主任,你带王主任到她的住处。注意,四十分钟后开会。”
“是。”那个年轻人拎起了王月蝉放在门口的手提箱。
“好吧,那我先去了。”王月蝉起身,捏着勋章盒子和装了证书及委任状的信封,跟了那个消瘦的青年离开了江云的办公室。
“我叫曲武,是江局长的秘书。”年轻人自我介绍。
“哦,”王月蝉脑子里想着的还是郑婵。年前接到郑婵寄自郑家庄的私信,说她病了,很严重,怕是见不了面了。如果可以,希望她回鲁南看看她。
王月蝉很焦急。立即给江云发了电报,希望江云过问此事,王月蝉在电报里说,如果不行,她将给司令求情。很快,总部回电说事情已经做了妥善安排,叫她不要管此事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尽管江云刚才说郑婵已经被接至济南治疗了。
“王主任,到了。”曲武停下脚步,等着落在后面的王月蝉。
其实刚才已经经过了她的办公室,位置在江云所居的前院,一个宽敞的院落,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在清除院子里的积雪。他们正将积雪铲入小推车。
“各位,你们的上司到了。”曲武叫道。
三个人停下手,望着王月蝉。其中一个身穿军服的男子反应快,马上立正向王月蝉敬礼。
王月蝉虽参军多年,却不习惯军中礼仪,尤其是在奉天做地下工作的那几年,让她的性格有很大的改变。
“你们好,”王月蝉对三个部下点点头。
“主任,你的房间在那儿,”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年轻女人指着正房,“我带您去。听说您马上就来了,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
五间正房,屋子里很暖和。王月蝉看到她的卧室,办公室已经收拾停当,办公桌上甚至安装了电话。
曲武跟进来,将她的箱子放下,“王主任,半个小时后开会。就在局座的办公室。”
“知道了。谢谢你。”
曲武再次向王月蝉敬礼,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王月蝉将勋章及委任状放在桌上,对站在门口的女孩子说。她盯着女孩,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军情局招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做什么?
“报告主任,我叫吕绮。”
“听口音是山东人嘛,多大了?”
“是,我是莱州人。二十一岁。去年毕业于山东军校。”
“喔,军校收女兵啦?”王月蝉想不到女孩子竟然是军校毕业。
“从我们这一期起。我是情报专业的。”吕绮报告到。
“没事了,你忙吧。”王月蝉要收拾一下自己,因为马上就开会了。
半小时后,换了军服的王月蝉出现在江云的办公室。
“给大家介绍下。她就是我们办公室的王月蝉主任。军情局田局长的太太,咱们情报系统的元老了,一级英雄勋章的获得者,”江云微笑着,“论资格,她可以做各位的老师。”
“王主任好。”六七个男人站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除了田局长,咱们局本部的主要军官就到齐了。王主任,我给你介绍。齐寿年,一处处长,原总政系统的,曹敏忠的老部下。王占杰,三处处长,总参电讯处调来的。石纪彭,你应该认识吧?四处处长,我们的行动专家,老石来我们这里还不愿意呢。白洪贵,六处处长,他是留过洋的,哦,他来那时你已经去关东了。李国祯,联勤总部的财务专家,二处处长。韩策,五处处长,对,你们应该认识的。药玉荣,七处处长。”
这七位处长里,王月蝉只认识在北方军服役过的韩策。其余的都是第一次见面。于是她对韩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好,大家就算认识了。今天是总局第一次正式的会议,我讲几件事。”江云板下脸。
大家摸出了纸笔。
“除了曲武,你们就不要记了。养成记在脑子里的习惯吧。第一件,”江云沉声道,“经司令批准,也应大家的恳切要求,总局成员的军籍全部保留,将来授衔的时候,大家会获得军衔。以后对外公开工作一般使用警察制服,更多穿便服。二处要尽快将着装费给大家发下去。第二,司令提了对国安总局的要求,六个字:忠诚、精干、内行。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情报系统的老人了,这六个字的内容我就不解释了,大家牢记在心里吧。第三我说说国安总局的使命。我的理解,我们就是一只狗,一只忠诚于司令的猎犬!不要觉得我的话难听,性质就是这么个性质。我们要将国内外一切不利于司令的敌人找出来,毫不留情地消灭掉!从这个延伸开来,我们虽然会划入政府系统,但我们除了今后会成立的内政部外,不接受除总统外的任何领导、任何部门的指挥。而且,内政部只是行政上的领导,更多的是对我,对王副局长,跟你们没有多大关系。第四是纪律,国安总局要有比军队更为严格的纪律,令行禁止,严格保密。违反纪律者,必将受到最严厉制裁!毫不留情。第五,要专业,要隐蔽。我们不是军队,更多的时候是用特别的方式完成任务,不要虚张声势,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四、五、六、七处的同志,要习惯藏在暗处,而将敌人置于明处。你们的身份越隐秘越好,最好让你们的家人、亲属、朋友都不晓得你是做什么的。”
王月蝉感到身上很冷。
“总的要求就是这五条。你们给我记好了。你们各位的任命,司令是亲自过问了的,合适不合适,要试用一段时间。眼下最主要的几件事:一、展开对局本部成员的甄别。一处、五处负责,由一处牵头。历史不清的,身份不明的,全部给我剔除出去。二、制作内部急需的几种证件,身份证明,通行证明,办公室负责,尽快发下去。另外,办公室牵头,一处配合,制订总局机关的规章制度,尤其是保密权限方面的制度。三、电讯工作非常急迫,三处立即编制不同于军队系统的密码,用于与已经成立的各分局沟通电台联络。四、最近,警察总署已经受命展开全国性的人口普查。时间为两年。司令指示国安总局配合警察总署的工作,我们迫切需要一份全国性的人口资料,这是我朝思暮想的东西。所以,各分局要倾力参与这项意义深远的工作,要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我们国安系统的人口档案资料。一处及办公室要起草一份通知,对各分局展开此项工作进行细致明确的要求并检查指导该项工作的进展。你们要知道,我的目的是控制,再控制!如果没有详尽的人口调查资料怎么展开控制?各部门都要高度关注这项工作。五、司令已经筹备召开国会的预备会议了,时间尚未最后确定,但四月份是最后的期限。司令将各省进京代表的安全保卫交给了总局,有关住所,交通,安全等方面的工作要抓紧展开,配合军委会秘书处行动。我们侧重于代表的调查甄别,具体的事务性的东西,比如住哪里,由欧阳中他们办。这件事我亲自负责,五处及办公室参与。第六,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针对北京的外国人的调查监视,这是五处的业务,别跟我说人手紧,重点是俄国人和日本人!他妈的,谁能想到在北京的日本人竟然这么多!监视要把握重点,别胡子眉毛一把抓,没有我的批准,不准对外国人动手。好,今天的会议就是这些,大家有没有疑问?”
“没有。”众人纷纷起立。
“散会。”江云看到那封密信已经译好送来了。
“王主任……”
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她,走到门边的王月蝉立住了脚,“局长有何吩咐?”
“想起一件事,过几日方鸣皋娶亲,不知你要不要去贺喜……”
“方鸣皋?”王月蝉一时想不起其为何方神圣,“喔,你说的是方声远?”
“正是。倒是忘了。你跟老田并不认识他。他投奔司令帐下时,你们已经到关外了。”
“是……”方声远可不是一般人,王月蝉正想着是不是去随一份礼……
“不认识就算了吧。咱们这种身份,少跟外界交往为好。若没有老田,你去倒是无妨。但,最好算了。”江云一面说,一面看那封译稿。
“听局长的。”
电话响起,江云拿起来,“是,我们马上过去。”放下电话,江云吩咐备车,“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第二节 司徒均(一)
“啊,我们情报战线的女英雄回来了!”龙谦笑着迎出门来,“辛苦了,也立了大功了!”
“司令好。”激动之下,王月蝉没忘记军礼。
“随便些吧。啊,越发漂亮了呢。看来关外的风雪并不是传说的那样吓人。”龙谦打趣道,“七年没见了!但我一直在关注着你,关注着奉天情报站!我代表全军,特别是北方军谢谢你。没有奉天站的出色工作,北方军的胜利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司令过奖了……”
“不,确实是实情。尤其是老田竟然舍得将你给张作霖做人质!”龙谦正色道,随即又回到初见时欢愉的神情,“哈哈,现在证明我的眼光没错。记得当时你说你干不了吧?结果证明,我为情报系统选了一位优秀的女情报官!”
王月蝉当然记得当初的情形。或许没有郑诚策划的沂州道对龙谦的截杀,她也不会走上这条充满了危险和刺激的道路。
“最让我高兴的不是你跟老田立了大功,而是你们过的很幸福。孩子们呢?没跟你一起来?为什么?”
“太匆忙了。老田派回的人说家里急等那封信。我一天也没耽搁就往回赶……”龙谦仿佛老友重逢般的态度让她感到很舒服,昔日的生活一下子又重现了。
“哦,老田怎么看?”龙谦收起笑容,去问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江云。
江云将译稿交给龙谦。
“自己倒茶,别拘束。”龙谦阅读那份来自海参崴的报告。王月蝉这才看到了屋里坐着的两个人,她认出了司徒均,但另一个却不认识。
“你好。”军容严整的司徒均微笑着向王月蝉点头。
“司徒总长好。”王月蝉想不到当初那个降将如今成为了总参谋长,司徒均的大名她总听老田说,“老田总提起您。”
“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反清战争如此顺利,情报系统功劳极大。哦,给你介绍,这位是唐绍仪唐先生,军委会外交局局长。”
这个名字就更熟了,先是沂州知府,后来的奉天巡抚。很长时间里,她就跟他生活于同一座城市,不过处于敌对的双方了。
“唐局长好。”沾了情报系统的光,王月蝉虽远在奉天,对于中枢的动态倒是不陌生,军委会五局一处的首脑无疑是龙谦最为器重的臂助,只是没想到唐绍仪摇身一变成为了龙谦座前的红人。
唐绍仪哈哈大笑,“真是没想到。我治下的奉天城竟然潜藏着贤伉俪!真是天意呀!”唐绍仪站起身,向王月蝉抱拳拱手,“刚才大帅介绍了贤伉俪的功绩,满清焉有不败之理?哈哈。”
“不敢,我只不过是江局长手下的小卒子而已。”王月蝉学着旗人,向唐绍仪福了一福。
“司徒,你看看吧。跟少川兄估计的差不多。”他转脸看着王月蝉,“不需要瞒你。鲁山马上要对外蒙用兵了,不能不考虑俄国人的反应。今天我们就是研究一下,万一俄国人出兵干涉怎么办?”
原来田书榜去海参崴见阿尔杰米耶夫是为了探听俄国人的态度……他真是守口如瓶呢。王月蝉想。
司徒均飞速地看完了信,将译稿交给了唐绍仪,然后轻声道,“总体上看,俄国自日俄战争战败,自身的确麻烦不少,但似乎近两年已经缓过了气,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龙谦早已确定了对外蒙用兵的计划。北方军区成立后一直谋划着出兵外蒙,从去年冬天起,大量的探子被派了出去。现在范德平、蒋存先率领的独立骑兵旅已经扩张为三个骑兵团和一个骑炮团的规模,在锡林郭勒盟的伊林、库图勒一带窝了一个冬天,以适应环境。熊勋仍不完整的第五师集结于乌兰察布盟的鄂兰呼都克一带练兵,而北方军区的主力第9师已经展开于黑龙江西部,鲁山的计划是用第9师加强了大量骑兵的26旅及独立骑兵旅两路进军,直捣库伦,消灭外蒙的独立势力,然后留26旅驻扎库伦,完成对外蒙的军事占领。
远征军两路兵力超过了23000人,根据总参掌握的对手兵力的情报,北方军区拟动用的兵力是足够了。再多就对后勤构成了太大的压力。关键在于俄国的反应,据军情局的情报,库伦有不少身份不明的俄国人,但除唐努无梁海地区之外,尚未发现俄军正规部队。
司徒均回忆着来自外务局、军情局以及业已成立的国安总局几个方面报至后经总参汇总整理的关于俄国局势的资料:在1905-1909年间,俄国发生了一系列以反政府为目的却没有明确目标的骚乱,如恐怖袭击、罢工、农民闹事、暴动等……直接导火索当然是日俄战争的失败。
俄罗斯自彼得一世建立工业制度以来,到亚历山大二世施行改革之后,俄罗斯一直紧追西欧工业化的步伐。但没有出现足够的中产阶级,而是两级分化严重。由于横跨欧亚,民族众多,内部矛盾一直很尖锐。
本世纪初,俄罗斯的反对派大体分为右翼的自由民主派和左翼的社会主义派,右翼在1904年成立了解放联盟,1905年成立了宪政民主党,要求实施君主立宪。
左翼又分为两个阵营,1898年成立的民粹主义的社会民主党以及1897年成立的信奉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民主工党,皆主张以革命手段来诉求社会改革。
1904年12月,彼得堡发生罢工,人数延续至八万人以上。1905年元月,冬宫广场发生流血冲突,士兵向请愿的群众射击,预计死伤千人以上。该事件的发生,使得人们不再寄希望于沙皇了。
1905年底,黑海舰队发生水兵起义。
12月,莫斯科发生由布尔什维克组织的起义,政府军对起义民众使用了大炮残酷镇压。
另外,俄罗斯自从1905年2月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广场被炸死后,国内的暗杀不断,维特·萨哈罗夫(战争部长)于1906年11月被刺,圣彼得堡市长弗拉基米尔·劳尼斯替于当年12月被刺身亡。
俄罗斯的外部也不安静。波兰要求独立,在高加索地区,鞑靼人在1905年不断发生族裔冲突,夺自瑞典的爱沙尼亚独立运动兴起……
这一切都预示着俄罗斯未必有精力关注外蒙。毕竟,外蒙一直是中国的领土,但晚清外强中干的伪装被撕开后,俄罗斯已经从清朝那里捞取了太多的好处了,俄罗斯双头鹰的一只脑袋始终是向着东方的,如果没有日俄战争,俄国绝不会放弃满洲。而他们在外蒙的布局已久……新生的共和国断然对外蒙动手,定会触怒侵略成性的沙俄……
龙谦轻声道,“总参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要做最坏的打算。但这一仗不能不打。”
“可是,”司徒均知道龙谦决心已定,而北方军区的将帅们更是摩拳擦掌,秣马厉兵了。新生的王朝自然有其锐气,司徒均不担心外蒙的分裂势力,而是担心俄国一旦做出最激烈的反应,比如出兵干涉,必然爆发中俄间的战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不考虑后勤的压力,即使将全军调上去,十几个师的国防军绝不是常备兵力超过百万的沙俄帝国的敌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龙谦站起身,“北方军集结的情报俄军不可能不获悉,但目前尚未得到远东俄军集结的情报,这足以说明俄军并没有针对外蒙的军事计划。另外,俄国人绝不会倾全国之力与我们打一场灭国之战。他们的重心在欧洲,这点暂时不会变,日俄战争已经证明的这一点。最坏的情况是我们在北满与俄国远东军打一仗,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一仗对我们不是坏事,它将极大程度地唤醒全国民众的爱国热情,唤醒沉睡已久的民族意识,这是我们建立一个抗衡列强的强国所必须的。而且,列强并不希望俄国在远东不受限制地扩张,”龙谦将目光望向了唐绍仪,“唐局长,我让你们研究欧洲局势特别是中欧强国与沙俄的关系,有没有一个结论性的东西?”
“是的,已经有了一份报告,很快将呈报总统。”在正式场合,唐绍仪已经称呼龙谦为总统了,“您介绍的那位姓顾的年轻人确实很有能力,资料基本是他整理的,我现在先简要汇报一下。”
唐绍仪整理了下思路,将外务局关于欧洲局势简略地的研究简略地讲了一遍:欧洲是世界的中心,除美国与日本之外,我们面对的列强都地处欧洲(英国有点特别)。自1873年德奥俄“三皇同盟”以来,由于德法矛盾、俄土战争等因素,欧洲列强的间的彼此关系变化反复,仅仅五年,德国与俄国便从盟友变成了对手,特别是1894年法国与俄国缔结军事条约以来,德、奥、意三国同盟与俄、法、英三国协约之间已经是敌对关系。由于德国的崛起,迫使一向奉行“光荣孤立”的英国放弃了近一百年的外交政策,先是出于遏制俄国在远东的扩张,英国人在远东找了日本为盟友,缔结了英日同盟,这个同盟导致了日俄战争的爆发,利用日本挫败了俄国,将俄国熊伸向远东的爪子给剁伤了。迫使俄国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欧洲,特别是巴尔干。然后又放弃与法国的世仇敌对,英王爱德华七世出访法国,取得了法国的谅解,目的当然是针对国力突飞猛进的德国。因为在非洲殖民地及海军问题上,英德矛盾是越来越尖锐了,相对实力不断下降的英国必须寻找盟友,再也没有“光荣孤立”的那份自信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国对外蒙用兵,除了俄国,没有人会站出来干涉。而且,英国顾忌俄国在远东的扩张,英国最重要的殖民地是印度,为了将阿富汗作为隔绝俄国与印度的无人地带,打了两场阿富汗战争,1864年,俄国夺取了土耳其斯坦的塔什干,但是受制于英俄协定,再难前进一步了。日本更忌惮俄国的扩张,为此不惜借巨债打了一场日俄战争。美国注定置身局外,他们没有干涉的理由,更没有实力。法国的势力在南方,与我国的矛盾也在南方,对外蒙即使有想法也鞭长莫及,德国和奥国巴不得削弱俄国呢。所以,总统的自信是对的。
俄国会不会出兵支持外蒙分裂势力呢?外务局认为不会。因为俄国目前国内的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都很糟糕。1904年爆发的日俄战争使得俄国实力受到极大损失,不止是军事上的,更为严重的政治局势,日俄战争最大的后果就是俄国的目光重新转回了欧洲,继续在巴尔干事务上发挥积极主导作用,并且加大着与奥匈帝国的矛盾。1908年,也就是前年,俄奥两国外交大臣计划召集一次国际会议,俄国同意奥国对波斯尼亚的兼并,由此换来博斯普鲁斯海峡及达达尼尔海峡的通行权。但奥国竟然等不到会议的召开便宣布兼并波斯尼亚,于是激怒了认为波斯尼亚是自己领土的塞尔维亚人。接下来,保加利亚和克里特岛宣布与奥斯曼帝国断交,世界上多了一个独立的国家保加利亚。而俄国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外交大臣曾有与奥匈帝国的密约,认为他们的斯拉夫小兄弟塞尔维亚被奥匈帝国所侮辱了,引发了对沙皇政权的不满。总之,1905年俄国爆发的国内革命虽然遭到了失败,沙皇帝制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内部问题重重,又受到欧洲敌对国家牵制的情况下,大规模出兵中国的可能性极小,只有一种情况,我们的军事行动遭遇了失败,那将引发不可预测的变局!反过来,假如军事行动极为迅猛果决,在极短的时间内平息外蒙局势,那么,最多引来外交上的抗议,比如损害了俄国商人的利益要求赔偿,对于我们在外蒙的军事行动,俄国人只好接受。
外交局的结论是军事行动可以展开,不会有不能承受的外交后果。但前提是速战速决,不能拖延。
“这很好嘛。”龙谦点点头,“你们的报告尽快报上来并抄报军务局。总参全力做好军事计划,随时准备发动。”
“是。那我就提前告退了。我哪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司徒均站起来。他知道,今天的会议基本确定了出兵外蒙了,剩下的就是细节了。
“唔,中午我要留王月蝉吃饭,你们如果有时间的话就陪一陪。”
“实在抱歉。”唐绍仪也站起身来,说自己事情多,不留了。但江云没有走,他还需要向龙谦详细汇报国安总局组建以来的工作情况。
“那好吧。月蝉你先上楼找陈淑吧。她听说你要来,高兴的很呢。”
王月蝉没想到龙谦会留她吃饭,以龙谦现在的地位,这可是极大的意外,“谢谢司令,我也早想见夫人了。那我就先去了。”外面已经听见了陈淑欣喜的声音,王月蝉推门出去了。
“你说说吧,早就想了解国安总局的组建以来的工作了。”
“是。”江云开始汇报。
第三节 司徒均(二)
在即将成立的共和国权力体系中,国安总局的办公室主任似乎算不上大人物,但军委会军务局长、国防军总参谋长绝对是。离开海晏堂步行回西八所的路上,几处固定位置的警卫看到军容整肃的总参谋长走过来,纷纷立正敬礼。
十年前只身回国闯荡,十年的时间见证了新中华的诞生,柏林军事学院的同学们还在少校中校阶级上苦熬的时候,自己竟然坐上了有军队大脑之称的国防军总参谋长的宝座,一向淡薄权势的司徒均不禁生出几分自豪来。
司徒均无疑是国防军系统中极为重要的人物。但他跟鲁山、王明远、冯国柱、叶延冰等统兵大将不同,他在军队中并无私人势力,军队的大多数高级将领将其视为龙谦的幕僚长。这位深受最高统帅信任的幕僚长似乎刻意保持着与各位统兵大将的距离,彼此绝无私交。不仅如此,这位目前显然是除了龙谦之外的军队第一人生活极其简朴,至今保持着独身,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几乎没有个人的任何欲望。
要问在他人看来简直简朴简单到了极处的总参谋长有没有隐秘的欲望,答案是有的。是人就有欲望,怎么能没有呢?民族意识极强的司徒均的欲望不在于金钱女色,不在于华物美食,更鄙视金钱如粪土。他的欲望说起来极其高尚——建立一支超越德国陆军的强大陆军!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国战中纵横决荡,一洗国耻,重现强汉盛唐的荣光!
而实现这个理想的前提是建立类似于德军总参谋部的具有绝对权威的军队指挥机构。司徒均认为,建立一个具有绝对权威并且高效的总参谋部是建立一支可以与西方列强近代化军队相抗衡的前提。
现代德国脱胎于普鲁士王国,而普鲁士具有独特的军事传统,曾有人这样描述普鲁士,别的国家有一支军队,普鲁士军队有一个国家。由此可见普鲁士好武的传统。1870年普法战争证明了普军比曾经纵横欧洲所向无敌的法军更优秀,而战争的胜利原因在普鲁士人看来是因为他们创建了比所有国家都先进的总参谋部体制,在这种体制下,军官具有令人惊异的共同思维,在司徒均看来,这是保证建立一支强军并战胜一切敌人的关键。
他已经坐上了总参谋长的位子,他关于打造一个高效的、具有绝对权威的总参谋部的建议获得了最高执政者的赞同并已经获得了重组总参谋部的绝对权力。
司徒均承认,蒙山军已经是中国最强大的武装,快速取得反清战争胜利是预料中事,尽管过程之迅捷出乎了司徒均的意料(司徒均高估了满清政权的稳定性,没有料到战争后期各派武力的纷纷倒戈)。在北洋主力猛攻德州之际,司徒均坚定地认为山东军可以守住德州。这种自信不是建立在山东军拥有了不弱于对手的武器装备,而是建立在蒙山军已经成型的制度及训练水平上,换句话说,对北洋军有着较深了解的司徒均认为龙谦创立的蒙山军比北洋更具制度优势。在跟随龙谦的近十年里,司徒均已经折服于自己的统帅了,承认他具有比自己更为犀利的眼光,比如在武器配备,部队编组,小分队战术,军官培训等方面,特别是新技术的运用山,具有超越自己的眼光。当初费力采购自美国的无线电台便在反清战争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但是,司徒均认为龙谦在总参谋部制度上建立和使用上仍然存在很多缺陷,现在好了,龙谦将重组完善总参谋部的任务完全交给了自己。
司徒均自率总参机关进京后,将总参设于颐年堂和勤政殿之间的西八所,这是一大片平房建筑群,虽然有些破败,甚至一些房屋漏雨和门窗损坏,但足够安置总参各机关了。一向奉行军人务必在生活上简朴再简朴理念的司徒均批评了商凤春占据勤政殿并大规模修缮西八所的建议,不是出于为龙谦省钱,而是有悖于他治军的理念——一旦总参机关陷入物质上的享受,这个机关的锐气就终结了。冬天不好过?野战部队冬天都有取暖设备吗?北方军当初冒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剿匪带着煤炉吗?司徒均的诘问令出身北方军现今担任副总参谋长的商凤春极为尴尬。
司徒均进京后,根据龙谦的授权,一面指导、组织、协调各大军区、各新建师的组建与调动,一面拟定各大战略区军事行动指导计划,报龙谦批准后监督各军区执行。东南军区战火已经平息,但西北军区向西北各省的进军以及西南军区向四川的进军仍然发生着规模不大的战斗,期间更涉及到对地方势力的处置政策,牵扯了司徒均的很大精力。
司徒均承认,他对于政治比较厌恶,也比较迟钝。但是,反清战争以及蒙山军更早的建军发展史早已证明,在中国,如果不懂政治而治军简直就是笑话。
回到自己那所简陋到极点的办公室,司徒均立即召来副总参谋长兼作战部长商凤春,通报了刚才关于外蒙局势的研究结论,指示商凤春立即起草指令下达给北方军区。然后专心修改完善那份编制局上报的关于陆军编制草案。这份厚达110页的报告已经在司徒均案头七天了,仍未定稿。
司徒均进京后虽然不能向过去一样跟龙谦朝夕相处无所顾忌地探讨一切军事问题了(主要是因为龙谦的时间被别人占用了),但俩人还是好几次谈起国防军首脑机关的组建。龙谦早已确定的分设军政及军令两大系统的设想正在实施中,这既是各国基本成熟的做法,也符合他一贯的分权制约思想,为司徒均完全拥护。
承担军政重任的国防部尚未组建,但军令系统要先走一步。目前已经成立的三总部中,运转最为正规的是军令系统的核心——总参谋部。其余两部,总政治部及总联勤部虽然成立并有自己的首长,但由于蒙山军当时分割于三块互不联系的战略区,实际上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比如,宋晋国作为总联勤部长,并不负责南方军的后勤保障,只负责山东军全部及北方军的部分军火供应,南方军是连树鹏具体负责的。总政治部主任当时是方声远,但方声远却基本没有进入角色,南方军是曹敏忠管这块,山东军及北方军干脆就是司令官宁时俊亲自管。而且,他们的精力主要在练兵打仗,一切人事、稽核、奖惩等划归总政的职能都不太正规。
龙谦等司徒均率总参机关进京后,将筹划共和国武装力量统帅机关的重任交给了司徒均。龙谦对他说,你不要等政府机构的建立了,先拿出一个总体的方案来。一些原则我已经跟你谈过了,你照我定的原则设计出国防军统帅机关的构架,并且明确各自的职责,做到不遗漏,不重叠,精简高效。
这正是司徒均所愿意做的。
目前军队的统帅机关就是三总部。按照龙谦军政军令分设的构想,总政治部所管的一大摊子肯定要划归即将成立的国防部。但是,总参谋部、总联勤部、陆军司令部及也已成立的海军司令部加上显然是国家最高军政机关的国防部究竟是什么关系,却令司徒均十分的困惑。
他已经有了两个副手,商凤春及张玉林。但在这个问题上,两位副手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司徒均认为,既然已经任命宁时俊为海军总司令,海军司令部的建立就是必然的了。海军司令部有了,陆军怎么办?直属于总统吗?龙谦曾在小范围说过国防部代行陆军司令部职权,确实有过这样的考虑,但这样一来,海军似乎要独立于体系之外了,这显然又不合适了。
不光是陆海军两大军种的关系问题。海军司令部与国防部、总参谋部以及总联勤部是什么关系?垂直还是平行?总参机关是否设立海军指导机构?总参与国防部又是什么关系?总参谋部与总联勤部如果平行的话,部队的武器采购完全决定于总联勤部就不合适了,因为作战训练部可能不涉及武器装备的研制和采购问题。
除了上述问题外,还有龙谦提出的兵种司令部的问题,龙谦曾有委任段祺瑞为炮兵司令的建议,但被段氏所拒绝。证明龙谦已经有设立兵种司令部的设想了。如果考虑到工程兵,骑兵,通信兵等特种军种,这些兵种司令部与前述的大机关又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存在叠床架屋的弊端?
这些涉及全局的问题,只能由龙谦来回答。司徒均承认,虽然龙谦并未受过专门的军事教育,但对于军事机关的设立有着超越他人的敏锐。他当然不清楚龙谦的来历,将其归结为天授,开国领袖确实具备一般人不具备的能力。
对于司徒均归纳的系列问题,龙谦的回答是这样的:国防部是全国军事力量的最高行政机关。海军司令部及可以设立也可以不设立的陆军司令部是国防部的机构,他们之间不是平行关系而是垂直领导关系。国防部对于全国的武装力量是行政管理,体现在高级军官的任命、奖惩、薪酬、新部队的成立、老部队的裁撤等方面。但国防部不管军队其他业务了,比如军事行动的指挥,那是总参的事情。也不管武器装备的采购,那是联勤总部的业务。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总参和国防部是什么关系?答案是平行关系。总参是军令系统的核心,联勤总部是后勤系统的核心,而国防部是行政系统的核心。于是,必须有一个更高的机关来领导协调这几个大机关,这个机构就是军事委员会。我反复想了,军委会不能撤销,否则就不成体统了。军委会是一个联席会议的模式,将来会从宪法上明确全国的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机关,如果发生全局性的战争,军委会就是最高统帅部。总统将自然而然地担任军委会主席,国防部长、总参谋长、联勤总长、海军司令以及政府主要部门如外交部、工业部、交通部的部长以及政府总理也应该是军委会的成员。至于你所担心的联勤总部与总参的关系,不要紧,可以由军委会协调,联勤总部当然要听总参的意见。实际上,国家的军事管理指挥体系就是两个轮子,总参管编制、训练、打仗,国防部管人事,联勤总部更多地处于协助总参的位子。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的任务除了建立和完善总参机构,还要明确各大机关的职责,千万不能出现如日本一样的陆海军争权的局面,更不允许军队凌驾于政府之上,出现军队左右政局的现象。我的原则是军队必须服从于政府,而不是相反。
至于兵种司令部的组建,龙谦这样解释道,兵种不同于军种,是军种下的细化。目前情况,暂时只组建炮兵、工程兵两大兵种部,隶属总参领导,职能是研究、强化两大军种的建设,他们将垂直管理各军区的炮兵及工程兵部队,根据需要在不同的军区调配炮兵及工程兵。但骑兵及通信兵不设司令部了,前者没有前途了,路子越来越窄,后者不需要专门的司令部,总参之下搞一个通信局就可以了,但通信兵的建设要加强,不止是无线电的加强,更为关键的是有线电话的普及。毕竟无线电存在泄密问题,平时及战时还是要更多地依靠有线电话。
龙谦解释清楚了军事统率机关的构架,司徒均与助手们几番讨论,拿出了总参机关的组建框架,形成报告后呈报龙谦。司徒均计划设立参谋、通信、情报、训练、交通五个局。核心部门是参谋局,也是总参成立最久的部门,前身即蒙山军参谋处。其余如通信局是在广东才组建的新单位,训练局则是从原参谋处分出来的,将主管全军的训练工作,交通局是新单位,司徒均鉴于内战结束后部队大规模调动带来的问题,意识到军队的交通问题异常重要,所以专门设了一个交通局。而情报局的组建则是认为总参有必要建立自己的军事情报系统,目前的军情局直接对龙谦负责,甚为不便。
报告递上去的次日龙谦便打电话召司徒均、商凤春及张玉林到海晏堂讨论总参的机构设置,龙谦对司徒均的报告提出了几点意见,关于总参要求设立情报局,龙谦同意,告诉他们前的军情局将做业务上的分割,留下军事情报这一块给总参,也就是你们计划设置的情报局,名字还是叫军情局为好,但隶属关系明确归总参领导。对于交通局,龙谦认为很好,具有前瞻性,军事行动离不开交通,特别是铁路交通。总参应当设立自己的军交部门。通信部的设立也可以,下一步要大力改善提高部队的通信水平。但对于其他部门,龙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他在司徒均设想总参机构的同时也做了思考。
龙谦认为司徒均的方案里缺少重要职能,第一是动员体系的建立,所以要设立动员局或兵役局,主管全军的预备役建设工作。山东已有经验,要总结推广。龙谦说,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只靠十几二十个现役师哪里够?另一个方面,即使国家有钱了,也不能在和平时期养着几百万军队。所以没有预备役部队绝对不行。总参要研究制定兵役制度,经国会及政府审议批准后以法律形式明确下来,地方政府执行但总参要加以指导监督,用十五至二十年的时间储备三百万或者更多的预备役兵员方能应付全局性的大战。
第二,参谋局不如叫作战局。总参是全军的大脑,在战略上要服从国家意志,但在战役策划上要依靠总参及军区,所以参谋局不如叫作战局更为贴切。这是总参应当大力充实的部门,内部设几个处,各处分管什么业务,要从实战出发,假如战争爆发,作战局要担负起指挥全军作战的重任,指挥作战需要什么资料情报,就设什么部门,一定要精干、充实,挑选最优秀的军官进入作战局。
第三,训练局不如叫教育训练局,训练不必细说了,要制定各兵种训练标准发放全军作为训练的依据。因为全军的军事院校管理要交给总参,需要培养什么专业的军官,需要总参统筹规划。
另外,我建议增设两个局,一个是编制局,专门研究部队的编组问题,现在我们将现役师分为了甲乙两种,这是不够的,针对北方的部队和针对南方的部队,在平原、高原和森林地带作战的部队,在编制上应体现差别,不能一概而论。编制问题很重要,大到方面军的组建,小到步兵班的人数及武器配备,都要有人专门研究。这是一门科学,你们要调研列强的军队编制,有针对性地提出我军的编制方案并不断完善。第二个是航空局,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大力建设航空兵,这是一个决定未来胜负的关键军种,要有专人研究和管理。对了,还有测绘问题,我们没有精确的地图,别说国外的了,就是自己国土也缺少精确的地形图,这件工作肯定是总参的,你们考虑了吗?
司徒均解释编制、测绘及航空都想到了,原先的方案是在参谋局下设立编制处及航空处,在训练局下设测绘处。龙谦说编制及航空都要升格,至于测绘,按照你们的设想办吧,要从大学里挑选一部门专家做这件事,绘制地图就用到飞机了,航空的重要性你们会越来越体验到的。
几个月来,司徒均及两位有了明确分工的助手的主要精力就是组建和完善总参机关。目前各局的主要军官都配备完毕,运转也基本正常的,当务之急除了外蒙问题外,一是编制调整,二是军队院校的设置及专业调整,司徒均承认,在龙谦的具体指导下,总参是越来越正规化了。
“报告,”门外响起了报告声。
“进来,”司徒均搁下了手里的笔。
“报告总长,政务局方局长求见。”
“哦,快请。”司徒均没想到比自己还忙的方声远竟然亲自登门。
“喔,堂堂国防军总参谋长,你这也过于简单了吧?”方声远打量着司徒均的办公室感叹道。尽管都在西苑,但方声远还是第一次来总参谋部。
“简单吗?我觉得蛮好了。”司徒均拽过一张椅子,“请坐,有何指教?”
“哪里敢。”方声远笑着摸出一张请柬。
“原来是您的大喜之事啊。”司徒均接过来,“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我说司徒啊,你的事也该操操心啦。要不我跟蔡元培说一声?让他在北京大学给你物色一个?出身差了,你怕是瞧不上呢。”
“多谢,多谢。我的事还是交给我管吧。”
“司令可是说过多次了,要我们帮你呢。”方声远笑着说。
“多谢,多谢。方局长新婚在即,而且马上要出任政府总理了,还如此关心我,让我很是感动。”嘴上说着感动的话,但脸上却没有感动的神情。
第四节 方声远
司徒均肯定是大人物,但其影响力其实很有限,在北京这座云集了无数权贵的都市中,感受到司徒均权势的不多,但方声远就不一样了,比起司徒均,他的分量要重的多。
方声远不喜欢走路。乘坐配给自己的小轿车离开西八所回到自己所居的延庆斋,堂弟方声涛正在清点张作霖奉送的礼品。
“这位张师长可是出手豪阔啊。”方声涛将礼单递给了堂兄。
“张雨亭土匪出身,盘踞辽西多年,自然敛聚了无数的钱财……”方声远也不细看礼单,随手将其还给了堂弟,“铁狮子那边,什么时候去?”他是送走张作霖一行后直接去总参给司徒均送请柬的,刚才在车里一直奇怪龙谦为何请奉天站的一个女人而不请张作霖等人吃顿饭。
“现在。我等白大人电话。”方声涛说,“张师长似乎有些担心呢。”
龙谦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妥。奉命进京的张作霖一行只跟龙谦谈了约一小时,而且所带的礼物被龙谦悉数退回。
“担心?担心些好。像他们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将领懂得害怕不是坏事。”唐绍仪、张绍曾均受重用,自然引起了张作霖的担心,方声远想,这也没什么,如今北方军区的部队大换防,21师奉调吉林,12师填充奉天,张作霖难道敢造反?
“龙大帅既然不收张师长的礼,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方声涛提醒道。
“那不同。大帅从不收礼,便是冯国柱,也只要了他两只板鸭。但我是娶亲,而且,我若不收,更驳张作霖的面子不是?”方声远很高兴堂弟态度的转变,现在他开始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了。
“张师长吞吞吐吐,很是可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方声涛叹了口气。
这何尝不是说他自己?
转眼间,方声涛已经入京一个月了,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个曾寄居自己家里性格飞扬跳脱的堂兄如今将拜相的事实。
方声涛跟方声远的血缘并不算近,他们共有一个曾祖父而已。方声远父母离世的早,他幼年曾寄养在方声涛家中三年多。后来方声远被其南洋经商的叔父接走,彼此就断了联系。再见面已经是在日本了,那时方声涛刚到日本,进了振武学堂学习军事。方声涛有些想不起这位远房堂兄的样子了,不过方声远却记得在堂弟家寄居的好多事,对方声涛父母充满了感激之情。
方声涛很高兴兄弟重逢,两人下了一次馆子,他记得当时对方声远的印象就是很有抱负,谈及满清,方声远断言满清必亡!为何有此断言?方声远的一番话令他记忆尤深,他说,专制政府是万万不能不能推行革新的,但新政就是革新啊。朝廷总想着用新政来挽救危局,殊不知恰恰是新政会要了他们的命!不搞新政,满清或许能坚持二十年,搞新政能坚持十年就不错啦。
断言满清将亡总是令人愉快。因为方声涛那时已经倾向于革命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很多都主张用革命手段推翻满清。但方声远却语出惊人,“像你们这样躲在国外搞革命,一百年也不会成功。我瞧不上满清,但我也不看好孙文,我要回国去寻找自己的路。”
方声远留给堂弟一些钱后真的走了,一别再无消息。
再获得方声远准确的消息时,他已是山东提督龙谦的座上宾。那次是因为徐镜心等人的死,方声远这个名字进入了同盟会高层的视野,成为了同盟会眼中满清的走狗。接着就是波诡云谲的几年,同盟会倾其力量连续在华南发动武装起义,均被龙谦所扑灭!同盟会彻底与龙谦集团走上了对立之路,方声涛不止一次惋惜堂兄走错了路,为虎作伥,怕是以后不好见面了。
再见却在北京。
方声涛是在云南被捕的。唐继尧、刘存厚等人临阵倒戈,导致了坚决主张武力抗拒蒙山军的方声涛被捕。局势就此旋转。但他只被关押了四天就被带至了蒙山军第二师师部,蓝心治亲自见了他,核实了他的身份后,“你应该感谢方先生!他说他是你兄长。”他才晓得如今隐然是龙谦文官之首的堂兄说了话。
当时方声涛态度很坚决,“如今我和他已是仇敌,兄弟情分早就没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要我背叛总理,做梦。”
“我才懒得劝降于你,跟你说实话吧,如今主动投效蒙山军的如过江之鲫,不少你一个!”那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蓝师长冷笑数声,“如果不是碍于方先生的面子,我哪有时间理你?年轻人,不要总以为你是正确的,蒙山军推翻了满清,做到了你们折腾十几年没做到的事,谁正确谁错误早就用事实证明了!你在同盟会的地位比不上宋教仁吧?比不上秋瑾吧?他们为什么跟我们合作?空喊大话有什么用?年轻人,你好好想想吧。”
方声涛继续被拘押着,不过不像是俘虏,更没有与昆明被俘的同志们关在一起。除了没有自由,吃饭住宿都跟第二师师部军官们一样。前线的所有消息他都知道,蒙山军内部出版的《蒙山军通讯》他也可以看到。武昌平定,蒙山军三路攻击东南,龙谦北上京师的消息都没有瞒他,但却再没有人来劝降于他了。直到逼近年关,蓝心治转给他一封信,是方声远的亲笔,信中用怀念的语气回忆了童年往事,对昔日堂叔给予的照顾深为感念,说如今堂弟身陷囹圄,他不能坐视不管。而且,主义之争最是无聊,蒙山军在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上与同盟会并无不同,不妨先放下主义之争,来京叙叙兄弟之谊。还说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没有父母的主持,也没有族亲,很是孤寂,希望堂弟以方氏家族的名义去北京去帮帮他。
“你有一个好哥哥呀,令兄如今是司令亲自委任的政务局长了。”蓝心治等他看完了信,“孙文的失败已不可逆转,你愿意坚持的你的立场也行,我不劝降于你。不过,作为弟弟,兄长成亲理应到场,这不是政治立场,而是人伦情谊。我要去北京向大帅述职,你就跟我去吧。”
方声涛不再拒绝。于是跟了蓝心治动身北上。到得北京已是年关了,他直接被带至西苑。
“小弟!一别数年,想杀为兄了!”方声远迎出门来,“这一路还算顺利吧?”
方声涛已经有七八年未见这个名震华夏的堂兄了。唇上留了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袍,还戴了一副珐琅框的眼镜,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以及上位者的威严。
“恭喜兄长了。”方声涛轻声道,“还算好,路上很平静。”
“小弟快请进来。看看愚兄的新房布置的如何?”方声远一把拽了堂兄,将其引入自己的新房。
在方声涛看来,这位深受龙谦信重的堂兄的新房太过简陋了,甚至家具都是旧的,除了粉刷一新的墙壁和窗子上新换的玻璃,看不出新房的应有的气氛。
“你这洞房也过于简朴了些……”
“大帅深恨奢靡,我不能坏了大帅勤俭易俗的美意。再说,这些年一个人奔波,习惯了简单,这已经很好了,你别看这些家具旧了,都是皇家之物呢……”
想不到龙谦竟有勤俭的美德,方声涛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有此福气?”
“说来话长。愚兄听说你在昆明,心里很是担心哪。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让我兄弟得以重逢于京师,你来了,我真是高兴。”
“多谢兄长援手。”这是诚心话,若不是有方声远的面子,蒙山军不会对他那么客气。
“听蓝师长讲,你不愿站过来。小弟,愚兄一直追求的反清复汉大业已成,一个文明、进步、开创历史的中华共和国即将诞生,难道这不是小弟多年奋斗的目标吗?何不放下与蒙山军的纷争,共同为新中国的建设出力?”
“人各有志,你就不必劝我了。若不是你以兄弟之情相召,我是不会来的……”
方声远微微一笑,“那好,咱们不谈公务,只叙兄弟之情。当初愚兄多蒙叔父叔母看顾,这份恩情,愚兄牢记心中,不敢忘怀。如今愚兄娶妻成家,而我父母见背太早,若不是你来做我的靠山,我这婚事当真无趣的紧了……”
提及当初,方声涛亦觉动情,“如今你身为龙谦的政务首脑,位高权重,便是小弟不至,婚礼也会风光无比……你来告我,女方是谁?婚期定在哪天?”
“那不同。”方声远正色道,“你来了,我就不孤单了。至于女方,正要告你……”
新娘是济南人,其父说起来也是读者的熟人,山东大学教授伦理学的赵慕春教授。这根红线是陈超牵的,因为后期主管山东财政,山东大学的拨款总是找他,一来二去陈超便与山东大学的很多人熟悉了。而身边这个方声远年纪不算小了,仍是孑然一身。陈超虑及方声远眼界颇高,所以便存了为他选一个女学生为妻的念头。山东大学是最早招录女生的大学,为此许文夫专门开设了女子学院,以便平息物议。当陈超与学校主管财务的燕副校长说起此事时,那位极为人情世故的燕副校长笑着说,越之先生说着了,我还真有一个好人物,与方先生真是般配呢。
这个女子,就是赵慕春教授的女儿赵陶。昔年留学美国,遵父命回国,出任了女子学院的教习,教授英文。学问不必说了,容貌也极美,关键是年龄般配,此女当时已经二十四岁,无论如何都算是老姑娘了。赵教授急的跳脚,总后悔当初允其出国求学,还严令女儿不得嫁洋人,这下好,耽搁了!燕副校长提亲,赵慕春喜出望外,“只怕配不上方先生呀。”
“我看是天作之合。”于是向赵慕春索要了赵陶的玉照,给方声远看过后很是满意。陈超找了机会,带方声远去了趟山东大学,在燕副校长家用了午饭,“恰巧”赵慕春带了赵陶去燕家,于是便结识了。事后赵教授问及女儿对方氏的观感,赵陶方知父亲竟然是带她相亲的!其时龙谦已率军南下,方声远是留守山东第一人,位高权重,人又风流倜傥,更为难得的是竟然未曾婚配,赵陶听了父亲的话,爽快地说,我觉得蛮好,但人家怕是瞧不上我!
方声远回话说,求之不得。
于是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是时是1909年春。未等方声远筹备娶亲,战事爆发,此事自然搁下了。谁也没想到蒙山军起兵后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两个月工夫,便三线告捷,底定了神州万里江山。方声远作为新朝文臣之首,赴京出任了位高权重的政务局长,眼看要拜相了。赵家未免担心起来,陈超返鲁,带来了方声远给赵慕春的亲笔信,因方声远父母早亡,婚事完全决定于自己。请求赵家允许年后完婚。赵教授自然欣喜万分,回信完全同意。几番函电交驰,定下了日子。年前,赵教授便携了家眷入京,住进邓清华为其安排的东城铁狮子胡同原满清陆军部那所由王府改造的大院,那里已被邓清华所征用,准备留给马上成立的国防部作为办公场所了。
方声远的喜事自然得到了龙谦的重视。手下文武中,只有寥寥数人还打着光棍,方声远在建国前夕娶亲,为国家增了几分喜气。龙谦于是对依然无意婚娶的司徒均和江云说,看来得专门安排人操心你们的事了。
龙谦安排邓清华负责方声远的婚事,既要简朴,也要隆重。邓清华征求了方声远的意见,因为政务局事务繁多,越来越超过了军务局,几乎每天要觐见龙谦,决定新房就设在西苑。顾不上天寒地冻,办公厅找来的施工人员正昼夜不歇地收拾新房。但方声远坚持简朴办事,“大帅多次讲移风易俗,我深以为然。我必须带这个头。再说,西苑不过是个临时住所嘛,简单收拾一下,帮我找几件家具就可以啦。”
方声远入京后自然也住在西苑。原先住在西苑风景最为优美的静谷,紧挨着北方军司令部,往北不远就是龙谦的海晏堂。组建政务局后,随着属员的增多,觉得只有五十余间房屋的静谷有些局促了,尤其是开会不甚方便,便搬入了靠近摄政王府一直空着的延庆斎。这是一所很大的院落,延庆斎、福昌殿以及最南面的怀仁堂构成了一道中轴线,两边还有大批的房子,东三所、东四所,西三所、西四所,足以安置越来越多的政务局属员。
方声远的新居就安排在延庆斎主院,单身好将就,公平地讲,或许是受了龙谦的影响,也因为创业艰难,蒙山军文武大员生活总体上比较简朴,文官系统还算奢侈些,武将系统就更为简单了。看一看身为蒙山军总参谋长、军委会军务局长的司徒均的居室,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架就是全部摆设了,简单的难以想象是堂堂军务局长、总参谋长的居室。方声远比起司徒均就略微奢侈了些,主要是身边的书多,邓清华本想彻底将延庆斎收拾一下,但被方声远所拒,只是将确定作为其新房的几间屋子粉刷了一下,换了玻璃,装了电灯,选了几件像样的家具而已。
“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没几天了,兄长就住在此处,我们可以朝夕见面。父母见背,小弟要多替愚兄操操心才是。”
“这个自然。”
“虽要移风易俗,但古礼不可全废。女方全家已至京师,现住东城,距此不远。明日还要麻烦二哥去跟赵教授谈一谈,彩礼等物什,我已备下了……”
“这种事真不是我所擅长啊。好吧,理所应当。不过,你还是请一位大媒为好。”
“人选已经有了,不是外人。前山东布政使白瑞庭白大人,他女婿是东南军区的王明远将军。你来了,便跟他一起去女方家商议有关婚事吧。”
第五节 白瑞庭
陪方声涛去铁狮子胡同与赵慕春谈婚事的是白瑞庭。如今他有了一个不太正式的职衔——政务局顾问。
光绪三十三年,出于对蒙山军的防范,清廷调白瑞庭赴京出任礼部侍郎(鸿胪寺卿),按照京官大一级的惯例,从布政使的位子上调六部侍郎,白瑞庭无疑是升官了。但礼部本来就面临着裁撤,他更没有实权,纯粹被闲置了。等龙谦集团与清廷矛盾愈发激烈,白瑞庭在去年春以年迈体衰为由被罢官,时间就在袁世凯被免职的第三天,又不准他返回山东居住,明显将其当作了人质。等“勘电”发出,白瑞庭随即被下狱,不过没有受太大的罪,顺天府的衙役们都是人精,像他这样在对面有靠山的罪犯是不敢开罪的,反而得好吃好喝供着,目的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清廷撤出北京之际,白瑞庭也被释放出来。等北方军入城,他自然成为了座上宾。鲁山不止一次宴请他,并咨询北京的情况,特别是满清即北洋权贵的情况,白瑞庭当然知无不言,尽力相助。其实,自小女嫁王明远为妻,白瑞庭就踏上了蒙山军这艘大船,浮沉都由不得他了。好在他没有看错人,龙谦集团比他设想的更为迅捷地夺取了满清的花花江山,而他,自然成为了新朝的座上宾。
龙谦进京后,专门设家宴宴请了白瑞庭夫妇,算是给他们压惊。当然要征求白瑞庭工作上的意见,却被白瑞庭以年迈体衰婉拒。龙谦不肯罢休,几番动员,强行给他戴了一顶政务局顾问的帽子,请他协助方声远筹建中央政府。
是年白瑞庭六十二岁,身体总体上还算强健,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年迈体衰”。白瑞庭不肯就任新朝,是听了小女婿王明远的劝。
白瑞庭有四位妻妾,四子五女,嫁给王明远的是其妾室所出的幼女,其余四个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们也早已成家立业,因白瑞庭在山东任职多年,子女们绝大多数都在山东。白瑞庭的次子及三子,两个女婿都在济南,或从政,或经商,跟随他入京的只有妻妾及长子一家。先前在鸿胪寺任职的长子白致庸还痛骂全家受了王明远的害——当初他是反对小妹嫁给王明远的。转眼间全家又跟着王明远沾了光。受到龙谦的礼遇绝不是因为白瑞庭昔日在山东与蒙山军合作的功绩,而是因为王明远。所以,白致庸在父亲出狱后兴奋异常,觉着白家的好日子到了。
王明远如今是什么人?东南军区司令官!搁在过去就是实打实的两江总督呢。而且辖区比两江总督尤大,连福建浙江都在他的管辖之内。蒙山军对清廷的最后一击中,王明远似乎没有立什么大的战功,比不上鲁山,也比不上宁时俊和叶延冰,甚至连夺关闯隘的封国柱也不如,但他在消灭割据东南的民国政权时却是主帅,连德州战役的功臣、龙谦的连襟叶延冰都要受其节制。联想到王明远与龙谦的铁杆关系,曾经有过的小妹连累全家的埋怨如今完全变成了对父亲的钦佩,有王明远这棵大树,白家会是何等一个光景?
王明远却寄来一份密信劝白瑞庭彻底打消出山从政的念头。王明远明确劝说岳父不要出任任何的职务了。他在信中说,司令进京,因文臣稀少,必定邀岳父出山,但以小婿之见,岳父似不必再奔波于波诡云谲的官场了。我跟随司令多年,天下滔滔,若要说了解司令内心的人,我应是极少的几个之一。司令以复兴中华为己任,创建蒙山军进而夺取天下不过是他下出的第一步棋而已。对于晚清乃至历朝的弊政,司令深恶痛绝!可以想见,司令建国之后,必以治吏为首要之举措,不知将有多少不长眼的蠢材因袭旧习而获罪!岳父年事已高,衣食无忧,何必趟此浑水?若虑及白氏子弟的前程,有我在,岳父不出仕,事情反而简单的多。
便是几位妻兄,王明远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直言,四位妻兄,只有老二白致中是个人才。至于他人,我看能力均一般,且沾了司令深恶痛绝弟庸、懒、虚、之气骄。他们在新朝若要当官不难,但当好官却很难。南征途中,特别是在广东的那段时日里,多次听司令讲了他对官员的要求,深有心得。司令认为,要想实现他胸中那份宏图霸业,非一洗晚清政坛的颓废慵懒贪腐不可!治国重在治吏,治吏重在法度森严。可以断言,新朝的官吏不好当!以他们的性子,若是不能有一番脱胎换骨的改变,难以有所作为是小事,闯祸就是大事了。
其实,白瑞庭四子,只有三人为官,老二白致中现今是莱州高密县令,老大在鸿胪寺,不过是主事一级。老三科举不第,在老家守着祖业为生,老四前几年被吴永所重,如今在兖州跟着吴永做事。
白瑞庭听从了女婿的意见,坚辞了龙谦要他出仕的要求,最终挨不过,答应帮忙,只挂了个政务局顾问。
“论见识,庸儿比起明远差多了!”白瑞庭私下对老妻说,“草莽中自有英才。白氏子弟的将来,怕要托庇于我们这个女婿了。明远断言龙谦将铁腕治吏,算是看的很准了。龙谦跟我两次交谈,已然露出肃清吏治的念头,庸儿的书算是白念了,竟然想着让明远帮他说话在政务局找一份差事,简直是糊涂!”
白妻却不以为然,王明远受龙谦信任,更要提携白氏子弟才对!老头子你当个顾问也就罢了,但怎么能断了儿子们的前程呢?老大进政务局怎么了?政务局进了多少乌七八糟的人?怎么就容不下致庸一个!不行,这事不能怎么办!
老妻的唠叨终归是唠叨,没有白瑞庭点头,长子连西苑都进不了,方声远更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老大四十来岁便赋闲在家也不是事,有一天在政务局遇到前来谈事的周学熙,顺便提到了长子,次日周学熙便将白致庸安排进了经济局,算是正式踏入了新朝官场。但老大却有些不高兴,第一是嫌薪水少了,更主要的是觉得政务局捏着大量的官帽子,在政务局当差,凭着父亲及妹婿的面子,随随便便就可以捞一顶局长的帽子戴,即使是到地方上,未必不能当一个副省长!但经济局就差远了,整日不是商议整顿税收就是研究中央银行的组建,要么就是找美国人要贷款,这些事情白致庸一点也不感兴趣。
所以,这段时间里白家有些不安宁。每次白致庸探视父母都会提起此事,搞得白瑞庭不胜其烦。
不过,白致庸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白瑞庭作为政务局的顾问,对于方声远主持设计并不断修改的中央政府的设计方案很熟悉。拟组建的部可超过了孙文在上海宣布的民国中枢机构,已经成立的就有国家安全总局及兵工总署,财政部事实上也成立了。每个部下面都有若干的厅局,都需要安置大批的人,为此,方声远寓所整日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上门的一大半是通过各种关系为自己或为他人求官的。
既然连龙谦的死敌都可以委以重任,安排自己儿子一个肥差其实不难。白瑞庭不是顾忌方声远和龙谦,而是顾忌王明远,已经有消息说龙谦内定王明远出任国防部长了,不过因为东南重要,既要肃清民党残余,更要与列强打交道,所以王明远一直留在江宁,蒙山军出任军区司令的大将中,只有他跟叶延冰尚未“陛见”了。
按照方声远所透露的内幕消息,政府部门的成立要在国会成立之后,按照国会的授权来组建政府。这个办法令白瑞庭不以为然,觉着龙谦显然是受了其出身的害。洋人那套东西未必适用于我国,我国自古都是圣心独断,哪有让总统受制于莫名其妙的国会的?于是,白瑞庭再次寄信给留驻江宁的女婿问计,王明远回信很简单,我还是不赞成大哥进政务系统,官小了他不干,官大了他干不了,两难。关于国家政体的设计,岳父大人千万不要轻易发表意见,第一你不懂,清朝的体制绝不会重演,第二容易遭人非议。司令曾来信问我,我回信说什么也不懂。本来就不懂嘛。另外,绝不要替人说项,切切!
确实有人托自己求官于方声远,而且越来越多了!为宦多年,不可能没有亲朋故旧,但当初礼部那些对自己百般嘲讽的家伙们竟然也有脸相求,真让自认为洞悉人心的白瑞庭开眼。因为有王明远的提醒,白瑞庭真没有向方声远提过任何一个人。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政务局还在构建着中央部委的框架,而且不断在修改。白瑞庭清楚,那是因为龙谦这位新君的心思也在不断的变更。庙尚未建好,方丈自然无法配备,急什么?白瑞庭想的就是自己从政的三个儿子,次子已是县令,那是正印官,而且在自己人脉尚存的山东,算得上前途无量。四子和长子成了他的心病了。不过,且忍耐,等政府正式成立了再说吧。
白瑞庭在政务局的正事上极少开口,但对于筹办方声远的婚事却热心的很。今日,一媒人的身份带方声涛与赵家的“商谈”婚礼事宜进行的很顺利。两个月前,赵家在山东已收下了方声远的聘礼——金手镯一对,金戒指两只、金耳环一对,四色海味:发菜、元贝、海参、鱼翅;三牲一套,四支酒;四色糖;以及装着莲子、芝麻、红枣、绿豆、百合等干果及聘金的帖盒。聘金是银洋1000元,开了一张山东商业银行的支票放在匣子的底层。
这份礼单是陈超张罗的,不高,也不算低。但以方声远的地位,这份聘礼略显寒酸。但赵家,特别是留过洋的赵陶自然不在意这个,赵慕春教授声言既然女婿忙的很,一切从简便是。赵家今天是东道,自然要留饭的,席间谈及了方声远主持的政务局工作。
“白大人,闻听大帅有意让方鸣皋出任政府总理,可是真的?”赵慕春在济南听到一大堆新朝的传言,到得北京,却碍于身份无法向方声远证实。今日见到白瑞庭,自然要开口相问。
“赵先生,虽然白某在政务局充作顾问,但对于新朝的权力架构,至今仍是一头雾水。共和那一套,白某作为旧时代过来的人,真是搞不清楚。方鸣皋出任总理是不错的啦,据说龙大帅在小范围会议上亲口说过。但大帅是见过世面的,这政府机构如何组建,总理有何职权,与总统是何关系,白某真的说不清楚。”
赵慕春是留过洋的,对于泰西所谓的共和政体并非一无所知,最近山东成立省级议会,他还当选为议员,沉吟片刻说道,“要我看来,龙大帅效仿泰西,却未必是上策。”
白瑞庭来了兴趣,“赵先生为何这样讲?最近的报纸可是赞誉有加呢。连梁启超都说国内是搞真共和而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想到他所看的梁启超发表于《清议报》的那篇文章,白瑞庭不由得笑了。
“世人有几人明白共和为何物?大帅生于美国,不免受了美国的影响。小女是在美国念书的,不妨听小女分说一二。”
“哦,那再好没有。”
也算新事新办,赵陶并未回避,“听说过龙先生的一些讲话,”赵陶落落大方,斟酌着词语,“龙先生认为专制弊端重重,共和人心所向,故新中华自然要采用共和体制。美国倒是共和体制,且经过了百余年的磨合,龙先生所顾虑者,美国其实一样不少。”
“啊,正要听贤侄女分说。”白瑞庭抚掌道。
方声涛也竖起了耳朵。
“美国并非人们想的那样公正。我的一个同窗之父就是政界中人,听我那位同窗总结,简直将其国政治描述的一团漆黑,她反而认为专制好呢。”
“竟有此事?”白瑞庭愕然。
“格兰特总统制止了美国的分裂,但内政一塌糊涂,其任内贪腐大案频发,颇为人所诟病,”赵陶曼声道,“在拓展环太平洋铁路时,政府向某个信贷公司提供了大量的建筑合同。铁路的造价实为4400万美元,但该信贷公司则收取了9000余万美元。国会议员艾米思深陷其中,为阻止调查,他将大量的公司股票分发赠送关键人物,包括众议院议长、副总统都被牵扯其中了,我那个同窗之父也收了贿赂。至于所吹嘘的司法公正,更是一个笑话,美国一样有权贵,一样可以操纵各州的法官,甚至把持了法官的任命权。不合理减刑甚至无罪开释比比皆是,民众愤慨异常……”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赵慕春沉吟道,“白大人,如今我们关系不一般啦,韵松(方声涛字)更是自己人,我是担心大帅效仿泰西搞民主政治会事与愿违,毕竟吾国民众习惯于专制政体,便是虚君政体,也比共和靠谱……”
白瑞庭想,哪一任开国之君不是大有为之人?龙谦既然不愿称帝,岂能搞那虚君立宪制?但他却不愿多说,目光射向方声涛,想听一听这位出身民党的青年人对此有何看法,方声涛却低着头不吭气。白瑞庭倒是觉得这个青年不简单,寡言少语,行事稳重,看上去倒是个可造之才。
“白大人,我倒是觉得大帅在我数千年封建统治下的中华行民主政治令人钦佩!不管成与不成,这次的革命却是对准了自己,即使不成功,也是无可争议的伟人。”赵陶道,“谁不愿意将权柄操持在手?谁愿意由人掣肘?是不是?大帅坚持先开国会,再定政府,不就是尊重民意的表现吗?便是一向标榜还政于民的民党,不是直接宣布政府的组成吗?谁给他的权力?”
方声涛不由得抬头再次凝视自己这位堂嫂。心想堂兄还真是找对了人呢,以其关心政治的脾性,今后怕是少不了狂吹枕头风了,不知该不该提醒一下堂兄……
“啊,赵小姐倒是大帅的知己。你与鸣皋成婚,有的是机会与大帅探讨,说不定大帅会引为知己,委以重任呢。哈哈,慕春兄,这可是一段佳话呢。”
“小陶被我宠坏了。别听她瞎说。白大人,这国会召开的日子该定了吧?”
“应当快了吧。政府不成立,外交无从谈起,整顿经济也是空话。据说各省议员的名单陆续报上来了,正在审定资格。”
“那就好,那就好。”赵慕春笑道,“大家都等急了,大帅已入京数月,这新政府一直呼而不出,让人等的心焦。”
方声涛心想,怕是你家等的心焦吧?
第六节 周学熙与宋晋国
焦心的不只是方声远,还有经济局长周学熙。不过,周学熙不是为他的官职操心,而是为他手里的工作。他越来越觉得,不迅速组建中央政府并成立各省级政府的问题太大了,现在真的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现实故事,真搞不懂龙谦为何要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国会成立。
周学熙奉调进京前,曾跟仍在广州的父亲数次通信。由于蒙山军首义广州,周馥受到旧日官场朋友的非议,丙午年被推为预备立宪公会会长、曾任广东按察使的郑孝胥还做了一首格律精严的七律刊登在《申报》上,很是将背主求荣的周馥讥讽了一番,郑孝胥是时下最著名的诗人,将老周馥气的够呛,偏偏还不能出言反驳,因为总督级大员叛清算是由他开了先例,已经病故的杨士骧至少还采取了辞职的法子平息议论,周馥倒好,直接从两广总督任上转到了蒙山军阵营。
自满清新政以来渐开的言论自由并未因蒙山军夺取天下而收敛,不过所谓的清议很少评论龙谦以及他的高级军官团,火力集中于那些“墙头草”,很有些为满清抱不平的味道,周馥自然成为了发泄的对象之一。
恪于清议,周馥在给周学熙的信中流露出对官场的厌倦之情,说近来睡眠不好,精神不济,已经给龙谦去信要求辞掉广州军政府都督一职回乡养老(其实那个职务毫无实权),但龙谦回信仍极力挽留,但去意已决,不想干了。周馥虽表示了退意,却要周学熙尽心为新朝效力,“如今天下已定,他称帝也好,共和也罢,当今天下已无人可与之争锋。吾儿为其效力多年,薄有微功,其在广州时多次称赞于你,定然不会令你久居华源偏狭之所,以为父观之,或者进京参与部务,或者协助陈越之执掌山东政务,二者必居其一。吾儿万不可受为父之影响,更不可恪于清议,周家未来,全系于你一身了……”
周学熙当然不会受父亲灰暗情绪的影响。他早就是蒙山军经济界重将了,战争爆发前后,周学熙全力组织军火生产,不仅使山东军枪弹无缺,还支援了南方军及北方军大批的军火,为蒙山军夺取天下立下了大功。怎么会在新朝建立却辞官不做?他在山东时给其父最后的一封信中说,他无意做官,只愿意实业救国,如果每省都有一个华源集团,将是何等的局面?不说超越英美,至少日俄是不在话下了。至于陈越之已回山东主政,曾对我透露或将调我进京,我见到大帅,定当陈述我的理想。
很快,调他进京的命令到了。
他恋恋不舍地交卸了华源的差事,动身赴京。没想到龙谦给了他军委会经济局长的高位。中枢机关尚未组建,军委会便是最高军政机关,一共才设了五个局,他竟占据其一,而且是至关重要的经济局!一跃成为可以与方声远比肩的大人物了。
经济局的使命龙谦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在政府组建前,经济局就是经济内阁,负有整理全国经济的重任,无论是工业农业还是交通税收,无一不在经济局的管辖之下!
周学熙立即表示自己难以胜任。他对龙谦说,若是要他管理一省之实业,他有信心管好,但你给的担子太重了,挑不动!
龙谦对他说,挑不动也得挑!除了你,我还没有想到更合适的人呢。我们千辛万苦将江山夺下了,大家自然得去挑原先没有挑过的重担,就是我,不也是每天摸索着干吗?缉之兄,我素知你和张毓蕖一样喜欢搞实业,这很好,中国要强大,没有强大的工业绝对不行!方鸣皋的政务局正在设计政府的组建,方案还没有最终确定,但工业部是一定要有的,部长就是你!将来全国的工业布局都归你管,绝对有你的用武之地。现在要你做的,就是做好这一过渡阶段的工作,等政府成立了,财政税收,交通农业,自然有有司来管,你就可以全力抓实业了。
工业部长是一个令他心仪的岗位。自参与开滦煤矿与英国人的争夺始,周学熙就迷上了实业,坚信只有兴盛实业方能拯救残破的祖国。这个理想在华源实业得到了部分的实现,如今的华源实业集团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了……但统筹管理全国的工业建设,比管理华源实业不知难了多少倍,龙谦的器重令周学熙十分地兴奋,特别是龙谦给他勾勒出那个十年规划后尤其如此。
可是,军委会经济局并非是未来的工业部的雏形,而是统筹全国经济工作的机构。除了规划工业布局之外,还要考虑农业、商业以及金融问题,这是龙谦明确的指示。所以,周学熙就任经济局长后,首先成立了四个处:工业、农业、商业及金融处。自己兼任工业处的处长,网罗了山东农业、商业上的人才:陈超推荐的后期主导乡村自治的邓公超为农业处长,华源实业主管销售的副总裁谢德义为商业处长。但金融方面他就没人了,好在龙谦点了将,以山东商业银行总裁蒋继英为金融处长。
龙谦给经济局的任务有三个,第一是不拘一格地收罗人才,不管其出身如何,只要拥护新政权并且确实有才能,都可以吸纳进经济局“储备”起来,将来中央政府机关成立,需要大批的懂经济的人才,所以,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第二是展开调研,摸清家底,特别是工业方面的家底,以利全国工业的布局及制定中长期规划。对于农业方面,最当紧的任务就是复苏农业,也存在加强调研,制定相关政策特别是进行土地改革政策的问题。第三就是整顿财政金融秩序,成立中央银行,筹备发行统一货币。
这是极其艰巨的任务。周学熙认为比众目睽睽的政务、宣传两局的压力大多了,数次向龙谦提出自己不胜任经济局长的重任,要求龙谦另选贤能,他愿意担任工业处长,在那个方面,他自认还可以大展手脚。
龙谦否决了他的要求,但给他加派了两个副手,其一是已经奉调进京的蒋继英,出任了经济局副局长兼金融处处长,挑起了统筹金融(主要是财政)方面的工作,另一个副局长是宋晋国,蒙山军的后勤专家,联勤总部部长,但宋晋国一直未能到任,他尚在湖北处理汉冶萍公司的事务,因为涉及到日本及其他国家的投资,收回汉冶萍公司的工作极其复杂,甚至涉及到新中国的外交格局。
其实,经济局的现实任务是筹措军费及中枢的开支。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军队却扩编了,陆军十七个师加上输诚的海军,总兵力近五十万人,光是军饷,每月就是三百二十万大洋,就算蒙山军有“存钱不取”的传统,少于二百万是不行的。这仅是军饷,外蒙要用兵,联勤总部装备局继续给山东实业下军火订单,部队还要整体换新式军服,山东实业不能像战争期间一样全部垫付资金了,内战的三个月,华源、中兴两大集团提出了全力以赴支援前线的口号,职员的薪水缩减了三分之二,等于欠了一笔钱。如今天下姓了龙,不能不补发所欠的薪饷。中枢进驻北京要花钱,还要承担清室的费用,对西北、西南等苦瘠之地也要管……据周学熙估计,就算将武器购置的费用抛开,每月至少需要四百万大洋的开支!中央的财政收入主要是关税和盐税,大部分被列强掌握用来还赔款了,地方解送中央的因为战争爆发肯定减少了,就算山东因为有了石油收入可以支持一块,怕是也远远不够。一度时间周学熙对财政问题十分的担心。
好在这些款项不需要他操心,有蒋继英的山东商行垫付,让他很是松了口气。不过,周学熙还是很好奇,山东商行究竟有多大财力?都说蒋继英在橡胶上很是挣了钱,就算捞了两千万,对于庞大的开支也只能支撑几个月而已啊。这方面龙谦没有跟他细交底,他也懒得问。
汉冶萍联合公司是周学熙所关心的,如果盘活张之洞创办的这个大企业,中国的钢铁产量会再上一个台阶。但肯定要花钱的,到了北京后,周学熙得到汉冶萍现状的报告,其间纠缠了大量的外债,顿时将他本来的喜悦冲销了——那不是资产,而是包袱了。
好在宋晋国不辱使命,经过几个月的折冲樽俎,终于取得了令龙谦可以接受的结果,昨晚,宋晋国终于返回了北京,没有去他的联勤总部,而是先到经济局报到了。
就在白瑞庭带着方声涛做客铁狮子胡同畅谈美国民主制度的弊端之时,宋晋国正向周学熙汇报汉冶萍公司的复产及与日本的交涉问题。
几个月不见,宋晋国整整瘦了一圈。
“宋部长辛苦了。”周学熙由衷地说。
“为司令操劳不能说辛苦,再说,大家不都一样吗?”
“见过司令了?”
这是自然的,宋晋国刚从海晏堂出来,因为龙谦事情太多,好几拨人等着接见,宋晋国算是“插了队”,匆匆见了龙谦一面,向龙谦报告了湖北的差事(其实彼此往来电报甚多),便告辞出来。
“你见过家人了吗?”周学熙问。
“他们来京了吗?”宋晋国惊讶道,他刚才真没听龙谦说起。
“大帅已经将你家眷接来了,你这人啊,怎么不先回家看看?”
“我哪里知道……我还以为她们还在济南呢。”宋晋国是在兖州娶的亲,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老婆很能干,家务一向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根本不需要操心。
“大帅已经定都北京,联勤总部已经搬到北京来了,暂时在铁狮子胡同办公,你的家人当然要进京来。我看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我这就安排车送你过去。”
“不急,不急,我先把武汉的情况给局长大人报告下吧。”操着一口山西话的宋晋国摸出一个小本子,开始汇报湖北之行的结果。
宋晋国恭敬的态度令周学熙有些不好意思。周学熙自认眼前这位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在蒙山军体系中的地位比自己高的多,“宋部长,要不我们叫蒋副局长来?”
“应该。蒋继英在吗?”
蒋继英很快来到周学熙的办公室。
“蒋行长对汉冶萍的情况比较熟悉,这几个月我奉司令的命令向老蒋要了130万呢,”宋晋国喝了几口茶,“起初只是想着将汉阳铁厂及军工厂尽快恢复生产,后来牵进了大冶铁矿及萍乡煤矿,问题越来越复杂,我在这三地来回跑……汉冶萍不只是资金问题,也不只是人才和技术问题,更为棘手的是外资问题,器重最主要的是与日本人的纠葛。日本八幡制铁所依赖于大冶的铁矿石,坚决反对我们将汉冶萍彻底收回……司令的指令又很明确,绝不容日人染指汉冶萍的经营,更不容日人控制这所仅次于沂州钢铁的联合型企业,所以,耽误了时间了。”
汉冶萍公司正式成立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盛宣怀将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及萍乡煤矿合并成立了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全部员工5500人。自1896年,接手汉阳铁厂的盛宣怀就向日本借了第一笔款子,1898年开办萍乡煤矿又向日本借款。1902至1906年,累计向日本借款达300万两白银。1908年三厂合并,因启动生产的资金不足,盛宣怀又向日本借款50万两白银,约合日元70万元。至次年蒙山军起兵,汉冶萍公司总计用银2900万两,其中1000万为资本金,剩余1900万为借款,其中日本占了一半。
日本借款有苛刻的条约,是以厂矿财产和铁砂为担保的,期限为三十年,大冶铁砂除汉阳自用外,应优先售予日本人。铁砂价格由双方商定,不受国际市场影响。
好在宋晋国在山东与德国、美国人的交往中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经验,而且,由于受龙谦的影响,蒙山军土生土长起来的军官们对列强没有仰视和畏惧,汉冶萍是一定要控制的,参与了中兴钢铁和华源军工建设的宋晋国在钢铁和军工方面有着超越国内绝大多数人的深刻认识。
南方军占领湖北江西,汉冶萍当然落入蒙山军控制之下。龙谦视察汉阳,似乎未注意到大冶铁矿及萍乡煤矿的问题,只是承诺投入资金尽快复产。宋晋国带了资金抵汉阳后,深层次问题逐渐暴露,而且,日本人也找上了门,驻华公使派出了商务参赞代表日本政府前来交涉,敦促蒙山军军政府履行盛宣怀与日本的合约。
如果是冯国柱处理此事,或许会引发激烈的外交冲突。但宋晋国不会,宋晋国此人虽从军多年,但商人气质很浓,非常重视合同商誉。他没有觉得日本人找上门来是寻衅滋事,而是根据合约与日人展开了周旋。期间自然要请示龙谦,龙谦支持宋晋国立足用商业谈判的方式解决汉冶萍问题,但要牢守底线,即汉冶萍公司的控制权必须掌握在蒙山军之手,不准日人参与汉冶萍的经营。这也是宋晋国为自己设置的底线。
在另一个时空,汉冶萍的命运极其悲惨,因为民国政府无力投入资金来保卫汉冶萍,只能坐视日人的侵夺,一度时间,孙氏曾想着将汉冶萍抵押给日本换取贷款,遭到全国的反对而作罢。但宋晋国代表的蒙山军手里是有钱的,宋晋国咬定协议,大冶铁矿砂可以优先出口日本,但前提是满足汉阳铁厂的需求,这点日本人无从反驳,只能认可。宋晋国有一张极具杀伤力的底牌,那就是与美国签订的继续扩建中兴实业旗下的沂州钢铁的一揽子协议,美国人热衷将技术及设备卖给中方,并且派遣了打量的人员前来山东,协助沂州钢铁规模的扩张与技术的升级。但沂州钢铁在年产量达到30万吨之后,受限于地理交通问题,暂时不适宜做更大规模的续建了,中兴实业的首脑们已经学会了核算成本,认识到了沂州选址的局限性,从而提出了铁路、公路等方面的建设规划。但随着反清战争的打响,有限的资金必须首先保证战争的胜利了。现在,宋晋国手里捏着与美国人的合约,心里顿时多了几分底气。他在与美方沟通后,带美方参观了汉阳铁厂,建议将本来用于沂州第四期扩建的资金及设备用于汉阳,美方立即同意了。沂州派出的专家组与美国技术人员实地调研后,认为张之洞当初的布局颇有可取性,没有将钢铁厂设于大冶铁矿附近而是选择了汉阳,初看是增加了运输成本,细算却是节约了成本,因为钢材出厂运输的成本降低了,而且,汉阳其他配套设施更为完善。美方首席专家认为,中国政府(美国技术人员早已承认蒙山军政权威中国的合法政府了)应当加大汉阳钢铁公司的建设,它应当超越沂州成为中国最大的钢铁基地,规模至少应当达到200万吨每年!
在美国钢铁界大量剩余资金急需寻找出路的情况下,宋晋国提出的向美方贷款对汉阳铁厂进行大规模改造的意见立即被美方原则接受。第一期确定的目标为年产粗钢30万吨,生铁40万吨。龙谦立即同意了这个合资方案,授权宋晋国全权代表新中国政府与美方谈判。由此带出美方敦促蒙山军军政府尽快建国的建议来。宋晋国当然不去管建国的时间表,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汉冶萍,他认为,在汉阳铁厂规模陡然升高后,大冶铁矿将无余力供应日本,盛宣怀的协议将无疾而终!
不过,与美方的商务谈判尽管严格保密,但日本人还是闻到了不详的气息,由此横生枝节,代理驻华公使本多熊太郎跑到武汉,曾对宋晋国说出要动用海军保卫帝国的经济利益一类的威胁话语,一向温和的宋晋国却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态度:你们如果按照商业规则谈,那我们也持同样态度。做生意嘛,一轮谈不拢就谈两轮。但如果想着动武,那好,我们奉陪就是。十年前,我们不过千余人就敢收拾你们八国联军,现在我国防军数十万健儿,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
当时,出于经济极端困难下的日本政府是不可能单独在长江中游冒着挑战英美利益的危险对中国动武的。龙谦看的很清楚,宋晋国也一样明白。日本人清楚地认识到龙谦领导的蒙山军已经不是腐朽的满清了,几艘军舰开入武汉江面无济于事,结果只能令自己蒙羞。于是双方继续进行商务的谈判,在美、英等国的参与下,中外各方在春节前签订了一份协议,1、承认中方对汉冶萍联合公司拥有控制权及经营权;2、核算历次外资的投入,明确汉冶萍的债务;3、中方应在二十年内逐步偿还负债,每五年根据国际金价走势计算一次利息;4、中方用于偿还外债的实物每五年议价一次;5、为保证日方的利益,大冶铁矿所产矿砂用于偿还日方债务部分不得少于总产量的30%。
这份协议暂时解决了中日就汉冶萍的纷争,捍卫了中国的经济利益,但也承认了历次注入的外资。迫切需要大冶铁矿砂以支持八幡制铁的日本虽然不甚满意也无可奈何。消息一出,湖北及全国为之轰动,上海、江宁的报纸甚至称赞宋晋国是民族英雄了。
“宋局长为国家立了大功了。”周学熙赞道。
“别这样说,”宋晋国摆摆手,“都是司令撑腰,而且,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很多原先不懂的东西,我们这个新国家身上的包袱实在是太重了。”
“正好咱们仨算是凑齐了,正好听一听子俊兄关于金融改革及设立中央银行的最后方案。”周学熙看着宋晋国,“你可别说你不懂,要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行家。”
“缉之兄过誉了。说实话,我在处理毕汉冶萍问题后要将主要精力放在联勤部呢,你不会不知道,司令马上要对外蒙出兵了,或许会跟老毛子开仗,北方军区的枪械弹药供应可是一件大事呢。搞不好我还得去山东坐镇。”宋晋国脸上忧色忡忡。
第七节 蒋继英
汉冶萍联合公司的复苏固然很重要,但比起蒋继英手里正在紧张进行的金融改革就不足道了。
压在蒋继英身上的担子是很重的。第一是中央银行的组建,涉及大清银行、交通银行两所官办银行的合并重组;第二是金融改革,费银本位而导入金本位。
相比成立有货币发行权的中央银行进而整顿混乱已极的货币市场,废除银本位而导入金本位就难度更大了。
蒋继英早就发现银本位的问题了。银价持续下跌早已不是秘密,稍微有心的金融界人士都发现了,最直接的起因是1873年遭受金融危机的美国废除了银币的自由铸造,将金银复合本位制调整为金本位制,银价立即狂跌,国际游资迅速涌入了银本位的中国,疯狂用白银抢购各种商品,特别是原材料,导致了银价的迅速贬值。蒋继英虽然发现了这一事实,但他入行并不算早,而且,中国严重缺少该方面的理论人才,更没有翔实的统计分析。直到1909年他策划橡胶股市经老狄文介绍认识一个中文名叫精琪的美国人,方晓得这位精琪先生1904年便向满清政府提出了导入金本位的报告,并且提供了他所掌握的数据。
数据是触目惊心的,据精琪说,如果以1873年的比价为100,1879年仅仅过了六年时光,银价就下跌到了84。1889年为71,1894年为48。1903年为36。也就是说,实行银本位的中国,三十年间总资产被蒸发掉三分之二!
这是蒋继英第一次透过数据来看金融战争的残酷。他开始收集相关资料研究,并且网罗人才在他所管的商业银行内部成立了一个小机构专门研究金融及汇率问题。直到蒙山军占领北京,他见到了交通银行的梁士诒,急于立功以获得新朝地位的梁氏就他所知对蒋继英倾囊相授,力主废除银本位建立金本位,而且越早越好。
梁士诒对蒋继英说,其实很早就应该注意到银子出了问题了!三十年前,沈葆桢从英国汇丰银行借款200万两的条件就是借银还金!便是自诩精明过人的盛宣怀也吃过大亏!以后这种条件的外币借款越来越多,因此出现了一个“镑亏”的专有名词,成为了朝廷的沉重负担,据我所知,光是庚子赔款,每年的“镑亏”就有700万两!这如何了得?!蒋先生是大帅金融业的干将,深受信重,若要革除弊端,非先从此入手不可!试想,从百姓手中收取700万银两是何等的不易?就因为一个“镑亏”的存在,转眼就没了。
蒋继英深以为然。由此将梁士诒收在帐下,成为了他组建央行的主要助手。梁氏本是袁世凯金融界大将,如今北洋系早已输诚,梁氏更无心理负担,他的目标不过是在蒋继英主导的全国性金融改革中保住他一手创建的交通银行而已,避免蒋继英乘机将交行吞并。于是建议蒋继英将山东商业银行与大清银行合并而成立新朝的中央银行,将自己那个运转其实也很困难的交行置之局外,以实现他继续掌握拥有货币发行权的交行的目的。
龙谦早已有过以山东商业银行为主筹建中央银行的指示,蒋继英来北京后立即接管了大清银行,将山东商业银行北京分号迁入西交民巷原为户部银行刚更名一年多的大清银行总部,揭开了山东商行合并大清银行的序幕。
困扰蒋继英的不仅是银本位向金本位的转换,还有货币发行的混乱。长期以来,中国的货币一是银两,二是制钱,即人们俗称的“孔方兄”。存在计量不规范,成色不一,使用不便等问题。各省建立的铸币局所铸的银元和铜元因为技术的进步虽然部分解决了银锭的成色问题,但却成为了各省主要的财政来源,削弱了中央的控制力。山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山东铸币局所铸银元通行海内,极大地支撑了蒙山军的发展,客观上却削弱了满清中枢的财力。现在蒙山军夺取了江山,自然不能再让这种局面延续下去了。
龙谦自称他不懂金融,也不懂货币。但却明确指示蒋继英整顿全国金融货币秩序的目标有二,一是建立有权威的中央银行,杜绝目前各省自行发行货币的混乱局面。中央不管住铸币权就没有权威。第二是要择机发行华元以逐步取代目前通行的金属货币。三是发行国内建设债券以募集资金。
第一条相对容易办。现在不是晚清了,随着蒙山军对各省的军事占领以及军事管制的实行,取缔各省铸币权也就是中枢的一道命令而已,至少各大军区的司令官们尚不敢违背龙谦的命令。蒋继英要做的就是以山东铸币为蓝本统一货币,回收市场上混乱不堪的各色银币及铜元。所以蒋继英以经济局名义发函给山东,指示开足马力生产银元及辅币铜元,为统一货币做基础。蒋继英定了一个时间表,准备在四月一日前完成此项工作。
但发行华元纸币却不是一件容易事。美国人表示他们可以提供技术上的支持,但龙谦顾虑极大,一是技术安全,不能完全依赖外方。第二是通货膨胀的危险必须防范,新中国刚成立便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是不能容忍的,那将极大地损害政府的威信。另外就是,建立金本位制度,必须有足够的储备金,否则发行纸币就有失控的危险。
储备金当然最好是黄金。但蒙山军几乎没有黄金储备,包括蒙山军开办的山东商行。蒋继英为此拟定了一个方案,以军委会命令的名义行文全国,立即停止黄金的自由交易,限定金价展开收购,将民间大量的黄金回收回来作为储备金,奠定纸币发行的基础。
这等于强行将民间的黄金抢回来!如果发布这道命令,必将民怨沸腾。老百姓手里没有多少黄金,可以忽略不计,但士绅阶层的力量不可小觑,尤其是在开国会的前期。所以,对蒋继英激烈的方案龙谦自然不能同意,但表示金本位是一定的要做的,龙谦采纳了蒋继英方案中关于停止自由买卖黄金的部分,民众如果要出售黄金,只能到指定的银行按照公布的价格进行兑换。
这个指定银行,自然就是即将成立的中央银行。但中央银行的成立不是一句话,蒋继英必须整理大清银行的大量债权债务,为此,蒋继英以经济局的名义发布公告,成立了大清银行整顿清理小组,开展全国范围的整顿清理工作。
至于发行债券,蒋继英早已想到了,他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计划,第一期发行两千万银元的债券,蒙山军官兵的欠饷可以转为债券,大约可以解决四分之一,其余一千五百万,将分配各省,限期完成。这笔钱的筹措,既为缓解日渐紧迫的财政压力,也为金本位的建立做一些准备工作。
这段时间里,蒋继英成为了海晏堂的常客,就中央银行的成立、纸币及债券发行等系列问题请示龙谦,龙谦的态度是要等国会召开后再宣布中央银行成立。至于金本位所必须的储备金,龙谦认为不一定非用黄金,可以用外币,比如美元。假如我们手里有五千万美元的储备,可以不可以以此发行一亿五到两亿华元的纸币?华元采取与美元挂钩的方式,比如确定两华元兑换一美元,以此解决汇率问题?
这等于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蒋继英与他的智囊班子研究后认为可行,发行两亿华元的纸币肯定用不了,因为不可能一下子取缔银元及铜元的流通,肯定要经过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才行。有两亿有信用的华元纸币在手,那该能解决多少事情?至少龙谦所关心的津浦铁路的建设可以复工上马了。
那么,可不可能从美国人手里拿到这笔巨额贷款呢?周学熙心里没数,但龙谦心里有数,别说是大卫父子的华美机械可以利用,便是用山东济阳的石油,从洛克菲勒手里换取五千万美元也不难。
今日算是经济局的三巨头聚齐,蒋继英便将前段时间筹建中央银行并谋划发行华元的工作向宋晋国通报了一遍。跟周学熙一样,蒋继英也认为宋晋国虽然是经济局副局长,但根子比他们深的多,论龙谦的信任,此人绝对超过他们俩位。所以,蒋继英名为通报,实际是汇报的口吻。讲完后恭敬地问宋晋国,“宋部长,您认为前期的工作有什么问题没有?”
宋晋国笑笑,“周先生及蒋先生做了大量的工作,令我钦佩。不瞒你们,我是不懂经济的,这些年来我就是司令的管家,替他看好蒙山军的财务而已。建立中央银行的重要性不必说了,这些年山东商行做出的贡献别说是我,就是各大军区的司令官们也心里有数。我就是觉得不能急,不能乱,须一步步来。我相信司令,他一定有通盘的考虑了。”
“宋部长过谦了。您处理汉冶萍极为漂亮,连大帅都夸赞不已。对了,您跟老家取得联系了吗?”蒋继英跟宋晋国都是山西人,自觉亲近几分。
“联系到了……”其实早在两年前,江云就找到了宋晋国的家人,丁丑奇荒山西足足饿死三百万人,宋晋国就是因为家乡实在活不下去才逃荒到了山东,落草在蒙山的。他走的时候父母及弟弟已死,妹妹送了大户做童养媳,哥哥与他在逃荒的路上失散了。没想到妹子还活着……宋晋国托江云带了些钱过去,但没有让妹子来山东找他,当初带话给妹子,说等天下安静了一定回老家去看她。现在自己身居高位,是应该见见这个离散十几年可怜的妹妹了,但现在肯定不行,“等有机会再回吧。”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蒋继英笑道,“司令那里你说话方便,司令是不是也该回趟山西?老家的乡亲们可盼着司令回乡呢。”
蒋继英与宋晋国不同,他跟老家一直有着联系,就是蒙山军与清廷杀的血流成河的日子里,山西当局并未侵犯蒋继英的亲属。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蒋继英早就盼着堂堂正正地回山西了。
“司令哪里顾得上?至少要等建国之后了。”宋晋国笑道,“这倒是件美事,我来跟司令讲,到时候我俩一起陪司令回老家。”
“那再好没有。”蒋继英就是等这句话,“老家的朋友们几次来信,希望大帅衣锦还乡呢。”
“嗯,山西的财东们算是有功之臣。”宋晋国点点头。他知道,在山东商行的发展过程中,没有山西票号的支持是不成的,如今那帮商人算是押对了宝。不过,晚清最后几十年间内忧外患不断,中枢将山西票号当做了提款机,前后从山西“榨取”了上千万的白银,对山西票号打击严重,他们已经是昔日黄花,早已失去往日的风光了。残存的票号当然想借蒋继英重振河山。
正说间,有电话进来,是龙谦秘书王兆打来的,问宋晋国部长是否还在,王兆说如果宋部长没走,大帅要请他全家吃饭,秘书处将派车去接其家眷。请周局长,蒋行长一并作陪。
于是,宋晋国与周学熙、蒋继英一同赶到了海晏堂龙谦的住所。
“老宋大哥,湖北的事情干的不错,你为国家立功了。”好几年没见,龙谦破例地拥抱了宋晋国,“已经去接嫂子了,我知道你还没回你的新家呢。”
周学熙与蒋继英对视一眼,人家这才是老班底,龙谦会叫谁家妻室嫂子?但这个宋晋国硬是要得,谦和低调,颇有王明远的风格。
“大家坐吧,好几年没见面了。老宋这些年为我打理后勤,三个字的评价,‘公、忠、能’,特别是这次处理汉冶萍,成绩很大,为我们处理满清留给我们的负面资产开了一个好头,取得了一些经验。对于列强,就是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既不要怕了他们,也不能蛮干。曾有人说干嘛承认他们对列强的债务呢,那是满清欠他们的,要找,让他们找满清去要。这个观点是糊涂的,你们从事经济工作的,千万不能像军队一些将领一样,自以为手里有兵有枪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切问题都靠枪杆子解决。当初满清当局如果头脑清醒一些,对国际关系,例行通则熟悉一些,也就不会发生庚子年的惨剧了。你们看看,一个辛丑条约,让我们背了多重的包袱?现在正在修筑的津浦铁路,还要好好扯上几轮。”龙谦喝了口茶,“总之,要学会跟列强打交道,我们不再害怕,就像老宋断然驳回日本人的威胁一样。打仗我们不怕,但国家初建,百废待兴,一定要争取一个和平发展的时间,将经济搞上去,等我们实力到了一定的地步,我们再慢慢跟他们算账!”
龙谦提到津浦铁路,这条天津至浦口铁路的重要性在座的人全明白,从前年就开始动工了,发起人却是德英两国。因为纵穿山东,在山东境内预设了三十余个车站,当时主导其事的德国人与杨士骧反复谈判过,宋晋国是参与了此事的。当初龙谦已率第五镇主力南下,龙谦指示说要全力协助修筑铁路,因为该路对于山东意义重大,山东纵队的工兵部队,山东的大批民夫都参与了建设,叶延冰奉命南下平定两淮,第六师南下时还使用了已经通车的部分路段。
“有大帅带着我们,一定可以将损失的权益全部收回来。”
“不,是我们共同努力。”龙谦对周学熙说,“经济局的工作总体上令我满意,除了农业外。这段时间你们将精力放在了财政、金融上了,但农业是我们的根本,不把农业搞上去,工业方面的十年规划就是一句空话。肚子吃不饱还谈什么建设?你们的胆子太小,步子太慢了,这个邓公超不行。太保守了,他搞的那份调查也存在以偏概全的毛病,根子上还是代表地主阶层的利益。越之先生推荐的这个人选不行。”
周学熙确实没有管农业处的事。只知道邓公超在山东组织了几个小组进行了土地占有、耕种面积、农作物品种产量及人均占有方面的调查,形成了一个调查报告。这个报告周学熙看过,认为很翔实,一字未改就上报龙谦了。
可是龙谦显然对邓公超的报告不满意。
“我让他搞出几条改革土地弊政的措施来,但他的意见基本是小改小革维持现状。我知道土地改革牵涉巨大,但不改绝对不行!不解决土地过分兼并的事实,我们就不能解放农村的生产力,更谈不到工业建设了。山东是蒙山军的老根据地,乡村自治搞了好多年,这个人连我的根本目的都没有领会怎么能行?国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本来我想着在国会上抛出一两条土地方面的大政去研究讨论,现在看来是告吹了,耽误我的事了!换人吧。跟陈越之说,让他重新选两个人来,先根据山东的调查报告提出几条关于土地流转及分级征收土地税的条款来。”
听到窗外陈淑与宋晋国老婆及三个孩子说话,龙谦结束了谈话,“不谈正事了,咱们吃饭,边吃边聊。”
第八节 连树鹏
宋晋国留给周学熙蒋继英的印象与他的老搭档连树鹏就不尽相同了,人确实是多面性的生物。
已经睡着的联勤总部副部长连树鹏接到宋晋国的电话,睡意立时打消了,“老宋你回来啦?你在北京?”
在蒙山军高层,几乎都称呼宋晋国为老宋。
“这么晚打扰你,抱歉。今晚司令谈及兵工总署的组建,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你能不能派人将有关方案送过来?我就在铁狮子。”
原来是这件事。“那好,我过去吧。”连树鹏披衣起床,取了他主持制定的分家方案过去了。
连树鹏就住在铁狮子胡同原怡亲王府,这里成为蒙山军进京后仅次于西苑的机关集中地,卫戍区司令部,联勤总部都在这里办公,还兼着招待所的职能,各军区进京办事的人员一般都下榻在此处。宋晋国的家眷接来后暂时住在这里,还是连树鹏亲自安排的。
“啥时候回来的?也不吭一声?”
“今天下午。直接去西苑见了司令,又到经济局扯了半天银行的事情,最终又被司令叫过去吃饭。因司令说起兵工总署的组建,心里不踏实,想找你了解下,有些晚了,估计你是刚爬起来吧?”
“是,我不习惯熬夜。”连树鹏将一沓资料递给宋晋国,“听说了汉冶萍的事,真是令人兴奋。武汉钢铁及军工复产,咱们就两条腿走路了。那边钢铁一年的产量预计多少?能不能上十万?”
“暂时怕是不行。他们原先最高就是七万吨。但等美国人的设备安装好投产,应当没有问题。汉阳军工的恢复要慢一些,不过,这是你的事了。除了汉阳,金陵兵工的复产扩能也要抓紧进行了。”
汉阳兵工以及被东南军区接管的金陵兵工当然要划归兵工总署管辖,但主管政府机构组建的方声远一直对将兵工厂划出来另组兵工总署有不同的看法,但龙司令已经最终做了决定,兵工总署将是继国安总局之后成立的第二个独立于军队系统之外的政府机构,而自己已经内定为兵工总署署长了。
连树鹏想,司令对老宋的信任还是超过我啊。望着老上司比实际年龄明显苍老的面容,“哪里,兵工总署的组建,还要老大哥来掌舵才是。”
“不,这件事是你拿总。我就是问问分家的事,司令说你已经有具体的方案了。”
他还是不放心我啊。连树鹏将纸袋放在几案上,“司令催的急,来不及等你回来,先搞了个方案,还比较粗,就等你审定了。”
不知从何时起,连树鹏觉得自己与宋晋国之间隔了一堵墙。他们已经搭档十年了,从组建后勤科开始。但是,连树鹏记不得他们有多久没有交心了,在郑家庄时期,俩人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一度时间就睡一盘火炕,不仅谈正事,更谈私事,宋晋国真的把自己当小弟弟一样看待,知道自己喜欢吃肉,伙房打来饭菜,有肉的话都要挑出来给自己,自己娶亲都是他一手张罗的……
“司令跟我说了组建兵工总署的决定,涉及联勤部分家的事,心里烦,想跟你聊一聊。我知道你从广州返回总部一直在忙这件事,一定有具体章程了,你先说说吧。”宋晋国瞟了眼纸袋,没有动。
现在有点分赃的意味了,跟着司令打天下的老班底几乎每人都独当一面了,自然谁也不愿意从自己碗里挖出去一块肉。连树鹏理了理思路,“司令几次跟我谈及兵工总署的组建,内定由我来管这个衙门。按照司令的设想,兵工总署是负责武器研制和制造的部门,不属于军队系统了。说实话,我可舍不得脱这身军装。但司令非要我来管……”
这是实话。就像邓清华一样,离开军队很是痛苦。他那个北京市长是个肥差,但在一帮老兄弟眼里却不值一文,甚至还不如在部队干个师长呢,范德平就在信中谈起过,说幸亏外蒙闹事,不然自己也被司令剥下军装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还有更多的老兄弟要离开军队去从政。你这个兵工总署说起来还没有完全离开军队嘛。国安总局不是也从军队剥离出来了吗?”
“那不一样。江云面子大,硬是让司令保留了他们的军籍。将来授衔,他们都是有军衔的。我跟司令说过,能不能参照国安总局的办法?司令将我训了一通……”
“穿不穿军装不是问题,”宋晋国起身为连树鹏取了一包烟,撕开封口递给他,“穿不穿军装还不一样是给司令效力?兵工总署统管全军的武器研究制造,司令够器重你啦。”
“这我清楚。如果没有司令,哪有我今天?”连树鹏清楚,正因为长期以来自己分管武器装备,所以龙谦点了自己的将。
“说正事吧,你的兵工总署业务是明确的,所以,军工厂肯定要划归你的衙门,主要就是人员的分家了,你准备从联勤部抽多少人?”
“这个最终还要你来定。我觉得还是将装备处的人马给我吧,全军懂装备采购的就是这些人了。”
“不能全给你。”宋晋国慢悠悠地说,“按照司令的设想,将来的体制是总参、国防部及联勤部确定部队的装备采购明细,下单子给你生产,最终从你那里购买。装备处全抽走,等于将联勤总部的武器专家全调走了嘛,不合适吧?”
“当然,我不是说了吗?最终要你来定。”
“司令要我大力支持你的兵工总署组建。你放心,咱俩搭伙计这么多年,不能让你做光杆司令。这样,你挑人,但不能抽空装备处,谁留谁走,最终咱俩商议来定。”
连树鹏指了指几案上的那沓材料,“都在里面了。等你回来拍板。”
宋晋国拿起来随意翻了翻,“哦,我看看,最快明天下午咱俩碰碰头,司令等着回话呢。对了,关于全军武器统一整补是个什么章程?我这段时间一直顾不上问。”
“哦,是这样。你不在家的时候根据司令的指示做了几件事,第一是全军武器装备的详细统计,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算是初步摸清了家底。当然,民间私藏的武器肯定不少,准备进一步收缴。第二就是调配了,一共从东南、西南、南方及中央军区调出大炮66门,迫击炮48门,枪械18000余支,大部分充实了北方军区,少部分给了西北军区的两个甲种师。”
“北方军区要补充这么多武器吗?山东最近生产的枪炮都给了北方军区了?”宋晋国有些诧异。
“不,司令没让动。这三个月来时间山东军工生产的武器,除了弹药之外,都没有下发部队,全部留在库里。不过,按照北方军区上报的编制,他们还需要配备火炮60门,迫击炮110门,步枪近6000支,轻重机枪120挺。库存武器除火炮及迫击炮有剩余外,枪械还有缺口。关键是司令限制了山东军工的产量……”
“为什么?”准备出兵外蒙宋晋国是知道的,因为要做好跟老毛子开仗的准备,大力加强北方军区的实力是意料中事,因为部队扩编,各部所缺的武器甚多,山东军工理应开足马力生产才是,为何龙谦不准生产呢?
“司令在武器装备上有一篇绝大的文章要做,非常系统。”谈及装备业务,连树鹏兴奋起来,“司令认为全国基本统一了,要大力促进武器装备的现代化,要为部队装备最先进的武器,打造最合理,最强大的火力系统,涉及手枪、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以及其他压制性火炮,还有无线电通讯器材以及有线电话系统……司令的设想很宏伟,就是要集中全国的力量,用五年左右的时间全面超越列强军队的陆军火器,至少要领先日军目前的列装武器。第一步从步枪入手,司令想更换现有的步枪,一款新式的步枪已经设计出来了,弹仓容量增加到了八发,原理是崭新的,步枪的自动化程度增高了,士兵可以不用打一发子弹拉一次枪栓……”
“等等,”宋晋国惊叫一声,“你说射击时不用每次都拉枪栓?这怎么可能?”尽管宋晋国很少用步枪,但也知道其中的意义。
“是的,开始我也很惊讶。但华源的专家认为设计原理是可行的,他们起初也大吃一惊……”
“样品做出来了?”
“华源研究院的论证已经完结了,样枪也马上就出来了,列为了绝密项。司令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投入批产,考虑到一旦批产难以绝对保密,以列强的工业基础,很快就可以仿制出来。另外,新枪的工艺复杂的多,精度难以保证,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就用德制步枪呢。另外就是步枪的口径问题,司令有意更换为7.62的,这个还没有最后定……”
“等一等,谁设计的新枪?这可是大功一件!”
“嘿嘿,是司令的杰作!主要的设计都是司令搞出来的,狠狠将华源的专家们震撼了一把。”
“司令设计的?”宋晋国越发惊讶了。
“能者无所不能。我早就发现司令对轻武器有着非常超前的思路了,你忘记当初的轻机枪了?那件东西可给我们挣了大钱,华源最初的步枪生产线就是用它换来的……下一步还要做大量的实验,以验证新枪的可靠性,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装备部队,资金更是个问题……对了,司令还提供了一款手枪的图纸,样子非常漂亮,比现在使用的毛瑟手枪小巧了许多,弹匣装弹为八发,射击有效射程为60米,可以用来军官自卫,司令的打算是如果搞出来,先装备团级以上军官及情报部门,特别是情报部门,急需一款精巧可靠的防身武器……”
“难为司令了,那么忙还抽空做这些本该由我们来做的设计工作。”宋晋国顿了顿,“树鹏,兵工总署成立后恐怕要先将武器设计院成立起来才是。”
“是的,司令的设想是设计先行,要成立一系列的研究所,尽可能专业一些,比如火炮研究所,轻武器研究所以及弹药研究所。总参已经成立了相关机构,在研究部队的编制及武器配备问题,将来要按照总参确定的编制来配备武器。有司令的规划,咱们蒙山军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强军的!”连树鹏想起龙谦跟自己谈过的话,龙谦认为军队第一要有不怕苦不怕死的劲头,就像在西沽血拼八国联军的那股子劲,第二是要为部队装备最精良的武器,从技术上压倒敌人。有了这两条,再加上正确的战略战术,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是啊是啊,司令还要更换部队的服装,这个是我的事了,司令不太喜欢现在的军装式样,以及颜色。司令说,雪洗国耻,靠的是军队,不仅要提高军队的待遇,还要让军服成为年轻人最羡慕的服装,从而引发从军的热潮。将来要分开礼服及作训服,南方部队及北方部队的作训服都不能一个样,还要设计区分兵种的领花,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兵种。你说到成立研究所,联勤部必须马上成立服装研究所了,从面料到颜色到式样,要重新设计……树鹏,我们赶上好时代了。”
“是。我经常想起过去的日子,搞到官军的上千套军服就令我们兴奋不已,哪里能想到如今呀。”说到这儿,连树鹏好像找到当初的感觉了。
“是呀是呀,所以我要跟你提个醒,咱们都是司令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别人眼里,咱们这帮人是司令真正的亲信,所以要争气。联勤部不是没有教训的,是有人栽过跟头的!你我都是手握实权的人,某种意义上比鲁山、王明远、封国柱等手握军权的司令官们权力更大!南苑的兵营因大雪损坏要修缮,本来是正常的事,说情的找到了武汉,希望我表个态,我表什么态?这就是营房局的业务嘛。但是其中有没有司令极端讨厌的贪污问题?我说不清。今晚司令跟我说了,联勤部要管好自己的队伍,不要出现江山打下来了却被自己人砍了脑袋的丑事,我很是吃了一惊。回来的路上想,咱们要搞一次内部的清查,特别是那些有实权的部门,要来一次彻底的清查。决不允许出现贪污公款的问题,谁敢贪污,我就敢抓谁!司令在去年十月份授勋时的讲话我看了好多遍,说实话,司令待咱们不薄了,你跟我都是二级卓越的获得者,光是奖金就有五万元!五万块啊!在北京能买十几套四合院了!下面的那些英雄勋章、优异勋章的获得者也要不菲的奖励,该知足了!如果谁敢伸手捞钱,别怪我不客气!联勤部决不能再出现问题了,决不能让曹敏忠来联勤部查案抓人,我丢不起那个人!我有很长时间不在部里了,在我们分家之前,要开一个处长以上的军官会议,重新学习司令进京后的讲话,让大家警惕些,别犯错误,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你要讲一讲,我也要讲。”
“可以。”连树鹏答应一声。他觉得宋晋国的话意有所指,心里冷笑,司令深恨贪污我是知道的,比如他提到的营房修缮,不敢说下面没人有问题,至少自己是干净的,“你放心,这段时间我管的事我完全负责。”
“你误会了。”宋晋国有些冷漠地看着连树鹏,“这只是一个例行的程序,以后要立为制度,每半年至少要内部查一次。你马上要离开联勤部了,希望你把联勤部一些好的传统带到即将成立的兵工总署,并且比联勤部做的更好。我们手里握着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资金,反正我是小心翼翼,唯恐辜负了司令的信任。树鹏,人是会变的,司令说起进京后的一些事,有嫌老婆丑休妻另娶的,有雇了好几个丫鬟老妈子伺候家务的,有整日下馆子大吃大喝的,烟馆虽然被取缔了,但还有偷偷逛八大胡同寻欢作乐的,这些当然是少数,但因为拿到奖金下馆子胡吃海喝的不在少数,甚至出现为了争抢雅座而拔枪相向的。司令早就认为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没料到来的这样快!这样凶!司令要狠抓一下部队的作风问题,特别是高级将领的问题,先把军队这块管好,还要加定一些规定,进一步严明军纪,已经指示总政起草有关文件了,别人的事我管不着,但联勤系统绝不准出现司令不能容忍的问题。”
数日前,总政治部联合卫戍区司令部执法队对驻城内部队进行了突击检查,重点检查了明令军人不得进入的场所,比如妓院、戏园子,当场查获21人,职务最高的为副营长,其中总部机关的4人。另外在街上查获未带通行证的军人9人。案件正在处理中,龙谦很是震怒,估计要严办,搞不好要有人掉脑袋。
“前几日联合检查中被查获的并无联勤部的人员。”连树鹏站起来答道。他对总政治部的内部通报不以为然,他已经托人在城内物色房子了,总不能一直拖家带口地住在机关,而且兵工总署马上就成立了,总要从铁狮子胡同这所大宅中搬出去。再说了,禁止嫖妓吸毒没问题,雇保姆下馆子有什么错?花的是自己的薪水,又不是贪污的公帑。据说曹敏忠建议将京城的娱乐行业全部取缔,这不是扯淡吗?难道要将北京变为一座大兵营?
“这个司令说了,还夸你管的好。我是担心以后,兵工总署虽然脱离了军队系统,但纪律不可放松,我的话供你参考吧。”宋晋国看连树鹏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叹了口气,“太晚了,就这样吧。我们明天再继续商议分家的事吧。”他看了眼连树鹏带来的那沓资料,决定今晚将其看完。
第九节 王士珍
宋晋国对连树鹏谈到取缔北京的烟花之所,一份关于取缔北京市所有妓院的正式报告已摆上了北京市副市长王士珍的案头。
报告是北京市警察厅出具的。按照分工,王士珍并不分管治安,但市长邓清华却签了一行字,“拟同意。请王副市长阅示。”
“你都同意了,难道我说不要干?”王士珍在接到办公厅催办的电话后嘟囔了一句。援笔濡墨,准备在报告上签下自己的意见,临到关头,他竟然下不了笔,一滴墨汁滴落页面,令他懊恼异常。
这份报告在王士珍这里压了两天了,王士珍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签署自己的意见。今天,他接到了警察厅长许公持的电话,说更高一级的领导在等着北京市政府的态度。邓市长说王副市长更清楚其中的利弊,敦促王士珍尽快签署一个意见。
在许公持谦和的语气下面,王士珍却听出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北京警察厅名义上隶属于北京市政府,但却受到了军委会的直接控制,据说以警察厅为基础在组建警察总署,或许那位许公持厅长会出任警察总署的署长,要是那样,许公持完全可以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以龙谦进京以来的做法,取缔烟花之所是预料中事了。新朝鼎革,万物更新,几个月来,北京市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新朝大部分做法王士珍都是赞同的,私下跟他圈子里的那些朋友说,论鼎新革故的锐气,比大清强太多了。
第一个变化就是北京的治安好多了。
鲁山率北方军进占北京的第一道明令就是收缴民间的武器。以北方军司令部的名义发布公告,令官员百姓一律上缴私藏的武器,包括枪械弹药爆炸物军刀军刺等,限期内主动缴纳者无罪,逾期不交者一旦查获将予以重处。
北京私藏的武器不会少,但在五天的期限内主动交出的不多。观望之中,北方军突袭了几处官员住所,查获甚多,内务府一名属官当场被杀,据说是武力抗拒。其余则被下了狱。取保也不准,立即震撼了全市。大家都清楚这不仅是为了治安,更是为了立威。事件发生后,北方军再次发布公告,给京师民众最后一个机会,三日内主动缴纳武器者免于追究,再错过机会,一律以谋刺未遂治罪!这次就收获大多了,据说连逃回北京的段祺瑞都将防身的武器交了出去。
王士珍判断,鲁山此举不唯治安,一定另有用意。
果然,龙谦进京了。北京的百姓有了几分欣喜,大清覆亡已是事实,但新朝显然是要定都北京了,让习惯在天子脚下生活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高人一等的京师百姓安心了许多。
龙谦进京不久,北京市政府正式成立。衙门就设在原顺天府,北方军参谋长邓清华将军出任市长。
第二个变化很快来了。龙谦进京的第三天,蒙山军总司令部发布命令,取缔全市的烟馆赌场!大兵们突然出动,没收了赌场烟馆的全部财物,将烟馆赌场的老板们下了顺天府大牢,还顺便抓获了二百余瘾君子,关在南苑的军营中戒毒。随即,蒙山军发布公告,禁止一切贩毒吸毒赌博的行为,违者重处!
报纸立即为蒙山军的雷霆手段叫好。《大公报》盛赞蒙山军此举极具文明之象征,荡涤污秽正当其时。
是的,除了极少数人,百姓无不赞扬此举。自鸦片传入神州,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不知流失了多少财产,便是满清政府,几代帝君不同程度都查禁过鸦片,但效果很差。到了光绪年间,北京烟馆已经多至百家,瘾君子无法统计,因吸食鸦片导致家破人亡的故事不绝于耳,稍有点良心的都不会批评新朝的禁烟行动。至于查禁赌场,王士珍也十分的赞同。
第三件是设立警察厅,宣布宵禁则例,建立巡警队伍,日夜巡逻,治安情况大为好转。
然后就是北京市政府主导了,首先展开了北京人口普查,收容大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连同被收容的瘾君子们,以及因断了钱粮陷入困顿的旗人,在军队的组织下大肆清除城内垃圾,按日发给米粮。据说是学了济南的经验,规范垃圾池,设立垃圾桶。并且发布公共卫生管理条例,晓谕全市百姓一体遵循。一个月后,北京市容焕然一新,比原先干净了数倍,让百姓们交口称赞,连外国人都称赞不已。
第五用是严厉的手段平息了去年冬天发生的粮荒。借此整顿了市场及税收,包括崇文门税关都在整顿之列。
北京是个消费型城市,京畿不足以供应京师的粮食,历来是靠南粮北运解决上百万人口的粮食问题。因为战争的爆发导致大运河水路运输的中断,导致了京师的缺粮从龙谦进京的第三个月就引发了,其中不乏反对蒙山军政权的人有意为之,11月底,上千旗人涌到西苑请愿,打出“要活下去”的横幅,引发了媒体的密切关注。军委会一面发出语气严厉的通告要求所有粮商粮店不得囤积粮食,限价加时敞开供应市场,一面组织从山东运粮缓解京师的粮荒,但遭到了粮商的抵制。最后平抑此次危机还是用了暴力手段,在查获六家大粮店(其中通州一家)囤积居奇有粮不售或擅自涨价藐视军委会法令的事实后,当众枪决了六家粮店的老板,没收了约一百九十万斤粮食,平价售给市民。粮商们受到极大震动,再不敢藐视军委会的命令了。随着山东筹集的两万五千担粮食运抵北京,危机随即平息。
第六是扶持教育,首先是高等学校受益了,由京师大学堂改名的北京大学、培养留美人才的清华预备学校都获得了北京市政府的拨款,迅速恢复了秩序。
这些事件有的是王士珍亲眼所见,有的是听说。王士珍承认,龙谦统帅的蒙山军已经控制了局面。除了外交上尚无进展,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军队是左右政局的关键因素,龙谦的蒙山军并未因夺取政权而出现预想中的腐化,段祺瑞曾对他说,从山沟里钻出来的蒙山军打仗的本事是有的,比北洋要强。但很难过执掌政权这一关。但段氏的预言落空了,蒙山军虽然露出了残暴的一面,却已经在北京站稳了脚跟,基本获得了北京(除旗人外)民众的拥护。
但彻底取缔妓院可不是件小事。但妓院和烟馆赌场不同,贸然取缔妓院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税收减少是一方面,大量的妓女如何处理?赶出北京吗?其实还不止是上千名妓女的生计问题,实际上牵扯甚广,妓院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堂子实际上是官员清流评议朝政的风雅场所了,王士珍就参与过这类活动。取消了妓院,等于打乱了京师上等社会的生活……
想到这里,王士珍抓起毛笔,在报告上写了一行字:北京乃预定之首都,国际观瞻所系,涉及无数市民的生计,应慎重处理。建议暂不取缔。
报告被迅即送还警察厅。王士珍开始阅读桌上的另外一沓报告请示了,有些是需要他批示的,有些只是阅知而已。一份来自规划局的报告引起了他的兴趣,报告里列明了今年对北京市的城市建设及改造的初步规划,要在石景山建设一个火力发电厂以保证北京的用电;要用水泥硬化北京市的四条主要干道、挖掘排水沟并架设路灯;要初步建立公共交通体系,引入公共汽车以改善交通;要建立六所中等学校及十一所小学校;要增设七所邮政电报分局及加设400-600门电话;要大力修缮北京危房并统一规划市区的树木栽种;要在内城之外设立印刷厂、服装厂、食品厂、木材厂等六所工厂以安置实业人口;还要在东城西城各建一所西式医院。
这些规划令王士珍心动不已。他不考虑钱从哪里来,但承认这些设施的建造对于北京这所古都的意义是重大的,特别是电厂的建设以及邮电局、学校、医院的建设至关重要,他完全赞同。
但后面关于城市改造的内容就不那么理解了。规划局竟要拆掉天安门前的大清门修建广场并设立英烈纪念碑;要在西城外三里河一带规划建设中央政府机关建筑群;还要分期(十年内)对在保护北京旧有建筑风格的前提下对旧城进行大规模改造……看来龙谦说要搬出西苑是真的了,中枢机关搬出城外成何体统?王士珍竟然站在新朝立场考虑问题了。
他觉得不好在这份雄心勃勃的报告上签署意见。因为规划局的报告说这些工程将由北京市政府主导,中央财政予以支持。除了拆毁大清门修建所谓的英烈碑令他反感,其他的都令他心动。假如这一切实现,北京该有多大的变化啊。
如果不是因为心念旧主,王士珍不会答应出任北京市副市长。并不是这个职务有些低而且还是副手,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像冯国璋曹锟一样改换门庭。自赴武昌受到龙谦冷遇后,王士珍一度时间心灰意冷,连老主公袁世凯劝他出山的新都没有回,而是跑回了正定老家歇了几日,自觉应当给已经宣告退位的清廷一个交代,于是跑到了保定回复有关清廷返回京师的事宜。龙谦不反对清廷回京,但距离清廷的要求相距甚远,很是觉得愧对皇室。载沣和隆裕太后都见了他,在保定度日如年的朝廷实在熬不下去了,迫切需要新朝的援助,更需要新朝给予安全上的承诺。王士珍受了太后及摄政王的委托再次返回北京,接受了军委会的任命,出任了主管清室返京及安顿旗人事务的副市长。
不想见龙谦也没办法,王士珍由邓清华陪着再次见了龙谦,这次龙谦客气了许多,还为武昌的失礼向他道歉。龙谦请他吃了顿饭,给他讲了他建国的总体设想以及整顿北京经济及生活秩序的一些设想,对于王士珍所关心的清室安置及旗人生计,龙谦也谈了他的处置原则,二十余万失去生活来源的旗人生计不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王士珍更为关心清室回京安置。
龙谦跟他深谈了清室安置问题。龙谦说,纵观历史,像我们现在这样和平商议前朝安置还是第一次,也算是开创了历史。清室是历史存在,我尊重这种存在。留在河南不愿出门的袁慰庭专门寄信给我,希望我优待清室,说事关民众心意,国际观瞻,过于苛刻未免不美。说实话,我跟你,跟袁先生的心情是不同的。你们感念清室的恩德,我不。就国内民众,留恋前朝的是既得利益集团,也就是官僚士绅阶层而已,占总人口的多少?百分之五顶天了!我考虑的不是这个百分之五,而是另外的百分之九十五!北京有多少乞丐?多少无家可归者?全国范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又有多少?这些问题,客观上都是清室造成的。他们现在受点委屈算什么?如果不是新时代,他们能不能保住脑袋你心里有数。现在请你出任北京市副市长,主要负责清室安置及旗人生计,你应当做这件事,既为你的旧主,也为历史一个交代。你跟清室以及旧官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件事你来做比较合适,但要站在公允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能光考虑贵族,更要考虑百姓。省下来的钱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北京市的建设。费用不足的问题要从多方面看,皇室成员们像过去一样过穷奢极欲的生活是不成了,他们如果觉得钱不够,可以出来做事嘛,我并没有堵上这扇大门嘛,比如摄政王的弟弟载洵,对整顿海军很有心得,可以到海军司令部做事啊,你可以劝一劝载洵,不为我,是为我们共同的国家。我早就说过满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员嘛,清室成员参加军队或者政府工作我是欢迎的。清室一直宣传满汉一家,但他们骨子里一直将满族作为统治阶级,而将汉族及其他民族作为被统治的阶级,这就是他们失败的根源之一。将来的新中国,只要有忠于国家,只要有能力,都会有发挥作用的地位。
大道理没错,但皇室成员怎么摇身一变为新朝效力?不现实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王士珍与龙谦达成了清室安置的五条原则意见。恭亲王府用来安置皇室虽然有些拥挤,但经过整饬也勉强够用。60万白银的年俸与皇室的希望相差甚远,但实在是从龙谦那里多要不到了。当时王士珍说出既然你有钱整修道路,扶持学校,为何不能多拨一些款子给皇室?龙谦说就是因为花钱的地方太多,不能不从严控制。皇室才几个人?要那么多太监宫女干什么?裁撤一大批,不就省出钱了?当然,将来财政好转,可以适当增加清室的奉养费用,但前提是安分守己地做新中国的守法公民。
王士珍接下来谈及王府的问题,肃亲王、醇亲王、怡亲王等王爷总不能跟太后挤在一处啊。除了开罪皇室不敢回京的庆亲王奕劻一家躲在天津租界外,其余王爷们都是要回京讨生活的。
龙谦说为什么不行?恭王府多少间房子,别说几个王爷,便是将黄带子全部安置进去也够了。不过最终龙谦还是吐了口,除拨款20万银元作为恭亲王府——将来的皇室居住地的修缮费用外,再拨出两座王府给王爷贝勒贝子们居住。如何分配,如何体现他们昔日的尊卑长幼,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王士珍再次返回保定,禀报了谈判的结果。载涛、善耆等人大骂不止,但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隆裕太后及载沣接受了龙谦的条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这里面有个小插曲,清室曾有西逃新疆的打算,在广州事变前由杭州将军调伊犁将军的志锐——珍妃的堂兄,在德州久攻不下的绝望态势下曾密札载沣,说局势如难以挽回,可西狩新疆,以图再举。东北不能回了,那就往西去。但吴念的进军粉碎了清廷的最后一个选择,西安被占,堵死了清廷西狩之路。随着蒙山军第一师进军新疆,志锐自杀未遂被擒,朝廷的心彻底死了。
年终前,皇室成员陆续返回了北京,大批的中外记者涌到恭王府要求采访皇室,皇室不见记者,因为他们必须遵守协议。
年前年后,王士珍不断接到皇室及王爷们这样那样的要求,他有一半时间是在恭王府度过的,跟皇室的主要成员们算是比较熟了。王士珍发现,皇室成员们一部分不甘心失败,整日聚在一起商讨复辟,甚至研究返回关外重振旗鼓,比如载涛、善耆、溥伟,就甚为激烈,并不回避他。也有一部分人,比如皇室的当家人隆裕太后及摄政王载沣,好像已经认命了,只要保得平安就好。王士珍凄凉地想,满清复辟怕是一场大梦了,没有了实力派的支持,如何复辟?如何驱逐已经掌握天下的蒙山军?回关外龙兴之地重振旗鼓更是笑话,如今北方军区是兵力最为雄厚的军区,哪里容得满清贵族在眼皮子底下搞鬼?所以,他在跟善耆等人喝酒时劝慰他们不要脱离实际,以现在的情势看,除了洋人,国内无人可以与龙谦抗衡了。肃亲王善耆点头道,冠儒(王士珍号)说到点子上了,洋人是不会承认蒙山军这帮土匪的!别以为他们占了北京就完事了,好戏在后面,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士珍很矛盾。但他绝不会将清室贵族的话转报龙谦,那就是小人之为了。龙谦绝不是粗鄙无文的土匪,这个他早就清楚。龙谦进京以来的所作所为,更不像昏聩无谋的李闯。但这个人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处置粮荒便可窥其残暴无情之一班。如果龙谦获悉清室贵族有密谋之举,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不过,王士珍从龙谦进京以来的一系列所作所为承认新朝的建立于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未必是坏事了,可是,龙谦建国之路未免崎岖,至少要获得列强的承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十节 唐绍仪
王士珍对外交方面无所作为的印象基本属实。新中华之所以未得列强之承认,自身未正式立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龙谦不接受列强的要挟。
被龙谦委以外交重任的唐绍仪与王士珍不同,他虽然算是北洋系大将,也受到了清廷的重用,却没有王士珍内心对清廷那份放不下的留恋。与其说王士珍是北洋系,不如说他是清廷系。但唐绍仪对清廷的感情淡漠的多,在北洋系整体倒向蒙山军后,本来就与龙谦有着不错私交的他便彻底投入龙谦集团并为之尽心竭力地工作了。
干外交并无不满,他喜欢这个差事。纵观世界大国,外交部长无不是内阁极为重要的成员。所以,唐绍仪这几个月来全力以赴地展开工作,组建外交局,收罗人才,收集资料,研究列强的情况,在龙谦确定的外交原则的前提下努力与列强接触。
他将家眷接至身边,完全进入了新的角色。
在唐绍仪看来,外交不过是几个国家的事情,英、日、法、德、美、意、俄、奥数国是外交工作的重点,只要得到了以上数国对新中国的承认,外交就算大功告成。但唐绍仪去六国饭店约见列强驻华公使洽谈建交大事时却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冷遇,显然被推为外交使团首领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傲慢地对唐绍仪说,承认所有清国签署的外交条约是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前提,保证各国的在华利益是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必备条件,各国政府绝不会容忍蒙山军军政府对各国的任何不敬!另外,朱尔典还提出,善待清室是文明的行为,更是军政府应有的雅量,已经去世的光绪帝及慈禧太后是大英帝国的朋友,大英帝国密切关注着军政府对清室的处置,并将其视为是否与新政府建立外交关系的重要因素。
唐绍仪忍住怒气问朱尔典什么叫对各国政府的不敬?朱尔典撕下一贯的外交辞令式语法,说他注意到军政府所控制的报纸,特别是山东省使用的小学课本中有大量的仇视大英帝国的宣传,这是帝国所不能容忍的。
这个唐绍仪倒是知道,他那个能干的秘书顾维钧曾说起过,说山东自去年秋天使用了统一的小学课本,《国语》一科中有虎门销烟、火烧圆明园等旨在唤醒民族意识的故事,可能会对建交不利。唐绍仪太忙没有注意到,没想到朱尔典倒是消息灵通。
唐绍仪说,他没有看到过山东的课本。至于对退位的清室,新政府已有妥善方案,正在商议之中。联系到中国漫长的历史,他认为新政府对清室的安置是文明和人道的。
俄国公使廓索维慈除了强调满清系列条约的延续和俄国在华利益外,特别指出了外蒙问题,质问蒙山军军政府大举调兵出关是何用意?威胁说沙皇陛下决不允许俄罗斯远东利益受到任何的威胁。
关于外蒙问题,龙谦已有明确指示,所以唐绍仪强硬地说,外蒙古是中国不可分割的领土,决不允许搞任何中央政府所不允许的独立或者自治。
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回国,代理人为书记官本多熊太郎,此君按照显然是预先统一的口径讲了建交的一般条件外,提出了两个具体的要求,第一是日本在南满的特殊利益的保证,说正是因为1904-1905日本帝国付出了数十万伤亡及巨额的财产损失才挫败了俄国熊对满洲的鲸吞,日本在南满取得补偿是理所应当的!第二是日本政府对满清(北洋)的贷款须得到蒙山军军政府的承认。前一条在唐绍仪看来倒也罢了,但后一条简直是无理,日本去年紧急贷款给北洋是为了与蒙山军作战,现在却要取得内战胜利的蒙山军政府来偿还,简直是欺人太甚。但本多书记官又说,大日本帝国跟中国同文同种,对于中国反击俄国在外蒙的侵略持全力支持的态度,可以在武器甚至资金上给予新政府帮助。
根据龙谦的指示,取得外交突破口的希望放在了美国和德国两国身上。唐绍仪工作的重点也在美德两国。
刚上任的美国公使嘉乐恒表示了友善之意,祝贺了龙谦先生领导的蒙山军取得了统一中国的重大胜利,说美国政府注意到了龙谦先生近期的讲话,对中国废除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共和体制表示极大的赞赏,认为中国将是亚洲第一个共和国,这具有极大的历史意义。嘉乐恒愉快地回顾了近年来蒙山军政权与美国工商界的多方位合作,认为合作是愉快而有效的,特别是标准石油在山东探勘油井的成功与福特汽车与中国的合作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奠定了两国友谊的基础。嘉乐恒强调说,美国人民对于龙谦先生出生并成长于美国表示出极大的好奇,虽然龙谦先生一直没有详细披露他在美国生活的经历,但美国人民相信,正是因为龙谦先生在美国的生活经历促使他选择了民主政体,这无疑拉近了两国的关系。在这里,嘉乐恒回避了美国政府,而是用美国人民来说事。在与唐绍仪谈话的最后,嘉乐恒用外交官的语言风格含蓄地表示,美国期盼着中国新政府的诞生并希望两国在更多的领域展开合作。
对于实际的建交问题,嘉乐恒没有做正面的承诺,只是表示美国政府关注着蒙山军建立中央政府的步骤。言外之意,新政府没有正式成立,一切都言之过早。
德国人和美国的态度差不多。某种意义上,德国更乐于看到蒙山军取得胜利。在欧洲已经分为彼此敌对的两大阵营后,德国越来越顾忌两线为敌的处境了。他的东线是有“欧洲压路机”之称的俄国,辽阔的纵深和无尽的人力令德国十分的头疼。如今一向与德国有着良好合作关系的蒙山军在中国取得政权,对于德国是一件好事。而德国更乐于看到中国新政权在外蒙问题上与俄罗斯走向对抗。如果中俄因外蒙而发生战争,必将削弱俄国在欧洲的军事存在,能让俄国在它的西线减少一个兵卒、一门大炮都是德国乐于看到的。而且,德国军方对蒙山军在中国内战中的表现极为重视,他们尤其重视山东军在德州的防御成功,青岛德军派出战时观察团不算,战后德军总参谋部又秘密派来了更高级的观摩团,在得到山东当局的允许后,亲临德州现场查看了山东军的防御阵地,对铁丝网战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那个时候,德军总参谋部早已完成施里芬计划了,准备用一次强有力的迂回战略击败宿敌法国,然后再掉头解决东线的俄国。破军事技术不弱于自己的法国人防御,以及以少数兵力防御俄国,德州战役均有极强的借鉴意义。德州战役改变了德国对中国军队的印象,山东军表现出的悍不畏死的作战意志赢得了德国军方的尊重。因此,德国公使在表示了其政府愿意在适当的时候与龙谦政府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后,明确希望加强在军火工业乃至军事领域的全方位合作,承诺转让大口径重炮的制造技术,承诺如果中方与俄国发生军事冲突给予中方在武器弹药方面的支援,并希望拿到津浦铁路的独家筑路权并参与到山东油田的开发。
诚如龙谦所料,对于事实上业已成立的中国政府,列强的态度迥然不同。鉴于国内已无公开的敌对势力,列强不可能忽视中国这个大国的存在,双方焦点在于满清一系列卖国条约的承认,涉及赔款、关税、租界等具体的问题,假如中国新政府全盘继承满清的负面资产,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龙谦又有明确的指示,新生的共和国政府不是丧权辱国的满清政府,必须在涉及国家尊严、民生利益上锱铢必较,据理力争,既要争取外交关系的突破,更要为国家争回权益来。
这个指示就难住了外交局,连最近终于就任外交局顾问,原民国内阁成员伍廷芳在与唐绍仪就外交问题的交流时也表示,实现总统的愿望很难——列强内部虽然矛盾重重,但在中国问题上,他们往往采取一致的步骤,以逼迫中国政府就范,以保证他们的在华利益。
伍廷芳跟很多人一样,对龙谦的称呼已经是总统,尽管龙谦并未就职,他正式的职务仍然是军委会主席兼蒙山军总司令。
龙谦很忙。经济、政务问题牵扯了他的很大精力,特别是经济问题,周学熙几乎每天都谒见龙谦。但龙谦还是很关心外交局的工作,差不多每三天要垂询一次外交局的工作进展,电话交流是主要方式,有时候会以共进晚餐的形式与唐绍仪、伍廷芳等人面对面交流。
龙谦对于外交的指示是,既要努力实现与主要强国建立外交关系,又不能屈从于对方。在涉及重大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宁肯拖一段时间,也要坚持原则不让步。具体方略上,龙谦的意见是各个突破,先争取美国和德国对中国新政府的承认。因为在山东,蒙山军作为一支独立于满清体系外的政治军事集团,已经与德美两国建立了广泛的合作关系。
所谓国家重大利益,龙谦的表述是,对方必须明确承认中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包括对外蒙、西藏的主权。具体的要求是,建交国应承诺在三年内实现中国的关税自主权并延期支付庚子赔款,时间不少于五年。
唐绍仪认为这个要求太高了!海关早就被以英国人赫德为首的小团体把持,关税被一律定为5%而且成为战争赔款的抵押物,中国政府只能拿到很少的一部分,怎么会让中国收回海关控制权从而自主确定关税?这还不算,国家的这位新首脑竟然要列强延期庚子赔款五年!
庚子赔款总额为白银三亿两,规定在三十九年内支付,计算上利息,总额近六亿两白银,每年的赔款差不多在一千五百余万两,再加上马关条约对日本的赔款,三国干涉还辽追加的三千万白银,实际赔款总额超过了两千两百万。1908年关税总收入约三千万,1909年因内战爆发,关税有所降低,只有两千五百万,几乎全部用来支付赔款了。
如果关税自主,国家当然会提高税收的标准,就算提高到10%,财政收入立增3000万,这是多大一笔钱?再进一步,如果赔款延期五年,立刻为国家增收6000万白银,至少养兵的钱有了,国家财政立刻得到根本的改变。要知道,自太平天国乱起,朝廷几乎将所有的钱都用来养兵打仗了,根本就无力搞建设。
但列强都是恶狼,哪里会如此宽待新政权?唐绍仪与列强驻华使节进一步谈判并表述了新政府的外交立场后,果然遇到了极大的抵触,列强不仅不让步,而且要求新政府进一步开放市场,切实保证列强的在华利益。
建国前的外交谈判因双方立场差距过大且列强采取了一致步调而搁浅了。
对于这个结果,龙谦并不在意。面对唐绍仪和伍廷芳的疑问,龙谦说,外交是为国家大政服务的,不能为办外交而办外交。他们不承认中国新政府也没什么,我们一样生活,一样建国,是不是?现阶段国家大政是什么?在确保主权领土不受侵犯的前提下,一心一意搞建设就是国家大政。我们要改革满清弊政,大力复苏农业,振兴工商,发展教育,规划交通,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一切当然离不开外国资金技术的支持。外国政府不承认新中国有什么关系?标准石油不是来了吗?杜邦财团不是寻求更广范围的合作吗?克虏伯、莱茵金属甚至斯柯达不是希望在军火方面与华源、中兴建立更广泛的合作吗?美国钢铁不是继续扩大对中国的投资吗?政府不承认,咱们就展开民间的合作好了,人家不怕将钱亏在中国,难道我们还害怕?没有道理嘛。我倒是要看看,最后是谁求谁建交?
唐绍仪听了龙谦的话有些安心了,伍廷芳却有些瞠目结舌的感觉。孙文屈居一方的民国政府后成立急切地寻求列强的承认,如今基本统一全国的龙谦倒拿起了架子。
这个结果,充分证明了那个被龙谦所看重的年轻人的判断。那个人叫顾维钧,去年底从美国留学归国,直接进入了他正在扩充的外交局,担任了唐绍仪的秘书。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年轻人的表字也叫少川,成了外交局的一段趣闻。顾维钧为了表示对上官的尊重,主动改了自己的表字,但被唐绍仪所制止——表字既然是师长所取,就不要改了吧。
顾维钧对唐绍仪说,国家目前的情况不同于满清,更不同于民国。总统目前并无军事以及经济上的压力,自不会屈服于列强。对于唐绍仪所担心的用兵外蒙的计划,顾维钧说,“出兵外蒙必将极大地提振民气,焕发国家久违的自尊心。即便付出军事和经济上的损失,也是极为划算的。联系到山东旨在以国耻而提升民族意识的小学课本,总统不愧是伟人,我本人钦佩无已。”
唐绍仪于是对这个很令龙谦看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指示顾维钧立即代表外交局起草一份给军务局的报告。结论就是军事行动可以展开,不会有不能承受的外交后果。但前提是速战速决,不能拖延。
伍廷芳看过顾维钧起草给军委会的报告,对此极为矛盾。一方面承认不可纵容外蒙独立,另一方面又担心沙俄反应过度,新中国甫建,实在是经不起一场大战的。
第十一节 伍廷芳
伍廷芳,字文爵,广东新会人,1842年出生于新加坡,自费留学英国,入伦敦学院攻读法学,获博士学位和大律师资格。后回香港任律师,成为香港立法局第一位华人议员。1882年入李鸿章幕府,出任法律顾问,参与过中法及马关谈判,是时下中国不可多得的法律外交方面的人才。
1909年9月,六十七岁的伍廷芳出任民国中央政府司法总长。
随着蒙山军三路进逼东南,成立不过一月的民国政府顿作鸟兽散,担任司法总长基本无事可做甚至连薪水都没有来得及的领的伍廷芳本来是要出国避祸的,但因收到宋教仁寄来的一封龙谦的亲笔信改变了主意,龙谦在信中盛赞伍廷芳德才兼备,名望尤重,希望他来京参与新政府的建立,为奠定新中国司法系统发挥主导作用。
并不是龙谦有些谦卑的信函打动了年近古稀的伍廷芳,而是龙谦信中占据很大篇幅描述建立完善法律体系及独立于政府之外的司法系统的设想打动了这位老先生。中国的历史这样长,并不是没有法律的纯人治社会,历朝历代那个没有自己的法律?《大清律》就是嘛,但哪一任统治者说过建立不受政府辖制的司法系统?深受英美司法制度印象的伍廷芳坚定地认为,公正的司法审判来源于独立的司法体系,司法没有独立性就失去了公正的前提。想不到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土匪头子的蒙山军统帅竟然有如此的见解!这不能不令他惊异。促使他改变态度决心留下来与新朝合作的还有宋钝初同时寄来的信函,已经北上入京并就任蒙山军军委会宣传局副局长肩负筹建国会的宋教仁详细讲述了他进京后的境遇以及龙谦的建国设想,宋教仁说,彼乃真民主而非假民主,且从善如流豁达大度目光远大,彼仰慕先生久矣,欲虚司法部长之席以待,新中国司法体系的建立,正待先生展布大才,万望以国家为重北上就任。
宋教仁是民党重将,如今已成为了新朝的座上宾。据说谭人凤、于右任也加盟新朝并获重用了。伍廷芳不能不动心。但他还是想看一看。
伍廷芳虽然有国外求学任职的经历,但他供职李鸿章幕府为满清效力多年,对满清早已绝望。原以为以孙文十余年奋斗之影响,满清覆亡舍其为谁?以其学识见识,必能建立一个真正的共和国家,但谁想到蒙山军数月间席卷天下摧枯拉朽地扫平群雄,连孙文都不得不避祸国外了,对蒙山军完全陌生并且心底有着敌意的伍廷芳不敢完全相信北京两位大人物的相召,他还想看一看蒙山军的作为是不是符合自己的胃口。王明远统帅的东南军区占领江宁、苏州、杭州乃至上海的表现给他吃了定心丸,这不是一支草寇,而是有着严明军纪和远大理想的军队,从王明远平定东南的所作所为可以证实宋钝初所言不虚了。去年十一月间唐绍仪来上海公干,再次带来了龙谦的口信,促使他与唐绍仪一同返京,接受了外交局顾问的职务。
之所以去外交局而不是筹建司法部,是因为龙谦宴请他的一番谈话,中枢急缺外交方面的干才,而司法部的组建要等国会召开、政府成立之后了,而且,法律的颁布权归国会,司法部是执行法律的部门,还是先协助唐少川解决外交问题为先好。虽然国会尚未建立,政府机构的设置还在反复磋商中,但司法部是必须有的,将来的司法部长,非先生莫属。
伍廷芳于是就此向龙谦提出了关于新政府司法体系建立的大原则,这是他决定是否投身新政府的关键。
对于伍廷芳郑重其事的问话,龙谦说,司法体系事关社会的公平正义,是极为重要的事项,但我不懂这行,您是专家。我就是觉得,司法关系到民生幸福,如果税收的重一些,百姓或许可以接受,但司法不公,造成大量的冤案错案,必将造成极坏的影响。万万不可轻视。既然您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是要看一看我这个响马出身的家伙是不是懂司法的真谛。那我就班门弄斧,说一说外行的看法。我认为司法绝对要独立于行政之外的,将来立法权在国会,任何的法律必须经国会批准方可颁布施行。司法部为司法行政管理的部门,不掌审判权。要建立完整的审判系统,这个系统应当由宪法法院、高等法院(省级)、中等法院(市级)以及基层法院(县级)而组成,用诉讼法来规范其职权。其中宪法法院只审理是否违宪,一半的案件是不管的,死刑须经高等法院核准。除此之外,还要建立独立的司法检查体系,以制约审核法院。检查系统对于不合理的案件审理有抗诉权。检查系统设于司法部还是另组检察院,我没有想好。但目前的情况是必须抓紧建立司法学校以培养新中国的司法人才,这是不能等的,我已经跟蔡元培先生谈了各类专业学校的设置,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可以向他提出你的设想,司法学校的管理也可以从教育部剥出来归司法部。
这番话打消了伍廷芳的顾虑,他真诚地说,龙先生有此设想,国家幸甚,民族幸甚。伍某老矣,本欲游怡林泉安度余年,既然总统决心如此,伍某不才,愿为建立独立文明的司法体系尽一分力,只愿总统心口如一才好。
龙谦微笑道,文爵先生请放心,新中国必将是文明进步的现代政府,司法独立是大势所趋,潮流所向,龙某岂敢逆潮流而动?
伍廷芳站起身,既然如此,闻听汪兆铭因行刺总统而被擒,能否将汪氏一案众人交给将来的法院审理?而不行军法审判?
当时在座的还有国安总局局长江云,听龙谦郑重其事地为伍氏解释司法体系建立的原则,早已在心里窝了一股子火。心想你这个三姓家奴(伍廷芳先效力清廷后入民国内阁如今又投蒙山军,是有此讥)也敢如此挤兑我家大帅,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当即反驳道,“汪案造成了无辜百姓的死亡和一名士兵的重伤,理应军法处置。何况,民党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行刺国家最高领袖,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如不严惩,岂不是纵容敌人变本加厉?”江云看了眼龙谦,“伍先生,民党此举激怒了蒙山军将士。好几个司令官责问于我,养兵千日,难道你们就不能以血还血?我也不瞒你,若不是我家司令严厉制止,孙文的脑袋早就不在他脖子上了!”
策划了东直门行刺案的汪兆铭就关押在国安总局的临时监狱,案情已审理完结,江云早已提出了处置意见,汪兆铭作为主谋,喻培伦作为执行人,死刑。黄复生及陈璧君作为从犯,处以发配西北垦荒终身。但龙谦压了下来,没有批复。
伍廷芳早就听说过龙谦手下的这号人物。但却是第一次见,出奇的年轻,像一个正在念书的大学生,尤其是他垂下眼睑的时候很有几分腼腆的样子。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竟然掌握着龙谦最为强大的情报部门。伍廷芳来北京后即向唐绍仪打听了汪兆铭的事,唐绍仪说,汪兆铭落在江云手里就麻烦了,他那个衙门太神秘,谁也不愿跟他打交道,包括军方将领以及政务系统的人。江云刚才赤裸裸的威胁还是暴露其年龄,伍廷芳不认为是对自己的警告,但听起来确实不舒服。
“法律之为法律,在于她的公平。文明国家之所以为文明国家,在于人人平等。江先生跟随总统已久,难道就不理解总统建立文明国度的真意吗?”
江云“我读书少,不像伍先生学贯中西,却也知道杀人偿命是自古的大道理。据说当初汉高祖入关中,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第一便是杀人偿命。那刘邦号称废除了秦始皇的严刑峻法,也不能不保留这一条。汪兆铭策划谋刺未成,累及无辜,跟亲手杀人有何区别?便是伍先生为审案法官,难道可以因同是出身民党便徇私枉法吗?若是如此,伍先生所言之公平何在?”
龙谦很是诧异地看了眼江云,这个反驳极为犀利,让伍廷芳有些接不上话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些年很是读了些书呢。但此刻不是争论此案的时候,于是摆摆手制止了江云,“伍先生,如果不是碍于汪氏的身份,此案早已处置了。正如江局长所言,他造成了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处理是必须处理的,就算我不追究,死于他手的无辜百姓总要一个说法。江局长刚才并非虚言,国安总局是有那个能力的。但我历来反对用刺杀的手段解决政治问题,那样未免太下作了。既然伍先生希望用公正的审判处理此案,可以,我答应了。就将其作为新中国第一个要案来审,以此彰示我们依法治国的决心吧。”
依法治国?注重证据?江云默然地注视着自己唯一的上司的面容,他其实已经不关心关在秘密监狱中的汪兆铭,那已经是个死人,失去了任何的意义,他关注的是那些尚未暴露的敌人而不是笼子里的囚犯。
“不,这不是我的规矩,我这一行不需要证据,我不审问只判决。”江云在心里对自己说。
要说有人真正理解他的内心,那么这个人就是我。江云的目光从领袖脸上移开,转移到了黑色办公桌上那盆苍翠的盆景上了,不再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而他们之间的对话显然已经结束了。
伍廷芳虽然曾是孙文的阁员,但与汪兆铭并无深交,之所以提出此事,确实受了昔日民党要员的委托,见龙谦如此表态,“总统如此心胸,定能开拓一番从未有过的新局面。老朽在此谢过总统了,非是为汪氏,而是为天下黎民。”
“正是这句话。不过,伍先生啊,法治虽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因为即便中枢有此决心,要让下面都能正确地体察依法治国的本意,需要时间,更需要大量的视法律为生命的司法人才。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全体民众中普及法律,让民众知法守法,才是治标之策啊。”
“总统金玉良言,伍某牢记在心。总统如此明晰法治之艰难,伍某以为正是国家实施法治的前提啊。请总统放心,伍某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总统的厚望。”激动之下,一向崖岸高峻的伍廷芳竟然如此地表态。
如果明了伍廷芳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就明白其人为何对于建立现代司法体系如此的热衷了。
伍廷芳不止一次地惋惜清廷的覆亡。在伍廷芳看来,清廷的新政不是花架子而是真干,而且,差一点就实现司法独立了。
研习西洋法律多年拿到英国法学博士头衔的伍廷芳自1882年自香港回国,从给李鸿章做私人秘书开始,到清廷下达修律大臣任命前,伍廷芳不过候补四品,十八个月间,清廷四次颁旨擢升其官职,参与修律时,他已是外务部右侍郎。
伍廷芳确实不辱使命,为司法独立和文明审判大干快上。《大清刑事民事诉讼法》、《大清商律》、《破产律》、《大清印刷物品专律》等多部新法都由其担当修订。
伍廷芳深恨肉刑。刑部监狱犯人死亡率高达35%,大量的犯人死于骇人听闻的肉刑之下,一定程度上是满清极端落后的司法制度造成的。
案子多,办案人员少,期限又太紧,不搞肉刑逼供没有更好的办法。清代寻常命案审结期限为六个月:州县须三月内结案解府州,府州一个月内解司,司一个月内解督抚,督抚一个月内报皇帝。盗窃及情节严重的命案、钦定的案件时间更短,仅两个月。超期则罚俸、降级。
1908年担任句容县令的许文濬,曾因上任一月就讯结“上控案”五起,“自理案”二十九起被评为先进,记大功两次。但每日超过一件的结案率,很难说其中没有冤情。
据日本学者的考证,清代县衙每年收到的呈词约在7000-10000份,最多可达15000份。即使只有十分之一需要受理,县衙每月应审案件70-100件,即便如许文濬这样的“劳模”也只能完成三分之一。
政策定成这样,基层自然就化压力为暴力了。所以,从1901年起,刘坤一、张之洞等有见识的封疆大吏便提出“恤刑狱”、“省刑责”“重众证”。而研习西洋律法的伍廷芳提出了“案以证定”的定律。
1902年,刘坤一、张之洞以及刚从山东调直隶总督的袁世凯联名保荐两名司法专家:“久在秋曹,刑名精熟”的刑部左侍郎沈家本以及“练习洋务,西率专家”的出使美国的四品卿衔的伍廷芳领衔进行司法改良。
在伍廷芳和沈家本的主持下,凌迟、枭首、戮尸三项酷刑,代之以斩决、绞决与监候。对于他们提出的严禁刑讯逼供,对小偷等轻罪培养劳动技能等方案,清廷全部照准。
1906年10月,清廷尝试推行司法独立。刑部改为法部,掌司法行政,不再具审判职能。原专司复核的大理寺改大理院,作为最高审判机关,在法部设置总检察厅,最为最高监察机关,独立行使监察权。
这一切的灵魂人物就是伍廷芳。
可是,伍廷芳承认,清廷最后几年在司法方面的改良并未取得明显的成果。正如龙谦所说,国家太缺少受过良好教育的司法人才了,所以尽管上面有良好的意愿,但下面无法体会上意,依旧按照过去的办法行事,将朝廷的美意都辜负了。更为关键的是民众的愚昧,这一点龙谦也提到了,要加强教育,做到让百姓知法守法才是治本之策啊。
教育问题更为当紧啊。在山东效力多年的蔡元培竟然拒绝了民国的召唤,宁可留在山东搞他的高等师范教育,可见山东有吸引他的地方。早就听说蔡氏奉召入京了,但他尚未见到,据说是回山东公干了,很想早一些见到这位光复会的发起人,究竟将如何布局新中华的教育大业?
第十二节 蔡元培
元宵节后,蔡元培携家眷自济南返回了北京。这个春节他是在济南过的,自1903年赴济南,六年里,一手创办的山东师范大学虽不敢说枝繁叶茂,也算郁郁葱葱了。此次一别,就算是永远地离开了那所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师范学院,自然有很多好友要珍重惜别。另外,此次回济南,蔡元培已然与昔日的校长身份迥异,肩负组建教育部而遴选人才,也需要一些时间。
蔡元培在去年(1909年)9月被“缺席”委任为民国的教育总长。但他没有理会孙文的相召,依旧留在济南做他的山东师范大学校长,根本不为所动。既是听了济南教育界老朋友们的相劝,也因为他看清了摒弃龙谦于外的民国政府在蒙山军军事压力下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对济南的几位地位相当的朋友说,“孙先生太操切了!怎么能无视广州的存在呢?如果将总统之位留给广州,民党与广州未必不能融合为一体,但这样无视广州的存在,可叹。”
蔡元培口里的广州是代龙谦。其时,龙谦已不在广州了,率军拿下了长沙,正与武昌兵变组成的民军第一师林述庆部对峙与汀泗镇。
山东大学校长许文夫冷笑数声,“天下之人,能抵御权势的有几?好不容易熬到东南光复,且不管他强敌环伺,先过一过皇帝的瘾嘛。乱哄哄你方唱罢他登场,到头来都是笑柄而已。”
山东工业大学校长马茂宏是留英化学博士,山东工业大学也是济南三所大学中成立最晚的,马校长说,“孙先生反清久矣,闻名于世,此番占据大义的高度,难不成山东兵还要对东南动手不成?”
许文夫放声大笑,“远图(马茂宏字)太不了解吾国政治之真意了,治乱循环本就是历史的必然,早在五十年前,湘中大儒王闿运就对曾文正公预言清室必亡,时间不超过五十年。如今已入乱世,乱世之中,谁手里有兵,谁就是老大。孙文十余年博得的那点虚名又济得什么事?东南不动,或许还顾忌清议,现在东南无视蒙山军的存在,正好给了他动手的理由!不信你就瞧着,不出十日,湖南之兵必定转向东南!至于鹤卿兄所言之融合,更是书生之见!如今清廷退位,北洋覆亡,国内就是两派争雄,一派有雄兵十数万,一派徒有虚名而已,如何融合?而且,自古便是天无二日,你们何曾见过中国历史上有联合政府?”
蔡元培晓得许文夫因小女之故对龙谦心生芥蒂,但这个秘密在济南保守的极好,知悉的不过数人而已。马茂宏就不晓得其中的牵连,所以也不欲多争辩,只是笑笑而已。
马茂宏便问蔡元培,“鹤卿兄真不去就任了?以鹤卿兄大才,出任教育总长真是再合适不过!”
“鹤卿的选择是对的,与其图那点虚名,不如在济南实实在在做点实事!”许文夫倒是赞同蔡元培的选择,“我看东南民党,不过是釜底游鱼而已,何苦趟那趟浑水?”
果然,孙文的民国政府只存在了一个半月就烟消云散了。据说孙文在日本成立了流亡政府,不断号召民党起来反抗龙谦的暴政。但蔡元培相信,龙谦的蒙山军算是真正站住脚了。在现实情况下,除非出现异国军队的大规模进攻,没有人可以取代蒙山军所主导的中央政府的成立了。列强会出兵干涉吗?没有任何的迹象。
陈超出乎意料地返回了济南,出任了山东民政长。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朝权贵拜访了蔡元培,转交了龙谦邀请蔡氏北上就任教育部长的亲笔信函,并详细口述了龙谦的建国主张,特别是龙谦对中枢机构设置的设想。蔡元培颇为心动。很难想象一个以军功起家的武夫会如此的深谋远虑。陈超坦言这些东西是龙谦要他转告他的,而且,陈越之认为,龙谦的政体设想很多不切实际。恰恰是陈超认为不切实际的东西打动了蔡元培。于是,蔡元培在学期结束后正式辞掉了师范大学这所浸透了他心血的好学校,动身北上了。
蔡元培抵京后,龙谦设家宴款待了他。期间谈到了教育部的组建及他对教育工作的基本设想。
龙谦说,教育部在现阶段,姑且算作五年吧,主要是抓两头,一是普及五年制义务教育,另一头是整顿、组建五十所大学及专科学校。对于普及五年制义务教育,蔡元培完全赞同,担心的是这份宏伟的设想可能落空。龙谦的策略是义务教育全归地方,由各省(含预定成立的北京、上海、济南及广州四个直辖市)教育厅负责,经费完全由地方财政负担,限期三年,在完成全国人口调查的同时,建立全国性的义务教育体系,超过一定比例分适龄儿童如果不能入学接受义务教育,则追究当地政府主要负责人的责任,给予警告、降职、免职的处分。
谁来核查呢?龙谦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地方议会。凡是此类问题的监督者就是地方议会。
如果中央真的认真严厉到如此地步,全国性的扫盲运动将取得非常可观的成绩。蔡元培在山东数年,对于各府各县推行小学教育是做了调查的,其资金耗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高,盖由于地方乡绅一般对于家乡建立小学校表示支持,捐款捐物的情况比较普遍,而且,还有私塾等一些教育设施可资利用。
关键是师资。龙谦说,这就要双管齐下了,一方面组建一些中等师范学校培养师资,另一方面则要将社会上的知识分子利用起来,科举制度下还是培养了一大批知识分子的,为什么不能用?五年制义务教育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扫除文盲嘛。
当蔡元培指出可以参照山东的做法时,龙谦认为山东固然有相对成熟的经验,但其中的先天不足必须纠正。其一,山东小学校使用的教材不行。囿于当时的情况,使用的都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一类的童蒙类读物,现在国家成立了,满清推翻了,教育部要编纂印制统一的教材,由各省教育厅登记订购。不要小看教材的作用,它将影响一代乃至数代人的道德修养。孑民先生从事教育多年,但更多的是大学教育,我不敢说您不懂小学教育,但可能存在盲区。教育从娃娃抓起,国家需要什么样的青年,教材就编纂什么样的内容。教材讲什么?一是爱我们的国家,二是爱自己的父母亲人。传统的东西我不反对继续使用,但爱国守法的内容必须加进去。爱国要从小教育才行,要让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祖国,国家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大一点的孩子就要加入宪法民法方面的内容,从小教育培养公民意识,摆脱奴性,塑造完整的公民人格。其二呢,就是要加入科学内容,比如数学、自然方面的内容,光是识字不行。这方面我们手里那些童生秀才们怕是有些差距,所以要编撰统一的教材。
蔡元培对此极为赞赏。
蔡元培指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普及义务教育将彻底消除文盲,这件善政的功德无量,怎么估计都不过分。但是,适龄儿童怎么确定?比如十六岁的青年,事实上已经在工作养家了,但很多还是文盲,这种情况怎么办?
龙谦认为要灵活处理。怎么灵活处理呢?第一,适龄儿童的年限,建议规定为七岁至十二岁,这是接受教育的最好年纪。超过这个年龄的少年或者青年,愿意接受教育的,学校不得将其拒之门外。但由于家庭关系不能进校念书的孩子呢,不做勉强,但可以用夜校一类的机构扫盲,这个由企业或者乡村解决。
接着谈到五十所大学或专科学校的设立和整顿,龙谦谈了自己的设想。
“工业化是我们必须走的路子。而且时间急迫,越快越好。但工业化的推进就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了,所以要设立大学和专科学校,不只是资金和师资力量的问题,更多的是专业的适用性。现在我就是要搞实用主义,学校和专业的设立必须服从我工业化的需要。当然还要考虑全国的布局,要在中部和西部多设立几所大学,带动中部和西部的崛起。
大学以及专科学校与义务教育最大的不同有二,第一是办学资金来自中央,由中央财政完全负担。要测算一下需求,规定一个比例,比如将全国财政的4%或者5%拿出来做教育经费,由教育部支配使用。大学的分类要仔细研究,确定名单,比如综合性的大学,比如比如山东大学,就是综合性大学,按照我的设想,每个省至少要设一所综合性大学,可以以省命名,比如山东大学就很好。但目前情况不一定具备条件,可以慢慢来。比如山东工业大学、山东师范大学,就是专门的学校了,这一类学校要注意专业的设置,因为我们要集中力量培养一批国家急需的人才。冶金、化学、机械制造、热处理、材料科学、电力、采矿、纺织、制药……凡是国家急需的,都要想法设法开办专业……教育部可以组织一批人,由您带队出国访问一次,看一看别的国家大学是如何办的,另外就是要大力招收华侨学者回国,承诺给予特别优厚的待遇。所有大学的选址,校长的聘用,办学经费诸多问题,都是教育部的职权范围。说到经费,当初为了尽快将山东的教育搞上去,我定的教师待遇是很高的,现在看来有些不平衡了,这个,请蔡先生统筹考虑,最好制订全国性的标准,考虑到地区经济的不平衡性,一个标准贯穿全国是不适宜的,可以分等分级。教育部要加以研究。但是,教师的待遇一定要高于一般行业,打个比方吧,我认为,综合性大学校长的薪水,不能比政府部长低。顶级教授的薪水,应该等同或者略高于校长。专业性学校的校长,应当参照副部长的薪水来定,以示我们重视教育之意。另外,我所说的五十所学校,是一个估计,没有科学的调查做支撑,仅供您参考。”
蔡元培记下了龙谦的话,认为龙谦对于教育的考虑已经很详细了。而且,龙谦特别规定了教师的薪水要高,这令蔡元培很是感奋。
龙谦还谈到了私立学校的设立,“我是赞成设立私立学校的,而且应该在政策上给与鼓励,比如免费征地,免收税费等。以便集中社会力量普及教育。私立大学或者中学小学的设立、运作要有规范,不能乱来。这个,请孑民先生组织研究,待政府成立后,国会要颁布义务教育法,教育部也应出台相应的规则。”
蔡元培感佩地说,“有您这样开明的总统,我相信国家一定会振兴的。”
龙谦笑笑,“我常想,我们国家自诩文明古国,究竟对世界有何贡献呢?有人曾说我们有数大发明,以此改变了历史。比如造纸,比如指南针,比如印刷术,比如火药。确实很伟大,但我更觉得应当叫做发现而不是发明,其中的差别在哪里?就在于是不是有目的地攻关。火药确实是我们发明的,但我们却用的不好,反过来让学生教训先生。但是,我们还是有一些值得骄傲的东西的,比如郡县制,比如科举制,意义极大,它保证了中国在很长时间内领先世界。不知您是不是这样看的。今后我们更要在继承祖先文明的前提下革新政治,革新组织,我特别希望您领导的教育部能够推出一系列让后人感佩的制度来,用最快速度改变民众愚昧的现状,唤醒民众的麻木,振奋民族的精神。”
蔡元培记下了龙谦的话,琢磨着发明与发现的区别,琢磨着郡县制及科举制的地位。一时间,蔡元培竟然有做学生的感觉了,“退思先生,如果您不做总统,一定是一个优秀的教育部长。”
“哈哈,您说错了。这个倒不是我自吹,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政府,没有一个和平发展的环境,教育是无从搓手的。我还是给您做后勤部长吧。”
原先在济南时,蔡元培就组建山东师范大学,向龙谦要钱要地,跟龙谦也算熟悉,但没有这样就教育深入交流过。龙谦为他描绘的远景,令蔡元培极为振奋,“请总统放心,蔡某一定竭尽全力实现总统的宏图伟略。”
“对了,据我所知,德国的洪堡大学是现代意义上的第一所大学,政府只管出钱,不管其他。我是想这么办的,但不知行不行。我素知您主张兼容并蓄的办学方针,主张思想自由,学术自由。这个是对的,我赞成。但是目前的情况,国内各种思想极为复杂,国内的政治局势乃至国际局势也极为复杂,我不能不集中全部力量来实现我们各方面的目标,一些不合适的思潮,争论,我可能要加以限制,希望您理解。现在洪粤诚的宣传局就混乱不堪,对于国家政体的设计吵成一团,您是明白人,如果中枢建国的思想过于混乱,就难以保证建国步调的一致了……”
这却是蔡元培所关心的,有些不安地问道,“不知总统要如何钳制思想?”
蔡元培用了“钳制”一词,让龙谦哑然失笑,“孑民先生言重了!思想是钳制不得的,而且也无法钳制,我从来没有要钳制思想!我要的是行动一致!推行工业化,包括推行义务教育,肯定会触及各方面的利益,会遇到各种的阻力,我心里有数。我允许大家争论,但不允许行动上阻扰,因为我要做的是关乎国家根本利益的善事、大事。目前所谓的上层思想过于混乱,国防军内部对于政体有不同的声音,不满我搞什么分权制,我的一些老部下不理解成立国会的意义,认为纯属聋子耳朵。军队外的杂音也很强,质疑我开国会是做样子的有之,反对共和的声音也出现了,甚至有人提出恢复中断的君主立宪,将那个一岁多的娃娃推出来做国家元首,这就是胡来了!高等学校是会领思想舆论的风气之先的,蔡先生一定要注意这一点。满清的覆亡,不能说没有新政以来权力思想过于失控的因素,我不能走满清的老路。而且,当前情况下,如果不能将军队、政府的力量集中起来办大事,我们这个共和国是不会走出困境的,我的话请您考虑。”
“这个我明白。再不能有地方反制中枢的现象发生了。”
“现阶段靠得是中枢的强力控制。但以后就不是了,靠得不是领袖的威望,而是法律和教育!打个比方吧,蒙山军现在我说的算,但军队将领,特别是广大的士兵并不真正理解打仗是为什么!我们准备武力平定外蒙的分裂叛乱,士兵们并不懂为什么要将他们派到冰天雪地的大漠去!这就不行!如果我不在了,用什么来保证军队的号令严明?我觉得还是教育,当现在的娃娃们接受了国家民族的观念,明白了个人与国家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等他们成长起来,投身于保卫国土完整及主权尊严的战争,他们就会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所以,教育既要允许自由,也要限制自由。国家没有统一意志就是一盘散沙,就会被列强一直凌辱下去。”
“总统说的极是。我完全赞同。”
“对了,你听说了敦煌石窟吧?”
“听说了,很令人惊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问你。”蔡元培曾是革命家,是教育家,勉强算半个政治家,但骨子里更是文人。当他听到敦煌石窟中的秘密,那份激动只有受过相当程度教育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而发现敦煌价值并施以保护的传说简直就是一个传奇,那是在十年前,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刚参加了一次实力悬殊的勤王战斗。
“敦煌石窟里藏有大量的经卷文物,各朝各代的都有,现在在军队的保护之下,具体情况,我让人给你介绍。我想,这样的宝藏全国范围内还很多,我们会逐步发现的。整理国故是我们的使命,是每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想建立一个社会研究院,吸收大量的有专长的知识分子进来,有组织有计划地对国故展开研究和保护。比如敦煌石窟,比如故宫,还有大量的地下文物的挖掘考古,甚至还有清史的编撰工作,也要展开了。这个研究院的院长,我也想请您来出任。它是国家的一个部门,可以隶属于教育部之下。你一并考虑吧。”
蔡元培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育部及社会研究院的组建中。年前,他请示龙谦回了趟山东,从山东三所大学及几所专门学校抽调了几十人到正在组建的教育部任职。同时得到了许文夫辞职的消息,已经举家离开了济南南下了。蔡元培大吃一惊,打听了许氏辞职的内因,获知许文夫的女儿许思曾回到山东,其中情由,蔡元培也是一知半解。但肯定许文夫辞职与许思离开龙谦有关。蔡元培不好问陈超,但回京后向龙谦透露了此事。龙谦叹息数声,说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神情甚是落寞。
第十三节 洪粤诚与宋教仁
龙谦对蔡元培所说的宣传局混乱不堪确是事实。
宣传局的使命在于组建国会并确定国家的政体结构。作为宣传局的正副局长,洪粤诚和宋教仁在国会的组成及运作方式上存在争议,在确定政体上更是分歧巨大,无法统一。另外,按照龙谦的设想由各大军区按照给定的名额推荐首届国会议员也存在方式和名额上的巨大分歧。或许是洪粤诚资望不足,或许是宋教仁固执己见,反正宣传局是军委会五局中最为混乱的一个局。比起同样由原先的敌对势力代表充任正副职的政务局差的远(袁世凯极为聪明地选择了拒不出山段祺瑞暂时性地担任了政务局副局长但从不坚持任何不同于方声远的意见)。
选择共和国体是不用争议了,龙谦将出任共和国首届总统也是铁板钉钉之事。关于政体的争议出现在选择内阁制还是总统制上面。偏偏宋教仁对共和政体的几种形式研究比洪粤诚精深,洪粤诚很难驳倒自己这个龙谦强加给的副手,闹得俩人很不愉快。
先说一说政权结构吧。俩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问题,因为龙谦明确指出,在确定政权构架后,将以宪法的形式确定下来不准轻易改变。政权结构的不同,必将影响共和国的命运。
洪粤诚主张总统制。他设计的政权结构为国会“选举”总统,总统出面组阁,由总统确定政府各部首长而组成政府。总统既是国家元首,也是政府的最高首脑。而且总统不对国会负责,国会也无权倒阁,对总统的制约只能是弹劾——那必须是总统有确凿的违宪或者严重违法的情况下。
当然,洪粤诚的方案中国会不是虚架子。立法权明确在国会,总统领导的政府必须在法律的框架内行政,不得违反任何的法律。
宋教仁主张实行责任内阁制,即国会“选举”总统,总统自然是国家元首及武装部队最高统帅无疑,但政权的核心却在总理——总统提名总理——国会多数党领袖,经国会批准后,总理出面组阁,行使行政权,对国会负责。
总统的权力是小多了,但宋氏设计的政权框架中总统却有解散国会重新大选的权力——当国家出现了危急情况时总理领导的政府必须为此负责。而且,总理府的重大决策必须得到总统的认可——可以用宪法来明确需要总统用印的事项。
洪粤诚设计的框架某种意义上是为龙谦量身订造,宋教仁却认为存在重大缺陷,说明白些就是容易形成总统府一家独大的局面。按照洪氏的设计,国会根本就无力制约总统。争论到后来,宋教仁干脆直指洪粤诚谀上——开国领袖自然是雄才伟略,你能保证后续都像开国领袖一般英明?龙先生废封立共和,欲为我中华开辟一条跳出治乱循环的康庄大道,国家的稳定在于政权的稳定,政权的稳定在于彼此制约,内阁制看似削弱了总统大权,但总统将置身于一般的杂务之外,政府的失误不会危及总统的威信,岂不是尊重总统缔造共和的伟烈丰功?总统百年之后,必以开创历史的一代伟人而记入历史,我这个方案怎么就成了剥夺总统的权力?你这样迎合军方,岂不是辜负了龙先生的美意?
宋教仁的方案有“虚君实相”的成分在内。其方案确实有总统不为政府的失误担责的用意在内。
他指责洪粤诚迎合军方之语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宣传局讨论拟定政体得到了军方的高度关注。
军方重将不可能无视最高权力机构的组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向宣传局表示了各自的意见,电报、信函或者信使。各大军区都有信使往来于驻地与北京之间,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至少各军区肩负着“推荐”议员的使命,来宣传局“汇报”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宣传局确实需要掌握各军区该项工作的进展,在通讯问题相当落后的现在(除了龙谦没有人认为落后),谁会排斥当面沟通呢?宋教仁每次都参加与军方代表的会谈,司令官们未奉命令是不能进京的,来的都是参谋长、副参谋长或者其他深受信任的军官。
他们表达了差不多完全一致的意见:军方不允许出现权力分散的情况,军方希望不仅军权要集中,而且政权也要集中。
集中在谁的手里,这个不言而喻。当然,由于各大军区的司令官性格迥异,表达意见的方式及用词有很大的差异,但意思基本是一样的。
宋教仁不认为这是那位居住在海晏堂吐哺握发的授意(宋教仁认为其无需用绕弯子的方式来获取权力,那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正因如此,宋教仁才感到了担忧。如果不是出于责任,如果不是看到了国家正在发生的令宋教仁感到振奋的变化,不是让他看到了国家振兴切实的希望,他干嘛要坐在这张椅子上,因此承受昔日同事的讥讽甚至谩骂?他一直不理解的是,有很多昔日同一阵营的战友改换门庭,为什么只是自己得不到原谅?难道就是因为与昔日的领袖一直存在意见分歧?
宋教仁与谭人凤、孙武等人一同进京,闲置了一段时间,先是孙武进入总参工作,算是正式加入了蒙山军。宋教仁看得出来,孙武很高兴。也是的,在民国已经成为历史长河中一朵浪花的情况下,作为军人,能够获得为国效力的机会总是件高兴事。然后龙谦亲自与自己谈,要自己到刚成立的军委会宣传局做副局长,协助洪粤诚工作。他尚未答应,谭人凤已经领了龙谦的任命,高高兴兴地回湖南做民政长了。不知为何要绕如此大的圈子,要使用谭石屏治理湖南,干嘛要到北京转一圈?干嘛不像汤化龙一样直接了当?谭人凤对自己说龙谦与他谈了两次,还共进一次午餐,交代了治理湖南的要点。令谭人凤激动的是龙谦对湖南评价极高,说“中国若是古希腊,湖南定是斯巴达,中国若是德意志,湖南便是普鲁士”。这个评价可太高了,难怪谭石屏兴奋难当。
宋教仁当然也接受过龙谦的宴请,其实就是便饭而已,不过在餐桌上谈事气氛总是要和谐的多。住在贤良寺的宋教仁听到过这样一个传言,说龙谦必请“降将”吃饭,但对于蒙山军嫡系,反而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待遇了。好多军区参谋长奉召进京,最多也就是见一面而已。
宋教仁不大在乎这些虚礼。他既然留在武昌未走,便是对民党已经失望了。蒙山军将统一中国是不可逆转的事实,热衷于政治的、年仅三十多岁的他自然不想就此罢手,所以才跟随龙谦进京。龙谦已将他的建国方略全盘托出,对于军委会宣传局担负的使命,宋教仁已是一清二楚。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临时机构,在国会及政府组建之前,军委会就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任命他出任宣传局副局长,不能说不重视他。奠定真正的共和基础是他一直追求的理想,他承认,龙谦对于共和体制的理解比孙文更深,龙谦的建国步骤也更为稳妥,宁愿用一个临时机构来过度也不匆忙组建中央政府,至少表明了他对国会的重视。思来想去,宋教仁在谭人凤离京后接受了龙谦的任命,到宣传局上任了,自然从贤良寺那个高级驿馆搬进了西苑这个权力中枢。
宣传局的任务的确很重,某种意义上在探索确定这个刚刚废除封建帝制的国家未来的政治格局——宪法的制定、国会的组建、政党的管理体制、政体的设计,都在这个仅有几十人的临时机构手中。
但他在政体的设计上与洪粤诚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很难说总统制和内阁制那个更好,美国就是总统制嘛,其甚至不设总理一职嘛。在宋教仁看来,便是君主立宪制下的英、日、德等国,其实就是内阁制嘛。君主便是总统,首相便是内阁总理嘛。洪粤诚主张的总统制在宋教仁看来不免有讨好龙谦的嫌疑,但龙谦已明确表述了他对于分权制约的决心嘛,这才是真正打动宋教仁的地方啊。总统作为国家元首,掌握国家外交、军事大权,超然局外,将政务委托总理领导的内阁不是很好吗?内阁运行不力,总统可以通过国会解散内阁,怎么就削弱总统的权力呢?难道将全部的政务统归作为国家元首的总统就是尊重总统的权力?说不通嘛。何况龙谦明确要在中国引入现代政党参政竞选体制,这不更证明内阁制的优越性吗?
但他的意见在宣传局是绝对的少数派,包括被龙谦请出山的担任了宣传局顾问的在辈分上算是他长辈的容闳也主张实行总统制,主张将权力集中于总统,由总统直接组阁。
容闳是什么人?以容闳的见识难道真不理解自己的主张才是真正为国家建立长治久安的政治框架吗?而政治框架一旦构建,不能轻易改变,是要写入宪法的。难道大家就不担心总统权力过大导致独裁吗?宋教仁感到很是迷茫。
他曾与容闳老先生谈心过,容闳不去解释他主张总统制的缘由,只是说他过太天真了,完全无视中国的现状。
中国的现状真的不能实施真正的分权制?宋教仁不信。是的,民众文化水准极低,历史上没有先例都是理由,但路是人走出来的呀?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不行?你不给百姓权力百姓就永远不会将自己当做国家的主人嘛,你不建立民主政治,就不会涌现更多的人才嘛。
他自认自己没有很强的权力欲。当初追随孙文反清,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因为他坚信,帝制只能让中国永远地沉沦下去。他跟孙文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矛盾,究其根源,也是因为孙文名为共和,实为独裁,总想着一言堂,总想着将民党打造为绝对效忠于领袖的孙家党。这怎么能行呢?他比较了孙文和龙谦,认为龙谦比孙文更理解民主政治的含义,至少孙文不会像龙谦一样如此重用昔日的敌手——假如孙氏有龙谦如今实力的话。
自然,宋教仁会与龙谦沟通,他去海晏堂见龙谦没有任何阻力,即便是龙谦正与各路诸侯会谈,他的秘书也会将其领入海晏堂。龙谦对于政体的设计不做明确表示,坦承自己不懂,所以才请了你和容先生来嘛。不过你要注意,组建政党公开竞选的条件尚不具备,没有一部相对完善的宪法,没有几年艰苦的努力,政党政治就是闹剧。现在的政党不少了,保皇党算不算?据说还搞出个旨在复辟满清的宗社党,都去搞竞选合适不合适?民党会不会承认共和国?如果没有法律的约束,没有一个以国家利益为大前提的多方位约束,怎么搞政党政治?
那怎么办?宋教仁承认龙谦说的是事实,但该怎么办?
需要时间!龙谦对他说,需要普及教育,特别是国家民族的教育,需要用爱国主义将民心凝聚起来,还需要对法律的普遍敬畏。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在一个毫无民主基础的国度搞民主政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然,也不要以为我立国会搞政党条例是糊弄人,这一样是必须的。要向走向真正的共和,一些东西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抓。我历来认为,取法上,得乎中。一件事要想做好,首先方向要正确,而实际情况是,即便方向正确,执行起来也要走样,从而削弱了方案的优越性。既然大家都认为共和是必须的,那我们就要真共和而不是假共和。有争议不要紧,慢慢谈,慢慢统一思想,只要大家抱着富强祖国的共同理想,可以求同存异嘛。但有一条你必须注意,建立共和制度却要考虑我们的实际,就像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你用一样的运动标准就不行,我可以徒手攀岩,如果让你做,即便给你根绳子你也上不去,八成要摔死。
这就是龙谦的回答。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言外之意是赞成洪粤诚的总统制了。这的确让宋教仁深感失望。
如果他知道洪粤诚所受的压力就不会这么想了,洪粤诚也算龙谦核心团队的成员,军方大将们对宣传局两位局长有所区分,宋教仁是大老板拿出来装点门面的摆设,但洪氏不同。正因为此,军方大将们毫不客气地对洪粤诚指出,江山是司令率领我们打下来的,坐天下的当然是司令!别想着搞出那些所谓制约司令权力的花花道道出来,谁有资格制约司令?开玩笑!另外,就对天下大势的掌握,谁比司令更强?哦,去了趟国外就懂国外的体制了?扯淡!别忘了司令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年!洪先生,你是司令器重的人,也是蒙山军的人,跟那些满清余孽、民党分子不同,要明白该怎么办,别听他们胡扯。
当然,表述意见的方式由于各自的性格而有所不同,有直来直去警告的,有婉转指出的,有善意提醒的,核心的意思却是一样的,大政方针,必须出于总统!否则军队不会答应。
第十四节 于右任
宣传局的政体方案定不下来,直接影响到政务局政府机构的设计,方声远对宣传局存了一肚子意见,尽管临近婚礼,方声远还是抽出很大精力来与宣传局沟通。他给自己定位是内阁总理,内心当然希望实行宋教仁主张的责任内阁制,但又限于身份不好明言,只能催促洪粤诚的进度尽可能快一些,别将别人的路都挡了。洪粤诚却认为政府的组建与此关系不大,该设那些部局你们设置便是,何必盯着这边?大帅不是已经组建北京市政府以及国安、兵工两署了吗?教育部事实上也成立了,也没有征求过宣传局的意见,那本就是你们那边的事,咱们各搞各的。
方声远反驳道,你说的轻巧!各搞各?怎么能各搞各?大帅一再说我们两家要通气,总统制和内阁制如果没什么区别,你们争吵什么?这就像一个人,脑袋当然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样的脑袋就要配什么样的四肢,难道可以抛开大脑不顾吗?
两边都是满腹怨气。
龙谦不大理会两局的争吵,或许觉得吵一吵也不是坏事,最近他一面通过总参盯着北方军区,一面将注意力转到了农业方面。
对于农业的认识,龙谦比他班底的绝大多数人要深刻的多。中国虽然是一个地道的农业国,历代统治者好像都很重视农业,理论上农民的地位并不低,士农工商嘛,农民竟然排在了第二位。士大夫们至少口头上不歧视农夫,“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就悬挂在很多高门大宅的书房里,“耕读传家”四个字更是成为无数有地位家庭的门匾,但实际上农民的境遇非常悲催,盖因这个传统农业大国的正税便是农税,而水利设施基础投入的不足,对农业科研的漠视,土地的兼并剧烈,以及逐步增加的正税以外的无数杂税都不会放过农民,令无数的农民濒临破产的边缘。
粮食问题从来就没有真正解决过,如遇荒年,逃荒要饭家破人亡的惨剧是难以避免的。增产粮食是历任统治者共同的梦想,但实际上效果极差。背后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土地兼并的加剧抑制了增产,在农业社会里,土地被视为最珍贵的财富,权贵对土地的掠夺从来没有停息,这是导致土地兼并的根本原因。
教训是深刻的,历代王朝覆亡多是因土地兼并导致的流民暴动,不能说继任着认识不到这点,但从来难以改变这个怪圈。
龙谦在经济局内设了农业处,目的是探索一套拯救农业的政策措施。这方面的设想他跟陈超是谈过的,陈超算是龙谦班底里少数可以与他探讨农业问题的人,但陈超给他推荐的邓公超却让龙谦失望了。农业处成立两个多月,邓公超拿不出一个让龙谦眼前一亮的办法。
投入巨额资金向农业想也不要想!靠工商来反哺农业还是无比遥远的事情,或许在龙谦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了,怎么会提出如此愚蠢的建议?兴修水利是没错的,国家哪里来的钱去全国大修水利?培育良种也没错,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龙谦要的是解放农村的生产力,就像他所知道的故事一样,用土地政策的改变来促使农业来一个大翻身,明显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在解决民众温饱问题之后,还要农业为工业化提供资金的支持。
邓公超显然完不成这个任务。这个人品德不错,或许可以当个县长,但绝对不胜任指导全国农业革命的重任。做什么事都有一个方法问题,找出解决问题的路径就是人才,方法要自己寻找,而不是依赖上面。就像宁时俊筹建海军一样,必须有自己的思路,而且要保证思路符合最高领袖的总体框架。
龙谦断然换掉了邓公超,将其打发回了山东,他选择了民党成员于右任来接邓公超的班。
于右任是年三十一岁。他是同盟会员,但在同盟会不算是大人物。去年吴念第七师兵临西安促使西安兵变发生,于右任被捕,被拘押了一个多月,随即被点名释放,被“护送”到北京,龙谦接见西安兵变中的有功人员时召见了他,跟他单独谈了半个钟头。这是很高的待遇了,因为大多数人没有机会与这位国家的新主人单独谈如此长的时间,随后于氏被安排至经济局农业处工作,担任了邓公超的副手。
邓公超被免职后,龙谦与于右任又单独谈了一次,听了他对农业工作的看法,认为其人可用,于是又花了一个半小时讲述了自己在农业上的基本设想,随即委任其为农业处处长。
龙谦给农业处的任务有三条,一是用抽样的方法对农村土地及农民收入进行调查;二是组建大型的国有农垦农场;三是出台土地方面的政策。
于右任按照这三个方面的要求展开了工作,年前他用一个月的时间跑了山东及内蒙,春节前根据龙谦的指示又带人去黑龙江走了一趟,春节都是在关外过的,正月十五前回到北京,向龙谦汇报了调研的情况。
于右任肯定地说,在北满成立大型国家农场是可行的,吉林不必说,黑龙江北部有大片的荒地,人烟稀少,土地肥沃,满洲大豆是出口极为畅销的农产品,供不应求,所缺的只是人力和资金而已。他还指出,在黑龙江及吉林北部组建国家农场对于巩固国防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建议龙谦学习历史上军垦的办法,一举数得。但他对龙谦反对在内蒙垦荒表示不理解,在他看来,内蒙已有不错的基础,放弃太可惜了。于右任还找出了满清近十年来内蒙屯垦的资料,试图说服龙谦第一步经营内蒙,然后再徐图北满。因为北满的土地虽有,但条件太艰苦了,很多地方——齐齐哈尔副都统辖区、墨尔根副都统辖区简直就是荒无人烟,更不要是更北面的黑龙江副都统辖区了。气候问题,道路问题,人口问题都限制着开发。
“开发”一词是龙谦的发明,于右任觉得很传神贴切。
“总统,内蒙的情况要好的多,为什么放弃已有的成果?太可惜了。”
龙谦没有回答于右任的提问,埋头翻阅着于氏整理的关于内蒙垦务的资料,他没有问这些资料是出自户部档案还是来自其他地方。鲁山进京后接管了满清六部档案——他们没有销毁,也没有带走,基本完整。
在内蒙实行农垦是因为庚子赔款的压力。当初山西巡抚岑春煊就上奏清廷,开垦蒙旗土地以解决财政亏空问题。刚从太原返回北京的慈禧立即降旨,着派贻谷驰赴晋边督办垦务。贻谷是满族大臣,时任兵部侍郎,办法是将蒙人合适种植的牧场低价收回来,在租给汉人务农,一转手就是大笔的银子进账。
1902年5月,升任绥远将军兼理藩院尚书的贻谷抵达张家口,组建了近代公司形式的清丈局和东西路垦务公司,在东起察哈尔左右两旗,西至乌兰察布、伊克昭两盟,南到长城,北至外蒙古的广大区域内实施垦务。
贻谷甩开膀子大干起来,跑马圈地,谁不对付就直接强征,抓了一批不服气的蒙族首领,还将闹事的丕尔丹砍了头。
贻谷搞了六年,据说成绩不小,但实际上缴中央财政的钱并不多,清丈局和垦务公司的账目乱成一团,贻谷本人被查,本来要流放新疆,最后则去了四川巴塘。据于右任的调查,内蒙垦务已有相当基础,应接手继续搞下去。
“我不同意继续在内蒙垦荒的理由你想不到,”龙谦放下了于氏整理的报告,对于氏那手堪称精品的蝇头小楷欣赏不已,“于先生,理由很简单,环境。如果大规模废草原而种地,必将导致土地的荒漠化。内蒙不同于北满,两地情况完全不同。我们不能只顾眼前不顾将来啊,你一定想不到北京漫天风沙是什么景象。”
“环境?”于右任真的迷惑了。按照他的测算,内蒙的垦务工作真正见成效之后,每年的产粮足以供应边疆驻军了。
“是的,环境。当然也不是一概而论。河套地区适宜农耕,那就搞下去好了。其实,”龙谦亲自给于右任泡了一杯茶,让这位陕西青年受宠若惊,“我们面临的粮食问题并不严重,我们有多少人口?五亿打足了,虽然我没有翔实的统计资料,但我敢说,只要每亩耕地提高产量100斤,温饱无忧矣。边疆屯垦不只是为了粮食,你看到了重要的一面,那就是戍边,也有改善人口布局的功效,这不是主要的,关键是将农业被压抑的生产力解放出来,鲁南山多地少可以解决自身的粮食,甚至可以为军队提供余粮,其他地方没有理由做不好。你去山东待了时间不短,有什么感想?”
山东是蒙山军的老窝,农业处目前20余人有一半是来自山东,山东的一半是来自鲁南,足见龙谦对鲁南的欣赏和重视。之前于右任认为这不过是感情问题,为蒙山军提供人力物力的鲁南当然要在新朝得到最大的红利。但于氏调查了鲁南之后,承认鲁南确实有值得研究借鉴的地方,“回总统的话,感想很多,主要的有两点,一是山东调查统计的资料甚全,一目了然,其次是沂州、兖州两府农民的势力极为强悍,士绅为之敛手……”
“哈哈,倒不如说规矩坏了,泥腿子当家。哈哈,”龙谦没有细问于氏的出身,但既然可以考中秀才并留学日本,想必不会是一般的农家子弟,“小于啊,有两个经济学概念不知你听说过没有,生产力和生产资料?”
于右任摇头。他跟龙谦接触不多,但觉得龙谦口中的新鲜词语很多。
“生产资料比较容易理解,就是生产的本钱嘛,土地,耕牛,农具都是,工厂的机器厂房也是。生产力就复杂一些了,关键的就是人,就是从事生产的人,当然,还有科学技术,也应归于生产力的范畴。我讲一个原则,你回去想想看是不是正确,当生产资料和生产力处于分离状态,生产的效果就不会好,反之就很好。以农业为例,雇农耕种地主的土地,与自耕农耕种自己的土地,两者有何区别?”
这个不消说,于右任认为很简单,“当然耕种自己的土地要经心的多。”
“是的,因为后者是生产力与生产资料的完全结合,而前者不是。种什么作物,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浇水,给自己干跟给地主干是不一样的,或者不经心,或者说了不算。据我所知,关中有很多种植鸦片的,多是地主的授意而不是雇农。你可能会说雇农也很经心的,因为交纳了地租后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了,但地租过高会影响农民的积极性,这个不需要争论,是铁定无疑的事实。”
于右任明白了龙谦所说的含义。鲁南确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地租低,地主的平均占地也少,那都是乡村自治带来的结果,也因为鲁南的工业兴起,将大量的人口吸引到沂州兖州从事工业的背后,是士绅对工业的投入,不少地主以官府规定的价格出售土地给官府,筹集资金投入了工业,为沂州钢铁、中兴实业提供中间产品,这部分被官府土地又租给或者卖给了农民……以此缓解了土地兼并的压力。
“鲁南或者济南府的情况特殊,恐怕不能推广至全国。”
“为什么不行?农业处就是农业部的骨架,我是准备设立一个农业部的,或者将农林部也可以。我们不解决农业问题就站不住脚,肚子吃不饱谈什么建设?限定土地占有的数量,规范土地流转的价格,高价征收超出标准的土地税,迫使地主选择出售土地,低价售给或者租给无地的农民,鼓励地主将获得的资金转入工业……这就是农业处应当出台的主要政策。你已经看到了统计调查的威力,各省的情况有所不同,东南数省跟西北就不能是一个标准嘛。可惜邓公超搞了好几年的乡村自治,竟然转不过这个弯子!开口闭口都是困难,蒙山军没有公开反清都能搞的东西,在我们掌握全国政权后反而不敢搞了,这是什么道理?我承认地主的土地并不全部来自巧取豪夺,有一大批地主是靠勤劳致富积累的,但土地集中于他们手里就不会提高粮食产量!这个你不要怀疑了,只有将土地给了无地的农民,才能解决粮食不足的问题!按说我国的农业历史最长,反而搞到吃不饱肚子的地步,岂不荒唐!”
于右任低头琢磨着龙谦的话。显然,龙谦要用强力手段解决土地占有不均的问题了,均田是农民的理想,可是,要制定多高的标准?100亩?200亩?超过的征收多少税?地主不干怎么办?
许久,于右任抬起头,迎上了龙谦的目光,“总统,自古士绅是维持统治的基础,您这个政策出台,必然得罪天下士绅……”
龙谦冷笑一声,“谁说士绅是国家稳定的基础?蠢话!或许过去是,今后绝对不是了!你说的没错,统治需要基础,新中华今后依靠的是军队,是农民,是工人,是大批拥护新政府的知识分子,而不是地主劣绅。只要新政府让所依靠的这些人受益,几个心怀不满的地主能翻起什么浪花来?我们要制定的农业方面的政策就是打破土地的垄断,进而解放大量被土地束缚的农民,让他们解脱土地对人生的束缚,有机会进入城市从事工商,为发展工商提供无尽的人力资源。”
于右任默然。
“当然,还要引进科学种田,培育良种,教会农民科学种田,进而积累资金兴修水利,改善交通,增强物资的流动。南方的水果便宜到死,北方却吃不上,就是流通问题。但前提是打击地主,解放农民。”
“这样的话,中枢统一政策怕是不妥。”许久,于右任说道。
“是的,各省的情况不同,不应该划定统一的标准。但时间不等人,我预定在四月开国会,关于农业的基本政策要上国会讨论一下,所以你们的抽样调查要抓紧。不能只靠农业处的几十号人,要让各省也动起来,经济局有权发号施令嘛。中原地区如河南,西北如你的老家陕西,我的老家山西,广东、安徽、江苏、浙江、四川以及两湖等人口大省都要完成调查,取得相对可靠的数据以制定指导性政策,倒是边疆省份,民族杂居比较明显的省份可以缓一缓,东北则不必要——调查要造出声势来,不要偷偷摸摸,据东南军区说去年清廷搞人口调查竟然出现不明真相的百姓活埋了调查员的事件,这绝不能出现在我们的手里,你们的调查要有强力机关的配合,军队可以介入,对于敢对抗调查的,抓一批,杀头也不是不行!”
于右任听说了年前西北军区司令官封国柱曾在甘肃对董福祥旧部大开杀戒,看龙谦说的轻描淡写,心里不禁一阵恶寒。当初朋友说的没错,蒙山军秉国,地主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十五节 方时俊
方时俊就是宁时俊。时人对于姓氏的看重为后人所不解。得以改回本性,方时俊竟然设香案请了祖宗灵位,祷告天地,启禀祖先。虽然不能回福建祖籍行其事,但也搞的隆重无比,宁时俊为了变回方时俊,竟然在祭祖仪式上大哭一场。
方伯谦在甲午海战中临阵逃脱被李鸿章处死,方家私下认为纯属冤情。但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总要有人负责,比起那些英勇战死的同僚,逃回军港的方伯谦受到严厉处分也不应该抱怨什么。但方氏家族为此蒙羞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伯父出事,已经获得秀才功名的方时俊绝不会离开家乡游历四方,进而“机缘巧合”落草蒙山,成为了龙谦手下的一名什长,从而脱胎换骨,步步高升,由蒙山军参谋长而山东军司令官,一直到新中华的海军总司令。
在很多同僚看来方时俊出任海军司令有些被闲置的意味,但方时俊毫无怨言甚至满怀信心地上任了,既为雪洗家族的耻辱,也为心中那份豪情梦想。
方时俊无疑是龙谦最核心班底的成员。在自1898-1906八年漫长的岁月中,方时俊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与龙谦深入地交流,或者叫聆听龙谦的“教诲”。如果有人理解龙谦抱有的真正梦想,方时俊绝对是其中之一。
龙谦从来就没有将夺取天下看成是多么艰难多么伟大的事情,但夺取天下后要做的事才是他感兴趣并愿意跟亲信班子反复“唠叨”的内容:建设一支雄冠全球的伟大军队,它不只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陆军,还包括同样强大的海军和空军!纵横决荡将列强统统踩在脚下,武功超越强汉盛唐,为后世打造一个强大无比的中国,用军队的利剑为国人带来土地、资源以及无尽的财富;建设一个经济强大人民富裕的国家,让百姓过上文明富裕有尊严的生活;建设一个科技领先的国家,将来不再是中国人跑到美国、英国、日本去留学,而是外国人以留学中国为荣,就像唐代的长安,来求学的外国人挤满了城市甚至期盼着获得中国国籍永久居住在中国;改变中国人蒙昧已久的心灵,让这个古老民族真正焕发青春,民众有着很高的文化程度,知法守法,文明而有秩序,最关键的是民众有极高的爱国热情,以奉献国家为荣,以为国征战为荣。所有为国捐躯的烈士都受到国民永久的崇敬!所有烈士的家庭都受到国家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
这是一个童话式的梦想。所有聆听龙谦描述的人都不会鄙视这个梦想,但所有人都表示了怀疑,包括一直无条件崇拜龙谦的方时俊。
但梦想的第一步已经实现了,蒙山军用十年的时光从一支只有数百人马躲在蒙山苟延残喘的残军打造了一个新中国,国内的公开敌对势力要么被消灭了,要么转入了地下。搁在十年前跟着龙谦奇袭毛阳镇从而返回蒙山的“元老们”谁能想到十年后他们成为主政一方的大员?谁能想到因北洋舰队覆灭而蒙羞的方氏家族后人能够成为海军总司令?还有什么理由怀疑龙谦的那个“崇高理想”不能实现?
何况龙谦承认,实现那个理想不一定是我们即可完成的伟业,或许需要几代人不懈的努力,我们要做的就是给民众指明还有这样一条道路,引领着民众朝这个伟大的目标迅跑。
方时俊在军委会成立后即进入了他海军总司令的角色。
干什么都存在一个方法问题,这是方时俊从龙谦那里学来的“秘诀”之一。龙谦率第五镇主力南下后,方时俊主持山东军务,是山东事实上的第一人,曾对他的亲信说过方法的重要性,当时那个人受命组建新部队,方时俊赠诗曰,“平生所学宁堪赠,独此区区是秘方。”
重振海军谈何容易。方时俊第一步要做的不是向龙谦要经费,更不是要海军衙门,而是筹建海军司令部的班底,方时俊的做法是从中央军区司令部及总参挑选了一批人。
中央军区司令叶延冰难以拒绝老长官的要求,尽管他点名的军官都是叶延冰器重的人才。总参谋长司徒均曾长期担任方时俊的副手,也与叶延冰有着一样的感受,更对海军司令部的筹建极为支持,抽调的人选都是最好的,因为海军的高技术特性,总参特意选调了文化素质高的参谋给方时俊。军令如山,尽管那些参谋们不愿意离开已经熟悉的陆军,但还是打起背包到了临时设在铁狮子胡同的海军司令部报了道。
依靠这些人,方时俊成立了海军司令部最早的几个业务组:资料、舰船、船厂、武器、训练以及院校组,开始对海军仅有的一点家底进行调查与规划。
方时俊认为,蒙山军毫无海军基础,如果不充分利用满清留下的这点家底是不行的,更是极大的浪费。好在清廷去年秋天满清西逃保定,有关档案资料并未销毁,算是完整地被蒙山军接收,方时俊可以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随后,方时俊留下资料组埋首于故纸堆中检索有关资料,带着舰船、船厂、武器等几个组的负责人前往天津、上海、福建以及广东转了一大圈,实地查看了海军舰队、海军船厂以及数地船政学堂的情况,在当地驻军的帮助下会见了包括萨镇冰、严复、刘冠雄等海军元老。
他甚至没有时间回已经阔别十余年的老家看一看,春节前返回北京,给龙谦打一份关于海军建设的综合性报告。
方时俊的报告就是要钱、要人、要政策。综合起来有下面几条:一、鉴于国内海军人才极为匮乏,对于满清政府留下的海军人才,不管其曾有何种反对我军之罪恶,一概予以赦免,绝不追究,包括皇室成员。只要其愿意为海军效力,海军全部招入并授予相应的官职;二、目前情况下,为加速建设海军,官兵待遇应高于陆军,应以军令形式予以明确;三、速从军校中选择至少五百人留学英美日等海军强国,今年即行派遣,从明年起,留学人员数量不少于一千人;四、筹建海军相关学校培育人才,高薪招募海军强国教官前来任教;五、发行海军债券为海军募集专门资金;六、财政应从速投入资金建设上海等地的海军船厂,从国外购置相关设备,以建设民用运输船只为前导,积蓄技术力量;七、务必保证海军现有舰船训练及维护资金。
两天后,龙谦召集海军建设专题会议,逐条讨论了方时俊所列七条。龙谦最后总结道,“时俊所列七条均为海军建设之要务,海军司令部的工作是有成效的,至少知道从何处着手了。关于派遣学员出国留学的思路是对的,这是一条捷径。据我所知,清廷曾与美国海军有造船、训练的约定,我看可以将因战争所中断的合作接续起来,这条没有问题。启用满清所留的海军人才更没障碍,我给你全权,用谁都可以,只要他愿意为我所用。海军官兵的待遇高于陆军,不宜公开写入条例,这样容易引起军种之间不必要的竞争,至于海军司令部所列的特别于陆军的地方,可以用津贴的形式来解决。兴办海军大学、船政学院等军校也可行,但要注意与教育部的沟通,因为教育部有设立五十所大学及专门学校的规划,对于造船专业肯定在其中,不要造成资源的浪费。我的意思,目前我们的人才储备、技术力量以及资金等条件尚不具备兴办海军船厂的条件,应当从民用船只的建造入手储备技术和人才,所以时俊报告里所列的加强上海等地船厂的建设是对的,但这些船厂暂时不归海军管理,以民用商管的形式经营为宜。海军可以派驻代表,学习管理,探索军民混用的模式,将来条件具备了,再上专门的海军船厂。海军的资金保证是必须的,发行海军债券可以研究。时俊没有马上向列强购军舰是正确的,这涉及到海军建设的大战略,如果我们走了弯路,不仅浪费了有限的资金,更可惜的是浪费了时间。”龙谦讲到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似在思考着重大问题,“你们首先要做的是调查研究,收集资料,将近五十年来著名的海战战例研究透,搞清楚军舰的类型、各自承担的作用以及技术的发展,我以为,海军大吨位军舰的作用在下降,现在趋之若鹜的大吨位船舶、大口径火炮会随着航空及潜艇的技术进步而变化,海军是进攻型的军种,建造海军不只是为了保卫海防,而是消灭敌人于海上,这就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消灭敌人的舰队,二是阻断敌人的海上交通。前者会因为飞机的出现而出现战术及战略上的重大变化,后者因潜水艇的进步也出现全新的变化。海军要研究这种变化,打个比方,这就像万米竞跑,对手领先我们五千米了,必须抓紧起步追赶,一刻都不能耽搁。但更要注意方法,你傻乎乎地顺着人家的路追赶就难的多,如果找到一条捷径就好了。飞机、潜水艇就是捷径,今后的海军建设,要将这两种新武器列入重点,而不是总想着建巡洋舰、战列舰,那种东西既费钱又费时,如果落后于时代,就是一堆废铁,我们底子薄,又不能像英国和日本先发展海军,不能像英国一样采取海洋立国的战略,陆海空并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我们很长时间都处于经济紧张的局面,不可能大批建造类似无畏舰那样的大军舰,要注意这个冷酷的现实……”
在肯定了方时俊前期工作后,龙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格外注意潜艇和飞机。航空方面由总参统筹,航空局已经成立了,海军暂时不要管。但潜艇是海军的业务,要利用现在一个技术封锁的空白期大力购买学习航空及潜艇技术,招募外国人来华工作。这件事必须列入首要必办之事。总之一句话,海军是烧钱的军种,也是费时费力才能建立的军种,但不建海军不行。总不能连满清都不如吧?我们有几万里的海岸线,没有海军怎么行?总不能处处设置岸防工事吧?且不说我们海外利益无法争取,便是修筑岸防工事的钱也拖死我们了。所以,钱再紧张也要保证海军建设!就算老子顿顿吃咸菜,也要上海军!”龙谦斩钉截铁。
龙谦的见识自然超越了与会众人,他又不能详细介绍飞机及潜艇在海战破交中的作用,只能点到为止。偏偏这两种兵器具有远大前程的武器问世未久,没有人看重。龙谦对于海军的设想是抛弃建造大型水面舰艇的传统做法,另辟蹊径,利用认识上的时间差,加速潜艇及飞机的学习研究,从“小路”上追赶别人,在一个崭新的领域建立相对优势。
在龙谦的干预下,第一期300万元资金迅速拨入海军司令部专用账户,用于购买技术、招募人员、维修舰船及筹建潜艇工厂、海军大学、船政大学。选派留学生的工作也启动了。
海军专题会议之后,方时俊在王士珍的陪同下拜访了镇国公载泽。
载泽是载沣的胞弟,是晚清海军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甲午惨败之后一个比较短暂的时期,满清中枢萌生了不要海军的念头,海军衙门被撤销。原先反对海军的“清流派”入主中枢,吊诡的是,这些曾经反对建设海军的人摇身一变,主导了随后的海军建设。直隶总督王文韶负责具体执行。但基本是吃“现成饭”。因为甲午一战虽然北洋海军被消灭了,但李鸿章时期订购的舰船还有尚未交付者,而且,清廷中枢为了填补北洋海防,从南洋及福建急调了一批舰船北上。
从南洋水师调来的有“开济”“南琛”“南瑞”巡洋舰,从福建水师调来的有“福靖”鱼雷巡洋舰,这些军舰大多是19世纪80年代所建造,“开济”等三舰属于旧式巡洋舰,技术等级不高,但在当时的满清海军家当里,已经属于最精锐的军舰了。
1896-1898年间,满清又购买了一些新的战舰,最著名的就是“海字舰”,一共五艘,分别从英国手里买的“海天”“海圻”,从德国买的“海容”“海筹”“海琛”,均属于较先进的巡洋舰,其中“海天”“海圻”排水量4300吨,其余三舰为2950吨。
“海天”号命运多舛,1904年在舟山触礁搁浅,算是报废了,“顶梁柱”就剩下了四艘。
王文韶是个滑头,思想保守,对于建设海军没有兴趣。那个时候,海军建设没有章法,建设的理念停留在甲午前的“防海”上,没什么长进。
新政实施以来出现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是海军开始统一编制,成立了巡洋、长江两大舰队。直到1909年,破天荒地成立了海军部,第一任海军大臣就是这个载洵。满怀重建大清海军梦想的载洵曾拿出了一个添造头等战舰(战列舰)8艘,巡洋舰20艘的宏伟计划。并且与美国进行了先期的磋商,准备在美国贷款购舰。美国人基本答应了,但条件是贷款必须在美国建造舰只,中国派遣人员去美国接受培训。
比起王文韶,载洵是有眼光的,因为当时的美国海军已经崛起了,在跟德国争第二,美国的战列舰比德国的技术强,跟英国各有千秋。但随着蒙山军反清战争的胜利,这个计划随即泡了汤。
必须说,海军的两次起义比起各派系的陆军来说,保存仅有的一点海军种子的心思是主要的,这是站在国家立场上行为,龙谦深为明白此点。所以,龙谦进京后给萨镇冰发了署名电报,对海军舰队在武昌、九江等地的避战行为深表赞赏,认为是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采取的行动,识大体、顾大局,他本人及军委会深表感谢。并且恳请萨镇冰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摒弃前嫌,为了国家的海军建设重新出山。随后,龙谦再次给没有跟随孙文出国避难的黄钟瑛以及蹲守广东的李准去了电报,邀请黄、李等人北上,共商海军建设大局。
早已投靠蒙山军的李准抱病来了北京,但萨、黄等人未至。
方时俊认为,请出载泽的表明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如果载泽答应为新朝效力,将彻底打消萨镇冰等人的顾虑,有利于最大限度地网罗人才。
但载泽因其家世,与新朝合作的可能性很小。载泽的妻子是隆裕太后的胞妹叶赫那拉静荣,他跟哥哥光绪既是兄弟,也是连襟。据说皇室内部将丢失江山的罪责落在了去世的慈禧身上,而隆裕太后与静荣都是慈禧的嫡亲侄女,如果没有慈禧对龙谦的信任重用,蒙山军不至坐大到用三个月时间便颠覆了大清的铁桶江山。为此,叶赫那拉家族成为了爱新觉罗家族的罪人。据说静荣深恨龙谦,比其姐隆裕太后尤甚。
方时俊给载泽带的礼物是他旧有的府邸。那个时候,载泽一家还“屈居”于恭王府,与载沣、隆裕住在一所大院子里。
新朝权贵、一等卓越勋章的获得者、海军总司令方时俊要见载泽,就算载泽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那也是不能不见的!
方时俊给了载泽龙谦的亲笔信,待他看完,方时俊对载泽说,“先生可以搬回原先的府邸了,聘卿先生已安排好这件事了。此来是想跟先生谈一谈海军方面的事情。我知道就您的立场,肯定是不愿意跟我们合作的。但是,我希望先生认清形势,满清已经成为了历史,一个以汉族为主导的,各族共和的新中国即将成立了。龙谦先生多次讲过,满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满族主导的满清三百年的历史也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我们虽是不同的民族,却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中国人。在抗击外国的侵略中,满族官兵也曾付出重大牺牲,他们都是中华民族的烈士,新中国要建立英烈祠,祭奠历朝历代为国捐躯的英烈,其中理应有满族英烈的地位。一句话,在满族权贵们拥护新国家的前提下,国家不再追究满清当权者的一切过失,而且,国家欢迎满族同胞在新政府任职。我知道先生曾任海军大臣,曾率队考察过列强的海军,还跟美国政府就海军问题洽谈过合作,所以,我奉龙先生之命前来拜访先生,欲请先生屈就海军司令部高级顾问之职,我们一同建设新中国的海军。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载泽在他这一辈权贵中算是开明人士,1905年曾参加五大臣宪政出样考察,次年回国后极力鼓吹实施君主立宪,并组织了一帮人编纂宪法草案,算得上清廷真心推行宪政的人物。起初他对龙谦领导的蒙山军突然起兵造反是深恨的,认为龙谦是典型的忘恩负义欺负孤儿寡母的典型,是现代版的曹操司马懿杨坚。清廷无奈退位后,载泽目睹了几个月里北京的变化,心境又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不同意善耆、溥伟等人私下组织宗社党小团体密谋复国的举动,其根本原因是对于国家的理解有所区别。在善耆等人眼里,国家已经亡了,但载泽却认为不过是改朝换代而已。
这里插一段肃亲王善耆的介绍。此君也是满清权贵中少有的能员,他是满清现代警察制度的奠基人,人很开明,曾领导民政部主导的全国人口调查,这算是历史上的第一次。光是民政部设计的调查表格就有七十余种,而且善耆制定了科学文明的调查方法,严禁下属乘机勒索敲诈百姓,这件工作刚开始就因为内战的爆发而终止了,现在却被江云领导的国安总局所接手。
载泽没有答应方时俊的延请,但也没有彻底拒绝。“赐还”自己的宅邸当然是好事,对于出任海军司令部高级顾问他要想一想,更要与朝廷商量。不过,十天后,载泽写信给方时俊,答应了方时俊的要求,其间如何与宗室们商议不得而知,但在元宵节后载泽正式到铁狮子胡同海军司令部上任了,他是第一个接受“伪职”的宗室成员。
第十六节 王明远
春节过后,王明远交卸了东南军区司令官的差事,来京筹建国防部了。
王明远的继任者是龙谦的妹夫叶延冰,而叶延冰所留的中央军区司令交给了封国柱,封国柱西北军区司令官的职务则交给了吴念。
这是军方一次重大的人事调整。
吴念是否胜任西北军区司令官一职一直是龙谦思考难定的问题,为此琢磨了好久。
继顺利平定陕西甘肃之后,第七师派了一个不完整的旅(21旅)进驻西宁,完成了对青海的占领。十年前董福祥反出北京,率武卫后军万余人折返甘肃,朝廷鞭长莫及,默许了董福祥的军事割据,董福祥于1908年病故,朝廷算是消除了一个隐患,原先的武卫后军算是重归朝廷辖制,增强了清廷西北的军事实力。陕甘总督升允曾有依靠董福祥所部整编一个新军镇的计划,为此升允长期驻甘肃整顿这支“军阀化”的武装,但没有成功,既为财政所困扰,也为该部的桀骜不驯。
当周围没有可以威胁其的兵力后,军阀化便容易多了。
西北军区主力第一师进军甘肃,缺粮少弹的董福祥余部稍作抵抗就投降了。升允化装潜逃被捕,甘肃迅速平定。封国柱倒是没有为难升允,他打听到升允官声不错,尤其是处理陕西延长油田上升允表现的可圈可点,维护了国家利益,颇有爱国之风。但封国柱却对董福祥余部大开杀戒,这次董部打错了算盘,没想到对手已经不是软弱无力的清廷了。
闹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既然招降我们,总得给发饷吧?当董部祭出屡试不爽的法宝后却被封国柱抓了把柄,借口召集会议将董部军官全部拘禁,以违抗军纪祸害乡里为名一次便枪决了一百四十余董部军官,毫不留情。然后将董部打散编入了第一师各团。
封国柱的嗜杀残忍震慑了西北,所有的降兵马匪噤若寒蝉,据说百姓都用封国柱的名头吓唬小孩子了。封国柱处理完甘肃事件后坐镇兰州,派西北军区副司令吴念统领第一师挺进新疆,展开于天山南北,完成了对新疆的军事占领。
这是继左宗棠平定新疆之后国家对新疆的首次大规模用兵,三万余精兵进驻新疆,迅速稳定了新疆动荡的局势。从战略上策应了国家即将开展的外蒙军事行动。其后勤供应极大地考验了西北军区乃至全军的运输协调能力,在总参调集的工兵部队的大力协助下,西北军区及联勤总部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军事奇迹。为此,军委会通令嘉奖有功单位,临时调任西北军区后勤司令的梁华达被记大功一次。
回到正题吧。王明远是龙谦早已确定的国防部长人选,从资望、能力及性格上尚无人可以代替,但东南军区位置极为重要,那里既是民党的老巢,又是国家的财源所在,必得一员重将镇守。以封国柱刚猛的性格是不合适的,于是龙谦将叶延冰调至东南,而将封国柱调回内地,接替了叶延冰留下的中央军区司令官一职。
之所以在外蒙即将开战之前将资历尚浅的吴念升职为肩负重要职责的大区司令官,是因为吴念到新疆后的表现得到了龙谦的肯定,特别是吴念留用了袁大化、长庚以及志锐等清朝有为官吏,妥善解决了新疆革命党与清廷两股势力。
现在攻城拔寨已经成为了次要的问题,考验军队将领的是更高层次的难题,即如何协调解决清廷、孙党以及地方割据势力。清廷官吏并非全部是贪腐颟顸之人,革命党亦有很多精明强干之士,统治新疆如此辽阔的领土,又是多民族杂居,很是考验将帅的施政统军能力。不留封国柱而用吴念,是看到了吴念入疆后处理复杂政治问题的能力,也因为封国柱在甘肃“坏了名声”,需要挪一挪位子了。
龙谦清楚,没有封国柱在甘肃的大开杀戒,吴念进疆就不会顺利如斯。
正月十八,就在方声远大婚的前一天,王明远轻车简从走海路悄然进京。
顾不上与分别数年的妻子叙旧,换了军服先由妻子带路去延庆斋向方声远道了喜,上了一份在白灵看来过于寒酸的贺礼,然后由白灵指路去海晏堂向龙谦报到。
“夫君,礼是不是有些少了?”白灵是知道丈夫的归期的,所以一直等着他回来再办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只上了20银洋的薄礼。
“少吗?我觉得可以了。”王明远不以为然。
“我打听了跟你地位相当的人的贺礼,太少了,堂堂的国防部长,参加总理大人的婚礼,只上了20元贺礼,传出去要成为笑话啦。”嘴上说着,白灵却十分的喜悦,因为丈夫的归来,因为再不用忍受别离之苦。
“干嘛管别人?是这里吗?”王明远指了指远处的那栋建筑。
“是,不晓得总统是不是在家……”
“好了,我去给司令销差,你先回家去。”
“那,晚饭可要回来吃,我爹爹会过来。”
“一定。”
龙谦在家,正跟周学熙谈事,见王兆领了王明远进来,丢下周学熙,拉住了老兄弟问长问短,周学熙看了眼红,跟王明远稍作寒暄后离去,将时间腾给了龙谦的这位老部下。
“早就盼你回来,怎么样?一路顺利吗?”
“还好,从上海至天津是乘了英国人的轮船,美美地睡了一个大好觉,天津有江云的人伺候着,啥都不用操心。”
“听说你只带了两名卫士?大意了。”
“我离开江宁没几个人知道。而且,越是人少越安全。洪门的人还没那么大本事吧。”王明远晓得龙谦不会不知道上海行刺案。
“路上有什么新闻?”龙谦看王兆给王明远泡好茶退出去,“我现在算是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外面的消息都是转述,天晓得他们添油加醋了多少。”
王明远笑笑,“那艘船上有一小半是洋人,都在议论召开国会和政府成立的事。另外,国柱在甘肃的事传的邪乎,竟然说杀了几万人,尸体都扔在黄河里,河水都被堵塞了。国柱回来了?”
龙谦笑了笑,“还没有,估计快了,消息说已经到了太原。估计就这两天吧,或许赶不及鸣皋的婚宴了。对了,鸣皋那边去了吗?”
“刚从那边过来。客人太多,简单说了几句酒过来了。”
“巴结未来的总理大人嘛,可以理解。这段时间方鸣皋忙得臭死,正好可以借机休息一下。见到白灵了?”
“跟她一起去的,她回家了。”
“东南做的不错!我很满意。”龙谦终于转入正题,肯定了王明远的功绩。
“司令,我还是扼要报告下军务吧。”
“唔。”
“目前东南军区辖三个师,迟春先第三师,丁小富第十五师以及中央军区第六师。按照总参批准的方案,第三师主力驻防浙江、福建,第十五师驻江苏及江西,考虑到第六师将返回山东,依靠五个步旅镇守如此广大的地方,兵力有不敷分配之虞……”
龙谦摆摆手,打断了王明远,自己这个稳重可靠的老兄弟政治上成熟,但军事上确实缺少灵性,“明远,你要在沿海都摆上兵,再给你五个旅也不够!别说目前没有外敌入侵之忧,便是军情紧急,也要集中主力于交通要点,采取诱敌深入打歼灭战的办法!现在好多人在喊兵力不足,全国二十来个师肯定不够的,但现在的财政形势怎么能扩兵呢?丁小富十五师编足了吗?”
“编是编足了。第六师将张勋部俘虏移交给了丁小富,从三师、六师抽调了一批军官,士兵是从江西、江苏招募的。目前师部及第四十三旅驻赣州,四十四旅驻江宁。延冰很慷慨,抽调的军官素质很好。”
“起义的浙军情况如何?”
“湖南由民军部队编成的第九旅整体划给南方军区后,浙军改编为新九旅,目前驻宁波一带,部队还算稳定,王金发能力不行,调军区后勤部了。目前该旅旅长是曲致庸,第六师的团长。”
“这个人我知道,在德州打的不错。上海防务还是第六师?”
“根据总参指令,第七旅已经接防上海了。”
“很好,第六师要返回山东,这个师是我的总预备队,要准备随时打大仗。对了,薛晓才的弯子转过来了?”
“服从命令没有问题。思想还没有通。”
去年冬,驻上海第48团团长被刺身亡,凶手被擒获一人,查明是洪门弟子,伤重死在了监狱里。叶延冰震怒,对洪门实施了严厉的查禁,抓了一大批人,但龙谦电示不宜扩大化,与行刺案无关人员全部被释放了。十六旅旅长薛晓才对此很不满意,直接上书龙谦,要求彻底取缔洪门。
“孙文是洪棍,哦,就是洪门元帅。在洪门中的辈分甚高。孙文在国内反清依靠会党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孙文穷疯了,为了募集资金对洪门滥许愿,承诺他建国后便让大家升官发财,现在孙文彻底垮台,洪门心生恼怒也是情理中事。”龙谦盯着王明远,“之所以不让你们用过强的手段对付洪门,并不是顾虑洪门弟子众多,而是时机不当。洪门历史上是否起过积极的作用我不好说,但共和国决不允许乌七八糟的帮会生存发展!必须像铲除鸦片一样彻底铲除之!”
“凶手之一已死于狱中,另有七名疑犯。其中五人是洪帮弟子,延冰将疑犯全部移交给了国安局上海站。”
“所以啊,高级军官的素质还要提高才是。不懂政治,不加强学习就跟不上形势了。也罢,延冰接了你的差事,让他处理吧。”
“该交代的,我跟延冰都交代了。延冰行事稳重,可以放心。值得关注的人基本都在上海,大部分都躲在租界里,我们不好控制。黄兴倒是安静,据说病了,很少见客。”
东南的敌对势力不是满清,而是孙党,孙文出逃日本后,黄兴便是重点关照的一号人物了。
“嗯,这个我听说了。你没有去见他,是吧?”
“我觉得没必要。他不会跟我们合作的。只要他老实呆着,就不用理他。”
“是。你做的对。现在比较活跃的是哪些人?”
“戴季陶和章炳麟。戴季陶有些嚣张,章炳麟文人做派,总是写一些令人讨厌的文章,但他跟原光复会已经没什么联系了。另外,张静江、张继和一个叫黄郛的也比较活跃,还有一个令人生厌的文人刘师培也在上蹿下跳,总是写文章攻击我们。戴季陶曾两次找我,要求释放汪兆铭,估计受了孙文的委托。据说孙文非常器重汪兆铭,将其视为他的衣钵弟子。”
“嗯。戴季陶不是跟孙文跑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消息龙谦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个月前。大概看到上海的局势平稳,就回来了,被江云的人严密监视着。他倒是不足虑,可虑者是张静江,这个人有比较深的江湖背景,上海站的人怀疑刺杀案的主使便是张静江。”
“有可能。这帮人没别的本事了,只剩了偷鸡摸狗,把对付满清的那一套用在了我们身上了。所以我说你有些大意了。国安总局已经成立,王之峰要坐镇上海一段时间,这帮人就交给王之峰去办,军队不要参与地方治安的事,这是个大规矩。军事管制不能一直搞下去,国会要开,国家要恢复正常。对了,东南数省的议员推举搞的如何了?梁启超答应回国了没有?”
“差不多了,第一份名单已经报宣传局。宣传局比较满意。梁启超还在犹豫,据江云派去日本的人报告,梁启超是愿意回来的,但他那位老师不干。”
“梁启超还好,康有为已经彻底落伍了,没什么价值了。明远,你回来了,全力抓国防部的组建吧。军队的两大司令部,一个是国防部,管人,管钱,管考核,另一个是总参,管打仗,管训练。我的设想就是这样。总参已经基本正规,但国防部还是一张白纸,你抓紧吧。”
“司令有什么具体的指示?”
“总政的职能全部划入了国防部,就是军政系统的首脑机关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放心,我不会脱你的军装的,方声远洪粤诚跟我说,最好搞成文人管军,我否决了。美国人的那一套暂时不适合咱们,文人管军?文人目前能管得了军队?简直是书生气。几个要点,一是薪酬奖惩,要将稽核体系建立起来,用功勋培养军官的荣誉感。第二个是管好高级军官,旅长以上的任命在国防部而不在军区,这个要明确。第三个是筹备建立军衔制,可以参照外国,但不可照抄。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你来做吧。总的讲,军队的人权在你,替我管好吧。”
“是。”
“有好多话想跟你谈,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车马劳顿,你也该休息了。先歇几天再上任,不要急。”
王明远站起来,向龙谦敬了个礼。
“忘了问你,你对政体设计怎么看?明远,这种事我没几个可以探讨的,你敞开讲。耽误你几分钟吧。”
王明远又坐下来,“我在上海见了几个人,说法不一,章炳麟说‘中国民智未开,不适合搞民主政治,明君一人秉政,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很有道理。在东南时处理了几件民政的事,也听说了一些事,我感到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搞民主不合适。去年肃亲王善耆领导人口普查,江南筹办地方自治总局为调查制定了特别办法,发布了明白易懂的白话告示,一不抽捐,二不拉丁,明告调查员有索钱行为,随时告发,查出严办。调查之前,先发布告七日,我觉得够可以了。但是谣言四起,说是要造铁路,要用数万人的八字压路,吴县百姓惊恐万状,将户口底册追回,并将调查员殴打致死。安徽南陵竟有将调查员活埋了的。此种现状,如何搞民主?所以我致信洪粤诚,坚决反对内阁制……”
“是啊是啊,”龙谦搓着手走来走去,“百姓的素质低,是政府的失职。满清政府已经毫无公信力了嘛,说什么也没人信了嘛。如果满清不是这副熊样子,我们几万人能打下这个江山?可是,你们将一切都寄希望于我,是个笑话,笑话啊。或许我现在头脑很清醒,但不能保证我一直清醒。民主必须要搞,你说的案例很可悲,但不能怪百姓。是的,民主要一步步来,但必须现在就做。明远,你要明白一件事,过去我们是造反派,错误都可以推给朝廷,现在我们是掌权者,推给谁?要学会用统治者的眼光看问题了。要将百姓视为我们的主人,我们的父母……”
王明远噗嗤笑了。
龙谦问,“你笑什么?”
“江苏有个官员,对我们宣传的官员做百姓的公仆很不以为然,他说,仆人没一个好东西,不是惦记着偷主人的小妾就是剽窃财物,做公仆还不如做父母,天下父母没有不疼自己的孩子的。”
“哈哈,这个人有趣,有几分歪理。不过,父母也未必就全尽到父母的责任,仆人也未必都像他说的那样不堪。不过,做公仆还是做父母,事关政府的定位问题,宣传并没有错。好吧,我不留你吃饭了,不然白灵有意见了,你去休息吧。多歇几天。”
王明远回到西苑的住所,家人已经开饭了,除了岳父、妻子和孩子,还有已经三年多未见的弟弟王同远。白灵和白瑞庭有些诧异,他们以为龙谦一定会留饭的,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很奇怪吗?难道我不该回来?”现在该轮到王明远诧异了。
“对于重要的客人,总统一般都要留饭的,没想到你竟然不够资格。”白灵捂着嘴笑起来,急忙起身为丈夫准备餐具。
“司令怕你有意见。喔,同远来了,啥时候到的?”王明远的目光落在了弟弟身上,三年不见,王同远嘴唇上留起了胡子。
“俺来三天了,正式调北京了。”
“调北京?调哪个机关?”
“总参通讯局。”
“哦,”王明远知道留在山东未跟主力南下的弟弟两年前就由步兵改行做了通信兵,由此避开了德州血战。现在调他这个非科班出身的通信兵来总参通讯局,无疑是有人在讨好自己。
饭后,王明远先跟岳父聊了一会,简要谈了东南局势,听岳父讲了中枢最近的一些人事及建国前的筹备,然后将同远叫到了显然是留给自己的书房。
“爹娘好吧?家里都好吧?”
“都好,就是盼着你回去。”王同远对于将自己带入蒙山军如今位高权重的大哥,心里十分的敬畏。
“怕是暂时回不去。我寄的家信银钱,家里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
“同远,我不晓得是谁调你来京的,但这样不合适。你还是回山东吧,或者去军校念书。你现在的水平,绝对不够总参的标准,知道吗?”
白灵给丈夫端来了茶,正好听见了丈夫要赶小叔子走,“夫君,二弟怎么就不能进总参?总参扩员,招了好多人呢。”
“外事你不要管。他不够资格,这样是在害他。听我的,回去吧。司徒总长那边我来打招呼。如果你想进军校念书,我可以帮忙。”
之前丈夫就拒绝了将公婆接入北京,现在竟然连小叔子也不准留,这也忒不近人情了些,“夫君……”
“你不要说了,外事你不懂,听我的没错。”转而对弟弟说,“这样吧,你去山东军校念书吧,离家也近。记住,不要跟同学们说你的身份,知道吗?”
“是,我听你的。”
“好,这样就好。”王明远摆摆手,将弟弟赶走了。
“夫君!”白灵对丈夫什么都满意,最多一礼拜,必定有信寄来,更没有任何嫖妓纳妾的传闻,就是律己太严了,同远不过是来总参做个参谋,有什么不行?
“外事你不要管!我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你我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中部 第一卷 新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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