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两广风云




第一节 杨士骧进京
  杨士骧是在腊月二十四来到京师的,各大衙门都快封印了。因为奉是奉旨觐见,杨士骧不能投亲靠友,只能住在京师的“高级招待所”——东城贤良寺里,等待着慈禧的召见。
  当天,其弟杨士琦便来贤良寺探望乃兄。
  杨士骧自光绪三十一年赴山东出任巡抚,一晃便是三年,与他这个足智多谋的弟弟还是第一次相见。杨士骧觉得其弟瘦了,气色不好,还不停地咳嗽着。而杨士琦则觉得乃兄更胖了,心宽体胖。
  聊过家常话,兄弟俩马上将话题转入了政事。
  “可知朝廷召我入京,所为何事?”
  “不甚清楚。不过,兄长的风评是好的,据说太后数次夸奖兄长治鲁有功。”
  “我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究竟如何?”
  “皇上还住在瀛台。并不常上朝……皇上体弱已久,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新闻。”因为是亲兄弟,杨士琦不需要斟酌词语,“兄长,袁公对你可是怨言颇大啊。”
  “这个不消你说。为兄心里有数……杏城,你认为为兄做错了吗?”
  “这个……”杨士琦不敢说的过深了,更不敢将袁世凯的抱怨说出来,怕引起兄长的不快。
  “袁公所望,不过是要我替他将山东抓在他手里罢了。但是,山东不是我的,也不是袁公的,它是国家的。袁公所忌的龙退思,不是一纸命令便率军南下了?朝廷不准回来,他也只能蹲在江西。”杨士骧盯着弟弟,“这三年里,为兄悟出了很多东西,你可能懂,也可能不懂。在私人之上,还有朝廷,在朝廷之上,还有国家。为兄或许没有做到袁公满意,但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三千万齐鲁百姓。杏城。若是你在山东,也会悟出之前悟不透的东西。”
  杨士琦锐敏地听到兄长竟然将朝廷与国家分列,也就是说,朝廷不等于国家了。他惊讶地发现了兄长身上有了他不熟悉的东西。沉思良久,“兄长,恕小弟直言,兄长认为龙谦会走到哪一步?”
  “那么,你认为袁公会走到哪一步?”杨士骧犀利地反问,“袁慰庭如何对付铁良的进逼?在太后眼中,我们这些汉臣总比不上国族,不是吗?”
  杨士琦默然。袁世凯正处于一生事业最艰难的时期,这个,举朝皆知。
  “山东变化之大,贤弟不会清楚。耳闻不如眼见,眼见也未必真实。虽然我主政山东,真想不到再有三年,山东会是什么样子……实话对你说吧,龙谦在山东根基之深,超出了你的想象。如果你将合省士绅的利益绑在一起,朝廷一样奈何不得。”
  “兄长是说,即使龙谦调离山东,其影响犹在?”
  “何止是影响?”杨士骧冷笑一声,“其实,彼也不需要影响。士绅百姓尝到了新政的甜头,再变就难了。都晓得山东这几年实业做的好,无数新奇便利的物什行销京师,都晓得山东可以炼钢,可以造枪炮,都晓得山东财政过的舒坦……却不知道广大乡村的变化,那才是最可畏的。”
  “哦,乡村有何变化?又如何变?”杨士琦之学,近乎于帝王学,精力总在阴谋圈中打滚,别说是乡村,便是财政税收也很少关注。
  “龙谦曾对我说,中国的关键,不在城市,而在农村。即使济南繁华胜于上海,农村仍是现在的样子不变,繁华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毫无根基。龙谦做响马时盘踞鲁南,很是对乡村经济,宗法制度,人口结构及文化水平做了一番调查。搞出了一个叫‘乡村自治’的东西,核心是缓和地主与雇农的关系,平抑贫富差距,重新订立乡村公约,让所有的农民都学会参政议政……”
  “可笑之至!一帮大字不识的农夫,懂什么参政议政?”杨士琦脱口而出。
  “你休要低估这个‘乡村自治’!为兄到山东后,曾于去年夏天去了趟费县,也就是龙谦当初的‘根据地’,所闻所见令我吃惊非小……龙谦充任提督后,更是利用驻军各地的机会,不遗余力地完善推行他的乡村自治。委任其妻叔主其事,起初我并不为意,但数年下来,收效表面上不如实业之明显,但却将根基牢牢扎入了山东!办学校以扫除文盲,今年我派人在沂、兖、曹、武四州做了调查,农村孩子入学率达到六成半!据丁谓济讲,济南府辖下农村的儿童入学率竟然达到九成!这是多大的善政?订公约以根除陋习,不许买卖人口,不许吸食鸦片,捣毁赌场烟坊,禁绝缠足,种种善政,深得乡民拥护。至于兴修水利道路,培育推广良种以增亩产,设立村镇医疗所,限制地租以纾解民困,发展经济更是一言难尽……最可畏的,是第五镇实行了预备役制度,士兵服役期满退役,或进入巡防营为下级士官,或返回乡里主持乡村自治,领着低于在役的薪金,以联庄自保为名训练青壮,让第五镇有了取之不竭的后备军。本次第五镇南征,征集民夫征一来五,乡民视第五镇为子弟兵,倍加爱戴,出人出力,踊跃万分,令我大为惊奇。你说,龙谦将根子深扎农村,谁能夺取?”杨士骧说了半晌,感到口渴难耐,端起茶杯猛喝,抹了把嘴,直觉还有许多事例还未讲出来。
  “朝廷未必没有看到这一点。”杨士琦沉思片刻道,“不然,也不会小题大做,将第五镇全军调离了。依我看,越是如此,龙谦越难回返山东了。”
  “龙谦是聪明人,此人目光之深远,不在袁慰庭之下。临走数次与为兄深谈,早已料到了。”
  “什么?你说龙谦已经估计到朝廷会将其彻底调离山东?”
  “是的。所以他希望将目前的政策延续下去。他低估为兄了,既然利国利民,为兄岂能囿于派别之争?”
  派性?怕是老袁早已将你视为叛徒了。杨士琦想了想,“兄长,据我所知,铁良可是看上了山东的军火厂子了,若是朝廷派人接手,会当如何?”
  杨士骧没有正面回答,“怪就怪朝廷吧,办新政,朝廷亡。不办新政,国家亡。两难。”
  这话让杨士琦更觉心惊。这些年辅佐袁世凯,以进入中枢执掌更大权力为目标,却没有仔细想过新政与朝廷的厉害关系。憋了半晌,“兄长以为,龙谦能成事?”
  弟弟的意思很明白。想法也很危险。杨士骧对弟弟热衷于帝王术有些担心,不过,弟弟已经不是他板着脸教训的年纪了,想了想说,“说实话,这个人我看不清楚。但是,朝廷绝不会轻易控制山东,更不会轻易拿走山东的兵工厂。便是德国与美国,利益纠缠,绝不会置身局外。而且,袁公自顾不暇,何必趟此浑水?”
  “兄长,”杨士琦终于将话题拉回来,“兄长说的没错,朝局正面临千古未遇之大变局,我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袁公实力,超过龙谦数倍,何况还有英国人的鼎力支持……便是将四镇新军交由朝廷又当如何?各级官佐,都是袁公一手栽培。如今之世,有兵即有一切,龙谦看的清楚,袁公更是明白。以小弟之见,兄长此番进京,无论如何当去见一见袁公……”
  “你来,是他派来的?”
  “那倒不是。小弟正好来京公干,听说兄长进京了,岂有不来之理?”
  “若是有时间,自然会去见他。若是没时间,也就罢了。为兄以为,我这个山东巡抚,怕是已做到头了……”
  杨士琦再次吃了一惊,“兄长何出此言?小弟从未听到任何的消息啊。”
  “朝廷召见我,定是为了山东实业之归宿。前者陆军部调拨军火,被周缉之言辞拒绝,坚持带款提货。铁良曾电示我斡旋此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华源弹厂是私营,总不能公然抢夺吧?杏城,为兄自有主张,便是归隐乡里,这辈子也算够本了,不曾为祖宗丢脸。倒是你,还要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前程才是。”
  兄弟俩的密谈进行的不甚愉快。在杨士骧等待召见的两天里,并没有袁世凯的消息。或许这位直隶总督并没有来京。杨士骧所见的都是京师故友,所谈的也不过官场轶闻,欢场风月。对于要紧公务,主客双方都只字不提。
  值得一提的是,英国《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莫里循上门求见。
  杨士骧认识这个澳国人,他是袁世凯的老朋友,曾与李鸿章有过交情。在京师官场算是个著名的人物,因为其居住地的缘故,连紫禁城以东的一条南北向的大街都叫成了莫里循大街。
  莫里循来见杨士骧,提出想在杨返回山东时一同前往,山东近年风头甚劲,作为记者,理当实地采访才是。
  这个要求,杨士骧自然一口答应。话题迅速转到山东实业,莫里循说,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表示,大英帝国希望在各方面,特别是军事工业上加强与山东省的合作,无论从资金还是技术,大英帝国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希望抚台大人促成其事。
  杨士骧虽然不了解英、德两国越来越大的分歧和对立的真实情况,但就山东而言,德国与美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军火方面德国为主(火炸药主要源于美国),钢铁电力,现在又加了汽车,则是美国为雄。领导世界逾百年的大英帝国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莫里循的这个要求,杨士骧无法答应,讲了山东实业的基本情况,欢迎这位澳国人到山东做客,他可以代为引见华源及中兴的负责人。
  腊月二十六下午,杨士骧在养心殿东暖阁接受了慈禧的召见。杨士骧希望见到的光绪帝并未在场,在场的是军机大臣瞿鸿禨及陆军部尚书铁良。
  例行的问对后,慈禧问及第五镇开拔后山东防务。
  “山东大小响马早已扫平,地方上很平静。第五镇走后,防务依靠龙谦一手训练的巡防军。目前已有一镇之规模,分驻莱、青、济、曹、沂数州。除却定期整训外,还承担了修筑道路,维修水利的差事。”
  “这很好嘛。”慈禧心情不错,“杨卿实心任事,本宫甚为心慰。之前,尔曾与龙谦联名上奏,希望编山东巡防营为一镇台,现在还这么想吗?”
  “太后。臣以为山东连接南北,大运河贯通其中,又有海防重任,必得重兵驻扎。臣闻听兵部有整编三十六镇之规划,极为赞同。山东新编一镇的条件完全具备,财力也可养一镇之兵。”
  “唔。”慈禧点点头,转眼去看铁良。
  “哦,听说山东巡防营的军官都是第五镇调过去的?”铁良问道。
  “有一部分是。巡防营之整顿编组本就是龙谦所办,从第五镇抽调人员很正常。”
  “军队是朝廷的军队,不是私人的。第五镇组建,朝廷放任并未插手已是不当,巡防营之整编更不能依赖私人。杨大人,我曾听说巡防营的调动任命完全听命于龙谦一人,可是真的吗?”铁良语气不善。
  杨士骧没有理铁良,起身对慈禧叩了个头,“太后,龙谦与臣并无私交,更算不得朋友。臣初去山东,在政务上曾与其有过冲突。但臣以为,龙谦才华横溢,不止是对山东军务,便是政务方面,贡献亦极巨大。此番奉调南下,雷厉风行,足见对朝廷的忠诚,又何必无故生疑呢?”
  “谁说朝廷疑他了?龙谦平乱有功,朝廷已经封赏,便是当初,他漫天要价,毫不体谅朝廷的难处,”瞿鸿禨冷笑道,“这就是杨大人说的忠诚?”
  “好啦好啦。”慈禧制止了两位权臣对龙谦的攻讦,在慈禧看来,索要军饷算不了什么,“龙谦平叛迅捷,本宫甚为欣慰,已着令封赏。山东巡防营是否可以整编为一镇,陆军部妥为筹划吧。但是,山东所产的军火,当满足朝廷的需求,此事不容争辩。具体事务,尔可与铁良细细商议,具折奏闻。杨士骧,美国人在山东设厂造汽车一事,尔可清楚?”
  “臣谨遵圣谕。”杨士骧又叩了个头,“关于美国人建汽车厂之事,纯属民间所为,官府并未参与其中。华美机械是美国企业,这些年在山东多有投资,尤其在钢铁和电力方面。这次华美在其国收购了数个汽车厂,看中了我国潜在的市场,决定在济南设厂造车。臣以为对朝廷有宜无害。正如龙谦所言,我国所缺着,资金技术耳。厂子建在我国,美国人又搬不走,我们还可以坐收税金。即便运营不良,亏损的也是他们。所以臣准了此事。目前厂子已经动工,大概再有一年就可以组装生产了。零件先从美国运来,所产汽车,也由美国人代为销售。”
  “汽油也从国外运来?”瞿鸿禨问,语气里带着讥讽。
  “那是他们的事。不过,龙谦曾言,中华地大物博,谁敢说地下便没有石油?他曾委托华美机械与美国洛克菲勒公司联系,希望组织一个勘探队在山东进行探勘。因此事干系重大,又涉及风水,下官未曾同意。”
  “美国人还算规矩,勘探石油之事要慎重,”想到之前铁路修筑的风波,也是一片反对之声,现在几乎听不到了,好多省份都积极筹集资金修筑铁路了,慈禧沉吟道,“传闻华美机械与龙谦关系极深,尔可知究竟?”
  “回太后的话。华美机械董事长狄文之子曾在山游历,不幸落入拳匪之手,幸赖龙谦将其救出。所以,龙谦与该父子关系甚好。”
  “这个,本宫倒是听说过。另外,闻说山西票号将大笔的银子投向山东,这其间有何关联?”
  杨士骧心道,山东办实业需要大笔银子,人家就是能将银子筹来,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这也是问题吗?“回太后的话。山东商业银行的前身是晋源银行,晋源银行的前身是晋源票号,主事人为山西人贾继英。因为此人曾在山西票号做事,与山西各大票号甚为稔熟。而且,商人逐利,投资山东自然就是首选了。具体事务,微臣并不过问。”
  慈禧主要是了解第五镇南下后山东的政局,因为之前很多人说杨士骧在山东实为傀儡。现在看来,龙谦走后山东一切如故,她就放了大半的心,说了半晌,慈禧感到累了,“今儿就这样吧。杨卿暂留京师,就在京师过年吧。”
  “臣遵旨。”
  陛见结束了。杨士骧出宫,罗筱才带人等在宫外。扶着杨士骧上了蓝呢大轿,杨士骧招手,让罗筱才也坐上来,将廷对之事大致说了。
  “看来朝廷是眼红山东了。”
  “哼。”
  “没有问入股之事吧?”罗筱才最担心这个。
  “没有。他们不问,我又何必说起?”华源三年两次扩股,罗筱才闻听红利惊人,背着杨士骧入了三千两,这两年收益很是满意。在第二次扩股时说服杨士骧以自己的名义投入了两万两银子,虽然所占股份不足百分之一,但却成为了华源的大股东之一。
  “东翁,此事还需他们来顶。”
  “你说的是。”


第二节 春节(一)
  陈超在过年前听到一个传闻,说山东大学许文夫校长的女公子出奔了,许家急的发昏,派人去了江西寻找。告诉他此事的是他的一个属下,其实也算不得属下,因为那个人不过是陈超临时性的调查局雇佣的临时工。
  陈超的“社会调查局”是按龙谦的建议成立的,目的是做全方位的社会调查,并不是做特务工作。调查局不是正式机构,官府不认,军中也不设,有些像民办的了。人员也是临时的,每次针对不同的课题选调不同的人员。唯有经费来自军中,从龙谦的特支费中列支。陈超在做农村普及教育情况的调查时,曾从山东大学借了两名年轻助教,这个人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祖籍沂州,算是陈超的乡党,而陈超在冬季又进行了一轮针对青州府乡村自治开展情况的调查,已经放假的那位乡党为了挣一笔丰厚的津贴便找了陈超,参加了青州调查组。结束后的陈超举办的“散伙席”上,这位乡党便讲出了这件事,说这件事成了山东大学最大的新闻,连许校长也气病了。
  陈超起初并未在意,他对于许文夫也只是一面之缘,但当时另一个人严厉的眼神令他起了疑心,事后找了这位乡党问究竟,乡党被逼不过,说了事实,传说许校长之女许思暗恋龙大人,所以云英未嫁。谁知竟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这件事给陈超打击很大。他不能对侄女说,而是将女婿找了来,不在家里,而是在前院的司令部,如今成为了宁时俊山东纵队的指挥部。
  陈超问叶延冰,“你不许瞒我!许文夫之女和龙谦究竟有无关系?”
  叶延冰不知道龙谦和许思的故事。这件事在军中本来就几乎无人知晓,“这从何说起?龙司令绝不是那样的人!这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司令啥时候贪恋过女色?因为冯仑纳妾,龙司令还生了气……这是哪个王八蛋坏司令的名声?你跟我说,我去收拾他!”叶延冰虽然与龙谦结了亲,但还是称呼司令而不改口。
  “不用你管。”陈超见叶延冰神态不似作伪,心里舒坦了许多,“这件事我也是偶然听说,不要让小娴知道了。明白吗?”
  “明白。您老人家可别信他们胡说。情报处通报了一些情况,是在极小的范围内通报的,朝廷叫了杨士骧去京师,或许是商议如何对付司令。宁司令刚召集了会议,研究了对策。不管怎样,不准朝廷派兵进山东!或许是朝廷故意造谣?”
  陈超想,造谣?造一个龙谦纳妾的谣有屁的用?如龙谦那样地位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嗯,他当初就预料到了,不过,杨士骧未必会做出伤害蒙山军的事。这种事情,你们要及时报告他。最近江西有消息吗?”陈超知道杨士骧自从入股华源实业后,对龙谦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有。最少三天,就有一份军报过来。那边一切正常。您不用担心。”
  “过年呢,怎么安排的?”
  “我不能休息。所有军官一律不放假,已经定了。”
  “也是。兵得练好。让小娴去你家过年吧。”
  “算了,孩子还小。明年再说吧。”
  “也好,如果不急,回家里吃顿饭吧。”
  “好的。我跟宁司令说个事就回去。”算算自大军南下,自己接手第一旅,诸事缠身,将全部精力放在了部队的整编训练,目的是尽快达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第二十标的战术水平,根本顾不上家里。
  “对了,你岳母为江云物色了一个,我听着很般配。很久不见他了,叫他来,我跟他说一说。他,还有时俊,都该成家了嘛。”
  “宁时俊眼界高,将来还不知要找什么样的,”叶延冰说了这句话又有些后悔,别让老泰山会错了意吧,“江云那小子,我也琢磨不透了。他不在济南了,司令有命令来,他已在去往关外的路上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哦,原来是去鲁山那里了。朝廷授予鲁山部十八镇番号的消息陈超已经从宁时俊那里知道了,这真是个好消息。谁能想到当初派了鲁山几十号人出关,三四年间真的就拉起了一镇之兵?
  “那好,早些回来吧。”
  天色已经黑下来,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那么早。陈超在回家的一段路上想叶延冰,对自己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放心的。但对另一个“女婿”就不那么放心了。陈超在离开司令部大楼往后院走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听到乡党听来的一个传言就如此紧张?说来也奇怪,要说了解,陈超觉得他了解龙谦比了解叶延冰深的多。自陈家崖起,与龙谦单独的深谈就不知道有过多少回了。龙谦走到这一步,他是最深的见证人,某种意义上,比叶延冰这些他的老部下看的更为真切。对于龙谦的野心,陈超既不反对,更不担心了。这些年龙谦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冷静地判断形势,冷静地制定对策,没有一次失败。
  对,真的没有一次失败。之前所担心的所谓冒险,事后看来都是绝妙,比如率领千余人马北上勤王。在陈超看来,被官府招安没错,但替袁世凯卖命就糊涂了。结果呢,勤王一役奠定了蒙山军独霸山东的基础。第五镇奉调南下,很多人认为这是朝廷对蒙山军动手的信号,主张武力对抗,逼迫朝廷收回成命。据叶延冰事后“招供”,军中将领曾有制造一场兵变血洗济南威逼朝廷的计划,但被龙谦所制止。他认为还不是公开与朝廷翻脸的时候,即使计划成功,也会在山东严重丧失民心,属于得不偿失之举。遂在尽可能安排妥当的情况下率军南征了。现在看来,山东一切照旧,朝廷也没有第五镇开拔后将北洋军派进山东。
  陈超就此事独自琢磨过无数回,假如换了自己,能不能如龙谦一般冷静等待时机?虽然不懂军事,但接触久了,陈超也晓得做实力上的对比了,龙谦控制的军队实际已有三个镇,如果愿意,山东可以在一个月内再拉出一个镇来。武器有,兵员更有。真与北洋开战,未必没有胜算。但龙谦仍选择了忍耐,而且做好了蒙山军主力长期不得回返的准备。
  反清是肯定的了,不肯定的是时间。究竟什么时候才亮出他真正的实力?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给猎物致命的一击。这个比喻好像不那么妥当,陈超在迈入院门时摇摇头,苦笑了下。
  这就是对龙谦不放心的缘故了。他心机太深,对于局势的洞察有一种可怕的准确。这种人,就是史书中书写不绝的枭雄。枭雄,有几个会将家庭放在心上?
  正屋屋檐下一盏电灯的照耀下,龙谦长子龙振华站在屋前的台阶上仰着脸看天,陈超叫了一声,孩子竟然没听到。陈超过去摸摸外孙冻得冰凉的脸蛋,“振华,看什么呢?”
  “姥爷,我看星星呢。”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嫌冷。你娘呢?跟姥爷回去吧。”说着抱起振华,回了屋子。
  堂屋明亮的灯光下,陈淑正在看一封信。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尤氏怀里抱着陈娴的儿子叶小涛。
  “叔父……”
  “是他来的信?信上说什么?”
  “一切都好。他在江西临江府,他问叔父和婶娘的安。”陈淑将信递过来。
  陈超没有接,“那就好。听宁时俊说,他那边还是有些问题,兵士们思归心切啊。”
  “朝廷做事不公道,”尤氏道,“仗已经打完了,为啥不准大军回来?”
  “妇道人家懂什么!”陈超觉得老妻自来了济南后越来越变了,“外面的事少关心。淑儿,这么冷的天,振华在外面冻着你也不管。”
  “还不是他老子。”陈淑瞧了眼儿子,“看了他老子画的星图,非要让我教给他那些什么星座的位置,我哪里会?”
  振华从小就聪慧异常,识字早,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偏偏龙谦很是鼓励儿子发问,允许他对所有感兴趣的问题发问,并且尽量给予解答,比如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为什么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西面落下?这些在陈淑看来天经地义的东西龙谦却花很大力气给儿子讲解,还动手编了一本小册子,算是科普类的小册子吧。一页页写了答案的纸订起来,便成为了别具一格的家庭教材。连着陈淑都开始反复阅读这个小册子了。
  “你老子的书上没有讲吗?”
  “爸爸给我画了星图,还说每个季节星座的位置都会变,我不知道对不对,姥爷你知道吗?”振华说着拉了陈超的手,要陈超指给他看。
  “哈哈,姥爷可不懂天文。等你老子回来再问吧。”陈超摸了摸振华的脑袋,“淑儿,龙谦的教育方法别具一格。搁在过去,这就是格物致知,是正当学问,不要干涉孩子的好奇心。对了,延冰会来吃饭,你告小娴一声,她在吧?”
  “下班了。领着兴华玩呢。俺这就去。”
  陈淑离开堂屋,陈超决定不跟尤氏提起许家小姐的事了,老俩口闲聊了几句年货购买的事情,叶延冰过来了。
  “延冰,都在议论汽车厂的事,咱们真的能造汽车了?”尤氏问道。
  汽车对于济南的民众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越来越多的汽车出现在济南的大街小巷,但都是官府和军队的,私人的还没有。不过,因为第五镇司令部有用于传达军令的好几部轿车,尤氏不止一次坐过。
  “能,有啥不能的?只要学了技术,咱们就能造出来。”叶延冰笑道,“之前还能想到用上电灯?现在济南城的百姓不是越来越多的人家申请安装电灯了?”
  “是这个理。不过,还是人家洋人能耐。”尤氏将两岁的叶小涛交给叶延冰,孩子却认生,不愿意到父亲手里,挣脱了回到外祖母的怀中,“你看,整日忙,儿子都不认你了。”尤氏埋怨道。
  “延冰哪有时间嘛。对了,你说,造出汽车干什么?那东西可金贵。”陈超慈爱地看着叶小涛,这孩子遗传了父亲的俊朗,粉团般可爱。
  “干什么?用处大了。比如运兵,从沂州到武定,当日即可抵达。司徒参谋长便说过,军队的战斗力在于火力加速度,有了汽车,行军速度可就快多了。便是运弹药给养,不比骡车强?”
  “那么个小车,能拉多少人?”尤氏以为造的都是那种坐两个人或四个人的轿车。
  “不是那种车,是用来拉货的大车……”
  正说着,陈娴和陈淑回来了,“今儿不走了?平乱结束了,姐夫他们该回来了吧?可是为什么还发了那么多的军服给南面?下午宋处长去,将厂里的存货全都搬空了。看样子过年俺们也不能歇了。”
  “不走了,明天早上回去。”叶延冰看了眼妻子,“是吗?嗯,据说那边挺冷的。打仗,训练,军服破的快,正常的补充吧。”
  “过年你回不回来?”
  “不回来了。要组织一次对抗演习,我是总指挥,走不开。”叶延冰歉意地看了眼妻子。
  “没事,好好练你的兵吧。”陈娴大气地一挥手,“反正俺也歇不成了。”


第三节 春节(二)
  “弟兄们,过年好啊。”
  “司令过年好。”正在吃午饭的军官们呼啦啦站起来,向龙谦敬礼。
  “让我瞧瞧伙食如何?喔,不错嘛,还有腊肉呢。”龙谦看了看桌上几个盆里的菜肴,笑着说。
  “司令没吃饭吧?是不是就在这里吃?俺们好久没跟司令一起吃饭了。”第十九标三营长程建国笑着说。
  “好啊,不知有没有我们几个的份?哈哈,我饭量可大着呢。”龙谦招呼跟随他的韩子英和蔡锷一同落座。
  这一桌全是营部的军官,除了程建国外,其余的都有些紧张,又带着兴奋。他们想不到最高统帅在春节跟他们一同用午餐。
  “建国,给我介绍下嘛。我瞧着都面熟,就是叫不上名字了。”
  “哦,他是军法官马福生,这个,通信排长曲宝维……副营长王会去了八连。”
  “弟兄们辛苦了。”龙谦与营部几个军官一一握手,“都是咱山东子弟,想不想家啊?”
  “不想。”马福生大声道。
  “马福生,嗯,我在沂州见过你,当时在辎重营,对吧?过年了,怎么能不想家?不是真话。”
  马福生嘿嘿笑了。
  “军人也是人啊。一样有父母妻儿,想家想老婆都是正常的。但军人又不是一般的人,抛妻别子是常有的事。谁让我们穿了这身军装呢?我说的对不对?来,我敬大家一杯酒。”龙谦用勤务兵端上的空碗倒了点酒,“敬大家,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诸事顺遂,建功立业。”
  “不敢不敢,俺们敬司令。”七嘴八舌,军官们站起来,酒杯酒碗碰的叮当作响。
  “过年了,可以喝点酒,但要限量,不许有人喝醉了。”
  “放心,每个班一瓶酒,就发下来那么多。再多也没有了。”程建国嘿嘿笑道。
  “这就好。这位是钦差蔡大人,你们应当敬蔡参谋一杯。”龙谦指指坐在身边的蔡锷,“蔡参谋很快就回京了,也好让他替咱们美言几句嘛。”
  又是一通敬酒,蔡锷明显感到军官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冷漠和敌意。
  “建国,给家里去信了?”
  “去了,去过一封。”程建国给龙谦斟上酒。
  “儿行千里母担忧。要常去信。”
  “是。”
  “听说你爹给你说了一房媳妇?你是营长了,可以办家属随军,也可以进咱蒙山军的厂子了。”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哪有时间娶老婆呀。再说,咱们还不知道啥时候回山东呢。司令,弟兄们总问,咱们啥时候回去?”
  龙谦板下脸,“这才出来几天?这么没出息?”
  “仗打完了。窝在这里干什么?每顿都是红米饭……”程建国因为父亲的关系,和龙谦比较熟,两次进军校,受到龙谦的特别关注,几年里从北上勤王时的一个小兵升到了营长,对龙谦有的是亲近,却没有别的军官那种敬畏。
  “红米饭?红米饭怎么了?建国,你小子有些忘本了。记得当初我第一次去你家,满屋子找不出十斤粮,还是我派人给你家里送了一袋面。便是当地的百姓,有多少填不饱肚子的?另外,军歌是怎么唱的,‘向着祖国的边疆’,这才是江西,在中国的腹地呢,如果派你去新疆,去西藏,你去不去?”
  “当然去!”
  “军歌不是唱着玩的,更不是为了热闹。应当将它刻在心里。军人嘛,就是要上级指向哪里,咱们就杀向哪里。是不是啊?”
  “是!”
  因为是大年初一,龙谦不愿意多做批评。但部队普遍存在的思乡情结必须注意了,便是高级军官,对部队停留在江西不进不退也颇有怨言。
  “这就对了嘛。吃菜,边吃边聊。军法官,”龙谦笑眯眯地看着马福生,“三营纪律如何?有没有严重违纪的?”
  “没有。”马福生站起来,龙谦摆手让他坐下,马福生看了一眼标统韩子英,“三营纪律执行良好,没有违纪案例。”
  “这就好。纪律是军队的生命,没有严格的纪律,就是一群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了。是不是啊?军法官是根据军律执行军法的,你们要自觉接受军法官的监督,不得有对抗情绪。马福生,工作有没有困难?程建国配不配合?”
  “营长自身执行纪律就是模范。我在三营一切顺利。”
  “嗯,你的任务不是给他们唱喜歌,就是挑刺的!没有监督,程建国一样会变坏的。”龙谦的语气严厉起来。
  气氛陡然变冷,韩子英站起来说,“请司令放心,我标一定严格执行纪律条令,保持发扬我军的荣誉。”
  “对,荣誉!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要用具体的行动体现蒙山军是什么样的军队,要让百姓爱戴我们这支军队。要让大姑娘们都以嫁蒙山军军官为荣。哈哈。”
  “一定按照司令的要求办,保持发扬蒙山军的荣誉!”几个军官齐声回答。
  “好,好。眼下要做的就是做好士兵们的思想工作,丢掉马上回家的念头,认真完成好参谋处下发的山地战训练科目,等待我的命令。”
  “是。”
  蔡锷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扒拉着盆里的已经凉了的肉菜,却很少送进嘴巴。看起来他在认真听龙谦的“训话”,实际上思绪早就飞扬到不知道何处了。第五镇的伙食出奇的好,过节就更不一般了。但是他的心思不在伙食上,第五镇军官们不断冒出的“蒙山军”三个字刺激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这是一支独立性极强的军队,跟北洋军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两个月来,他对这支军队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尽管第五镇势如霹雳地镇压了起义,但蔡锷却很难痛恨这支军队,因为它不是朝廷的鹰犬,而是一支相当另类的军队。
  蔡锷在第五镇身上看到了日军的影子,比如内务条例,比如训练科目,比如部队的战术素养。蔡锷认为他所了解的第五镇精锐部队,不如封国柱兼任标统的第十七标,已经不次于日军了,而且有许多地方超越了日军,比如小分队战术以及新式武器派生出来的战术训练。但又有更多不同的地方,比如真心地爱护百姓,比如战功评比,比如奖励与处罚,比如别开生面的爱国精神与献身精神的教育。
  隐约听说刘道一等人并未并枪决,而是被秘密关押了。蔡锷曾私下询问过龙谦。他有这个机会,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年轻的统制官,他有比第五镇高级军官们更多的机会与龙谦接触。
  龙谦没有承认刘道一蔡绍南被秘密关押了,而是反问他对于湘赣边界起义的看法,“这样的举事会不会成功?它对于你们革命党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那些领袖们躲在日本不敢回国深入百姓去做艰苦的工作?难道他们连冯云山萧朝贵都不如?而是像雇佣打手一样做无谓的牺牲?这场闹剧中死掉的那些人,有几个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事?他们的父母妻儿,会不会为他们的死而骄傲?”
  蔡锷无言以对。他承认即使没有第五镇的出现,这场“轰轰烈烈”涉及两省数州的起义不会成功。蔡锷是军人,懂得将一伙毫无纪律毫无战术素养的农民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军人的难度。更不要说身负更大责任的将领了。巡防营虽然腐败,比起一帮以江湖义气为纽带连结的会党战斗力强。关键是,所谓的革命军并未得到百姓的衷心拥护,在江西及湖南两省的会剿下注定会失败。即使第八镇及第五镇不来,一样的结果。
  龙谦说的那句‘不愿深入百姓做艰苦的工作’震撼了他。因为他亲身参与了第五镇的民众工作。战斗结束后,第五镇各部一方面组织了以连排为单位的分队搜山剿匪,另一方面则组织了所谓的群众工作队搞了些访贫问苦的工作,医疗队深入乡村为百姓免费诊治,处置了临江等三府六户鱼肉乡里的豪强,搞了类似历史上起义军的开仓放粮,筹措军饷救助赤贫的农户,在当地乡村公开招募新兵……这一切,都受到了赣西百姓的热烈欢迎。现在,光是从袁州、临江、吉安三府招募的新兵便编了两个新兵团,分属第九协和第十协,展开了极为严格的训练。其中,大约有一半是参加过这次暴动的民军。
  第五镇在临江、袁州、吉安三府驻扎的各种行为,并不受到当地官府的欢迎,除掉剿匪,其余的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抵制。特别是对六户豪强地主的严厉镇压。蔡锷见证了这个行动,曾担心龙谦不好收场。豪强之所以称为豪强,一般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一户的亲戚据说是江西按察使这样的高官。但第五镇的理由很充分——勾结叛匪!要证据,好吧,证据多的是,认证物证俱有。蔡锷算是领教了龙谦手下那个叫王之峰的情报官的厉害,谁都看得出是由于他们的豪奢与不配合导致了杀身之祸,但偏偏就能拿出他们“通匪”的证据来!第五镇既拿到了他们需要的粮食和住所,又严厉打击了豪强的气焰。还刁买了人心。看着官府拿这支山东军毫无办法,三府之地所有的士绅谁还敢对抗军队?
  如果革命党有第五镇这样的军队该多好。蔡锷不止一次这样想。既然龙谦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不在意,蔡锷自然没有放过“策反”龙谦的机会。他说了几句便被龙谦打断了,“你不要讲那些大道理了。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道理。百姓厌清是因为满清朝廷没有治理好这个国家,假如满清将中国搞的和美国一样,百姓也会厌清?种族之说只能欺骗没有头脑的愚民,骗不了有思想的人。革命不只是一个口号,关键是革命会给百姓带来什么,如果只为改朝换代,革命就是一场让百姓流血受罪的灾难。‘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听说过?只有实实在在地为百姓谋福利,百姓才会拥护革命。你说说,你那些革命党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你凭什么说民国建立百姓就会过上好日子?凭什么说民国就比满清强?”
  蔡锷还是无言以对。说实话,即便如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深入百姓做艰苦的工作。龙谦提到了冯云山和萧朝贵这两个首义五王的两位,他隐约听说,太平天国部队的老底子就是这两位打下的。
  “司令,你承认民心厌清了?”不自觉间,蔡锷也跟着别人一样叫龙谦司令了。
  “百姓并不知道朝廷对或者错。但他们懂得他们的日子好了还是差了!假如百姓在满清的统治下衣食无忧,日子一年比一年强,他们会不会厌清?”
  那是一次很深入的谈话。之后,蔡锷参与了第五镇的评功会,让他大开眼界,所有的功劳或者过错都一清二楚,从山东出发,那支部队发挥了主动性,那支部队缴获多少,俘敌多少,那支部队违反了军纪,那支部队延期了,都记得一清二楚。奖罚自然无话可说……朝廷对于第五镇及龙谦本人的打赏尚未下来,蔡锷自然也就不知道龙谦会将自己那份全部捐了出来用于部队对有功官兵打赏和伙食改善。
  “我想加入你们,可以吗?”又一次谈话中,蔡锷提出了要求。
  “唔,这说明蔡参谋看得起龙某啊,荣幸,真是荣幸之至。”龙谦哈哈大笑,“为什么?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难道是想做一个高级卧底?”
  “我喜欢你的军队。”
  “蔡锷,你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这很难得。与其贸然加入蒙山军,还不如回北洋去!或者到全国走走,看看中国将来会走到哪个方向?我不要你表示忠诚。忠诚是建立在理想之上的,我希望蒙山军会成为国防军,它不再是朝廷镇压内部的工具,而是抵御外侮,恢复祖先荣光的伟大的国防军。”
  “司令……”
  “好了,你不要说了。过完年,你就回北京。我们之间的话永远烂在肚子里吧。留着有用之身,为我们这个国家做更多的事。回北京后,你该如何向袁世凯报告,你自己斟酌。北京有我的人,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联系你,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给他们提出来。松坡,日子还长,如果你觉得蒙山军真正是一支值得你参加并为之效忠的军队,咱们总会走到一起的。是不是?”龙谦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另外,刘道一还活着。但现在他还不能亮相。”


第四节 春节(三)
  前门一带是北京传统的商业区,庚子年闹拳匪,前门一带损失惨重,破坏严重。经过六年的复苏,前门商业区已经恢复了旧观,尤其是在中国人最大的节日春节临近,这一带更是摩肩接踵,热闹异常。
  年关下午,随着暮霭四合,熙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各自回家准备祭祖过年了。不断炸响的鞭炮,让空气中带了幽微的火药香,预示着又一个春节来临了。大栅栏顺福祥的皮货店已经打烊了,伙计们已经领了红包各回各家,老板李云祥与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张氏将祖宗牌位摆上了堂屋擦得铮亮的八仙桌,张氏开始从灶房往出端准备好的祭品。
  敲门声传来,起初以为听错了,但没错,正是前院铺面大门被人敲响了门环。
  “这个时候谁来呀?真是的。”张氏是京城人氏,但李云祥祖籍山东,京城并无亲戚,即便是亲戚,这个时候也不会登门。
  “我去看看,说不得有一笔大买卖呢。”李云祥披上棉袍,去前院开门了。
  很快,李云祥领进一高一矮两个男子,从衣着神态看,矮个子白净面皮身穿皮袍的男子为主,那个黑脸膛高个子身穿深蓝粗布棉袍的是随从。
  “怎么能领进后宅呢?而且是在这个时候,”张氏起身回避。
  “啊,真是喜事。老家的亲戚来了,他是我表弟张小云,那位是表弟的朋友。”李云祥神色很古怪,说是大喜事,脸上却殊无喜色,“表弟,她就是你嫂子。”
  “嫂嫂安好。刚进京城,真是打扰了。”张小云对张氏施了一礼。
  “叔叔安好。你且宽坐,我去准备饭食。”张氏感到了丈夫似乎有些紧张。
  张氏离开堂屋,张小云大喇喇地坐在客位上,“坐吧,是不是很意外?”那个黑脸大汉挪了几步,守在了门口。
  “是,没想到处长您来……”李云陪着笑,没敢落座。
  “你是兄长,哪有我这个弟弟坐着你却站着的道理?坐下说。住下,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李云祥换了山东话回道。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的主位上。
  “小日子过的不错呀。”张小云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看起来你真成了生意人了。”
  “从不敢忘了自己的任务……”
  “是吗?”锐利的目光扫过去,李云祥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一年来,你违反了几次纪律?嗯?出发前所发了誓言,都当了耳旁风了吧?”
  “江处长……”李云祥扑通跪了下去。
  一个眼色丢过去,黑脸汉子一把将李云祥拉了起来,“坐着说。”
  没错,张小云正是蒙山军情报处长江云。
  听见张氏拖沓的脚步声,江云阴沉的脸色立即挂满了笑容,“家里都好,我爹一直拿三哥你教育我……嫂嫂,”看见张氏进来,江云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接过黑脸汉子手中的包裹,“从老家带的一点土仪,不成敬意,还望嫂嫂笑纳。”
  “都是自家人,带什么东西嘛。”看见鼓鼓囊囊的包裹,张氏脸上有了笑意,“叔叔是今天进京的?路上好走?”
  “上午就进城了,第一回来,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儿……”江云笑眯眯地审视着妇人。
  “老七,我先安顿你住下吧?”
  “那好,不知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伙计们都回家了,再来几个人都没问题。”李云祥起身,领着江云俩人出了堂屋,回到了前院,打开了西厢,点起了蜡烛,“我这就生火……”
  “稳住神。如果要处置你,就不是我来了。”江云冷冷地说,“你先忙你的,饭后我们再谈。”
  “是,是,”大冷的天,李云祥额头竟然沁出了汗珠。
  李云祥是在前年被派往北京建立这个情报站的,但一直没有具体的任务,他接受的指令就是做一个真正的商人,这点对于他不难,因为他参军之前,家里就是做皮货生意的。但父亲在庚子之乱的第二年死在关东道上,母亲改嫁,家道也就中落了。他参军后的第二年被挑入情报处,在徐州站工作了一年后被调回总部,再次受训后带着一笔“巨款”来到北京,买下这间铺面后成为了一个京师皮货商。这间顺福祥皮货店除了他之外,都和蒙山军毫无瓜葛。
  江云处长突然登门,问题显然出在他的妻子。按照纪律,他讨老婆必须得到总部的批准,这一点他违反纪律了。老婆张氏生于一个小官僚家庭,其父曾在工部做过一个小官,现在已经赋闲回家了。因为一次购物认识了张氏,彼此有心了,便成了这个婚事。他是在娶了张氏才报告总部的,总部一直没有回信。算起来已经有十个月了。
  现在来清算他的错误了。
  情报处的纪律严格的不近人情。据说那些规矩都是龙司令亲自定的。对于违反纪律的情报员处分极为严格,他在徐州站时,站长韩四海就因为私下与官府来往被部下举报,召回总部后被处决了。这个案例在情报处内部做了通报。他自认自己私自娶妻不属于背叛组织的行为,但是,一向执法严厉的江处长会怎样处置自己?江云有几句“名言”,进入情报处,你就是不是你自己的了!错误没有第二次,一次足以要了你的命,敌人不处置你,组织也会处置你!你可以叛逃,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组织上也会将你绳之以法,而且,连带你的家人一同受罚!
  可以肯定的是,京师绝非自己一个情报站,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盘点自己的行为,除了这个错误外,其他都没问题,账目清楚,绝没有贪污……如果江处长不放过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该怎么办?
  晚饭的气氛极好,江云谈笑风生,济南的趣闻轶事将张氏逗的咯咯直笑,连说一定要去济南看一看,还埋怨李云祥不带自己回老家。江处长就有这个本事,你永远不能从他的表面看透他的内心。
  饭后,张氏回卧室了,江云开始审问李云祥。李云祥“招认”自己一时糊涂,忘了纪律,没有及时向组织报告,请求处里给予最严厉的处分。
  “处分?我问你,军法也是人情,但为什么要规定情报处人员成亲需要批准?”
  “属下明白,那是因为怕混入奸细。”李云祥垂首答道。
  “知道为何不报?按正常程序报告未必就不会批准!若非你除此之外尚无其他违纪情况,若非你老婆家世清白,你死定了。”江云阴测测地说,“先将此事记下,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属下一定戴罪立功。”
  “你岳父张景岳有个弟弟叫张浩岳,在北洋军政司兵备处粮饷股,对吧?”
  “是,现在是粮饷局了。”
  “还算你有心。司令带主力南下,家里担心北洋主力会对山东不利,如果他们有进兵计划,瞒不过粮饷局。你的任务是从你老婆这个叔父那里拿到北洋的出兵计划,出几个镇?何时出兵?”
  “明白了。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不要让这个张浩岳生疑,明白吧?”
  “明白。那么,情报如何传递?”
  “琉璃厂有一家潘记古玩店。你找潘老板,就说你要一副唐伯虎的棋谱,他就知道你是谁了。”
  唐寅书画双绝,什么时候有棋谱传世?李云祥随便明白了接头暗号漏洞的真义,“属下记下了。”
  “老刘留在你这里做伙计,可以吧?”江云指指黑脸汉子。
  “可以可以。”
  “李云祥,组织上培养你,花钱让你来北京做老板,不是让你单纯享福的。”
  “是,是,一切为了蒙山军的大业。”
  “记得就好。看你的表现了。如果做的好,之前的过失一笔购销。如果再有违纪……”
  “属下绝不敢再犯错误了。”
  “情报工作至为残酷,那是一步错不得的。说错一句话,去错一个地方,你的脑袋就危险了!你的脑袋事小,司令的大业为大。你要记住这一点。现在,你这个站就算启用了。老刘为站长,生意以你为主,老刘不干涉。工作听老刘安排。”
  “是,我一定照站长命令行事。”
  第二日,也就是丁未年的春节,江云离开了顺福祥皮货店,独自一人步行来到莫里循大街的福来顺酒庄。因为是过年,酒庄虽然开业,但顾客寥寥。江云问邢老板,立即被伙计带入了后堂。
  “喔,老天!你怎么来了?”北京总站负责人邢冬云丢下手里的书,惊讶地对江云说。
  “哈哈,你倒悠闲。”江云摘下皮帽子,顺便将那根假辫子扯下丢在八仙庄上。
  “处长要去东北?”
  “聪明。”江云微笑着对邢冬云竖起了大拇指。
  “怎么就你一个人?”邢冬云站起来从玻璃窗子望出去。
  “这个你别管了,我也不跟你要人。最近有什么新闻?”
  “新闻倒是不少,朝廷封赏司令子爵,连司令的大公子都封了个轻车都尉,对了,朝廷授予司令临江等四府巡阅使。估计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四府巡阅使?什么意思?”江云咀嚼着邢冬云说出的消息,他不关心什么子爵伯爵的,那没有实质意义,但是授予龙谦湘赣边界四府巡阅使,却需要好好琢磨一番背后的含义,“嗯,老袁的兵有没有动静?”
  “没有集结的消息,至少现在没有。杨士骧前几日到了,住在贤良寺,好像搬出去了,是不是去了直隶总督府,还不清楚。”
  “杨士骧陛见的消息如何?”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官署都挂印了,又不好到家里去问。不过,估计会有武器方面的纠纷,据说铁良对华源拒绝调拨那批炮弹很生气。”
  “嗯,这个家里知道。还有呢?”
  “有个叫莫里循的澳国人,为英国办事。是《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过年后,他要去山东做专访。他去贤良寺见过杨士骧,估计提起过此事。”
  “澳国人?怎么和你认识的?”
  “哦,他就住这条街,连街名都叫莫里循大街了。他喜欢我这里的蘑菇头,算是朋友了。这个人不简单……”邢冬云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情况。
  “外国人在狗咬狗。法国与俄国结盟已久了,目标自然是德国。英国和日本是盟友,跟法俄走的近。德国人与咱们打的火热,或许英国人坐不住了,也想去山东插一腿?”
  “老邢这几年很是学了不少东西嘛。司令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不错。”江云笑眯眯地看着邢冬云。这是与他一起组建情报处的“元老”,蒙山寨时期的老人,这些年从这里给山东传回去很多重要的情报。
  “你不是叫我重点关注列强的消息吗?”
  “对,对,你做的不错。眼下咱们主要对付的一是朝廷,二是北洋。洋人的事,恐怕在以后了。对了,你上次说袁世凯吃瘪,有没有可能被彻底夺掉军权?”
  “从段祺瑞、冯国璋、王占元、王士珍、张怀芝、李纯、曹锟……一大帮将领都是老袁的人,除非铁良将其全部换掉,不然就不会真正控制北洋军。换掉这些人,且不说行不行,北洋也就被抽去了脊梁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最近有消息说准备以唐绍仪手里的部队组建第二十镇。”
  “用谁?用那个张作霖?”
  “不,北洋这边会派人去。先是说张怀芝,段芝贵也在争,最近又嚷嚷一个叫孟恩元的。估计没有定。朝廷办事太拖拉,总是不停地扯来扯去。可以肯定,二十镇不会像十八镇那样。”
  “北洋不派人去十八镇?”
  “鲁山干的好,朱家宝被哄住了,非说除了鲁山,没人降得住十八镇。倒是从奉天调过去几个小军官,估计现在已经在长春了。”
  “两件事。第一就是朝廷对司令的使用。这是最重要的,让咱主力停在江西不进不退,肯定有阴谋。第二就是查明朝廷是否有对山东用兵的计划。”
  “明白。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江云最后说,“白兔那边不要轻易联系,如果北洋有军事计划,白兔会联系你的。”
  白兔是深潜在北洋军参谋机构的段永清的代号,他是蒙山军情报机构最初使用动物代号的第一批间谍中最重要的一个。但作为北京情报站的总负责人,邢冬云是知道段永清的存在的。


第五节 北满十八镇
  初一下午江云返回通州,会合了他的“卫队”,在通州住了一宿,第二日启程赶赴吉林,这一走就是一个半月。先到奉天见了他的副手、奉天情报总站站长田书榜及王月蝉,听了关东局势的总体汇报及十八镇的情况,由田书榜陪同继续北上,在农历二月十九来到了长春厅第十八镇三十六协司令部,鲁山及参谋长邓清华正好在这里。
  山东此时已是嫩芽初发了,北国仍是一片冰天雪地。
  “啊,真的是你!”看清楚真是江云,鲁山没理田书榜,一把抱起江云原地转了几个圈,“哈哈,真是你小子!可想死俺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统制官的神态让站岗的哨兵感到惊异,不晓得这几个身穿臃肿皮袍的生意人模样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跟着鲁山出来的邓清华眼中也蒙上了水汽。
  “回去说,回去说,啊,”江云叫道,“陆大统制,你要把俺的骨头弄折啦。”
  “好,回去说。清华,安排酒席,将前两日打的野味都炖上,中午咱好好喝一杯。另外,将可以赶来的老兄弟都叫来,就说老家来人了。”
  鲁山率领第一批出关的精锐离开山东是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秋,屈指算来,已经过了三年半了,之间总部派了数批人员增援,但都是派来为鲁山部下的,真正的“钦差大员”还是第一次到关东来。
  “小江云,司令那边咋样?家里好吧?”回到鲁山的居室,鲁山迫不及待地问道。
  “鲁山哥,你问家里,是问嫂子和我那大侄子吗?”江云笑嘻嘻道。
  鲁山出关的第二年,在“白岭支队”打完奉天战役后,龙谦曾考虑将李文秀母子送至关外与鲁山团聚。同样的,程二虎,熊勋,盛光等人也存在这个问题。但鲁山回信说关外局势紧张,部队一日三动,不适宜将家属送来。后来又考虑别的因素,事情就此搁下了。
  “嘿嘿,你小子出息了啊,敢开你老哥哥的玩笑了啊。俺问的当然是咱山东老家,咱的老地盘。”鲁山笑呵呵地。
  说话间,外面涌入一群人,都是听说江云来了的蒙山军“老人”,在亲热地拥抱打招呼的时候,江云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衣服都是深蓝色的厚毛呢大衣,显然是来自老毛子。
  “对,光是听老田传来的消息总是隔着一层,你快讲讲,咱老家怎么样了?”七嘴八舌。
  “鲁大哥,各位哥哥,山东一切都好,司令也好。你们想不到有多大变化了。这个,咱慢慢说。要讲,一天一夜也讲不完。司令率咱蒙山军主力南下之前,便决定派我来关外走一趟。哦,这是司令给你们的亲笔信,早就写好了的。司令南下后,担心朝廷对咱山东动武,我又待了一段时间,确信朝廷暂时没有向山东派兵的打算,这才请示宁司令,来看望各位老大哥。”江云撕开内衣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函,“是给你的。”他将信函递给了鲁山。
  当着十八镇参谋长邓清华、三十六协协统程二虎、三十六协副协统兼七十一标标统熊勋以及田书榜的面,鲁山撕开了龙谦的信函,仔细阅读了龙谦的来信。
  “司令怎么说?”熊勋忍不住问道。
  “哦,司令夸奖咱们干的好!司令惦记着大家,每个人都问到了,你们看吧,不保密。”鲁山转手将信件递给了邓清华。
  “司令率兵南下的消息由老田传来后,大家也在担心山东的安全。毕竟宁时俊和叶延冰手里的都是新兵蛋子,没有经过大仗火的考验。弟兄们都嚷着要杀回山东呢。”鲁山回忆道。
  “家里曾有让你们做出南下姿态以吸引北洋军北上加强山海关防守力量的计划,但司令没有同意。现在看来,司令的眼光还是准。不过,家里真没想到你们在关外搞出了这么大的局面,真是太好了!”江云兴奋地搓着手。
  “出关之时,俺们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全是司令给的方略高明,利用了日俄战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然,现在最多拉起千把人的杆子就不错了,顶个屁用?”鲁山整理了下思路,“前些日子,陆军部派了个叫良弼的家伙来点验,授予了俺们陆军第十八镇的番号,直属陆军部管辖。呸!他管得了个屁!哈哈。现在德平、盛光等人带三十五协去了黑龙江,其余的老兄弟都在这里,商凤春留守吉林,你都会见到的。”
  “干的确实漂亮。”江云正色道,“司令不知说了多少次,说你们超出了他的最好预期。黑沟台大战后,司令极为担心,生怕折损了老兄弟!老天保佑,司令惦记的弟兄都好好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对了,听说小日本还曾派人行刺过?”
  “全靠山东老家的支援。”鲁山脸上浮现沉思的神情,“几批派来的人马都是好样的,撑起了十八镇的台面。如果再有两百人就更好了,对了,老田,那封信你收到了吧?”鲁山在十八镇编组完成后曾与范德平、邓清华、程二虎及商凤春联名向山东请示,请求再派两百至三百名军校毕业生过来,特别是学工兵、炮兵及辎重兵等专业的军官。
  “收到了,已经转回山东了。”田书榜放下茶碗道。
  “至于小日本派人行刺,不值一提,几个杀手都被干掉了。他妈的,日本萝卜头硬是顽强,一个活的都没抓到。”
  “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嘿嘿,”熊勋笑道,“就那罗圈腿儿,还用问?”
  “还是要小心些,你们让小日本吃了大亏。据说那个秋山好古在日本很出名呢。他的葬礼极为隆重,连皇室都派人参加了呢。小日本能咽得下那口气?司令一再提醒要加强安全保卫。”江云郑重道,“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们那封信我知道。不过,以后不会再大批派遣人员出关了,”江云低声说,“你们这里不纯净了,司令有明确的指示,十八镇与山东的关系,保密的越久越好。大批的军官过来,再也无法遮人耳目了。而且,司令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关内局势将更为紧张,主力离开山东后,山东急切需要大批军官充实训练新部队,所以,暂时不会调人来了,一切都靠你们自己解决……对了,奉天派了几个人过来?担负什么职务?”
  “没给他们什么职务,大部分当参谋呢,哪里能让他们带兵?有两个人需要提一下,都是留学日本学军事的,一个叫蒋方震,一个叫张孝准。都是唐绍仪派过来的。蒋方震留在司令部参谋处,张孝准在工兵标。孔祥安说这个人可以,有两把刷子。”
  “那,那个人真不错。”程二虎道。
  “对我们,司令有什么指示?”邓清华将信转给熊勋,问道。
  “很简单。扩兵,练兵,切实掌控好部队,以待时局之变。但不要向官府渗透,重点是军事。抓好军队就是你们的任务。”
  “扩兵容易,北满到处是胡子,虽然人烟稀少,但再拉起几千人不是问题。关键是武器和军饷,俄国人不像以前那样全力支持了,一切都靠自己。”鲁山苦笑道,“现在俺算是理解了司令当初的难处了,养兵练兵比打仗难的多。养兵千日,用兵不过一时。”
  一些情况需要跟鲁山私下交流,江云岔开了话题,“十八镇情况如何?”
  有关十八镇编组的情况已经通过田书榜的奉天站上报了,龙谦完全照准鲁山的意见。但鲁山还是很详细地汇报了情况。
  “十八镇以我为统制,清华是参谋长,商凤春为副参谋长兼参谋处长。三十五协协统范德平,副协统盛光,六十九标郑双庆,七十标盛光,三十六协协统是二虎,副协统熊勋。七十一标是熊勋,七十二标为丁小富。骑兵多,编了两个标,老蒋带一标,是主力标,现在跟德平东进黑龙江了。骑二标是胡子归降的头领,叫段兴茂。炮标为黄锦辉,工兵标为孔祥安,他是第三批出关的,辎重标为赵洪生,这是我们第一批收罗的,原来是马帮,老赵这些年对部队发展贡献极大……对了,张小丁当了情报处长,哈哈,跟你平级了?”
  “喔,人强马壮了嘛。对了,老许干了啥?”江云没接张小丁的话题,却问起了另外一个人。张小丁原来是北京情报站建站元老,后调入奉天站,跟随鲁山部北撤吉林,组建了鲁山部的情报科,组建十八镇,被批准担任了情报处长。这个机构并不出现在公开的编制上,名单是挂在参谋处的,实际是双重领导,在帮助鲁山收集情报的同时,还负有监视部队的职责。对于张小丁的任务,鲁山以下程二虎、熊勋等都一清二楚。
  “根据清华的建议,成立了一个教导队,用来训练下级军官,主要是排班长,老许自告奋勇干这个,领着标统的薪饷。”
  老许就是许公持。蒙山军最早的“老人”了,也是最出名的神枪手,曾与龙谦较量过枪法。
  “吃饭吃饭,江处长他们也饿了……”
  饭后,被灌了不少酒的江云还算清醒,与鲁山闭门密谈。
  “司令要我转达他对你的指示,另外就是如实回答几个问题。一是部队的稳定问题,关外部队的指挥权统属于你,不准分散。有没有不停命令或者阳奉阴违的。第二,就是对部队的战斗力做一个评估。你知道,我其实不懂军事,这个评估,还要你来做。第三就是部队面临的困难,敞开了说,我如实转报司令。”江云摆出了“钦差”的架势,谈话也就带了公事公办的味道。
  “司令有什么指示?”
  “司令要求你切实占据吉林和黑龙江两省,彻底消灭盘踞山林的胡子,逐步将吉黑两省打造成真心拥护我军的根据地。下一步,关内会派一些懂经济民生的人来,司令说了,吉林,特别是黑龙江,地广人稀,与山东有着不同的地理民情,最大的特点是官府的控制力弱,许多县份连县太爷都没有,很大程度上处于无政府状态。我军要充分利用这一特点,抛开官府,以十八镇为武力支持,大力建立我们自己的最下层政府。将一些不适宜打仗但忠于部队的军官派下去干这件事……除了练兵,你还要学习研究经济问题,努力实现部队的自养。你的敌人就是奉天,据说朝廷要在奉天新建一个镇。如果战端一开,你的任务就是带兵南下,击破奉天之敌,威胁山海关乃至京师,迫使北洋军两面受敌。如果山东遇到攻击,这边要迅速响应。但如果局势平稳,就让朝廷的那些鞑子继续做梦吧。”
  “明白。这本是司令的在山东时的规划,我记着呢。”
  “下面你就说说我必须带回去的问题吧。”
  “先说困难吧。关键是后勤问题,我手里的兵是一次性的,根本不经打。虽说去年到现在,我从俄国人手里搞了不少武器弹药,但没有自己的军火厂,子弹打一发少一发,搞得我连训练都不敢放手了。如果俄国人不给了,朝廷也不给,事情就麻烦了。良弼来的时候,我提了这个要求,良弼是内行,仔细检阅了熊勋的七十一标,这是我最精锐的步标了。武器清一色的俄国造,口径与朝廷的德制系列不同,他说难,希望我更老毛子那边获得补充。说了个活话,不靠谱。俄国人最近国内局势很乱,好像也在闹革命党,俄国兵大部分都调回国了,余下的也要调回去。俄国人那条线也不靠谱了,这个最难。吉林和黑龙江工业基础不如奉天,光靠缴获根本是空话。”
  江云点点头,神色凝重。
  “关于部队的素质,七十一,七十这两个标勉强可以与蒙山军老部队比,他们打过黑沟台和沈旦堡,见过世面。六十九和七十二就差一些。炮标的实战经验行,但炮弹没补充,实弹射击训练已经停了,没办法。骑标应当比老迟手里的那支骑兵厉害,剿匪全靠骑兵,有经验,这边马多,在沈旦堡,我们狠狠从小日本手里抢了一批战马,组建了最早的骑兵。黑龙江西部紧靠草原,从草原上可以用枪弹换马,很便宜,我去年一年大约从草原上的蒙古牧民手里搞来了一千五百匹好马,俄国人还留下一大批,说实话,再组建一个骑兵标都不是问题。现在除了两个骑标,每个协还组建了一个直属的骑兵营,镇台也有一个骑兵营。但骑兵比步兵费钱的多,没有专门的骑枪,马刀也是坏一把少一把。”
  “还是武器问题?”
  “不,还是部队的素质。说实话,现在我对司令当初蒙山整军的那一套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我的部队扩张太快,缺少扎实的训练,特别是纪律的素养。一半的兵员来自招降的胡子,纪律极坏。前天,不,大前天我还下令枪毙了六个严重违纪祸害百姓的家伙。从撤出奉天,累计枪毙的不下百人了!但纪律还是不行,根本达不到山东时的水平。抽大烟的,逛窑子的,酗酒烂醉如泥的,屡禁不止。一些关内来的军官对我严整军纪也不满,认为这边不同于山东,不能照搬蒙山军军规……我认为,十八镇如果与司令的老五镇交手,别看一些部队打过黑沟台与沈旦堡,依旧是完败。”
  江云神情严肃起来,“司令最担心的就是这点。实在不像话的,我带了司令的空白手令,可以调回去……”
  “不,我有办法,但需要时间。总体上,主要的军官们还好,大家也算心齐,调动就不必了。像双庆,好不容易降住了六十九标那帮惯匪,换一个更麻烦。”
  “明白了。”
  “最后,就是部队的稳定问题。我认为,既有问题也没有问题。上层的问题少,下层的问题多。我虽然是十八镇的最高指挥官,但我没有司令的威望。自范德平、程二虎、邓清华、熊勋以下,特别是商凤春,更在意山东的指令,也就是司令的命令。而且,还有司令立的规矩在,大事需军政委员会大多数同意方可施行。”
  江云眨巴着眼仔细听着。
  “根据老家的指令,青军联已经秘密成立,商凤春为书记长,从关内过来的军官自然都参加了,还吸收了一批靠得住的关东子弟,现在人数大约有七百至八百人吧。所以部队中高层基本没有问题。但另一方面,由于招降了过多的胡子,下面还是不敢打包票。三个月前曾发生集体哗变,参与的是同一杆胡子,有几十人,一起逃了,根据抓回来的交代,原因是受不了纪律。虽然对于这些人,尽可能地将他们打散了分入各营连,但对于一些主动投奔的杆子,这样做不合适。这种情况需要时间来改变,俺觉得,要是再来一次蒙山整军就好了。这就是下层存在的不稳定问题。另外,假如部队遇到来不及请示的突发情况,或许会出现等待山东指令的局面。我认为这是危险的。这就是我说的一种不稳定。”
  “嗯,司令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在我走之前,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我指的是在我们蒙山军系统的军官内传达司令一封命令,那就是鉴于变化了的形势,十八镇的军事行动由你负完全责任,可以先斩后奏。”江云似乎从鲁山的“报告”中听出了什么东西,好在龙谦在山东决定派自己出关“劳军”时,已经什么都料到了。
  “感谢司令的信任……”
  “这叫什么话?司令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还有一个问题,”鲁山点了一支烟,这是江云从山东带来的烟卷,“司令要扩兵?”
  “扩,尽可能地扩。”
  “可是,我计算了下,现在除了老五镇,山东至少有一个镇了,这边一个镇,咱蒙山军已经有三个大编制的镇台了。司令一向提倡精兵路线,即便是与老袁的北洋军开战,我们至少有五成的把握吧?上次在河南会操,周毅的第十协不是干脆利落地干掉了曹锟?一个镇,光是军饷每月就是十几万,武器更是费钱……难道司令很快要举事?”
  “这个,”江云习惯地扫了眼周围,“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如果夺取全国,三个镇哪里够?再有三个也不成。而且,司令曾对我说,几年间,世界局势将要大变,可能出现全世界范围的大战争,那可不是小打小闹了。日俄战争与其相比也差得远了。如果咱们现在不动手扩兵,特别是培养下级军官,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司令这样说过?”鲁山疑惑地问。
  “局势变化极快。你我都料不到明年会发生什么,但司令知道。真的。”
  “明白了。我力争用一年时间再扩一个镇出来。”鲁山重重地擂了下桌子。
  “最后就是补给问题了。司令考虑到了你说的困难。一次性的军队是决不能成事的,兵也是必须练的,办法要你想。但司令认为,在推翻满清之前,山东没有力量帮助关外建立兵工厂,那个太难了。你知道,或许不知道,司令为此花了多少心血。光是电和钢,就是一个大的吓人的数字。我们没有钱给你建厂子,”江云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这是五十万银元,给你留下。这是老家可以凑出的最大数字了!以后每月至少接济你十万银元,其余的,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司令说,俄国人的军队内部贪污腐化很厉害,可以花钱向俄国人买你需要的东西,眼下这是最靠谱的一条路了。另外,就是在俄国人的帮助下建立子弹厂和炮弹厂,机器要你想办法从俄国人手里买,山东可以派懂行的人来。”
  “这个我已经着手办了,朱家宝很信任我,吉林已经有一个小型的兵工厂,可以修理枪械,但还不能造子弹和炮弹。有了钱,我可以找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想办法。”
  “可以。阿尔杰米耶夫?就是俄国远东军副参谋长?他现在还信任你?”
  “是的,这个人很精明,懂兵法,不过没安好心,总想着培养一支效忠俄国的军队,他现在是俄军总司令,我说的是留在关东的俄军。除了我,他们也找不到其他代理人。”
  “你越来越厉害了。”江云笑道。
  鲁山接过了那张银票,“能从吉林换到钱?”
  江云微笑道,“山东商业银行马上就在吉林开办分行了,那是咱们自己的银行。鲁大哥,还有一件宝贝,你猜是什么?”江云再次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看吧。”
  “啊,啊!”鲁山惊叫起来,“这么大了啊……”
  “孩子很好,你放心。”
  那是两张照片!一张是鲁山妻子李文秀抱着孩子的照片,另一张是李文秀与陈淑带着三个孩子的照片。细心的龙谦安排了这件事,这个时候,照相还是很时髦的事,但在济南已经有了照相馆。因为鲁山报告李文秀去东北可能引起官府的注意,从而暴露关外与山东的关系,所以否决了妻子出关的计划,也就否决了其他高级军官家属出关的可能。
  现在,龙谦将他最希望看到的东西送来了。


第六节 张孝准与蒋方震
  “百里,遇到了奇怪的事。”张孝准闯入蒋方震的屋子,见只有他在,压低了声音道。
  蒋方震正专心阅读手里的一本小册子,“唔,润农啊。你怎么回来了?”蒋方震知道张孝准去了长春办永久军营的勘址,不知为何又回了吉林。
  “我是孔标统派回来的。”张孝准一把夺下了蒋方震手里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前几日来了几个奇怪的客商,就住在齐协统的司令部,当时陆大人也在三十六协,他们似乎是不一般的故交,连着举办宴席,连七十二标丁标统也赶了回来。好生奇怪,什么样的客商值得陆大人如此重视?”
  “找到答案了?”蒋方震将张孝准手里捏着的那本《步炮协同》取回来。
  “那些人是山东人,已经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我恰好看到了他们。孔标统解释说是陆大人的表弟,我看没那么简单。”
  “你认为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军人!而且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即使穿着便服,也难以掩饰军人的气质。”张孝准回忆的神态,“还有,他们是山东人。我听见他们说话了,虽然隔着远没有听清楚说什么。”
  “山东有什么正规军队?”
  “你说他们是第五镇的人?”
  “十八镇中,第五镇的人多了,你才发现?”
  “谁?”张孝准紧张起来。
  “这本战术教材,你认为胡子能编出来?还有那些多如牛毛的内务条例,简直比日军还详细了。胡子能编出来并严格执行?就是你的工兵标上司,你觉得他会是一般的胡子出身?”
  “我的天!你是说,十八镇军官多是第五镇派来的?我的天!”张孝准脸色大变。
  “润农,咱们来了多长日子了?”
  “快一个月了吧?”
  “三十五天。三十五天才发现这个秘密,你真不是干情报的料。”
  “你早就发现了?”
  “也不是。我是半个月前才肯定。”蒋方震站起来,走到门口朝院子里看了看,“自陆统制以下,林参谋长,商副参谋长,还有齐协统他们,都是第五镇高级军官!这一点,不要怀疑了。还有,你没注意他们的编制?参谋长,副参谋长,北洋系军队都是没有的,似乎只有第五镇才有。而且,参谋长职权尤重,部队的训练编组基本上说了算。据我所知,德国陆军就是这个传统。山东可是德国人的地盘,第五镇不止一次与德国人联合演习。山东军火,大部分来自德国。听说山东武备学堂的德国教官可不少。”
  张孝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了片刻,“我的天,我的老天!”
  “没错吧?”蒋方震神色平静,“其实我刚来就发现他们不一般了。起初以为是接受了俄国人的训练,后来发现不是。他们的好多东西,跟俄国人八竿子打不着。特别是纪律条例,是我见过最好最严格的,你注意到了吧?他们的上下级极为分明,称呼很正规,绝不是胡子队伍能具备的,更不要说是训练水平了,要说那些军官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打死我也不信。”
  “可是,可是……”
  “你是说这支队伍在日俄战争前就出现了?对吧?为什么山东第五镇不能抢在日俄开战前派兵出关?”
  “这是龙谦早就布的局?”
  “朝廷低估那位龙提督了……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想不到国内藏龙卧虎……有意思吧?”
  “龙谦率第五镇南下镇压,松坡不是说……”前些日子,他们接到了老同学蔡锷发自南昌的信函。
  看着张孝准疑惑的神情,蒋方震肯定地说,“不用瞎想了。龙谦绝不是你们同盟会的人。否则孙先生还用费那么大的力气?湘赣举事也不会迅速失败了。”
  张孝准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并没有瞒蒋方震。但蒋似乎对政治根本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军事问题。
  “又一个心怀叵测的枭雄!好深的计谋,好远的布局,袁世凯,嘿嘿,袁世凯……”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有什么奇怪?不过,他们既然是第五镇的人,你的宏图大计怕是难度更大了。”蒋方震笑笑。他知道张孝准的目的是带兵,争取掌握一支军队。接受唐绍仪邀请到关外投靠唐就是存了此心。因为他们打听了,国内实力最强的北洋系恰恰容不下他们这些留日军校生。本来想去武昌投靠留日生比较吃得开的张之洞第八镇,却接到了唐绍仪热情洋溢的邀请函。俩人于是与蔡锷分手,来到了关外投军。
  奉天整军尚无眉目,让日本人吃了大亏一时间名震关外的满洲步兵师被朝廷收编为新军第十八镇,他们与另外七个北洋系军官被派到了吉林。蒋方震是对吉林这支让日军吃了巨亏的军队好奇,想实地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张孝准则觉得来十八镇或许更接近自己那个目标。
  “所以,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准带兵,只能当参谋?”
  “然也。不过人家也算量才使用。你学的工兵,人家就让你干工兵。”
  “难怪蔡锷说第五镇为天下精兵,国内罕逢敌手……”张孝准喃喃道。
  蒋方震听懂了张孝准的话。他的意思是第五镇派了一批军官到关外拉起队伍,就能打得日本人满地找牙,可以推测第五镇本部该有多强了。日军,日军可是打败了俄国人的军队啊……
  “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去山东?”
  张孝准没有吭气。
  “润农,听我一言。”蒋方震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步,“你的理想是反清,龙谦绝不是满清的忠臣,这点,你们有着近乎一致的立场。十八镇在吉黑两省剿匪安民,办的也是利国利民的事,我们不妨就在十八镇呆着。暂时不要想着一走了之了。”
  “喔,你不去德国求学了?”张孝准知道,蒋方震可是一直谋划着去德国学习陆军的。
  “暂时不去了。”
  “你说,龙谦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肯定不是替满清卖命。”
  “可是他为何率军镇压起义呢?这不是自相残杀吗?如果……”
  “如果什么?据山东而举旗造反?接受同盟会的领导?你们同盟会给人家什么位子?让孙先生让出总理吗?”蒋方震哂道,“现在一切都看明白了,只要有点头脑的都看的很明白了。朝廷对那位龙大人的猜疑,不在袁世凯之下。这边收袁慰庭的军权,那边借刀杀人,调虎离山,将第五镇调出山东。你看吧,下一步,朝廷必然对山东动手。都说山东有钱有军火,朝廷早就垂涎三尺了。”
  “那你说,龙谦搞出这个十八镇,是何用意?”
  “很简单啊。如果十八镇南下支援山东,奉天能挡得住?奉天失陷,直隶的北洋军敢不敢全军南下?其实,十八镇留在北满就是一种威慑,只要他们亮明身份,朝廷,或者北洋就有所顾忌。”
  张孝准思索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兵学讲究“势”的妙用,有时候声势比行动更吓人。而且,十八镇南下,奉天兵马是挡不住的。张孝准在奉天一年多,对此很是清楚,“难道龙谦在四年前或者更早就看出了这点?”
  “那你得去问龙谦。”
  “龙谦这厮镇压起义,已是我同盟会之死敌。孙先生图谋南方已久,如今第五镇扎在江西,距两广一步之遥……不行,我得回趟日本。”张孝准是湖南人,是蔡锷的小同乡。湖南在黄兴刘揆一宋教仁等人的努力下,反清势力急剧高涨。现在,却有一支精锐兵马蹲在湖南门口,对革命党大开杀戒……张孝准越想越不是头。
  “算了。孙文不在日本,黄兴早就获知消息了,还用你报告?你去日本,又济得什么事?”蒋方震本想说根本就不看好你们同盟会能推翻满清,但这句话始终说不出来。
  几乎有过留学经历的人,都对满清反感之极。蒋方震也不例外,但他又不看好同盟会那些躲在国外空喊大话的人。满清丧权辱国,早已失尽人心。蒋方震希望的是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新国家,而自己,将为新中国的国防事业奉献毕生的精力。
  “你说,十八镇的秘密,难道朝廷真的就一无所知?”
  “至少现在看不出他们有察觉的迹象。否则良弼来做什么?总觉得凭空收编了一镇陆军,没想到养虎遗患,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你肯定十八镇会举反旗?”
  “这还用怀疑?只要那帮人的身份确定了。这件事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什么时候?”
  “嘿,润农你脑子坏了吗?这还用问?他们要等关外的指令啊。”
  “龙谦手下不过一镇之兵,而十八镇兵力不差第五镇吧?龙谦就放心这边?天高皇帝远,连朝廷都可以反,他就不怕这些手下生了二心?”
  “这个问题问的好。”蒋方震坐回原位,沉思片刻,“润农,我在参谋部是可以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的。商副参谋长也很信任我。军官名册做的很详细,你知道来自山东的有多少吗?好几百!几乎排长以上军官全是山东籍。”
  “他们都是山东第五镇过来的?”
  “十有八九,是。关东汉民祖籍山东的很多,但口音都变了。你注意下十八镇军官的口音就明白了。这么多的部下派过来,姓陆的想要自立山头就难多了。不过,此事甚为蹊跷,山东既然富庶,这些军官们又如何甘心来关外打天下?这足以说明龙谦对他的部队有极强的控制力……”
  “百里兄,你真该去搞情报的。”
  “稍微操点心就看得出来,又不是什么复杂玄妙的东西。你不过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蒋方震苦笑一下,“说真的,之前真是低估国内英豪了。龙谦竟然采取联俄抗日的策略,一般人真做不出来。如果站错队,龙谦派出的这些人绝不会搞到这步天地!你想不到他们从老毛子手里搞到多少武器,日本人的都留下了,藏在库房里看的紧紧的,明抢暗偷,从俄国人手里搞的枪炮弹药多了!反正俄国人都是败家子,撤军图省事,连卖代送,便宜了这位陆统制了。”
  “那,你最擅长宏观大局了。你推测一下,龙谦那厮的计划是什么?”
  “从十八镇的分兵和训练来看,龙谦暂时没有什么打算。估计在等待时机。嘿嘿,可够沉得住气的。换做一般人,绝不会率军离开山东。不过,人家大概有万全之策了,根本不担心山东老窝的安全。什么时候十八镇开始集结,关内就有大动作了。”
  “龙谦要称帝?”
  “哈哈。我劝你早些投靠他吧,换个从龙之臣也不错。以老弟的本事,做个协统,应当不难吧?”蒋方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仰面大笑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害得我好找。”工兵标标统孔祥安推门进来,对张孝准叫道。在张孝准听来,孔标统的山东腔是那样的刺耳。


第七节 争夺山东之试探(一)
  话分两处。江云去了关外,杨士骧在元宵节后回到了山东,立即发文召集华源及中兴的巨头们来济南议事。
  华源实业集团董事长徐建寅病重未至,总裁周学熙,副总裁陈超、大卫·狄文,中兴实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张莲芬,副总裁兼中兴钢铁厂厂长邓公超,副总裁兼中兴化工厂厂长王炎,副总裁兼中兴药厂厂长老狄文参加了这次至关重要的会议。
  老狄文便是大卫的父亲了,他同时还是华美机械的董事长,而其子大卫则是注册于瑞士的斑马公司的董事长。这对父子每年有一半时间在山东,老狄文正忙着建中国第一家汽车厂,正好在济南。他那个药厂厂长不过是个虚名,实际管事的是瑞士人西斯·汉格尔,不过汉格尔先生正忙于药厂的第三期扩建,没有来济南开这个令他不解的会议。
  在瑞士,政府当然不会管企业的事,除非你逃税或者违反法律,所以,汉格尔先生对省长的召见嗤之以鼻,还劝身为兖州知府的张莲芬不要去浪费时间。最近汉格尔先生除了忙乎药厂扩建,手里还有一种新药正在关键的试验阶段,如果成功,那将是中兴乃至斑马公司挣钱的利器。
  一半身子仍留在官场的张莲芬当然不能不来。不过,他到济南后,与王炎、邓公超及老狄文一同拜会了陈超。
  去年官制未改前,兵部便派人洽谈购买华源的炮弹及子弹,数量巨大。但兵部要华源先发货后付款,华源断然拒绝,没有给朝廷面子。接下来龙谦奉旨南下,这件事也就没人提了。张莲芬猜测,杨抚台这次进京,可能与此事有关。所以他到济南后,没有先去拜会上司,而是跑到陈府商议。
  数年的发展,张莲芬、周学熙这批官员已经与蒙山军水乳交融难分彼此了。陈超听了张莲芬的来意,很是欣慰,觉得龙谦看人很准。在龙谦率军南下之前,陈超曾与龙谦数次研究两大实业的问题,龙谦认为张、周二人虽然有着官府背景,但都是聪明人,就算给他们一个省,哪有现在的实惠?而且,此二人有一种可贵的品格,那就是实业兴国的愿望极其强烈,他们舍不得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公司。因此,不需要多担心,到危机来临之时,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张大人所料不差。确实有消息说,朝廷有拿走华源及中兴控制权的念头。”陈超直言不讳,直奔主题。
  “凭什么?!”王炎性子急,一听就跳起来了。
  “万方(王炎字),换做是你,看着山东两大实业集团几乎可以生产全套的军械,能放心?”陈超不想绕弯子,华源那边没问题,但中兴的几位首脑除邓公超外,平时来往不多,有些猜不透心思。明天就是杨士骧会议的日期了,实在没有时间搞虚文。
  “万方稍安勿躁。”张莲芬摆摆手,“越之先生是什么个章程?华源中兴同气连枝,自然要同进退。”
  “能有什么章程?这些年两大实业集团发展至今天的规模,依陈某看,关键就是官府不干涉,按照工厂自己的章程办事。朝廷觉得武器制造控制在私人企业不好,那也可以。他们花钱买走便是,当然,这要股东们签字认可。”
  张莲芬内心苦笑,你当朝廷是洋人的政府哪?“越之!你我都是坐在一条船上,何必遮遮掩掩?朝廷若是讲道理,那就不是朝廷了。”
  “张大人此话极高明。”陈超笑道,“我与缉之(周学熙)计议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华源中兴有着严格的制度,谁也无权违反制度吧?不然,我们如何向股东交代?”
  “那好,张某就以越之兄马首是瞻了。”张莲芬点点头。
  “客气。毓蕖兄,若是杨莲府拿巡抚的位子压你呢?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哈哈,张某对办实业的兴趣远比当官浓得多。不顺眼,我这个兖州知府拿掉便是。正好集中精力与大伙儿办好中兴。”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张大人不负中兴,中兴绝不会负了毓蕖兄!”陈超一语双关。
  “如何不见缉之?”
  “哦,他今儿有事。”
  华源总裁周学熙确实有事。此刻,正在徐建寅府上,与卧床不起的徐建寅密谈。
  “缉之,你跟我说说,如今华源生产军火的能力如何了?”徐建寅背靠着床榻,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他从去年发现肺上有问题,虽然宴请名医调治,但效果基本没有,很快他就卧床休息,不再理事了。坚决拒绝了龙谦送他出国医治的建议,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病就是痨症晚期,已经收到阎罗王的请柬了。
  “哦,步枪月产1500支,若是加班加点,可以翻倍。机关枪两种,重机关枪可生产40挺,轻机关枪可以达到80挺。炮嘛,不好估计,因为口径繁多,20、37、57、75诸多公厘的交叉生产,还有两种口径的迫击炮,难以准确估计,不过分为两厂后,大概每月生产40门总是可以的。”
  “子弹及炮弹呢?”
  “这个就多了,说句实话,自从连续购买了三条生产线后,子弹的生产一直压着,因为第五镇用不了那么多,又卖不出去。炮弹嘛,每月搞三千发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华美提供的两台大型冲压机到位后,产量可以提高一倍。”
  “枪械火炮的质地如何?”
  “比起德制枪炮,还是要差一些。因为钢材上的问题,寿命还是比不上。特别是轻机枪的枪管,打上二百粒就需更换了,不然就有危险。步枪也是,不过好的多。但比之金陵及汉阳的东西,我们已经是最好的了。至于仿制的两款手枪……工艺复杂,目前还不具备批量生产的能力。”
  “你还没有说中兴那边的火炸药和手榴弹呢。”
  “中兴的情况不甚清楚。但从来没有耽误过这边的生产,想必他们产能有所剩余吧?”
  “是的。全国而言,只有山东建立了完善的军工体系。即从发电、炼钢、火炸药到枪炮子弹,全部自备。当然,这些都是给陆军的,造船能力比不上南边。不过,龙退思雄心勃勃,已经筹划着建立船厂了。”徐建寅曾在金陵造船厂公干,对于造船一直有浓厚的兴趣。
  “是吗?我没有听他说过。”周学熙吃了一惊。
  “他跟我说过,山东濒海,港口众多,而海运优于陆路,谁都知道。龙谦计划先造民用船只,积累经验,延揽人才,然后再向军用船只进展……”
  “那太好了。”周学熙搓手,兴奋不已。
  “中兴的生铁已经突破了四十万吨,钢材很快就可以突破二十万吨大关。等与华美合资的新一期轧钢厂投产,钢材的产量还会上台阶的。虽然比起泰西列强,中兴的那点钢铁微不足道,还不足于德意志国的一成,但是,对于我们自己,这一步总算走出去了。至于火炸药,山东更是独步宇内了。否则怎么能连着修路开矿呢?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虽然卧床休息,徐建寅这位搞洋务半生的先驱对于山东实业的情况了如指掌。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明白。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华源和中兴的发展这么快,算是圆了我一个梦啊。当初山东机器局筚路蓝缕,想着能成为国内的枪炮基地,累计投入的资金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能干什么?哪像人家,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哗哗就投进来了,美国人的机器哗哗地往回搬,这几年,超过之前的几十年哪。”
  “那是。你还没说煤矿炼焦纺织西药以及诸多的民用玩意儿呢。那些才是挣钱的东西。”华源的利润来源主要在民品,周学熙的精力也主要在民品。
  “缉之,你说句实话,山东实业到这一步,谁是最大的功臣?”
  “这个,自然是龙退思。我心服口服。”
  “是啊。若是没有此人,山东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我自诩搞洋务几十年,做炸药,造火轮,南北奔波。但在龙谦那里,我才对办实业初窥门径。系统这个词,是龙谦的发明,其意之深邃,我现在也不敢说是真正明白了。李文忠抗了几十年洋务的大旗,还有张香帅,我看都没有悟透实业的精髓。比如龙谦力主建立的那两个研究院,当时我就不明白,花那么多的钱找那么些闲人做什么?搞产品的研究还好说,研究外国的经济形势做什么?现在尝到甜头了,不能不佩服人家目光的深远。还有公司的那些制度,开始大家都不适应,觉得繁琐,现在好了,股东会做什么,董事会做什么,经理们有什么权,负什么责,一清二楚。更不用说配套、流水线、工艺规程、成本分析、市场调研、标准化及职业教育培训种种……最难的是,人家从不管公司的事,那么大的资金就是有办法筹措,投进来,就是放的下心。”
  “徐公,我倒觉得,最令我佩服的是他拿住了洋人,特别是美国人。若是没有华美机械和斑马,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
  “唔,这是自然。可是,洋人狡诈贪婪,为何华美及斑马如此的好说话?”
  “这件事我倒是有所听闻。龙退思当初对大卫有救命之恩啊。”
  “救命之恩不值得如此。龙谦有一句话极为深刻,他说,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军队,更不是政府,而是资本。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敢于冒上断头台的危险。之所以华美及斑马对山东言听计从,那是因为着两个公司本来就姓龙!”
  周学熙多年的疑惑一下子被捅破,“难怪!龙谦本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啊!难道……”
  “真相如何,我怕是看不到了。但你一定会探知的。不过这无关宏旨了,关键是这些资金,这些厂子,都在山东。她造的枪炮都装备了自己的军队,她挣的钱都花在了山东。这才是最根本的。自从看了华源经济研究院关于美、英、德、法、俄、日等国的经济数据,真是令人汗颜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沂州搞出了几十万吨钢铁,在国内算是执了牛耳了,可是比起美国德国等强国,简直不值一提!庚子年,也就是经济研究院习用的西历纪年1900年,美国的炼钢数为1600万吨,德国为640万吨,英国为600万吨,法国为160万吨,俄国为220万吨……这是六年前的数字啊,比起人家,我们那点东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有枪炮,看看日俄战争的耗费,我们一个月所产,不够一日之费。按照退思讲,如果欧洲开战,那种局面是我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一仗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发炮弹的损耗,别说能不能打,关键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打!”
  “欧洲大战?退思认为欧洲会发生大战?”
  “他跟我说过,欧洲不出十年,必然发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最残酷的战争。这场战争对中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中国正确地抓住这个机遇,尚可缩短与欧洲列强的差距,不然,我们就可能永远不会翻身了。”
  话题太远了,周学熙有些跟不上。而且,沂州钢铁进步神速,都快赶上日本的八幡制铁了,周学熙根本没敢想会赶上英、德、法等强国……
  “徐公,你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些吧?”
  “当然不是。杨莲府召集我们议事,你认为所谓何事?”
  “自然是军火之事。上次华源拒绝了北洋的要求,据说朝廷甚为恼怒……徐公,小弟私下以为,龙退思被调出山东,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徐建寅没有正面回答,“这几年在龙谦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大的收益就是明白了朝廷和国家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急,听我说,话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我根本不认。而且,我也没机会认了。”徐建寅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他才接着道,“朝廷换了一朝又一朝,国家却要永远存在下去!华源中兴,既不是你我的,不是张毓蕖王万方的,也不是龙谦陈越之的,她是国家的!有了山东这点火种,积累下人才和经验,慢慢地铺向全国,以吾国之广大,未必不能在五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内赶上列强。但是,如果将她交给朝廷,我敢说,她就是金陵汉阳的结局,越走越窄,越走越背!当初金陵所造的海军用120公厘速射炮技术不落后于列强,但我们这些年造了多少?海军添置了几条船?据说汉阳兵工厂已经因资金问题停产了,他们起步比我们早得多,张香帅是曾侯李文忠之后最出色的人物,却也难挽颓势。据说,张之洞要调京师入军机了。他走后,汉阳的厂子,只怕是要荒草满院了。而华源呢?你看看改进的多快?刚造时的机关枪有多少问题,现在改进了多少?手枪我们之前造不了,现在不是造出来了?我相信再有一年转入批产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差别!龙谦说的对,对于朝廷,永远只关心统治的延续,至于国家的富强,那是第二位的。如果二者发生冲突,宁肯牺牲掉国家,也要保持统治权的延续。”
  这是很诛心的话了,周学熙沉吟片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亡了,朝廷何在?”
  “并非看不透这点。而是另一个难题,是保国家还是保统治?”徐建寅锐利地盯着周学熙,“龙谦治山东,强军富省,办法层出不穷。若是你,是任凭龙谦发展下去,最终客大欺主,还是调虎离山,免除后患?”
  周学熙无语。
  “杨莲府此去京师,必然受了朝廷的密旨。当初徐世昌来济南传旨,承诺北洋兵不进山东。这已经很过分了。自庚子之乱,中枢威权尽失,编练新军以自强,却冒出了北洋和山东两个怪胎。太后春秋已高,皇上又是那个样子,不能不有所准备。所以,在中枢收袁慰庭兵权以控制北洋,在山东用调走龙谦的法子收回山东经济,主要是军火这一块。毫无疑问,杨莲府明日必然是这个话题。等收走华源和中兴后,北洋兵马安抚妥当,必然派兵入山东,彻底将山东收归朝廷。”
  周学熙叹口气,“徐公,我们该当如何?”
  “华源中兴是私人性质的公司,该怎么办你自然清楚。若是股东们同意将公司交给朝廷,你也拦不住。但是,绝不可示弱于他!更大的难题,交给龙谦去做吧。”
  “徐公,会不会由此生乱?”
  “乱是肯定的了。”徐建寅闭上眼,“我只是担心毁了国家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元气。”
  “徐公放心。我定当据理力争。何况,还有张毓蕖陈越之他们呢。”
  “真想看看龙谦怎么应对乱局,看看他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可惜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第八节 争夺山东之试探(二)
  主持会议的自然是杨士骧,除了两大实业集团首脑已经熟悉了的山东几位大员外,还有两个陆军部派来的专差。一个是北洋耆宿王士珍,算是蒙山军的故识。另一张是陌生的面孔,没有穿朝服,也没有如王士珍一身便装,而是穿着灰色的北洋军服,脚下的马靴铮亮,可以映得出人影来。他就是铁良派来的特使,预定担任驻奉天新军第二十镇统制官孟恩远。
  “……朝廷有编组三十六镇新军的大计划。现在吉林的十八镇已经组建,奉天之二十镇呼之欲出。其余镇台也将陆续组建,唯军火一事,甚为短缺。好在山东实业已经可以生产大部分武器弹药了。朝廷计议,从下月起,以后每月供应陆军部毛瑟步枪500支,机关枪100挺,火炮20门,子弹100万粒,炮弹5000发。另外,尚需供应朝廷炸药500大箱。这是钧命,我不过是代为传达。有什么困难,大家说说吧。”杨士骧将朝廷对山东武器方面的要求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开玩笑吧?抚台大人,华源开足马力也产不了这么多啊。”周学熙叫道。
  “周总裁,我怎么听说华源所产可不止这个数?光是腊月一个月,你们就交付巡防军步枪1200支?”孟恩远微笑道。
  不等周学熙回答,坐在最前排的张莲芬问道,“杨大人,这是陆军部的要求还是朝廷的要求?”
  “有什么区别吗?”杨士骧反问。
  “区别倒是没有。作为实业公司,能够为国家出力自然是乐意之至。不过,还是有两个问题要提出来,一是订单有先后,中兴每月出售500大箱炸药没有问题,但在西历六月前不行,因为订单排满了。六月后可以。第二就是款项了,朝廷按什么价位给我们?若是比照拨付第五镇的价格可不行。”说话的却是负责火炸药生产的化工厂厂长王炎。
  “为朝廷出力,提什么钱?”孟恩远呵斥道。
  “孟大人,没有钱,哪里去买原材料?怎么支付职员的薪水?难道吹口气就可以造出枪炮来?”张莲芬哪里看得起出身蹊跷的孟恩远?立即出言顶撞。
  王士珍自庚子年春天失手被蒙山军俘获,其在北洋的地位受到了影响。组建六镇新军,与他同为新军三杰的段祺瑞和冯国璋都各自当上了统制,他却一直当着“高级参谋”,军政司说起来清要,实际权力没有多少。这次铁良派他与孟恩远来山东督办军火事宜,王士珍打定了少说话的主意,一直没有开口发表意见。
  孟恩远是天津人,今年五十一岁。他是小站出身,不过当兵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三十九岁才投军算是罕见。他有一个诨号叫“拾簪将军”,说起来是一个有点喜剧意味的故事。当初袁世凯在小站编练新军已成,邀请了慈禧到天津视察。慈禧真还去了。阅兵的时候慈禧头上的金簪掉了,谁也没有去捡。因为这件事不好处理。但身为骑兵队官的孟恩远竟然捡起来了。等慈禧阅兵完毕准备离开时,孟恩远紧走几步来到慈禧跟前跪下,双手捧起那根簪子,“风簪落地,重归佛山”。一下子挠到了慈禧的痒处,收起了簪子,问了孟恩远的名字职务,高兴地对袁世凯说,“你的兵练的好。一个队官都如此精明。”临走时又提起此人,“那个姓孟的可以做点大事。”袁世凯立即提升孟恩远为标统,孟恩远就此发迹。
  不过,这个“拾簪将军”的诨号也叫响了。现在,善于察言观色的孟恩远看袁世凯有倒霉的迹象,一转身成了铁良的人,内定出任即将组建的第二十镇统制,现在,则被铁良派来山东督促使命。
  铁良代表的满洲贵族集团现在是双线作战。主要精力放在收编北洋四镇上,但也没忘记对山东下手。总的情况非常好,袁世凯很乖巧,主动将第三、第六两镇交给了陆军部,使得铁良表面上的胆气壮了许多。良弼北行,又多了一个完全俄式装备的第十八镇。等奉天第二十镇成立,理论上陆军部直接辖制的新军就有五镇另一个混成协了。再找机会将袁世凯手里的另外两镇收编,北洋将真正更换主人。铁良其实很讨厌北洋这个词,因为自北洋出现,它就不真正是朝廷的武装。先前是李鸿章,后来又将衣钵传给了袁世凯。
  解决袁世凯的办法很多。明升暗降是最稳妥的。铁良曾密奏慈禧,建议升袁世凯进军机处。那样他就得乖乖交出手里的另外两镇陆军了。但老佛爷顾忌袁世凯难制,认为现有的军机们,包括正与奕劻一派斗的水火不容的瞿鸿禨,都不是袁世凯的敌手。所以,如果让袁世凯进军机处,必须有一个从资历能力威望上足以压制其的大臣。于是,长期主政湖广的张之洞进入了慈禧的法眼,那是个慈禧一直信任的人,包括令很多大臣动摇的戊戌之变,张之洞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铁良的另一个目标也极有诱惑力。那就是山东。龙谦当然不能与袁世凯比,在铁良等人的眼里,他不过就是老佛爷信任的一个武将罢了。所以,铁良认为暂时不必考虑剥夺龙谦的军权,当务之急不是第五镇,而是山东由龙谦搞起来的军火。那不仅是关系到朝廷安全的利器,更是挣钱的好买卖。据说驻扎江苏的第九镇就朝山东大肆购买枪炮弹药,大批银子流向山东。这棵摇钱树,朝廷一定要抓在手里。
  借革命党起事将龙谦调出山东不过是第一步,当然是关键的一步。下一步,就是控制山东的军火工业。既是防范未然所必须,更是扩编新军所必须。杨士骧奉调进京时,铁良三次与其会晤,已经将话挑明了,山东的军火,绝对不能控制在私人之手(杨士骧直言华源及中兴完全是私人公司)。他并不知道杨士骧就是华源的股东,更不晓得山东的士绅都被华源和中兴所“绑架”,所以,他直接对杨士骧说,朝廷需要军火,从洋人手里买太亏了,山东必须为朝廷解难,这件事做好了,莲府你再升一步包在我身上。
  杨士骧打定主意做一个庞观者,顺势要铁良派人督办此事,于是孟恩远就来了山东。
  张莲芬的话惹恼了自恃有坚强靠山的孟恩远,“张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尔等要抗旨不遵吗?”
  “你不要拿大帽子压人。便是铁良亲来,我也是这个话。简直是无知!可鄙!”张莲芬毫不退让。
  “张大人!”杨士骧见一开始就火药味极浓,急忙制止,“朝廷编练新军急需军火,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为朝廷着想。王大人,你来说说?”
  王士珍轻咳一声,“诸位误会了,并非空手拿货,只是财政异常困难,暂按议定价格的一半付款。”这是铁路给的底数。
  “那另一半呢?”张莲芬寸步不让。
  “这个,铁良大人并未交待。”王士珍实话实说。
  “杨大人,这等事,我们可做不了主。需要召开董事会及股东会商议。这个,您是知道的。”周学熙本来做好了抗大头的准备,但张莲芬冲上去了,他自然要打个接应。
  “什么这个会那个会的,不要拿这些搪塞!军火是朝廷重器,岂能由私人管控?万一你们交给反贼造反呢?”
  杨士骧看向孟恩远的目光带了怜悯。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在更好的层面厮混?铁良简直是瞎了眼!“孟总兵此言差矣。山东实业所造军械,管控极为严格,造了多少,卖给谁,巡抚衙门都是有案可查的,绝不会落入反贼之手。股东会董事会是必须商讨的,周总裁既然这样说,何时可以给本抚一个结果?”
  孟恩远的本职是南阳镇总兵,是故如此称呼。
  周学熙看了眼张莲芬,“中兴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华源这边至少需要数日。因为我不知道在济南的董事有几位,不够规定人数是不能召开董事会的。等董事会通过了,还要报告股东会……我想,至少得七八天吧。”
  “毓蕖,你呢?”杨士骧扬手制止了孟恩远,问张莲芬。
  “中兴股东多在鲁南,最少十日。”
  “那好,就以十日为限。十日后,还是在这里,本抚听二位的结果。”
  会议就这样散了。陈超等人连一句话都不消说。
  送走一帮“企业家”,孟恩远不耐烦地问,“杨大人何以袒护他们?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情弊吗?”
  这句话惹恼了杨士骧,立即沉下了脸,“孟总兵,本抚懒得给你解释。若是你认为本抚舞弊,尽可具折弹劾好了。”说罢一甩袍袖,竟自丢下孟恩远走了。
  场子还要山东几位属官收拾,白瑞庭算是二把手,笑眯眯地叫住暴躁不安的孟恩远,将华源与中兴的根底讲了一遍,所谓士绅参股也就罢了,孟恩远闻知华源和中兴均有美国人参股,倒是吓了一跳,洋人可不是好惹的,“那,依白大人之见,此事会是什么结果?”
  “山东士绅可以晓以大义,可洋人嘛,总是唯利是图的,难。”白瑞庭一脸的愁态。
  “铁良尚书曾说华源集团是山东机器局的基础,那不是朝廷的财产吗?”
  “孟大人有所不知。机器局总共资产不过几十万两,华源现在的总资产少说也有两千万了,不成比例嘛。”
  “怎么会这样?他们哪里来的钱?”孟恩远被这个数字吓住了。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山西人开的银行投入不少,我是知道的,美国人投进来若干机器,也是事实。孟总兵若是想了解究竟,可以找周学熙,他最清楚。”白瑞庭微笑道。
  杨士骧现在必须做出最后最关键的决定,他丢下孟恩远,立即派罗筱才将陈超找了来,开门见山,“陈先生,此事该当如何?你不要搪塞了,我知道你说了就算。”
  “杨大人是什么章程?”陈超反问。
  “本官有什么章程?硬顶不好吧?”
  “朝廷也不能明着打劫嘛。不用问,董事会就通不过的。您没有看到张毓蕖和周缉之的态度吗?他们二位就不会同意的。您也不要为难,就推给我们算了。朝廷总不能硬抢吧?您是知道的,华源中兴最大的股东就是第五镇,逼反了第五镇,朝廷怕是要鸡飞蛋打了。”
  杨士骧心道,你敢将华源中兴是第五镇产业这个事实对王士珍和孟恩远讲出来?逼反第五镇?这不是跟朝廷彻底摊牌了?“陈先生,咱们就不要说那些过激的话了。我知道结果,但却不同意惹急了铁良,因为铁良是代表朝廷的。不如再跟他谈谈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朝廷急着扩编新军是事实,不如让朝廷再多出一点,数目呢,再压一压。两边有台阶下才好。”
  “军火厚利是事实,但利润没有想象的高。您知道,这些年并没有卖出去多少东西,都装备第五镇及巡防军了。都是按照成本价结算的。杨大人想两面都走通,陈某理解。杨大人的办法,也可以试一试。我可以跟华源的董事们商议一个章程出来,反正朝廷也不清楚华源的产能不是?不过,既然将话说到这里,杨大人,万一朝廷不下这个台阶,您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能抢你们的东西?保卫华源中兴的都是巡防军的兵!说起来巡防军是在我这个山东巡抚的指挥下,我说话还不如你放一个屁!说的难听些,你让宁时俊派兵围了巡抚衙门都没问题……
  “本官怎么办?倒要请教陈先生。”
  “杨大人既然将话挑明了,陈某若是遮掩,就是不识抬举了。”陈超理了下思路,“近年来陈某重读史书,颇有些新的心得。那就是国家与朝代不是一回事。朝代有更替,国家却是永久的。当初朱重八起兵抗元,大元朝的衮衮诸公眼中就是乱臣贼子,便是侍奉大元已久的读书人,骂朱元璋的不知有多少。等明军底定中原,朱氏便是日月重光的恩主。大清勃兴于辽东,吴三桂开关迎睿亲王击李闯,在中原士人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郑成功不奉正朔,东下台湾,驱逐西夷,使台湾留在我中华版图之内。虽其子弟不肖,也受到圣祖优容。再后来,曾国藩、左宗棠等汉人奉诏募兵击贼,造就同光中兴的局面,士人却没有将其骂作汉奸。僧王率蒙古骑兵抗击英法联军于八里庄,虽败尤荣,受到天下景仰……其间种种,陈某以为,为国者必名垂青史,为一家一姓者,则为下等。大人主政山东,关心民瘼,从善如流,善政不胜枚举,正是有大人海量气度,山东方有如今蓬勃兴旺之势。但山东之一切,为国耶?为私耶?想必大人早有定计了吧?”
  “这些话,是龙退思讲的吧?”杨士骧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心中的震撼极大。所谓国家朝廷的论断,已经挑明了龙谦决定反了!所谓打着国家的旗号不过是与海外孙文一党异曲同工罢了!
  “龙谦对大人极为尊重,认为大人是当今少有的具有远大眼光的人物,若是审时度势,必将青史留名。”陈超当然不怕杨士骧告密,到了这一步,告密绝非易事,朝廷即使清楚龙谦的反意,也知道杨士骧说的是实情,在未有十足把握前,还要对龙谦进行安抚。那么,杨士骧八成会被牺牲掉。这就是历史的经验,政治的残酷。作为登上巡抚宝座,熟读史书的杨士骧,岂有不懂的道理?
  “嘿嘿,龙谦高筑墙,广积粮,厚培实力,想必是要效那朱重八故事了吧?到时候你这位岳丈可就是国丈了啊?”果然,杨士骧的口气根本就没有告发的一点点迹象,反而带了调侃。
  “大人,”陈超不理会杨士骧的调侃,深吸一口气,“龙谦倒是说过,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今日之中国,与几百几千年前之局面已大不相同,决不能闭门于世界潮流之外了。默察世界大势,自有兴衰之道。远的不说,日俄战争之胜负便是明证。陈某看朝廷近年来关于立宪的谕令,派遣能臣分路出洋考察宪政,足以说明朝廷自太后皇上而诸臣对于变法之决心,谁敢倒行逆施再行那家天下之举,必将遗臭万年!别人不敢说,龙谦绝不会做那等蠢事。”
  “这些话真是龙谦说的?”
  “陈某绝不敢欺瞒大人。”
  “这些话说远了!如今朝廷盯上了山东的军火,我素知尔等绝不会轻易就范。若是硬顶,尔等就不怕朝廷举大兵前来?龙谦口口声声民生为重,即便第五镇回返,巡防军效忠龙氏而不叛,但战端一开,民生涂炭不说,龙谦何以认为以山东一省而抗全国而稳操胜算?”
  “大人想偏了!绝不会打仗的。朝廷师出无名乃其一,北洋军不会听陆军部调遣乃其二。请大人放一百个心。不如这样,大人且安坐数日,待我督促他们拿出一个章程再说,如不能让朝廷满意,大人尽管推到我们身上好了,不会让大人为难……”
  “好吧。陈先生大才,杨某恭候你的好消息了。”


第九节 危机与变局(一)
  孟恩远碰了个大钉子,方知差事不好办。想到山东这帮人浑不把朝廷当回事,而观杨士骧的态度甚为暧昧,更觉恼怒。孟恩远此来也是抱了私心的,他即将出任第二十镇,武器弹药是一个大问题,要想掌控好第二十镇,没枪没炮怎么能行?山东这趟差事不止是公事,跟自己的前程也紧密相关了。所以孟恩远比起每日悠闲自得游山逛景等待结果的王士珍,就有些坐卧不安。
  孟恩远错估了形势。觉得铁良可以逼袁世凯步步退缩,一个小小的山东何足道哉?别说第五镇已经不在山东了,便是龙谦在又当如何?难道他还比袁大帅难制?
  这一日王士珍从千佛山回来,留在迎宾馆的孟恩远便与王士珍谈起了正事,“聘卿兄,你觉得他们会就范吗?”
  “老孟,你真该出去走走的,且不说济南三大名胜在这个季节美不胜收,便是济南的街景也颇有可观之处。一别数年,想不到济南的变化如此之大……”王士珍王顾左右而言他。
  “聘卿,我哪有心思去观景啊。”
  “哦,倒是忘了老兄将要出镇一方了……这军火一事,自然比王某操心。如今王某不过是混饭吃而已……”王士珍的语气里带了讥讽。虽然袁世凯有些冷淡自己,对孟恩远公然改换门庭之举,王士珍真的有些鄙视。他这几日坐了杨士骧提供的轿车四下闲逛,不只为观风景,而是调研了济南的变化,心里感触颇深。单论济南街道的宽阔干净,京师已瞠乎其后了。而西郊新建的大片工厂更是令他感叹,真不知龙谦是如何募集来如此的资金的。当闻知华源实业旗下的职员已过万人,每年的利润以百万计,便认定周学熙等人不会轻易退让了。
  “聘卿,若是他们拒绝,该当如何?”孟恩远摆出一副不罢休的态度追问下去。
  “自然是回京如实禀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王士珍以为孟恩远会提出参观华源的军工厂,但这老兄这几日却窝在迎宾馆苦等,期间只是应杨士骧之邀,参观了华源实业的产品展览室,那些琳琅满目的样品都是民用,没有一件武器。王士珍很想就此提出去看看军火厂,拿眼神去提醒孟恩远,那位仁兄只是沉浸于那些新奇漂亮的样品中,根本不理会王士珍的提醒,心里更觉鄙视。
  “他们真的敢硬抗朝廷?私存军火可是杀头的罪名。”
  “杨莲府不是说了吗?军火生产管制严格,件件都有登记。”
  “屁!陆军部派兵过来,他们就老实了。”孟恩远将烟蒂扔在地上,地上已经一片烟头了,这几天他几乎每天消灭两包卷烟,当然,都是迎宾馆提供的招待品。
  “哈哈,老兄是铁良面前的大红人,或许尚书大人会派你带兵进山东也说不定。老孟,你觉得你带多少兵过来方可让山东就范?”王士珍反问道。
  “他们敢造反?我不信。不就是几个巡防营吗?派一个标过来直接接管华源,何必如此费事?”
  “哈哈,高见。你尽可给陆军部去封电报。”
  “你不说我倒忘了。”一句话提醒了孟恩远,当即拟了一份电文,跑到电报局明码发出了。
  这封电报请求陆军部派兵接管华源公司的电报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电文发出的第三天下午,尚未收到北京的回电,也没有到华源中兴的巨头们回复的期限。山东布政使白瑞庭急匆匆来到迎宾馆,“孟大人,王大人,你们为何如此孟浪?华源已经乱了,卷烟厂已经罢工!华源枪厂也乱了,杨抚台已经赶过去处置了!二位大人,”白瑞庭沉下了脸,“我们已经答应商议一个章程,为什么不等结果便出此下策?”他用了“我们”一词,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什么?罢工?”王、孟二人有些发愣,这也太过敏了吧?
  “华源枪厂传言朝廷要派兵来抓人,立即大哗。事关军火安全,杨大人要巡防军切实保护工厂,务必不使一件武器流出。你们怎么能这样做?简直是胡来嘛。”
  “谁敢闹事就抓谁!”孟恩远大怒,这就是公然示威了,他当然不能屈服。
  “抓人?你知道华源兵工有多少人?你要带多少人去抓?再说,兵工厂与第五镇休戚相关,枝蔓相连,第五镇岂会坐视老家生乱?这个月还要送一大批军火去赣西,东西做不出来导致前线受困你能负责?”白瑞庭冷笑道,“第五镇可在前线剿匪呐,你也不怕乱了军心!”
  “我何曾说过抓人?这简直是血口喷人。少拿第五镇说事,剿匪?不就是几个会党闹事嘛。”
  “孟大人最好去给工人们解释吧。”
  为什么一向组织极好运转平稳的华源集团竟然出现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有些曲折。发动者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了山东当局射向朝廷的枪。
  这里说的山东当局,不是指杨士骧为首的山东官吏,而是真正掌控山东的龙谦集团。
  济南电报局是情报处重点盯防的部门。孟恩远给北京的电报一出,留守大本营的方声远便接到了情报处的密报。
  当晚,方声远召集在济南的“留守委员会”成员开会,研究对策。委员会七人,叶延冰率第一旅在东昌、济南府练兵,吴念率第二旅主力驻扎莱州青州一带,江云去了关外,参加会议的只有方、宁、陈、宋四人。
  首先要报告龙谦。给龙谦的快报由方声远起草,派快马送出了。但大家知道,暂时不会收到远在赣西的龙谦的任何指示。这一次的危机,必须依靠他们自身力量来化解。
  方声远分析,陆军部派王士珍和孟恩远来勒索华源和中兴,可以视为是朝廷对山东的一次试探。根据掌握的情报,朝廷目前发生了一次激烈的政争,涉及到北洋之主袁世凯了,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不会对山东用兵。因为北洋能打的部队都是袁世凯的。而且,司令率第五镇驻扎江南,朝廷如果不想搞出一场自洪杨以来最大的内战,它就不会出此下策。而且,朝廷之举触犯了山东官吏的切身利益(绝大多数官员都在两大实业集团入了股),即使是杨士骧,也会顶着不办的。所以,不妨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给他一个结论,实业公司不同意朝廷的做法,完了。
  宋晋国认为,绝不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做决定,求人不如求己。包括杨士骧白瑞庭等人也不能相信,必须做军事对抗的准备。按照司令的交代,山东纵队一定要坚持到主力折返山东。所以,山东纵队必须集结,做好与朝廷开战的一切准备。
  一向低调稳当的宋晋国却成了激进派。
  宁时俊认为,如果集结山东纵队并动员后备力量,必然无法瞒过朝廷,将山东决心武装反清的意图彻底暴露,这样不符合龙谦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总方针。
  陈超认为,可以凭借舆论及洋人的力量来逼朝廷让步。纵观当今,舆论的力量不可小觑,可以发动山东的报纸声讨,但需要注意声讨的对象只能是孟恩远和王士珍,以免过分刺激朝廷。另外,可以让大卫父子找美国领事馆帮忙,如果洋人出面,朝廷不能不有所顾忌。
  陈超的意见启发了方声远。他阴阴一笑,对其余三人说,陈公倒是提醒了我,既然要造声势,舆论不如实干,那就让华源乱一阵子吧。有了这个由头,下面的棋就好下了。
  “为何要乱华源?”陈超吃了一惊。
  “陈公有所不知。华源实业中潜伏着同盟会分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因为事关机密,这个情况,知道的人极少。考虑到将来可能会找替罪羊,不若就利用一下此人,让他为我们卖一次力吧。这些人很不安分,留着也是祸害。”说着,方声远将他的计划讲了一遍,“此事若按照计划发动,舆论就更方便做啦。”
  方声远的计划立即得到了其余三人的赞同。于是,几个人做了分工,宁时俊、宋晋国负责军事方面的准备,首先密令驻扎鲁北地区的叶延冰第一旅以军事演习的名义集结德州一带,做最坏的打算。但吴念第二旅暂不集结,照常训练。后勤方面,由宋晋国统筹安排。方声远负策动骚乱,陈超则去联系大卫,让大卫父子去找美国驻济南领事。
  很快,就在孟恩远发出电文的第三天,骚乱真的出现了——华源实业发生了罢工示威。
  发起罢工的并非军工厂,而是华源旗下最赚钱的民用厂之一——华源济南卷烟厂。
  山东同盟会负责人徐镜心在看了济南的景象后,决心以济南为他的工作点,最初的目标是进军队,而且是正规陆军。但山东省的正规军第五镇已经南调,留下的巡防营有些不入他的眼。韩策建议他去学校谋一份差事。理由是山东薪水最高的就是教员了,你去打听打听,在济南,只要你说你是教员,立马受到羡慕的眼光,娶媳妇都容易了很多。
  徐镜心立志革命,但革命需要钱,而且是更多的钱。他觉得到学校也不错,于是开始了他求职的路程。他最初的目标是济南三所大学,综合性但偏重文科的山东大学,培养中级教师的山东师范大学,以及专业性极强的山东工业大学。徐镜心自忖不胜任工业大学教师之职,就把山东大学和山东师范大学做为了求职的目标。没想到他连连碰壁,两所大学对于教师的录用极为严格,既重视文凭——必须是正规大学毕业,又重视真才实学——必须通过学校组织的考试。他既没有大学文凭——他在日本不过是补习班一类学习过,人家根本不认。又过不了考试。这下对他打击很大。转而谋求到华源旗下的兵工厂,没想到人家审查严格,他因为履历不清被拒绝。他自然没想到背后有情报机关在搞鬼,在囊中羞涩的无奈下,在韩策的引荐下,到华源实业集团旗下的卷烟厂谋了一份差事。
  在徐镜心眼里,自龙谦率军南下平叛,第五镇及第五镇实际控制下的山东就是同盟会的死敌了!尽管济南真的不错,很多地方超出了他的想象,华源的企业薪水福利都蛮好,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龙谦甘做朝廷的走狗,屠刀挥向义军,那他就是同盟会的死敌!
  他探听到的有关山东的情报,以及他近几个月辛勤工作的成果,都托执意重返日本学习军事的韩策带回同盟会总部。徐镜心这几个月没有闲着,他利用一切的机会在工友们中间宣传同盟会的反清的主张,从而发现同盟会的潜在成员。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是一切工作的基础。徐镜心做的相当不错,他以他的热情助人,慷慨大度获得了车间很多工友的喜爱,他也在工友们中间建立了威信。由于他有文化,留过洋,见过世面。很快由工人而小组长,由小组长而车间管事,成为了卷烟厂的一个头头。
  这对他的工作就更方便了。但徐镜心毕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处于严密的监视下,他跟谁要好,他请谁吃饭,他去谁家做客送礼,都被情报处记录在案。
  几个月来,徐镜心发现,他反清宣传受到工友们的欢迎,但对龙谦及山东当局的攻击却遭到了抵制。他力图让工友们认识到龙谦是朝廷的帮凶,如果不赶走满清鞑子,民国就不可能建立,民国不建立,大家就没有好日子过。龙谦带兵镇压南方革命党的暴动就是帮助万恶的清廷鞑子。工友们说龙提督是好人,你不能这样说,如果没有龙提督的第五镇,就没有俺们的现在——谁都知道,华源就是龙提督组建的啊,如果没有华源实业,没有这卷烟厂,俺们去哪里挣钱?至于龙大帅率兵平乱,那关不着咱们的事,是不是?
  这件事更加证实了徐镜心的判断,山东已经形成了一个军阀集团,他们与朝廷不一心,但却仇视革命党。徐镜心没有气馁。决心做更加艰苦的工作,这是极为可贵的品质。
  他并不知道孟恩远那份电文,但他的一个“同志”——他重点培养的同事王文良带给他一个消息:朝廷要派兵接管华源实业了。王文良说,朝廷派了钦差到济南,要兵工厂免费向直隶的北洋军提供大批军火,华源的头头们不干,激怒了钦差,请求北洋派兵的电文都发出了。
  王文良是车间的统计员,负责产品的计数。他父亲在布政使衙门当差,消息一向灵通。徐镜心意识到一个机会到了。当晚,他便召集了卷烟厂的几个同志,一番布置,分头行动。第二天下午时分,卷烟厂徐镜心所在的车间首先罢工,其余几个车间也停了工。派出代表——徐镜心与另一名喜欢出头露面的工人与厂方谈判,声明罢工不是针对厂方,而是针对朝廷的无理之举!工人担心工厂落入朝廷之手,以至薪水福利不能保证,要求工厂向华源总部乃至巡抚衙门请愿,要求朝廷收回成命。
  徐镜心干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联络在华源车辆厂的刘芬泽。他认为,只要鼓动起华源的闹事,必然影响济南政局。从而影响山东与朝廷的关系。他们闹将起来,同盟会才有机会。
  帮助他们找到工作的“地头蛇”韩策已回了日本,留在济南的同盟会就剩了他们二人。这几个月也没有白过,两个人在各自的单位发展了十几名同盟会的外围分子。出于慎重,徐镜心和刘芬泽没有彻底公开自己的身份。
  华源自组建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徐镜心与厂方的所谓交涉尚未有结果,紧急赶来的第五镇情报处便扣下了徐镜心和那个刺头工人,半小时后,那个工人被训诫释放。但徐镜心却被“临时性”地逮捕了。
  但局势并未平息,卷烟厂尚未复工,华源的其他工厂也开始闹事了。车辆厂、服装厂接连发生了罢工请愿,跟着,被巡防营重点看护的华源兵工厂——枪厂、炮厂、子弹厂及炮弹厂开始不稳,纷纷传言朝廷要接派兵接管厂子。枪厂最先罢工,炮厂跟着响应。
  不止如此,《鲁报》最先披露了孟恩远申请派兵进驻接管华源的消息,《山东新闻》等官方媒体也做了报道。遂引发了济南市民的恐慌。接着,山东师范大学最先做出了反应,大约有四百名师生上了街,打着“反对朝廷派兵”的横幅到巡抚衙门请愿。跟着,山东大学的三百来人也跑出来助威,让杨士骧大为头痛。学生上街请愿的事他从未经见,有些不知所措了。
  召集僚属商议,白瑞庭建议解铃还要系铃人,平息此事还是要华源的人来办。至于学校学生,可以让胡学政联系校方,把学生拉回去即是,他们凑什么热闹?不过,我听说宁时俊侦知其中有人故意煽动闹事,恐其中有乱党活动,建议大人联系宁时俊与方声远,责令他们严厉追查,乱党不可放纵,不然不好给朝廷交代。
  杨士骧清楚,济南乃至全省的安全实际是控制在龙谦手中的,按说追查乱党——只要不是乱党在军中,并无第五镇乃至巡防军的任何事情,那是巡警署的事。但山东巡警是龙谦建议组建的,人员大都出自第五镇系统,连警察的训练都是第五镇帮助完成的,除了在官府领钱外,官府对巡警系统的影响远不如第五镇。
  “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去找宁时俊和方声远。如果有乱党滋事,务必严查,勿使一人漏网。”杨士骧想起最近听到的消息,警觉起来。
  第五镇留守处及巡防营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天就抓获了两名乱党,他们都是在日本加入的同盟会,回国后分别潜伏在华源旗下的民用厂,已经抓获了,审讯证实,其中一人参与了最先罢工的卷烟厂的煽动。
  杨士骧看过有“犯人”画押的供词大惊,“这还了得!转皋司衙门治罪!就这两人吗?”他疑惑地问。
  “现在尚未发现其他人是真正的乱党。”方声远道。
  “方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
  “第五镇不能杀人,要杀,也得由官府办。人可以马上移交。”
  “很好。”杨士骧感到一丝的安心。第五镇成为一个军阀集团不要紧,但绝不能与乱党搅到一起,那简直就是泼天大祸了。第五镇既然严厉追查乱党,那就证明他们跟海外乱党并无联系,这总让他放心了不少。
  “方先生,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亦不愿朝廷接管华源。这样吧,乱党交给我,你跟陈先生安抚华源,不要再闹事了。”他压低声音,“已经有确凿的消息,广东又乱了。咱们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朝廷添乱了。”
  “华源罢工,损失的都是股东的利益。”方声远一语双关,“我这就与越之先生去找周缉之商议,但朝廷那边,还要抚台大人代为斡旋。据说,朝廷确有派兵之意。您可以明白说,巡防军决不允许客军入鲁!”
  杨士骧核实了徐镜心和刘芬泽一案,下令立即将二人押至刑场公开砍头示众。
  这是继湘赣“平乱”后,蒙山军系统再次流了革命党的鲜血。
  而华源众厂在上层的干预下,罢工只进行了两三日就复工了。
  只有学校未曾平息,师范大学与山东大学的师生不满官府杀人,继续闹事。杨士骧请宁时俊派兵,宁时俊却以不能对学子们施暴为名,拒绝抓人,只是派出部队维护秩序,不准学生进入华源旗下的任何工厂,只能在指定的地方集会示威。
  方声远、陈超与蔡元培、许文夫等人连续磋商,劝许、蔡二人就此收手。许文夫还好,蔡元培对杀了同盟会感到愤怒。方声远毫无羞耻地将杀头之事推给了杨士骧,反劝蔡元培冷静从事——如果继续激怒官府,从而祸及学校,是不是得不偿失?留着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嘛。第五镇走了,巡防军总不能公开抗命吧?您也看到了,宁司令可是公开偏袒学校啊,您总要给我们留个退路嘛。
  另外,山东新闻处加大了对报纸的检查,不准任何煽动性文章刊登。山东的第一次学潮在官府强力干预下开始落潮了。
  但令杨士骧惊心的是,宁时俊借济南局势不稳,调吴念部进入济南府实施戒严,杨士骧明白,这是宁时俊防范北洋的具体措施。
  危机就此爆发,杨士骧知道,经此一事,山东分离的迹象算是明白昭彰了。现在就看朝廷如何办了。


第十节 危机与变局(二)
  陆军部收到孟恩远的电报并未当回事。那天铁良不在部里,去宫里奏事了。其实,调兵的事陆军部也做不了主,需要军机处的批准。陆军部的人员便将那份电报作为一般性的电文归档了。
  等外务部接到美国公使的抗议,说清廷不得侵犯美国的资产,要求确保美利坚合众国在华投资的安全。一头雾水的外务部当然将事情踢回了陆军部。涉外均是大事,铁良找来那份电报,才晓得事情的原委。而杨士骧与白瑞庭等几位大员联名的电报也到了,要求陆军部召回孟恩远并承诺不派兵进山东。
  “还真是反应激烈呢。这个孟恩远真不会办事,不行我去趟山东吧,第五镇绝不能放回山东。”良弼对铁良说。
  “看来山东真要当回事了。”铁良沉吟道。本来只是试探,现在却遇到了预想之外的强烈反应。
  “我看未尝不可,”说话的溥伟,“第六镇就在衡水,距山东咫尺之遥,可以派第六镇进山东。冯国璋当初被龙谦挤出山东,正憋着一口子呢。这个命令他绝对乐意执行。济南的军工厂必须接管,这个可不能退让。”这几个人是满洲贵族集团主抓军事的核心人物,凡事总从军事上着眼。
  “如果没有洋人参与其中还好办些……不过,现在真是个机会。”良弼有些意动,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顺势接收山东的好机会。
  “还是要取得太后的同意方好。”铁良比那两位沉稳,“不要急,让我想一想。”
  铁良尚未想好如何说服慈禧,陆军部便收到密报,说山东巡防军已开始调动,德州驻军已经集结,更多的部队正在从济南府各地北上德州。
  “这真是反了!”溥伟是少壮派,闻讯大叫大嚷,“我们正找不到理由呢。瞌睡给了个枕头……”
  “先问问山东巡防军为何调动?他们的反应也太快了些……”良弼比溥伟要稳重些。
  山东的回电很快到了,说是巡防军预定的演习,并无他意。
  “这就是造反!千万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溥伟兴奋不已。
  “山东巡防军有多少兵力?装备训练如何?山东之前的奏报查一查吧。”
  这个不需要查,良弼都记在脑子里了,“之前他们曾申请将山东巡防营合编为镇。据我所知,山东巡防军总兵力超过了万人,编了两个旅,驻守德州的是第一旅,由叶延冰统领。此人之前曾任第五镇标统,对了,他还是龙谦的连襟。”
  没想到派了个孟恩远,捅出了一连串的事情。说实话,铁良并无派兵接收山东的计划,山东当然要“收复”,但那是在将北洋四镇彻底收编整顿之后了,“给衡水十一协发个电报,要他们加强戒备。我要先进宫一趟。”
  铁良尚未动身,宫内派出的太监先来了,说太后有急事召见铁良。于是铁良先进宫去了,他以为还是广东局势让太后心焦,却没想到山东闹出了大动静。
  前几日已经接到广东巡抚衙门奏报,说孙文革命党闹事。黄岗与惠州两地一前一后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广东的奏报肯定了暴动是孙文策动的,目前局势极为紧张,广州已经戒严,严查从香港过来的生人,唯恐革命党在广州举事。
  慈禧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革命党三个字,一听就紧张万分。这就跟宋高宗怕提金兵一样,据说那位终生无子的南宋“开国”皇帝就是被金兵给吓废了,男事不举,自然不会有儿子。刚刚平息了湘赣的暴乱,广东又闹腾起来了,而广东又是与他处不同的省份,在朝廷看来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别的地方还好,动乱发生于广东,性质就完全不同,因为孙文就是广东人,他手下的主要干部,大多出自广东。昔日广东便屡有奏报,说当地民心浮动,不太安静。特别是湘赣举事期间,该地官府至为紧张,生怕革命党在广东举事响应。
  黄岗并不是县城,是一个大镇,隶属于潮州府饶平县,虽小,却是个兵家要地,因为正处福建与广东间的必经孔道。黄岗被义军占领后,当地的巡防营派兵去剿,却被以会党为主的义军设伏击败,巡防营死了七人,其余都逃散了。而随后不久,惠州府的归善和博罗两县间也闹起暴乱,一个叫邓子瑜的香港商人奉了孙文的命令组织当地的会党起事,与惠州巡防营很是打了几仗,互有胜负。有消息说孙文已化妆潜回广州,正策划在广州举事,广东官府一面急电京师,一面将靠得住的部队收回广州,生怕广州出了乱子。
  革命党举事的时机极妙,作风强硬的两广总督岑春煊刚奉调进京,两广正处于一个权力真空期。
  军机处接到广东急电,自然不敢怠慢,立即上奏慈禧,慈禧连续召集军机们商议应对之策,慈禧在兵事上甚为倚重铁良,总是召铁良垂询军事。所以,铁良对广东局势很是清楚。
  铁良在进宫的大轿中,品味出自己的失策了。山东这块“溃疡”不该此时捅破,因为朝廷目前根本无力再开战场了,内部刚刚结束了一场大纷争,外部又有革命党举事。现在动山东,真的不明智了。
  清廷确实处于一场危机中。
  庆亲王、军机领班奕劻的儿子载振在中央官制改革中受惠,出任农工商部尚书,刚让奕劻高兴了没几天便中了人家暗算。载振与徐世昌赴天津公干时,迷上一个叫杨翠喜的女伶,时任巡警总办的段祺瑞花了十万两银子将杨翠喜赎身,这件事徐世昌不仅不吱声,又花了十万两银子给奕劻贺寿。徐世昌和段祺瑞跟袁世凯的关系尽人皆知,于是庆王父子更彻底地成为了袁世凯的掌上玩物,对袁世凯的要求自当凛尊。
  事情的起因还是北洋军的指挥权归属。
  铁良利用官制改革,在慈禧的支持下入主陆军部,借以控制北洋全军。在世人眼里,被铁良以中央大义挤兑住了的袁世凯有些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但袁世凯毕竟是一代枭雄,很快就有了对策,在另一盘棋上与铁良(背后是满洲权贵)展开了博弈。
  袁世凯收回兵权的计划是利用中央官制改革已告一段落,地方官制改革即将启幕,建议从东三省入手,先将徐世昌这位契兄推上东三省总督的宝座,再以边防吃紧为名,调北洋军大举出关,这样一来,被铁良收走的兵权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早在1903年,慈禧就听从了袁世凯的意见,对关外三省做了不彻底的改制,废奉天、吉林及黑龙江三将军,各省设巡抚,再上面设东三省总督统揽军事,当时推荐的就是袁世凯的最铁杆密友徐世昌。但此事没有成功。袁世凯的干将唐绍仪做了奉天巡抚,东三省总督却长期悬着,徐世昌并未就任。盖因朝廷满族贵族一派深恐袁世凯尾大不掉,不能再增其势力了。恰逢日俄在关东开战,朝廷搞出局部中立这样屈辱可笑的对策,东三省总督在那种情况下有同于无,袁世凯也就放下此事了。现在局势大变,袁世凯认为收回兵权的最好方法就是做东北这篇大文章,于是下重注在奕劻身上,而奕劻也真不辱使命,凭着他军机领班的地位,奏明慈禧,现日俄战争已了,关外须派一名重臣镇之,方能统摄各方。慈禧问谁去合适,奕劻便按照袁世凯的意见推荐了徐世昌。慈禧说,刚任命徐世昌为民政部尚书,这还没几个月呢。奕劻说,民政部谁都可以,满洲非徐世昌不可。慈禧本来对徐世昌印象就很好,曾夸赞过他是李鸿章第二,立即同意了徐世昌的任命。
  但任命尚未公布,《京报》便爆出了段祺瑞色贿载振的丑闻,细节之细腻,直如一部艳情小说了。自《京报》开头,京师的报纸一时间都盯住了这个案子,袁世凯等人想压也压不下了。
  任何一个专职政权都不能与舆论自由并存,这就是东风西风的现实版故事。《京报》之所以敢对准尚书级别的大人物开火,是因为其主笔汪康年是大人物的门生。这个大人物就是特立独行的军机大臣瞿鸿禨。
  有新闻界的火力在前,加上背后有一个浑不怕事的军机大臣瞿鸿禨,一场政争风波愈演愈烈。谁都知道段祺瑞、徐世昌和袁世凯的关系,一时间,包括关注于军权的铁良,都对瞿鸿禨的倒奕之举推波助澜。
  瞿鸿禨1901年入军机,深得慈禧信任。信任的缘故不独其干练,更主要的是其清廉,在晚清浑浊不堪的官场上成为一个异类。
  满清仿明制,官员的俸禄极低,少有哪个官吏不是靠贿赂过日子,尤其是京官,更是如此。瞿鸿禨的不受贿却坚持了一生,在其进入军机处后,他就是事实上的宰相了,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希望给他送礼以建立关系,都被他坚辞,包括当上了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借瞿鸿禨的儿子成亲之机送了一个八百两的红包,本是投石问路之举,没想到瞿鸿禨硬是不给这个炙手可热的疆臣之首面子,红包被退了回来,由此埋下了两人间的芥蒂。
  瞿鸿禨对于袁世凯借东三省改官制而大做文章培植亲信的做法洞若观火。因为其不受贿,所以不怕事。在《京报》刊登了段祺瑞拿女伶贿赂载振的丑闻后,瞿鸿禨抓住机会,在慈禧面前大肆攻击奕劻卖官鬻爵。恰好另一位慈禧所信任的疆臣岑春煊进京,这也是个不怕事的,在面奏慈禧时,将这些年奕劻的种种丑闻讲了个够,有名有姓有事实,让慈禧大吃一惊。
  岑春煊在两广总督任上时间未久,但却以肃贪著称,也是个难得的清官。或许本人出身富豪之家,本就不缺钱。所以,借杨翠喜一案,讲了如今官场的种种积弊,将官员贪腐上升到危及朝廷统治的高度,让慈禧感到惊心不已,连说万万没有想到吏治崩坏到如此地步,连连对岑春煊说,“你说的是。”
  本来,慈禧准备将岑平调至云贵总督的位子上。就清廷八大总督而言,云贵总督的重要性不仅无法比两江、湖光及两广,甚至连陕甘总督也比不上。岑春煊最近一直受到攻讦,总有人在慈禧面前说他的坏话。慈禧则感念当初岑春煊千里赴援的恩义,只是准备给他动一动地方,没想着将他免职或者降职。现在看来,岑春煊不受人待见,关键是他太清廉了。清水池塘不养鱼,广州如今是最繁华的商埠,你断了人家财路,人家自然要反击。
  岑春煊本来大获全胜,但他将话说过头了,他不独说袁世凯与奕劻表里为奸,也讲到了龙谦,说龙谦就是通过给奕劻送重礼而当上提督统领一军的,此人狡诈异常,万万不可重用。朝廷应将龙谦与袁世凯一体免职,深查治罪。
  慈禧却不爱听这句话。岑春煊有些说过头了。当初庚子年慈禧蒙难出京,最先赶到救驾的就是龙谦,岑春煊晚到了一步,光彩就差了许多。因为岑春煊之父便是总督级别的高官,官场人脉比龙谦强了不知多少倍,而本人当初已经是按察使的高位,所以,慈禧到太原后,立即委任岑春煊署理山西巡抚,从而步步高升,没几年就登上了两广总督的高位。比起岑春煊,慈禧甚至觉得龙谦有些亏了,岑春煊已经是一方总督,但连立大功的龙谦却依旧是个提督。现在岑春煊攻击奕劻与袁世凯,连自己一手提拔重用的龙谦也不放过,让慈禧冷静下来,觉得岑春煊或者与瞿鸿禨结党了,不然何以步调如此一致?慈禧跟无数帝王一样,可以容忍臣子贪污,却不容忍下面拉帮结派。所以,本来准备严惩奕劻载振父子进而处理袁世凯的心思又搁下了。
  事情还没有完。奕劻在指使御史赵启霖上奏,揭露奕劻受贿卖官及杨翠喜一案的真相。御史的职责便是弹劾官员,慈禧不能无动于衷了,于是,罢载振与段祺瑞,命载沣与孙家鼐彻查此事。慈禧表示,如果查出奕劻贪腐卖官的实据,就让他休息。至于袁世凯,当然也要严肃处理。
  岌岌可危的袁世凯反击了,反击就必须瞿鸿禨和岑春煊于死地。
  瞿鸿禨的把柄很快被抓到了。不贪污并非没有失误,瞿鸿禨不该将慈禧对瞿鸿禨单独讲的话告诉夫人,而她夫人更不该将这样机密的消息转告了《京报》主编汪康年的夫人——她们是手帕交,无话不谈。而汪康年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泰晤士报》的莫里循,莫里循则报告了英国公使。在慈禧主持的一次招待外国使节的宴会上,英国公使朱尔典婉转地表示,不希望庆亲王倒台,这会影响本来良好的中英关系。
  慈禧大为震惊,因为这个话,她只对瞿鸿禨一人讲过。她对瞿鸿禨的信任由此动摇了。
  袁世凯和奕劻密谋后,采取了更为卑劣的手段。他们也是从御史发动,重金收买了一个叫恽毓鼎的御史,让这个人弹劾瞿鸿禨“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然后,奕劻密奏慈禧,岑春煊早在戊戌年间就结交康梁,图谋不轨。慈禧惊愕万分,问奕劻可有证据,奕劻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件足以置岑春煊死地的铁证!
  那是一张岑春煊与康有为的合影,说是最近两人在广州见面所照。
  那张照片当然是伪造的,是照相馆的人将两人做了技术处理的结果。
  慈禧呆了,拿着那张照片竟然流了泪!如果数慈禧一生中痛恨的人,康有为肯定上榜了。现在,她最信任的大臣竟然做出了这等事!
  想了数日,重感情的慈禧实在不忍对瞿鸿禨和岑春煊下手,命令将瞿、岑二人革回原籍,永不叙用!她可以容忍大臣贪污玩女人养戏子,但绝不能容忍大臣对她的政权不忠。
  瞿鸿禨作为军机处独立的存在结束了。慈禧再三考虑,将袁世凯调入军机处,兼任外务部大臣。同时下旨调老资格的总督张之洞入军机处以牵制袁世凯。这样,在广东乱局未平,山东乱局又起的当口,清廷中枢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权力调整。调整后的军机处为四满三汉:奕劻、那桐、世续、载沣、鹿传霖及袁世凯。
  这是清廷最晚期的一次大政争。结果以瞿鸿禨与岑春煊的失败而告终。亲手干着“倒清”的奕劻与他的盟友袁世凯顺利度过了一次大危机。从朝廷的角度看,瞿鸿禨和岑春煊都是应当重用的人才,这样的人方是维持朝廷岌岌可危的统治所必须。但就如劣币总是驱逐良币一样,在某种体制下,清官总是斗不过贪官。瞿鸿禨、岑春煊与奕劻、袁世凯的斗法,不过是再次证明这一真理的并不特别的案例罢了。


第十一节 危机与变局(三)
  铁良进宫的时候,在慈禧寝宫召开的军机会议已经进行了好一阵了。铁良被传进后,照例给慈禧叩安,抬头时一眼看到慈禧那张已经苍老的难以遮掩的颜面上写满了愤怒,心里暗叫不妙。
  果然,慈禧尖利的声音发出来了,“铁良,谁允许你的人去山东挑事的?咹?这个孟恩远,为何如此蠢笨放肆?”慈禧咆哮道,“广东为心腹之患,革命党未平,尔何以擅动山东,乱我后路?你真是太令本宫失望了!若不是杨士骧处置的好,你要将山东变为第二个广东吗?”
  究竟是谁在老佛爷面前告了刁状?铁良一愣,尚未想好答词,先“咚咚”叩头不止。
  发作过了的慈禧情绪平复了许多,冷哼道,“把杨士骧的电报给他看。”
  从奕劻手里接过电文扫了一眼,奶奶的,这个华源还真是敢闹事!竟然全部罢工了,不仅如此,连山东大学及山东师范大学的师生都上街游行了。不过,好在山东当局雷厉风行,立即出动巡防营将带头挑事的抓了几十个,审问之下,果然有同盟会在活动。杨士骧当机立断,命令将同盟会成员徐镜心、刘芬泽当众处斩。现在罢工已经平息了。
  真是同盟会还是做戏?铁良心头升起巨大的疑团。
  “太后还指着龙谦的第五镇南下两广呢,你们陆军部为何如此的不晓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山东?嗯?现在龙谦的第五镇不稳了,闹着要回山东呢。”刚刚在政争中获胜的奕劻阴阳怪调地说。
  “太后……”铁良没想到军机处竟然会想到调第五镇继续南下两广,以平定广东局势。
  “你不要说了!真是糊涂透顶!立即召回孟恩远和王士珍!严加申饬!孟恩远的任命作废,军机处另选贤能!袁世凯,你去跟美国人交涉。”慈禧抬手指了下新任军机,排名最末的袁世凯。
  “嗻”袁世凯俯身领命。
  “太后,杨士骧无能,山东居心叵测,朝廷决不可退让。否则此例一开,必为各省仿效。而且,万万不可调龙谦南下啊。”铁良扑通跪倒,连连叩头不止。
  “山东方面已经查明,完全是同盟会在搞鬼!杨士骧做的很不错,就是要对乱党毫不手软!若是山东与同盟会沆瀣一气,龙谦岂会迅速平息湘赣暴乱?山东又怎么会拿同盟会开刀?要派个人去江西。你们说,谁去合适?”慈禧换了话题。
  “此事容臣等细细计议再回禀老佛爷。”奕劻奏道。他明白,这是慈禧要安抚龙谦了。
  “可以,铁良留下,其余散了吧。”慈禧无力地挥挥手。
  “铁良,尔可知错在何处?”等军机们退出东暖阁,慈禧的口气柔和了许多。
  “太后,奴才不该在广东之事未了便触动山东。”
  “岑春煊之事再次证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尔图谋山东是为朝廷着想,本宫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呢!”慈禧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烧的喉咙,“岑春煊之事很是让本宫伤感,由而想到了龙谦。当初若不是他,本宫或许已经饿死在逃亡路上了。这些年他在山东整军经武,为朝廷练出了一支强兵,虽身为武职,却助巡抚衙门整理财政,增加了解交朝廷的税银,其功劳不在岑春煊之下。至于肃清响马与会党,兴办实业,修缮河工种种,实为难得的干才……”
  “老佛爷简拔其于草莽之中,若非禽兽,当知报太后天高地厚之恩。”
  “话是这么说,但人心隔肚皮啊。”慈禧有些伤感,“这段时间尔尽心办差,本宫深知之。但首要之事是革命党,不是龙谦,也不是袁世凯!”她一向信任的岑春煊竟然与孙文搞在了一处,令她异常伤心的同时产生了对龙谦的深切怀疑,能干的靠不住,靠得住的又不成事,这就是慈禧现在的心境。
  “那,龙谦率第五镇仍扎江西,连发电文给奴才,说平乱已了,请求折返山东。老佛爷以为该当如何?”
  “龙谦纵有不臣之举,至少他是真心平乱的。湘赣平乱证明,第五镇是能打的。现在广东兵不堪大用,本宫有意将第五镇调至广东,你看如何?”
  铁良细思了片刻,“老佛爷英明。不过,给龙谦什么官职呢?”
  “广东提督吧,仍兼第五镇本职。但山东提督就不能再兼了。你想个人来接这个位子。”
  “嗻。”铁良心想,老佛爷心思细腻,一点也不糊涂,想了想,还是将心里一直思考的话说了出来,“太后,奴才以为,龙谦有救驾之功在前,整军平乱在后。为保全功臣,不若将其调陆军部,不知是否妥当……”
  “本宫有好几个年头未见他了。”慈禧沉吟道,“你说的是。但眼下还不是时候。第五镇悬于客地,广东局势堪忧之乱未平,调其来京不可。这个,本宫自有考虑。”
  铁良望了眼慈禧苍老松弛的面容,心想,老佛爷也是难那,恐怕是担心第五镇为其一手所带之兵,万一生乱就得不偿失吧,“奴才愚钝,不及太后万一。”
  “龙谦不能动,但山东还是要动一动的,白瑞庭在山东布政使的位子上干了不少年头了,做的不错。去年出洋考察宪政亦有功劳,调入京师,去邮传部做个侍郎吧。闻说山东有个陈超,为布衣卿相,办实业办教育都很是得力,就让这个人接白瑞庭的位子吧。”
  白瑞庭资历是够的,关键是他还有个在第五镇当协统的女婿,调出山东至为妥当。但陈超不过是举人出身,之前连县令都未做过,是真正的草民,慈禧却用了白衣卿相相称,一跃而高居布政使。在这之前,勉强有个成例可比,那就是左宗棠。不过,陈超能与左文襄相比吗?这不仅没削弱龙谦在山东的势力,反而更增强了。
  “换了龙谦的提督,要安他的心!”慈禧哼了一声。
  铁良稍微楞了一下,“太后英明,奴才佩服无已。”
  “嗯,你看谁去山东当提督为好?”慈禧温言道,“这个人,须是个知兵的。”
  铁良想了半晌,“奴才以为良弼可。”
  “大材小用啦。你手里可有北洋军官,名义上是袁世凯的人,但实际上跟你走的近的?”
  铁良更为钦佩,“老佛爷,第一镇有个叫王怀庆的,任协统之职。他是直隶人,曾护送聂士成灵柩回合肥安葬,很是忠义。奴才以为,王怀庆可。”
  “本宫听说过此事。唔,他今年多大啦?”
  “大概三十二、三岁。此人对朝廷的忠心不必怀疑。太后若不信,可咨询凤山。”
  凤山是满族少有的军事将领,现在担任第一镇统制,正是王怀庆的顶头上司。
  “问你即是信你。此人倒是年轻,大约和龙谦差不多年纪。此人才具如何?”
  “奴才不甚清楚。但听凤山讲过,他练马军有功。”
  “也罢,也不需要他真的将山东的巡防军拿过来,只需有人盯着便好。”
  铁良知道慈禧并无对山东用兵的打算了,在将龙谦的油水榨干之前,老太婆是不会对山东动武的。想到他进宫前对第六镇的命令,感到有些失算了,千万别让袁世凯将计就计吧,心里想着事,脸上便显出心事来。
  “尔还有何事?”慈禧看铁良一脸沉思的神情。
  “没有,奴才在想老佛爷交代的事。”良弼其实想到了给冯国璋第六镇的命令,觉得操切了,别说龙谦的第五镇不在江西,即便龙谦亲在,他也未必敢公开造反。但如果被袁世凯所利用就麻烦了,袁世凯联合奕劻干掉瞿鸿禨和岑春煊可是刚刚的事情。
  “铁良,你与良弼诸人已是朝廷的千里驹了,但做事要力戒操切,明白吗?”慈禧语重心长,“内忧外患日多,臣工多贪鄙颟顸之徒,祖宗交下的江山,怕是要坏在他们手里了!本宫甚是担心,将来不好见列祖列宗。”
  慈禧语气峻厉起来,铁良急忙跪倒,“奴才定当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好了,你跪安吧。”慈禧着实有些乏了。
  铁良回到陆军部,立即发出命令,指令衡水的第六镇第十一协立即撤往正定。
  陆军部设立,其内部机构参照日本陆军省做了改革,却没有像日本一样将军政、军令两大系统分开,军令、军政和军学三大体系都集中于陆军部。在军令司当副处长的段永清是可以看到铁良的命令的。段永清当晚再次到莫里循大街,将朝廷对第六镇最新的命令报告了邢冬云。
  随着陆军部的组建,段永清的工作地点也从天津调至了北京,“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陆军部的核心部门。军令司是司令机关,任何对于清军(主要是新军)的调动、演习、作战等任务都由军令司发布。相比于主管人事的军政司,军令司是段永清更为理想的工作地点。
  “这么说,朝廷打消用兵了?”这段时间,邢冬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准确打探出清廷对山东的最终态度,是继续隐忍,还是决定动武。
  “是的。十一协撤往正定府了。其他部队并未接到任何调动的指令。”段永清肯定地说。
  “很好。”邢冬云放下心来,“根据总部的指令,你的新代号为白兔。告诉你,拥有这一系列代号的情报军官是最高级别的外派特工,受总部的直接掌握,你的军职已经是正营了。军饷及你的奖金全部存于部队的秘密账户。”
  “感谢司令的栽培厚爱。”
  “这是你应该得的。七天内你已经两次来我这儿了,这不行。每次外出,你必须准备一个合理的,经得起核查的理由,以确保安全。记住,你的安全不仅属于你,更关系到司令的大业。千万不要低估对手,那样会犯错误,我们这种人是不允许犯错的……”
  “是。我记住了。因为情况紧急,不得不如此。另外,有一件事要禀报站长。”
  “什么事?你说。”
  “家父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是我一个远方表妹。家父来信说,若是再不成亲,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原来如此。我想应该可以。你将你表妹的姓名住址家庭情况告我,等我的通知。令尊那边,你先拖一下,时间不会很长,最多半个月就有回信。”
  “是。”
  “你还住陆军部大院?”
  “是。”
  “你以准备结婚为名,在附近租一所院子,独院。我给你以仆人的名义派个人过去,做你的联络员。”
  “明白了。站长,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到部队?”
  “不知道。但我认为不会很长了,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最多五年吧。你还年轻,还可以大展身手……”
  “有一个情况,我认为应当注意。铁良知道德州我军集结的消息,部队的数量,指挥官姓名都知道……我有些担心,我们内部是不是有他们的人?”
  邢冬云大惊失色,“为什么现在才报告?你详细说说,全部。”
  “我是刚得到的消息。但之前应当给山东有类似的电文,不过不是我经手的。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我们处长布置了对第六镇十一协北撤的命令下达,顺便说了一句,‘山东军在德州集结了叶延冰的一个旅大约七千人,就让他们瞎紧张吧’但我不知道消息的来源与时间……我担心暴露,没有问。”
  “你做的是对的。我这就将消息发回去。好了,你回去吧。小心些。”邢冬云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进而想到,如果蒙山军内部真有潜伏着朝廷探子,那么,对于来自朝廷的消息是不是会被追查?这段时间,从白兔这里得到并发回去的情报不少,他越想越怕。
  等段永清离开酒庄后,邢冬云仔细梳理了头绪,北京虽然还有两个备用情报站,但都不知道白兔的存在。所以,只能亲自回总部一趟了。


第十二节 危机与变局(四)
  预定采访山东的《泰晤士报》记者莫里循于6月2日启程离开了北京,在四个兵士的护送下踏上了南下山东的路途。他没有走大运河水路,而是沿正定、衡水这条线去了山东。
  自1906年下半年以来,清国政局变得诡异起来。得到日本政府及民间支持的革命党策动的起义在这个腐朽大帝国的南方此起彼伏,让清国中枢一夕三惊。掌控朝局垂四十年的太后的身体据说江河日下,廷议时间稍长都坚持不下来了。清廷的中枢最近又进行了大变革,官制改革,瞿鸿禨倒台,袁世凯名义上失去兵权,满洲的一帮年轻贵族已经登上最高权力舞台……作为大英帝国(澳国是英联邦成员,并未正式独立)驻清国的重要成员,虽然不是正式的外交使节,却担负着重要的使命……大英帝国必须确切地知道,这个庞大而腐朽的帝国究竟将走向何处?如何在急剧变换的形势下保证大英帝国在清国中枢的影响力并确保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
  驻华公使朱尔典爵士指示他,尽快去一趟山东。详细了解山东的政治、军事以及经济情况。种种迹象表明,距京师不远的山东在清国的近二十个省份中似乎突然变得醒目起来,这个拥有三千万人口,占据重要地理位置的省份不仅在经济上突飞猛进,在政治和军事上也发出了越来越强烈的声音。
  朱尔典告诉莫里循,数年以来,美国对山东的投资正呈现爆发式增长,累计投入已接近千万美元之巨!这些资金及技术的流入,促成了山东一跃成为清国工业实力最强的省份!抛开山东那些不能不注意到的基础工业——电力、煤炭、钢铁、水泥等,大批的日用工业品从山东生产出来,流向京师,流向全国,甚至开始出口南洋甚至美国了!当山东省决定建造汽车厂的消息传来后,即便没有朱尔典爵士的指示,莫里循凭着新闻记者的直觉,也急着要去山东走一趟了。
  除却美国,在山东有着特殊利益的德国在山东也加大了投资。主要是军事方面的,山东那些令清国中枢不安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军火工厂背后都有德国的影子,不然,山东怎么会连75mm大炮都可以造了?
  美国那个被大洋重隔的牛仔暴发户不是英国的军事上敌人,最多在贸易上出现摩擦。但德国是。欧洲已经出现了两大军事集团,法俄与德奥各自结成了同盟,令一向秉持削弱并控制欧洲为基本外交政策的大英帝国严重不安,万一两大集团发生战争,大英帝国可不是美利坚,那是必须做出选择的。
  现实的情况是,德意志帝国在远东势力的加强,直接损害了大英帝国的利益。
  在清国,大英帝国的影响力绝对超过欧洲后起的暴发户德国。英国走的是直接控制中枢的策略,在长江流域有着现实的利益。而实力弱于英国的德国只在山东立住了脚,它在山东选择代言人并不意外,但现在这个代言人的力量增强的似乎太快了。
  莫里循觉得,自己的山东之行已经太晚了!本来准备春节后启程,但清国中枢突然爆发的政争延迟了他的行程,《泰晤士报》甚至直接参与到这场关系到大英帝国在华利益的争斗中。好在结果尚可接受,奕劻仍旧是军机领班,与大英帝国交好的袁世凯也进入军机处了。因为这个,莫里循的山东之行一直拖延到现在才得以成行。
  之所以走陆路,是因为他从老朋友袁世凯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山东兵与北洋军在直隶山东交界严重对峙,有擦枪走火的可能!终于进入军机处的袁世凯倒是支持老朋友去山东,还以外务部的名义给山东巡抚衙门去了电报,要他们妥为接待他。
  莫里循被袁世凯的情报吸引了。万一北洋军与山东军交火,那可是大事件。莫里循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舍弃了水路的舒适,坚持走陆路去山东。
  他过了正定,沿途遇见了北撤的北洋正规军,让袁世凯派来护送他入鲁的军官一打听,竟然是将衡水驻防的第六镇部队北撤了,遇到的是其中一个步标。莫里循松了口气,看来仗是打不起来了。他没有去采访这个步标的长官,莫里循对山东方面的兴趣更浓一些。
  莫里循是在6月6日进了德州城,他在据德州城约二十里的一处地域观察明显是军队构筑的防御工事时被一队士兵“抓获”,在通报了他的身份后,他被带至叶延冰的指挥所,见到了这个刚知道姓名的指挥官。
  德州城不大,但很干净,街市上并没有想象的成队出没的军人,百姓们照常生活,北门一带的商贸市场照常营业就是证明。当然,城门口有山东军的士兵把守,莫里循特别注意了士兵的装备服饰,发现山东军的军服与北洋军的颜色式样根本不一样,在莫里循眼里,这就是两支完全不同的军队。混乱的清国,连自己军队的服饰都难以统一,简直是不可想象。
  “叶将军,”莫里循觉着,称呼将军总没有错,眼前这位年轻的军官用清国人的眼光(莫里循自认已经完全掌握了清国人的审美观)看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完全可以到戏院去扮演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而不需化妆。
  “叶将军,我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路过德州,想采访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只要不涉及军事秘密。对了,你不要叫我将军,我不是将军,只是山东巡防营的一名普通军官。”叶延冰微笑道。
  莫里循想问的正是军事问题,没想到这位年轻英俊的军官一开口就堵了回来。不过,作为老牌记者,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叶将军,我问的问题和军事机密无关。最近京师传言,山东军与北洋军在德州一带相互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这是真的吗?”
  “这就是军事问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谣言。”叶延冰回答。
  “但是在城北,我见到了贵军在构筑工事……”
  “演习。明白吗?这是我军例行的演习。”
  “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演习?要知道,这可能给衡水方面的部队带来误会。”
  “这就不是你管的事情了。你问的太多了。”叶延冰板着脸说,“我看了外务部给你开具的证明,你可以去济南或者山东其他地方采访。但德州一带是演习区域,为了不发生误会,请你立即离开德州。”
  “啊,这太遗憾了。我要抗议您对大英帝国不友好的态度……”
  “你去向山东巡抚衙门抗议吧。带他们走。”叶延冰挥了下手,“给他们戴上眼罩,直到出了演习区域。”
  “啊,我抗议……你侵犯了我的人生自由!”莫里循在中国十几年,第一次遭受如此的“凌辱”,但他被两个士兵拽起来,拉出了叶延冰的指挥所。
  莫里循在德州遭遇叶延冰的冷遇的时候,陈超正在家里接待两名德国客人。其中一位是老熟人,莱茵洋行的德罗德克,另一位是托尔帕尔总督的“特使”,叫戈特利布·冯·贾高,代表德国驻青岛总督来拜会陈超。
  蒙山军系统与青岛德军保持着密切合作的关系,但主要限于军事领域的合作。自龙谦用一款超越麦德森轻机枪的设计图和对98式步枪的改进方案拉开了德国军方深远合作的序幕后,这几年里,蒙山军先后采购了莱茵金属、克虏伯等军火大亨的火炮、重机关枪、步枪、望远镜、工兵铲等大批武器及军用物资,也向德方采购了大量的军工技术及生产设备。可以说,就蒙山军初步成型的,但在德国人眼里还很幼小的军火工业,主要技术及设备均来自德方。
  不仅如此,蒙山军与德军还举行了两次军事演习,彻底改变了德国人对蒙山军的观感。而以后按照龙谦建议成立的用于沟通协调驻青岛德军与蒙山军之间矛盾的定期协调会让德国人感受到了蒙山军主要军事领导人对国际局势的深邃理解和军事技术上的某种先进性。这更奠定了两军合作的基础。总体上说,在蒙山军主持山东政局的期间,青岛德军与蒙山军的合作是极为愉快的。
  不过,总督派出“特使”郑重其事地会见在蒙山军体系中地位超然的陈超,还是第一次。
  “陈先生,总督阁下委托我,向您转告几条消息,”戈特利布大约四十来岁,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灰色的眼珠总是不停滴地转动着,显得很精明。
  “什么消息呢?贾高先生?”陈超听龙谦详细讲述过德国人的姓名特点,知道这个“冯”是容克贵族的标志,但至今他也没有搞清楚容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他总算知道洋人的姓名结构了,呼姓而不名。
  “最近贵国政府研究了对于山东的一系列人事任命,不知陈先生听说了没有?”充当翻译的是德罗德克,他来山东多年,一口胶东腔很是标准了。
  陈超的耳朵竖起来,“什么样的人事调整?”济南最近发生的事,德州“边界”的军事对峙,让陈超不能不格外关注朝廷的举动。
  “据可靠消息,你们的朝廷已经撤销了龙谦将军山东提督的职务,布政使白先生也被调入京师当副部长了。”
  “什么?!”
  “要恭喜陈先生,您接替了白瑞庭先生的位子。”
  “我?我当了布政使?这不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
  “任命很快就到山东了。陈先生,托尔帕尔总督阁下派我来,有更为重要的口信带给您,并通过您传达给龙谦将军。”
  “什么口信?”陈超压下心底的震惊,凝视着戈特利布。
  “您可以将总督阁下的态度视为德国政府的态度。”戈特利布想了想,“总督阁下非常尊敬龙谦将军,认为他是有能力主导贵国前途的人物。总督阁下代表德国政府,希望进一步加强与龙谦将军的合作。这种合作,不仅限于军事方面……德国政府可以提供技术和贷款,帮助龙谦将军进一步发展他的势力,以促使他取得更高的地位,负责更大的方面……德国政府理解龙谦将军目前的处境,如果担心山东在龙谦将军外出期间不至于受到贵国中央政府军事上的进攻,德国政府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
  陈超基本明白了戈特利布的意思。
  “明白了,你的话,我会转告龙谦的。”
  “那好极了。总督阁下迫切地希望得到龙谦将军的回信。”
  德国客人走后,陈超马上派人通知方声远、宁时俊及宋晋国来开会。
  陈淑晚饭时感到叔父心事重重。饭后,陈淑到叔父的书房,看到叔父坐在书案前发呆。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淑儿,还记得咱们在陈家崖的日子吗?”
  “当然记得。”
  “你觉得那时候好还是现在好?”
  “咋问这个?就是想回去,房子也让给别人了。”
  “房子可以买回来,也可以再盖。但那种日子却永远回不去了。”
  “叔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今天德国人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龙谦的提督一职被免了。”
  “哦,啊?为什么?”
  “淑儿,朝廷盯上了他,盯上了山东啦。他怕是回不来啦,不,我的意思是龙谦以及第五镇,朝廷不打算再让他们回来了。”
  “不让回来,让他们去哪儿?”
  “去哪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龙谦不跟朝廷翻脸,仗暂时还打不起来。因为白大人调京师为官了。而白大人的布政使,朝廷竟然委了我!”
  “什么?”陈淑以及刚进屋子的尤氏和陈娴同时惊叫道。
  “奇怪吧?我一个举人,一下子便升到了布政使高位。那可是从二品的高官哪。我这是不是平步青云?”话题很轻松喜庆,但陈超的表情却极为凝重,“现在没有退路啦。化国为家也由他,满门抄斩也由他。”陈超望了眼陈娴手里牵着的龙谦次子龙兴华,“想再牵黄狗出东门,办不到啦。龙谦在,家里自然安稳如山,龙谦败了,咱们一块儿完蛋。”
  尤氏楞了半晌,她自然听不懂陈超的典故,“咱家又不缺钱,实在不行,让龙谦辞了职,咱们不干还不成?”
  “哈哈,”陈超大笑,笑声中带着苍凉,“真是妇人之见。你以为到了如今,还能舍弃富贵做一介平民吗?别做梦了!”


第十三节 危机与变局(五)
  “你想好了?”闻着他那带着酒味的气息,她去摸他粗硬的胡茬。窗外还是漆黑,静谧安详,偶尔听到哨兵的走动声。睡意全无,她想跟他好好聊聊。
  “唔?你说什么?”似乎他睡着了,但她知道他没有睡着。自接到济南转南昌的电文,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但他昨天一切正常,电报内容只有司徒参谋长及王协统知晓,并未传达下去。上午他去指导山地攻防演习,搞得浑身湿淋淋的,下午他还叫了连树鹏去钓鱼,收获了一条三斤重的花鲢,晚上还亲手做了剁椒鱼头,破例与连树鹏和欧阳中喝了酒,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但她知道他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你要就此起兵吗?”她嗅着他呼气中淡淡的酒味。
  “你觉得我起兵有几成胜算?”
  “我不知道。”她卷曲在他怀里,“那是你的事。不过,如果胜算不过六成,那就不成。”
  “哦?说说看。”
  “我觉着啊,”她翻了个身,将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收回来垫在脑后,就像他喜欢的姿势,“我觉着啊,这不是单纯的打仗,便是你的部下,也会在心里问,为什么造反呢?你要做皇帝吗?我们这些人又能得到什么呢?将领们好说,封侯之愿嘛,但一般的士兵呢?你在当地招募的那些新兵们,也和山东子弟一样忠诚于你?人家可是有二百年的王朝了,福泽深厚……”
  “啊,还福泽深厚呢……不简单。这就是说,政治问题大于军事问题了,是吧?”
  “是。虽然我讨厌政治。父亲说过,世界上最肮脏的职业就是政治。你应当做宣传了,就像同盟会那样,让你的兵士们知道满清坏透了,否则,你就不能起兵。”
  “福泽深厚谈不上吧?正统观念倒是有。老百姓嘛,都习惯了做某个人的统治了,但说人心厌清,你相信吗?”他换了个话题。
  “我看不出来。那只是革命党的宣传。就像你们在这儿周济贫困孤寡,人家可认为,日子过得苦,是自己命不好,关朝廷何事?”她想到他带头帮百姓插秧的笨拙姿态,无声地笑了。
  “命啊……百姓就是太顺从了。”
  “就像你们杀了陈春山,百姓连你分给他们的粮食家具都不敢要。”陈春山是临江府恶霸,良田数百顷,奴仆数百人,还有个外甥在省里做着高官,但让他以勾结匪寇之罪名枪毙了,一同被杀的还有陈老财的长子和三个护院,陈家浮财全部籍没,充作军用。但土地就那样闲着,没人敢要,官府也不敢过问,是蒙山军新兵团的士兵们买了秧苗播了种,不至于荒废一年。
  “不说这个了,要是你,从哪里切入?”
  “切入?”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宣传啊,你不是说我该加强宣传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管是回山东还是下广东,都该大力宣传了。否则军心就乱了。”
  “会吗?我不觉得。”他嘿嘿一笑,黑暗中,她清楚地看见他雪白的牙齿。
  “连我都想家了呢,何况他们?”
  “唔?真想家了?”
  “我没法子见父母了……都是你害的。”她翻身抱住了他。
  “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唔,你知道我为啥喜欢你?”
  “好色呗。”她捏了吧他坚实的胸肌,“男人都是属猫的,哪有不偷腥的。何况是我犯贱……”
  这个话题说过不知几次了,每次都没有她满意的结果。
  “我们好像有过前世的。前世我们就是恋人,我发狂地爱着你,但却没能娶到你……和你现在一样,那一世的你也很美,喜欢音乐,会作曲,会唱歌,还会绘画,而且是西洋画法。你给我做的画,我一直珍藏着……我想,这一次不能再丢失你了……”
  “骗人!你真笨,骗人都不会。如果我不来,你会找我吗?当初父亲为我说亲事,我吓坏了,孤立无助,那时你在哪里?”她说着有些生气了,松开了他,背过了身。
  “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强夺也夺不来……”他并没有用温存去安慰她,语调淡淡的。
  “哼,还给我讲唯物主义呢。你这是唯物主义?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你为啥不许我出门?不许你的部下知道我的存在?”
  他长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决定去广东了。明天,我派人送你去广州,先在那边安顿好你。再有一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就到了。等我扫平这乱世,我亲自去你父母跟前请罪。”
  “你定了?”她翻身坐起来,“我不要先走。我要跟你一起走。”
  “听话。”他也坐起来,靠着床架将她揽在怀里,“我想做曹操,却做不来。没人家那样潇洒。有些事,我必须给下面做出样子,便是装,也得装下去……委屈你了。”
  “怕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多了。我又不是要你休妻另娶,我只是愿意跟你在一起……”
  “这不过是小别嘛,我又没赶你走。良弼就要到了,对于我,这是一个大坎。你说的对,我那些部下们,未必都愿意跟我走。”他转移了话题。
  “那,那……”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些天我太迷恋你了。欧阳中护送你过去,就这样定了!或许,不等你到,我就到了。广州四季如春,是个好地方啊。”
  “广州不是闹革命党吗?你就不怕我出事?”
  “革命党?嘿嘿,只能吓一吓朝廷那帮笨蛋了。不过,他们总算醒悟过来谁更危险了。走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和朝廷转圜了。”他从床头摸了火柴,点着了蜡烛。烛光摇曳,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小思,我不希望你参与政治,你就像以前一样吧,我会写很多你喜欢的歌,做一个永远快乐的女孩子吧。等将来,我定会解甲归田,陪你到老……”他凝视着她的绝美的侧影,跟心中那个永难忘却的身影一样,她的左颊也有一个豆大的红痣,更映衬着脸庞雪白。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他起身穿衣,轻声道,“你睡一会吧。我出去查查哨。”
  在微明的晨曦里,暗影里的哨兵无声地向他立正敬礼。这些都是警卫一连的士兵,是负责他内卫的最可靠部队,成员基本是鲁南子弟。
  “小高是吧?辛苦了。”
  “司令才辛苦。”小高从哨位走出来,将步枪换了个肩头。
  “想家了吧?”
  “不。”
  “想家是正常的。我记得你家是张前村的?对吧?如果咱们不回山东,而是继续南下,你愿意吗?”
  “不回山东?司令去哪里,俺就跟司令去哪里。”
  “好样的!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才是蒙山军的兵。”他拍拍小高的肩头,出了后院的侧门。
  “该开个会了……关键是军官团,士兵没有什么问题,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妻室儿女……”
  ……
  “吵够了没有?!”龙谦一拍桌子站起来,脸色阴沉的吓人,“道理参谋长都讲了,我只说一句,不愿意跟我南下的,现在就脱军装走人,我绝不拦阻!”说完,龙谦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参加会议的是第五镇营以上军官,会场设在山神庙大殿里,因为人多,一小半都坐在了大殿外面。
  所有人都知道部队将要行动了。标统们都知道了部队将要南下广东的消息,但绝大多数营长们却没有得到传达。军纪极严的蒙山军对于情报的管控至为严格,违反者轻则受罚,重则丢官。不是极为可靠的关系,上峰绝不会透露给下级未经允许的情报。
  部队新的编组也预示着将要展开新的行动了。在江西收编叛军及新招当地青壮组成的两个一直独立训练的新兵团正式编入了两个协,番号是补充标。使得第九、第十两协的兵力增强到三个标了,武器全部是从山东送来的,清一色的山东造。只不过补充标没有像老步标一样配备轻机关枪。
  但军官们没有想到,部队不是回山东而是向着更远的地方,广东,在大部分军官眼里就是蛮荒之地。
  刚才争吵的都是标统以上的高级军官,营长们自忖没有资格说话。
  龙谦离开的时候,军官们都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周协统,你是不是讲几句?”主持会议的司徒均捅了下周毅。
  “好吧。”周毅站起身来,“弟兄们,司令何尝不想带大家回家?但抗旨是什么结果?你们不清楚?我表个态,我周毅坚决跟司令走。别说是去广东,便是远上云贵,我也认了。”
  “就是的嘛。周协统说的对。”王明远站起来,“我也不怕有人告密。咱蒙山军就是要走向全国的!现在不过是个开始嘛,有球的了不起?将来,咱们这些人不止去两广,还要去新疆,去西藏!要将咱蒙山军的军旗插遍全国!”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在座的很多是从蒙山寨出来的,周毅是,冯仑是,封国柱是,石大寿是,梁华达是,我也是!更多的,包括咱司徒参谋长,在郑家庄就入伙了。当时是个什么境况?就是几百人嘛,谁能想到明天是什么样子?反正我是过一天算一天!但司令不是,他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他带着咱们从蒙山贼变成了蒙山军,一次次打败了北洋军的围剿,北上跟八国联军干,占据鲁南建立咱们的基业,直至山东全是咱蒙山军的地盘。我讲这些,就是告诉大家,蒙山军的历史就是跟随司令的历史,只要跟着咱们大帅,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说的好。”封国柱站起来说,“我敢保证,咱们去广东是一个镇,等咱们回山东,或许就是两个,三个,五个镇了!营长就是标统,协统了!司令就是有这个本事。想当官的,想发财的,不要扯了,跟司令南下!想家的,都是没出息的怂包,老子的婆娘娃儿都在老家嘛,司令也没有带着老婆嘛。”
  韩子英低声道,“大家不是担心山东老家的安危嘛。”
  “这个不要担心。”司徒均站起来,“司令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去接圣旨。山东有我们不下两万的兵马,在建立了预备役制度后,可以轻易地再扩出一镇兵来。朝廷也不是傻子,他得掂量掂量进犯山东的后果。从军事上讲,我军占据两广,雄踞天南,对山东就是极大的声援。大家都是高级军官了,都在军校受训过,这个道理,就不需要我细说了吧?现在大家的任务就是回去掌握好部队,做好下级军官的思想工作,只要我们这些人思想通了,官兵们没有理由闹情绪。最后,大家不要担心家里,司令已经传回命令,大家的家眷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请大家放心。”
  龙谦故意发脾气离开,是想看看部队高级军官的反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只是跟王明远及司徒均通报了朝廷的旨意,并没有像过去一样,层层召集会议统一思想。
  离开会场,龙谦在两个贴身卫士的陪同下信马由缰,来到了野战总院。
  蒙山军跟其他新军不同的地方很多,其中后勤方面的差别尤其明显。龙谦极为重视部队的后勤工作,投入的资金精力极大。光是第五镇,目前已经建立了三所相当正规、全部采取西医疗法的野战医院,总部一所,也叫总院,两个步协各一所,归后勤领导。每个步标还有一个医疗所,每个连都设了两名医护兵,全军光是医护人员就超过了四百人,至为庞大,这还不算服务于医疗机构的警卫、运输兵。
  龙谦在总院门口下马。
  “红草,你这里住院的病号还有多少?”
  “不多了,还剩四十三人。”张红草报告道。
  这次平乱,战伤不多,更多的是因水土不服导致的病员,不过,因准备充分,并未发生大规模的传染,因病致死的也很少。经过小半年的适应,第五镇的山东兵们基本适应了南方的饮食和气候了。
  “哦,我去看看。”龙谦朝病房走去,张红草跟上来,“部队很快就要行动了,你们要立即做好出发的准备。不能随军行动的重病号留下给连树鹏,他会组建一个收容所。你挑几个得力的留下。”
  “是。再有三天,至少还能出院15人。”
  “严格把关,不符合条件的不准出院。”
  “那是。请司令放心。”
  龙谦由张红草陪着走了几个病房,跟十几个病号长长短短地聊了天,看看时间不早,那边的会议应当结束了,龙谦便准备回去,“红草啊,这次咱们去广东。你肯定没去过,那里四季如春,吃不完的水果海鲜,是个好地方啊。”
  “司令去哪里,俺们就跟到哪里。司令,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哈哈,红草啊,咱们是从蒙山下来的老战友了,跟我还需要遮掩?你说。”
  “听说司令最近收了个女人?”
  “你听谁说的?”
  “司令,俺张红草要不是司令保着,早就变成一堆荒草,连骨头都烂了。司令的大恩大德,俺永远不会忘。可是,司令你这样做不对。”
  “哦?”龙谦盯着鬓角依然有了白发的张红草,那几个被他保下来的可怜女人,如今只有张红草至今依然孑然一身。
  “司令,你有了如今的基业不易,大家伙都在看着你。俺没念过书,但听过戏文,也听过说书,好皇帝都是因为女人才丢了江山的……俺一直以为,你是俺见过的最好的男人,千万不要让那些狐媚子疑惑了,误了司令的大业。”
  “哈哈,红草啊,那是你受了说书人的骗了。他们总是将坏事记在女人的账上。嗯?你把我比作皇帝?”
  “司令的本事为人,肯定将来是一个好皇帝。等司令登基了,俺就见不着你了。俺会对人说,当初俺可是跟司令打过天下的,司令还认识俺,叫过俺红草,红草……司令,你跟俺说,那些不是真的,是吧?”张红草本来想说,俺跟俺的子孙们说……但她不会有子孙了,她的亲人也找不着了,这个世界上,亲人都在蒙山军中了。
  “当然不是真的。”龙谦心里一紧,那种曾有过的懊悔便升上心头。但他知道,以后绝不懊悔,不管什么事都是,因为不允许自己懊悔,“红草,谁说我要当皇帝的?你记住,我不会当皇帝的。等咱们蒙山军扫平天下,给百姓们打出一个太平世界,让贫苦的百姓都吃饱饭,我就退休,咱们这些老战友还是要常见面的。”
  张红草听龙谦否认,顿时笑容满面,“那俺就放心了。啥,司令不当皇帝?那怎么行?兄弟们怎么答应?鞑子朝廷没一个好人,早就该改朝换代了。司令,啥叫退休?做太上皇吗?听说大公子特别聪明,俺有好久没见夫人和公子了。真有些想他们。”
  张红草、孙娟等与陈淑的关系一直不错,也算是朋友。兴华出生,红草就守在产床前。龙谦有些感动,“红草,好好干,将来我们要建更好的医院,你就是咱蒙山军医疗系统的元老,也是咱蒙山军的元老。我会给你发一个大大的勋章,蒙山军的军史上会记下你的名字。”


第十四节 危机与变局(六)
  良弼是半年内两次干这种差事,去年去吉林点验十八镇,今年又跑江西,督促第五镇南下广东。
  两件事的难度可大不一样,对付拥兵自重的龙谦,良弼做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叫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掉脑袋!良弼奉钦命去赣西传旨,是抱了被杀的准备的。
  山东危机骤然爆发,让铁良、溥伟及他都大吃一惊。不需要什么解释了,哪怕是将罪责归于那两个被枭首的乱党,山东的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个省份出了大问题。总是盯着身边那头老虎,没想到南边还藏着一头狡诈的恶狼!
  难就难在了这个第五镇!良弼虽然自负出身高贵才高八斗,但他是在日本接受过正规而严格的军事教育的,懂得编组训练一支部队的艰难,那不是简单人数的集合与武器的配备,更不是银子的堆积。在当今条件下,兵种的细分,兵器技术含量的增高,更增加了整编训练部队的难度,光是大批军官士官的培养就是绝大的问题,没有充足的时间根本不行,有钱也不行。
  但第五镇是值得敬畏的存在!去岁的彰德秋操他是参加了的,亲眼见过第五镇参演部队的雄姿,虽然只是一个步标加一点骑兵和工兵,但那支部队展现出的军事素养让他至为欣赏,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如果第五镇造反……良弼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一种什么局面!驻扎在赣西的第五镇西进长沙或者东击南昌都是易如反掌!如果挥兵北上,甚至连武昌都难保。驻守湖北的第八镇可能不是对手——在彰德秋操后,良弼与铁良曾秘密评估了南北新军各支部队的优劣,在新军已经整编完毕的八个完整镇台中,第五镇不是第一,最少也是第二。良弼曾怀疑第五镇是挑选了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好的军官参加的,但铁良说不是,参加秋操的那个标是一个完整的步标,其战力与另外三个步标都差不多,而龙谦似乎更器重第九协而不是第十协,那个叫封国柱统带的第十七标在第五镇内部一直有第一主力标之称,似乎比参加秋操的十九标还要凶猛。
  良弼知道铁良在第五镇有着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他相信铁良的话。其实铁良早就说过了,没想到北洋六镇花钱最少的一个却是最精锐的,当时他竟然没有在意。
  如果第五镇叛乱,中部数省糜烂在所难免,山东必定响应,同盟会在南方乘机闹事是肯定的了,北洋军会不会出死力他真的吃不准。那将是什么局面?就是第二个洪扬之乱嘛。五十年前,朝廷赖有曾国藩一帮能干而忠诚的汉人,现在靠谁?靠袁世凯?那是另一个活曹操!虽然通过各种手段,不惜将其升入军机处,总算将老袁对北洋军的直接指挥权转到陆军部了,但发现除第一镇外,其余四镇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军官都视老袁为当然的统帅。你总不能全部撤换中级军官吧?那都是袁世凯从小站练兵就精心培养的班底。就算换了不乱,朝廷一下子从哪里找那么多替代者?如果第五镇举起叛旗,削平叛乱仪仗的必定是北洋四镇,那样的结果将是虎狼相争,朝廷在虎狼之争中轰然倒塌!
  想通了这一节,不需要太后多说,良弼很是懂得自己此番南下所负的千钧重担,必须让第五镇南下广东消灭同盟会,还不能逼反了龙谦。
  良弼自西历6月12日出京,掩行匿迹乘船沿大运河直下镇江,期间没有在山东登岸。自镇江换乘江轮至九江下船,南行至南昌,拜会了江西巡抚吴重喜,不谈第五镇,劈面先打听了广东局势。这是良弼如何与龙谦谈判的前提。良弼最坏的设想就是广东之乱已平,那样调第五镇南下的理由就很不充分了。将第五镇定位于一支效忠龙谦的私人武装后,良弼知道,单纯地以朝廷大义去压第五镇可能会适得其反。
  现在的通讯条件就是这样,在水路上得不到任何的消息。良弼问罢,毗邻广东的江西巡抚吴重喜给了他一好一坏两个消息,黄岗及博罗的举事基本平息了,黄岗还有小规模的骚乱,但粤西一带又发生了暴乱,廉州城一度丢失,幸而很快收复了,但暴乱并未平息,暴徒们在钦、廉之间的大山里啸聚,随时有攻击城市的可能。广东以及广西都在抓紧调集军队防范并进剿。
  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但良弼不会明言。他觉得就声势而言,钦州、廉州的暴乱比黄岗、博罗严重的多,竟然连廉州也丢失了!良弼不去想这次广东有多少顶顶子连带人头落地,他是关心局势,觉着粤西一带民风强悍,潜在的危险也多的多,按照行前与铁良的计议,广东方面应当以守为主,静待第五镇南下。估计陆军部对广东平叛的方略已经到了广东了吧?思绪收回第五镇,良弼换了话题,向吴抚台了解第五镇在赣西的情况。吴重喜如实回答,龙谦所部军纪尚可,一般的百姓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状子,对于地方上的粮秣需求,也不算过分。但也有些很出格的行为,竟然为了敛财灭了几户豪强,引发了一些麻烦,出于大局的考虑,省里都压下了。
  “吴大人做的很好。本官将回奏朝廷,声言吴大人明了大局,处置得当。”对于第五镇的一些“不法”行为——比如对所在三府数户豪强的镇压,良弼并未在意,也不打算追究,他只要将第五镇赶去广东即可。
  他请求吴巡抚同他一同去临江府传旨,吴重喜只好答应。不过吴重喜说了一句明白话,“朝廷何不分拆第五镇?其驻扎临江等三府,军事训练抓的极紧,还招募了不少当地的流民,这样下去,恐非朝廷之福。”
  “吴大人勿虑。朝廷自有计议。龙提督挥军平乱,还是有功的。”当时与铁良一同被老佛爷召见时,良弼很想说出憋在心里的一句话——即使调第五镇南下,不过是让他们断绝了回山东的念头,并没有真正消除隐患,与其如此,还不如釜底抽薪,将第五镇拆散,将龙谦调入京师另行安置,不是更为妥当吗?但太后似乎对广东局势极为担忧,各种谣言纷至沓来,让老佛爷有些精神恍惚了,竟然说出一定要让龙谦生擒孙文,献俘阙下的话。良弼知道,铁良在处理这种问题上比自己更为深谋远虑,或许铁良早就有了成算了。所以良弼最终没有提出自己的疑问和建议,只是领受了任务,匆匆启程南下了。
  良弼来到第五镇司令部驻扎的临江府时,已经是6月24日了。
  龙谦对于良弼的到来准备充分,亲在城外迎接,一个步营列队接受检阅,虽然没有军乐助兴(良弼听说过第五镇有一支西洋军乐队),军旗招展,军容肃穆,场面也算庄重了。
  良弼望见迎接他的场面,心里一定,看来第五镇至少表面上还是给他这个钦差面子的,这就说明龙谦至少不愿意公开与朝廷翻脸。
  良弼走近了,翻身下马,为首一个高大身材的军官迎上前来,“第五镇统制龙谦恭迎天使。龙谦恭请圣安。”没有下跪,而是敬了个与北洋军有些不同的军礼。
  在吴重喜惊讶的注视下,良弼竟然也回了一个军礼,“圣躬安。良弼有幸得见威震天下的龙将军,幸何如之。”
  这个仪式有些不伦不类。良弼虽出身皇族,却喜欢穿军装而不是官服,现在他身上就穿着整齐的军服,大热天,军纪扣扣得严严实实。
  “久仰良弼大人的威名,终于亲见英姿。龙谦欢喜的紧。哈哈,请大人检阅我第五镇仪仗队。大人请,吴抚台请。”
  “果然是虎狼之师。龙将军千里南下,以万钧之力平定叛乱,有如此强军,实乃朝廷之幸!”良弼凝视着分列两旁精神饱满的士兵说道。
  的确,整齐列队的兵士军容鼎盛,士气饱满。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龙谦陪良弼及吴重喜来到他的临时司令部,马上转入正题。良弼传达了朝廷对龙谦的新任命与对第五镇的命令,将龙谦新的关防取出,龙谦接下,随手交给了司徒均。对于免去他山东提督,龙谦并无表情,当然,他那个临时性的四府巡阅使也就顺势免掉了。
  其实,有关调第五镇南下的命令已经通过江西方面送来了。这几天龙谦一直在做出发前的准备。再次南下,龙谦没有如在山东一样层层开会打通军官们的思想,而是突然袭击,吵了半晌,高级军官们的态度决定了营级以上军官全部表示服从命令,坚决跟随自己走。这几天他反而深入下去跟下级军官们讲了去广东的好处,尽量让营连长们明白南下的意义。龙谦一直认为,控制部队的不是协统和标统,而是营长和连长。
  “太后欣慰龙将军快刀斩乱麻平定湘赣之乱,十分高兴。多次称赞将军不愧是朝廷柱石,新军楷模。此次平乱的有功官佐,请龙将军悉数开列,以便褒奖。”良弼见龙谦接受了任免,心情松快了许多。
  “那是托了太后洪福,将士用命,地方鼎力支持,龙谦不敢居功。”
  “将军平乱有功,驻扎地方秋毫无犯,本抚十分感激。”吴重喜见龙谦知趣,顺势送上一顶高帽。花花轿子人抬人本是官场通例,以吴重喜巡抚之尊,本来不需巴结一位武将,但如今天下板荡,枪杆子比笔杆子更为重要了,关键是第五镇开拔,必定借机向地方索取粮秣财货,现在多说几句好话不吃亏。
  “龙将军,朝廷调贵部南下广东的旨意,想必已经收到了吧?”
  “龙谦已经收到了。”
  “本官此次奉旨南来,便是落实第五镇南下之事。广东局势未平,朝廷翘首以盼第五镇南下再克全功哪。”
  “大人,龙谦有数事不明,斗胆请大人释疑。”
  “大人请讲。”果然来了,良弼神色不动,曼声应道。
  “其一,就龙谦所知,孙文乱党所凭者,会党也。为何广东数万巡防营摆在那里,却平息不了一帮毫无军事训练的会党乱民?还要调朝廷正规军南北奔波?此事龙谦部下多有不解。大家都是山东子弟,离家已久思乡心切,对此颇有怨言,请大人给个解释吧。”
  “这个,巡防营疏于训练,朝廷已经下旨切责。并免去了岑春煊两广总督之职,削职为民,永不录用。第五镇乃国家武力,当然要为国分忧了。”
  “据龙谦所知,广东之乱是在岑大人北上京师后才爆发的。而岑大人免职,似乎与广东之乱没有关系吧?”
  “岑春煊身为总督,所属巡防营不堪使用,自然难逃干系。”
  “不是有广州将军主持军事吗?也罢。第五镇皆山东子弟,不习南方水土,出师平乱不过两月,但迄今已过数月,朝廷好像知道广东要乱?所以让我部驻守江西以待?近闻陆军部派了王士珍与孟恩远去山东,多有挑衅之举。而孟恩远竟然建议陆军部派兵接管山东。龙谦敢问,山东不是朝廷治下?为何似对敌国?此事不能释疑,龙某不说,第五镇将弁也会请教大人。说个实话吧,若不是龙某治军严厉,第五镇早就乱了!”
  吴重喜听的心胆俱裂。这那里是对天使的态度?但奇怪的是,良弼竟然面不改色。
  “孟恩远之举乃其个人所为,并非陆军部授命。为此,朝廷已将其停职,责令其反省。为避免误会,陆军部甚至将驻扎衡水的第六镇所部撤回了正定。这个,龙将军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唯其如此,龙谦才能约束部下不致对朝廷生疑。至于山东军工,有美资注入,有山东士绅入股,也有第五镇官兵的股份。但惟独没有朝廷的投入。大人,实赖军民共同的努力,山东方有此局面,便是第五镇南下平叛所耗枪弹,亦是山东千里转运。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那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良弼几乎要忍不住了,但想到太后的殷勤叮嘱,还是将这番咄咄逼人的话语忍了下来,“将军说的好,山东乃朝廷之山东,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即便朝廷要山东军工的枪械弹药,也是理所应当。将军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山东当然是国家的山东,军火当然是为了国家而生产。但是具体如何做,却要按照其自身规律办事。朝廷数十年来办洋务,投入的银子不计其数,就说天津一地,自李文忠公始,花了国家多少钱?现在却要山东来帮衬,大人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此事既然朝廷无意强取,龙谦便不提了。”
  “这个,将来可以商议。眼下最急的是平叛,敢问龙将军究竟何时出兵?”良弼不与龙谦讨论洋务之得失,立即转入正题。
  “条件具备了,即可出兵。”
  “什么条件?”
  “无非是军资粮饷罢了。此去广东,关山万里,总不能再仰仗山东了吧?”龙谦脸上带着讥笑。
  “这个自然。军饷粮秣,由江西及广东供给,朝廷已行文两省。枪弹嘛,龙将军可与广东方面磋商,就地补充可,自山东海运广东亦可。此次良弼前来,太后特意从内帑中拿出十万两犒劳第五镇……太后寄厚望于将军,人非草木,将军难当不体谅太后万一?”
  “不,大人言重了。龙谦受太后厚恩,日夜所思皆报效太后。若非如此,龙谦何以在山东接旨即行,毫不耽搁?龙谦方才所言,皆是第五镇将士所虑,大人久治军伍,当理解龙谦的难处。”
  “这个自然。将军所言,良弼一定原原本本上奏太后。还有什么?”
  “两件事。一是军费要定一个定额,江西是一次性的,广东却要几个月或者更久。龙谦治军,以不扰民为根本,但一镇兵马每天人吃马嚼,不是个小数,为难地方事小,耽误了太后所托就不好了。二是职部到广东,军事行动要事权统一,若是胡乱指挥,龙谦很是担心。”
  “两广总督换了新人,是你的老上司周馥。平叛之事统归你,你是广东提督嘛,周总督不会干预,广州将军孚琦也不会干预,这个太后已有明示。”
  “这就无妨了。”龙谦不大理会孚琦,但对周馥出任两广总督还是比较高兴。本来周馥从两江已经致仕,没想到重新启用入主两广了。
  按说除掉两广总督,龙谦这个广东提督上面还有两位上司,其中一位就是广东巡抚,也就是广东省长。但如今广东巡抚被裁撤了,自张人骏调山西后,巡抚一职便由总督兼任了。另外一个便是广州将军,自康熙削平三藩后便设了广州将军,地位与总督齐,但实际地位更高一些。全省包括八旗、绿营在内的军队全部归广州将军管辖。
  现在的广州将军是西林觉罗·孚琦,现年五十岁,原任广州副都统,1906年转任广州将军。龙谦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估计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那,龙提督究竟何时启程?”
  “刚才没有说完。除了太后打赏我部的十万两之外,请吴大人准备白银八十万两的开拔费,银子一到,我部即刻出兵南下。”
  “什么?八十万两?”良弼与吴重喜同时叫道。
  “八十万两不多啊。光是在江西买药的钱就花了一大笔了,何况还有向山东实业采购军服枪械的费用?雇佣人员车马的费用……侍郎大人若是要明细,我即可报出。”
  “好,就是这个数了。吴大人,平乱事重,请你顾全大局。”良弼一横心,全部答应,“龙将军,陆军部限贵部十五日进广东,可以吗?”
  “十五日紧了,下官还要整顿部队,打消官兵的顾虑。二十日,二十日内本部定当抵达广东。”想通了到广东的好处,龙谦不愿意再与朝廷扯皮了。
  “好,一言为定。本官就在江西,看贵部再立新功。”


第十五节 黄兴入粤
  韩策是7月1日跟随黄兴从日本到的香港。这是他第一次到香港,却无法领略这座英国统制下的都市,只能躲在党人邓子瑜给他们找的一家小旅馆里等消息。
  黄兴要赴广东就近挽救败局已现的起义,带了两个助手,其中一个便是对军事工作极有兴趣的韩策。在日本结识黄兴后的几次长谈,黄兴对韩策冷静的头脑和卓远的识见印象极深,这次潜回国内指挥起义,首先点了韩策的名。
  说好今天有人来接应他们上船。一起带过来的,还有百十支步枪、十把手枪和数千发子弹。这些武器都是从南洋购买的,是第一批运入广东的器械,据说随后还有更多的枪械运来。
  他们将走水路过琼州海峡,到廉州府古里寨(今广西北海)一带上岸,那边有人接应。
  韩策的任务是检验这批武器的质量,并负责押送。一同承担押送任务的,还有两外两名南洋来的同志。
  在韩策看来,此去就是送死。起义正面临着清军的围剿,或许像粤东黄岗一样,同盟会总部尚未作出支援的安排,起义就失败了。这种情况下,约定的时间都难以保证,问过黄兴,黄兴说如果计划有变,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了。
  韩策以为,同盟会这帮人就是热情有余,实干不足。特别是策划一件工作,简直幼稚可笑漏洞百出。
  韩策在蒙山军情报处受训时,特别学习了备用计划的制定。一个重要的计划,必须有两套、三套甚至多套备用计划来支撑。否则就注定失败。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仔细推敲,都必须做好因客观形势变化的响应准备。单人行动(比如接头)都需要如此严谨周密,更遑论押送一船军火了。怎么能用随机应变来搪塞?韩策由此看轻了名重一时的黄兴,觉得同盟会实在是太缺少实际的经验了。
  现在第五镇已经奉命南下。这个被证实的消息更加宣判了钦、廉起义的死刑。
  但黄兴对韩策说,“现在广东局面极好,人心厌清之极,就像铺满了干柴,只需一点火种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让鞑子顾此失彼。总理已经闻知广东的举事,正在赶回来,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将广东搅他个天翻地覆。”
  难道黄兴不知道蒙山军主力已经南下广东,或者根本无视这支雄视国内的武装?韩策对黄兴盲目乐观的态度感到愕然。
  其实,在韩策看来,即使第五镇不入广东,起义也完了,归善、博罗的起义已经失败,黄岗也失去了消息。黄兴寄予希望的,是粤西的另一股义军,他们在钦州、廉州一带掀起了声势更大的起义,首领王和顺打出了“中华革命军南军都督”的头衔,一度占领了廉州。震动海外,日本朝野风传两广糜烂,让主持同盟会总部事务的黄兴意识到,必须自己亲去指挥了。
  到了香港,消息确实起来,邓子瑜告诉黄兴,清军已经调集兵马扑向廉州,义军退出了廉州,不过仍在战斗,王和顺部没有最新的消息,但可以肯定,队伍并未像博罗义军一样自行解散。但有一个坏消息被确定了,镇压了湘赣大起义的清军第五镇全军南下了,前锋部队自湖南宜章进入了广东,这个时候应该到粤北的乐昌了。显然,这股凶恶之极的清军是冲着粤西起义来的。
  这是春节后韩策奉命返回日本潜入同盟会总部后再一次听到蒙山军的消息。
  韩策回到日本,见到了孙文的高级助手胡汉民,汇报了山东同盟会组织活动的情况,胡汉民很满意。韩策说之所以离开山东来日本,是奉了徐镜心的命令来学习军事。胡汉民对此毫不怀疑,对他说,回来也好,这边很缺你这样坚定的同志。不过专门学习军事就不必要了,我们也没有时间。总理(指孙文)已经有了大计划,准备在两广发动大规模的武装起义,两广的形势比山东好的多,你就留在总部工作吧。
  韩策自然遵从。他的任务就是打入同盟会的高层,看起来这个任务一点也不难。由此认识了更多的同盟会巨头,但遗憾的是,他一直未见过孙先生,他总是在外面,南洋、欧洲、美州,即使回日本,也是匆匆忙忙与高级首脑们密议,待几天就走了。
  倒是有一个毕业于日本陆士的叫许崇智的广东人来找过韩策,问起山东清军的情况,对第五镇的装备训练问的很仔细,韩策说自己不清楚第五镇的情况,但对山东巡防营知道一些,因为自己的弟弟就在巡防营当个小军官。
  韩策重新开始了他“潜伏”的生涯。没有人来联系他,他也不需要传递情报回山东。临走之时,李三才科长给他的任务就是长期潜伏,专心为同盟会工作,不要有任何顾虑,哪怕同盟会的行动会对蒙山军造成危害也无妨,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你是一名坚定可靠的骨干。
  这样的潜伏在情报处有个术语叫“沉睡”,什么时候被唤醒是组织的事情,“沉睡”的间谍相对简单了,你可以忘记真实的身份将自己融入敌营。在韩策看来,同盟会的人缺少专业的训练,太轻信人了。想起自己在情报处挂靠在武备学堂名下的秘密学校接受的培训,韩策有些瞧不起同盟会,觉得这些人热情有余,办法严重欠缺。对于至关重要的反谍工作,几乎是一片空白。韩策甚至怀疑,同盟会高层早就有情报处的探子了。
  韩策发现,同盟会实际上分了两大派,黄兴、宋教仁、刘揆一更关注两湖一带,因为他们都是华兴会的,籍贯都是湖南。而胡汉民汪兆铭等则关注两广,因为他们是广东人,与孙文的关系更近一些。至于下面,人员比较散,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计划,跟国内的联系也是时断时续。
  很快,他接到了山东骚乱的消息。消息是胡汉民告诉他的,说济南爆发了针对朝廷的罢工,是徐镜心发动的,可惜罢工很快平息,并未造成更大的影响,徐镜心和刘芬泽因此暴露,被清廷公开杀害了,没有走司法程序,更没有等清廷刑部的批文,核实身份后便被押至闹市区公开砍头了。
  据说徐镜心死前受了酷刑,夹棍将腿都夹断了,是被拖着上了刑场的。
  胡汉民显然对山东之变不感兴趣,说起山东的事很是平静,没有什么哀痛的神情,也没有追查韩策。徐镜心和刘芬泽一死,自己就彻底安全了,除非情报处抛弃自己。
  但对于韩策,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是他的朋友。尽管自己与他们并不是一个阵营。韩策一直认为,自己虽然与徐镜心不是同志,但也不是敌人,蒙山军的真正敌人是清廷,是北洋,但不是同盟会。某种意义上,同盟会还是战友。
  在济南短暂的日子里,他跟徐、刘二人有过短暂的交往,他们曾在自己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他帮他们联系工作,更是无数次在一起商议如何发展组织,展开宣传。
  可是他们死了!就在自己离开山东后不久,他们便被“挖”出来砍头了,而且,他们还遭受了酷刑折磨。为什么对他们用刑,当然是深挖同盟会的组织。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供出了自己,但他知道,即便供出了自己,也不会连累家人,不会连累在巡防军当了军官的弟弟。因为情报处会保护他的家人和弟弟。在济南,说了算的不是官府,而是第五镇,是蒙山军。即使第五镇南下,济南仍然控制在蒙山军手中。
  就凭官府的本事,根本就找不到徐镜心他们。导致他们被杀的只能是自己效力的情报处,不会是别人!但情报处为什么要抛出他们俩?是感到危险,还是认为他们根本没有价值了?情报工作残酷的一面终于显现出来了,教官教育的是一回事,当活生生的朋友死于情报斗争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没有自己,徐镜心和刘芬泽应当还活着吧?每次想到这里,韩策便感到了锥心之痛!
  “先生,我认为第五镇进入广东后,粤西起义成功的希望就没有了,应当及时终止起义,将骨干保护下来,以免无谓的牺牲。”终于忍不住,韩策对黄兴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终止起义?”黄兴正对着一张英文版的广东地图研究,在同盟会内部,黄兴以知兵著称,“因为这个镇压了湘赣大起义的第五镇开入广东?”
  “是的,第五镇实乃朝廷精锐第一,比起久经训练、装备精良的他们,义军无论人数还是装备训练,都差的太远了。”韩策听说王和顺的力量不过数百,枪支弹药更是少的可怜。
  “韩策!你要记住,要想等到条件具备,怕是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举事了!而且,鞑子不会给我们时间的!如果之考虑对手的力量,历史上所有的造反都不会出现了。”黄兴没有告诉韩策全部的情况,那就是正在调往钦州、廉州的广东清军赵声部一向倾向革命,有可能反正。另外一个有利的情况是,一个叫刘思裕的人领导的“万人会”已经取得了联系,这股力量据说很强大,有他们的加入,王和顺的举事就更有希望了。
  “可是,湘赣起义足以证明,在清廷使用其新军主力的时候,我们应当避其锋芒……”韩策实在不想再看到革命党流血了。
  “正好给刘道一报仇。道一的牺牲,让总理哀痛异常……”黄兴合上了地图,“第五镇远来是疲兵了,而且正值炎夏,北人南来,水土不服,生病日多,正如曹操遭遇赤壁……”
  这能比吗?第五镇是赤壁之战前的曹军,革命党能比得上占据地利训练精良的吴军?怕是连刘备的残兵也比不上吧?
  韩策暗暗叫苦。但到了现在,从哪一面讲,自己也无退路了。
  以经商做掩护的邓子瑜倒是准时来了,报告黄兴说武器到了,就在船上,船是马来亚的商船,验货需到船上去验。
  当晚,他们上了那条船,借着昏暗的马灯,韩策拆开了一个箱子,仔细查验了那批步枪,日式的,不是新枪,不过显然做了保养,防锈涂了黄油。
  “不用看了,枪没问题。”船老大操着粤语说道。
  “好,咱们这就启程。到粤西狠狠干他一下!”黄兴用力挥了下手,示意开船。


第十六节 肃奸
  邢冬云来了济南,才发现江云竟然不在济南。自己无直接汇报的对象。他的上级有两个,都不在济南:江云去了关外尚未回来,他的顶头上司,主管国内情报的是四科科长王之峰随军南下了。
  按说王之峰不应该随大军南下的呀。这个结果,让邢冬云的工作无法往下走了。
  情报处对于外派特工有着严格的纪律,最主要的就是单线联系。据说这是龙司令亲自为情报处做出的规定之一。邢冬云现在便尝到了这条纪律的后果,因为除了江云与王之峰,他不能与其他人随意接触,包括主管人事的一科,他也不能去找。特别是怀疑到蒙山军内部有朝廷的探子,邢冬云就更不能轻易露面了。一度时间,邢冬云甚至萌生了去江西的念头,因为江云的归期难料,但王之峰肯定在赣西。
  他想不到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王之峰现在并不在部队,而是在大军南下之前接受了一件龙谦亲自布置的莫名其妙的任务,带着情报处特别行动队的八个精悍队员,化妆去了东南。
  邢冬云决定就在济南等。计算时间,江云也该回来了。住在老城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的邢冬云想,或许自己应该在北京等,但谁知道处长大人返程时会到自己的酒庄呢?所以自己此行是正确的。
  小客栈也有了电灯,还为客人订了三份报纸,邢冬云不愿多出门,在等候江云返回的时候,他索来旧日的报纸仔细阅读,《山东新闻》是官办的,一看文章的内容就知道。比起形式活泼,文风犀利的《鲁报》,可看性差了很多。但邢冬云还是将上百期《山东新闻》全部阅读了,从中了解了朝廷及山东政局动向,对山东的建设成就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也是从《山东新闻》上,邢冬云了解了济南骚乱的始末,得知了王士珍和孟恩远已被朝廷召回。《山东新闻》大肆鞭挞了鼓动骚乱的乱党,将济南骚乱归罪于同盟会,称他们与天下为敌,破坏了济南城安定祥和的局面。
  《鲁报》比起《山东新闻》就可读性强了很多,特别是那些政论文章,非常令邢冬云喜欢。对于最近发生的济南骚乱,《鲁报》不留情面地奚落了孟恩远一番,称他才是引发骚乱的罪魁,是济南不受欢迎的人。对于王士珍,则只字不提。《商报》引起邢冬云兴趣的是最近开辟的一个专栏,是报道《泰晤士报》首席记者莫里循访问山东的专栏,显然,《鲁报》派了人跟踪莫里循的脚步。因为怀疑莫里循赴济南的动机,邢冬云对于这个专栏看的很详细,可惜客栈所订的《鲁报》残缺严重,邢冬云特意给了老板一块银元,让他想办法将缺失的报纸找回来。虽然看上去莫里循的采访路径比较普通,比如对三所大学的访问,比如对济南一流的市政工程的访问,但莫里循的采访更多地是围绕着华源实业进行的,从报道上看,他去了华源数次了,去不知道究竟进入了华源的核心军工厂没有。
  这个人要注意,不知道情报处的人盯着没有……这家伙显然是为北洋探听消息的,邢冬云更盼望早日见到江云了。
  最后一份是《泉城商报》,是华源实业集团出资办的报纸,逢双日出版,邢冬云发现,这份以介绍商业信息为主的报纸风格极为独特,至少他在京师看不到这样的报刊。《泉城商报》每期都有大量篇幅产品介绍、商业信息、新科技应运讲解,有一半的篇幅是印刷精美的广告图片,比如华源集团旗下新成立的儿童玩具厂推出的系列积木图案就深深地吸引了邢冬云,因为报纸上讲,儿童玩积木有利于智力的开发,是每个家庭必备的物什。
  《泉城商报》并非不讲时事政治,但篇幅小,每期只有半版的内容,文章短小但耐看,更多的是对于事例的剖析,对于官府杀了同盟会俩人,《商报》认为违反了律法,存在着程序上的严重失误。但语调和缓,一点也不激烈。对于此事,《商报》更多地讲了程序正义的问题,而不是去指责同盟会或官府。《商报》介绍对于济南骚乱的解读别开生面,竟然去剖析骚乱诱发的根源,提到了律法对私人财产保护的高度,提到了公民权,用很大篇幅讲了权力和责任问题,不去批评朝廷,而是对参与骚乱罢工的职员们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号召华源旗下的员工要从骚乱中汲取教训,加强对《华源职员守则》的学习和理解,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职员。
  危机算是过去了。他看到了巡防军在德州的演习已经结束,部队返回了驻地。跟别省不同,山东是叫巡防军而不是巡防营,他在特别紧急的时候,可以联系巡防军的最高长官,那就是宁时俊了。他认识宁参谋长,但不肯定宁参谋长是否认识他。在情报处受训时,听过宁时俊的一堂课,是讲军事常识的。作为外派特工,不能对军事常识一窍不通。
  但邢冬云不准备马上去找宁时俊,他决定登上七到十天,如果江云还未回来,他将去找宁参谋长。
  邢冬云一般呆在客栈里,谈话的对象主要是客栈的杨老板,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杨老板没事的时候便到邢冬云的屋子里下棋消遣,好客的杨老板不遗余力地向他介绍着济南城的变化,劝他出去看看。这让他心痒难耐,于是在确认无人注意他后,抽了一天空,租了辆人力车,在济南城里转了一整天,车夫虽然跑的浑身淌汗,但还是兴高采烈地为他当了一天的义务向导,两块银元的收入足以调动车夫的热情了。
  邢冬云是1903年去京师的,那时蒙山军的公开番号还是威胜军右翼,算起来已经四年了。期间他回来一次,是在两年前,那时的济南城很脏,尤其是冬天,垃圾到处堆放,特别是下了雪,污水满城流,让人无处落脚。但现在的济南城则有了天津租界的感觉了,不得不承认,天津租界,特别是公共卫生方面的管理,比起依旧灰呼呼脏兮兮的京师,洋人管理城市的水平更高一些。但济南的城市卫生比起天津租界不遑多让了。带着下水井的洋灰马路,路灯,漆成醒目橘黄色的垃圾箱,穿着红白相间条纹衫的打扫街道的工友,都让他感到济南不次于天津的整洁漂亮。
  “说不得,司令将来会定都济南呢。”邢冬云想。直到路灯齐亮,邢冬云才折返客栈,他让人力车拐了个小弯,到芙蓉街的一家糕饼店停了一下,他下车去找掌柜的用暗语打听了一下,知道江云回来了。
  掌柜的问他,是不是换个地方住?他说不用。如果大掌柜有时间,他明天上午十点准时过来。
  第二天上午,邢冬云在糕饼店老板的卧室见到了江云,一五一十将白兔对内部有鬼的怀疑讲了,江云神色严肃起来,详细核实了始末,他命令邢冬云立即返回北京。
  如果有,必定潜伏在宁时俊的司令部,更可能是在参谋处。江云感到了恐惧,思索了半天,在有了初步的侦查方案后,他去见了宁时俊。
  不出所料,宁时俊大吃一惊。
  “宁司令,宁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万一真的潜入了北洋的探子,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当然要查。”宁时俊冷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但是要秘密,不准声张。”
  “是,请宁司令放心。我一定挖出这个钉子。”
  “不准搞乱了内部。你知道了,司令要带主力去广东了。这种情况下,内部决不能乱。另外,不要向其他人讲了,到我这里为止。”
  “明白。”
  方声远是留守委员会的主任,但江云更愿意宁时俊负责。
  江云先仔细考虑后,决定以五科为主查这件蒙山军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案子。情报处扩建为六个科室运行到现在,江云发现四五六三个科职能有些交叉了,原来定的四科是军事情报的收集,五科为军事情报之外的其他情报,主要是国内政治动态,六科则是对国外情报。现在的局面是,四科一支独大,“侵占”了五科和六科的地盘,而以五科的情况最为严重,导致五科科长牛秋林很是不满。
  “有必要分为对外和对内了,而不是以军事划分。”江云想,将五科变为一个防谍科吧,不过,这需要龙谦的批准。对于情报处的组建、人选、培训及机构设置,龙谦始终参与其中,投入的极大的精力。
  牛秋林是蒙山寨时期的老人,祖籍河南,跟周毅一同返回了蒙山,但他却不是老三队的人,组建情报科遴选的第一批情报人员,曾在最早建立的一批驻外情报站工作过,可靠性完全没有问题。
  江云叫了牛科长来,讲了泄密之事后,“这件事就交给五科办。要秘密侦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先摸清楚涉及那道命令的人员,然后仔细甄别。”
  “山东纵队司令部那边必须有人配合。问题可能出在司令部,但也可能是第一旅。”牛秋林想了想。
  “是的。张参谋长会全力配合。现在一旅不在济南,先从司令部查起。这件事我亲自负责,你先选两个稳妥的人,跟我去见张玉林。”
  见面不在宁时俊的司令部,也就是龙谦原第五镇司令部,而是在江云情报处的一处“安全屋”,这个名称是龙谦取的,这样的安全屋,在济南城有六处。
  “宁司令已经安排了,这是名单。涉及到四个部门,其中划圈的嫌疑最大。”张玉林交给江云一份名单。
  “很好。还需要这些人最近的行踪,以及他们家人的情况。”
  “这个,我回去安排。”
  “算了,我办吧。这些人中间最近有没有请假外出的?”
  “肯定有,但我需要核实。”
  “那就核实吧。调阅考勤记录即可,千万不要开会。”
  “我懂,”张玉林笑了笑,他是和石大寿一同投靠蒙山军的武卫右军成员,比梁华达的资历还老,已经成为蒙山军的核心骨干了,“这件事真可怕。”
  “是啊是啊。”正在研究名单的江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搞出来直接给我吧,我下午在情报处。”
  江云不愿意将情报处设在龙谦的司令部大院,而是占了西郊花园车辆厂厂区内的一栋三层西式楼房,那栋大楼本来是车辆厂所建的办公楼,被江云看中以成本价买下了,当然是考虑到隐秘和安全,外勤特工可以以华源职员的身份进入厂区,不会引人注意。而蒙山军司令部就太醒目了,不适合情报处的工作性质。
  对可能存在的“内奸”的秘密调查就此展开,两天后,江云和牛秋林将怀疑对象缩小至三个参谋,其中一个在参谋处,一个在后勤处,最后一个是装备处。江云决定收网。
  “他们均有机会接触到宁时俊下达给叶延冰一旅的命令,而且,都有难以解释的怀疑之处。”江云对宁时俊说。
  “你准备怎么办?抓人吗?”
  “是的。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江云反复端详着写着三个人名字的那张纸,“我决定打草惊蛇了,如果惊不了蛇,只好抓人审讯。”
  “不,不要这样。”宁时俊想了想,“那个王怀庆已经到了,很嚣张,这个时候不宜授之以柄。我看召集个秘密会议,在会议期间将其扣押好了。”
  “那会议地点就不能再济南。最好是沂州。”
  “就这么办。对了,事关重大,”宁时俊想着那三个名字,“他们都是有培养前途的参谋军官,能不用刑,最好不用。”
  “当然。但是,有时候不来硬的也不行呀。”
  “由你。后果我来承担。你找张玉林商量,让他配合你。这几天我没时间,得集中精力对付这个王怀庆。”
  今年四十二岁的王怀庆字懋宣,直隶人。原为第一镇协统,出任山东提督有些突然。他出名是靠着聂士成,身为聂士成中军标营的他在聂士成阵亡于天津后扶柩南下,将聂士成遗骸送回了安徽老家,哄传当时,人称忠义。后来,王怀庆拿着聂家推荐他的信函投奔已为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受到重用。从管带、标统到协统一路升上来。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山东提督。
  这个任命让他喜出望外。不为别的,只为山东的富庶。据说山东巡防营有上万人枪,理论上都归他管辖。就算有一成的空额,那该是多大一笔钱?就算他只拿其中的一半,也足以让他满意了。何况还有华源和中兴的枪炮弹药?那也是要打主意的。军官捞钱主要就是喝兵血,这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所在的第一镇存在空额问题,但其余四镇则难以吃到空饷,袁大帅的规矩定的严。但巡防营怎么能跟新军比?此去山东,正是发财的好机会。
  王怀庆知道自己出任山东提督是铁良的举荐,但铁良和良弼这帮人是不受贿的,他知道。所以,他跟铁良说,感谢大人的栽培,此去山东,一定不负大人的厚望。铁良对他说,山东已经被龙谦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了,你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不要以为你有提督的名号就万事大吉,山东那帮人厉害着呢。宁时俊,叶延冰都是龙谦的亲信,队伍都是他们一手训练的,你就算能不能真正控制山东巡防营,也要挖墙脚,从中挖出几个忠于朝廷的军官来。做好了,朝廷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王怀庆心里不以为然。奶奶的,难道他们敢公开对抗朝廷?不服气的,老子一顿军棍揍死他们。
  王怀庆来山东赴任前,孟恩远与王士珍已经回北京了。铁良专门听了孟恩远济南之行的详细汇报,当时王怀庆也在。铁良对王怀庆说,此番你去山东就职,不啻入龙潭虎穴。不要以为简单,但也不要畏难,朝廷对山东已有通盘的考虑,你的任务就是抓军队,力争将巡防营抓过来,至少要监督好他们的一举一动。
  王怀庆在临行前还接受了杨士琦的宴请和2000两的程仪。杨士琦给了他一封带给其兄的信函,也带来了袁世凯的口信,就王怀庆的新职提出了几点忠告。一方面,袁世凯委托杨士琦警告王怀庆,不要低估了山东军务的复杂性,巡防营早就被龙谦彻底把持了,他将大批的军官以整训的名义派入巡防营担任各级官佐,由此控制了巡防营。另一方面,杨士琦又给王怀庆支招和打气——你毕竟占了大义的名分,他们总不敢公开造反吧?另外,如今龙谦已被贬至岭南,巡防营各级官佐,除了龙谦的死党,谁不想另觅前途?如果条件具备,朝廷很可能将山东巡防营整编为新的陆军镇,之所以派老兄去,还不是看重你新军协统的履历?到时候你自然是统制了,他们的前程,还不都捏在你手里?
  杨士琦的鼓劲让王怀庆很高兴。
  王怀庆信心满满地到山东上任了,没想到,甫一到山东,宁时俊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第十七节 山东政务
  陈超接受了吏部的正式委任,但他还需要去趟京师接受训诫。这是吏部明确通知的。从接受委任后,陈超摇身一变从“白身”(其第五镇参议为内部任命,未得朝廷认可)成为了朝廷从二品的大员,开创了一段历史,引起了山东官场的惊叹。
  当事人是怎么想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此刻的陈超,正准备在徐建寅葬礼结束后,与赴京就任新职的白瑞庭一同走水路入京。
  布政使在巡抚未成为常设职务前就是一省之长,现在则是民政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和后世比,就是常务副省长兼财政厅长。
  穿着从绣着锦鸡的二品官服,戴上镶着小宝石的红顶子官帽,参加了杨士骧举办的为白瑞庭饯行及为他接印举办的宴会后坐了四抬大轿回到家里,陈超感觉怪怪的,恍然如同做梦。一直回到家里,他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一下子就登上了二品高位?布政使可是实权职位呀……”少年时期治国平天下的壮志情怀似乎一下子回来了,那时自己是多么渴望做官,做一名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好官,至于官位,能做个县令就是最大的理想啦。
  或许是饮了过量的酒,陈超脸上红扑扑的。
  “啊哈,爹爹这身打扮好气派呀。”陈娴笑道。
  “你爹还是第一次穿官服呢。都说衣冠禽兽,这是什么鸟啊?”尤氏指着丈夫胸前的图案笑道。
  陈淑张着嘴,却没想好说什么,呆了半晌,问兴华,“你看姥爷的衣服漂亮吗?”
  “不漂亮。”兴华手里拿着一个木头手枪挥舞着。
  “姥爷你不嫌热啊?”还是老大振华懂事,给陈超递过一把蒲扇。
  “热,怎么不热?”陈超开始脱他的官服,“这是将姥爷放在火上烤啊。”
  “那姥爷就不要穿它了。”
  “哈哈,还是振华聪明。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陈超摸了摸振华的脑袋。
  龙谦的这两个儿子,振华稳重早慧,兴华顽皮好动,兄弟俩性格截然不同。
  “喝点酸梅汤吧。”陈淑将一碗酸梅汤端给叔父,“他已经到广东了吗?”
  “听时俊说,第五镇前锋部队已进广东,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不过,想来跟在江西差不多,没有啥危险的。”
  “朝廷最会借刀杀人!逼着蒙山军跟同盟会翻脸。”陈娴道,“简直坏透了。”
  “这就是占了大义高度的好处啊。”陈超将一碗酸梅汤喝下肚,说不出的舒坦,“对了,今儿接到退思的手书,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政务上的事。他也不想想,现在的山东,跟他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
  “他身体好吧?信上都说了什么?”陈淑关切地问。但她也知道,既然是寄给叔父的,那就没有自己多少事。
  “你看看吧。写信的时候还在江西,不过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伸手捏了捏兴华的脸蛋,“你老子回来,你都不认识了。”
  兴华不高兴地摸了摸被捏疼的脸颊,跑出院子玩去了。
  陈淑打开了丈夫那封厚厚的信笺,钢笔写的熟悉的笔迹立即让她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在恭喜叔父骤获高位、对徐建寅病故表示哀悼并嘱托代其致奠后,龙谦在信中谈起了山东政务,“……叔父可在政务上大展身手,无须顾虑杨士骧的掣肘。或许,杨士骧不会掣肘于你。但在政治上务必低调,严格控制舆论之宣传,勿使朝廷更关注山东。政务之要,在于财政,要想尽办法将财权拿住,要建立一支笔的制度,可规定数额,超过数额的开支,必须有你的签字方可支出……朝廷将越来越无力顾及地方,可无所顾忌地加快建设的步伐,按照之前所商议的规划,先期成立商业局、工业局及招商局,统筹山东工业、商业及招商事务。工业方面绝不能依赖华源、中兴两大集团,而要利用目前的名气和优势,促成更多的民间企业的建立,最大限度将其他省份的资金人才吸引过来官府要在征地税收等方面给予最大的优惠,华源、中兴要在技术、人才上予以扶持……千方百计促使山东实业的快速扩张,力争在山东打造一个初具规模的,体系完整的工业基地,对于实现国家的工业化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在任何时候、不管出现任何情况,都要不遗余力地搞基础工业的建设。此事不能依靠他人,你要亲自抓起来……对于乡村自治亦不可放松,自治的根本目的在于将松散的农民组织起来,前期以减租减息,根除种植吸食鸦片买卖人口诸多陋习、缓解贫富为主要工作,后期则以配合军队的预备役建设,以打击潜在的会道门,改良农村政治,渐次消除宗族影响,次第在基层建立忠于蒙山军的乡村政权为主……工业之建设在于进取,农村之组织改良,乃是保证蒙山军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龙谦在信中还详细布置了政务上的几件急务,一是要商业银行总裁蒋继英亲赴广州领受任务。二是银元局的扩建和商业银行的扩资,信中讲到了还说他最近会向山东商业银行上海分行注入120万两白银。三是关注中兴实业与斑马公司的合作,尽快扩建王炎主持的化工公司的纯碱、制酸厂,工业强酸和纯碱的制造不止是军工利器,更关乎民生经济,要保证中兴化工厂的资金,不惜代价扩大生产。四是与方、许、蔡诸君商议,再兴办几所中等专业学校,以培养工业人才,愈多愈好。在广东立足后,或许要抽调一部分人员赴广东工作……
  龙谦在信中说,此信可给宁时俊、方声远及宋晋国看。对于山东军务,他另有指示给宁、张、叶、吴,军事方面不需多担心,只要第五镇仍在我手,朝廷断不敢武力图谋山东……在信的最后,龙谦叮嘱道,自湘赣事件起,山东之乱随后,加上蒙山军主力南下,与同盟会已成水火,此辈最喜暗杀泄愤,家人之安全保卫务必小心在意,万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此事须提醒所有留守山东之要员,务必加强防范,确保安全。
  “叫蒋继英去,是要在广州成立分行吗?”陈淑看完信,“不知我可不可以跟蒋先生同去?”
  “现在怕是不妥,毕竟他刚到,一切尚未安置妥当。”陈超沉吟道,“他既然提起同盟会擅长暗杀,那就要小心了。你们没事还是少出门罢。即使出门,也不要一个人出去。”
  “你叔说的是。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什么同盟会?他怎么会对俺们这些妇道人家下手?那小志呢?总不能将他关在屋里。”尤氏插话道。
  “前些日子被砍头的示众的就是同盟会,姐夫说的是。再往前,白大人那次出洋考察,还是沾了同盟会暗杀的光。”陈娴对于时局的了解可比母亲深的多,“不过是小心些罢了。小志在大学住校,还是安全的。给他打个电话,到时候派车去接他便是,母亲无须担心。”陈志考入工业大学学习化工,住在学校,差不多每周回一次家。
  陈超想,龙谦似乎对山东局势不甚担心,不然也不会反复叮嘱工业建设之事。不过,要自己通盘管理山东工业,怕是力有未逮。而且,龙谦信中讲了不能只靠华源中兴两大实业集团,而是要建立更多的民资公司。现在倒是有不少的民资流入山东,江浙的,两湖的,山西的,甚至还有直隶的,都想靠上华源与中兴这两棵大树。而周学熙、张莲芬整日谋划着扩大其集团的实力,从他们嘴里挖肉出来,可能吗?
  一切都要等从京师回来再说了,陈超想,若是要自己去搞乡村自治还算对路,但统管工业建设就不胜其难了。可是,这件事靠谁呢?
  “姐夫将重担给了爹爹呢。”陈娴等陈淑看完,自己也看了一遍龙谦的来信,“爹爹不是一直盼着大展身手吗?现在机会来了。等姐夫回来,爹爹让他大吃一惊。”
  “别说这个了,你们也知道。新提督王怀庆已经到任了,他要我们搬家呢。”
  “什么?”三个女人同时惊叫起来。
  “这是个妙人。看中了蒙山军司令部,想独占,自然也连带要将后院收回去,据说现在是独身来上任,最终还是要将他的妻妾接来嘛。”
  “凭什么?爹爹你答应了?”
  “哪里用得着我出面。警卫营怎么会答应他?为此,差点动了枪。这位老兄也是个棒槌,耍威风耍到蒙山军的大本营来了,真是没脑子。警卫营与他的人动了手,将他卫士长的右胳膊给掰断了。”
  “活该!打的好,哪天我见了关兴顺要好好谢谢他!”陈娴兴奋不已,“这些东西,不给他点厉害,他就不晓得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关兴顺原是第五镇警卫副营长,并未跟龙谦南下,而是与警卫营主力留给了宁时俊,龙谦只带走了营长古小林和一个半连。关兴顺顺理成章地升为山东纵队司令部直属警卫营营长,负责司令部机关以及陈府(龙府)的警卫。
  “阿弥陀佛,打伤人总归不好。”尤氏不算佛门信徒,但遇到事情也会到庙里祷告一番并捐上些香油钱,“人家总归是提督呀,占这个院子也不算过分,要不,咱们搬出去?”
  “若是平常,你这番话不算错。但第一,我如今已是藩台了,他不给我面子不对。更重要的是涉及到对山东纵队的指挥权,那就更不能退让了。虽然蒙山军占据了济南,但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咱们,如果这件事上对王怀庆退让,后果就严重了。这就是政治,宁时俊看的很明白,他做的对,这不是仗势欺人那么简单。”
  “提督不是管军吗?”尤氏傻乎乎地问。
  “哈哈,说你妇道人家,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蠢。龙谦当提督,自然就管军,但王怀庆来山东当提督,他还真管不了军!如果王怀庆管了军,我敢肯定,不出俩月,龙谦必定带兵回来。”
  尤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明白了吧?咱们的一切都来源于蒙山军。这才是山东权力的根本。什么抚台藩台提督,都必须看蒙山军的脸色。龙谦过去给我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我今日方才真正理解。你们不是担心我这个布政使能不能当好吗?说好当也很好当,只要山东纵队在,只要宁时俊他们没有二心,我这个布政使就说了算,或许比杨抚台还要说了算。这就很好当,但后台不在了,我一天都混不下去,赶紧乖乖地挂印滚蛋。”
  “叔父,宁司令直接与王提督翻脸是不是不好?”陈淑道。
  陈超赞赏地看了眼侄女,“说的好!你比你婶娘强的多!当时是张参谋长下的令,宁时俊很聪明,他并不在场。”
  “哦,对了,差点忘了大事。”陈娴叫道,“今天下午接了电话,那个叫莫里循的洋记者要上门采访你呢。”
  “唔,你怎么说?”
  “我说要问过你才行。”
  “我已经见过这个人了,他还有什么事?”陈超自言自语。


第十八节 山东提督王怀庆
  新任山东提督王怀庆带了整整一个排的卫兵和两名文案来济南赴任,说明他是估计到了接任的难度的。但他上任的初始,因为一座提督府,便碰了一个大钉子。让王怀庆在暴怒之余感到了前景渺茫。
  王怀庆来到济南,受到的接待是正常的,杨士骧设宴欢迎,山东巡防营统领宁时俊及参谋长张玉林到迎宾馆问候,还给他带了丰厚的礼物,其中包括塞在礼服中的红包——里面是一张1000银元的写着他名字的山东商业银行存单。这一切,都让王怀庆满意。
  提督就是后世的省军区司令,理论上管理一省军务,对本省的防卫、治安剿匪有着直接的领导责任。由绿营改编而成的巡防营理所应当归其指挥。但新军是个例外,那不归提督管辖。比如龙谦,朝廷给他的任命在提督之外总不忘加上第五镇统制的职衔。
  王怀庆从铁良那里已经了解了山东巡防营的基本情况,与直隶不同,直隶的巡防营几乎全被编入新军了,驻扎数镇新军,也不要巡防营弹压地方了。山东也与其他省份不同,山东巡防营的编练、装备都是最好的,巡防营的统领宁时俊就出身新军第五镇,曾是第五镇的二号人物。
  王怀庆认为,必须拿住这个看上去有些书生气的宁时俊,否则就不能接管巡防营。这个人竟然戴了近视眼镜,说话也是慢声细气的,简直不像个军人。便是那个张玉林,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的,缺少军人的气质。
  而接管巡防营既是自己的必须,也是铁良的要求。所以,在迎宾馆接受了宁时俊的礼物,便打起官腔,要宁时俊报告山东巡防营的基本情况,宁时俊说,情况至为复杂,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王军门刚到,车马劳顿,先歇息数日再说吧。
  这个态度令王怀庆不满。第二日,他打听了巡防营总部的地址,带着他的卫队便去了。济南府整洁漂亮的街景顾不上欣赏,但巡防营司令部的气派却震撼了他,那是一栋灰色的三层大楼,有着宽敞的前院,大门是花岗岩砌就的,廊柱顶部还装了西洋灯罩,廊柱上挂了一面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山东巡防军司令部。
  两个荷枪实弹穿着不同于北洋新军军服的哨兵钉子一般肃立在大门两旁。
  这个可比第一镇司令部气派多了!比起人家,凤山的第一镇简直就是土包子,王怀庆想。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门岗根本不让他进,“俺怎么知道你是新来的提督?即便是提督,也要司令部的命令才可以进入。”
  王怀庆没有带他的关防,他真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这是他从未遇到的尴尬事,不等他发火,他的卫队长葛士敏便大骂起来,不等葛士敏进一步动作,哨兵拽下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将枪口对准了王怀庆一行,“立即离开司令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你他妈的有种就朝老子脑袋打,你他妈不怕挨千刀万剐就开枪!”土匪出身的葛士敏有股子狠劲。
  但王怀庆不敢冒险,“马上给老子叫你们宁统领出来!”
  门口一乱,警卫营的执勤军官立即赶来,喝住了举枪瞄准的哨兵,进了廊柱后面木制的哨所打了个电话,军容整齐的巡防军参谋长张玉林马上赶来了,“对不住王提督了,是我失职了,没有给下面交代清楚。”他对王怀庆敬了个军礼,“请吧。”
  “想不到你们治军如此严谨,连自己的长官都敢拦阻,”王怀庆压下怒火,“赏这两个不知尊卑的士兵每人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没有这个道理吧,”张玉林依旧慢声细气,“他们认真站岗,有功无过啊。万一有人冒充提督大人乱闯司令部,岂不贻笑四方?”
  “这是我的命令,你不遵守吗?”王怀庆刚才拼命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冒出来。
  “长官更应该带头执行军法,无故处罚士兵在我们这里行不通。”
  “你是要抗上是吧?我立即撤了你的职!叫你们统领出来见我!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张玉林笑笑,“宁司令现在不在司令部,我的任命是龙司令下的,你怕是撤不了我。”
  王怀庆终于大怒。他没想到他上任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情况,他很想下令将张玉林抓了,但看到院内越来越多荷枪实弹的士兵,才将这个念头压下,他预感到,如果他下令抓人,对方可能真的武力抗命。憋了片刻,“我是朝廷委任的山东提督,是这所院子的主人,立即将这所院子给我腾出来,无关人员全部迁出。即便在这所大楼办差的,未经我同意,全部给我滚蛋。”
  张玉林阴阴一笑,“龙司令家眷就住在后院,他们也要搬走吗?”
  “当然。龙谦已经不是山东提督,他的家眷必须搬走。”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警卫营长关兴顺早已来到现场,闻听此言大怒,“别说你一个狗屁提督,便是皇帝老子亲来,也别想让司令家眷搬走!”
  “你这是要造反呐,”王怀庆气昏了头,对葛士敏一摆手,指着关兴顺说,“给老子抓了他。”
  葛士敏推开张玉林上前去抓关兴顺,旁边闪出一个士兵,顺势扭住葛士敏伸出的手臂……惨叫声中,葛士敏被武艺高强的对手反扭关节掰断了手臂。
  蒙山军司令部大门前的武装对峙吸引了一批观众,其中有一个《鲁报》的记者,他目睹了整个过程,在采访观看的市民及警卫营的当事人后,炮制了一篇带有明显倾向的文章在《鲁报》当日头版发表了,引发了王怀庆的怒火,也引发了对新闻管制的一场争论,不过这是后话了。
  王怀庆最终没有进入司令部大楼,他明智地选择了撤退——其实,宁时俊根本就并不准备让他入驻这栋大楼,即使他只拿钱不管事,宁时俊也不会让他在楼中当一个名义上的提督。那是蒙山军山东纵队核心所在,参谋处,军法处、后勤处、医务处、装备处——完全效仿第五镇建立的领导及服务机关除了情报处之外都在这栋楼中,有着太多的机密,宁时俊当然不准别人染指其中。
  要说冲突是宁时俊设计的却冤枉了他,司令部大门前的一幕是偶然,但也有必然。蒙山军的留守部队对于朝廷免去龙谦山东提督,另派他人来山东指挥军事早就在宁时俊、方声远等人的煽动下聚集了很强的怨气,当听了王怀庆竟然要将他们统帅家眷赶出去自然就得到了爆发。
  王怀庆回了迎宾馆,让幕僚立即具折弹劾宁时俊,幕僚建议,宁时俊不过是巡防营统领——芝麻大的官,而且是您老人家的属下,这是不是有些掉价?不如给尚书大人一份报告,矛头对准龙谦更好。王怀庆冷静了些,同意了。
  弹劾是一种官场争斗的手段,文官用的更为娴熟,武将则少用。弹劾的对象以上峰和同僚为多,对下级启动弹劾很少见,因为那表示了弹劾者的无能。
  王怀庆感到了巡防营浓厚的敌意,他唯一的援军和靠山只能是巡抚杨士骧,再没有别人了。所以,王怀庆立即去了巡抚衙门,将上午的一幕有选择地报告了杨士骧,却没想到杨士骧早已接到了宁时俊在电话里的“汇报”。
  “懋宣,此事你孟浪了。”杨士骧阴沉着脸,由于天热,这位抚台大人没有穿官府,而是穿了一件白布短褂,辫子盘在头上,“你怎么能让陈超一家搬家呢?陈超何以能以一介布衣平步青云直升布政使,你就没想过?此去京师,或许还会蒙受太后的召见。到时候他告你欺凌同僚,你何以自辩?”
  因为袁世凯的关系,王怀庆是认识杨士骧的,不过关系一般。他总觉着杨士骧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却没有想到杨士骧在评估龙谦的实力后,早已对袁世凯有了二心。闻听杨士骧的斥责,王怀庆立即叫屈,“抚台大人,他们欺人太甚。不是对我,而是藐视朝廷。我绝不善罢甘休。”
  杨士骧心中冷笑,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难不成因为你受辱便发兵山东?要发兵的话早就来了,何至于重用陈超而安龙谦之心?“懋宣!此事他们过分了。这样吧,我叫宁统领来,让他给你道歉。至于伤者,妥为治疗安慰好了。”
  “抚台大人,恕下官不能照办,必须严惩肇事者,开革有关官佐,否则我何以行事?”
  “懋宣!舍弟托你带信与我,说离京前曾与你长谈,想不到你竟然不明其用意!此事本抚已有所闻,你行使你的职权不错,但不该涉及陈家,陈超是龙退思岳父,而巡防营乃龙某热一手练就之兵。你设想一下,假如有人冒犯蔚亭家眷,北洋军人何以对待?追究?就算将其人砍了,不过是更加激化巡防营与老弟的矛盾,万一激起兵变,朝廷会不会责怪于你?听我一言,镇之以静吧。”
  “杨大人,此事若就此了了,我这个提督如何当得下去?如何对得起朝廷?”王怀庆急了,他万万没想到杨士骧竟然是这个态度。
  “你如何当不得?职责所在,该过问的,你自然可以过问。本抚不相信那宁时俊跋扈至此!懋宣,你且冷静,回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办差。我先找宁统领说说,此事当然要给你一个交代。”说罢端起茶碗,竟然送客了。
  王怀庆又憋了一肚子气,只能怏怏离开。他本来是喜欢骑马的,但现在也只能坐轿了,他从京师带来的宫姓幕僚是杨士琦推荐给他的,跟他来了巡抚衙门,却没能进入杨士骧的办公室。宫师爷问他去哪儿,王怀庆没好气地说,能去哪儿?回去。
  当然是回迎宾馆,不然还能回北京?那岂不成了哄传京师的笑话?宫师爷想,还要好好开导一下自己这位新主子,看来这山东提督的位子比想象的还要难坐。
  一行人返回迎宾馆,距离巡抚衙门本就不远,王怀庆觉着轿子刚起步,便听到前面有人呼喊,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枪响。他陡然一惊,“谁放枪?”他以为是他的卫士走了火。
  “军门,前面出事了。”宫师爷喝令轿子停下,王怀庆是武将出身,上过战阵的,立即从轿子里钻出来,十几个卫士紧紧将他护在中间,之间自巡防营司令部方向跑来一个军人,一面喊救命,一面朝迎宾馆方向狂奔。后面有三个便装汉子紧追,一面追,一面鸣枪警告,“站住,再跑打死你。”
  街上的行人茫然看着这一幕,听到枪声再次响起,才叫喊着四下奔逃了。
  眼看前面那人冲向有卫兵把守的迎宾馆,追赶的一人喊道,“打死他!”两支枪同时开火,在震耳的枪声中,前面那人中弹了,踉跄了两步跌倒在迎宾馆门前,站岗的哨兵惊呆了,持枪在手,推弹上膛,但追上来的人喊了句什么,哨兵便不动了。接着,为首的那人跑过来俯身察看倒地不起的逃亡者,一挥手,两个身穿便服的人上来将那人架起来,跟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过来,他们将中弹之人塞进汽车,跟着钻进小汽车,立即开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宫师爷紧走几步,跨过脚下的一滩血迹,朝哨兵问道。
  “他们是情报处的人,在抓逃犯。”
  “情报处?逃犯?”宫师爷脸色大变,疾步回到王怀庆跟前,“军门,不能住迎宾馆了,咱们回抚台衙门去。”
  王怀庆又折回巡抚衙门,杨士骧已经听说了刚才的事,正在大声吩咐着手下,“懋宣!你看到了?”
  “杨大人!什么情报处?竟敢当街杀人!是不是针对我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不是要造反吗?”
  “你不要急,宁时俊马上就来。我们这就向他问个明白!”杨士骧阴沉着脸。
  宁时俊倒是快,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杨士骧的签押房,一见王怀庆,立即抱拳拱手,“王军门,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宁统领,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何当街开枪杀人?”
  “正要启禀大人,后勤处一个混蛋贪污军饷,败露后畏罪潜逃,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宁时俊显然知悉此事。
  “贪污?情报处的人管什么贪污?”
  “什么情报处,那是军法处的人在抓人。”宁时俊淡淡回道。
  “军法处?那也用不着开枪啊。你只要封锁城门,他能逃到哪里去?”
  “军法处怕他冲进迎宾馆伤及王军门嘛。他身上可是带着枪呢。”
  “人呢?”
  “死了。送到医院就死了。”
  王怀庆可不懂情报处和军法处的区别,他虽然贪鄙,却不是笨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转眼去看杨士骧,见杨士骧一副沉思的样子,便没有开口追问。
  “宁统领,”杨士骧沉思片刻,厉声道,“堂堂省府,还是在抚台衙门跟前,出了此等巨案!让百姓如何看?让洋人如何看?这不是给本抚脸上抹灰吗?此事你须给我及王军门一个明确的交代!”
  “遵命,待下官审清案件,自当禀告两位大人。”宁时俊心里恨极了江云,这叫什么事?抓三个人竟然还让逃脱了一个!还差点逃进迎宾馆!还好他们将那个奸细打死了。否则如何善了?想到司令部真的潜伏着朝廷的奸细,宁时俊心里沉重异常。
  拘捕并逃跑,彻底证明了其身份。现在不知道另外两个是不是无辜……
  “宁统制,今日你在哪里?为何不准王军门进入巡防军司令部?此事你须给王军门一个解释。”杨士骧转了话题。
  如果不是刚才流血的一幕,王怀庆定要严厉斥责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的巡防营统领,但刚才那一幕太可怕了,他们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行凶杀人!
  “回抚台大人的话。我已切责警卫营涉事官兵,依照军法,军中私下斗殴者,罚俸一月,关禁闭一日。”
  “这就算了?”王怀庆顿时跳起来,指着宁时俊的鼻子大骂,“姓宁的!你这是给老子下马威看啊,我来问你,藐视上官,该当何罪?”
  宁时俊当然不吃这一套,“王军门,有话好好说嘛。为何骂人?既然问到治罪,我不妨告诉你,山东新军自有军律,却无藐视上官之条律。便是龙司令在,士兵如有不服,也可以与他争辩,他从来没有治什么藐视上官的罪。”
  “少说什么龙谦!山东提督是我!”
  “懋宣息怒。”杨士骧思索一阵,有了计较,“处分容后再谈,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治军不严的过失不容分辩。你且摆一桌酒席吧,为王大人压压惊。本抚作陪,山东军务,还要你二人精诚合作。一些话,咱们酒席上谈吧。”
  “这个自然。卑职这就去安排。”宁时俊对杨士骧敬了个军礼,转身走了。


第十九节 莫理循与陈超
  此时,莫里循正在陈超的客厅与主人细谈,气氛甚为欢洽。
  这是莫里循来山东后第二次见陈超,采访的重点是山东经济。
  莫里循来山东已经半个月了,因为身份特殊,莫里循住进了迎宾馆,他在接受《山东新闻》的采访时坦言此行主要是来采访山东实业的,因为在京师已经看到了太多的山东商品,听到了太多的山东传奇。
  他倒是言行一致,在济南实地采访了山东巡抚杨士骧及其主要官员,又用三天的时间实地采访了华源实业公司的民用厂后,去沂州、兖州及青州走了一大圈,对山东实业的布局有了直观的了解,返回济南后,莫里循在完成对华源经济研究院、山东大学、山东工业大学、济南两所职业学校、自来水厂和发电厂的采访后,通过迎宾馆,向陈超发出了采访申请,今天约好了来陈府会面,事先说好的还是讨论经济问题。
  在畅谈了对沂州等地的采访感受后,莫里循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陈先生,你可知我来山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莫里循一口流利的汉语打消了语言上的隔阂,而陈超这些年与洋人多有交往,也基本习惯了洋人的思维。
  “哦,这我哪里知道。倒是想听听您的高论。所谓旁观者清,莫里循先生你的看法一定比我们这些生活在当地的更为准确。”陈超含笑应道。
  “哈哈,要说感受,还不是那些规模惊人,设备先进的工厂。而是人,山东人有着不同于其他省份,包括京师在内的精神风貌。”
  “哦?”陈超来了兴趣,“愿闻其祥。”
  “请陈先生原谅我的直率,”莫里循微笑着,“我来贵国十几年了,实际上,我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坦率地说,对于贵国,有两点最大的感受,一是人民精神状态的木讷,似乎对身外的事物毫不关心,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其次是公共卫生的混乱不堪。前门大街在贵国首都的中心区域了,那里的肮脏、混乱无序到了令文明人难以容忍的地步,即便有了巡警,情况并未得到有效的改善。但在山东,特别是济南,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象。”
  “请你说下去。”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济南市如此地干净整洁,市区竟然修建了下水道和水泥路,还安装了路灯及垃圾箱,有勤勉的工人不停地清扫。下雨的时候,我仿佛置身于伦敦……城市绿化虽然刚起步,但可以看出管理者的良好用心和高明的规划,树种的选择极为合理,相信再有十年,不,最多五年,济南的市容会成为贵国第一,比起国外著名的城市也不遑多让了……这些不是重点,最大的感受是济南的百姓,穿着干净,脸上竟然带着和煦的微笑,见了外国人并无惊讶,对于我几次问路,基本都给予了热情的帮助……”
  “啊,先生过奖了。据我所知,这是近年来有大批洋人来济南工作的缘故。您知道,华源的很多企业有着长期工作的洋人。”
  “或许是吧。至少我来济南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哈哈。令我惊讶的是,街上竟然设立了公共报亭和报栏,那些免费阅读的报栏前,总有成群的百姓在阅读。济南百姓的识字率比其他地方高的多,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
  “啊,大概他们在阅读就业的信息。这几年济南的工厂多了,工人们都上识字班,自然文盲就少了。”陈超对于这点也至为自豪,“其实,乡村的识字班办的也很好,每个假期,济南诸多学校都会组织师生去做扫盲工作,一部分会深入乡村……”
  “啊,真是了不起。他们都是自愿的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报酬?”
  “报酬是有的,但不高。基本是志愿。”
  “除此之外,济南的大学,职业学校以及非常著名的华源实业集团都很了不起。特别是华源实业集团研发的大批新产品,非常有创意,令人耳目一新。您可能不知道,京师上层人家,几乎没有不使用华源的商品的,从家具到人力车,以及不可缺少的服装,哦,还有那些可爱的儿童玩具。我已经买了好几套,准备寄回国内赠送友人了,哈哈。”
  “哦?莫里循先生喜欢那些玩具?”
  “是的,非常有创意。另外,济南的治安也很好,军队和警察的纪律非常好,我来济南前后十几天了,没有见到一起争斗事件……啊,济南那些个商贸市场非常好,方便百姓又便于管理,还增加了税收。我认为,贵国的其他城市都应该学习济南的经验。即便是在我看来非常有朝气的天津,我认为完全落后于济南了。”
  “先生过奖了。”
  “不,这是真实。作为记者,尊重事实是我的职业道德。陈先生,我得出的结论是,山东有着一流的行政团队,目光远大的施政者,这在贵国是很罕见的。我见过了杨巡抚,他说这一切都是龙谦将军的功绩……很可惜,这次无缘采访这位了不起的将军。”
  “哈哈,将功劳记在他一个人身上是不合适的。杨大人非常开明,从善如流,他才是首功。”
  “中国人有着谦虚的美德。不过,我听说龙将军是在美国长大的,他能担任贵国如此重要军职简直令人感到惊奇。之前,我只是听说了龙将军的一些故事。如果有机会,不,我一定会当面请教龙将军一些问题。”
  “他现在去了广东。您一定听说了,广东方面出现了骚乱,他奉命平叛去了。”
  “是的,我听说了。龙将军刚刚平息了在贵国中部的一场由革命党掀起的叛乱。”莫里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陈先生,中国如此之大,除了俄罗斯,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领土如贵国如此的辽阔,没有一个国家有贵国这样多的人口。仅是一个山东省,便可以抵上大英帝国的本土了。我这几天总是想一个问题,假如贵国的其他省份也如山东一样轰轰烈烈地搞工业化,那该是一副什么情景?”
  “这个我可不知道。但听龙谦说过,贵国(陈超一直认为莫里循是英国人)的工业化已经有三百年了,但我们似乎还算不得起步。他跟我说过主要的工业指标,比如钢铁和石油,距离主要的工业国家差距非常大。您看了沂州钢铁厂,是不是很可笑?至于石油,我们根本没有,哦,或许还没有发现。”
  “不,我认为贵国的工业化进程已经起步了,它就在山东,就在这里。”莫里循指指自己脚下,“而且,我认为山东足以做范本了。沂州的钢铁比起文明国家来说,目前确实微不足道,但贵国有句话说得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相信只要给你们时间,再有几十年,将会非常的可观。至于石油,我听说龙谦将军坚信贵国有石油,否则就不会与美国人合资建汽车厂了。我看了正在建设的工地,很有气势。哦,亲爱的陈先生,我这完全是肺腑之言,不是无原则的恭维。我注意到,山东的工业是有明确可行的规划的,而且注重人才的引进和培养,比如华源实业的经济研究院,中兴实业的技术中心,还有已经开办的用于培养技术工人的技术学校,非常有眼光,非常了不起。不仅如此,你们还有很高明的商业模式,股权清晰,权责明确……山东的商品已经如潮水般地涌入京师,天津以及江浙……据说江浙的资本已经大批涌入山东,更促进了山东实业的飞速发展……”
  陈超含笑不语。但心中对龙谦设想一步步变为现实很是自豪。
  “就此想请教陈先生一个重要的问题。您知道,被贵国朝廷通缉的孙文先生立志推翻现今的政府,为此,他已经努力了十几年了。而龙将军的立场,已经表明了他是坚决捍卫现今政权的。您是龙将军的岳父,我想问的问题是,龙将军对于孙文掀起的革命,真实的态度是什么?”莫里循换了话题。
  陈超警觉起来,“他是朝廷的将领,自然遵从朝廷的命令行事。”
  “不,恕我直言,贵国正面临一场大的变革,贵国朝廷的当权者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这场变革,是的。比如去年秋天实施的中枢官制改革。没有人会置身局外,龙将军是一个有着远大政治眼光的将军,他会在这场改革中持何种态度呢?这让我非常的好奇。”莫里循终于进入正题。
  “这个,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采访到现在,陈超变得小心翼翼。
  莫里循知道陈超在山东的实际地位,也晓得如果谈及此前不久发生的与北洋的军事对抗,陈超一定会王顾左右而言他。决定先绕开比较敏感的政治问题,“陈先生,山东实业发展至今,无疑与外国资本技术的进入有着直接的关系。但遗憾的是,无论是山东业已成形的军工,还是蓬勃兴起的民用,大英帝国均未参与其中,而是美国和德国占据了主导。你们的东邻日本据说很有想法,我在京师听说了一些说法,其中之一是龙谦将军对日本比较仇视……但日本却是大英帝国的盟友。山东实业已已形成的这个局面,表明了山东当局的外交立场吗?”
  陈超参与了华源和中兴近年来扩张几乎所有的决策,龙谦基本的策略便是依托美国和德国的技术和资金,主要是技术,期间确实有英国、日本的商人来过济南寻求合作,但都没有成功,被华源及中兴苛刻的条件挡住了。陈超想了想,“对外的政治立场?不,您失言了。山东并无什么对外立场可言,也没有那个资格。华源或者中兴,都只做实业公司应该做的事。”
  莫理循笑了笑,“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山东市场是完全开放的,山东的经济是自由的,大英帝国的资本可以自由地进入山东,展开与山东实业集团各个方面的合作?”
  陈超想了想,“是这样的。你说的没错,山东欢迎英国的资金和技术。”
  “这个非常好,太好了。我想,大英帝国对于山东飞速发展的经济是感兴趣的,当然,更关心山东当局的政治态度……”
  “我刚才说了,山东不存在什么政治态度。山东不过是大清朝的一个省份而已。”陈超加重了语气。
  “是吗?”莫理循诡秘地笑笑,“但我认为,山东这个省份很特别,它超过了直隶,山东已经可以在贵国政治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莫理循先生,我不希望你将我们刚才的谈话见诸于报纸,你必须对此作出保证。”
  “我保证!请陈先生放心。我的一切公开的报道,不会披露我们谈话的内容。”他特别强调了“公开”二字。
  莫里循在陈府待了近两个钟头,谢绝了陈超用餐的挽留,坐了他包租的马车回到了迎宾馆。他今天出访只带了一名护兵,其余三人都给放假出去游玩了。
  茶房在给他送来开水时告诉了刚发生的一幕:一个军官逃跑被打伤带走,就在刚才,就在迎宾馆门前不远,一滩血迹刚被清洗掉。
  莫里循有个习惯,外出是总要“收买”下宾馆的侍应生,有时几个铜板就能给他带来绝好的新闻线索。
  现在就是。
  “你说什么?军官被打伤?你详细说一遍。”莫里循直觉这其间有绝好的新闻价值,“济南的治安很不错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茶房将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那些人是第五镇情报处的,哨兵根本不敢管。”
  “啊,啊,”莫里循的脑子急转,思索着该从哪里追寻这件事情的真相。
  与此同时,江云正向来到情报处的宁时俊和方声远报告了事情的原委。宁时俊板下脸,“你是怎么搞的?连个人都抓不牢,差点让他跑到王怀庆那里!”
  “是卑职的失职!他死了。”江云一脸沮丧。
  “笨蛋!简直该死!”方声远骂道。
  江云知道,现在尚在审讯室里的两个未必是奸细,拘捕逃脱的那个一定有问题。
  “那两个呢?什么结果?”
  “一个死活不认,另一个胡乱攀咬。”江云拿过询问记录,“竟然说宋晋国是他的上线……这个人肯定不是奸细,但没骨头,靠不住。”
  “另一个呢,你认为有问题吗?”
  “我吃不准,他是抗洪那年参军的,在参谋处也快两年了,期间因表现出色被送入军校学习了九个月,是司徒参谋长很器重的人,但嫌疑确实有,不过无法证实。”
  “大帅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方声远拿过询问笔录翻着,“别的不敢说,情报领域我们领先他们不止一个级别,怎么会搞不清……江处长,你准备怎么办?这件事怕是遮不住了。”
  “我想释放他们,重点盯死参谋处那个,放长线钓大鱼吧。”江云叹了口气。
  “那不行。对外怎么解释?你凭什么保证他不会将审讯内容传出去?如果我们内部还有奸细怎么办?你盯死他?我看你们情报处徒有虚名,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方声远哂道。
  “方高参有什么好办法?”江云对方声远一直不那么服气。
  方声远挥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宁错杀,勿放过。罪名嘛,随便给他们安一个就是了。”
  “不,不能随便杀人。”宁时俊立即表示反对,他想起了龙谦沂州道遇伏而引起的那场风波,“司令在,绝对不会同意胡乱杀人。他参军已经四年了,不能因为这些无法证实的怀疑就杀掉。这样,鸣皋兄你不要露面了,我先跟他谈谈再说。那个软骨头扔给吴念,让他下连队当兵去!”
  尽管方声远是龙谦委任的留守山东的一把手,但在军事问题上,宁时俊才是最终决策人,不等方声远说话,江云立即立正答是。
  “时俊,关键是如何对杨士骧王怀庆解释。”
  宁时俊已经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我见过他俩了。杨抚台还是很知趣的,他那边不要紧。至于王怀庆嘛,我算是得罪了这位新提督了,我看就由你老兄唱红脸吧,大把的银子喂过去,能拿住最好,不行再说。”


第二十节 秋瑾(一)
  朝廷密切关注着第五镇南下广东的行程。回到南昌静候第五镇消息的良弼得知第五镇在抵达韶州府(今韶关)后兵分两路,一路沿韶关直下广州,另一路则拐向西,由连州、梧州直趋廉州府。终于放下心来。对吴重喜提出的分兵疑惑说,龙谦右路乃是正兵,正面压向廉州,但真正厉害的却是左路之兵,一定是由广州、阳江西进雷州,包抄廉州之后路,此乃万全之策,大事定矣,吾可以安然返京了。当即给北京去了电报,报告了龙谦军已入广东,广东之乱旦夕可平,不足虑也。
  考虑到龙谦平定湘赣之迅猛坚决,良弼觉得,龙谦固然有不臣之心,但至少在平定同盟会上还是尽力的,现阶段还是以拉拢为主,择机将其调出第五镇,朝廷得一员大将,国家多一旅雄师。所以,太后和良弼的考虑都是对的。
  完成了使命的良弼刚到九江,便听说安庆也出了大事,巡抚徐锡麟遇难,主角叫徐锡麟,是光复会的人。立即顺流东下,去了发生了大事的省府安庆。
  事件主角徐锡麟这年三十岁,两年前加入光复会,接受光复会主要领导陶成章的建议,花钱买了个道员,成为了新成立的安徽巡警学校的实际主持人。尽管光复会已经并入了同盟会,但实际上组织还是独立的,办事自然也独立,徐锡麟一手导演并主演的大剧孙文黄兴根本不知道。
  陶成章是坚定的反清义士,他与孙文花钱雇佣会党起事的路线不同,而是从满清内部入手,认为必须让革命者先当上满清的官吏,特别是掌握枪杆子的官吏,然后才能图谋反清大业。徐锡麟就是走了这条路。
  主管了巡警学堂的徐锡麟取得了成功,他的学员中,不乏跟随他反清的义士。
  7月6日,在安徽巡警学堂提前两日举行毕业典礼上,徐锡麟利用汇报的机会突然拔出两支手枪,双手齐发,连续射击来观礼的安徽巡抚恩铭,导致恩铭上唇、左手、腰部及腿部连续中弹。由于徐锡麟高度近视,恩铭当时只是受伤,并未毙命。
  场面大乱,恩铭的卫兵顾不上反击,乘徐锡麟为打空了的手枪装弹的机会,背上流血不止的恩铭夺路逃命。徐锡麟的同党陈伯平追上去继续射击,一颗子弹穿过后脊椎嵌入腹腔。
  站在恩铭身旁观礼的安徽藩台冯煦被这一突发事件惊呆了,竟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徐锡麟并未伤害他,而是说冯大人快走,不关你的事。
  因为冯煦是汉人。
  徐锡麟就此带领学员们接管了军械所,但打不开精钢所铸的弹药库大门。这时,安徽巡防营统领刘利贞带兵赶到,包围了军械所。对峙射击时陈伯平中弹而死,徐锡麟及追随他的学员们弹尽被俘。
  这位恩铭,就是庚子年逃出京师会合龙谦所部的那位贵公子,七年的时光,成为了一省巡抚。几个月前,龙谦率部自山东、河南、安徽南下湘赣,恩铭还寄信给龙谦,希望他方便的话到安庆(安徽省会)一聚,看起来这位巡抚大人并未忘记当初的一面之缘。
  龙谦给他回了信,说军务紧急,会面只能再择时机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安徽官声尚好的恩铭对于徐锡麟有绝对的知遇之恩,如果没有恩铭,资历甚浅的徐锡麟绝不会坐上巡警学堂会办的位子。徐锡麟被俘后,对审问他的代理巡抚冯煦忘恩负义的责骂,徐锡麟坦承他确实受了恩铭大恩,但杀恩铭是为国家,不是为了个人。言外之意,他个人对于恩铭还是感激的。
  赶到安庆的良弼命令立即处死徐锡麟,以儆效尤。
  伤心欲绝的恩铭的家人提出了一个残酷的要求,要活剖徐锡麟的心肝以祭奠恩铭。冯煦感念徐锡麟在行刺现场放走了他,对手下做了暗示,先将阴囊击碎,待割头剖心之时,徐锡麟早已气绝。
  鲜红的心脏被利刃剜出,祭奠于恩铭的灵前。这种野蛮时代的祭奠方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徐锡麟行刺恩铭的案件,拉开了改朝换代血淋淋的大幕。这件事很快哄传天下,光复会这个组织一夜成名。故事并未结束,因为徐锡麟的弟弟被捕后,供出了徐锡麟浙江的另一位同党,著名的女革命家秋瑾。
  秋瑾,浙江山阴人(今绍兴),自号鉴湖女侠,生于1875年,与正在统军南下镇压革命的龙谦同庚。她幼年随兄长在家塾读书,好文史,能诗词,十五岁时跟表兄学会了骑马击剑。
  秋瑾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跟随在湖南做官的父亲离开故乡绍兴,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便结束了,根据父母的安排,秋瑾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与湘潭富家子弟王廷均结婚。王廷均的父亲是曾国藩的表兄弟,曾当过曾府的账房。
  按照当时的风俗,秋瑾出嫁的年龄显然已经超龄了,这似乎反映出秋瑾的性格。如果不是后来丈夫的出仕,秋瑾或许就会做一个跟当时绝大多数女人一样的人生,侍奉公婆,养育子女,籍籍无名地度过平凡的一生,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但丈夫出钱买官了,那是清代另一条做官之路,纳资捐官是恶政之一,谁也明白,花钱买官的人一旦当上了官会发生什么事,但朝廷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是缓解财政的主要途径之一。自道光年间起,清朝的财政随着对外战事的一再失利便彻底地恶化了。其实自诩为中央帝国的中华历代政权,战争都是让朝廷破产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战争可以挣钱,可以发财。打胜了,会显示中央帝国的宽宏大度,至多惩戒下敌国的酋首,不会要求对方做经济上的赔偿——那不是天朝上国应有的气度,打败就更不用说了。这是奇妙的祖宗家法,无论信奉什么主义,执掌天朝上国权柄的大人物如同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对外或赔偿,或援助,或赦免,就是不去考虑本国的子民利益。
  1900年,因丈夫纳资出任户部主事,秋瑾随丈夫赴京。这段经历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秋瑾在北京结识了丈夫同事的夫人吴芝英,她是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总教习吴汝纶的女儿,多才多艺,书法惊艳京城。秋瑾在吴芝英的帮助下进入了京师社交圈,结识了京师大学堂日本教习的妻子服部繁子及众多的社会名流。眼界既开,思想也变得激进起来。
  一个才华横溢,性格刚烈的妻子让一个无甚学识,性格懦弱的丈夫无所适从。秋瑾曾这样形容自己的丈夫,“无信义,无情义,嫖赌,虚言,损人利已,凌辱亲戚,夜郎自大,铜臭纨绔。”开了眼界接触了世界的妻子这样描述自己的丈夫,可见王廷均在妻子的眼中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1904年6月,二十九岁的秋瑾东渡日本留学。同年秋,秋瑾在日本创办《白话报》,倡导妇女解放,提倡男女平等。结识在日本的同乡周树人、陶成章等。次年春回国筹措学费,在绍兴结识徐锡麟,经徐介绍加入光复会。当年8月,再次东渡日本,在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9月,在黄兴寓所结识孙中山。经冯自由介绍加入同盟会。被推举为评议部评议员兼同盟会浙江主盟人。
  年底回国,曾在湖南南浔镇浔溪女校短暂任教。两个月后辞职去上海,准备组织浙江会党发动武装起义。9月,创办《中国女报》,1907年初,接任大通学堂督办。
  秋瑾已是同盟会高级领导人,相当于后世的浙江省委书记。
  徐锡麟案发后,秋瑾在上海出版的报纸上看到了徐锡麟刺杀恩铭被捕英勇就义的消息,忧泣内室。这时浙江会党力量和金华党军已完全被破坏,处州党军一时不能发动。大通学校的学生建议立即举事,杀死绍兴知府贵福,占领绍兴,再图后续行动,秋瑾同意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她已被绍兴士绅胡道南所告发了,胡道南对贵福说,秋瑾就是革命党,而且是绍兴一带的总负责人,她结交会党,是极为危险的人物。
  保密意识差是当时革命党的通病,造反这种杀头灭家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早就宣扬的满城皆知了。
  贵福对秋瑾之事早有所闻。徐锡麟刺杀对其有大恩的安徽巡抚恩铭,给了贵福很大的刺激,认为这帮革命党简直是毫无人性。心想,万一自己落在革命党手里,这帮人绝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当初恩铭是如何对待徐锡麟的?为了他们的造反大业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开枪,致使恩铭身中七弹,子弹还没有取出就咽了气。自己和秋瑾虽说不是不认识,但绝没有恩铭对徐锡麟的恩义,能对自己宽恕?所以贵福立即赴杭州报告浙江巡抚张曾敭,张巡抚因秋瑾名气甚大,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征求了巨绅汤寿潜的意见,才决计逮捕秋瑾,派巡防营统领李一智率第一标渡钱塘江赴绍兴执行逮捕任务。
  秋瑾已得杭州方面同党密信,采取了一些措施,藏匿了枪械弹药,烧毁了名册,遣散了大通学校可能列入朝廷通缉名单的学生。次日,嵊县党军首领王金发从嵊县急急赶来,与秋瑾商定初十起事,届时王率会党从嵊县杀至绍兴。
  王金发走后,有人即报清军正朝绍兴开来,大家劝秋瑾立即逃走。秋瑾不说话,也不走。当清军将围大通学堂时,骨干学生再劝秋瑾逃走,秋瑾慨然道,“革命成功是要流血的,我要以我的热血浇灌自由之花,若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革命至少可以提早五年。”
  很有些九年前谭嗣同舍生取义的勇气。
  山阴知县李钟岳奉贵福之命带队前往捉拿秋瑾。李钟岳是汉人,素来敬仰秋瑾的风骨,对于知府之命,先是拒绝,后来又想乘机救出秋瑾,命兵士们不准伤害女子,实际是为救秋瑾张目。到达大通学校时李钟岳命兵士朝天开枪,示警秋瑾速速逃离。但秋瑾已报一死决心,虽闻枪声,仍端坐不动,遂被捕。
  秋瑾事发前,贵福也是大通学校的座上客,贵福提审秋瑾时秋瑾便指出了这点,堵住了贵福的话,也使得贵福动了杀机。
  次日,案子交给李钟岳审问。秋瑾爽快地承认自己便是革命党。
  李钟岳置笔墨纸张于前,秋瑾书七字,“秋风秋雨愁煞人。”然后素要钢笔,写下了她策划领导暴动的供词。


第二十一节 秋瑾(二)
  贵福得到供词,立即致电浙江巡抚,请速杀秋瑾。这里面便有了保全自己的意思了。当晚省里回电照准。贵福找来李钟岳,让他看了巡抚衙门的回电,命李钟岳监刑。李钟岳不以为然,说按照大清律,谋反之罪,应证据确凿,仅靠秋瑾语焉不详的一纸供状便行刑杀人,于情于理均说不去,意思想缓刑,但贵福严令必须执行。
  这天是1907年7月15日,秋瑾仍收在山阴县监狱中。当晚,便发生了离奇的劫狱。
  山阴县监狱已经破败了,因为经费紧张的缘故,本该彻底修缮的牢房一直在维持状态中将就着,监狱的设施损坏严重,一半监舍的门窗损坏都需要修理了,本该蒙上铁皮的门和装上铁条的床子都是狱吏们自己用木材加固的。一半的房间在漏雨,一逢连阴雨牢房内便湿漉漉的,反正大清朝的犯人们除却那些被关入天牢有望复出的大臣,本来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监狱的看守们只关心是否可以通过这些犯人捞到钱,对他们的生存环境没人去琢磨——只要人还在监狱,哪怕已经死了都没有关系,只要不逃出去就行。
  因为是死囚,而且是绍兴的名人,秋瑾的待遇比一般的犯人好的多,单间,房间还算干净。傍晚时分,李钟岳派人给秋瑾送了一份丰盛的晚餐,这是对死囚的例行福利。但李钟岳却没有露面。事情既然难以挽回,李钟岳不想再见到秋瑾了,这位县令大人陷入极端的痛苦之中,他已经隐约预见到秋瑾死于己手将要带来的舆论压力。大清朝的官员终于知道了舆论的威力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种民办报纸言论越来越自由,抨击朝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李钟岳决定辞官,这个官算是当不下去了。这是个有良心的官员,违心地执行上司处死秋瑾的命令,将注定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辞官算是对将要对其进行激烈攻击的那些同情革命党,同情绍兴才女的人们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李钟岳彻夜未眠,写了几稿辞职奏章都不满意,正懊恼间,手下急报监狱出了乱子,有高手袭击了监狱,将秋瑾劫走了!李钟岳大惊,此时大约是寅时时分,因为怕秋瑾的同党劫法场,预定处斩秋瑾的时间就在凌晨,谁知真的就出了事!
  李知县立即更衣到监狱查看。清代的知县住所与监狱往往就是一墙之隔,山阴县衙是一所三进的院落,前面是大堂二堂,后面是他的居所,一面是花园,另一面就是监狱了。李钟岳疾步向监狱奔去,心里却诧异一夜未眠的自己竟然没有听到近在咫尺的监狱有丝毫的动静,更不要说是枪声了。李钟岳怀疑是同情秋瑾的狱卒私放了秋瑾,这个推断让李钟岳感到轻松,如果将时间往前推上五十年,犯下谋逆大罪的犯人从自己管辖的监狱逃脱,自己绝不会仅仅落个削职为民的处分,但现在情势不同了,时局大乱,言禁已开,朝廷的威信受到极大的挑战,自己递上一纸辞呈恐怕就足以交代府台乃至省里的巡抚衙门了。
  想到这里,李钟岳的脚步慢了下来,但已经有人迎了上来,是主管刑侦的李班头,“县尊大人,县尊大人,秋瑾恐是被军队劫走的。”
  “怎么说?”李钟岳吃了一惊,立定脚步看着眼前精明的李班头。
  “来人至少有五个以上,他们不发一枪便打晕了值更的兄弟,将他们绑上并堵住了嘴巴,然后打开了牢门带走了犯人。大概有个兄弟抵抗或者准备示警,咽喉中了一刀,死了。”
  “死者是谁?”
  “牢头刘七。”
  “带我去看。”
  李钟岳查看了现场,打晕被绑在监狱院子里的廊柱上的衙役全部被解了下来,神情委顿地站在墙角,李钟岳一一询问,本来值夜的是两个人,但因为凌晨要处斩要犯,昨晚增加了警卫,共有四个人值更,还配备了枪支。现在活下来的这四人几乎同时遭袭,根本说不清来袭的人共有几人,他们也没有讲出刘七为什么出现在现场并被杀死。因为刘七不是昨夜的班。由此推断,这四人被袭击时刘七尚未出现,但他意外出现在现场,导致被杀。在押的犯人除却秋瑾外全部呆在牢房里,无一人被带走,可见来人是冲着秋瑾的。
  李钟岳带着疑惑,将李班头叫进签押房仔细询问。
  “秋瑾与浙江会党多有联系,有人见她在被捕前曾会见过嵊县的王金发,为什么不是她的同党所为而说是军队?”
  “禀县尊,监狱的门窗完好,四名兄弟出事前还聚在一起吃饭,并无单独活动,可以排除内应的嫌疑。属下查看了周围,发现了攀越墙壁的痕迹,可以推断贼人是翻墙进入的。四名兄弟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遭袭,时间相隔极近,可见罪犯不是一人所为,捆绑四名看守的手法完全相同,可见来人受过专门的训练。属下认为,会党多是良莠不齐之辈,绝难如此周密地策划和行动。”
  “凶手可留下什么物证没有?”
  “查过了,什么也没留下。”
  “那也不能说是军队所为啊。”浙江驻军卷入秋瑾案子不是小事,李钟岳不想将事情搞复杂。
  “县尊,属下不过是推断而已。”李班头不停地摇着脑袋。
  “此事先不要说出去。”李钟岳没有安排四下追捕,沉吟道,“你先将现场勘查与他们四人的口供整理一份材料,我叫莫师爷帮你写。”必须向贵福报告了,至于会如何处分自己,且由他去吧。出于对秋瑾的严重同情,李钟岳竟然没有下令封闭城门搜查。
  先按下绍兴府因秋瑾被劫而引发的混乱,此刻在大运河的一艘粮船上,秋瑾一身男装坐在船舱中,正与一袭长衫变成儒雅之士的王之峰交谈。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听口音还听不出吗?”王之峰微笑道。
  “你们是山东人?”
  “是的,奉龙谦将军之命,特来营救秋女侠,幸不辱使命,不过,那是女侠福大命大。”
  “山东提督龙谦?镇压湘赣大起义的朝廷鹰犬?”
  “最好不要这样说吧……”
  “我不要你们救我!”秋瑾猛然意识到,“是龙谦为了邀功于鞑子朝廷,派你们劫我去北京凌迟吧?”
  “哈哈,想不到秋女侠有如此的想象力。自古艰难唯一死,秋女侠视死如归,谢绝了朋友逃生的规劝,又何必怕那三千六百鱼鳞刀?”王之峰语调里带了讥讽。
  “你们!”秋瑾怒视着眼前这位神态从容的汉子。
  “开个玩笑,女侠勿怪。我家将军久慕鉴湖女侠英名,在统军南下的路上听说了安庆之事,意识到女侠危险,特派我们几个急赴江浙前来营救。哪里有什么解押朝廷邀功之说?女侠勿虑,我们这就去广州。大帅说,女侠怕是在浙江难以立足了,不妨先到广州避一避风头,留着有用之身,且看天地翻覆。”这一段话却是真真假假,令秋瑾难辨。其实,王之峰一行是到了绍兴才知道了秋瑾名震江浙,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也是在绍兴,王之峰获知安庆出了大案,才明白了龙谦营救秋瑾的计划由来。但却被新的迷雾笼罩了,龙司令如何知道秋瑾的身份?又如何知悉徐锡麟谋刺恩铭?为何不管徐锡麟而单救秋瑾?这一连串的谜团令王之峰百思难解。
  清军围大通学堂抓捕秋瑾时,王之峰就在观看的人堆里。目睹秋瑾被押解至县衙再未出来,心知她定是被拘押在县牢了。王之峰对于劫牢救人并不发愁,他带来的都是特别行动队的高手,从一个县级牢房救个把人毫无难处,难的是如何安全撤退。所以,王之峰的人立即行动起来,购买衣服,勘察地形,选找隐蔽房屋,租用船只,高效率地运作起来。
  好在一切顺利,晚上的行动只杀了一个突然出现意图报警的牢子,没有惊动他人,天明时分,报告城门正常的部下接应他们顺利出了城,上了运河边租来的一条粮船。
  从悬崖边上回到安全的地方,即使如秋瑾这样雄豪性格的人心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对于死亡突然恐惧起来,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了。
  “请女侠放心,我们已做了周密的安排,到前面我们就弃船上岸,大帅说您会骑马,我们骑马走陆路,一路都会有人接应,到了临山卫,我们上海船直赴广州。等浙江官府被惊动,我们就在海船上了。”
  “一切都听王先生安排吧。”
  在曹娥市北约十里的一个地方,粮船悄悄靠岸了,换了男装的秋瑾与几个精悍的男子下船,那里已经有人接应了,他们一行十人分作两拨,上了战马,一路向东,天亮时分已过了上虞,在一个小镇打尖后,继续赶路,中午时分便到了曹娥市,一直陪着秋瑾的王之峰安排秋瑾住在一家小店,等待海边的消息。
  曹娥市一片祥和。秋瑾住在单间里,王之峰似乎出去了,左右隔壁各住着两个汉子,这些身形剽悍寡言少语的汉子非同一般,秋瑾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隐约感到,在这帮神秘的山东人手里才是安全的。
  傍晚时分,王之峰回来了,带了一包干粮,“秋女侠,将就着用点饭吧,官府已经开始搜捕,你就不要露面了。饭后要化一化妆,以策万全,然后我们即启程出海。”
  秋瑾吃了半张烧饼,喝了一碗开水,跟着王之峰出了小店,踏着薄暮纵马向东,到了一处海湾,那里停着一艘小船,王之峰和两个士兵陪她上了船,另外两个汉子却留在岸上了。
  “他们不跟我们走吗?”秋瑾问王之峰。
  “他们还有其他任务,护送到这里,任务就完成了。”
  “你们大帅不是在山东吗,干嘛去了广州?”
  王之峰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军事秘密,我也不晓得。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您到广州。”
  不远处出现隐约的灯火,然后一艘海船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小船靠上去,大船上放下了绳梯,一个汉子首先攀援上去,王之峰对秋瑾说,“爬上去,没问题吧?”
  秋瑾没说话,抓住绳梯奋力向上攀登。
  七天后,秋瑾已经在广州沙面了,住进了一家民宅里,她确信这帮人确实是专程来营救自己的,但这一切犹如梦幻一般,让她疑团重重,难以求得答案。
  秋瑾仍然没有绝对的自由,她不能走出院子。王之峰手下的那两个汉子在,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操着山东口音,男子却是一口广东腔,很不好懂。那个女的似乎是医生,而且懂西医,她要给秋瑾检查身体,被秋瑾谢绝了。
  “你们既然救我,为何将我软禁于此?”秋瑾问王之峰。
  “秋女侠勿怪。这是大帅的吩咐。等大帅到来,您去问他好了。”王之峰总是一副微笑模样。
  “他在哪里?”
  “大帅正在回广州的路上,很快就到了。一切的疑问,女侠见了大帅自然明晓。”
  秋瑾希望看到书报,王之峰派人买回来一叠最近的报纸。
  这一看便让秋瑾发了火,“原来龙谦又镇压了钦廉起义!真是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不要他救我!立即放我出去!”
  “你不能这样骂俺们司令!人不可以不懂得知恩图报。”听了广东男子的“翻译”,派来陪伴秋瑾的那个长相妩媚的女人说。
  “龙谦甘愿做鞑子鹰犬,与我四万万汉人为敌,不是人面兽心是什么?你去问问他,可记得自己祖宗是谁?”秋瑾将报纸摔在了女人脸上。
  难怪秋瑾发怒,报上连篇累牍报道了第五镇钦廉之战的消息,黄兴下落不明可能已经战死的消息深深刺激了她。


第二十二节 义军
  黄兴真是命好,自香港登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风平浪静,550海里的航程,没有任何的风波。这一路上韩策有足够的时间与黄兴及马汉(另一名自日本回国参加起义的广东籍同盟会员)聊天,十几天下来,韩策基本可以听懂马汉的广东话了。
  从武刀寨(在古里寨以东12公里)登岸,顺利地在古里寨找到了接头人。
  从接头人口中,黄兴总算了解了廉州起义的最新情况。
  “王和顺退出廉州后,转而西进钦州,途中打败了跟过去的巡防营,缴获了一批枪械弹药,顺势袭占了防城,在与刘思裕的万人会合兵一处后,北上打下了只有很少清兵守卫的钦州。义军本想着在官军抵达前北上夺取灵山,造成更大的声势,可惜没有成功。损失了不少骨干。现在队伍退回钦州防城一带……”
  接头人个子矮小,尖嘴猴腮的,但头脑清楚,几句话就将局势解说的清清楚楚,似乎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在一旁听着的韩策心里琢磨着。
  “总算没有误事,总算赶上了。”黄兴长出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听到起义失败的消息,对于没有打下灵山并不在意。接着追问道,“义军还有多少人?是刘思裕指挥还是王和顺指挥?”
  “目前大约有1500人左右,但枪弹很少,名义上是王和顺指挥。不过,刘思裕的手下有些不大服气。”
  “我们马上去钦州。”黄兴兴奋地搓着手,“赵声的部队过来了吗?”
  接头人看了眼韩策和马汉。
  “他们都是跟我从日本回来的可靠同志,他叫马汉,肇庆人。那一个叫韩策,山东济南府人氏。”
  “还没有,赵声的广东新军第一标据说早已上路了,还没有取得联系。”老厉低声道。
  “赵声是谁?”韩策插话道。
  “广东新军标统,刚接任的。是我们的同志,他去日本时,你恰好回山东了。”马汉低声道。他当然想不到韩策是潜伏在同盟会卧底,不过不是清廷的卧底。
  “广东组建新军了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韩策问道。
  “目前只有两个标。不过,第二标只是一个空架子,根本拉不出来。赵声是坚定的革命同志,去年曾准备去湘赣指挥起义,可惜没有来得及。这回如果他带的第一标反正,我们就可以彻底占领廉州府,西进南宁也不是不可能。”黄兴对于两广局势比韩策了解的深的多,“老厉,你马上派人卸货,准备交通工具,我押送武器去钦州接管指挥权,但你不要去了,你的任务是联络赵声,这是最当紧的。”
  “好的。”接头人老厉答应了一声,“这一路倒是安全。王和顺已经派人前来接应了。但前日听说了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镇压了湘赣起义的山东第五镇来广东了……”
  “是真的!这支鞑子的鹰犬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没关系,他们客军远来,水土人情均不服,用不着害怕。”黄兴信心满满,早想着真刀真枪与满清干一场,此刻的黄兴豪气干云。
  “黄先生……”老厉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现在姓林。”黄兴微笑道。这两年他回国总要化名。
  老厉点点头,“鞑子第五镇是北洋六镇之一,据说在彰德秋操大出风头,连袁世凯的兵都不是对手。他们是一个镇,足有一万多人,就算加上赵声的队伍,我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千人,怕不是鞑子的敌手……”老厉有些迟疑,“第五镇显然是来对付咱们的,如果咱们暂时销声匿迹,或许他们很快就退回山东了。到时候再干,把握更大一些。”
  “这个老厉不简单。”韩策在心里想,但是黄兴不会同意的。
  果然……“不能这样想。”黄兴看了韩策一眼,因为韩策提过类似的建议,“历数我们策动的起义,大大小小已经六七回了。加上最近黄岗、博罗两次起义,无一成功。如果我们在廉州府的起义自行解散,必定挫伤同志们的锐气,非常不利于总理在海外的筹款,一心支持革命的华侨们定会更加失望……我消彼长,革命大业将更为艰难。不用说了,按我说的办,马汉你地形熟,你留下协助老厉联系赵声,韩策你跟我押送武器去钦州。”黄兴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二天,黄兴与韩策押送着八匹驮马上路了,同去的还有王和顺派来的接受武器的四个汉子,年纪都不轻了。浓重的方言让韩策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钦廉起义的起因是当地百姓抗议官府征收糖捐并抬高粮价,刘思裕的万人会便是借了这个时机,同盟会不过是抓住了机会而已。韩策很是担心自古里寨至城防200来里山路的安全,没想到竟然顺利异常,连哨卡都没有,后来才知道由于起义,零星的哨卡都撤了,巡防营收缩至城市中,不敢分兵外出。
  一路无话,黄兴和韩策在7月18日安全将从海外买来的武器弹药送至义军手中,自然受到了王和顺和刘思裕的热烈欢迎。
  在响应同盟会号召的广东会党中,孙文的号召力自然最大,但黄兴的名气也不低,俨然是同盟会的第二把手,这样一个大人物带着大批的武器来到军中,无论是王和顺还是刘思裕,都将黄兴奉为主帅。
  “黄先生来了就好了,我们正不知该如何办呢。”王和顺说道。
  “好吧,咱们这次跟鞑子干到底!”同盟会首脑们擅于鼓动,黄兴虽不如孙文,但也算此中好手,“你们大闹廉州府的消息传到海外,支持革命的华侨们至为振奋,不久,孙总理将亲自押解大批的银元和武器前来,咱们要在孙总理达到前再打几个胜仗,再占几座城市!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从广州前来镇压我们的新军第一标,标统就是我们同盟会的人!等取得联系,我们左右配合,将粤西搅他个天翻地覆!”
  “好,好!”刘思裕拍手叫好,“不知黄先生此来,带了多少银两?弟兄们都等着分钱呢。”
  这就是同盟会举事的尴尬之处,除掉极少数信仰坚定的同志,依靠的都是存了造反发财念头的会党。
  什么是会党?搁在后世就是被政府严厉打击取缔的黑社会组织。自满清建政,不满异族统治的汉人就组成了无数的会党,尤以洪门为著名。但一般没有洪门那样比较严格的辈分和堂规,成员多是赤贫的民众,因生活所迫而铤而走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他们的现实目标,若论长远目标,不过是借此捞到一笔菲薄的银钱而已。数年来孙文策动起义,无一不是以银钱开路,没有银子就没有人跟他干,他也不会取得领导权。
  当然,武器也是钱。
  韩策内心鄙视起来,觉得靠这帮人打仗简直是在开玩笑,心里对革命党因徐镜心牺牲带来的同情淡了几分,推翻满清?怕是还要靠龙司令领导的蒙山军。
  黄兴对付这些人的办法并不比孙文少,某种意义上,黄兴骨子里的江湖侠气更浓,“各位兄弟,枪,黄某带来不少,子弹更多。但银子没有,不怕你们笑话,此番从日本回国,盘缠还是同盟会的同志们给凑的。但是,钱是会有的!黄某刚才说了,孙总理正在赶来,钱在他身上。另外,官府的府库里有的是银子!咱们再打下几座城,弟兄们发愁的是银子怎么花了。哈哈。”
  廉州府清代隶属广东,很是贫瘠。王和顺起事以来,自廉州而城防而钦州,也算打开了三座城市,但所得甚少,令义军大失所望。
  没有银子,得到一百支步枪和几千发子弹,还是让王和顺和刘思裕很高兴,当即表示愿意接受黄兴的指挥,黄兴顺利地拿到了军事指挥权。
  第一件事当然是统计义军实力。并无花名册,也没有武器登记册,所有的数字都是估计。目前,王和顺部约四百五十人,刘思裕部人数多一些,大约有一千二百人。枪支弹药很少,不准确的统计数据,总计有长短枪两百只左右,每枪配弹不过二十发。
  黄兴一面等赵声的消息,一面开始整编义军。跟王、刘商议后,决定自己担任大都督,王、刘为副都督,全军编三个大队,每个大队编三个中队,以王和顺兼任第一大队司令(以王和顺部为主),以刘思裕和他手下一个姓蔡的头领分任第二、第三大队司令。韩策留在义军都督府做了参谋。
  这边紧张地编组军队,那边终于有了赵声的消息。
  赵声字伯先,江苏丹徒(今镇江)人,1881年生。1901年以第一名考取江南水师学堂,1903年任两江师范教员,作《保国歌》。1904年北上投袁世凯,袁知其为革命党,委文书职,暗中监视。适江南创建新军,入第九镇督练公所任参谋官。后随郭人漳入广西,任管带。不久回宁任新军第九镇三十三标二营管带,后升任标统,次年加入同盟会。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很欣赏他,说,现在结硬寨打死仗的,唯有伯先一人。因率部祭奠朱元璋,宣示反清,被两江总督端方知悉,因徐绍桢力保,仅以免职论。
  平浏起义,赵声本欲前往相助,未行即事败,遂去广东,任新军第二标管带、标统。跟着广东巡防营统领郭人漳统率广东新军第一标前往廉州府镇压起义。
  赵声身边坚定的同盟会同志极少,他出任第一标标统后,同盟会倒是给他派来了三个人,但都不是搞军事的,碍于郭人漳的干涉,赵声也不能委以领军之职,只能做他的参谋。赵声善于宣传发动,在接管第一标后,赵声大力宣传革命排满,在新军中聚集了一批同情革命的军官士兵。由于其不加掩饰的宣传,郭人漳听到一些风声,严厉警告过赵声,不过没有太当回事。郭人漳之父是朝廷大臣郭松林,他属于地道的官二代,自然不会像赵声一样深入基层发动群众,整日高高在上饮酒高乐,在部队里威信不高。
  第一标自广州出发,一路上磨磨蹭蹭地开至遂溪以西的衡山堡,终于和老厉马汉接上了头,赵声恐夜长梦多,遂决定提前发动,拘捕郭人漳,然后将部队带过去与黄兴会合。但事有不密,赵声的安排被他信得过的一个队官密报了郭人漳,那个队官属于临阵反水,本来是答应起义的,临到头又反悔了。郭人漳大惊,借开会名义决定杀掉赵声,将部队夺过来。
  赵声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先发制人,集合了他手下最可靠的一个步队,抢先发动,准备武力挟持郭人漳。
  结果第一标在衡山堡发生了内乱,拥护郭人漳的部队和决定跟赵声起义的部队打了起来,死了十几号人,双方阵营分明,打成了对峙。赵声无法吃掉郭人漳,只好带着约九百人的队伍离开衡山堡,在老厉马汉等人的带领下向义军大本营钦州转进。
  老厉自然不忘告诉赵声第五镇已经入粤的消息。赵声根本就不同意老厉避其锋芒的建议,他并未将第五镇放在眼里,他更在意郭人漳手里的那一半新军,决定在联合黄兴的义军主力后,掉头东进,消灭郭人漳,将这支装备精良的新军带回来。
  赵声带出来的部队在廉州府以北与阻截的巡防营打了一仗,打退了巡防营的拦截,听从了老厉的劝告,没有南下攻击廉州,而是西进钦州,在钦州以东的平银渡与黄兴的部队回师了。
  黄兴至为兴奋,当即委任赵声为粤西革命军前敌都统。赵声所部被编为第四大队,由赵声兼任司令。黄兴和赵声一样,觉着自武装反清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好的形势,手里有了好几千人,千余支步枪,足以大干一番了。
  接下来自然是讨论部队的行动方向。由于郭人漳退回了廉州,黄兴否决了赵声东进打郭人漳的建议,决定北出灵山,打开部队的前进大门。钦州以西是著名的十万大山,道路崎岖,人烟稀少,不利大军生存,只能东进或者北上,考虑到东进必然遇到清军主力,黄兴的意见被赵声所接受。
  北上,必得控制灵山。考虑到赵声所部武器及训练均为义军之冠,黄兴命令赵声带第四大队为先锋,北出灵山,打开义军的北进通路。赵声欣然领命,在休整两日后,即率第四大队北上了。
  黄兴命韩策马汉跟随赵声,随军襄赞军机。


第二十三节 韶关会议
  时间往回退一点。龙谦统率第五镇抵达韶州遭遇大雨停止了前进,部队连日酷暑行军,早已疲倦不堪。龙谦遂决定进行一次短暂休整。利用这个机会,龙谦召开了标统以上高级军官绝密会议。
  在会议之前,他与司徒均、周毅及王明远数人研究了进占广东的总体部署,决定将部队分为左右两路,司徒均统领第九协及第五镇直属队大部为左路军,沿韶关至广州大道南下广州,在广州建立第五镇司令部,筹措给养,安置病员,然后派出一部精锐(不少于四个步营及相关特种部队)以大包抄的态势沿海岸线直趋廉州。自己统领第十协为右路军,自韶关西进连州,沿着连州、梧州的官道正面压向廉州,一举击破廉州的起义军。
  “这样的部署,敌军可能西逃广西。”司徒均用的是一份英国人制作的清国全图,比较粗略,只能算是政区图,根本看不出地形。
  “那老周哥就跟踪进广西。”龙谦微笑道。
  “胃口太大了不好,先占稳广东再说吧。”司徒均对龙谦的战略目的一清二楚。
  “哈哈,说的对。走一步说一步,一口吃不成胖子。”王明远最近闹肚子,脸颊明显瘦了。
  “不是吃胖的问题,而是如何保老本。”周毅打趣道,“你这副样子给弟妹见到,一定责怪司令。”
  “哈哈,瘦点好,轻装。”
  气氛很轻松。但对于以广州为目标的左路军来说,右路军的任务显然更为艰巨。司徒均建议将右路军彻底轻装,所有的牵引大炮都留给了左路军,大批病号也转给了左路军。
  “这样好。我的兵就交给你照顾了。”周毅拍拍王明远的肩膀说。
  “没问题,如果他们愿意留在九协,你可不能跟我要人。”
  “一定,一定。哈哈。”近年来呆在一起开玩笑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一面都很难了,尤其是周毅和王明远这样的统兵大将。
  “不要轻敌,部队的状态不好。长途行军把部队拖垮了,”司徒均皱眉道,“参谋处下去摸了下情况,问题比较严重,特别是思想问题,虽说不能上升到军心不稳的高度,但有必要召集军官们开几个会了。”
  “你说的是,我想,既然部队集结韶关,那么就开个大会吧。我来讲。”龙谦点点头,司徒均的建议正合他所想。
  蒙山军自蒙山建军始,就特别注重部队的行军力训练,平时步兵每日的操练都有行军一项,最少为十公里,多至三十公里,而且是负重行军,风雨无阻,勤练不息。新兵最畏惧的就是野战行军,非要磨几十个脚泡,晒脱几层皮不可。第五镇自山东至江西,掉队的极少,实赖此严格之训练。但自江西而广东,问题出来了,盛夏行军,而且部队多是北人,蚊虫之叮咬,温差之不习,饭食不习惯都给这支精锐带来了巨大的困难,行至韶关,部队比参谋处预定的行军计划晚了两日,而且病号日多,平均每个步兵连队的患病比例超过了百分之十,一小半是很讨厌的“烂档”病。特别是赣西招收编组的两个新兵团,尽管兵员大都是湘赣子弟,也受不了如此艰苦的行军,掉队的,逃跑的越来越多。
  特别引起龙谦担忧的是部队日多的牢骚,连标统一级的军官都叫苦不迭了。
  韶关休整成为了必须。
  韶关会议上,龙谦再次做了细致的动员,他觉得,如果不解决高级军官的思想,占领并将广东建设为蒙山军另一个根据地的设想将无法实现。
  好在到了现在,已经无需隐瞒蒙山军的目标了。因此,韶关会议成为了蒙山军军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次会议。
  “从临江出发,至今整整十五日。每日的行军里程一降再降,几乎成了蜗牛爬了!”龙谦讥讽道,“士兵且不说,关键是我们在座的一些人的精神状态堪忧,空身骑马尚且如此,那些肩负几十斤装具的士兵们又当如何?难道蒙山军真的越来越娇气了?娇气到连走路都走不动了吗?我这个司令官能走得动,为什么你们走不动?嗯?”
  龙谦自临江出发,绝大部分时候是步行的,他一般跟一个标两天后便换一个标,大家都看在眼里。龙谦的这番话,让好几个人低下了头。
  “让我感到担心的是我们在座的一些人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士兵发牢骚可以,班长排长连长甚至营长们发发牢骚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在座的都是蒙山军的核心人物,说怪话发牢骚就令我不解了,难道大家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广东?”
  这番话让军官们精神一震。龙谦之前确实没有跟大家掏过心窝子。
  “自1899年蒙山建军,迄今已经八年了,八年时间不算短了,在座的绝大多数经历了蒙山整军。我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要夺取满清的江山,这个话,不需要隐瞒大家了。我想,只要有点脑子,有点雄心,就不会感到惊讶。”
  龙谦满意地看到,绝大多数军官眼中流露出狂热的神情。
  “满清朝廷将国家搞成了这样!自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起,满清对外的战争没有打赢过一次!二十年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将北京都丢了,花了几千万两白银堆出来的圆明园让英国人和法国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再后来,越南、朝鲜、暹罗这些祖宗给我们征服的国家一个个丢掉了,从南到北,丢失的领土数以百万平方公里!甲午一战,几千万银子打造的北洋舰队被小日本打沉到了海底,庚子年的战争在座的很多人都参加了,两三万人的八国联军便击败了十几万清军,北京第二次被占领,光是银子,就赔了人家三亿两!算上利息,大约损失了五六个亿,我们国家不分老小,因此每个人将要付出一两半银子。那些王公大臣皇帝太后是不会掏一分钱的,银子最终要老百姓出。大家都是苦出身,知道一两半银子意味着什么,很多家庭,全部家当折算下来也没有二两银子。”
  龙谦喝了口水,“如果不是我们在西沽捉了西摩尔,我敢保证,庚子赔款不是三亿两,会更多,至少四亿五千万两!西沽之战我们损失了多少好兄弟?费宁的样子至今总晃动在我眼前。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因为他们用生命和鲜血为国家保留了一丝元气,我曾说过,等条件具备了,要在西沽为他们立一座碑,刻上他们的名字,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的英名。至于再以后,满清卖国行为也不少,比如日俄交战,战场却在中国,将辽东辽南打了个稀巴烂,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大家想一想,为什么国家要将‘国’与‘家’连起来读?因为国就是家,不过就是一个大家而已。我们很多人见过几百口人的大家族,族长必须管好家族,教育好子弟,管理好银钱,做到小有所依,老有所养,干得多的子弟要受到奖励,干得不好的子弟要受到处罚,严重违反族规的要开革出家族,将其的名字从族谱上剔除……这就是族长的责任。把我们这个国家比作一个家庭,朝廷就是族长,就是家长。那么,满清朝廷干的怎么样呢?他们管好这个家了吗?很明显,没有。他们管的很差,他们快要将这个家败光了。这个家庭的子弟,在他们的管理下没有过上好日子!很多人吃不饱肚子,冬天没有棉衣穿,念不上书,娶不上媳妇,住不上体面的房子。一句话,他们早就该滚蛋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鼓掌,马上,掌声响成一片。与会的都是蒙山军的核心军官,绝大多数都抱了一个跟着龙谦改朝换代的念头。所以当龙谦明确说出要赶走满人建立新国家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心花怒放。
  是的,就是心花怒放。或许在郑家庄建立根据地打败官军进剿的时候,或许是被招安,成功改编为威胜军右翼立足鲁南的时候,或许是北上抗洪扩编为第五镇的时候……龙谦的核心团队逐渐相信,跟着龙谦,真的很有前途。最大的前途,就是建立一个龙家王朝,他们无疑是地地道道的开国功臣!
  “弟兄们,刚才我说等具备条件了,要给费宁他们立碑。什么时候条件具备呢?很简单,那就是推翻满清建立一个新中国。有没有人怀疑这个目标不能实现呢?我告诉你们,这个目标一定能实现,而且,很快,绝对不要再干八年了!”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刚才更为热烈。
  “同盟会有什么?他们才多一点力量?他们都相信可以干掉满清建立民国,拥兵七八万人的蒙山军反而不敢想?你们不要这样看我,韩子英,我没有说错,就是七八万,这是已经编组练就的兵力,潜在的兵力早已超过了十万!而且,我们有了自己的经济基础,我们可以造枪,造炮,造子弹炮弹!很快,我们连汽车都可以造了!十万人在哪里?告诉你们,在遥远的满洲,就是我们国家最东北的地方,还有一支蒙山军的部队,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正式的番号,也是这个糊涂蛋朝廷给的,对,没错,就是北满的第十八镇!那是蒙山军的部队,统制官叫陆大山,他真实的名字是鲁山!曾经是你们很多人的老上司!”
  鲁山等人的秘密开始隐瞒不住,但龙谦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在座军官们感到了震惊且振奋,尤其是周毅、冯仑、杜三立、蓝心治、曹敏忠、梁华达这些“老人”们,当初鲁山等人出走曾在军中引起震动,现在谜底揭开了,竟然是这个局面。
  “是的,他们大都好好活着,在东北打出了一大片的天下!范德平、熊勋、石大寿、邓清华、程二虎、盛光,都是十八镇的高级军官了,十八镇现在齐装满员,清一色的俄式装备,论起骑兵来,可比咱们老五镇强多了!你们现在不用怀疑我说的兵力数量了吧?”
  “哈哈,俺就说嘛,鲁山哥怎么会叛变司令呢?哈哈,真是太好了!司令,咱们啥时候动手?鲁山他们从北往南打,咱们从南往北打,干掉狗日的鞑子朝廷!”杜三立站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叫大嚷。
  “坐下,你狗日的坐下,听司令讲。”蓝心治拽着杜三立的衣襟,让他回到座位上。
  “现在还不行。是的,不行。一定有人这样想,据说你龙谦是受了慈禧太后的大恩,没有西太后,就没有你龙谦的今天。是的,西太后念在我救驾之功,自庚子年后,屡屡提拔于我。似乎我应当效忠于她,不然就不够做人的资格。不,这样想是不对的,我效忠的是这个国家,不是某个人。假如西太后将国家治理好了,百姓过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列强不敢欺负咱们,我不会反,也不能反,因为没有人会跟我造反。也有人想,既然你早就准备造鞑子朝廷的反了,同盟会也是造反派,干嘛还要出兵镇压呢?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吗?是的,在反对鞑子朝廷这一点上,我们是同道。这就是我不准杀掉刘道一等人的原因。但是,造反是一门高深的技术,比练兵打仗难度高的多……”
  底下大笑起来,笑声响成一片。
  “当条件未备的时候起兵造反,不是勇敢,而是无谋。去年我们出师南下的时候,有人劝我就此举兵造反,我觉得不行。我反复掂量了我们的实力,认为条件还不具备。那时候起兵,将会把山东打成一片废墟,甚至引来列强军队的干涉,只凭我们第五镇数万人马,不行。我必须为大家的前途着想,我们造反是为了建立一个新国家,不是为了掉脑袋。另外,同盟会这帮人不成事,跟他们联合,倒霉的是我们。大家想一想,有愿意跟同盟会共同组建新国家的吗?”
  “不愿意!”
  “是的嘛。讲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我们南下广东的意义了。广东跟东北一样,位置极为重要,是我们国家的南大门,连接着大批的海外通道,它如果成为我们蒙山军的又一个稳固根据地,会是什么样子呢?从南到北,蒙山军的势力将纵贯全国,大家都读过兵书,长蛇阵是很厉害的,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俱应……到时候,以山东为中心,南北呼应,满清顾此失彼,很快就完蛋了!”
  “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借剿灭起义经营广东。还要将势力逐渐伸展出去,西面的广西,东面的福建,北面的湖南和江西,都是我们第五镇大展身手的地方,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蛟龙入海,海阔天空了!”
  “可是,为什么要有人不理解南下的意义呢?为什么要叫苦叫累呢?有谁能不流血流汗就能夺取天下呢?以前我没有跟大家说清楚,我不怪大家,现在我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大家该怎么办呢?”
  “没说的,跟司令到底干!”
  “便是再走一个来回也没问题!”
  “很好,就是这个话。大家明白了我们的战略目标,劲头应该没问题了。下面我强调几件事,第一就是纪律。纪律是保证我们胜利的根本。要将广东看成是山东,将广东的百姓看成我们山东父老,只有严格的军纪,才能保证我们在广东立住脚。在江西的时候,我们一些部队是违反过纪律的,偷鸡摸狗的有,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有,私下抢劫富户的也有。虽然不严重但不等于不存在。一些犯事的官兵得到了处理,但总体上我比较宽大,只枪毙了两个嘛。这一点曹敏忠对我是有意见的,他做的对!他的意见提的好!我体谅宽容是不对的,是在葬送我们共同的事业!部队进入广东了,我将话撂在前头,军纪不容违反,不管是谁,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宽容!第二就是要小心,十分的小心,不要小看了同盟会的义军,轻敌就会打败仗。第三就是节省弹药,就地补充不一定顺利,从山东运送到广东,大家知道其中的难处,所以,一切都要立足自身,不去依赖山东老根据地。第四就是要学会经营,学会做百姓的工作,等平定叛乱后,我们将大肆扩军,至少再扩出一个镇来。朝廷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就是要拼了老命去扩军,还要练好兵,迎接将来面向全国的大进军!最后一点就是保密,今天讲的,暂时不向下面传达,我们还是要利用一段时间,把我们的实力再壮大一些。”
  “我今天就讲这些,给大家交交底,给大家鼓鼓劲,给大家明确我们下一步的任务。从韶关出发,我们将兵分两路,我跟随右路军走,我跟大家保证,从现在起,我龙谦不骑马了,步行!跟士兵们一起走,我相信,只要我们高级军官们走在队列前头,士兵们就不会掉队!好,现在请司徒参谋长宣布左右两路军的编成和指挥机构。”
  韶关会议揭开了蒙山军一直隐蔽的面纱,尤其是北满十八镇的消息,极大地激励了高级军官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坚信龙谦描绘的前景会实现。还有什么比建立一个新王朝更激励人心的呢?经过短暂的休整,第五镇兵分两路,直扑粤西。军队面貌为之一变,军旗招展,军歌嘹亮,之前一切的困难都不在话下了。


第二十四节 灵山之战(一)
  第十协参谋处拿出的行军序列本来是十九标打头,补充标及直属队居中,第二十标殿后。但这个未经周毅批准的方案被专门过问此事的副协统冯仑所否决,很不客气地对参谋长蓝心治说,“十九标出的风头还不够吗?战功都要让十九标抢光吗?把二十标和十九标的位置换过来!”
  按说蓝心治不接受冯仑的领导,冯仑头上的副协统对参谋长并无指挥权——龙谦几次强调了部队的指挥体系,除非另有明确规定,参谋长是司令官不在岗位时接替司令官指挥权的第一人选。
  特别的时候也有,那就是四年前的白岭支队,龙谦考虑到邓清华谋多断少,特别指明鲁山的“一号接班人”为范德平。等石大寿两年后抵达关外,龙谦对石大寿的安排是第一副司令——关外部队的二号人物。但由于鲁山支队经过剿匪及奉天会战等一系列战斗,部队的隶属关系已经磨合得很好了,也为遮掩朝廷的耳目,在良弼点验十八镇时并未出现石大寿的名字和职务,但在内部,石大寿的职务是明确的,他就是副统制官,位于参谋长邓清华之上的二号人物。
  话题扯远了。因为冯仑的资历,蓝心治不得不屈从,将冯仑的第二十标置于前锋的位置。
  这个方案并未得到周毅的反对,周毅觉得很合适。十九标虽然是第十协的主力,但标统杜三立比起冯仑,各方面都有差距。以副标统统率前锋标突前攻击也符合蒙山军已然形成的传统。
  跟随第十协行动的龙谦更不管这样具体的安排,在龙谦眼里,平乱就是一场行军,正好磨练一下部队。他的精力更多地放在如何经略广东上了。
  之所以要抢到先锋的任务,冯仑是憋了一口气,既要和在去冬今春湘赣之战中立下决定性功劳的封国柱比一比,也为自己似乎“失宠”出一口气。
  军队是人类有史以来组织最为严密的武装集团,越是严密的组织,内部讲等级、讲资历的现象就越严重。蒙山军从1899年春蒙山整军初具一支近代化军队的雏形,迄今已有八年有余,内部不免出现“官僚化”倾向。
  冯仑自忖在蒙山军内部可以坐上第六第七的“交椅”,龙谦不必说,周毅、鲁山、宁时俊、王明远、封国柱数人职务或者与他平级,或者在他之上,剩下的,包括司徒均叶延冰宋晋国江云在内,资历战功都不如他。更遑论石大寿、范德平、吴念、程二虎、熊勋这些人了,但随着部队的扩张,自己的职务似乎“凝固”了,到现在实际上还是一个标统,那个副协统不过是安慰性质的,没有什么实权。而其他人则蹭蹭地往上蹿,去关东那帮人不必说了,会后问过龙谦,范德平与程二虎已是协统,就是留在山东的吴念,从副标统一跃而成为一旅之长,手下管着三个团,足有八千人之多!
  唯一可以与自己相比的就是封国柱了,但出身老八队的封国柱与龙谦的私交绝对比自己深的多!不知什么时候,冯仑总觉得龙谦对自己有了二心,不然为何将自己调出一手训练的十九标换至二十标?为什么封国柱就待在他的十七标不动?
  这次平定廉州之乱,就给龙谦看看,就算带不是自己一手训练的二十标,也不再用其他部队了,靠着自己手下的两千余众,足以打出又一个湘赣大捷!
  在向参谋处索要了地图后,冯仑召集了二十标连长以上军官会议,在布置了任务之后,杀气腾腾地说,“这回老子决心打一个漂亮仗!不用十九标和补充标,更不用第九协的什么迂回支队,只凭老子的部队就扫平那帮革命党了!我不骑马,跟你们一道走!哪个连有逃兵掉队的,连长就地免职!这点权力老子还是有的!这次就给龙司令看看,二十标绝不次于老封的十七标!”
  冯仑治军是有一套的,他带兵风格有点像曾国荃,深谙“挥金如土、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十二字秘诀,他是蒙山军高级军官中最忽视军纪的一个,只要你能打,兵练的好,违反军纪他都视为不见。而缴获多私下奖励军官,并不按照蒙山军军规全部上缴。对于违反将令的军官处罚也严,关禁闭很少用,一顿军棍毒打算是轻的。所以,他带出来的十九标杀气最足,在与德国人的演习交手中,在彰德秋操中都大放光彩,血性十足。
  不等周毅的命令,在整顿部队后,冯仑立即出发了。由于他的身先士卒,由于他的军法森严,二十标每日行军的速度都在四十公里之上,最多的一天(气候凉爽)竟然走出了六十五公里的记录!远远将第十协主力甩在了后面。
  龙谦并不担心二十标的突前猛进。对于蒙山军的四个老步标的战力,龙谦非常放心,别说是对付一帮武器缺少,基本没有训练的会党乱众,便是对北洋精锐,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只要指挥上不出严重的疏漏,绝不会败阵。
  龙谦在第十协主力出动前,见了刘道一和蔡绍南两个同盟会俘虏。其余人他并不在意,但对于这两人,龙谦还是重视的。
  “刘先生、蔡先生,一路辛苦了。不瞒二位,此番我军南下广东,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削平廉州一带由贵党发动的起义。不,刘先生你不要说,听我讲,我龙谦虽不是大汉族主义,但对于内战,一向深恶痛绝,杀自己的同胞获取军功,龙谦深以为耻。但上命难违啊,所以,龙某向跟二位商议一件事。”
  刘道一哼了声,“少假惺惺了。”
  蔡绍南则问道,“商量什么事?”
  “龙某想将二位中的一位放走,去廉州告知你们同盟会的负责人,打是没有希望的,你们连半成的胜算都没有。所以,要识时务,立即放下武器,接受我军的整编。我可以像对待你们两位一样,保证起义首领的人身安全。”
  “可以。”刘道一心想,只要放了老子就行。
  “刘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是不是抱了出了牢笼天高任鸟飞的念头?说实话,我不在乎。即使你去通风报信,将第五镇实力告诉义军也无妨。主义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并不是全可以转化为实力。这个世界上,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位对第五镇也熟悉了,你们觉得靠会党的一帮乌合之众能对抗我军?别做梦了!刘先生很心急,那我就放你走。我派骑兵护送你过去,假如你见了孙文先生或是黄兴先生,请转告我对他们的问候,就说我很钦佩他们,但希望他们不要在我管辖的地方闹事,否则徒增不快,是为不美。”
  “绍南呢?为什么还扣着不放?”刘道一听龙谦要放自己走,很高兴,总算没有忘记还有一个蔡绍南。
  “刘先生,我是朝廷任命的广东提督,扣押几个同盟会算什么?另外,你要记住,你已经是死人了!不要忘记这点!据说孙文先生得知你牺牲,很是悲痛,还做了一首《七律》吊唁你,哈哈,我就让他看看,我龙谦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刘道一无语,许久才说道,“龙将军,你是汉人,就算你生长于美利坚,也是我华夏苗裔,大好男儿,何苦为鞑子卖命?”
  “我说过了,我不是大汉族主义者。满清也是中国人,就算你们革命成功,总不能杀光满人吧?另外,你可以想一想,真的将满清推翻建立一个汉人政权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明朝是怎么丢的天下?你们同盟会革命成功,国家就可以真的走向富强?革命不难,难的是建设,请你转告同盟会首脑们我这句话。假如他们有胆量,可以到广州我的提督府来找我探讨,我深表欢迎。”
  刘道一领到一匹骏健的战马,还给他配了一匹备用马匹。在人人配备了双马的一个骑兵排的“护送”下踏上了“回家”之路,第三天超越了突前的二十标步兵,朝灵山方向疾驰,每日的行程都在一百多里,马匹必须换着骑,不然受不了。连日的驱驰,磨破了他的大腿,火辣辣地疼痛,但刘道一一直忍着不叫苦。八天后,骑兵连在一个距灵山十几里的树林停下来,骑兵连长崔平山交给他一支德国造匣子枪和三十发子弹,以及十块银元和一包干粮,“过了灵山,离钦州就不算远了。你走吧,把这些东西拿上,路上小心些。”崔平山哈哈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我的兵俘虏了你,现在我又奉命将你送回去。”
  想起一路上崔连长对他的照顾,刘道一真诚地说了声谢谢。这半年来,他虽为俘虏,但并未受到拷问或虐待,除了不自由外,真没受什么罪。
  “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上交手了,你们不是对手。哈哈,还是做朋友好些。”崔平山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吧。
  “请转告你们龙统制官,他的话我会转告的。”刘道一抱拳行礼,将银元子弹塞好,一夹马肚,朝灵山方向驰去。第二日,他即遇到了身穿新军制服的巡哨兵丁,来不及开枪抵抗便被俘了,等审问时他认出了马汉,惊喜之下,才知道占领灵山的是已经反正的赵声部队。


第二十五节 灵山之战(二)
  赵声没有想到第五镇来的这样快,更没有想到第五镇不走广东,而是循梧州南下,直扑灵山。按照刘道一所说,第五镇的前锋部队最多再有三日便抵达灵山了。
  怎么办?打不打?赵声内心是很想打这一仗的,但自己手下不足千人,弹药也不甚充裕,要打也需要黄兴将义军大队带过来。于是急派人通知黄兴,黄兴接报后立即带领其余三个大队整队北上,增援赵声。
  赵声在等待援军的时候,遭到了刘道一的反对。刘道一名气很大,赵声虽不认识,但也听说过此人。据说孙总理因为刘道一之死还流了泪,激愤之下作诗纪念。没想到刘道一是个没骨气的,被俘也就罢了,竟然为清军张目,说什么实力相差悬殊,这个仗决不能打。
  赵声照样做他的备战工作,对于刘道一急于见到黄兴的要求,赵声讥讽道,不至于连灵山都不敢呆着了吧?黄先生马上就带大军到了,我们就在这里与鞑子决一死战!
  湘赣举事大败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刘道一,特别是得知第五镇只用了一个步标和一个骑标便终结了战局之后更是郁闷。他坚信赵声的千余人不是第五镇的对手,去年秋天的悲剧即将重演了。
  黄兴带着王和顺的一大队来到灵山后,肯定了赵声打的主张。其实也没办法,如果一枪不放退出灵山,钦州难保,起义也就失败了。至于刘道一将部队带至广西的建议,黄兴根本不予考虑。义军主力都是廉州府当地农民,很难说服他们离开故土。
  黄兴见刘道一活着很是高兴,但军情紧急,却没时间听刘道一啰嗦,抓紧时间部署军事了。
  既然黄兴坚持打,刘道一的意见也就没有了市场。在研究具体的打法上,赵声根据刘道一的情报,提出了作战的具体设想。他是懂一点军事的,认为己部之长在于地形熟悉,以逸待劳,短处在于弹药不足,人数也处于劣势(赵声还是清楚自己受过训练的士兵太少了),“以一部主力坚守灵山,阻击清军于坚城之下,我带四大队潜行敌后,先打掉他的辎重,然后夹击之,可获全胜。”
  黄兴赞同赵声的方案。决定自己带王和顺大队与正在赶来的二大队守卫灵山县城,赵声带四大队迂回敌后,断敌后路。
  赵声提出从四大队抽一部分兵力充实守城,他对于王和顺和刘思裕的部队没有战斗力的事实一清二楚。
  黄兴同意了,于是临时调整了部队,从一大队抽调了两个中队编入四大队,而从四大队抽出两个步队编入了一大队。
  韩策参与了义军的全部决策,现在他面临一个重大的分歧点,要不要逃出去向自己的部队报告?情报处给他的命令是长期潜伏,但现在情况又是如此的紧急,如果赵声的计划得逞,至少前锋部队会遭遇损失……两个因素导致了韩策没有脱身送信,一是黄兴叫了他去部署城防,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离开。第二个原因就是他相信第五镇的战力,战术在过于悬殊的实力面前是没有多大作用的,就像一个会武术的孩子,无论如何打不过一个不会武术的壮汉。
  冯仑第二十标甩开了第十协主力约两天的路程,在7月26日中午,也就是黄兴抵达灵山的第二天抵达城下,先期到达是二十标的两个步营、骑兵连和机炮连,其余部队尚在几十里之外。根据骑兵连的侦察,灵山已被义军夺占,人数不详。骑兵连还报告说,城头立着中华革命军南军大都督的旗号,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黄”字。
  “是黄兴吗?那可太好了。”冯仑不顾部队的疲劳,稍事整顿便下令夺城,在他看来,机炮连几发迫击炮弹打过去,对手早就跑的没影了!
  “以一营正面主攻,机炮连立即占领阵地,用火力掩护一营攻城。三营为预备队。打开灵山,我们好好休息一天。张俊伟,下面就看你的了,别给老子丢了人。去年十七标在袁州露了脸,现在该咱们了!”冯仑在视察了地形后,下达了简单的作战命令并做了冯仑风格的作战动员。他不愿意让疲倦不堪的部队翻山越岭包抄后路了,仗着武器精良,官兵训练有素,决定正面强攻,一举夺占城池。
  灵山之战就这样打响了。
  第二十标是叶延冰一手训练的部队,最近蒙山军人事变动厉害,副标统吴念留山东直升旅长,一营营长车彪调补充团任副标统兼参谋长,现在指挥一营的是原副营长兼一连连长张俊伟。
  看过地形的参谋长刘春宁却觉得灵山不好打,“冯头,灵山城西临大山,东靠钦江,易守难攻,我军初到,缺少攻城器械,不如先夺取西面的山头,将迫击炮和重机枪拖上山梁,他们就没法子坚守了。”
  “哪用那么费事!一座破城,几炮就轰开了。”冯仑没有采纳刘春宁的建议。
  战斗在下午四时三十分打响,机炮连的四门迫击炮发射了三十几发炮弹,将城楼炸塌了,燃起了大火,一营长张俊伟一声令下,麾下四个连除了四连充作预备队外,三个连在重机枪的掩护下发起了攻击,他们只来得及做了三架简易的云梯,每个连一部。
  冯仑在望远镜里观察着战况,惊讶地发现敌军并未被炮火打散,他们勇敢地投掷手榴弹并朝着城下开火,其中竟然有一挺重机关枪在啸叫,尽管看到不少守军被己方八挺猛烈开火的重机枪打倒,但火力并未彻底压制,守军也没有崩溃,而是前赴后继英勇抵抗!
  居中进攻的二连首先被打垮,望远镜里至少倒下了十几个士兵,云梯也被炸断了。
  “奶奶的,他们穿着制服,是新军!怎么搞的?!”冯仑大怒。
  第一次攻击失利,二连连长头部中弹阵亡。战斗只打了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在撤退的号音中,一营的三个连队交替掩护撤了下来。
  “副协统,守卫灵山的是广东新军!出了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刘春宁急促地说。
  “我又不是瞎子!”火气被激起来,冯仑对张俊伟说,“你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给老子撤下来,让三营上!”
  “一营不会给你丢脸!这次我亲自带突击队上。”张俊伟一梗脖子。
  “好,就是要这种劲头!突进去,不要俘虏,全给我宰了!”冯仑恶狠狠下令。
  “副协统,不能这样,要先搞清楚情况!”刘春宁着急地说,“至少要等山炮营上来!”
  “你是怕误伤友军吗?我不管他是谁,挡着老子的路就不行!等炮营?要是等炮营老子干嘛这么赶路?”冯仑一把推开刘春宁,亲自去一营部署攻坚了。虽然性格暴烈,但冯仑并不是无谋之辈,他对正在绑扎云梯的一营官兵说,“停下,不要这玩意了,用炸药炸,将城墙给我轰开一段!”
  “嘿!瞧我这脑子,真他妈的笨死了。”刘俊伟一拍脑门。土工作业是蒙山军步兵部队的优势之一,爆破是必练的科目。
  “开两个点,现在就动手挖,从射程外挖起,用交通壕逼过去!”冯仑指点着城墙说,“然后堆上足够的炸药,将这个狗屁灵山给我炸平。”说完,冯仑跑到机炮连,将几个军官臭骂了一顿,自然是嫌他们没有压制住对手的火力,“待会儿那挺机枪再响,老子全部毙了你们!”
  二十标在改变战术后,守卫城墙的义军立即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遭受了巨大的伤亡。一营以及三营抽出的神枪手和重火器彻底压制了城头的火力点,仅有的一挺法制重机枪在转移了两次阵地后还是被摧毁了,一发60mm迫击炮弹准确地落在了机枪阵地,射手连同机枪化为了零件。一营的掘壕工作顺利进行,因为没有护城河,很快就推进到城下,由于有了交通壕的掩护,城上投掷的手榴弹杀伤力小了很多,关键是守军的手榴弹和子弹都很有限,限制了火力的发挥。
  一营只付出了七个士兵的伤亡,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两个爆炸点被挖好,开始将炸药包运过去。一营的两支突击队也组建完毕,分别由一、三连的副连长带队,只等爆破手起爆后发起冲锋了。
  倦曲在城头的韩策找到了一脸枪油黑污的黄兴,“大都督,不能打了,撤吧,要不来不及了!”
  “不,不能撤。我们一撤,就将赵声卖了!”黄兴手里握着一支日式步枪,固执地摇摇头,“我想,赵声他们也该动了。”
  放佛听到了黄兴的话,在北面,猛然想起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赵声本想等夜幕降临后突袭进攻者,但他注意到了灵山县城的危机,果断地发起了攻击。
  冯仑太大意了,他根本没想到守军会派出部队潜伏在西面的山林中。赵声的打击落在了等待后续攻击的三营头上,立即将三营打懵了,部队陷入了混乱,在黄昏最后的余光中,赵声的部队突入至三营和一营中间,几乎活捉了正在观察战况指挥战斗的冯仑和刘春宁,幸亏警卫连拼死抵抗,才将袭击者击退。看到伏兵发动,大喜过望的黄兴下令开门反击,“弟兄们,赵标统得手了,鞑子败了,冲出去抢枪啊,将鞑子的大炮抢过来啊。”韩策没有来得及劝阻,黄兴已经溜下了城头,组织队伍开城出击了。
  混战就此发生,胜利似乎已经向义军倾斜了。但是,在度过最初的混乱后,二十标逐渐控制了局面,部队素质上的差距显现出来,在近距离的射击和搏斗中,赵声的部队遭遇了巨大的伤亡,更遑论只凭勇气的会党们了,他们不过是初经战争的农民。
  稳住阵脚的三营顶住了赵声的突袭,用凌厉的反击与被割断的一营取得了联系,而一营则依托交通壕大量射杀冲出城来的义军。等紧急赶来的第二营从赵声侧后投入了战斗,局势已经大定。黄兴的部队冲不开一营的阻击,而赵声所部则陷入了三营和二营的两面夹击,逐渐失去了控制,大批的士兵投降或逃进了黑漆漆的山林,赵声根本喝止不住,无奈之下被几个亲信护着逃向山林……冯仑严令追击,混战中赵声连中两弹,一弹自肋下射入,伤了肺,吐血,无法行走,严令部下将他丢下,不愿意当俘虏,竟然拔枪自尽了。
  赵声既败,黄兴自忖难以坚守,乘夜率残部撤出了灵山城,一营慢了一拍,等发现守军撤走后炸开城门冲入,黄兴已经仗着地形熟悉逃入出了灵山。
  灵山之战就此结束。此战,黄兴所部折损了一千一百余人,其中阵亡二百六十一人,被俘三百余,其余都逃散不知所终。最为精锐的赵声部基本被歼,最为可惜的是将一个忠诚勇敢的军事人才赵声损失了。
  而冯仑二十标虽然夺取了灵山,损失也极为严重,阵亡九十一人,伤倍之,损失了两名连长和数名排长,武器的损毁也比较严重,赵声部发起的突袭造成了三营两挺重机枪的损毁,怕是难以修复了。
  这是蒙山军成军以来的大败。在蒙山军高级领袖中,没有一人认为灵山之战是一场胜利,包括冯仑在内。冯仑本欲整顿部队乘夜追击,被刘春宁等人劝阻。刘春宁现在说话管用了,他认为灵山之战已经摧毁了义军主力,不急于追击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缓慢地压向钦州,战事就结束了。
  困扰冯仑等人的新军当夜便搞清楚了。赵声的尸体在次日被找到并被俘虏确认。
  两日后龙谦赶来,心痛大批老兵的死伤,更诧异二十标停留不前的无谋,尤其是听到黄兴就在灵山城指挥后,龙谦的怒火终于喷发了,不留情面地训斥冯仑和刘春宁,“你们简直是昏头了!该慢不慢,该快不快!既然灵山不好打,为什么不等炮兵上来?既然已经击破了黄兴,为什么停下来不动?就是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嘛。现在倒好,放虎归山了!假如你们活捉黄兴,以后会省多少麻烦?!”
  龙谦下令撤掉冯仑副标统之职以示警诫。命二十标留守灵山休整,自己亲带十九标及骑兵营扑向了钦州。途中传回命令,令二十标官兵制作一个写有灵山字样的臂章戴上,永远记住灵山之败的教训。
  二十标自此有了一个“灵山团”的名称,跟后来获得光荣无数称号的其他团队相比,灵山团的称呼可不那么光彩。


第二十六节 平定
  黄兴带残兵败回钦州,沿途又失散了数百人。等到钦州整顿部队,只有一个完没有投入灵山之战的三大队算是完整了。整点全军已不足两千人,而数日前还是四千五百人的大军。
  赵声已经确认牺牲,跟随赵声的马汉下落不明,王和顺、刘思裕俩人因灵山之败也垂头丧气,失败的气氛笼罩着义军高层。
  孙文、黄兴都有一种百折不回的品质。不然也不会奋斗十数年给清廷巨大的威胁了。黄兴看大家都沉默不语,一拍桌子站起来,“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次失败罢了!革命哪有不失败的?何况我们还有近两千人?嗯?现在大伙儿说说,该怎么办?”
  刘思裕和王和顺都不吭气,韩策看看老厉,觉得老厉这个人有头脑,很不简单,“老厉大哥,你有主意,你来说说嘛。”
  黄兴心里也懊悔的要死,但嘴上不能认输,“老厉你说说,当下我们该当如何?”
  老厉想了想,“打是不能再打了,不如向东走。”
  也只有向东了,南边是大海,西面是荒凉的十万大山,北面是压过来的清军,不打的话,也只能向东。
  韩策却觉得老厉的主意实在不高明。东面虽然繁华,但还挡着郭人漳部,而且,各地的巡防营都在,几乎每一步都艰难异常。韩策同意老厉不打的判断,但他觉得应当进十万大山暂避风头。
  “韩策你有话说?”黄兴问道。
  “是,我觉得不能向东,应当向西。”
  “向西就是钻山了……”
  “第五镇必定不会进山追剿,等他们撤走了,我们再回来。”
  面对强敌,敌进我退在兵法上并无特别高明之处,但懂得运用的将帅却不多。黄兴考虑是影响,如果将部队带入十万大山,事实上这次轰轰烈烈的钦廉大起义就彻底完蛋了!但如果东进继续闹腾,则还保持着声势。黄兴觉得,第五镇是打不过,但对付巡防营还是有把握的。
  “不能进山……老厉说的对,我们向东去!再打廉州!”黄兴叫道,“郭人漳早已吓破了胆,他未必敢与我们打,咱们赶走郭人漳,廉州府挡不住咱们。”
  韩策心里悲凉,就算打败郭人漳又当如何,难道追过来的第五镇会允许你占着廉州不成?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自居地站在义军的立场上思考了,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黄兴到现在都不知道第五镇主力已经进抵广州,由韩子英统率的十八标和迟春先的骑兵标主力已经西进了,日行距离都在六十里之上,风雨无阻,直插廉州。
  参加会议的刘道一想起龙谦对他说的那番话,出言反对黄兴的计划,“第五镇很特别,与一般的清军不太一样。去年我和蔡绍南等人落入其手,并未遭害,足见他对同盟会还是有同情心的。咱们既然打他不过,不如想点别的办法。龙谦此人我见过,似乎对同盟会抱有好感……”
  “什么办法?”黄兴问道。
  本来刘道一想请黄兴与龙谦见一面,或许实现两军主帅的阵前会面并不难,但黄兴刚遭大败,还折损了赵声,心情正坏,难免被误会,于是改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派人与他谈一谈。”
  “谈什么?要我们向他们屈膝求饶?道一,听说湘赣起义的队伍很多被第五镇收编,可是真的?”
  “是。当时确实有不少兄弟加入了第五镇,被编为补充标。”
  “灵山跟我们交手的不会是你们在湘赣投降的人马吧?!”黄兴的怒气按捺不住了,“道一,枉了总理如此器重你,湘赣败了也就败了,现在又来祸害钦廉!我现在才晓得,你竟是来为龙谦做说客的。”
  刘道一也是有血性的,“我并未投降鞑子!反清之心,天地可鉴!你若是疑我,我这便死给你看!”说着,掏出老厉给的一把防身短刀,便要自刎。
  韩策手快,一把攥住刘道一的胳膊,几个人齐动手,将短刀夺了下来。
  韩策劝道,“都是同志,何苦如此?”
  黄兴也后悔。他与刘道一很熟,与其兄刘揆一更是生死之交,“道一,怪我失言了。我怎会怀疑你降了鞑子?不过,第五镇与我已是血海深仇,赵声尸骨未寒,我们岂能与敌和谈?就算打不过也要打,要让海内外都看到,同盟会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
  “行,算我白说。打吧,我请求到下面带兵,就打给你们看。”刘道一叫道。
  韩策心知刘道一存了必死之心,灵机一动,“大都督,湘赣起义震动天下,虽然败了,但其中的经验教训不能不总结借鉴一番。想必总理也想知道湘赣举义的详细经过,所以,还是请道一兄回日本面见总理,顺便报告我们这边的情况。”
  “很好,就这么办。”黄兴立即表示同意。
  刘道一却不愿意落个临阵逃脱的名声,坚决不走,经老厉韩策苦劝,最后答应回总部报告湘赣举义失败的经过,并请求总部尽快支援粤西。
  刘道一走后,黄兴开始做东进的准备,费了好大的劲,才做通了刘思裕的工作。王和顺部及赵声部在灵山之战里均遭受重创,现在支撑义军门面的只有刘思裕的“万人会”了,但其成员大多是钦州城防一带山民,不愿抛乡别土。黄兴只好许以重利,这边还在犹豫,忽然有从灵山逃回来的士兵报告,官军大队早出灵山,已经过了林墟,目标显然是钦州。敌情是最好的动员,黄兴乘机宣传清军对义军之残暴,将最后一部分不愿意离开钦州故土的刘思裕所部头领的犹豫打消了,这样全军终于在第五镇前锋抵达钦州前一日离开了钦州,沿着黄兴所来的道路东返了。
  黄兴在钦州失了时机,已经相当被动,且不论武器及战斗技能上的差距,便是行军一项,义军跟蒙山军便存在巨大的差距。韩策很着急,对黄兴说,这样慢吞吞的可不行,估计第五镇和我们最多就是一日的距离,太危险了!我弟弟在山东巡防营,每日的负重行军训练我是知道的,那不过是巡防营而已,根本比不上第五镇精兵!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要加快速度,不然,背后背着第五镇强兵,前有郭人漳挡路,我们大事去矣。
  韩策完全站在黄兴立场上考虑了。
  黄兴深以为然。但队伍的行军速度总是提不起来,吃顿饭需要一个半时辰,稀稀拉拉的,毫无警戒,黄兴想尽办法,也不能有所改变。赵声带过来的士兵情况自然比农军好一些,但这些人只认赵声,赵声一死,军心顿失。从钦州出发的头一日便有二十几个起义新军不知所向,整整一个排的士兵逃了!
  黄昏,黄兴部在平银渡以西被十九标前锋部队追上,战斗突然打响,殿后的义军迅速崩溃,处于山道上正在行军的义军大乱,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在十九标“放下武器不杀”的呐喊中大乱,成群被俘,完全失去了控制。十九标前锋第二营沿大路突入,一营和三营做迂回包抄,只用了不到一小时便彻底击溃了黄兴部队。在越来越清晰的“活捉黄兴有重赏”的呼喊声中,韩策和老厉将拼命组织抵抗的黄兴拽出了战场,向南逃入了山林,哪里难走就朝哪里走,总算借着夜幕降临躲开了十九标的合围。
  可怜黄兴带着两个人来粤西指挥起义,最后带着两个人逃出了战场。
  平银渡之战根本不值一提,十九标在日后撰写的团史上总共不过三百来字的描述,那还是因为黄兴就在战场之故。对于这个日后将纵横四海的英雄团队,这样的战斗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不是有黄兴这个大人物,或许根本就不会写入团史。
  平银渡之战将钦廉起义的最后一点力量击溃了,王和顺中流弹战死,刘思裕不知所终。义军阵亡约七十人,大部被俘。而十九标的伤亡极小,阵亡四人,伤十一人,其中三人还是摔伤和扭伤。
  值得一提的是当夜再次发生了战斗,前出平银渡的十九标一营发现东面来了一支骑兵,黑暗里发生了交火,发现对手火力强劲,有轻机关枪啸叫的声音。杜三立大惊,心想据龙谦说,目前连北洋军都没有配备轻机关枪啊。于是立即命令一营撤退,立即用号音联络对方,果然,对面是自己人,是第五镇骑兵标。听到联络号,骑兵标也用规定的号谱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第九协协统王明远统率的迟春先骑兵标及韩子英十八标自东而西完成了大迂回,与十九标会师平银渡,幸亏杜三立机灵,不然将闹出自相残杀的悲剧。
  后半夜,赶来的龙谦见到了迟春先,得知王明远和韩子英已出廉州,而之前已经与郭人漳会合。龙谦当即命令迟春先返回廉州,通知王明远指挥十八标包围解除郭人漳及廉州巡防营的武装,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什么罪名?”龙谦阴阴一笑,“通匪!广东新军第一标都反了!造成我军严重伤亡,这还不够吗?绝对不准漏网一人,绝不准广州那边得到消息!”
  龙谦进入广东才知道广东竟然有了两标新军,正考虑如何吞掉这支部队,独占广东当然要完成军令之统一,赵声的起义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广东官府,包括已经上任的两广总督周馥正醉心于钦廉之乱的迅速平定。这份功劳当然有自己一份。向京师报捷的电文刚刚发出,正等着与回师广州的龙谦重聚,老周馥甚至准备了一个盛大的祝捷仪式。第五镇是山东子弟兵,而他漫长的宦途中,山东巡抚的那几年给他换来了极为丰厚的回报。如果没有山东经济的强势崛起,他不会坐上两江总督的宝座。而本来已致仕回家的他重新出山入主两广,也是沾了龙谦的光。虽然他离开了山东,但由于四子周学熙的关系,对他离开山东后的一切了如指掌,清楚朝廷之所以用他掌管两粤,完全是因为他和龙谦有着非常不一般的关系。
  老大人还没有主持龙谦的班师典礼,便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龙谦带领骑兵标已回到了广州,联合第五镇所部包围广东新军第二标并将其缴械!大惊之下,老总督亲自跑到龙谦的军营,去找这位曾经的老部下去询问究竟。


第二十七节 龙谦与周馥
  8月中旬,除了留韩子英的十八标驻廉州镇守,出征粤西的蒙山军主力已返回广州,除前期进城的封国柱十七标、直属警卫营及第五镇司令部,其余部队全部驻扎城外,没有征用民房,一律住自带帐篷。
  在两广总督府,龙谦再次见到了周学熙之父、原山东巡抚、两江总督、本来已致仕回家但旋即被朝廷起用出任两广总督的周馥。
  这年他已经七十岁,但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老大人别来无恙!”龙谦深施一礼,笑呵呵地说,“看到老大人身健如昔,真是令下官高兴万分!”
  “退思!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呀?广州士民都惊恐不安啦。”周馥不理会龙谦的恭维,劈面便是责备,他是指龙谦将广东新军第二标包围并全部缴械的事,此事引起了广州士民的惊恐。
  “老大人勿虑,且听下官分说,下官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呀。”龙谦将赵声之叛讲了一遍,“这太可怕了,谁知道还有多少乱党藏于军中?非如此不为万全啊。”
  本来想着如何一统广州军队,瞌睡给了个枕头,竟然闹出了赵声策反新军之事,龙谦在廉州强行缴械郭人漳第一标残部后,回师广州,人未至,即传令留守广州的司徒均及封国柱动手,将人数只有七百余的广东新军第二标包围缴械,官兵现在还被扣在军营里。
  自做李鸿章文案起,周馥浸淫官场数十年,阴谋诡计不知经历了多少,结合龙谦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对龙谦的用意一目了然,“退思!清除隐患是好的,但千万不要造成新的动乱啊。郭人漳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他当然好好的。不过,鉴于其昏聩失职,我已经免掉他的统领之职了,正要奏报老大人知晓,下官已委任王明远统管广东巡防营,必须对全省巡防营痛加整顿!嘿嘿,连一帮放下锄头初摸刀枪的农民都打不过,简直是空耗银饷,祸害乡里!”
  “退思!郭人漳之父乃是郭松林,你应该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太过分。”周馥的心放下了一半。纵观龙谦的为人,并不嗜杀好斗,人都活着,这就好办的多。
  “我这就将郭人漳交还给你,老大人觉着他可用便用吧。但军队他别想混了,他不是那块料。巡防营交给明远,你尽管放心好了,不出一年,广东必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哈哈。”对于巡防营新统领的任命,龙谦根本就不是请示,只是报备。
  周馥默许了。王明远是白瑞庭之婿,也算“体制”内人,龙谦身为广东提督,本就有整顿巡防营之权,如果是四年前,周馥不会在意。但如今的龙谦,已经野心勃勃,不同以往了。要命的是,自己膝下七子,最出色的便是老四学熙,如今已深陷龙谦这条“大船”,自己就算想选择性站队怕是也身不由己了。
  老总督手抚胡沉思片刻,“退思,你这次千里南下,继平定湘赣之乱后,快刀斩乱麻平息了粤西之乱,算是又立大功了,朝廷的祝捷文书已到,估计正在研究对你的封赏。老夫这边准备了一个祝捷仪式,你看什么时候搞啊?也让广州士民领略下我山东子弟兵的风采。”
  周馥祖籍安徽,在山东任职也就两年多的时间,他说出“我山东子弟兵”的话,让龙谦心里暗笑,不过脸上倒是虔诚,“多谢老大人了。下官在赣西闻听老大人主政两广,不胜欣喜。当时是良弼前去传旨,改任下官治军广东,若不是有老大人坐镇两粤,下官还要跟良弼那厮讨价还价一番,但老大人既主政两广,下官岂能袖手?这才挥师南下平乱粤西。请老大人放心,有您老人家坐镇,广东必定是第二个山东,政通人和,百废俱兴!”龙谦哈哈大笑,“祝捷会开不开倒无所谓,但下官准备搞一个入城式,老大人可莅临检阅,看一看我山东子弟的雄姿。”
  “退思,你这个广东提督准备如何做啊?”周馥转了话题。
  “自然是在老大人领导下当差啦,一切唯老大人马首是瞻。”龙谦客气了一下,马上变得咄咄逼人,“我想,不外是发展经济,编练强军两件事。这发展经济嘛,这些年在山东也算有些心得,缉之兄想必有家信禀报,山东的经验大可以汲取,不过要在对广东经济现状进行调研的基础上方可布局。下官已去电济南,令华源经济研究院派遣能员来粤,先进行一次全省范围的经济调查。这次先不涉及广西,咱们先将广东的事情做好。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批急需的军工厂,只要咱有枪有兵,其他的都好办。至于练兵,请大人放心,下官决定先剿匪,以剿代练,并且要将广东的会党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杀他一批,关他一批,还广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等广东事了,我便亲去广西,闻说广西匪患数倍于广东,等我的士兵适应了南粤炎热的气候和地形,广西剿匪必定事半功倍。”龙谦将这番话时,竟然根本不提广州将军,似乎完全无视那位满族将军孚琦才是广东军事的最高长官。
  “甚好,”周馥虽然深疑龙谦剿匪消灭会党的目的不纯,但这样做却令朝廷无法说一个不字,“退思,广东财政可不比山东,又不设巡抚以管民政,本督的压力甚大,光是你一个第五镇驻扎,本督就有些吃不消了。这方面,你怎么想?”
  龙谦微微一笑,“下官当然要体谅老大人的难处啦。目前第五镇是超过北洋新军的大编制,正式的兵员超过了两万五千人,哦,您千万不要觉得兵多了,散开两广,这点兵根本不够,何况两粤毗邻边疆,与山东形势大有不同,下官还准备带局势稳定后继续扩兵呢。至于军饷,老大人每月支持我二十万两白银即可,其余的,包括扩兵购械,全由下官自己想办法。不过,老大人要给下官政策上的方便才行。”
  周馥松了口气,每月二十万两的军费真不算多,但不知这位手段高超野心昭彰的将军要什么方便,“退思你要什么政策?”
  “无非是军队自办企业而已。企业由军队投资经营,税收便不能要了,至少可以吸纳闲散人员,对广东经济也算是贡献嘛。”
  “你准备办什么厂子?”
  “军火当然要办,至少要能造炮弹子弹才行。民用厂也要办,”龙谦给周馥续上水,“咱们是自己人,下官当然不瞒老大人,海南岛是种植橡胶园的好地方,而橡胶需求极大,中兴实业已有相关的研究所和实业,我准备都迁过来,咱们便从橡胶入手,美美地发一笔财。哈哈,老大人啊,晚辈建议您老人家将积蓄的钱财拿出来,五年之内,定让你的投入翻两番!”
  “办橡胶?”周馥心里一动,“退思可有把握?”
  “若是将橡胶产业从头到尾做起来,没有十年的工夫怕是不行。但眼下就有个发财的好机会,蒋继英已经来粤,不过我还没见到,等见了他,有了具体的章程,下官再详细禀报老大人。”
  “哦?”周馥被勾起了兴趣,他主政两江,见识和消息都算一流,“退思可是打橡胶股票的主意?”
  “老大人洞见万里,正是如此。不过此事需要保密,彻底的保密。眼下诸事缠身,待见过蒋子俊后,晚辈当向老大人细禀。”
  “退思,老夫有一言相劝,还望你听从。”
  “老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龙谦坐直了身子,作恭敬状。
  “孚琦那里,你尽快去一趟,而且不能空手。”
  孚琦是广州将军,名义上广东八旗及绿营的最高司令官。是龙谦名正言顺的上司。
  “去是要去的,不过,我将话说在头里,两广军事,我必须握在手里。这不仅事关两广的安危,更关乎两万余山东子弟兵的前途命运,关乎我们共同的事业。”龙谦在“共同事业”上加重了语气,“满人多昏聩颟顸之徒,我虽对孚琦不甚了解,但也不报多大希望。看看粤西之乱就知道了,如其知趣,龙谦当敬之以礼,不然,还望老大人居中斡旋。”
  龙谦说满人多昏聩颟顸之徒是信口开河了。其实,就眼下已经登上权力舞台的满族“官二代”们,着实涌现出了一大批人才,如接替周馥总督两江的端方,陆军部尚书铁良、陆军部侍郎良弼,以及当今傀儡皇帝光绪的两个同胞弟弟载沣和载洵,都是一时俊彦。这些人眼界开阔,热心改革且大多清廉自守,和以奕劻为代表的贪污昏聩的旧派贵族有着天壤之别。
  “孚琦为人尚好,前日来此还提及你,称赞你是朝廷的千里驹。花花轿子人抬人,你一定要给他面子。懂吗?”
  “下官明白。”
  “那就好。退思,老夫职责所限,必须知道你军事上的部署,第五镇如今云集广州,总不能让官兵们长住帐篷。你准备怎么办?”
  “此事已有定计,但未与属下商议。下官拟以第九协驻防粤东,司令部驻韶关,潮州重要,至少得派一标人马。第十协驻防粤西,廉州至少留驻一个主力标。我的司令部扎在广州,直属队大部分驻广州内外,就占原新军军营,基本够了。广州气候温暖,住房条件差一点无妨。”
  “唔,甚好。你在拜会孚琦时可细细奏明。另外,你准备何时接家眷来?听吾家老四讲,你的两位公子甚为可爱,特别是你的长子,在济南有神童之名,老夫早想见一见了。”周馥见过振华,但那时候还是个屁事不懂的毛娃娃。
  “多谢老大人挂念。”龙谦脸上浮现感激的神情,“下官暂时不准备接他们母子来,等广东诸事上了正轨再说吧。”
  从总督府出来,警卫营长古小林报告说,欧阳中见到了,他就在临时司令部等候。
  龙谦哦了一声,知道欧阳中已经安全护送许思到了广州,估计已经安顿妥当了,“这事不急。王之峰回来了吗?他现在哪里?”
  “回来了,他也在司令部。”
  “很好,你立即通知标统以上军官,下午四点来司令部开会。我们先回司令部吧,事情多,得一件一件的安排。”龙谦翻身上马,他的贴身警卫排士兵们纷纷上马,将他们的司令官紧紧拥在了中间。


第二十八节 广州会议(一)
  当日下午,龙谦在第五镇临时司令部召开了标统以上军官会议,除韩子英带十八标留守廉州外,第五镇的高级军官们全部参加了这个会议。
  将领们说笑着走进充作会议室的食堂,彼此打着招呼,开着荤素不等的玩笑,尤其是第十协和第九协的军官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其实很少。
  气氛很轻松,在结束了长途征战后,接下来无疑是一个漫长的休整期。
  等龙谦、司徒均、王明远和周毅四人最后进来,会场便安静下来了。
  会议依旧由司徒均主持。与以往通报会议议程的老习惯不同,会议首先安排了一堆琐事。
  后勤供应问题。连续的行军征战,让官兵的军服鞋袜都破烂不堪了,将跟随龙谦南下的代理后勤处长及装备处长连树鹏着急万分,已经利用广东完善的电报系统向山东发出了急电,命其速送大批单军衣及药品来广州,因为龙谦已经决定举行一个入城式了,穿着如叫花子一般的第五镇徒让广州士民笑话。
  大批的病员需要及时住院治疗。好在广州医疗设施不弱济南,尤其是洋人开办的医院,只要有钱,不愁买不来药品。
  再次就是两个补充标武器的调配。蒙山军自去年底离开山东,部队并未多带枪炮,虽然在赣西缴获了一些,但根本不足以装备在赣西组建的两个补充标。而且每一仗都会损坏一批武器,缴获必须首先补充主力部队的损耗。虽然从山东调拨了一批器械,但两个补充标还有小一半的徒手兵。这次南下广东,又缴获了一批武器,制式复杂,有英制、日制,但就是没有德制口径的。所以,司徒均之后,装备处长连树鹏用很长时间宣读了对补充标武器的补充调配,第九协补充标基本以日式为主,第十协则以英式为主。
  琐碎的安排并没有让高级军官们心烦。大家对于后勤的重要性已经充分理解了。
  军事问题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部队的编组、训练、装备以及军官士官培养都是军事统帅关注的问题,当然还有思想工作。不过在这方面尚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及编制。西洋近代化的军队的思想问题靠的是神父的作用,国内则全部靠严刑峻法和将帅的个人魅力了。
  诸多的问题中,后勤问题恰恰是军事统帅考虑最多的问题,绝对超过了训练和作战。将领可以不考虑后勤,合格的统帅是要将后勤摆在第一位的。部队的衣食住行关系到战斗力,绝对不能马虎。
  自蒙山军建军始,龙谦就格外注意后勤问题。军规条例中一半以上的条款都是针对后勤的。八年以来,蒙山军的后勤组织管理水平绝对凌驾于当代中国所有军队之上。在建立了稳固的山东根据地之后,随着工业建设的成绩取得,蒙山军的后勤保障不断攀登新高峰。其从事后勤的兵力,从后勤处装备处到各协的后勤科装备科,从辎重标到各标设立的辎重队,从修械所到修理兵,从医院到医疗所医护兵,从事后勤的兵员占到了全部兵员的27%。这还是在条件不断改善的情况下,依旧有四分之一强的兵员是在从事后勤保障工作。所以,在统计部队的兵力时,看上去庞大的数字实际上从事一线作战的兵员并没有那么多。这是一个辩证的关系,起初怀疑这样会削弱一线战力力的将领们逐渐体会到了出色后勤保障不仅没有削弱战斗力,反而增强了部队的战斗力。
  所以,会议在讨论后勤问题时,军事指挥官们耐心地听了后勤装备军官们的汇报,提出了不少很好的建议。
  接下来,司徒均安排了入城式。决定以周毅为阅兵总指挥,受阅部队以出湘赣以来跑路最少的十七标为主,配备炮兵、骑兵各一个营,向广州各界展示一下蒙山军的军威。
  最后司徒均做了部队驻防的安排。按照龙谦的设想,以第十协经营粤西,但却在粤西留下了一个第九协的十八标,所以,龙谦决定将十八标编入第十协,而将杜三立第十九标置换给第九协。
  对此,龙谦插话道,“大规模的作战暂时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剿匪、扩兵及练兵三件事。部队的编制肯定会发生变化,如何变化我最后会宣布。但扩军是肯定的了,就形势而言,靠目前六个步标经略广东全省肯定不够,至少要翻一倍。炮兵等特种兵种也要随之增加,一年后,我们第五镇至少要扩出一个镇来,也就是说,第九、第十两协都要扩充为师的规模。这样就带来了军官的紧缺,我决定成立一个教导队,团级编制,以司徒参谋长兼任教导队总教官。成员呢,第一批先招300-500人,从士兵中选调表现好、素质高的进入教导队,进行为期两个月至三个月的集训,这些兵回去后,就是班长和副排长,优秀的可以当排长。你们这些带兵的可不要舍不得。”
  龙谦关于扩兵的话引起了军官们的兴奋,底下立即叽叽喳喳地议论成一片了。特别是龙谦明确说要将两个协扩编为师的规模,让将领们充满了期待。
  司徒均接着讲,“部队在进行短期休整后立即开赴新的驻地,任务就是司令布置的三件事,剿匪、扩兵和练兵。这次进军广东,特别是在灵山战斗中暴露了我军山地作战的短处,部队不愿离开公路,不愿意爬山,这怎么行呢?俗话说三山六水一分田,尤其在我们中国,山势纵横,平原就那么几块,不会爬山就不能打仗!所以,这一次的练兵,重点是练习山地作战。参谋处很快就会下发一个粗略的训练指导大纲,各部长官要根据训练中暴露的问题完善大纲,欢迎大家对参谋处的大纲提出批评,毕竟参谋处也是在摸索嘛。我在德国学习时,就没有学到多少山地作战的知识,因为欧洲基本是平原,德国的周围除了东南欧之外基本没有大的山地,阿登山脉隔开了德法两国,但比起我国的山脉简直就是小儿科了。说多了,军事部署就是这样,下面请司令训示。”
  “该讲的参谋长都讲了,我要说的话在韶关也基本说过了。大家要安心在广东扎根下来,首先要总结我们自山东出发这大半年来的工作,湘赣,粤西两仗的得失。不要觉得我们摧枯拉朽地打败了起义军有什么了不起,这半年是暴露了我们很多问题的。我要求在座的每位都认真写一封总结,总结半年来带兵打仗的得失,特别是失误。二十标在灵山打的不好,不是败仗,而是损失大了,指挥也存在问题,根子是轻敌。第十协要特别注意总结灵山之战的教训。当然,这两仗总体上打的不错,该评功的,该奖赏的,照章办事。我想,蒙山军该建立立功授勋制度了,请司徒参谋长及政治处着手研究这个问题。”
  突然出现了一个政治处的机构,大家感到突然,侧耳倾听……
  “我还是要特别强调纪律问题,这是我们蒙山军夺取天下的根本。你们不要嫌我婆婆嘴,有事没事总是讲纪律,因为不讲不行,总有人有意无意在违反纪律。现在我再强调一遍,军纪不容违反,不管是谁,包括我龙谦,犯错就要受罚。接下来大家要剿匪,人是肯定要杀的,但杀人必须报批,我要将杀人权收回来!不准再发生赣西那种事了!我将话说在前面,谁敢擅自杀人,我先撸了他的军职再说,严重的,保不定我会让他偿命……”
  “再就是要加强学习。现在蒙山军的学习气氛基本没有,这不行。大家都是蒙山军的高级军官了,我们要靠我们这支千辛万苦建立的军队去夺取天下,光是懂带兵打仗是不够的。而且,光懂陆军也不行。美国人已经发明了飞机,大家可能想不到,人可以自由地到天上飞!飞机的出现,将改变战争的模式,尽管大部分国家尚未意识到这点。我们蒙山军要尽早建立自己的飞行部队,这就是一个新课题。另外就是海军,广东是有水师的,但目前我们还管不着,但将来会有。抛开这些比较新鲜的东西,随着汽车的普及,我们蒙山军的编组也会发生变化,要逐步淘汰骡车马车,用汽车来运输兵员物资。但是,这就需要大批懂汽车,会开车会修车的官兵。这些都是我们必须学习的东西。另外就是通讯问题,大家都意识到了通讯的重要性,部队分散了,联络不便,信息的及时传递就是一个大课题。海军舰艇早已配备了无线发报机,它比大家已经见识过了水电报更为先进,这次我们要筹建通讯处了,每支部队都要成立通讯机构,配备先进的收发报机,还要学会编写密码以及破译敌人的密码……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到广东后必须着手进行的工作,不学习行吗?人家在几分钟内就用无线电报传递了军情,你还用骑兵传信,怎么能打得赢?所以,军官要带头学习,掌握最先进的军事技术,这是我们取胜天下的根本保证。”
  “除了军事技术的学习,大家还要懂政治,关心天下大事。现在我们大部分指挥官们对于国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一点也很可怜。告诉你们,今后我们蒙山军的主要敌人不是满清,也不是北洋,而是外军。当我们蒙山军夺取全国政权,我们就是光荣的国防军了。不懂外国国情,不懂外军,那怎么行?在蒙山的时候,我就跟大家说过,我们国家的好多好多领土被别国夺走了,就像我们的孩子被别人抢走了,我们是一定要夺回来的!谈判做不到的事情,只能用枪炮解决,所以,要研究外军。参谋处应当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了,司徒,你亲自牵头,选聘一些留过洋,学过军事的人,编纂一些介绍外军的小册子,供高级军官们学习研究……除了军事,还要学习经济,过去我听说过一个笑话,是说普鲁士的,说别的国家是国家有一支军队,但普鲁士是军队有一个国家。大家不要笑,我们蒙山军以武立国,但不能以武治国。现在我们很多高级军官不懂政治,不懂经济,不晓得武器是要花钱的,每一支枪,每一粒子弹背后都是技术和银钱,不懂得珍惜怎么行?现在我们花钱的地方太多,我不得不抽出很大的精力考虑银子的问题,如果在座的中间冒出一些经济专家,建设专家那才是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打天下,更要治天下……”
  龙谦每逢大会总要啰嗦一番,大家也习惯了。但今日龙谦讲到军事技术的革新和经济建设,还是给大家很新鲜,很震动,尤其是无线发报机。但对于飞机,大家并不在意,觉得太遥远了。
  “好,大家休息十分钟,抽支烟,喝点水,接下来宣布部队编组调整及驻防地域的事项。”龙谦宣布休会。
  “老冯,这回你该复位了吧?你老哥也是的,不就是个灵山吗?太大意了。”杜三立凑过来,从冯仑兜里抢过半盒卷烟,抽出一支点上,顺手塞进自己兜里。
  “他妈的,敢打老子的主意……”冯仑闻听灵山,怒火腾地升起来,但也拿杜三立也没脾气,这是两个性格差不多的人,粗豪,勇猛,还有明显的农民式的狡诈,关键是原先的关系很不错。
  “嘿嘿,我的早抽完了。老冯啊,部队扩编了,至少你可以捞一个实实在在的协统,哦,就是旅长。如果还按照司令的三团制,那可是上万人的大编制了。”
  “老子觉得你倒是该升一升了。吴念算个球?留在山东不是当了旅长了?你比他可强多了,如果司令公道的话,早该升了。”冯仑盯着杜三立说。
  如果龙谦大扩兵,自己至少应当升为协统,这是无疑的。论资历,现在当标统的,除了封国柱外,没有人比自己更老。论战功,蒙山军历次作战,自己都冲杀在主要战场,无论是在郑家庄反李纯的围剿还是在西沽打洋人,那次都不孬。可是,封国柱现在还挂着副协统的职衔,自己却“堕落”到和原先手下营连长一般的地位了。
  这让冯仑郁闷异常。但除了杜三立等极少数人,没人敢拿这个开他的玩笑。


第二十九节广州会议(二)
  十分钟后,会议继续进行。
  第一件事是宣布总部机关调整方案,增设政治、兽医两处,并对参谋处的职责做了调整完善。
  首先完善了参谋处。作为蒙山军军事指挥的核心,参谋处的人员和编制都是最大的。现在则明确设置了科一级的机构,科长的职务也做出明确规定,定为正营级。参谋处暂设作战、情报、通讯、地图四科。姜义柳出任参谋处长,直属参谋长司徒均领导,司徒均终于不再兼任参谋处长了。
  将军法处升级为政治处,直属龙谦领导。由于政治处直接对龙谦负责,一跃成为了蒙山军事实上的第一大处。政治处下设宣传、军法、人事三科,任命曹敏忠为处长。
  从医务处分出兽医处,以解决蒙山军拥有的五千多头战马、驮马等蓄力的管理、购买及治疗问题。山东方面早已设立了军马场,尽管龙谦对骑兵的发展比较冷淡,但目前部队的运输问题主要靠畜力,必须坚决好大批牲口的管理问题。
  对于政治处的职责,龙谦做了比较详细的说明。声称是为了适应飞速发展的形势,必须加强部队的政治宣传教育,人事稽查等方面的工作。政治处宣传科负责出版广州版的《第五镇通讯》并且增加版面,负责编印思想教育方面的小册子并加强官兵的文化教育,各连都要设文书一员,负责各连人事、功过档案管理并加强士兵的文化教育,彻底在部队中扫除文盲。另外,宣传科下还管辖蒙山军唯一的娱乐机构——剧团。龙谦要求剧团尽快编排一个反映第五镇南下以来事迹的戏,在全军各部队做巡回演出。
  军法科职责除了执行军法之外,还要设立隶属军法科的宪兵队,负责军纪纠察。
  人事科则是从职责越来越重的参谋处分立出来的,负责全军排级以上军官的人事档案建设,日常考核及叙功评奖事宜。
  已经成立并日益壮大的青军联管理机构设在人事科。
  司令部调整机构后,各协、标同时成立相应的机构,级别依次降低。
  第二件事就是成立广东巡防营司令部。以王明远为巡防营统领,第九协参谋长胡宗玉调巡防营担任参谋长。从六个步标各抽调一个连、炮兵、骑兵、工兵、辎重各抽调一个连,编入巡防营作为架子部队。总部机关各处同时抽调一批骨干出来充实巡防营司令部。
  王明远即将展开的巡防营整顿必须有得力的部队为依靠,所以,司徒均点明调出的连队及司令部人员,都是最优秀的。
  不准讨价还价,也无法讨价还价。
  第三件事军事展开了,第五镇主力猬集广州是不行的,必须尽快实现战略展开。将十八标和十九标对调后,决定周毅统领第十协经营粤西。第十协司令部及直属队驻高州府首府茂名,二十标驻遂溪,十八标自廉州西进钦州,占领进驻广西的出发阵地,第十协补充标接管廉州。
  第九协经营粤东,因王明远出任了巡防营统领,龙谦任命封国柱代理第九协协统,协统司令部及直属队驻韶关。其第十七标驻肇庆,十九标驻潮州,补充标驻惠州。
  第五镇司令部及直属队大部驻广州,其中骑兵标驻德庆府。但炮兵标、辎重标、工兵标、警卫营及正在组建的教导队留驻广州,策应四方。
  新任参谋处长姜义柳宣布了部队驻防命令。
  随后,司徒均宣布了教导队的组建和随营军校的筹建。参谋处已经拟了通知,确定了名额,第一期准备招收三百人,分班却细,司徒均根据已经成型的兵种,准备开办七个班,步兵三个,炮兵两个,工兵、辎重各一个。教官却不好找。司徒均建议组建随营军校,将教导队置于军校的管理之下,他的意见是不仅用教导队培训士官,而且要抓紧用短训班的形式培训几批下级军官,否则难以完成龙谦建设三个正规师的设想。司徒均起初建议从山东武备学堂抽调一批教官过来,但被龙谦否决,因为山东还承担着向东北鲁山十八镇输送教官及下级军官的任务,而且,龙谦有让山东筹备两个师的计划,蒙山军主力南征,留下的骨干本来就少,依赖的就是一个武备学堂,不能再打他们的主意了。
  这件事又搞得鸡飞狗跳。各部都叫苦连天,舍不得放走自己的骨干军官,而那些担任营长连长甚至副标统的军官们也舍不得离开部队,但碍于龙谦的严令,各部还是接受了这份名单,司徒均兼任了军校校长,在周馥的支持下,选定黄埔岛为校址,会后将派工兵进驻进行改造,计划在10月下旬正式开学。
  和以往一样,会议的最后是龙谦的训话。
  “部队展开后首要的任务是剿匪和取缔会党,具体的办法以文字形式下发各部。各部要注意接受和配合王明远即将开始的巡防营整顿,明远正在筹划巡防营司令部的建设,不久将从广州府开始,对全省的巡防营做一次整顿编练,这是我们扩编部队的主要兵员。要用一年左右的时间,编练各设两团的两个保安旅,隶属于巡防营司令部,人数不少于一万五千人。而两个主力协展开后也要大力扩充兵员,第一步每标先扩一个营,恢复四营制编制。从湘赣到粤西,我们缴获了一批武器,但不够。我已经电令山东方面迅速运一批武器来……这件事要在半年内完成。一年后,我们将实现三个师的大编制,其中第九协、第十协及巡防营各算一个,将来出师北伐,我们至少要有三个主力师。这件事当然是绝密,不准外传。”
  将领们最喜欢的就是扩编,扩编即意味着升官。蒙山军八年多的历史已经多次扩编了,当时管理百十人的连长现在都成为了管辖数千人的大兵团指挥官了。当龙谦讲出至少要扩出三个师,下面立即一片欢腾。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高兴,要升官了嘛。的确,随着部队的扩编,连长升营长,营长升团长,都是正常的,必须的。但我觉得,首先应当感到畏惧,不是高兴。是的,就是畏惧。我将一个团,一个旅交给你,好几千号人马,吃喝拉撒,行军打仗,事情复杂了许多倍。不知道畏惧,就不会敬业,不敬业,就管不好自己那一摊子。我们蒙山军发展到现在,实际上没有打过多少恶仗和败仗,最残酷的就是西沽之战了,那不过是千余人,我完全指挥得来。但现在就不行了,必须依靠助手,依靠参谋处、后勤处等机构,才能搞清楚命令该怎么下。除掉西沽那一仗,其余如在郑家庄三次反李纯的围剿,都算不了什么大仗。再比如湘赣和粤西两仗,有什么呢?我们装备兵力都绝对占优,不可能输嘛。二十标在灵山没打好,但也不是败仗,我批评了冯仑,还撤了他副协统的职务,就是要警告大家,绝对赢的仗也要精心筹划,要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为将者必须珍惜士兵的生命,要懂得每一个士兵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死人要值得,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这就是为将者最基本的品德。我还要告诉大家,今后,蒙山军将经历比以前更残酷的大仗、恶仗,会经历将整个营,整个团打光的血战。作为身负重要责任的高级军官,没有畏惧心怎么能行?”
  “弟兄们,你们马上要开赴新的驻地了。下一次聚在一起,可能是半年后,也能可能是一年两年之后了。在你那块地盘,你就是老大,因为你手里有兵嘛。但是,我要警告你们,千万不要有做山大王的思想,不要觉着你手里的那些兵是你的私产,不要想着做当初蒙山寨的孙氏兄弟!他们那样做是什么结果,你么你都看到了。权力没有约束不行,政治处成立后,就是代表我监督你们这些统兵大将的。要懂规矩,守规矩。包括我在内。蒙山军是我的吗?不是,它是咱们国家的,是要承担国防军重任的军队。想通这一点,你就会少犯错误。不然,你就要栽跟头,千万不要在我们蒙山军夺取全国胜利的前夜倒下去,我真心不希望看到那个结局,希望你们自重。”
  龙谦几乎每逢会议就会对他手下的将领训诫一番,不外是纪律和前途两大核心。但是,蒙山军这支飞速发展的军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自韶关会议后连续召开的两次广州会议成为了蒙山军大将们回忆录中必提的内容,记述大致相同,但感想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参加这两次会议的部分高级将领由于种种原因退出了这个团队,给后世研究军史的专家们留下无尽的课题。
  龙谦尽管意识到了随着局势的变化,人心也会变化。并为之做了很多防范工作,比如成立政治处。但他还是低估了问题的复杂性。正因此,广州会议跟不久前召开的韶关会议一样,在蒙山军军史上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关于部队的忠诚稳定问题,广州会议并未得到真正解决。龙谦似乎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了。所以,在军史研究上一致认为,蒙山军后来出现的种种问题,责任必须由其统帅来负。问题看到了,也讲到了,但没有有效而根本的措施,只靠训诫是不能全部解决的。
  其实,这是一支目标在于夺取天下的军队不可避免的问题。部队没有真正的归属感,更难以真正消除封建影响。或许,作为统帅的龙谦,也需要封建化的忠诚来维系军心。
  实际上,直到很久之后,军队的稳定性才得到彻底解决,蒙山军为此不止一次付出了血的代价。
  冯仑以为龙谦会恢复自己副协统的职务,但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怨恨。
  散会后,龙谦问了紧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欧阳中,得知许思已经被安排住在沙面了,那里是广州的“高档”住宅区,中外商行密布,治安情况也好。欧阳中自作主张高价租了一套小洋房,安排了警卫及佣人。他以为龙谦要去探望许思,但龙谦说,先去见另外一个人吧,叫上王之峰,咱们路上谈。他问及蒋继英,欧阳中说蒋继英早已到广州了,只等着司令召见呢,龙谦便放了心。
  但时间已晚,走到大门口的龙谦想了想,“算了,今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去一趟医院看看伤病号吧。叫上周毅和明远一同去,参谋长事情太多,别叫他了。”


第三十节 龙谦与秋瑾
  “久仰秋女侠英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秋瑾站起身,将手里的书卷扔下,盯着眼前一身军服身材高大魁梧的军官,“你就是龙谦?广东提督龙谦?”
  “正是鄙人。”龙谦也仔细打量了秋瑾,与他记忆里照片中一身和服打扮的影像相比,眼前的女人显得憔悴很多,“军务在身,未能及早拜会女侠,还请谅解。秋女侠,来广州数日,吃住还习惯吗?”
  秋瑾避开了目光,心情复杂,半晌才拱手道,“多谢龙将军援手。不过,将军身为炎黄子孙,却助纣为虐,秋瑾很不佩服。”
  路上王之峰已经汇报了秋瑾的基本态度,本在龙谦预料之中,龙谦肃容道,“敢问秋女侠,若是你处龙某之地,又当如何?”
  “呸!没骨气的东西!”秋瑾勃然变色,“刚才谢你,是为私恩。现在骂你,是为国仇!若是我有你手中兵马,定当旌旗北指,直捣黄龙,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家大好河山!哪里会像你这般助纣为虐,一而再地充当鞑子的鹰犬,龙谦,你还记得你的祖宗吗?”
  后面肃立的王之峰和欧阳中齐齐变色,他们没想到秋瑾脾气如此暴烈,“秋瑾,你不要忘恩负义!若不是我家司令派人千里赴援,你早就成为满清的刀下之鬼了。”欧阳中厉声呵斥道。
  “没错!但秋瑾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神州沦陷,腥膻之气二百年有余,即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以我一腔热血,唤醒千万醉死梦生的汉家男儿,有何不美?你又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与我对话。”
  “秋女侠既然不怕死,又何不冷静一番,就你所唾骂龙谦的问题做一探讨?秋女侠请坐,我龙谦既然敢派人救你于死牢之中,就不怕挨你几句骂。不过,革命者如果都如你一般呈一时血勇,我看你们标榜的排满革命断然难以成功。”说着,龙谦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下来,“先说我的祖先,先妣教导龙谦,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一个中国人。龙谦正是记牢了家母的教诲,这才远涉重洋,回国效力。没错,龙谦是汉族,但敢问秋女侠,你们说驱除鞑虏,是要将满族人驱除至何处?东北?那里也叫满洲,是不是中国的领土?抑或做一次种族屠杀,将满族人全部杀光,从此中国就没有了腥膻之气?那回民呢?苗人呢?还有藏民、蒙民呢?历史上蒙元统治中原百年,残酷不亚于满人,是不是也要来一次民族复仇?”
  “纯属狡辩。我何时说过要屠尽满人?”
  “好吧。我要说的是,在我中华领土上繁衍生息的各民族,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不管是藏人还是蒙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家母教诲的意义正在于此,龙谦须臾不敢忘怀。再说第二件,女侠以为,龙谦起兵于山东,有几成胜算?”
  “若是事事都要胜算在手,还革命什么?”
  “不,个人事小,国家民族事大。若是战端一开,北方生灵涂炭,百姓家园尽毁,国家本来就孱弱到极点的一点元气尽丧,便宜的为谁?日本?英国?俄国?我麾下数万忠勇将士,他们都有妻儿父母,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秋女侠,我算过了,去年起兵,输的定然是我,今年起兵,结果依然一样!”
  “狡辩!纯属狡辩!”秋瑾激愤之下,竟然没有注意到龙谦所说的真实含义,“就算你为了你部下考虑,尽可以窝在山东当你的缩头乌龟,又何必充当鞑子的鹰犬,镇压湘赣在前,屠戮粤西在后?这又是什么道理?”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尊敬像你一样舍生取义的革命者。我不去,起义的结果更糟糕。现在,至少大量的革命者因我而活。刘道一活着,蔡绍南活着,黄兴也活着。”
  “刘道一活着?黄兴活着?他们在哪里?”
  “刘道一被我从江西带至灵山,放他去与黄兴传话,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黄兴被我有意放走了,估计走水路跑日本了。蔡绍南就在我军中,女侠若是想见,随时可以。大批的被我俘虏的义军加入了我军,女侠想见,也可以。看看龙谦是不是嗜杀之人?若不是景仰你的为人,龙谦何必派我的部下甘冒奇险,到绍兴走这一遭?”
  或许是听说刘道一并未被杀,秋瑾冷静了许多,“刚才你说起兵反清不成,难道你真有反清之心?”
  “慢来慢来,刚才的话题还未谈完呢。秋女侠,你等革命,目的就是驱除鞑虏吗?”
  “当然。”
  “驱除鞑虏之后呢?”
  “建立共和之民国!”
  “再以后呢?是不是将满清赶下台,建立一个汉族政权就万事大吉了?国防如何?外交如何?民生如何?秋女侠想过吗?”
  “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国家大事,岂能用‘到时候自然有办法’来搪塞?先抛开我龙谦不谈,北洋十万雄兵就驻扎京畿,你认为他们会拥护共和,拥护同盟会执掌权柄吗?”
  “这个……”
  “闻说孙文先生有割据两广以抗中枢的计划,早在李鸿章时期就试图实行,可惜李鸿章瞧不上他。又听说孙先生革命的资费,多取自日本,日本朝野对于孙先生的排满革命异常热心,对于孙文一党,多方庇护。龙谦愚昧,日本人如此做目的何在?”
  “这个……”
  “秋女侠,我敢负责任地讲,自日本明治维新成功,就将中国视为头号大敌,从地缘政治出发,日本与中国,是典型的两雄不并立!日本强,则中国必弱,中国强,日本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他们那几个小岛上过日子!为何日本要资助孙先生的革命?秋女侠,多少罪恶,都借革命的名义盛行。说实话,龙谦早就不看好满清,他们将国家搞得一塌糊涂,早就该下台滚蛋了。但中国之难题,却不会因为满清之垮台而解决,更不能仰仗日本之援手,甲午之耻,庚子之难,秋女侠真的就忘记了吗?”
  “想不到龙将军一张利口。”
  “不是龙谦口利,而是事实如此。我救女侠脱困,非为女侠个人,乃是为国家民族。女侠之令龙谦所尊敬者,不是你的政治主张,而是为国牺牲的勇气!中国所缺少的,就是女侠这样慷慨赴死的勇士。”龙谦说到这里,对身后两名部下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秋女侠,龙谦有一事相求,不知女侠答应不答应。”
  “什么事?”秋瑾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强悍的男人。
  “龙某是要反清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刚才龙谦已经讲了满清早该下台的话,但龙谦亲口说出他要反清,还是让秋瑾激动地站起来。
  “没错,你听的没错。龙谦卧薪尝胆七八年,目的就是推翻满清,建立一个富强民主的新中国。龙谦所求女侠者,便是一道为新中国的诞生出力,为新中国的富强出力。秋女侠可能答应吗?”
  “你若是起兵反清,秋瑾一定追随!”激动之下,秋瑾脱口而出。
  “慢来慢来,若是我要你就此脱离同盟会,你也肯吗?”
  “你为何对同盟会有如此成见?”
  “我不太赞同同盟会的主张。而且,我也不相信同盟会的主张。”
  “同盟会的主张有何不好?”
  “自古便是破坏易,创立难。打碎一个旧世界易,建设一个新国家难。龙某居鲁数年,闲暇之余,很是读了些史书,王朝易鼎,造反起家者要么是不堪忍受,只为一时痛快,要么便是空喊了些华丽的口号,比如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之类的让赤贫无立锥之地的贫农动心而追随的口号。就是同盟会,也搞出了平均地权的纲领。听起来确实美妙动人。秋女侠,据龙某所知,追随中山先生的革命党骨干首领,无一不是富家子,几乎都有留学海外的经历,或许正是留学海外看到了另一个不同于满清自诩的天朝上国的世界,方才认识到祖国的悲哀,于是萌生了推翻满清,创建民国的动机。但是,真正身无余财,贫苦交加的最下层贫民,谁能将子弟送至海外念书?这些富家子一旦取得政权,谁又会革自己的命?将自家的土地拿出来分给贫农?平均地权,既是孙文十六字纲领中最具实际意义的条款,也是最难实现的条款。”
  秋瑾一惊,没想到龙谦如此评判孙中山的十六字大纲。
  “要我看,不管是汉人掌权,还是满人掌权,衡量一个政府是否合法的唯一标志便是治下民众的福祉。满族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凭着十几万弓马娴熟的八旗兵便夺下了上亿汉人的万里江山,要我看,不是满人多么勇武,而是自万历至崇祯的汉人政权失德给了满人入主中原的绝佳机会。龙某一直认为,决定军事成败的根本原因是政治之成败,而不是军事的一两次胜负。政治上开明进步,即使有一两次军事的失败也无关战争的最终结果,反过来,即使战场上凭借将士用命取得几次战役的胜利,最终也难以改变战争的结局。明朝政治的腐败决定了它的结局,没有满清骑兵的威胁,它也会将江山丢给张献忠李自成或者其他扯旗造反之人。而张献忠李自成若是政治成功,自然不会败于兵力远逊自己的鞑子。”
  秋瑾大失所望,“如此说来,龙将军是要自立旗号了。”
  “龙谦所幻想的新中国,是吸纳所有爱国人士的新中国,是广开民智,崇尚科学民主的新中国,是关心民生,努力使百姓富裕幸福的新中国,是建设强大国防,重振我汉唐雄风的新中国。龙谦自立旗号不自立旗号是小事,但龙谦可以向女侠保证,龙谦绝不称帝,绝不建立一个新的封建王朝。”
  “那,龙将军如何对待同盟会?”
  “自当海纳百川。”
  “好,秋瑾答允你了。我来问你,及既有反清之心,如何实施?”
  “问的好。不外是练兵、筹款、厚培民生三件事。相比后两件,练兵反而不难。我们不去管朝廷如何,主要是我们要集聚好足够的实力。倒是有一件事比较急,还没想好如何办……”
  “什么事?”
  龙谦想到的就是政党。如果自己要建立一个新的封建王朝,建立政党就不需要了,只要以权位富贵相召,总有卖身投靠者。便是蒙山军诸将,看着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忠心自然没有问题。但如果军事上叠遭大败,问题将彻底暴露。建立一个具有先进性的政党,情况将完全不同,中国虽然封闭愚昧,总不缺献身理想者……可是,政党是有明确政治目标,代表了一定阶层利益的政治集团,蒙山军代表谁的利益?工人?全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工人有多少?农民?如何代表广大农民的利益?没收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路?在郑家庄尝试土改就发现,地主和富农不能一概而论,情况至为复杂……
  “此事比较难办,我尚未想好。待我有了眉目,再来请教女侠吧。”
  “那,龙将军如何安置我?”
  “秋女侠,我希望你深入了解一下龙某以及龙某的军队。耳闻不如亲见嘛。龙谦将会在广东待一阵子,秋女侠若是愿意,就留在广东助我。不过,为掩人耳目,女侠要化一化名。待大旗高举,再恢复女侠的真容。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北上山东,亲眼看一看山东新政,或许女侠对龙谦就有了更为全面的认知了。何去何从,女侠可自定。”
  “若是我要回日本呢?”
  “也可以。但要女侠应允龙谦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说出是龙谦救了你。”
  “为何?”
  “不是我小看你的同志们,严重缺少保密意识,八字还没一撇,早已嚷得满城风雨,徒坏我大事。不过,我不主张你出国,革命嘛,自然要脚踏实地,哪有躲在海外空喊救国的呢?”
  这便是讽刺孙文了,秋瑾撇开了这个话题,“龙将军的救命之恩,秋瑾自然要报。何况将军心怀救国之志?我便留在广东吧,且看你是不是心口如一。”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龙谦哈哈大笑,“满清气数已尽,但如何创建一个新中国,龙某却有自己的一点小见识,既然大的方向一致,我们就求同存异,为了重振我中华雄风携手奋进,此刻嘛,便请女侠耐心等待时机吧。”
  龙谦与秋瑾的交锋,以龙谦完胜告终。当即龙谦告辞,在欧阳中的陪同下去看许思了。


第三十一节 蒋继英与橡胶
  “此地虽好,但我不能常来。不若还是住在司令部吧,待我安排妥当,让欧阳来接你过去。”虽然分别不过两月,但两人都觉得甚为渴望,一番缠绵后,龙谦对倦慵娇媚的许思说。
  “喔,不怕有损你大司令的威信了?”
  “连我心爱的女人都庇护不了,我这个司令当的也没什么味道……”
  “有你这句话就可以啦。要不,我便做你的秘书吧?我看你身边也没一个书写之人。”许思拥着被子坐起来。
  “嗯,欧阳确实没时间做文案。我再想一想……最近你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消息没有?”
  “没想到广州的报纸那么厉害!看来这天下真要大变了,有个《南粤评论》大骂你呢,文章写得真是犀利。”
  “哦?骂我镇压革命?报纸总不至于公开排满吧?”
  “我看也差不多了。那篇文章很有意思,从黄帝与蚩尤之战讲起,影射满人篡夺汉室江山。你是从海外回来的,怕是血统也不那么纯正,自然仇视主张驱除异族的革命党了。”
  “唔,这个作者对我进行过考证?真是没想到。看来我这个海外归人要获得民间的认可真有些麻烦呢。”
  “咦,你听了不生气?”
  “干嘛生气?言论自由是社会进步的主要表现,如果再辅之以严细的法律就更美了。着急了我就告他,告他到倾家荡产,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嘻嘻,笑死我了。”许思捂住嘴笑,“堂堂一军统帅,竟然想到用告状解决问题,真要笑死我了。”
  “丢人吗?我不觉得丢人。如果手握兵权的人物都有我这觉悟,咱们中国不富强也难。”龙谦正色道。
  “还有就是安庆徐锡麟案子争议极大,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骂朝廷野蛮残暴,活剖人心,简直是禽兽之为……对了,浙江出了大案,秋瑾被人劫走了!”
  “唔,你知道秋瑾?”
  “知道。那年我表哥来济南探望我母亲,跟我说过此人。还留给我她写的一首词……‘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寻知音。金瓯已缺终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读来令人神往……”
  “好一个‘为国牺牲敢惜身’。嘿嘿,那件事便是我干的,秋瑾在我手里,她就在广州。”
  “什么?!秋瑾是你救的?她就在广州?我能不能见一见她?”
  “当然可以。”
  “天啊天啊,秋瑾可是革命党。”
  “我救的革命党又不止她一个,有啥了不得的?”
  “她会降你?你可是连续扑灭革命党举事的刽子手。你准备用秋瑾?”
  “秋瑾绝对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哦,你也是,不过稍具女权意识而已,比起秋瑾怕是差远了。要改造这个腐朽的社会,秋瑾这样的女权主义者有大用处。”
  “口是心非的家伙……想不到你竟然会树立女权主义的榜样……喂,秋瑾的诗写的好,你能不能为我写一首?”
  “律诗太难,自由诗需要情绪……好吧,等我有了情绪再说。”
  “不行!必须写,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看来不管什么时代的女人,本质都是一样的。龙谦苦笑一下,搜肠刮肚,却没有想起什么合适的诗句,情急之下吟出两句,“正是神州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喔,不错哦,神州有事时,南国踏芳枝。人家在你眼里已是枯枝败叶了吧?对了,你说‘又来’,什么时候来过?”
  “作诗嘛。算了,下面的想不出来了。最近和家里联系了吗?”龙谦转了话题。
  “我给他们写了信,已经寄出了。好在满清做了件好事,广州与济南的邮路已通。”
  “信上怎么说的?”
  “心虚了?”
  龙谦长叹了口气,“总之是我不对。对不住你父母,也对不住你。”
  “主要是对不住你夫人吧?现在她身份变了,更加尊贵了。原先是提督夫人,现在又多了布政使的女儿,我可不敢与其争锋……”许思莞尔一笑,“知道你一直把袁世凯视为大敌,袁世凯据说一妻九妾,这一点,你可比不上了。”
  “不行,我得回去了。明儿,最晚后天,我派欧阳来接你。嗯,这座房子不错,不要退了,留着。”
  许思知道欧阳中等人还在外面守候,而这座格局小但装饰精美的住宅无法安顿好几名贴身侍卫。
  “好吧。我知道你忙。”许思虽然不想让龙谦走,但还是表现出理智的一面。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龙谦飞速地穿好军服,摸出手枪检查了一下。
  “啊,你给我的诗还没作完,记得下次补全了。”许思将龙谦送出内室,转过屏风,坐在客厅的欧阳中立即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来。
  “我们回去。”龙谦低声说。
  第二天,龙谦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奉命已来广州数日的山东商业银行总裁蒋继英。
  蒋继英如今已是金融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担任总裁的山东商业银行总资本雄踞国内民资银行之首,由于承揽了蒙山军的所有军费往来和山东官府的大笔业务,生意蒸蒸日上,公开的资本金已有三千万两之多。分行遍及全国各大商埠,广州也有一所分行,是去年春开业的,他来广州后便住在了自己的广州分号。
  “大帅招我来有何要事?”蒋继英恭敬地问。如果不是八年前在太原巧遇龙谦,蒋继英最多不过混到乔财东票号的总柜,绝对没有现在的风光。蒋继英当然知道谁是他的老板,何况山东商行最初的资本金本来就来自于蒙山军。
  “子俊辛苦了。坐,坐下谈,老家那边怎么样?”龙谦轻声问。
  “一切均好,今年的利润预计会增加三成……”
  “良弼给的那笔银子入账了吧?”
  “进账了,怕大帅这边使唤钱,没有动。”
  “嗯,这次请你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托。做好了,咱们会发一笔大财。”
  “哦?”蒋继英的眼光立即亮了。
  “你知道橡胶吧?”
  “知道。”
  “橡胶的需求量极大,很长时间里,橡胶会是非常紧缺的工业品。便是咱山东实业,华源车辆厂以及正在建设的山东华美汽车公司都是橡胶的大用户。军用也极多……”
  蒋继英凝神细听,却不明白和自己有何关系。
  “伦敦是国际金融中心,股票交易十分成熟,上海也有了洋人办的交易所,不知子俊对于股票交易知道多少?”
  “知道一点。但风险甚大,没有做过。”
  “风险大意味着利润大。做生意嘛,不冒风险就难以发财。现在我要你做几件事,第一是在上海注册一家橡胶公司,注册资金不少于一百万。第二是物色得力人选以新公司的名义去海南购地,建橡胶园,最好收购现成的橡胶园。第三是联系大卫,让他去趟伦敦,以华美、斑马公司的名义大肆收购橡胶股票,而在上海,也要做同样的工作。明白了?”
  “嗯,大致明白了。大帅判断橡胶生意会火爆?”
  “是的。会非常火爆。这件事以你为主,你从现在起要将很大精力转到这件事情上来,大卫那边我会写信通知他。资金的调动,人员的选用都靠给你了,不需要让手下通晓整个计划,但你要花时间去上海实地调查研究,具体方案制定后报我批准就可以实行了。”
  “大帅准备做到什么规模?”
  “越大越好。你可以提高利率大量吸纳资金,但尽量保密。这件事需要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要统筹运作才行。”
  “明白了。”
  “子俊,这件事做好了,我们银行的实力会至少翻一番。翻三番五番也不是不可能。将来,你的银行就是我们的中央银行,你就是我们新中国的金融元帅,明白吗?”
  “明白!”蒋继英激动起来,许久才说,“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礼和洋行在广州有分支机构吧?”
  “有。其实他们最早就是在广州立足的,后来才将总部搬到了上海。大帅要找他们吗?”
  “嗯,不过不用我去。你去就行。打出你的名号,他们会重视的。两件事,一是贷款,二是建厂,就说这些都是蒙山军所必须。回头连树鹏会去找你,给你提出具体要求。”
  礼和洋行是德国在远东最大的贸易公司,背后是汉堡轮船,克虏伯炼钢及蔡司光学。他们可比一直与蒙山军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莱茵洋行实力强多了。其实,莱茵也罢,礼和也好,背后都有德国政府的影子。不过,礼和洋行还是盯住了山东,自在青岛设了分号后,去年在济南也开设了分号。因为蒋继英的山东商业银行是山东实力最强,最具近代化的银行,礼和洋行与蒋继英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明白了。我想德国人不会拒绝大帅的要求的。问一句,我可以打出大帅的旗号吗?”
  “可以。哦,还有一件小事。你开出一张五万银元的支票给欧阳中,让他给你打一个收条。”
  “是,属下这就去办。”
  “好了,明天我有几件要事安排,时间紧,我还要静心考虑几个问题,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对了,你家里都好吧?”
  “多谢大帅垂问,都好。”
  “很想找个机会回趟山西,记忆都模糊了,不知能不能找到故居了……”
  蒋继英精神一震,“乔财东等几个都知道大帅是咱山西人,很想为大帅修葺一下故居,你跟我说地方,这件事我来办。听说浙江那个下令处死秋瑾的张抚台调山西了,老家正酝酿着驱逐他呢,他巴不得巴结大帅呢。”
  “哈哈,这件事不急。反正老家也没什么亲人了,等咱们取得最后的胜利,我和你一同回老家看看。”
  “啊,盼着那一天早些来呢。”
  “那时候咱们都算衣锦还乡了。对了,你如今有几个警卫?”
  “一个。是江处长派给我的,很得力。”
  “不行,太少了。我让王之峰再给你选两个人做你的贴身卫士。局势不稳,安全第一,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明白吗?最后我叮嘱你一下,经管大笔的钱财,一定要把握住自己,不要自毁前程,记着我的话,勿谓言之不预。”龙谦的语调冷了下来。
  “属下不敢辜负大帅的恩情,更不敢有损大帅的伟业。”
  “很好,你去吧,精心筹划那件事。做好了,我会重奖你,让你子孙无忧。”龙谦站起身,将蒋继英送出门外。
  安顿了军务,将橡胶事务布置妥当,龙谦终于可以集中注意力关注经济了。经济事关蒙山军长远,自蒙山建军,龙谦就始终一手抓军队建设,一手抓经济布局。
  周馥对于经济建设的热情很高,周家父子似乎都是信奉实业救国的人物。借周馥总督的力量,龙谦很快拿到了广州及广东大概的工业现状及布局。在此基础上,龙谦着手进行安排。
  十月初,陈超派出了一个由华源经济研究院副院长林清泰率领的经济小组走海路来到广州。这些人是陈超和方声远按照龙谦的要求从华源经济研究院及两大实业集团选调的,主要是管理方面的专家,其中有两名外国专家。
  龙谦安排他们住在第五镇司令部,跟他们谈了自己的目标,当然,龙谦要先介绍清楚广州的工业实力。
  广东的工业起步很早,远在1866年,便成立了广东机器局,陈联泰机器厂。1886年,时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在广州大东门之外黄花塘兴办了广东钱局,可以铸造银元、铜圆,是中国最早的铸币厂。
  1905年,岑春煊在广州办自来水厂,引北江水入市,这个项目正在进行中,预计明年可以正式供水。
  至于工业之必须的钢铁也有基础,广东矿藏丰富,银、铜、铁等开采的历史悠久,“盖天下产铁之区,莫良于广铁;而冶炼之功,莫良于佛山。”
  纺织就更不用提了。明清时便有“广纱甲天下”之称。道光年间,广州附近纺织工场已有2500多个,工人五万余人。现在虽然布局凌乱,但总体实力绝对超过了山东。其余如橡胶,造纸,印刷,皮革,火柴,炼乳,玻璃,水泥,卷烟,搪瓷等,都有不错的基础。
  还有就是造船业。广州自古就是对外与内河通航之港口,岭南一带又盛产优质木材,是造船业最有利的条件。
  龙谦一方面要求陈清泰小组立即行动起来,着手调研广东实业的布局和现状,摸清楚这些实业存在的问题,如果是资金问题,将由蒙山军尽力帮助解决。
  另一方面,龙谦还是动用周馥的力量,召集商会研讨广东商业兴盛规划。组建广东实业联合会,将一盘散沙的广东实业组织起来,扬长避短,特别是注意与山东实业的互补。
  最后就是他在广州建立的军事工业的计划了。按照龙谦的设想,广州至少要能修理枪炮和制造炸药、手榴弹、子弹及炮弹。以解决第五镇部队的基本需求。
  这件事落在了连树鹏身上。资金、场地、设备、技术等事项需要一件件落实,好在有山东的基础和德国、美国业已形成的合作关系。连树鹏的能力是够的,大约用了一个月,便有了眉目。不是说已经建起了工厂,而是落实了这些厂子的设备及技术来源。经与德国、美国商行商谈,决定购买德国人的三条生产线,其中子弹一条,炮弹两条,购买美国人的一条火炸药生产厂。修械厂则依靠山东支援。
  为此,德国驻华副总领事,美国驻华公使馆商务参赞先后来广州面见龙谦,商定了相关合作事宜。
  除此之外,连树鹏建议收购广州几家民用厂用来解决被服、装具等军用物资,龙谦都同意了。
  建设军事工业及相关配套工业需要大批的资金,总计高达三百万两之多,好在是陆续投入,有了蒋继英的商业银行,资金的问题倒是不难解决。但龙谦为了进一步加强与德、美两方的关系,提出了向德国及美国贷款的要求,总额折算银元240万,年息为4%。德美两国同意了龙谦的贷款要求,分别以华源、中兴资产为抵押,分别向蒙山军贷款150万银元,总计300万银元。
  德国、美国驻华领事机关由此向其政府撰写了蒙山军的详细报告,作为中国业已崛起的不可忽视军事政治势力,蒙山军终于正式走入了列强的视野,成为德、美两国着意培养和拉拢的新兴势力。
  广东是列强早已侵入的临海省份,广州的外国洋行密布,沙面这个半岛成为了最大的租界,连警卫都是雇佣的印度阿三。但在广州,势力最大的不是德美,而是英法两国。广东方面自1907年10月加速进行的一系列关于工业和商业的会议结果,特别是与德美两国的合作引起了英法的重视,认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驻广州英国领事为此拜会周馥总督,婉转提出了他们的不满。为此,周馥召龙谦谈了这个问题,龙谦说,假如英法愿意投资或合资,我个人表示欢迎,但已经与德美两国的合作不能中止。我可以开列一个单子给他们,请你居中斡旋好了。
  直到11月初,英国和法国并未拿出具体的意见。但行动迅速的德国工程师已经开始指导建设蒙山军在广州的第一个军工厂——7.92mm子弹厂的基础工程了。
  最近龙谦一直等着美国的消息,之前,他指示留守美国华美机械总部的刘晓琪收购莱特兄弟的飞机公司,并且大量在招揽华侨回国建设,计算时间,刘晓琪那边应该有消息了。
  除了龙谦,没有人会意识到飞机的出现将彻底改变世界。即便是已经发明了飞机的美国,军方也没有意识到飞机对于军事巨大的价值。龙谦认为,热衷于飞机试制的莱特兄弟一定不会拒绝大额资金的投入,而现在,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封锁飞机技术的转让,因为飞机并没有形成成熟的技术,一切都在摸索中。
  打造一支现代化的舰队很难,且不说资金允不允许。但从现在起着意加强航空建设,却有可能超越诸强,一举成为航空强国。这就是龙谦的打算。


第三十二节 洪粤诚(一)
  随着第五镇部队分遣广东要地,各地不断传来各种不利的消息。龙谦低估了广东对于第五镇这支客军的排外情绪了。当王明远开始整编广州府巡防营后,矛盾逐渐爆发。
  其实,在各部开赴指定的驻地之前,龙谦以政治处的名义下发了一份内部文件,详细阐明了剿匪及清除会党的政策药店。总的来讲,就是先文后武,贴出安民告示,晓谕全体百姓,令土匪及会党成员限期投诚解散,凡是在期限未到之前主动出首者,不管之前犯有何种罪行,一律既往不咎。
  这个办法,颇得周馥之赞赏,认为深谙孔圣人的忠恕之道。
  公开的,以打劫为生的土匪一般啸聚山地密林,部队清剿土匪是天经地义之事,地方上不敢也不会说什么。但整顿巡防营就来问题了。
  巡防营就是从前的绿营。据总督府的资料,全省绿营总计近三万人,全由地方养着,靡费银两的同时给不同的阶层带来了丰厚的利益。王明远根据龙谦的指示,将各府巡防营编组为保安团,立即受到了当地既得利益阶层的强烈抵制。
  王明远整顿巡防营的做法就是登记、解散、重新录用三个程序。背后是对巡防营军饷的控制,这是致命的一招。杜绝空饷谁也不能说不对,但立即断绝了原巡防营官长们的财路。所以,首先被整顿的广州府巡防营在了解了新统领的政策后,断然策划了一次闹事,聚集了几十名坚信自己会由此丢掉饭碗的巡防营中下级官佐,围攻王明远司令部,被胡宗玉指挥编入巡防军的蒙山军部队强行包围缴械,期间发生了短暂的交火,死了四个人,伤者数倍之。王明远亲自审问,获悉是广州巡防营首脑莫新江指使,立即下令逮捕。得到讯息的莫新江抢先逃入了孚琦的将军府躲了起来。
  虽然胡宗玉兵围将军府强行索要莫新江的命令被王明远取消,但此事激化了孚琦与龙谦的矛盾。孚琦立即派人召见龙谦,要求龙谦立即停止对巡防营的整顿,释放被捕官兵,厚抚死亡军官。
  之前,孚琦和龙谦已经会面过了。那是俩人的第二次会面。第一次见面是第五镇入城式上,龙谦很给孚琦面子,孚琦也表示了应有了礼貌,称赞第五镇不愧是新军楷模,朝廷柱石。两人满共没有说了十句话。
  第二次是龙谦上门拜会孚琦。根据周馥的指示,龙谦带了重礼登门拜会这位满洲将军。龙谦幻想着他遇到一位类似奕劻的家伙,在拿了自己的好处后对自己不闻不问。但孚琦拒绝了龙谦的礼金,指责龙谦在布置第五镇驻军时未得他的批准,属于严重的越权行事。孚琦警告龙谦,之前包围缴械广东新军的做法就是极端错误的,应立即交还枪支弹药。之后第五镇在广东的所有行动都必须有他的批准,不得擅自行事!
  会面以不愉快的结果告终。龙谦甚至懒得与孚琦争辩了。反正这位自以为是的满洲将军手里没几个兵,别说广东省,便是广州市,让他的命令出不了将军府也很容易。你不要钱就是准备跟老子来硬的了,那好吧,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龙谦不理会孚琦的命令,立即组织审理广州巡防营被捕的军官,将其中七人以勾结会党、贪污军饷、欺凌乡里的罪名逮捕,移交总督府有司治罪。
  此为广州巡防营事件。马上就被广州的民办报纸大肆宣传,除了一份《进步时报》客观公正地报道了广州事件外,其余的报纸均站在蒙山军的对立面大肆攻击,说龙谦自恃军权在手,大肆消除异己,居心叵测。
  龙谦指示王明远,莫新江不要管他了,先把广州府的保安团建起来再说。就这样办下去,一个府一个府地搞过去。有蒙山军在,我看他们的脑袋有多硬。
  “明远,要快!我们在和朝廷抢时间!”龙谦叮嘱爱将。
  “明白,请司令放心。我这就去肇庆。”王明远信心满满。
  龙谦知道,孚琦弹劾自己的电文早已发出了。来就来吧,等朝廷下决心与自己摊牌之前,一定要将广东真正控制在手中。
  龙谦当然要做表面文章,由充任自己秘书的许思起草了给朝廷的报告,死死咬住广东巡防营贪腐无能、勾结不法之徒的事实,表明自己下大力气整顿巡防营是必要的,是为朝廷消除隐患。
  这份报告,同时抄报了总督府和将军府。孚琦那里没有回音,但周馥是要说话的。
  周馥惊恐不安地注视着飞速恶化的局势。他知道,龙谦已经等不及了。
  10月21日,周馥召见龙谦,认真地谈了两个时辰。因为两人是闭门密谈,内容自然不为他人所知晓。但在四天后,周馥向朝廷发出了支持龙谦整顿巡防营的电报,算是公开表明了立场。
  不知为什么,朝廷没有表态。而王明远的整顿步伐并未停止。自广州府之后,王明远对肇庆府的整顿还算平静,又成立了一个保安团。取名肇庆保安团,兵员大都来自原巡防营,但主要军官则由王明远派出。
  但第三个被整顿的惠州府再次发生流血冲突。惠州府驻有蒙山军的一个标,不识时务起兵抗拒的巡防营被迅速打散,死了几十人。军官除了逃掉的,全部被抓。
  广东再次轰动,连上海的报纸都报道了肇庆府的流血事件。
  肇庆府士绅组织起来跑到广州,他们不敢去龙谦的提督府闹事,而是跑到总督府及将军府请愿,要求抓捕凶手,为死难的肇庆子弟报仇。
  广州又是一轮新闻轰炸。孚琦再也坐不住了,这个光杆司令必须借助周馥的力量来对抗龙谦了。
  先不说孚琦的焦虑不安,我们将目光放在龙谦身上吧。
  许思已经穿上了军装成为了龙谦的私人秘书。她很喜欢穿上军服的感觉,因此剪掉了一头黑亮柔顺的秀发,令龙谦很是惋惜,不过没有说出来。
  别说,许思剪掉长发穿上军服后,很有些英气勃勃的样子。而龙谦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文字方面的助手。广州军制改革,龙谦没有成立副官处,他的杂务原来是欧阳中负责的,事情杂,欧阳根本没时间做文字工作,另一个愿意是龙谦曾让欧阳中写过材料,认为他这个办理杂务很得力的亲信副官文字方面的才能很平庸,所以,一切的信函文件都亲自动手。其实。欧阳中在山东时曾为龙谦物色过文字秘书,龙谦试过后不甚满意,没有留用。
  自打许思来到身边后,龙谦发现许思思维敏捷,文字功夫极好,关键是懂官场文书的格式。这下子解放了龙谦,给他腾出了不少的精力。一些想法,只要口述给许思,几乎落笔成文,内容很对龙谦的胃口。
  许思被欧阳中安排住在龙谦的隔壁,对外只说是司令的秘书。名字也改了,叫颜昕若,只有龙谦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第五镇司令部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许思的真实身份。
  11月2日,许思给龙谦看了一篇刊登在《进步时报》上的文章,题目叫做《巡防营改组惹了谁》。龙谦一看便大为激赏。注意了文章的署名叫做南华生,显然是笔名了。
  “我想见一见这个南华生。”龙谦将报纸收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手下真没有这样的人才,这种文章我是写不出的。我调查了,他真实的名字叫洪粤诚,是《进步时报》的老板兼主笔。”
  “哦?”
  “王前曰趋士,士前曰趋势。你最好屈尊前往。”
  “正该如此。一个武夫,谈什么屈尊?”龙谦哈哈大笑。
  当日下午,龙谦化了装,带了许思欧阳中和数名贴身警卫去报馆见这个洪粤诚。
  路上,许思向龙谦介绍了洪粤诚。她留意《进步时报》已久,将这个人打听的一清二楚。
  洪粤诚是广东人,今年三十岁。父祖两代经商,在肇庆府很有名。洪粤诚不喜八股取士之法,又不愿捐官,由此断了仕途之路。二十二岁上出国游学了一大圈,日本,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在欧洲转了个遍,却没有拿到任何的学位,说是留学,还不如说是旅游。这一去就是五年。奉父命回国娶妻后,没有接管家族的生意,而是在全国跑了一大圈,其中在山东足足住了半年,回来后定居广州,自费办了一份报纸,就是现在小有名气的《进步时报》,成了广州新闻界的名人。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待洪粤诚写完了今日的时评,才在他那凌乱不堪简直无从下脚的办公室接待了龙谦三人。
  “三位是何许人?见我有何指教?”
  “鄙姓陈,他们俩个是我的随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龙谦穿了一身白身西服,戴着礼帽,脚下是擦得铮亮的尖头皮鞋(这套行头是欧阳中刚买来的),打扮很像南洋富商,“看了先生写的时评,很感兴趣,想与先生聊一聊时局,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陈先生是做什么的?”
  “啊,我从南洋来,想在广州做点生意。算是生意人吧,不过比较关心时局罢了。”
  “等等,”洪粤诚凝视着龙谦,“你不是生意人,更不是南洋回国的。如果连身份都不愿见告,就不谈了。送客。”
  龙谦微微一笑,“哦,何以说我隐瞒了身份?”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了,近距离仔细端详着洪粤诚,皮肤黝黑,脑袋很大,眼睛也很大,还有一个大鼻子,显得很特别。没有留辫子,而是将长长的头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个结。穿了件灰色的绸衫,脚下是一双黑布面的鞋子。
  “你不是商人,而是军人。只要不是瞎子,就不会看不出来。”洪粤诚冷冷地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请吧。”
  “好吧,我是军人。难道洪先生对军人有成见?”
  “提督大人化装前来,又为何事?”
  欧阳中和许思同时一惊,不由得互相望了一眼。
  “哈哈,当真有趣。洪先生何以断定我的身份?”
  “你的口音。你的举止。特别是你难以掩饰的睥睨一切的霸气,加上市井间流传的一些传说,故而知道你便是广东提督龙谦。”
  “好吧,我便是龙谦。”龙谦承认了。
  “龙提督是为那篇文章而来吗?”
  “也是,也不是。看过先生的系列时评,一些问题想和先生做一番探讨。”
  欧阳中和许思注意到,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报馆老板兼主笔在得知龙谦的身份后毫无异状。
  “哦,龙将军要和洪某探讨什么问题?”
  “我看了先生前些日子那篇关于明治维新的评论。心里有些疑惑,朝廷搞洋务已经几十年了,说起来似乎也是受了东邻的影响。为何日本维新成功,国力蒸蒸日上,但我们却举步维艰?我没有去过日本,有关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先生是实地考察过日本的,愿先生教我。”
  “闻说将军生长于美利坚国,学识宏远,这是考校洪某吗?”
  “不敢。龙谦乃实心求教。”
  “好吧,我便说说我的看法。第一,维新基础有别,满清不具备日本的有利条件。”
  “哦?”
  “日本有地方分权自治,而中国则高度中央集权。日本在中央集权下,地方存在着一定的分权,其明治维新前的社会结构,与西欧封建末期之社会结构极为相似。而此结构则为欧洲工业革命的温床。日本既有此温床,因此一经与西欧接触,符节相合,一个东方产业革命乃应运而生矣。其二,日本虽闭关锁国,但仍有渠道了解世界,中国闭关锁国对外一无所知。”
  “愿闻其祥。”
  “十六世纪起,西方的自然科学和技术,主要是由荷兰人传到日本。因为主要是通过荷兰语进行研究的,日本人就把这种学问叫做‘兰学’。从1633年到1639年,幕府连续五次发布锁国令,限制日本与外国的一切来往,只剩下长崎这个地方与中国和荷兰维持着微弱的联系。但是兰学的传播,使得日本人意识到汉学的不足,也认识到了西方科学技术的先进性。到了1720年,第八代幕府将军德川吉宗终于解除了不准许输入荷兰书籍的禁令,于是在日本的知识阶层中,又重新出现了兰学热。兰学主要在医学、天文学和物理学等领域发展起来。日本人通过荷兰语,了解到近代的地理、博物、化学等自然科学知识。维新前的日本教育发达,江户末期在男子中40%-50%识字,妇女也有15%的识字率,远胜中国。”
  “在鸦片战争被英国人用大炮打开国门前,清朝人对世界一无所知。就连号称第一个‘开眼看世界’的林则徐,实际上对外也知之甚少。直到战争开始前,林则徐还认为英国兵到了陆上就会‘一仆而不能复起’,而他更坚信英国必须购买中国的茶叶盒大黄,‘外夷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统统便秘而死。当时清朝人对外的无知,由此可见一斑。”
  “1862年,也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二十年后,日本幕府派出了商船‘千岁丸’号,前往上海进行贸易。年仅23岁的高杉晋作随船前往以开眼界,发现在日本几乎家喻户晓的畅销书——魏源的《海国图志》,在上海居然乏人知晓,这令他身为震撼。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清日两国对于了解和接受世界的态度实有天壤之别。”
  “很有道理。”龙谦点点头。
  “明治维新一帆风顺而中国的洋务运动举步维艰的原因在于,明治维新是实力强大的多数人推动的革命,自然过程顺利,而洋务运动则是少数远见之士的奋力挣扎,无法撼动顽固的大多数。推翻幕府是上下联手多数人革少数人的命。日本年明治维新时,幕府的势力极为脆弱,陷入极端孤立的境地,维新势力以及中下级武士为核心,抬出天皇为旗帜,与反幕府的强藩相联合,既有基地又有武装,广大市民和农民也积极参加和支持反幕府的武装。它联合了资产阶级,封建藩主、农民等阶层,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去迅猛的速度推翻幕府的统治,把大权还给天皇,进行改革。”
  “请先生讲下去。”
  “明治维新得以成功因维新主体是实力强大的武士商人联盟,洋务运动是清朝少数有远见的官员唤不醒多数人的苦涩尝试。洋务运动是少数人发起的自救运动。在闭关锁国的中国,还有更多的未开明的士大夫、官僚主义强烈的反对这种‘崇洋媚外’的做法。顽固派痛诋洋务派提倡的西学是‘捐弃礼义廉耻的大本大原’使用‘用夷变夏’的洪水猛兽。据说,恭亲王奕訢设立天文馆时就遭到了顽固派的强烈反对。”
  “最后,底层社会近代化的效果:明治政府能比清朝从底层拿更多的钱,而朝廷为洋务运动新政横征暴敛却导致了广大农村民生凋敝。”
  洪粤诚说的口渴,许思见状,立即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续上了水。洪粤诚对许思点点头,“毫无疑问,在利用国家力量发展西洋实业的时候,明治政府与清政府都遇到了钱从哪儿来的问题。两者的解决路径也是如出一辙——压榨农民。但为什么明治政府就能从农民那榨出更多的钱来?”
  “正是我的疑问。因为任何一项改革都是利益的再分配。”
  洪粤诚很惊讶龙谦的这句话,许久才点点头,“提督大人此话极有见识。1873年,明治政府正式发布《地税改革条例》其内容主要为,1、把课税的基准从原来按不稳定的收获量改为按一定的地价;2、将实物缴纳改为货币缴纳,税率定位地价的3%;3、规定土地所有者为纳税人。这里的核心是地价的核定,站在官府立场,核定地价当然要极力提高,这样才能带来更多的收入,为此,日本很是乱了一阵。但受损失的是地主而不是无地和少地的农民。而在满清混乱的财政和财政管理之下,康熙帝当年定下的‘永不加赋’的承诺,虽然是清政权的立国之基,却也成了过期作废的旧船票,无法登上‘上下交征利’的新客船。当然,康熙的承诺既然如此庄严,后世继位之君就必须在表面上予以维持,‘赋’是不会加的,增加的只是‘附加费’!遍及全国,名目繁多,令农民们不堪重负。各地虽变相加征田赋,却都刻意回避田赋二字,以便维持康熙皇帝的庄严承诺。一时间,‘亩捐’、‘抵征’、‘漕粮加价’、‘规复钱粮’等新名词层出不穷。而且,越是鱼米之乡,负担越重。田赋之外,各级政府还在民众日常必需的食盐上大做文章,‘盐都吃不起了’,成为民生艰难的最生动写照,由此推动了整体物价的飙升。”
  “讲得很清楚。但日本下层为什么比我们更能承担更重的税负呢?”
  “这个问题提的好。简单的说就是公平。1878年-1880年,明治政府实现了日本近代地方制度上的三新法体制。明治政府通过对原来无秩序的府县财政组织化和制度化,即征收权的强化、税源的确保和费目的法定,实现了地方财政制度的初步近代化。公平的赋税制度,即使重一些,民众尚可接受。有一个例子,当初,英国比法国相比,英国政府平均税率比法国高得多,但英国的税法很公平,而法国在当时是有很多人不交税的,比如贵族。英国的社会结构在很长时间内比法国稳定的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洪先生,您认为我们搞的新政运动会是什么结果?”
  “很显然,清朝将走向离心分裂。”洪粤诚肯定地说,“洋务运动和明治维新走向了两个方向。明治维新随着近代化国家建设的推进,一个高效集权的中央政府建立了起来。而为了维护旧格局产生的洋务运动,却导致了地方实力派的坐大,埋下了后来军阀割据的祸根。随着镇压太平天国,朝廷中央的军权与财权都逐步地下放到地方。在洋务运动中,由军事发家的地方大员凭借雄厚的军事力量为资本——这些军事力量用以之称清廷的统治——从中央不断分得财权,壮大自身的力量。以李鸿章为首的地方实力派掌握了绝大多数的洋务企业,增强了与中央进行对话的资本。随着中央势力的绝对弱化及帝制时代忠君思想的丧失,地方渐渐飞扬跋扈,不受中央节制,最终发展为军阀割据的局面。”
  说到这里,洪粤诚意味深长地看了龙谦好一会儿,龙谦则面无表情。
  “而日本统一的唯一道路,即废除立于封建制度上的藩和藩知事,改为朝廷直辖的郡县制度。维新政府分阶段解除了原藩国领主占有土地和领导人民的权力。随后又通过逐步改组政府,将大量旧贵族从中央政权中排挤出去。明治十八年的官制大改革,日本现代官僚体制逐渐形成,拥有近代国家机器集权而高效的特点。我的结论:靠中世纪的底层社会,想撑起近代化甚至现代化的上层,是不可能的。”
  “啊,真是痛快。先生可否给龙某一个面子?咱们搞点饭,秉烛夜谈,不宜快乎?”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东西……”
  “欧阳,你去搞点酒饭来。”龙谦下令道。


第三十三节 洪粤诚(二)
  欧阳中很快搞来一堆熟食,还有一罐米酒,许思将洪粤诚乱糟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用几张报纸垫着,将欧阳买来的熟食摆开,找了两个杯子洗净了,为龙、洪二人倒上了清亮的米酒。
  洪粤诚肯定看出穿了男装的许思是女人了,但他没有吭气,而是继续着与龙谦的交谈。
  “洪先生,咱们是不是一面喝酒一面聊?我可是有点饿了。”龙谦笑道。
  “哈哈,我也是。那就不客气了。”洪粤诚伸手从烤鹅身上撕下一大块,“啊,好吃,好吃。正合我的胃口。”
  “敬先生,为我们的第一次相识,为先生刚才的宏论。”龙谦举杯示意。
  “龙将军治鲁,仿佛受了日本维新的影响。实业倒是末端,我更欣赏将军推行的乡村自治。”洪粤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广东人喝酒比起山东差的远,我其实很喜欢北方的烈酒。”
  “一样。原来先生去过山东……我一向认为,中国的改革必须是全方位的,但最关键是农村。农村极端封闭的经济、文化诸多问题不能真正解决,改革就不算成功。乡村自治其实不值一提,距离我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将军过谦了。知道我最欣赏什么呢?就是乡村教育的普及,比起其他,这才是惠及后世的无上善政。如果山东的义务教育体系再完善一些,坚持个二十年,必收奇效。”
  “是啊是啊,但教育不是能速成之事。由此可以断定,我国的近代化历程会艰难的多。”
  “我有一问,想请将军为我释疑。”洪粤诚正色道。
  “请讲。”
  “将军以为,怎样才能超越治乱循环的周期律?”洪粤诚悠悠道,“纵观吾国历史,总是乱了治,治了乱。何时能跳出这个圈子?”
  龙谦暗暗吃了一惊,因为这个问题的难度相当高。他敢保证,当今一流的政治家并不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在我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先讲一个我在美国听到的笑话,”龙谦正色道,“三个不同职业的人在争论谁的职业更为古老。医生说,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医学。但那时肯定没有地理学和政治学。地理学家说,不对。人类出现之前,大地一片混沌,地理学就诞生了。最后一个是政治家,幽幽问道,你们可知道,那片混沌是谁造成的吗?”
  洪粤诚大笑,伴着剧烈的咳嗽。
  “我国历史之长,足以傲视全球。历朝历代的君臣,无论贤愚,无不思考治乱循环的原因,寻找那长治久安的途径。但我又听了一个笑话,是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引出的,说哥伦布遇到了三个问题,即‘出发不知道去哪儿?到了不知道在哪儿?回来后不知道去过哪儿。’”
  洪粤诚又是一阵狂笑。这次连许思也忍不住了,憋得脸通红。
  西风渐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故事作为山东大学的学生,许思当然知道。但欧阳中就不明所以。拼命忍住笑,许思低声向欧阳中解释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故事,联想到洪粤诚刚才的发问,欧阳中觉得一向严肃极少和部下开玩笑的司令官的回答确实有趣。
  “这大概就是探究治乱循环的难处。就我国而言,因为自夏商以来便是地道的农耕社会。治乱的根本其实不在政治的清明与否,而在于人口的繁衍。生产力不能得到根本的改进,这片土地承载的人口数量其实有限的。当超越了极限,动乱就发生了。当通过动乱,哦,一般是王朝更叠的战争,消耗了过剩的人口,缓解了土地兼并,乱就走向了治。其实就怎么简单。”
  洪粤诚沉思着,龙谦将治乱循环的根本原因归结为人口的膨胀,这种观点抛开了政治清明昏暗的老调,非常新颖,但不好评价正确与否。
  “但方今世界,却有例外,比如你待过的美国,据说国力已稳居世界第一了。并没有发生我国的现象。”洪粤诚想了想说。其实他更想说英国,那是他待了三年半的地方,但考虑到龙谦的经历,拿出美国做比较。
  “我刚才说的有个前提,农业社会。自三百年前英国掀起工业革命的浪潮,情势已经变了。通过工业革命,吸收了大量的剩余人口到城市,缓解了农业的压力。但是,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原材料和市场的巨大需求,所以才有殖民浪潮的出现,所以才有自1840年起对中国的侵略,究其原因,都是因贸易而起。回到您刚才的话题,跳出治乱循环,必须颠覆原有的社会经济结构,从农耕社会转到工业社会。由此必然带来政治结构的剧烈变更。有人说中国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有些道理,但没有把道理讲透。即使中国在具备某种条件下逐步走向工业化,也失去了英国当初的条件,每走一步必将艰难无比,甚至必须用战争来解决问题。因为我们是后来者,必须与先到者争抢地盘。别人的地盘还未到手,自己的地盘已经受到他人的觊觎。所以,要跳出治乱循环,必须结束满清的统治,必须建立具备世界眼光的新政权,必须抓住世界局势变革中每一次的机遇,并且妥善应对挑战。而且,新政权的中央政府必须是强有力的,因为我国快速实现工业化进程必须集中资源,而实现工业化进程是应对列强欺凌的唯一有效途径……”
  “龙将军,必须承认,这是我听到的关于解决中国问题最具分量的结论。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或许我是管中窥豹了,我总觉得将军治鲁,似乎是走了一条中庸之路,尽量协调各方面的利益,不愿意对社会结构做根本的改变。愚以为,吾国之问题,已经积重难返,非进行一次彻底的变革不可。所以,洪某一度时间很赞同孙文一党的主张。后来觉得其党空言甚多,力量甚弱,其鼓吹的排满革命实难成功。等洪某游历山东,看到济南、鲁南等地的情势,觉得或许山东可以走向全国也未可知。等将军率军南下,用雷霆手段平息乱局,继而收编广东军权,洪某始信将军有不臣之心,所以,才撰写文章,替将军整顿巡防营张目……”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事有缓急,为政者必须抓纲举目。当今最紧要者,乃是军事问题。自龙谦占据山东,已经引起朝廷侧目。既有龙某手中军队的威胁,更有山东实业,特别是军火工业的诱惑。朝廷是不会容忍下面坐大的,换做我也一样,不足为奇。自第五镇被调湘赣平乱,龙某就是朝廷处心积虑解决的大难题了。当今满清朝廷可虑者,北有袁世凯,南有龙某。因为就全国而言,龙某所建蒙山军和袁世凯的北洋军才是最具威胁的军事集团。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就不可能夺取全国政权。不夺取全国政权,一切的为政措施都无从谈起,就像山东搞乡村自治,畏手畏脚,不免被人笑话……”
  “明白了。将军是打定主意占据两广,进而图谋两湖了。”
  “还是要一步步走。不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时间。”
  “说的好,但你现在是在玩火,在赌博,赌得是朝廷现在无暇顾及你。对吗?”
  “哦,为何说我在赌博,朝廷又为何无力顾及广东?”
  洪粤诚笑笑,“龙将军,我怕是朝廷这回不会放过你了。慈禧虽然老迈,但并不糊涂。如果她这回再纵容于你,我情愿关了这间报馆。”
  “这是你的赌资?”龙谦微笑道,“洪先生,不妨咱们就此谈一谈,你认为朝廷会如何措手?”
  “唯有将你调离你的军队一途了。”
  “喔,若是,我该如何?”
  “上策是停止广东的变革,厚币甘言,使朝廷收回成命,静待时局之变。中策是就此与朝廷摊牌,与满清逐鹿中原。下策嘛,自然就是奉调进京,从此被囚牢笼,但因山东及第五镇的基业尚在,性命暂且无忧。”
  “啊,先生高见。”龙谦没想到谈话如此犀利,不由得大感兴趣,“先生所言以待时局之变,我没有听懂,可否细细分说?”
  “不过是等慈禧咽气而已。慈禧一死,朝局必定大变。不管是归政光绪还是另立新军,满清怕是无力顾及广东了。”
  “哦。那么,先生以为光绪掌握大权的可能性有几分?”
  “一成以下。”
  “为何?”
  “慈禧生平政敌,正是光绪。依慈禧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不容光绪活到她之后。其实,光绪执掌权柄,对将军其实有利。”
  市井中自有英豪。龙谦大为钦佩,“依先生所说的上策,有几分把握?”
  “七成。”洪粤诚微笑着,“都说你是庆记公司的两个主要股东之一,此为一。便是袁某人,也不愿看到你倒台,让对手腾出全力对付他吧?”
  “先生高估庆王的能力了。至于袁世凯,他或许巴不得我倒台呢。依我所见,先生的上策,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
  “那将军是准备行那中策了?”
  “我其实在等待。下策我是不干的,但中策最好也不要实施。”
  “龙将军,我不得不说,你有些理想化了。三策必居其一。”
  “哦。此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以先生大才,屈居一报馆,太可惜了。若是在下延请先生到我军中,朝夕聆听教诲,先生愿意否?”
  “你要我做你的方声远?”
  “哦,原来先生认识方鸣皋。”
  “不,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因为我前年在山东住了半年有余。”
  “啊,原来如此。不知先生当时为何不愿见我。”
  “因为我不肯定你的最终目标。朝廷无谋,本想着将老虎赶出山,没想到老虎又占了一座山。”洪粤诚放声大笑。
  “其实,北满第十八镇,本是我的部队,自统制官到各标统、管带,皆出自蒙山军……”
  洪粤诚大惊,腾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龙谦,“真是没想到。竟然在关外布了这样一枚暗子!洪某曾游历吉林,见过第十八镇的军容。佩服,佩服!原以为自李鸿章后,宇内当数袁氏,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所有人,包括我,都低估你了。”
  “过奖。”龙谦其实很自负当初出兵关外的决策。他坚信,一旦局势大变,鲁山的十八镇将是决定性杀着。
  “洪某还是不信,十八镇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建成,期间还经历了日俄战争,将军是何时布局关外的?”
  “1903年秋。我先后派了六批人员出关。他们在日俄战争前便拉起了队伍,帮着俄国人很是打了几个好仗,这才随着俄军撤至北满,最终才有了第十八镇。”
  “真是不可思议。朝廷难道真的没有怀疑十八镇的来历?”
  “盲区。人都有盲区。不往那里想,自然就不存在。以先生大才,不也吃了一吓?”
  “厉害,厉害。”洪粤诚摇摇头,“我现在才彻底相信,袁世凯不是你的对手。”
  “先生过奖了。”
  “照此看来,我说的中策倒是上策了。军事我是一知半解,但想必不会轻易输了。为何隐忍至今?”
  “不愿意内战啊。据说老袁有个理论,将满清比作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大树,他就是在做摇晃树干的艰苦工作。我呢,差不多,想着果熟蒂落,为国家多留几分元气。便是北洋劲旅,何尝不能成为为国戍边的国防军?”
  “将军真这样想?”
  “当然。我是很佩服袁某人的,他手下的段祺瑞、王士珍等都是一时俊彦。满清是不成了,如果能顺利鼎革,大家齐心协力建设一个新国家,该有多好?”
  “那,将军如何对待孙文一系的革命党?”
  “容得下北洋,自然也容得下革命党。”
  “想的容易。怕是经历了两场事变,革命党连折大将,现在你又在摧毁孙文在两粤之基础,他们早已恨你入骨了。”
  龙谦看了眼欧阳中,后者插话道,“洪先生有所不知,刘揆一之弟刘道一及同盟会蔡绍南虽落我手,但都活得好好的。赣西杀人不过是掩人耳目。至于前段时间哄传天下的秋瑾女士,也被我家将军冒死救出,现在就在广州。洪先生,这还不足以表明我家将军对待孙文一党的诚意吗?”
  “啊?秋瑾真的被你救了?”洪粤诚一下子站起来。他为此在自己的报纸上连发两文,讥讽清廷连杀人都不敢公开。
  “自然。洪先生若是想见秋女侠,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龙谦微笑着点点头。
  “那就容易了。同盟会实力其实不足虑,可虑者在舆论,在人心。将军深谋远虑,令洪某钦佩无已。且不说这个,我可以听听将军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吗?”
  “政治有序,经济繁荣,国防强大,社会公平。”
  “好宏伟的构想,好高远的目标,谈何容易!且不说后三条,难道将军难道没有想着称帝?察我国民心态,最适应帝制,或者便是梁启超所说的开明专制,效仿日本也未尝不可。若是走孙文鼓吹的民主共和,国家却会走向动乱。这点,将军想过吗?”
  “就我现在所想,是绝不容帝制再生。知道我最尊崇的人是谁吗?华盛顿。但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政治的妙谛在于妥协,在于循序渐进。等新中国的曙光初现,咱们再来讨论这些好不好?”
  “也好。龙将军,你可知道你现在欠缺了一个大步骤吗?”
  “哦?先生是指我只有一支军队,却没有文官集团吗?”
  “正是。文武相济,方能成功。但文官集团之招揽,因将军的地位,却难以在一朝一夕造就。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办法?”
  “民智渐开,舆论的威力你已经见识了。所以,将军必须着手建立一个政党了。”
  这却与龙谦所思不谋而合。所以,不由得去看了许思一眼,幸亏她推荐了眼前这个人,“方鸣皋在四年前已有此议。但政党往往是代表某种经济地位阶层的政治集团,先生旁观者清,依你看,这个政党应该代表谁呢?”
  “企业主,商人。”洪粤诚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将军治鲁,以实业为先,其实已经走出了很好的一步。若是取得这个阶层的鼎力支持,以广东、山东经济为支撑,足以供将军扫平宇内,一展宏图了。”
  “那好,龙某这便正式委先生主其事如何?先生大才,先屈就第五镇高参之职,我也好朝夕请教。”龙谦站起来,深深为洪粤诚鞠了一躬。
  洪粤诚竟然不避,“大帅,洪某脾气很臭,我将话说在头里,如果意见不合,洪某还来干自己的报馆,大帅万勿刁难。”
  “哈哈,难道洪先生怀疑龙某连这点雅量都没有吗?”龙谦开心大笑。


第三十四节 清廷
  广东之乱被迅速平定,清廷再次面临奖赏第五镇及龙谦的难局。慈禧在接到军机处奏报后明确指示要给予奖赏,但在军机处看来第五镇平乱也忒容易了些,大兵一路推过去,就是简单的行军,只是在灵山打了不大不小的一仗,消灭了作乱的赵声叛军,巨寇黄兴潜逃不知所终,战事便结束了。这未免也太轻巧了些,而且结局算不上十分圆满。而龙谦借赵声之叛编遣广东两个费尽力气组建的新军标,更是典型的嚣张跋扈行为。
  由于铁良等人的宣传,军机处的满大臣中除了吃人嘴短的奕劻外,都对龙谦有了很深的戒心。世续受了铁良的影响,在军机会议上大肆诋毁第五镇的战功,抓住龙谦办理郭人漳及解散广东新军诸事的中的跋扈之举,认为广州将军孚琦昏聩软弱,周馥放纵龙谦,有结党营私之嫌。第五镇不仅不予奖赏,应下旨切责,并将龙谦广东提督及第五镇统制官撤销,调其回中枢另行安置。
  汉大臣中,已经进入军机处的张之洞是主张重赏第五镇的。张之洞不仅办实业是好手,练兵也不外行,在彰德秋操中锋芒毕露的湖北新军第八镇即是他一手所建。他对那桐、世续等反对重赏第五镇的军机们说,可不要小看走路,能走的兵八成能打,但不能走的兵肯定不能打。第五镇酷暑行军,进军神速,部署周详,即便是跑了一个黄兴,也不能掩其功劳。若是乱党易平,又何必调第五镇南下?不给奖赏,恐至将士寒心。至于编遣广东新军,换做自己,也会这样做,出了赵声那样的大乱子,难道还不应当防范于未然吗?
  丢掉军权主管外交事务的新晋军机袁世凯赞同张之洞奖赏第五镇的意见,他认为龙谦在广东有功无过,当然应予奖赏。但鉴于其在山东的成绩,证明龙谦此人在民政上甚为擅长,建议授予龙谦广东巡抚之职,委其治理广东民政之全权。当然,第五镇统制官和广东提督当然是不能再兼任了,可择贤能接替龙谦的军职。他接着推荐了人选,闻说龙谦手下协统周毅资格老且得军心,可委其署理第五镇统制,至于广东提督嘛,那里本来就有一个水师提督李准,可由李准代理。
  袁世凯称赞龙谦并建议为其升官,当然没怀什么好意,纯属为自己着想。
  但袁世凯的意见得到了那桐的赞赏,认为是老成谋国之言。
  跟天高皇帝远的龙谦相比,老袁的日子不太好过。他有些担心身体每况愈下的慈禧晏驾之后朝局的走向,如果同样是病歪歪的光绪收回君上大权,他很可能完蛋了,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因为他不止一次听说了光绪因戊戌之变深恨自己。这种痛恨导致了保皇党和清流们对他的痛恨,更影响了迅速崛起羽翼正在丰满的年轻一带权贵们,比如进入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光绪胞弟醇亲王载沣。所以,这段时间袁世凯的主要精力是做他的本职工作,加强了与外国使节们的来往,特别是英国人,更是他刻意结交的对象。他坚定地认为,在帝国的皇位传承一事上,列强有着不容忽视的发言权。这一点在庚子年已经被证明过了。而在诸多的列强中,大英帝国的声音是最雄壮的。英国人的一贯做法就是寻找代言人,比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载沣铁良溥伟等人,自己无疑是更为合适的人选。至于军事工作,既然你们猜疑龙谦,那我就配合好了。其实,袁世凯借机干掉龙谦很大程度出于私心,他从一系列的事件中分析,认为第五镇的战力绝对不次于他一手练就的北洋精兵,如果在兵力相同的情况下,他的部队并无战而胜之的把握。特别是他在获知第五镇一举平定粤西之乱后给契兄徐世昌的一封私信中便坦言第五镇实乃宇内精锐第一,即便是有北洋第一之称的第三镇怕是也难以相比。朝廷那些糊涂蛋现在才意识到龙谦的威胁已经晚了,第五镇羽翼已丰,将来与我北洋争雄者,必是龙谦无疑。
  现在有了夺其军权的机会,老袁自然不会放过。
  袁世凯还知道,因为王怀庆在山东干的很糟糕,彻底辜负了铁良的希望,因此更加加重了铁良一系少壮派满洲权贵对于龙谦势力的担忧。此时借封赏第五镇战功将龙谦来一个明升暗降,是符合铁良等人的意愿的。由此激化龙谦与中枢的关系对自己有百利无一害,正好可以让朝廷将注意力转移到山东及远在广东的第五镇身上,说不得还得让自己来掌管陆军部呢。
  至于提议周毅接替龙谦,则是袁世凯的一个秘密。当初彰德秋操见过此人后安排段香岩笼络于他,此人贪财,接受了第一笔不大不小的好处。有了开头就好办了。后来曹锟密报周毅的内兄就在自己手下,因其内兄与龙谦有杀父之仇,多年来一直耿耿。袁世凯大喜,于是密令段芝贵全权运作此事。除了北洋极少数几人,无人知道他和龙谦手下大将有着暗地里的来往。
  如果周毅能接掌第五镇,或许能将这支精锐带入北洋系也说不定。那是多大的收益?一百万?便是一千万也值得。当然袁世凯拿不出一千万白银。但如果第五镇倒向北洋,袁世凯的地位将彻底改变确实不须怀疑的事实。
  但张之洞和奕劻都不同意袁世凯的意见。张之洞的理由很简单,广东不设巡抚已是成例,现在授龙谦巡抚之职必然叠床架屋,令其生疑。何况此人一直带兵,不习民政,恐有不妥。奕劻则干脆说出了为不使第五镇生乱,龙谦第五镇统制一职绝不可免掉。
  担心免掉龙谦军职会使第五镇出乱子是两位重臣共同的理由,张之洞说的委婉,奕劻则很直接。张之洞是出于公心,奕劻则出于私利。因为正在上升的满洲权贵们几乎一致认为奕劻昏庸贪腐,不遗余力地抓住一起机会攻击奕劻。奕劻认为,有龙谦领军在外,自己的位子反而安全的多。
  议到这里,话题就很沉重了。免掉龙谦会不会出现叛乱?谁也不好说。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里,袁世凯就是。如今老袁虽然被逐出了新军,但其影响犹在。接管了新军指挥权的铁良、良弼都感觉到新军将佐中还是以老袁的眼色行事。而直接管军的满洲老将军凤山干脆说,除了第一镇外,其余诸镇根本就指挥不动,除非将段祺瑞、冯国璋、吴凤岭、王占元、赵国贤、段芝贵、李纯、曹锟、陈光远等一帮大将全部赶走,否则北洋四镇还是老袁说了算。
  段、冯、吴、赵、王等都是北洋军骨干,怎么能一下子全部免掉?那不是开玩笑吗?现实就残酷地摆在面前,军机处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了。所以,袁世凯的意见被搁置,不再计议就此免掉龙谦军权,但也不给龙谦升官了,既然太后要赏,那就给点银子好了。
  于是,军机处拿出了呈报慈禧的意见:授龙谦三等伯,赏银2000两;奖赏第五镇官兵有功官佐白银两万两。
  上奏慈禧,慈禧基本表示同意,但说上次给龙谦个人万两银子,这次却降至两千两,不妥,还是按湘赣成例办吧。慈禧虽然身体不好了,但脑子还是很清楚,要军机处下旨切责广州将军孚琦。当然是因为其工作不力,若是广东军力足以平定乱党,何必调第五镇南下?同时,慈禧对面奏的奕劻及张之洞说,第五镇是不是要调出来?调到哪里为好,要军机处妥为筹议。
  奕劻感到老太后已经对龙谦生疑了。上次她还关注对龙谦个人的封赏,这次却比较冷淡。从一等子到三等伯其实没什么意思,这不是开国之初了,没有人将不值钱的爵位当回事了,尤其是手握实权的疆臣们。看看吧,老佛爷竟然提出要考虑将第五镇调出来,这不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吗?
  其实,慈禧最近的注意力已经从广东移开了。当她得知灵山一战击破了黄兴主力后便放了心,不再关注粤西战事了。对于军事,慈禧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就对龙谦有了极大的信心。觉着只要有龙谦在前敌指挥,军事上就万无一失了。对于铁良等人的顾虑,慈禧心如明镜。第五镇已经是一支不容小视的军事存在,这显然不符合朝廷长治久安的利益。但第五镇卖力清剿乱党又是不容诋毁的事实,所以,慈禧必须好好想一想如何解决潜在的威胁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这支精兵抓在朝廷手里。历史上的经验教训摆在那里,晚唐及五代藩镇割据的教训,宋代控制军权致使将不知兵导致亡国的教训,让慈禧郁闷异常。广东是个要紧的所在,第五镇留在广东不过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是将第五镇调回,将龙谦调至中枢,离开他一手打造的第五镇,那样的话,龙谦得以保全,因第五镇为其一手所建,这支军队的忠诚度也提高了,两面都好。慈禧并不想除掉龙谦,相比袁世凯,慈禧似乎更信任龙谦一些。人才难得,没有什么大错便罢免其官职慈禧是不考虑的,但该给他一个什么位子呢?慈禧却没想好。而且,第五镇的驻防之地也颇费踌躇,山东是不能回的,到哪里为好?慈禧还要仔细想一想。
  慈禧目前的难题已经不是广东乱党举事了。她遇到了比同盟会更为棘手的问题。那便是自徐锡麟秋瑾案件带来的影响。几乎全国的舆论都在谴责朝廷,指责朝廷活剖人心的残暴,指责朝廷秘密杀害了秋瑾却推脱被同党所救。一时间舆论汹汹,联系起朝廷立宪步骤之迟缓,让朝廷几乎没有辩解之处。以《申报》为首的民办报纸抓住徐秋案件不放,“绍兴明道女学堂教习秋瑾女士曾至日本留学,程度颇高。近被人指为徐锡麟党羽,遂被拿获,秘密处死,官府为掩人耳目,竟然诬为同党所救。闻者莫不懔懔。”
  “懔懔”二字包含了彻骨的愤懑。
  民办报纸咬住了“无辜诛连”不放,进而指责朝廷在预备立宪中承诺的一切民主权利都是欺骗民众。说什么私通乱党?秋瑾通哪一乱党?私藏武器?焉知不是官府之栽赃?哪有明知道官府来抓,还将武器藏在身上的?
  朝廷掌握的《京报》《政治官报》等报纸所做的辩解苍白无力,又拿不出秋瑾被劫狱的确凿证明,朝廷极为被动。习惯了“牧民”思维的满清朝廷第一次真正领略了舆论的威力。
  浙江巡抚张曾敭感到了恐惧。面对绍兴知府该如何办的请示,巡抚衙门竟然回电让绍兴知府贵福自己想办法。无奈之下,贵福只好公布了秋瑾的供词,目的是证明秋瑾并不是冤枉的,冤枉的是他们自己——秋瑾早已被人劫走了嘛。
  尽管公布了供词,但舆论就是不相信,竟然说是朝廷伪造的,还说什么秋瑾诗文何等的雄厉?其言辞何等的痛快?哪里像供词那样唯唯诺诺?
  绍兴府又公示了山阴县有关人员的证词及遇害牢头刘七家属的证词,证明秋瑾确已被同党所救,一样被民办报纸驳斥的体无完肤,连铁板钉钉的事实也成了漏洞百出的谎言。
  被舆论斥之为禽兽的浙江巡抚张曾敭称病不出,他是没法子在浙江干了,朝廷将其调往江苏。没想到江苏教育总会和以张謇为首的预备立宪公会立即发起了猛烈的驱张运动,说江苏乃一片净土,决不能藏污纳垢。朝廷无奈,只好将张曾敭再次调动,调往相对平静的山西,不久即被免职。
  积极主张速杀秋瑾的绍兴知府贵福也被免职,根本不敢在浙江居住,迁往他地,自满清覆灭,此人不得不更换姓名,还是被警察部门追查出来,以数项罪名蹲了十几年大狱,最终病死狱中。
  很难相信在那个时代民间舆论有如此的威力。但这都是史实。
  事件的背后是慈禧极大的愤怒。处分浙江相关人员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哪怕真是杀了秋瑾,也比现在好。杀人算什么事?满清定鼎中原,杀了多少人?怎么现在搞成了这个样子?后来,中枢对秋瑾究竟死了没有都表示怀疑了。这件事满清朝廷真是比窦娥还冤。
  慈禧知道徐秋案件已经在东南掀起了反清的高潮,偏偏朝廷束手无策,她决定在政治上进行鼎革,以挽救垂危万分的大清王朝,龙谦与第五镇的安置比起东南局势,显然就可以缓办了。至少龙谦目前还是忠于自己的。


第三十五节 风起(一)
  署理广州将军的西林觉罗·孚琦拒绝了龙谦的巨额贿赂。他不是不想要钱,而是凭着直觉,那五万银洋的巨款就是一个炸得自己分身碎骨的巨型炸弹。越想,孚琦越是觉得那一天自己的决定至为英明。因为,他将要具折弹劾广东提督龙谦了。理由?太多了,简直快成了罄竹难书了。
  弹劾是官场上常有的事。朝廷某种意义上喜欢地方同僚大员间的狗咬狗。因为这样这样,中枢才能保证权威。如果地方文武都成了铁板一块,中枢就快被架空了。
  但这次对龙谦的弹劾,却具有不同一般的意味。孚琦觉得,朝廷将第五镇南调是一个绝大的错误。
  作为广州将军,孚琦名义上对于广东军力有着最高指挥权,包括广东水师在内,省内的所有武装都应接受他的指挥。
  满清后期,官制上叠床架屋的现象极为严重。还冠冕堂皇地说这是效仿“大小相制”的成法。其结果就是效率低下,往往是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按说广东军事,除了提督和广州将军,两广总督也是有权的,一省军事要三个人来管,不乱才是奇迹。而对于广东,情况更为复杂,因为除了陆军,还有一个水师营,大小战船数百艘,虽然最大的不过数百吨,在拥有上万吨排水量铁甲舰的列强海军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但管理水师营还设了一位提督,即广东水师提督,现任水师提督名叫李准,四川人。此君热爱海防,年内刚率领他的那些木质帆船舰队巡视了西沙和南沙,宣示了大清对于南海的主权。而这位李提督手下的水师营甚至还接受陆地作战的任务,而李准本人,谕旨明确接受两广总督节制。所以,广东的军事力量是四个人在指挥。
  这就是典型的叠床架屋。因为指挥体系多头且职权不明确。按照以往惯例,满官自然比汉官高一级,但如今不是康乾盛世了,连光绪初年也完全不同。他这个广州将军几乎成了光杆司令,除了千余旗兵,他几乎指挥不动任何一支武装,更别提自湘赣南来的新军第五镇了。而且,监生出身的西林觉罗·孚琦的官场经历主要在户部和军机处(不是军机大臣而是军机章京),根本没有带过兵,所以,处理军务未免就有些无从措手。
  第五镇自江西南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平定了粤西之乱,期间的军事部署,孚琦一概莫得与闻。这也罢了,第五镇南来平乱,信息未畅,来不及请示报告,情有可原。但随后第五镇东返广州,将广东费尽力气组建的两个新军标包围缴械,士兵大部并入第五镇,却令孚琦恼羞成怒,本欲前往第五镇寻个说法,却被上门来的周馥总督劝了回去,赵声之叛铁证如山,龙谦此举也是消弭隐患的保险之举,不能说有什么错。
  接着,孚琦被邀请观摩了第五镇的入城式,着实被第五镇的雄壮的军容震撼了一把。听第五镇参谋长介绍,这不过是第五镇一个步标和两个特种营而已。相比郭人漳吹嘘的广东新军第一标,人家这才是真正的军队,行进与肃立间带有浓烈的杀气,那是经历过真正战场带来的东西,训练是不能具备的。
  这样一支杀气腾腾的部队驻扎广东,对于他是祸不是福。
  那次他首次见到令铁良深为不安的龙谦,举止文雅言谈犀利,坦言广东治安无须自己操心,有第五镇在,绝没有乱党生存的土壤。
  孚琦当然依着官场规矩,夸赞了第五镇粤西平乱的功绩,如今有第五镇这样的新军栋梁镇守广东,自然百邪辟易。很是说了些好听的话。
  紧接着,龙谦给他报来了剿匪、取缔会党及整顿巡防营一揽子计划。连带送来的还有五万大洋的支票,支票是山东商业银行广州分行开出的,见票即兑。但孚琦婉拒了这份不菲的贿赂。
  剿匪没错,就在前几年,岑春煊主政两广之时,便多次动用兵力对省内匪患进行过清剿,甚至连李准的水师营都动用了,但效果不好。都说龙谦在山东剿匪颇有成效,闻名遐迩的山东响马在他手上销声匿迹了。如果能清除广东匪患,那当然再好不过。
  清除会党更没错,年内广东连续三次暴乱,虽说有孙文乱党主其事,但参与的多是会党。无条件取缔会党很合孚琦的胃口。
  整顿巡防营也是应当的。巡防营确实战力低下,不堪一用。作为陆路提督,龙谦着手对巡防营进行整顿,孚琦认为完全应该。
  于是,孚琦在这份周馥已经签名的报告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报告批复后,驻扎于广州城郊的第五镇部队纷纷开拔,奔向各处要地。很快,两广总督府发出了取缔一切会党组织的通告,要求广东境内所有的会党即行解散,不得再行聚会。在通告规定的日期内登记解散的,既往不咎,超过期限抗拒不尊者,一律以乱党治罪。
  看来周馥和龙谦是以清除会党为主,剿匪为辅了。这本没什么错,广东连续发生三次暴乱,都是会党生事,根除会党,海外乱党将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实为长治久安之事。
  考虑到太后对孙文乱党的深恶痛绝,孚琦给朝廷的报告中将解散会党之事记在了自己身上,将龙谦的计划说成了自己的安排。很快,军机处回电,称赞孚琦老成谋国,部署至为妥当。
  朝廷肯定了孚琦清除会党的安排的是对的,符合满清的根本利益。
  到这个时候,孚琦与龙谦表面上还是和谐的,没有什么矛盾暴露出来。
  问题在龙谦编组巡防营后出现了。孚琦开始并未真正理解龙谦整顿巡防营的用意。作为广东陆路提督,巡防营本在他管辖之下。一般情况下,一省提督的主要兵力就是巡防营,像龙谦兼任新军统制官的例子绝无仅有。
  自广州府巡防营整顿开始,各种报告纷至沓来,让出身文官系统的孚琦也发现问题严重了。特别是广州府巡防营管带莫新江为了躲避龙谦委任的巡防营统领王明远的抓捕躲进了将军府。莫新江和他沾着一点亲,是他一房小妾的表弟。莫新江哭诉了龙谦第五镇的残暴,要他给自己做主。孚琦大怒,立招龙谦来府,龙谦却借口有事没来,只是派了他手下大将王明远来,向他报告了广州巡防营的种种劣迹,声明整顿巡防营并抓捕私通会党贪污军饷的莫新江犯罪事实确凿,要求他交出莫新江依律治罪。
  私通会党完全不可能,贪污军饷孚琦可不敢保。但他决不能将莫新江交出去,那样他不仅在官场上丢尽了人,在家里也彻底抬不起头了!所以,孚琦厉声呵斥了王明远,并且要求王明远转告龙谦,立即停止对巡防营的整顿,否则,他将禀报朝廷,弹劾龙谦。
  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孚琦发现,他对于手握军权,麾下有上万精兵的龙谦,他其实毫无办法。所恃者唯朝廷耳。但朝廷对于拥有实力的武将也没有多少办法,庚子年已经开了不好的先例。袭击王府劫财杀人的董福祥反出京师,如今还在甘肃逍遥自在,朝廷根本没有武力缉拿其归案的打算。用兵陕甘是一场噩梦,但用兵岭南的困难绝对不在陕甘之下,而龙谦这厮麾下精兵绝对超过了董福祥……种种因素叠加,孚琦不认为朝廷会用武力逼迫龙谦就范。
  果然,龙谦不理会他的怒火,该怎样干就怎样干。肇庆府之后,惠州再次发生流血冲突,死伤惊人。惠州府的巡防营被第五镇驻军彻底“消灭”了。此事甚至惊动了水师提督李准,因为李准的水师营就设在惠州。李准向他报告了第五镇与巡防营的冲突,并为此感到极端的忧虑。
  孚琦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他终于知道了,龙谦这不是为朝廷整顿,而是要将全省的巡防营全部解散重组。目的只要一个,且不可告人,那就是要将广东军力一统于他的指挥之下!
  广州、肇庆连续发生流血冲突,舆论沸腾。朝廷想必早有所闻。不为巡防营那些忠勇的将士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了。孚琦终于行动起来,再次对龙谦下了命令,命令龙谦立即停止对巡防营的整顿。不等龙谦回话,孚琦亲自跑到总督府面见周馥,要求周馥出面制止龙谦。
  “制台大人,龙谦太不像话了!我们没法向朝廷交代了!他是你旧部,他可以不把我这个广州将军当回事,但不能不把你当回事。大家同朝为臣,他又是平乱功臣,本官也不为己甚,只要他停止对巡防营的整顿,恢复旧观,本官也就不具折弹劾了。不然,还请老大人与本官联名,定要向讨个说法。”
  孚琦这年周岁五十,但周馥年已七旬,所以孚琦以老大人相称。
  “将军勿虑。龙退思念念不忘太后对他的简拔之恩。不过是做事操切了些,其用意还是好的。待我召他相问,再做打算。”周馥自然也听说了广州、惠州两府因整顿巡防营引起的冲突,但他又有一番打算。倒不是说他已经彻底倒向龙谦,图谋晋身之阶了。像他这样的老派官僚,在满清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到了这个年纪,一万个人中间也未必有一个赞同造反的。
  周馥所虑者,不过是晚节不保的问题,千万不要因革命党生事而导致自己被朝廷追责。所以,龙谦提出的剿匪、解散会党,整顿巡防营等方略深得其赞同。周馥不止一次对总督府属员讲,几个会党竟然搅得全省不安,震动中枢,简直是笑话!山东匪患多年,连康乾盛世都未曾禁绝,不也在一两年内次第扫平吗?可见关键在于人,在于军队!广东之军,非得好好整顿不可,不然要出大乱子的。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对龙谦极具好感。既有他的观感,也有周学熙的影响。所以,周馥与孚琦在整顿巡防营的认知上有着根本的偏差。
  周馥还是召见了龙谦,就在龙谦委任洪粤诚为第五镇高参的第二天。周馥开门见山说了孚琦的怒火,“退思,虽然王明远急于整顿巡防营的用意是好的,但过于操切了!须知欲速则不达,巡防营积重难返,哪有一下子就办好的?惠州死伤逾百,朝野震动,即便孚琦不说,朝廷肯定会有旨意的!退思,立即下令王明远罢手吧,等过了这一阵风声再说。”
  “老大人,乱党可不会等过了这阵子风声再举事。第五镇是朝廷野战兵马,不可能久驻广东。依朝廷成例,如果福建举事,朝廷十有八九会调第五镇东向。广东依赖谁?我急令王明远整顿巡防营,不惜从第五镇抽调精锐军官出来促成其事,既为国家。也为老大人您啊。老大人本来已归隐乡里,但临危受命出镇两粤要地,自然是朝廷看重老大人的治才啊。但是,两粤民风强悍,受外来影响远胜内地。孙文乱党所鼓吹之歪理邪说,在两广颇有市场。日本等国又唯恐我国不乱,明资暗助,和乱党勾结一气。如果不整训强军,震慑小丑,万一龙谦带兵离开,老大人何以自处?明远在三府的整顿,已经发现种种弊端,甚至勾结乱党土匪的也有,如何敢掉以轻心?”龙谦说的大义凛然。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退思一片拳拳之心。”周馥先夸了龙谦一句,但孚琦的命令也是要有个说法的,毕竟人家是国族,是满人,“退思,听老夫一言,先缓一缓吧。”
  “如果是其他事,龙谦无不听从,但此事事关大局,决不能半途而废。”龙谦当然不会因周馥一句话便终止自己占领广东并建设为自己第二块稳固根据地的计划。
  “退思!你可知道朝廷本就猜疑于你?你这样做,无疑是自毁前程啊!”
  “‘苟利国家生死以’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民族,虽万千人吾往矣。”
  “退思!你太固执了。难道连老夫的话都不听了吗?”
  “老大人,非是龙谦固执。实在是我等不起啊。万一朝廷调我部另往,广东有变,谁来平定?老大人,话您都说到了,孚琦弹劾我的折子估计早已上路了。或许中枢已经在研究如何处理我了。老大人也不需为难,该说什么您自便,龙谦所求者,不过是问心无愧四个字。”
  周馥突然发现风暴将起了。


第三十六节 风起(二)
  朝廷奖赏第五镇的圣旨发出后不久,孚琦弹劾龙谦的奏折到了。孚琦没有用电报的方式,而是用旧式的快马送达。所以时间晚了些。
  其实,朝廷在接到孚琦的奏折之前,已经获悉了广东连续发生的流血事件。广东局势甚至引起了外国使节的关注。
  随即,龙谦一份长电抵达北京,详细报告了自己整顿巡防营的目的和广州、肇庆两府冲突的过程。龙谦在电报中指责了孚琦袒护罪犯的行为,认为正是上下勾连纵兵为匪才导致了广东乱局难平。若想让广东长治久安,非得用霹雳手段不可。
  这份电报自然比孚琦的奏折快的多,朝廷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孚琦的折子到了。
  孚琦的报告终于改变了慈禧的态度,她终于被激怒了。一件事一件事地叠加起来,龙谦难逃“跋扈”的评语。或者说,“跋扈”是最轻的了。即便是当初创立湘军削平洪杨之乱的曾国藩兄弟,也没有龙谦这样的跋扈行为。他今日可以藐视广州将军,明日当可藐视两广总督,最后当然连朝廷的旨意也不当回事了。
  怎么办?慈禧召集心腹大臣研究。奕劻和张之洞作为军机处的满汉领班,都劝慈禧慎重行事。但那桐、世续及刚进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光绪帝之弟醇亲王载沣却主张免掉龙谦军职,将其召回京师另行安置。
  奕劻问几个年轻人,如果第五镇生乱,该当如何?
  “发大兵过去!灭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竖子!”载沣叫道。
  “发兵?第五镇战力之强你们都看到了。没有三个新军镇不足以万全。若是调三镇新军南下广东,需要多少银子?需要多少时间?最为可虑者,需要派谁统带?另外,山东要不要防备?”奕劻虽然贪腐,但十几年身处核心的经历,使得这位首席军机的问题极为尖锐。
  事实上,自广东危机爆发,奕劻受到两方面的“夹击”。一个自然是龙谦一方,奕劻受到邢冬云转来的龙谦的要求,很客气,很详细但也很明确,便是要庆王爷代为在太后面前转圜。另一个就是袁世凯方面,袁世凯希望庆王能够说服太后对龙谦动武。
  袁蔚亭的目的奕劻一清二楚,那就是借机名正言顺地拿回对北洋军的指挥权。
  抛开两方私利,奕劻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想来想去,认为动武绝不可取,主要的原因还是钱。做最坏的打算,实施一场针对龙谦的大战,朝廷没有一千万的军费根本就别想。那不是一个广东,还有一个山东横在那里!
  山东也是朝廷心头的一根刺!杨士骧身为山东巡抚,态度越来越暧昧难明。而据王怀庆的密报,山东巡防营实有兵力绝对超过了一个新军镇,他们甚至已经编组了完全新式的组织,自称山东纵队,设了旅团的番号,光是十一月,山东巡防营就进行了两次规模巨大的军事演习,参加的部队超过了五千人。
  最为可虑者,山东巡防营(姑且如此称呼吧)根本就不理会朝廷,他这个山东提督连巡防营的军营都进不了!
  “太后,”张之洞看慈禧脸色越来越差,“臣以为庆王爷的意见是对的,目前绝不能采取军事解决的方式。”
  “唔?你们几个说说?”慈禧将目光转向了几个满洲“千里驹”。
  “为什么不行?”载沣在下面与铁良、溥伟、良弼以及从德国学习陆军回国的,与北洋军有着极深渊源的荫昌反复计议过了,“南方有第八、第九两镇可以动用,北洋至少可以出动三个镇,两路用兵,一举解决山东和广东,正其时也。”
  “你不要说了!”慈禧失望地对载沣挥挥手,“张之洞,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为妥?”
  “龙谦反迹未明,不宜以军事相威胁。而且他身为提督,整顿本省巡防营乃权责所在,没什么可指责的地方。若是当地驻军得力,朝廷又何必派第五镇南下两广?两广地理特殊,又是孙文乱党重点活动的区域,如果给乱党机会就得不偿失了。所虑者,乃其借整顿之机扩大实力也。为今之计,可下一道谕旨切责于他,令其暂停对巡防营的整编。如果他遵从,过一段时间另找个机会将其调入中枢可也。”张之洞虽老迈,但头脑一点不糊涂。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就这样办吧。但北洋诸军要加强训练,以备不测。”慈禧不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立即做了决断。
  她知道龙谦练兵的本事,从一支千余人的小部队,几年内便拉出了如此规模的强军。以为调走了第五镇便可掌控山东,没想到龙谦离开了山东,山东依旧针插不进。若是任由其在广东发展,谁知道第五镇会发展到什么规模?如果给他再练出两个镇,朝廷岂不是更拿他束手无策?
  11月24日,军机处发出了一封以慈禧口气措辞严厉的电文给龙谦,“闻广州府士绅上书,报广东提督龙谦擅自撤编该府巡防营,多有冲突死伤,导致该府民怨沸腾。着广州将军孚琦核实其事。提督龙谦未经广州将军孚琦允准,亦未请示中枢,擅改朝廷大政,深失朕望……姑念该员效力多年,薄有微功,着令停止广东全省巡防营之整编,恢复旧制。”
  11月26日,就在对广东的明发上谕斥责的第三日,朝廷对山东也动手了,调杨士骧署理直隶总督,派良弼出任山东巡抚。
  种种迹象表明,甚至连当初一力保举杨士骧为山东巡抚的袁世凯都密奏慈禧,杨士骧已与龙谦沆瀣一气,诚可虑也。为了不惊动山东,朝廷虚出了直隶总督的高位,计划先将杨士骧调出来,拉过来,从而瓦解已自成体系的山东省。
  本来,接替杨士骧的人选有两个,吴廷斌和袁树勋。前者为山西巡抚,后者刚从顺天府尹转为民政部左侍郎,资历都是够的。但吏部这个人选报上去,立遭慈禧痛骂,年纪较轻的吴廷斌都六十开外了,都是文官,哪里能管得住山东?最后,良弼自告奋勇,愿意弃武从文,去接替杨士骧离任后的山东巡抚。
  朝廷万万没有想到,杨士骧竟然拒绝了朝廷升官的诱惑,声称自己体弱多病,目力衰竭,早已不堪驱驰,请求辞去山东巡抚之职,回乡终老余生。
  杨士骧辞官为本来就紧张的局势再舔一把火。为此,袁世凯急令杨士琦亲赴山东,劝说其兄回心转意,但无果。杨士琦回北京后,报告袁世凯说其兄确实心力交瘁,不堪驱策了。
  拖延了数日,清廷终于下了决心,免去杨士骧山东巡抚之职,着良弼署理山东巡抚。
  矛盾终于激化了。
  11月29日,山东局势尚未明了,龙谦再次电奏朝廷,为自己整顿广东巡防营而辩解。这不过是争取时间的一招,不管有没有用,先发一份电报再说。电文是洪粤诚代为起草的,文辞极佳,通篇充满了委屈的味道,对自己一心为朝廷反而受斥责很不理解。最后讲了,广州、肇庆巡防营已改组完毕,各自成立了一个旨在弹压地方维护地方治安的保安团,无法恢复旧制了,其余地区照朝廷谕旨暂不动了。但两个保安团业已编成,不宜再变。
  11月30日,两广总督周馥电奏朝廷,肯定了龙谦的意见,认为广州府目前已经平静,不易再动了。
  孚琦没有消息。
  这一次朝廷反应迅速,12月2日,军机处电示广东,既然广州、肇庆两府巡防营已经改编完毕,可不再变动。唯广州、肇庆保安团之指挥权归广州将军,所有官佐,均须广州将军认可。
  这是明确无误的信号。
  接电后,孚琦立即派员联系龙谦到将军府议事。龙谦却不在广州,第五镇司令部说统制官去肇庆府了。来将军府接受命令的是第五镇参谋长司徒均。孚琦对司徒均说,听说贵部派了一批军官到保安团任职?司徒均说是。原有的官佐很不称职,提督大人从第五镇遴选了一批军官帮着保安团练兵。孚琦说,龙提督的用意是好的,但贵部军官都是北方人,人地两生,言语不通,多有不便。而保安团乃地方武力,还是用当地人为好。我想,还是让他们回去好了。司徒均问什么时候调回去,孚琦说我想检阅下保安团,待检阅仪式后,你就可以将你们的人调回去了。司徒均问何时检阅,孚琦早有成计,说四天后,就在法政路学校操场。司徒均答应了。孚琦说,给龙提督带个话,届时请他也来,毕竟这个保安团也有他的心血。司徒均说将军大人的话我一定转告我家提督。
  孚琦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从此建立忠于自己的武装部队,广州保安团就是第一支。看到第五镇知趣,孚琦心里很高兴。
  龙谦并未去肇庆,他就在第五镇司令部“藏着”。司徒均回来后报告了龙谦去将军府的情况,龙谦面无表情。一个几百人尚无战力的保安团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在考虑朝廷的真正态度。但是当晚收到了一份来自山东的电报,只有四个字“岳父病重。”
  这份电报让龙谦紧张起来,立即下令召回王明远、封国柱等人。
  电报是约定的密语。岳父病重就是指山东发生了不利于蒙山军的重大变故。如果是长子病重,则是指关外鲁山,妻子病重则是中枢有不利于自己的重大决定。
  电报局不在自己掌握之内,这样做是没得办法的事。山东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不清楚,龙谦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12月4日晚的会议参加者只有八个人,龙谦、司徒均、王明远、封国柱、连树鹏、曹敏忠及代理情报处长的王之峰。记录是欧阳中,不过他没有发言权。
  “十有八九,朝廷更换了山东巡抚,其他的,我想不会。”与山东的联系一直正常,龙谦不认为部队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动山东呢?”王明远很是不解,“之峰,什么时候能收到山东准确的消息?”
  “不好说。江处长就在山东。或许情报已经在路上了。”
  “司徒,通讯问题必须解决了。向美国人买的远程收发报机什么时候可以到?”
  “还不清楚。应当跟刘晓琪一同回来。”司徒均摇摇头,他对无线电玩意儿也不懂,至少德军尚未装备,至于可靠性就更谈不上了。参谋处组建的通讯科目前还在草创,因为龙谦指示以无线电通讯为主,所以拼命收集这方面的资料加以学习研究。
  “弟兄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看来满清是要先解决咱们了,他们明白,不动山东只动广东不行了。树鹏,部队的武器弹药情况如何?”龙谦手里有装备处详细的报表,但他还是问了连树鹏一句。
  “山东最近连续送来两批枪械弹药,计有步枪四千支,轻重机关枪七十三挺,迫击炮二十四门。部队枪械火炮都没有问题,但如果大规模扩编就不够了。子弹炮弹及手榴弹都是按计划运送的,够七个基数。”
  七个基数就是七天的消耗。但消耗的标准定的比较高,是按照与德军交战的消耗确定的,如果是与北洋军打,省一些用,或者还有缴获,至少可以坚持半月或者更多。
  “立即通知山东开足马力生产,雇佣德国人或美国人的轮船再送广州几批。并尽量从礼和洋行手里购买弹药,特别是炮弹。”
  “是。”
  “我倒是觉得,应当着手扩编部队了。”封国柱说道。
  “大规模扩编?民心未附哪。尤其是出了惠州事件之后……”龙谦苦笑。
  “司令,是我做的不好……”一手导演了惠州血案的王明远难过地说。
  “哪里,这是肯定会发生的。必须打碎了重来,我们可没有时间慢慢改造他们。下一步还要继续搞下去,不打掉巡防营,我们就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北伐。我倒是觉得,跟朝廷不会这么快就摊牌的……”
  “司令的意思是?”司徒均问。他觉得龙谦身上有很矛盾的东西,大部分时候是无神论者,但有时候硬是相信毫无事实依据的直觉。
  “是的。你想的没错。我觉得这次危机有可能和平度过。我们需要时间,至少一年的时间。但是必须立即制订北伐的计划了,总的思路是山东主守,我们主攻。”
  “十八镇呢?”
  “由山东给他们去电,但部队暂时不要集结。山东也先不集结,但要方、陈、宁、叶四人做好万全准备!另外,树鹏,你的担子很重,除掉枪炮弹药,粮食、药品、被服、运输车辆及民夫的征用都要做一个计划出来。”
  “是!”
  “是不是发一个预备命令?随营军校里还有一大批下级军官,部队没有他们不行。”司徒均问。这显然是针对第五镇的,现在部队分散四处,十分不利。
  “先等一等。”龙谦想了想,“朝廷没那么快。今天的会议不要外传,明白吗?”他挥挥手,“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于是散会了。
  但是王之峰留了下来,“司令,有一个情况,完全可以利用。”
  “什么情况?”
  “我们在同盟会那边有人。最近他们准备在广西镇南关策划起义了,我们的人已经来了广州,取得了联系。”
  “回广州做什么?”
  “狗日的,竟然准备对您下手了!”
  “哦?”龙谦来了兴趣。


第三十七节 广州及镇南关之变(一)
  就在龙谦与朝廷较劲的当口,一件令朝廷头疼的事件发生了。事件的主人公是孙文的革命党。
  百折不回的孙文并未因广东连续三次武装起义失败而气馁。经过策划,又在广西镇南关策动新的起义。这个被历史冠以“镇南关起义”的事件严重地影响了局势的发展。
  时间往回推。黄兴逃出粤西后,在越南河内密会了孙文,报告了廉州钦州起义的经过。不久,刘思裕也逃至越南。
  虽身居海外,这段时间孙文的消息可比黄兴灵通。他首先安慰了战友,浑然不把钦廉失败当回事。然后又高兴刘道一的生还,声称刘道一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刘道一没有死于湘赣,比什么都强。当时一直跟随黄兴的韩策也在场,黄兴已向孙文介绍了韩策,称赞其谋识勇气过人。孙文亲切地与韩策握手,称赞韩策是坚定的好同志。
  当时在场的,除了孙文的老乡、主要助手胡汉民,还有一个长相清秀,身穿合体西服,戴着黑色领结的日本人池亨吉。
  “大家不必气沮。满清气数已尽,这是天下华夏子孙都看的很清楚的事情。他们一两次的胜利,挽救不了鞑子覆亡的命运。”
  “话虽这样说,但可惜了赵声了。可惜了他在广东新军的苦心经营!听说龙谦第五镇借赵声举事,将广东新军全部遣散了。”黄兴有些沮丧。
  “克强,没想到龙谦小儿,竟成我大敌。”孙文话题一转,“不止是解决新军,此獠在广东大肆取缔会党,诚可畏也。若是任其绞杀革命力量,广东的革命力量要被他摧垮啦。”孙文脸上带了忧色。
  黄兴同意孙文的判断,“必得觅死士,诛杀这条清廷的走狗。”
  “好!你我想到一起了!不然,广东将无我立足之地!此事我已在筹划。克强,你回来的好。我已经准备在广西再干一次了。这次我亲自指挥,定要挫折凶锋,振我士气。”
  黄兴精神一震,问详细的情况,孙文也不避韩策,将他在广西的筹备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新意,依靠的力量还是会党。
  曾在清军中做过下级军官的黄明堂、关仁甫接受了孙文的主张,根据孙文的命令,联络当地会党,买通了镇南关的部分守军(每人给20-40元不等),准备一举夺占镇南关!
  跟所有起义一样,孙文总是细致前期,至于夺下镇南关后的行动,他总是高屋建瓴,信心满满,说起来挺鼓舞人心,“夺占镇南关后,分水陆两路,直下南宁。水路由龙州下太平府至三江口。陆路由凭祥,宁明、上思至宣化。会合十万大山、钦州各地力量,会攻南宁。待占领南宁后,即以孙文、黄兴为中华国民军军政府正副元帅,广招广西民众入伍,迅速扩大军队。再下一步,由南宁分道袭取桂林、梧州、入湖南、江西,会合各地反清力量,一举推翻满清。”
  韩策听了孙文的宏伟蓝图,禁不住暗自摇头。现在手里甚至没有一个连的可靠武装,就制定出如此宏大的计划。性格谨慎的他甚至觉得即便是龙司令起兵,也不敢说保证实现上述目标。不说自己的力量,不说敌人的力量,更不说后勤补给,简直就是空口白牙的胡吹。韩策觉得,广西举事的条件甚至不如钦廉起义,但第五镇前锋部队一到,钦廉义军立即土崩瓦解。现在广东盘踞着第五镇主力,岂容你在广西行事?韩策愈发不看好孙文了,觉得此人热情有余,实干不足。像这样干下去,简直就是拿反清义士的性命开玩笑。
  但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孙文宏伟绝伦的军事计划了。而是另一件与他密切相关的事。刚才听了孙文在策划对龙谦的暗杀,心中巨震。这次他必须做出选择了,再不能左右摇摆了。假如他这次不将情报传回去,情报处绝对会严厉审查他了。
  “我有个担心。”黄兴考虑了一下,“粤西廉州一带驻扎着第五镇的部队,如果他们西进,该当如何?”灵山一战给黄兴的印象太深了,如果第五镇精兵西向,孙文刚才的所有计划将是空中楼阁。
  一直没有说话的日本人开口了,“要杜绝黄先生的担心,必须在广州先动手,否则将很危险。”
  池亨吉的意思孙黄自然明白,“只是,时间紧迫,来得及吗?”孙文已经确定了举事的大致时间了,感到时间似乎来不及。
  池亨吉清秀的脸上显出一丝狰狞,“龙谦勾结德美,仇视我大日本帝国的态度确然无疑,这件事,我们可以帮忙。镇南关的事我就不参加了,我这就转道香港去广州。”
  “那再好没有。”黄兴兴奋地搓着手,“韩策,你便跟他去吧。”他临时决定派韩策去助池亨吉行刺龙谦。
  韩策正愁如何传出情报,听到黄兴的话,心里反而一阵松快,“好,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干掉他。”
  第二天,池亨吉便带韩策及另外一个人从河内上了船,奔广州而去。
  一路无话。11月25日,池亨吉一行三人从香港来到了广州,住进了骑楼街一家日本人开的旅馆。
  “韩桑,你能否去查明龙谦的行踪?他住在哪里?平时是否经常外出?”池亨吉开始安排韩策的工作。
  “可以。”
  “据说他警卫森严,我们的力量是不足以攻打他的提督府的,只能另觅机会,你明白吗?”
  “我懂。”韩策起身便走。
  “等等。”池亨吉很满意少言寡语的韩策,“你这样去是不行的。必须有充分的理由,你懂吗?如果你总在提督府门前晃,会引起他们怀疑的。”
  “我先打听一下位置。或许他另有住所?”
  “哟西。”池亨吉对韩策竖了下拇指。
  很容易,韩策打听到了广东提督府的所在。确定无人跟踪,穿了便服的韩策上前,在警卫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低声说,“我是情报处的,有重要的情报汇报。”
  “你稍等。”警卫对另一个同伴做了个手势。
  很快,王之峰出来了。看到王之峰的神态,盯着韩策的警卫放下心来,这个一身买办打扮的青年真是情报处的特工。
  “科长,有一个重要的情况,”韩策来不及寒暄,言简意赅地将他获悉的两份重要情报——镇南关举事及谋刺龙谦,向王之峰做了汇报。
  王之峰脸色变了一下,迅速归于平静,“很好,你立功了。现在住哪里?”
  韩策说出了准确的地点。
  “明白了。你注意街对面会有一个只卖荔枝的水果摊,摊主手里会有一把画着猪头的芭蕉扇。你说你是为老丈人买荔枝,他就知道你是谁了。两日内会有指令给你。”
  “明白了。”
  两个时辰后韩策回到骑楼街,对池亨吉说,“惭愧,没有搞清楚那个人是否住在提督府,警卫很严,稍有逗留便会盘问,我没敢多待。”
  “辛苦了。我已有准确的情报,目标就住提督府,但我们必须寻找时机。”池亨吉对韩策说。
  韩策心里再次一惊,看来日本人在广州早有布局了,这个情况不知情报处是否掌握。
  当日,韩策留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外出。他受训的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不能低估自己的对手。第二天早上,韩策装着散步溜出了旅馆,一眼看见一个水果摊,秃顶老头正手摇一把蒲扇和买家讨价还价。
  确认无疑后,韩策上前,操着山东口音说,“我要给老丈人买点荔枝,你能不能便宜点?”
  “哦,蛮有孝心嘛。可以,你要多少?”
  “五斤。”
  “好,”秃顶人迅速称了荔枝,拿出一个布包来,“瞧你没有拿东西,搭个包包给你吧。”
  韩策付了钞,拎着荔枝回到旅馆,劈面遇到池亨吉。
  “韩桑,起的早啊。喔,这是荔枝?啊,‘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这是我们日本人喜欢的杨贵妃最爱吃的水果……”说着伸手进去摸了几颗荔枝出来。
  韩策被吓了一跳,他知道包里肯定有给自己的指令。去看池亨吉时,见他笑眯眯地剥了皮,将一颗荔枝扔进嘴里,“啊,好甜。”
  韩策心里暗骂了一句。
  敷衍了几句,韩策回到自己的居室,掩上门,伸手到包里摸索,果然摸出一个纸团,“摸清联系人。”
  韩策撕碎了纸团,吞了下去。
  情报处显然要顺藤摸瓜,将潜藏于广州的孙文一系势力一网打尽。
  该怎么办呢?韩策苦苦思索。广州潜藏着同盟会的势力是无疑的了,但结果很可能就是被情报处一网打尽。想起死于济南的徐镜心,韩策心里一痛,犹豫矛盾的心态很快被调整,自己必须在这次的生死暗斗里站稳立场了。
  韩策以为池亨吉会继续派自己监视提督府。但池亨吉再没有对韩策下过命令。仔细考虑后,韩策假定自己没有被怀疑,那么,池亨吉的行动一定不会甩开自己。所以,韩策稳住心神,寸步不离旅馆,除了在房间看书睡觉,最多就是在不大的庭院里散散步。从院门望出去,韩策可以看到那个水果摊,心里便有了主心骨。
  这毕竟是蒙山军的地盘,该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


第三十八节 广州及镇南关之变(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到了月底。池亨吉终于有了行动。11月30日晚上,池亨吉在晚饭后将韩策叫到了他的房间。
  “韩桑!这位是濑越宪勇大尉,你们认识一下。”
  满脸横肉、目光阴冷的濑越宪勇主动伸出手来。
  “已经获得准确的情报,12月4日,也就是四天后,广州将军要举行一次阅兵式,检阅新成立的广州保安团。你们的两广总督和那个人都会莅临现场。我们就在现场动手!听黄先生说,你在日本受过军事训练,使用手枪应当没有问题吧?”池亨吉道。
  韩策一愣,随口答道,“没有问题,但枪法很一般。”
  “那就行了。”池亨吉对濑越一点头,濑越拿出了一支德国造的匣子枪,递给了韩策,随即又给了他一排子弹。
  “枪里已有子弹,这是备用的。当阅兵式开始后,你和濑越想办法混到观看的人群前排,待目标登台后,朝阅兵台上射击,就这样简单。”池亨吉盯着韩策,“韩桑,为了你们的事业,我们都不惜牺牲,你不会临阵退缩吧?”
  “当然不会。”
  “好极了。为了安全,这几天你哪儿也别去,养精蓄锐,等着建立不世之功吧。”
  池亨吉没有讲行刺后的撤退,不知是不需要专门布置还是故意在考验韩策。韩策想了想,“先生,如果得手,是不是还回这儿集合?”
  “哟西!韩桑你是好样的。只要你沉着机灵,就能跑的出来。”池亨吉目光阴冷,“枪声响后,现场自然大乱,你扔掉手枪,谁能知道你是刺客?跟着人群跑出来就是。但是不要回这儿了,随便找个旅馆住下,等风声过了,你再去日本领事馆,报出我的名字,会安排你去日本的。”说着,又摸出一个小包,“这里是三十块银洋,是你逃生的经费。”
  韩策没有再说什么。他必须将情报送出去,但池亨吉不准他出门的命令难住了他。韩策将手枪掖在怀里从池亨吉屋里出来,竟有一种拔枪干掉池亨吉及濑越的念头。他可以肯定,谋划对龙司令行刺的绝不只是濑越一人。所以,即使拔枪打死池亨吉和濑越也没有根本解决问题。他当然没有做样做,因为他从骨子里就没有想着用自己的死去给龙谦报警。
  关键还是要将情报传出去。但濑越这天却一直跟着他,他去哪儿,包括上厕所,濑越都吊在身后。干脆,韩策回到屋子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已是红日当头,濑越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很古怪的一种拳术,有点像太极,因为节奏很慢。看到韩策,濑越收住拳势,“韩桑,我看你眼圈发黑,是不是没有睡好?”濑越宪勇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
  “大尉先生还是说日语吧。”韩策用日语答道,“不怕你笑话,我真没有亲手杀过人。”
  濑越笑笑,“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不难了。不要担心那把枪,枪没有问题。沉着是关键,越紧张就越容易失误……不若这样,我们喝点酒吧,我有上好的清酒,请跟我来。”
  “好吧。请稍等,我去方便一下。”韩策突然想起,墙角的厕所有一个不大的窗户,正对着大街。
  韩策迅速回到屋里,在濑越的注视下取了手纸,匆匆朝厕所走去。他钻进厕所后朝院子里望了一眼,见濑越还站在那里,脸却别向了他处。
  韩策迅速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在手纸上写了几行字,站起来踮起脚朝对面的水果摊望去,正好没人买水果。韩策四下搜寻,捡起一块石子,隔着窗户扔了出去。看到秃顶朝这边看过来,韩策急忙将纸团扔了出去。然后施施然走出了厕所,对望过来的濑越说,“我去洗个手,咱们去喝酒。”
  濑越完全没有发现韩策搞鬼,笑着点点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仍旧无事。韩策抱定主意冷静应对,那个水果摊还在,也不知秃头将情报送走了没有。韩策除了和濑越喝酒,就是呆在屋里读从旅馆老板那里借来的一本日文版的《源氏物语》。这本书对于日本水平很一般的韩策就有些难了,连蒙带猜地读了百十页。
  直到4号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从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池亨吉口中得知阅兵的地点在法政路的一处学堂,时间是下午三点。池亨吉说,因为地点比较狭窄,观众不算太多,对手很小心,允许进入学堂观礼的都发了票。通过商会的关系,我们搞到了几张票,说着,给了濑越和韩策没人一张桃红色的门票。
  “除了那个人,还会有广东高官到场。不过,那些人都是孙先生革命的障碍。所以,你们二位无须有顾虑。得手后场面一定大乱,有的是逃脱的机会和时间,两位勇士,要沉着,沉着是成功的基础,明白吗?”
  韩策点点头,濑越则一脸木然没有吭气。
  “韩桑,你是这个,”池亨吉突然表扬起了韩策,“放心,我们大日本帝国会竭尽力量帮助你的。”
  这个池亨吉做事很严谨,心思很缜密,绝对比他辅佐的孙文等人严谨。韩策想起在情报处受训是曾听教官讲过日本人做事严谨细致的特点,不仅心生惧意。
  两点的时候,一辆马车被叫了来。已经换好衣服的韩策和池亨吉上了马车,朝法政路驶去。池亨吉却没有去,只是木然地与他们两人一一握手道别,也可能是永诀。
  韩策担心进场会搜身,没有。会场门前确实有军人维持秩序和检查门票,验票后便顺利进场了。
  阅兵场占了学堂的操场,已经搭了观礼台,上面还挂了横幅,上面写着《广州保安第一团成军仪式》。台上有一排椅子,却没有摆桌子。
  濑越宪勇在进入阅兵场后对韩策点点头,朝另一边走去。
  观众和观礼台之间隔了跑道,相距也就五十米的样子。而德造匣枪的有效射程超过了八十米,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完全可以用手枪进行有效的刺杀。
  为什么会将阅兵式安排到如此局促的地方?韩策暗想,这似乎是情报处的安排,难道情报处笃定地如此地步,拿司令及总督等人的性命钓鱼吗?
  人越来越多。韩策的目光没有去看操场西边列队的保安团,而是注意着濑越的身影,慢慢地,韩策不懂声色地朝濑越那边移动。最后停在濑越身后,俩人之间隔着三四个正在用浓郁广东话议论着什么的观众。
  乐队开始奏乐,韩策的目光看到了东边过来一群人,有穿军服的,有穿官服甚至套着彰示权力和荣耀的黄马褂的。这群人从东侧登上了观礼台,韩策一眼看见了走在中间,身材高大显眼的龙谦!
  我的天!韩策手心顿时出了汗,他顿感那天的情报并未传出,否则龙司令不应出现在这个场合!韩策不去看台上了,死死地盯住了前面的濑越宪勇!准备扑上去摁倒这个日本杀手,哪怕自己被误会也在所不惜了。
  军乐声突然一变,整队完毕的保安团开始向观礼台移动。观众们的目光都朝西望去,韩策一直瞄着濑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偏移了片刻,就在这时,枪响了!而且不止一声!
  枪声被军乐声所遮掩,但在韩策耳中仍是那样的震耳!他直觉得头发要竖起来,举目朝台上看去,见龙谦已经拉着一个人跌倒在地,刚才还说笑着的高官们乱成了一团!
  韩策急忙向濑越扑去!刚一行动就被三个从人群中闪出的壮汉摁倒在地。韩策尚未来得及叫喊,一拳狠狠打在他头部,将他打昏了。残留的意识告诉他,自己身上掖着的尚未来得及拨出的手枪被搜去了。
  会场登时大乱!
  被龙谦扑倒并压在身下的两广总督周馥从最初的混乱迷茫中清醒,意识到会场发生了行刺事件,是身旁一直与他谈话的龙谦反应及时,将他扑倒保护了他的安全。脚步声匆乱,感到有很多人冲上了检阅台,“啊,司令受伤了。”压在他身上的龙谦被人扶起,周馥看到龙谦身上染上了鲜红。
  “啊,总督大人,您没事吧?”卫兵们扶起了周馥。
  “本督好像没事……龙提督如何了?”周馥活动了手脚,感觉到除了后背有些疼痛,并无中弹的迹象。
  “司令受伤了,得赶紧送医院。”龙谦已经被卫士们送走了。
  “啊,啊,总督大人不好了,孚琦大人不行了……”
  周馥头皮一炸,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急忙挤过去,看见刚才还跟自己谈笑风生的孚琦胸前一大片血迹,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抓刺客!”周馥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
  是为广州事件。广州将军孚琦身中两弹,均在致命部位,当时就气绝了。广东提督龙谦左臂被流弹擦伤,周馥则安然无恙。
  现场被迅速封锁,三名刺客均被当场捕获。全部拘押在第五镇司令部,周馥当日晚间看到了审讯笔录,其中两人为日本人,一人为同盟会。
  事关外交,周馥不敢怠慢,不顾危险在总督标营的重重保护下亲去龙谦司令部,见到了吊着胳膊精神萎顿的龙谦及分别关押的三名刺客。
  “退思,你如何得知其中有日人?”
  “用刑之前,他们招认是日本人了。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武器……”
  “那一个呢?活着吗?”
  “当然活着。不过受了些罪而已。这是他的供词。”
  周馥匆匆扫了一眼沾着血的画押痕迹,“好,活着就好。事关重大,退思你能不能将人犯给我?”
  “当然可以。”
  “老夫要谢谢你呀,你救了老夫的命啊。退思,你的伤如何?”
  “皮肉伤,不要紧。多谢老大人垂问……”
  “给朝廷的电文我来拟,你会签即可。该杀的革命党,怎么将日本人也卷进来了?”
  “革命党本就与日本人勾搭连环。老大人无须怀疑,人政物证俱在,容不得他们狡辩。”
  “好,你先静养,静养,老夫将人带回去罢。”
  当晚,周馥提审了两名自称冤枉的日本人,俩人其中当然有濑越宪勇,他一只眼睛乌青着,嘴角也有血迹。手上上了镣铐,不停地用日语大喊大叫。通译说他们被人陷害了,日本政府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让我们立即释放并抓捕真正的凶手。
  周馥自然没有对俩人用刑,吩咐拘押并严加看管。然后他提审了最后一名人犯,这个人已经受了重刑,全身血迹斑斑,一条胳膊被打断了,倒是硬气,坦承他便是革命党,大骂满清走狗不已,只求速死。
  周馥没有再拷问,已经不需要了。他连夜起草了电文,也不要龙谦会签了,立即发往了北京。
  朝廷接电大惊。孚琦遇难为其一,日本卷入行刺为其二。更主要是龙谦遇刺,彻底打乱了朝廷的步伐。军机处连夜召集了会议,除了身体不好的张之洞及分管外交事务的袁世凯之外,所有军机都从被窝里爬出来,顶着寒风坐了轿子聚在军机处商议对策。新入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光绪胞弟醇亲王载沣大骂日本人不止。奕劻开言道,别骂了,赶紧拿个章程罢,明日要上奏太后定夺呢。
  大家都知道,现在免掉龙谦第五镇统制及广东提督显然不行了,那会激起兵变的!垂头丧气的军机们商议到凌晨时分,建议派第一镇统制官凤山将军出任广州将军,龙谦的职务暂时不变了。至于那两个参与行刺的日本人,慈禧征求了袁世凯的意见,责令粤督周馥核实无误后将人犯移交日本驻广州领事馆,并由主管外交的军机大臣袁世凯照会日本公使,提出“严正”交涉。
  第二天,奕劻上奏了慈禧广州之变。慈禧大惊之下,认可了军机处的意见。昨日已传来了镇南关失守,从越南入境的革命党武力夺占镇南关,广西全境震动的消息。广西巡抚张鸣岐给朝廷的奏报中称革命军声势浩大,语气中难掩一片惊恐,令清廷中枢更觉不安。
  而日本方面也动了,未等袁世凯找上门,日本驻华公使跑到外务部,声称广州政府拘押了在广州经商的日本合法商人,对清廷提出抗议的同时,要求立即释放两名日籍商人。
  袁世凯很快拿出了人证物证,但日本方面咬定是诬陷,拒不认罪。本着息事宁人的基本外交大政,电令周馥将两名日本人释放了。
  “真是命好啊。”未参与广州之变决策过程的袁世凯心中叹息,镇南关之变更不能禠夺龙谦军职了,稳定广西,镇压暴乱怕是还要靠第五镇呢。
  广州之变震惊了全国。但这次影响深远的刺杀广东军政首脑的事件很快被镇南关之变所掩盖,舆论及中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广西了。坚定地要借巡防营整顿而将龙谦赶出广东的孚琦被刺身亡,而预定将龙谦剥夺军权调入京师闲置的决定被无限期搁置。因为周馥的报告铁证如山,加上还有三个被捕的行刺者的身份被核实,中枢无人,包括精明过人的袁世凯都没有怀疑龙谦主导了广州之变。加上旋即发生了镇南关之变,清廷将解决内部军事问题转到了对付日益嚣张的孙文一党上了。
  因龙谦的职务依旧,满清政府中枢策划得消除内部危险的一次极有可能成功的行动就此告终。假如没有法政路事件,清廷免掉龙谦军职的结果最坏就是战争提前爆发,且不说龙谦在军事上是否准备停当,发动反清战争的理由就不那么过硬。不要以为所有的汉人都像孙文革命党一样立志推翻满清。所有,对法政路事件反过来推测的历史学家们甚至认为以龙谦的性格,更可能接受清廷的命令,只身赴京做一只被监视的笼中鸟,而不会断然起兵。
  当然,这些都是数十年后无聊的推测了。
  时局越来越对满清不利,重大的事件连续发生,使得他们在失去慈禧的决策力后不得不更加疲于应付,对于转年后局势趋稳的两粤地区,中枢无力顾及了。
  法政路刺杀案迷雾重重。两名日本人在被释放后遣返国内销声匿迹,直到二十三年后中日矛盾激化,战争一触即发,供职日本外交部的濑越宪勇再次出现了,接受了《朝日新闻》的采访,说1907年底的法政路事件是一个事前策划好的,针对大日本帝国的阴谋!他根本就没有开枪!至于为什么带枪,那完全是为了自卫。他对记者说,您知道,那个时候立志推翻满清的革命党策划了多起对满清要员的谋杀。我们这些居住在清国的外国人士大多带着自卫武器。
  濑越宪勇声称,那件事唯一得利的是龙谦军事集团,其余都是输家。必须注意到由法政路事件带来的一个事实,那就是龙谦部队及由此衍生出的中国国防军对大日本帝国的极端仇视,在某些西方大国的背后怂恿下,将大日本帝国视为头号假想敌。从甲午之后十数年间两国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们刻意取得的中日亲善提携共进的良好局面被打破了,随着龙谦集团窃取了中国政权,一向爱好和平,以维护远东和平局面为己任的日本上空就笼罩着战争的阴云!


第三十九节 第十镇
  12月2日发生的镇南关之变有蔓延之势。负责镇南关守卫之责的总兵陆荣廷派出的部队被起义军击溃,仓促之间,陆荣廷无法集结大军,添油战术是军事上的大忌,但陆荣廷在张鸣岐和周馥的严令下只能将手头的部队陆续派往出事地点,给了义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巡防营士气本不高,训练装备又窳劣不堪,每败一阵,便助长了义军的一次军威。到12月7日,黄兴指挥的义军部队已经连下凭祥、宁明及龙州厅,广西全境震动。义军兵力迅速扩张至2000余人,从越南带入的枪支和屡次缴获的武器加起来有步枪近千支了。义军正朝太平府进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南宁。
  广州及镇南关事件震动了朝廷。迫使朝廷将正在研究的将龙谦第五镇调出广东甚至罢免龙谦军职的计议搁置了!
  中枢并不是没有对龙谦的怀疑。因为孚琦之死显然让龙谦得利了。但校阅广州保安团是孚琦的主意,地点也是孚琦选的,出席校阅仪式的人都是孚琦所邀请的,很难将事件的策划记在龙谦头上,何况龙谦还负了伤。
  从另一个方面,刺杀的目标甚至是龙谦而不是孚琦。因为龙谦连续扑灭孙文乱党的举事,成为革命党眼中钉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孚琦已经殉国,再对龙谦做“组织”上的调整必然激怒已经不稳定的第五镇,何况还有广西正在恶化的局势?
  之所以说第五镇不稳定,是因为该镇官兵因朝廷释放了两名日本刺客所引起。就在濑越等两人被总督府交给日本驻广州领事馆的当天,第五镇驻广州直属队的千余官兵兵围总督府,要求周馥出来对话,大骂周馥卖国。周馥害了怕,电话里求救龙谦,龙谦发了怒,派了曹敏忠去,总算将官兵们带走了。
  这件事周馥当然电报中枢。
  焦头烂额的军机处争吵了半天,终于拿出了一个不成意见的意见,抛开追赠孚琦虚衔以示安慰,去电抚慰负伤的龙谦,同时,正式命第五镇驻粤西部队即刻集结,西进广西,进剿已经逼近南宁的起义军。
  军机处对于两广局势的处置意见上报慈禧后,袁世凯要求单独密奏慈禧。
  奕劻等人不知道袁世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的要求也不能拒绝,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了。
  袁世凯给慈禧的建议是将第五镇扩编为两个镇,以周毅的第十协扩编一个新镇出来,以此实现对龙谦的分权。
  袁世凯的意思慈禧立即明白了,但为什么是周毅?
  “回老佛爷。周毅是龙谦所部资历最老的将领。且不说此人出身了,关键是微臣与其有着秘密的联系,而且其妻室与龙谦有杀父之仇……”袁世凯将周毅岳父死于龙谦之手的历史和自彰德秋操贿赂周毅的事情讲了,“老佛爷,既然此时不宜轻动,莫如就此分权于他,以削其实力。另外,广西有糜烂之势,急需第五镇出兵,升周毅的官,必然激励周毅西进广西剿灭乱党的决心。”
  慈禧立即心动了。马上召集亲信重臣商议,参加讨论的奕劻、张之洞、铁良、载沣等人破天荒地意见一致,皆认为可行。如果周毅的第十协倒向中央,龙谦的威胁就小多了。
  于是,中枢决定将第五镇一分为二,以周毅第十协扩编为新军第十镇,以周毅为统制官。下辖第十九、二十两协。相关军官的任命由周毅推荐,报陆军部批准。
  中枢在组建第十镇的态度上如当初组建第五镇一样,很是慷慨大度。
  中枢诸公也没想到袁世凯一直盯着龙谦,而且布局深远。虽然袁世凯的建议获得批准并由此受到了慈禧的夸奖,但却加重了满洲权贵对他的猜忌。这个家伙简直太阴险了!
  “要给龙谦一个说明,这个当口,还是要放一放架子。”铁良心情极为愉快。袁世凯的问题再说,毕竟他就在中枢,极好控制,但龙谦却山高皇帝远,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不亚于洪杨之祸的大乱。
  “说的是。赏穿黄马褂,他的妻子也给个封号吧。”慈禧道。
  “老佛爷圣明。”众人齐声称颂。
  必须派人去广东!但铁良却走了一步臭棋,他竟然将在曹锟手下任职的郑笃派在了传旨的行列中。为此,铁良专门叫来了郑笃,密嘱一番,自然是让他带话给周毅,只要忠于朝廷,升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
  圣旨未到,拆分第五镇的电报先到了广州。
  “喔,想不到朝廷竟然来了这一手。”龙谦看过电报,将电文交给了司徒均。
  “司令,来者不善啊。”
  “转给周毅吧。”龙谦摆摆手。
  这一天是12月9日。距广州事件后的第八天。
  “司令,是不是开一个会?”司徒均手里捏着电报没有动。
  “转吧,先转过去。”
  司徒均知道龙谦是要看一下周毅的态度。
  周毅正在遂溪二十标检查部队的备战情况。龙谦的命令已经抵达,要求部队做好出发广西的一切准备。
  周毅立即将命令连带组建第十镇的消息给冯仑看了。
  “恭喜了,真是好消息。”冯仑大喜。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要不要去趟广州?”
  “为什么去广州?”
  “朝廷要我上报第十镇军官的配备,我该去请示下司令吧?”
  “你认为龙司令会怎么安排?”
  “参谋长嘛,自然是蓝心治。两个协统肯定有你一个,你急什么?”
  “那炮骑工辎呢?营长们呢?我觉得你得自己搞一份名单出来。之前所有的重要任命,那次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现在不同了呀,第十镇成立了,你是司令了。你说我急?错了!我才不惦记协统呢,不要说你,便是他,难道这次大扩军还不给我一个协统?我是替你急!老周,咱们老兄弟了,今儿我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你的第十镇主要军官全部由他安排,以后怕是你的命令在第十镇不那么好使。”
  周毅算是冯仑的老上司了。自威胜军右翼时代,周毅一直是冯仑的顶头上司,因为灵山之战,冯仑满腹怨气周毅是知道的。但现在听起来,冯仑对龙谦的意见可不止灵山一仗。
  “第十镇也是蒙山军啊。司令曾有在广东扩出三个师的计划,现在倒好,老王搞巡防军惹出麻烦,老五镇倒是一分为二,一下子就扩出一个镇来……”周毅轻声道。
  “但是,你不要忘了。他信任的可不是咱俩。”冯仑冷冷地说。
  “老冯,我觉得你该去找司令聊一聊了。咱们从蒙山寨走到今天不容易。”周毅敲打道。
  “是啊。我经常想在蒙山的日子。可是你看,耍嘴皮子的一来就是座上客,方声远,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鸟人洪粤诚!我们跟着他打江山的时候这帮鸟人在哪里?一来就是高参?咱们离开山东,方声远竟然出任留守一把手?不说了,老周,你是该去趟广州的,跟他商量下炮骑工辎该如何分家。如果不给咱们大炮工兵,第十镇可不成,依靠朝廷?做梦!”
  “行了,切实掌握好部队吧,或许很快就有行动了。”
  “对了,抽调到军校的那批人必须回来,不然没法子打仗!”冯仑提醒道。
  “这个我清楚。”
  周毅次日启程,从遂溪赶至广州。
  “哈,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到周毅,龙谦很高兴,竟然上前拥抱了周毅,“哈哈,没想到逼出一个第十镇出来,真是太好了。”
  “司令,你的伤?”
  “没事,没事。我命大。当初,”龙谦想说当初在北京打劫王府,一颗流弹划伤了后脑,那一次才真叫危险。但打劫王府成为了蒙山军的核心机密,没有那一次的打劫,蒙山军后来在经济上的布局将全部落空,龙谦必须另觅捞钱的途径。周毅因留守鲁南并未去勤王,龙谦不想细说当初了。
  “没事就好。消息传出,把我们担心的要死。好在司徒派出的信使很快到了……”
  “哈哈,老天既然让我生在这个世界,怎么能糊里糊涂就去见阎王?老周,我还真没想到朝廷竟然给了咱们一个第十镇!”
  “司令,朝廷可没安好心。”周毅低声说。
  “嘿嘿,不过是想分离军心罢了。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岂是一个第十镇就能分离的?本来就计划扩军,你当然要领一个镇的。”龙谦笑眯眯地说。
  “司令,我来广州,第一是探视下你的伤情,再者是请示第十镇的军官配备。”
  “啊,好吧。反正是以十协扩嘛。你先吃点饭,休息下。司徒去军校了,等他回来,咱们一块儿商议吧。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晓琪回来了。”
  “刘晓琪?”周毅一下子没有想起是何方神圣。
  “难怪。他替咱们掌管美国的那一摊子嘛。他这次带回来好几个宝贝人才,搞飞机的!你先吃饭,咱俩一同去看看他们。”
  周毅不懂飞机,更不懂龙谦的心情。他现在只是关心如何将第十镇充实起来。
  但周毅还是不得不跟随龙谦去看望了刘晓琪一行,木然地听着龙谦饶有兴趣地与几名华侨及高鼻子美国人用英语热烈交流。直到与那帮人一块儿用了晚餐,龙谦竟然向每个回国的华侨青年敬了酒,承诺尽快筹款建立第一个航空基地及航空学校,并向美国购买飞机用于实验和训练。
  “现在顾得上这个吗?”周毅已经从司徒均口中得到了山东告急的消息,很着急,原来以为是准备出兵广西对付同盟会呢。但龙谦却浑然无事,关注什么航空建设,令周毅大为不解。
  “这才是大将风度。”司徒均笑笑,“这次刘晓琪还买回来六台最新的海军用无线电机器,可费了他不少劲。若是好用,以后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便能立即送达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周毅心不在焉。
  回到司令部,龙谦终于转入正题,“老周哥,说说,你的第十镇是个什么章程?朝廷可是等着你上报呢。”
  “总得司令你拿总才行。朝廷算个蛋?”周毅想起这边公开声明要造反,朝廷却在扩编蒙山军部队,忍不住笑了,“我是觉得朝廷那帮人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千万不要低估他们。”龙谦正色道,“先从基本部队说起,第十镇辖十九、二十两协,三十七到四十共四个步标,咱们先把这个定下来吧。老周,十协自成立就是你带着,人头比我熟,你说。”龙谦道。
  周毅这几天反复想得就是这件事,“两个协统,冯仑算一个,另一个按说该是韩子英。我有点吃不准,老蓝也想着下去带兵,这个还是司令定吧。”
  “先将部队定下来,然后再配备军官,这样比较顺一些。现在十协三个标,必须新建一个。你准备怎么办?”
  “从二十、十八两标抽调军官,兵员就地募集。”
  “嗯。但是局势紧张,朝廷已经对山东出手,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或许我们真的要动武了。所以,十八、二十两标不能伤筋动骨。要保持主力团队的战斗力才行。我看这样,以二十标及补充标组建十九协,以冯仑为协统。老冯因灵山没打好受了处分,对我有点意见,一直想跟他谈一谈,这下子朝廷替我做了思想工作了。哈哈。以十八标及待建的新标为二十协,以韩子英为协统。韩子英虽不是蒙山出身,但在庚子勤王就加入蒙山军了,兢兢业业,没理由不用。至于心治,必须担任你的参谋长。就像司徒,我是一刻也离不开的。嗯,现在说说四个标统的人选吧。这个比较重要。你先说,咱们研究定。”
  这是真心话。龙谦的记忆里有一个卓越军事统帅,在残酷的政治内斗中死掉了。生前曾与他刻意培养的儿子有过关于带兵的谈话,统帅问,“给你一个团,你怎么管好?”儿子答不出。“抓连长”。儿子说明白了。统帅再问,“一个军呢?”儿子举一反三,“抓住团长。”
  现在的镇台可以比后世的军,因为它在标之上还有一个协的编制。但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超过了协。因为标是实体,不仅有作战部队,而且有后勤部队,是目前蒙山军担负战术任务的最大编成。龙谦绝不能对团级部队失控。
  “那我就说了,刘春宁可接任标统……”周毅按照反复斟酌的顺序讲道。
  “嗯,二十标更改番号为三十七标吧。这是你的头号主力,刘春宁行。”龙谦点头,“但要给他派个有决断力的参谋长。”
  周毅点点头,“刘春宁比较细,但有些优柔寡断。嗯,我觉得他的三营长于福奇可以担任参谋长。”
  “行。”龙谦立即点头。
  “十八标是不是让程建国上?”韩子英升任协统,老十八标便空出了标统。程建国是郑家庄人,其父程大牛与龙谦有着不错的交情。
  “十八标改为三十九标吧。建国当营长没多久,再升一级快了些,对他没有好处。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龙谦挠挠头。
  “那就是高飞了。十八标一营长,也是从蒙山下来的老兵。”周毅其实更属意高飞,曾是他老三队的兵。
  “我知道他。就是他了。”龙谦拍了板。
  “补充标不动了。刚磨合出个样子来。但新标的军官却需要你这边支持。”周毅道。
  “什么我这边你这边的?”龙谦笑了笑,“九协也要扩,一样缺军官。新标的军官基本出自老十协,最多让司徒给你个参谋长。补充标更改番号为三十八标。军官不动了。新标为四十标,你说,谁去干标统?”
  “赵维秀?二十标二营长。郑家庄整编时参的军。打过西沽,负了重伤,一只胳膊残了,但打仗是把好手。”
  “成!就是他了。”龙谦同意了周毅的意见。
  “不过这样一来,二十标就有些空了。是不是让柴守业去?”一只没吭气的司徒均插话道。
  柴守业也是庚子勤王时武卫前军的投靠人员,在下面当到连长,被调入随营军校做了两年教官,又被调入参谋处,现在是作战科科长。
  “嘿嘿,老柴不错,我想让他去给韩子英做参谋长。司徒大公无私,值得表扬。”龙谦开了一句司徒均的玩笑。
  “哦,那样也好。”司徒均不再坚持了。
  “商议定了,还是要走程序。虽说局势紧张,毕竟不在战场上,老周,我让敏忠跟你回去,按照人事管理的章程走程序。”自蒙山建军,龙谦就一直推行“三公开”即经济公开,人事公开,思想公开。重大的人事任免要通过军法处的审查(是否有重大违纪在身)并征求所在部队官兵的意见,而且是无记名投票来征求意见。人事考核这件事一直是曹敏忠的军法监督处做,现在当然成为了政治处的业务了,因为政治处已经正式成立了人事科。除了在战场上,上级军官有权指定阵亡或负伤不能指挥的下级军官的代理者,其余时候都是按照规章办的,但不免有些走形式了。连以下军官还好,营以上军官的任免都是龙谦提名,走个程序就过了。
  “好的,这次算是敏忠人事科的第一次重要任务。”司徒均笑道。
  “下面说说特种部队的配备吧,我知道老周你盯着他们呢。”
  “什么都瞒不过司令。自从尝到了炮兵的甜头,部队都盼着大炮更多一些呢。”周毅笑道,“便是工兵和辎重兵,也是不可缺少的兵种了。”
  “这个,我已经跟司徒商议过了。调一个经过加强的炮营过去,扩编为炮标。我将老贡给你派去!骑兵、辎重兵及工兵各调四个连,剩下的都由你想办法了。不是我偏心老五镇,而是在第十镇成立后,有必要组建更高一级的司令部了,即蒙山军总司令部,不然指挥不顺。总部必须掌握炮骑等直属部队,以便投入关键的战场。”龙谦解释道,“你那边马上要打仗,我将迟春先调给你担任骑兵标标统,谭石头干辎重,晋瑞功干工兵,都是蒙山老人了,还满意吧?”
  谭石头和晋瑞功都是在毛阳镇俘虏的官军,后来与石大寿一起志愿留在了蒙山军,资历是蛮够。
  “啊,这样好。”周毅敷衍道。没想到龙谦要马上要组建蒙山军总司令部,看来王明远或者封国柱其中必有一人出任第五镇统制了。周毅很想问一问,但忍住没说。
  一直研究到深夜,三个人将第十镇的主要军官定了下来。话题转到了当前的局势上。
  “之所以想再争取一年时间,是因为现在我们没有力量北伐。尤其是第十镇刚组建,我觉得一段时间内战斗力不是升了,而是降了。必须大力整训才行。而且后勤问题也不允许,但再有一年或者一年半的时间,子弹和小口径炮弹差不多可以造了。说到子弹,最近从山东运来一批枪弹,我给你拨过去一批,用于新标的配备。你回去后立即动手招兵,将四十标组建起来。另外,做好兵出广西的准备。现在张鸣岐,哦,就是广西巡抚,一天一封急报求救于周馥总督,盼着我们出兵救急呢。可以以十九协为出兵广西的部队,十八标,哦,现在应当叫三十九标了,驻防钦州,不要换防了,就让冯仑指挥三十九、三十八两标及部分特种部队,做好随时西进的准备,以战代训,把部队好好练练。”
  “司令,如果朝廷对我们动手,是不是先放一放同盟会?也好让他们牵制朝廷的一部分力量?”司徒均提出了异议。
  “你这样想是对的。但我觉得,朝廷用兵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慢的多!他们必须先解决山东方可对付广东。依靠第九、第八两镇会攻广东?我看不可能!同盟会跟我们已经翻脸了,尤其是广州事件之后,没必要跟他们客气。就拿他们练手吧,上过战场的新兵,一下子就成了老兵了,比训练的效果可好的多。司徒的意见是有道理的,老周你要将注意力盯着朝廷那边。那才是我们的大敌。”
  周毅圆满地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因为龙谦基本同意了他的提名。这让他感到满意,“司令,你很久没去十协了,现在第十镇组建,是不是过去给官兵们训训话?”
  “嗯,这几天怕是走不开。让敏忠先跟你回去。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去视察第十镇!”


第四十节 考察
  朝廷派来宣旨的队伍尚未到广东,龙谦已经获悉了山东的情况。一位信使走海路带来了一堆信函。龙谦没有想到杨士骧竟然拒绝了直隶总督这个疆臣之首的宝座,宁愿选择了致仕还乡,以避开了即将发生的风暴。
  而良弼的接任,意味着山东将处于与朝廷白刃相见的当口了。龙谦隐隐地有些担心。
  控制山东的有两股势力,第一股当然是军队。龙谦没有理由怀疑军队的忠诚。宁时俊、叶延冰、吴念都是跟随自己已久的老人了。吴念是跟邓清华、蓝心治等第一批选入参谋组的,履历上绝对没有“污点”。龙谦深信,他们更相信自己能带领他们取得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他们跟随自己的前程绝对比投靠朝廷好的多。
  这就是现实般的理想。有了理想就有了忠诚。
  第二股势力却不是被朝廷盯上了的华源和中兴。它代表了山东经济的力量。但华源和中兴的力量在平静的局势下会发挥很大的作用,如果处于战乱下,效果就差的多。失去华源和中兴,山东军最多就是失去就近的武器补给,并非能致山东军于死地。但山东军只要派出一个团的人马,就可以对华源和中兴实施军管,再不济,破坏更为容易,工兵们安放几包炸药就可以毁掉一个厂子。所以,它们不是决定山东归宿的力量。
  第二股力量就是民心!这么多年大力经营,用两大实业集团将山东士绅拢住,用乡村自治以及蒙山军官兵(蒙山军兵员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将农民拉在自己战车上。现在,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如果良弼跟王怀庆一样在山东无所作为,自己这边就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如果结果相反,自己必须采取应急政策了。
  山东方面当然获悉了广州事件。这次一道转来的有好几份私信,陈淑的,陈超的,以及叶延冰的。均对龙谦“遇刺”负伤表示了极大的担心。
  遇刺不必说了。龙谦顾不上回私信,他要先看方声远及宁时俊对局势的判断。江云坐镇山东,来自北京的情报迅捷的多,综合各条渠道,做出了朝廷并无出兵山东的可能。现在要应对的,就是杨士骧离职后的局势了,不用问,良弼接掌山东后,必定会对山东局势产生极端不利于蒙山军的影响。
  像搞掉孚琦一样搞掉良弼是不可取的。龙谦清楚暗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尽量少用为好。至于像将杨士骧拉过来一样对付良弼更是不可能。沉思了好长时间,龙谦亲自动手给方、宁、陈、叶回了封信,指出不必过于在意良弼的到任,只要抓好两件事,其一是军队的控制,绝不容良弼染指。其二是继续推行乡村自治,竭尽全力改善民生,争取山东百姓基本站在我们一边。其三是华源、中兴两集团的控制,不能出任何的乱子。其余的,都不是要紧的东西。只要再忍一两年,一切都会大变。
  要彻底打消拉拢良弼的打算。良弼不同于杨士骧,是拉不过来的!必须立足于斗争。当然,斗争是在台面上的斗争,比如找出良弼命令里的不合理之处硬抗,找不到就软磨。要相信周学熙等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但是要切实监视好主要官员的动向,如果出现动摇,立即上报或采取调离甚至制裁的严厉手段!还有陈超这个布政使的牌要打好,政务上用陈超来对抗良弼,不必顾忌于他,但也不必无端刺激之。一切立足于争取时间,壮大实力。
  军事准备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目前山东军还是两个旅的编制,但每旅扩编了一个团,这是不够的。要在各府都建立保安团,条件好的可以建两到三个,直属于山东纵队管辖,从现在起,停止老兵的复员工作,并且切实抓好预备役人员的登记、训练工作,保安团暂时可不脱产,但要保证训练时间。给你们一年时间,将山东纵队扩编为两个师的规模,每师辖两旅,每旅三团,并且配备齐除骑兵外的特种部队。军事计划的预案是要在事件发生后,山东军能够抗击北洋三到四个镇的猛攻,确保济南不失。山东以北地形利攻不利守,必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军工从现在开始就要开足马力生产,资金、人员上要给予充分的保证。资金不能全部依赖于山东商行,可以采取贷款,内部发行债券等办法募集……
  在供应广东武器的同时,还要设法生产一批俄式口径的弹药给关外送过去。
  外购武器的步伐也要加快。还是拉住德国人,至少购买四个营的150mm以上口径的重炮。要知道北洋已经装备这种口径的大炮了,而且,他们的每营火炮数不是十二门而是十八门……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炮兵是决定战役胜负的主要因素之一,必须大力加强炮兵建设,不能只顾步兵,忽略了特种兵种的建设……
  林林总总,龙谦写了十几页纸,将人员管理,经济建设以及军事准备都讲透了。把涂改的乱七八糟的草稿交给许思誊写,自己动手给陈淑写回信。
  当着许思的面写下“爱妻如面”四个字,觉得很不舒服,坐在另一边的许思并未发现异常,专心地誊写龙谦给山东的“指示信”。
  “我并未受伤。你不要挂念了,并告叔父及婶娘。但不必告其他人了。我在广州一切都好,局势并非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但时间不会很久了。我们也许要在全国胜利后才能见面了。因为广东局势不稳,暂不要来广东,在家带好儿子为上。夫字。年月日。”
  写完了觉得好像没说完,又写了一句话,“闲暇时多读点书,不要急着看原著,可找点趣味性强的读本。我想念你们。又及。”
  龙谦拿着信稿,陷入了沉思,没有发现许思站在了身后。
  “跟夫人就说那么一点?我不打扰你了,你专心写。”许思转身出去了。
  龙谦苦笑无语。将信笺折上,拿了个信封装进去,亲自糊了口,写下陈淑亲启四个字。
  隔着万水千山,龙谦仿佛看到陈淑倚门而待的神态,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
  曹敏忠带着政治处的十几个军官跟随周毅回到茂名,曹敏忠即开始了紧张的考察,名单上的军官并不存在严重违纪,主要的就是下面的反应了,涉及到的部队多且驻地分散,曹敏忠将他的人分了四个组,分别去了不同的部队展开考察。
  考察的对象一公开,“锅盖”就揭开了,大家也就知道了谁将出任什么职务。紧张工作了七八天,除了赵维秀反映有些不好,其余的都颇得下级拥戴。
  曹敏忠将赵维秀的问题反应给了周毅。
  “也就是有几次吃喝醉酒嘛,算不了大事。根子在冯仑,这家伙总喜欢喝几杯。之前叶延冰带二十标,维秀的酒就少嘛。”
  “也不只是这点,打骂士兵有过,你们虽然处理了,但我觉得轻了!驻二十标军法官不称职,我要换一下。最为严重的,是他有拉帮结派的现象。他跟营里七个人结了把兄弟,平时称兄道弟不称呼职务,这成了什么?蒙山寨?我们是蒙山军而不是蒙山寨!”
  “小题大做了吧?”周毅感到不快,觉得曹敏忠拿蒙山寨说事有些不厚道,大家都是蒙山寨出来的嘛,什么时候蒙山寨成了反面典型?
  “不,我觉得小问题不可忽视。因为小问题会酿成大问题。违纪总是从小地方开始的,谁敢一下子就拖枪叛逃?”
  “什么叫拖枪叛逃?老十协什么时候有过拖枪叛逃?”周毅的语气严厉起来。
  “周副司令,”曹敏忠用上了昔日的称呼,“您不要生气。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这个团体,为了司令的大业。刚才提到了蒙山寨,我经常想,如果没有司令,我们这些人或许早就死在鲁南不知什么地方了,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大局面。正因为司令立了那么多的规矩,我们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当初的什长,现在都是营长了,管着好几百人,比当初的孙大当家可厉害多了。现在的一个营,足以削平当初的蒙山寨了。可是,家业大了,规矩不可废。记得当初司令在山寨成立军法裁判所,让我管这件事,他对我说了好多话,有的忘了,但一句话我记得很牢靠,‘法者,天下至公也’军法也是法,而且应当更严厉,更加公平。要求士兵做到的,军官必须带头,这是我们蒙山军发展壮大的根本原因。所以,我不同意赵维秀的任命。”
  相比升任三十九标标统的高飞,周毅更喜欢赵维秀,觉得其人打仗勇敢,为人仗义,不就是一点小毛病吗?何至于被你抓住不放?
  “曹处长,如今你位高权重,在司令那里说得进话。可是,你别忘了,在司令部当处长和下面带兵不一样!你不会考虑那么多士兵乱糟糟的事情,也不需要冒着炮火冲锋陷阵!部队要扩编,要招兵,要成立四十标这个新标,还要出兵广西!我可不能等,你不同意赵维秀,可以,我先让他代理!你回去汇报司令,我也会给司令报告。”周毅冷下脸来,“敏忠,赵维秀是我提的,但司令已经点了头!”
  “当然,不然我不会来这里。”曹敏忠毫不让步。
  曹敏忠还没离开周毅的部队,朝廷派出的“宣旨团”已经来了茂名,曹敏忠惊讶这帮人不先去广州竟然先到了茂名,真是奇怪啊。
  作为第五镇的军官,曹敏忠无权参加宣旨会,但他就住在周毅的司令部,猛然在一帮穿着官服很是扎眼的朝廷官员中看到一个人数次出入周毅的卧房,俩人很是熟络,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闭上房门想了很久,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是周毅的妻兄郑笃!没错,当初郑笃来蒙山军占领下的郑家庄来探视郑婵,在充作龙谦司令部的郑家大院里见过此人,郑婵还对自己做了介绍。
  沂州道伏击龙谦的案子发生后,江云侦知为郑诚为主谋之一,花了很大精力追缉郑诚。因其逃入天津北洋大本营,事情便压下来了。而郑笃在官场的地位高于其兄,现在竟然跟着来传旨了……作为政治处处长,曹敏忠清楚龙谦是一定要反清的,所缺者唯时机了,但周毅身为第十镇统制官,带领着蒙山军一小半主力,有这样一门亲戚,实在是别扭万分……
  曹敏忠留了心,密嘱手下监视郑笃。发现郑笃甚为活跃,不仅数次与周毅密谈,而且跟来到茂名的新任十九协协统冯仑单独吃过饭。曹敏忠心中感到了不安,决定返回广州。他尚未动身,龙谦带着拨给第十镇的直属队及一批参谋人员来到了茂名。曹敏忠没有参加一系列的宴席,但龙谦视察第十镇直属队的时候,找了个机会跟龙谦汇报了赵维秀和郑笃的事。
  “哦,郑笃来了?我怎么没见?”显然,周毅和冯仑并未跟他提起此人。
  “据说是提前走了。”
  “哦。敏忠你可以回总部了,第五镇那边也拿出一个名单了,按照程序去考察吧。”
  “赵维秀怎么办?”
  “你做的对。如果下面有看法,打起仗来一定受影响。不提了,我从九协调一个来,十七标营长秦大虎,当年跟老宋留守蒙山的伤号,人很稳重,哦,这个人你认识,随后你再补程序。”
  “明白了。那属下就回广州了。”
  “嗯。敏忠啊,有人说你是黑脸包公,也有人说你是拉大旗扯虎皮狐假虎威。说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如何做。你呢,优点很多,最关键的是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不然我当初不会选你来管军法。缺点呢,就是过于刚直了,不过这其实也是优点。法理就是人情,我们制定军法的目的是为了官兵好,而不是为了找茬处理人,是不是?将来我们还要建立一整套的法律,我反复琢磨了,非得依法治理不可,所以,你的缺点我不仅不批评,而且还要表扬。你做的好,好好做下去。”
  “绝不辜负司令的信任。”
  “唔,可以再提升一步,不辜负这支军队,不辜负这个国家,不辜负自己的一生。”


第四十一节 勋章奖章纪念章
  广西之乱在蔓延。黄兴指挥的义军在太平府以东的江州跟总兵陆荣廷的部队打了一个恶仗,双方都死伤惨重。江州被义军攻克,陆荣廷败退太平固守,但义军似乎也筋疲力尽了,战事转入胶着。
  周馥每天都在催促龙谦出兵广西,因为广西也是他的治下。第十镇成立后,这份差事理所应当落在周毅头上,因为他的部队就在粤西。
  钦差也带来了催促新成立的第十镇出兵广西的钦命。龙谦到了茂名后,指示出任十九协协统的冯仑立即统率三十九、三十八两标及十九协直属队计6500人西出广西。这份命令意味深长,表明了第十镇仍归龙谦指挥的事实。
  龙谦在茂名见到了奉命赶至茂名的十九标主要军官,为了避开钦差,会议在深夜秘密召开。
  龙谦对西征做了原则性的指示。龙谦认为,黄兴义军因补给问题势难持久,而广西清军正在集结,只要打上一个败仗,义军将会败退中越边境。所以,十九协的作战任务并不复杂。现在义军云集太平府一带,你们不要凑热闹,而要翻越十万大山,直趋宁明、龙州,断其后路!我估计,战事在你们占领宁明龙州后应当就结束了,义军将不战自乱。
  龙谦明确了指挥体系,这是最关键的,他对冯仑说,部队西进后,一般的作战请示第十镇首长,重大问题请示总部(他第一次使用了总部这个词)。这次从美国带回来几部无线电台,参谋处正紧急训练无线报务员,先给你们配一台。这可是好东西,你们要切实保护好报务员、译电员和机器,决不能出任何的岔子。但无线电报机可能使用上还不那么可靠,所以,传统的通讯联络不能放弃,要切实保证联络的畅通……
  指示了作战方略后,龙谦对冯仑说,我知道你早想着独挡一面了,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十九协进入广西后要做好立足长久的打算,而不是打一下就退回来。我提醒你一句,广西民风强悍,胜于广东。广西兵吃苦耐劳,悍不畏死,是最好的兵源。因为该地民族杂居,风俗各异,你们要真正意识到百姓的力量,切实尊重当地百姓的风俗,严格纪律切实做到秋毫无犯,尽力帮助当地困难的百姓。
  要大力招收广西子弟参军,部队有了广西子弟的血液后,融入广西就容易多了。在我眼里,广西的重要性胜于福建,若是你们为第十镇全军西进广西打好前站,就为我军进占广西张开两翼开了个好头,就是首功一件。
  你们的给养不能依赖广东,因资金紧张,我只给你们带四个月的军资,剩下的就要自筹。跟谁要?当然是跟广西官府要,决不能盘剥百姓。冯仑你打仗的能力是有的,但做地方工作的能力就差一些,这次正好锻炼一下……什么是能力,能力就是解决问题的本领,就是分寸感。过强和过柔都是不可取的,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在我们没有跟满清朝廷彻底翻脸之前,要保持与地方官府对话的渠道……
  讲了这些后,龙谦对十九协营长以上军官说,总部已经制定了授勋受奖条例,勋章和奖章都在广州制作完毕,不久,我将亲自主持高级军官的授勋仪式。自蒙山建军,我们磕磕绊绊走过了近九年的艰苦历程,部队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上百个,该有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了。授勋你们是赶不上了,等你们拿下广西,我亲自过去给你们授勋!
  没有来得及等参谋处派出的通讯组到来,急于立功的冯仑已经带三十九标折返钦州,招募向导,部署翻越十万大山了。
  冯仑走后,龙谦和周毅、蓝心治等人商议了后续事宜。待四十标组建完成后,留四十标驻防廉州整训,周毅率第十镇及第二十协机关直属队及第三十七标相机西出广西,实现经略广西的战略任务。时间应不迟于3月上旬。
  建立勋章奖章纪念章制度早就谋划了,龙谦甚至亲自设计了勋章的样式和等级。起初是没有制作条件,后来在山东有了工业基础,压制银质铜质勋章已经不是问题,又碍于朝廷耳目,事情一直拖着。
  蒙山军大部分军官并不了解勋章制度对于军队的意义。它其实是维系军心,树立荣誉感、归宿感及辅助完善晋升渠道的重要手段,近代化军队无不建立并严肃对待授勋立功事宜。
  蒙山军主力进入广东后,反清进入倒计时。龙谦之前的伪装在一层层剥落,实施勋章奖章制度便提上了议事日程。政治处成立后,龙谦向曹敏忠口授了自己建立授勋授奖制度的指导思想,委托曹敏忠着手完善有关条例,在征求司徒均、王明远等人的意见后,又专门让曹敏忠带了草稿去尚未彻底离开报馆业务的洪粤诚那里征求了意见,最终定稿了授勋授奖暂行制度。
  勋章分金银铜三级,每级又分二到三等。
  金质勋章又叫卓越勋章。分两等,一般授予为蒙山军发展壮大立下卓越功勋的团级以上军官。银质勋章又叫英雄勋章,分三等,面向全军,授予那些在战役战斗中立下战功的官兵。此级勋章只针对作战功勋而授予。铜质勋章又叫优异服务勋章,授予在训练、服务地方、抢险救灾等活动中表现优异的官兵。
  金质勋章为五角星,中央是军旗的形状。一等卓越勋章要比二等大一号,式样完全相同。值得一提的是,卓越勋章并非纯金,而是镀金而已。
  银质(英雄)勋章设计为圆形,中间是双剑交叉图案。等级以大小区分。
  铜质(优异服务)亦分三等,勋章形状为三角形,中央是山峰形状,喻示不忘蒙山之本。
  式样质地不过是个形式,关键是一整套勋章制度要建立起来。待遇,授予的条件,授予的机关都要做明确的规定。
  根据已经定稿的授勋条例,金质勋章授勋机关为蒙山军总部,具体承办部门为政治处。一等银质勋章授勋机关为镇(师)司令部,二等为协(旅),三等为标(团)。铜质勋章一等为协(含)以上机关,二等为标(团),三等为营。
  授勋条例规定,获得勋章的同时颁发奖金不等,获奖者同时获得优先提升的资格。
  除了勋章,龙谦还设计了奖章和纪念章。前者是给予一般性的表彰。后者是一种资历证明。前者带有金额奖励,后者则没有。比如参加过蒙山整军的官兵,全部获得蒙山整军纪念章,参加过庚子勤王的官兵,则颁发西沽战役纪念章。参加过武定抗洪的官兵,则颁发武定抗洪纪念章,参加过湘赣和灵山之战的部队官兵,也会获得相应的纪念章。
  除了勋章,奖章和纪念章全部由具有不错绘画功底的许思设计,前者是红白相间半圆型,后者为扁方形,上面压制了字迹。
  所有勋章、奖章、纪念章全部由广州铸币厂承制,该厂因此发了一笔小财。
  颁发勋章奖章纪念章要举行仪式,龙谦当然要等钦差离开后择机再办。
  随后,钦差队伍跟随龙谦回到广州,代表陆军部批复了龙谦关于重建第五镇的相关任命,以封国柱为第九协协统,辖阎树林第十七、郭海昌第十八两标,十七标不变,十八标的前身便是第九协补充标;以杜三立为第十协协统,辖康四生第十九标(番号不变。康四生原为十九标二营长)、古小林第二十标(古小林为第五镇警卫警长,该标为新建)。
  直属队基本不变,其中贡开辰、迟春先分别调入第十镇担任炮标、骑标标统,加强第十镇特种部队的建设。
  钦差回京后,龙谦连发指示,部队迅速转入扩军、整军的浪潮中。
  朝廷拆分第五镇,旨在分解龙谦的实力。新军各镇直辖于陆军部,在第十镇成立后,理论上龙谦就没有权力指挥第十镇了,实际上如何,还要看结果。但对于老五镇的军官们,又一次大提升的时候到了,随着两个新步标的组建,以及大批基层军官被调入王明远正在扩大的保安军,空缺的岗位相当多!大批优秀的士兵被提升为班长,班长则升为了排长,然后一级级地升上去!
  军官们自然兴高采烈。除掉少数未达自己目的者,绝大多数都兴奋满足。
  人天生就向往权力而忽视自己的能力。对蒙山军迅速扩张带来的战斗力下降以及可能出现的分裂危险感到忧虑的是极少数高级军官,大多数中下级军官对第十镇的组建感到高兴,因为自己十有八九要升官了。
  于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这是不对猛烈扩张不可避免的。带一个连和带一个营已经有很大的区别,而带一个营与带一个标的区别就更大了。
  由于龙谦的干涉,“意外”地从营长岗位直升标统的秦大虎在晚年撰写的回忆录《征伐天下》中用了很大篇幅描述了自己升任标统闹出的笑话和思考:做营长时考虑的是训练和作战,对于后勤很少考虑,最多检查一下连队的伙食,但是当了标统不行了!后勤问题一下子涌过来,几乎将自己搞懵了!标(团)是蒙山军那个时代最大的战术单位,司政后机关一应俱全,不仅要考虑训练和作战,部队的思想问题,后勤问题如山一般压上来,尤其是后勤问题,看起来是小事,件件影响到部队的战斗力,哪一件都轻视不得,自己所接手的三十九标临时配属第十九协前往广西的路上,部队面临断粮的威胁,简直要将自己折磨到崩溃!当了标统,才知道与营长虽然只差一大级,难度翻番都不止……直到部队编制进一步完善,配备了专管后勤的副团长之后,自己的精力才得以集中到作训上来……
  除了令人头疼万分的后勤管理,部队的思想工作也极为严峻。那是我军历史上非常严峻的时期,自己在营长岗位上还认识不到,升为标统后就感受到了。第十九协西出广西切断黄兴义军后路的进军路上,已经感受到了分裂主义的苗头……
  在大扩军中升任标统的古小林的回忆录也有类似的记载。古小林在回忆录中写道,很多人认为总司令当初断然北伐就好了,可以避免随后发生的萧蔷之祸。但是,持这种观点的当事人完全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第十镇组建后,我军的战斗力不升反降了!军官严重短缺,枪弹依赖山东的输运,地方民心未附……这些摆在明面的困难不必说了,其实还有非常多看起来很小,实际上很麻烦的问题,比如语言问题,一方面要招兵,一方面又言语不通,我们这些山东老兵听不懂广东话,广东兵又不明白山东官长在喊什么。司令甚至自己带头学习粤语,讲广东话。还有就是吃,广州面粉甚缺,习惯了面食的山东兵不习惯一日三餐都是糙米,牢骚很多。气候也是一方面,冬季还好一些,夏季热得受不了,中暑的很多。至于蚊虫叮咬带来的种种疾病,还有野外训练与蛇打交道,都是很麻烦的事情……我军主力自山东南下,后来饱受一些自以为是的历史学家的评议,且不争论正确与否,南征确实锻炼了我军主力部队对环境的适应性,我们这些基层军官在南征中从总司令那里学会了一整套带兵的方法,训练出了近似一致的思维,树立了只要开动脑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的信念。等数年后部队进军西藏,其艰苦程度数倍于南征,但各级军官所做准备工作就很充分了,减员比预计的小的多,我认为经验正是从两粤整军而来……我军源流数支,但无可争辩的是,经历过两粤整军的我军主力衍生出的部队,始终是国防军的脊梁。
  出身警卫营长的古小林在回忆录中暴露了国防军派系之争的事实。但他坚持认为,龙谦以第五镇分家和第十镇西出广西缓和了与清廷的关系,争取来一段宝贵的时间,是极其英明的决定,和他一生所做的大部分决策一样,可以经受住历史的考验!


第四十二节 转机
  第十镇顺利组建及冯仑所部迅速西进广西,朝廷与龙谦的正在升温的矛盾暂时平息了。1908年新年到来之前,钦差队伍离开了广州,乘船走海路回京了。
  第五镇开始大规模地招兵,以充实被削弱的部队。春节前后,征兵的告示贴满了各城镇大街小巷,第五镇的军饷一向地高,军饷的计发形式也与国内新军有着很大的不同,并不全部发至官兵手里,而是采取了记账形式。钱放在后勤处或者后勤科,按照山东商业银行的活存活取计息。如有需要,可立时支取。蒙山军的老兵们都适应了这种办法,但广东招募的新兵显然不太相信。新兵入伍,立即发放一个月的军饷,这也是蒙山军的规矩,他们中的大多数立即从后勤处取出全部军饷,发现并无障碍,于是感到了安心。但他们在取出军饷时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你取钱干什么?如果是寄给父母,将不会遇到障碍,并且在登记后有专人帮助寄出。如果是用来个人消费,则会被告诫,在部队衣食无忧,军纪条例又不许吸食烟土嫖娼赌博,连饮酒都有严格的限制,最好不要胡花,费钱不说,搞不好还要挨军棍。
  大部分新兵对此感到新鲜。少数有文化的新兵觉得部队很有人情味。背后的核心秘密却是为此节约了大笔的资金,并且增加了部队的凝聚力。
  新任广州将军凤山尚未到任,龙谦指示王明远继续进行广东巡防营的改组。自惠州后,王明远开始对韶州府巡防营进行整顿,完全不理会朝廷不许再动巡防营的警告了。
  就改造巡防营而言,情况与两个月前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广州保安团和肇庆保安团组建后,大部分兵员来自原巡防营,剔除的只是喝兵血的军官和体质孱弱、有大烟瘾的兵丁。保安团的军饷比原巡防营高了一倍,立即吸引了巡防营的普通兵丁。而足额发放的军饷也抵消了陡然加大的训练量带来的痛苦。派来的第五镇军官均是练兵的好手,教官身先士卒就征服了大部分普通士兵的心,如果不是言语交流上存在一定的困难,情况可能更好一些。
  除了军饷和军官,第五镇对于两个新编的保安团在武器配备、军服发放、医疗制度建设等方面的投入也改变了原巡防营官兵的态度,觉得改编并无什么不好。
  第五镇本就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练兵方法,龙谦又专门给王明远拨了一笔练兵专费,对于练兵成绩好的官兵立时给予奖励并提升官职。巡防营兵丁多是贫家子弟,所图着只是银钱养家而已,此举自然刺激了保安团练兵的热潮。
  而严格的军律却获得了地方士绅的称赞,加上当地驻军严明的军纪和有效的剿匪行动,极大地改善了军民关系。韶州是蒙山军主力十七标的防区,他们一到地方便突袭剿灭了一股为祸当地多年的悍匪,救出了四张“肉票”,赢得了当地士绅的称赞,极大缓和了地方与客军之间的紧张气氛。
  巡防营本是一个系统,广州、肇庆两府发生的变化迅速被其余州府获悉,王明远在动手对地位极为重要的韶州整顿时,阻力便小了许多。
  韶关是广东的北大门,龙谦极为重视。指示韶州保安团按照第五镇主力标的编制编组,并拨过去一批从礼和洋行购买的库存的委员会式步枪。在戊申年(1908)春节前,韶州保安团正式成立,实编2600人,三营十二连的大编制,并配备了机炮连、骑兵连和工兵排,指挥机关一应俱全,连政治科也成立了,成为了看上去颇有战力的地方武装。
  韶州保安团的成立是一个转折。本来朝廷是明令龙谦暂停巡防营整顿的,但龙谦抓住了孚琦遇刺及“暂停”二字,恢复了对广东巡防营的收编行动。
  待出任广州将军的凤山春节后自陆路抵粤,第一站便是韶州,十七标及韶关保安团列队欢迎了这位极不情愿来广州的满族将军。
  那天下着小雨,凤山特别注意了在雨中等待已久的保安团的军容,感到很满意。问陪同他视察的地方官,保安团组建多久了?韶州知府得意地说也就是一个月的样子。凤山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可堪大用了。”
  “都是第五镇支援、训练的好。他们一来韶州,便剿灭了当地一股巨寇,百姓十分高兴。”韶州知府如实答道。
  这却和京师掌握的情况截然不同。看上去韶州地方对于第五镇并不反感啊。凤山感到有些不解。不过,第五镇和地方关系融洽并非坏事,因孚琦毙命刺客而对广州之任视为畏途的凤山出京前甚至有荆轲潇潇易水之感。朝廷寄他于厚望,不仅要扑灭孙文乱党,而且要对付反迹彰显的龙谦第五镇,担子极重。
  从韶州来看,广东局势并非朝廷朝廷想象的严重。这样就好,已风烛残年的凤山,真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或许朝廷分裂第五镇的计策已然奏效了吧?凤山是带兵已久的宿将,军事上不能说是外行。很想到广东后有一支效命自己的军队,所以,他在韶州停了两日,专门看了保安团为他举行的军事会操,感到一个来月时间搞成这个样子真是不简单。老将军还是官僚了,他竟然不知道韶州保安团中有四十一名军官是第五镇派出的,撑起了部队的架子。
  凤山抵达广州,立即收到第十镇十九协翻越两省交界的十万大山,出奇兵抄了黄兴后路的消息,凤山极为高兴,认为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周馥依照官场惯例,举行盛大宴会欢迎凤山的到来。凤山却没有见到他想见的龙谦。周馥说龙谦嘉应、潮州一带视察防务了,大概还要几天才能返回。凤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周馥向凤山介绍了广西局势,说周毅所部占领宁明、龙州后,乱党后路已断,不久当可敉平。
  凤山并不是十分在意广西之乱,他甚至没有落实引起广东事变的巡防营整顿是否真的停止了。恢复旧制已是一句空话,韶州保安团就摆在那里嘛。
  凤山首先要了解的是孚琦之死的究竟。他觉得这件事涉及到自己的安危。
  广州事件在京师纷传着不同的版本,有人说孚琦并非死于乱党刺杀,凶手另有其人。另有其人指谁?自然不用再解释了。因为那件事得利最大的就是龙谦。一力弹劾他的孚琦被杀了,朝廷终止了对他的调动,而是采取了更为和缓的方式,只是分去了他的一半兵力。当然,分走的那一半是否落在朝廷袋中,尚有待检验。至少现在一切顺利,第十镇不是乖乖地奉命出兵广西并且甚为卖力吗?
  凤山在周馥的配合下调阅了孚琦遇刺的档案。两名现场被捕的日本人已遵令移交日本领事馆,现在据说已经回国了。剩下一名广东籍的刺客受了重刑,不久便死在广州府的大狱中。留下的口供承认他是革命党,但究竟开了几枪,朝谁射击却语焉不详。现场的目击证人很多,既有周馥侍卫的证词,也有龙谦卫队的证词,更有孚琦卫士的。大家说的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共同点就是现场很乱,孚琦遇刺,龙谦救助周馥而负伤,但究竟响了几枪就不一致了,有说三枪的,也有说两枪甚至四枪的。而孚琦身中两弹确凿无疑,可惜他已经安葬了,永远无法用科学手段检视伤口了。
  如果真是响了两枪,龙谦负伤便难以解释了。
  凤山对朝廷释放有谋刺嫌疑的两名日人表示不满。假如严酷审讯,或许会找到潜藏在广州城的革命党残余。但朝廷对洋人,包括东洋人是越来越窝囊了,人家说携带武器是自卫,那便是自卫,人家说没有开过枪那便是事实。想到偌大的广州城里不知潜伏着多少亡命刺客,凤山便不寒而栗。
  凤山在抵达广州后的第三天亲自动手给慈禧上了一封折子,报告了他已到广州,一切顺利。他报告了进入广东后的所见所闻,尤其称赞了韶州保安团,认为确实比他所知的巡防营大有改观,可见整顿确有成效。他给朝廷报告说,第五镇抽调教官整顿巡防营并非无利,所虑者唯控制权耳!广东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必须重兵镇之。考虑到第五镇必将北调他处,不如现在就着意整顿巡防营,俟条件具备,可以广东本军改编为一新军镇。这样就需要从北洋,特别是第一镇中抽调一批可靠的军官南来广东,助成其事。
  凤山也报告了他听到的第十镇消息,认为第十镇尚可称实心办事,所部十九协已深入广西,断贼后路,不日将有捷报传来。
  在报告的最后,凤山再次讲到了孚琦一案。他在报告中正式表示了朝廷释放两名日本疑犯的不满,认为日人定然参与其中了,“查孙文逆贼以日本为巢穴多年,可见日本颠覆我大清之险恶用心矣。奴才甫至广州,将军府属员传言谋刺孚琦者乃日人雇佣当地人所为,背后定然受了孙贼之唆使,现日犯已释,线索立断,令人扼腕。日本万不可信,愿太后提防之……”
  凤山的报告中没有提到龙谦和他的被削去了一半实力的第五镇。大概是他没有见到龙谦之故吧。而凤山念念不忘的孚琦一案中的重要人物韩策,正从一艘自广州开往天津的海轮上下船,乘了火车去北京了。他将在北京会合山东派至东北的人员,前往第十八镇出任那支孤悬关外部队的情报军官。韩策很想先会山东,探视已经近三年未见的父母,但未得允准。
  法政路刺杀案后,龙谦亲自接见了韩策并与之长谈。王之峰认为韩策并未彻底暴露,有意将其派回日本继续潜伏。但龙谦认为危险极大,决定结束韩策的卧底生涯。因法政路事件需要长期保密,韩策留在广东或者山东都有不妥,于是委任韩策为第十八镇情报处副处长,命其出关了。
  临行前龙谦交代了韩策对于鲁山部队的指示以及大力在北满俄人中发展情报人员的要求。为了保险,龙谦只是口述,由韩策向鲁山转达。为证明韩策的身份,韩策需先至北京,然后再到沈阳,由田书榜陪同去吉林。
  “好好干!要不了几年,我们就会会师中原!”龙谦拍了拍韩策的肩膀,“前途无量,善自珍重吧。”


第四十三节 莫理循的报告
  《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莫里循在广东危机爆发后受英国驻华朱尔典委托跑来了南粤,以一名政治家兼新闻报人的目光仔细观察了南粤政军情势。在气候转热的季节,莫里循给公使朱尔典撰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随着周毅率第十镇主力进入广西,广西事件已彻底平息。虽然有第十镇大将冯仑杀俘的暴行传出,数百名(有说多至千人)的俘虏被集体枪杀。消息传出,两广一片哗然。广州新闻界一度时间全在关注此事,第十镇受到新闻界一致的批评,此事已经连累龙谦将军,普遍认为龙谦仍然对第十镇有着实际的控制力,他似乎应当对此事件负责,但迄今尚未得到第十镇处理此事的消息。急切盼望平息乱党的清廷并不会追究。风传黄兴已再次神奇地逃脱了清军的追捕,逃出广西躲入了法国人控制的越南,不过尚未有确切的消息。”
  “广东方面尚属平静。四月初朝廷重翻肇庆府旧案免去龙谦广东陆路提督并未引发波澜。此举显然是为凤山将军彻底掌控广东地方部队铺路。熟悉军务的凤山显然比他的前任更有作为,他来广州后投入了很大精力整顿巡防营,据说已申请陆军部给广东一个新军镇的番号了。这样看来,龙谦被削弱的第五镇或许很快将调出广东了。就在一周前,凤山下令龙谦驻广州部队退出广州,接替周毅第十镇在粤西的防务。为此,两广总督周馥与凤山发生了不快,周馥显然担心龙谦的反抗,因为粤西经济较粤东而言更为落后。但龙谦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命令,当然是有条件的,他在广州留下了一个营的部队,据说是为了保护他的产业——军火厂、被服厂及新建的橡胶厂。对此,凤山将军显然妥协了。
  龙谦的退缩,预示着广东局势将彻底平静下来。这位曾引起朝廷极大不安的年轻的实权派军事领袖选择了与朝廷合作,但他是错误的,他不属于朝廷信任的将领,他的地位已无法与袁世凯相比了。
  但龙谦又是受欢迎的,在他率第五镇司令部离开广州前,广州几个月来因实业方面与第五镇打的火热的工业、商业界人士为他举办的盛大的欢送仪式,我从广州商会搞到了这次酒会的入场券,第一次亲眼见识了这位名震南粤的将军,他有着中国人少有的健壮体魄和良好的教养,操一口带着美国口音的英语,与我做了大约五分钟的交谈,随即被可恶的德国礼和洋行的人叫走了,他们似乎有更重要的商务要谈。
  龙谦确实是中国军事将领中注重实业建设的第一人,他来广东不过一年的时间,已经在德国人和美国人的帮助下建立了三座军火厂,两个生产炮弹和子弹的厂子,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一座修械厂,用来修理枪械火炮。除此之外,他还拉来了银行资金投资建立了一座火电厂,收购了当地钢铁厂的股份并实现了控制。至于被服、橡胶等就更不值一提了。
  值得一提的是上月末在广州举办了一次罕见的飞行表演。表演的飞机一共三架,都是从美国运回零部件在广州组装的。地点在第五镇修建的大操场,那里是他们平时校阅军队的所在。这件事的背后还是那位被刻意打压的将军,据说是他派人联系美国方面的。现在已建立了一支飞行队,队长叫冯如,广东人,今年二十四岁,幼年时随父定居美国,酷爱航空,去年曾在旧金山以东的奥兰多设立飞行器公司,他是去年冬回广州的,和他一起回来的有十几个人,其中一半是美国人,他们一直住在第五镇的军营里,受到严密的保护。现在这位年轻的冯先生已经在广州成立了冯如飞机制造公司,投资大约20万美元,厂子已经开始建造了。
  那次飞行表演轰动了广州,两广总督亲自到现场观看,跟龙谦将军在一起谈了很久。但凤山将军却没有露面,大概这位固执的老将军正忙于他的新军组建吧。
  还是汇报军事政治问题吧,这是您最为关心的。自去年12月慈禧太后下旨要求宪政编查馆大臣会同民政部大臣参考宪政国家的法律,为她的国家制定一部涉及言论和结社自由的法律条文后,中国的局势为之一变。要知道,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在之前意味着谋反,那是朝廷决不能宽恕的大罪!这真是惊人的进步。这项旨意的披露在广州掀起了热潮,报纸发行量在三个月内增加了三成。政党也出现了,最著名的是一个叫做‘科学与民主同盟’的组织,其发起人是广州报界赫赫有名的洪粤诚先生,此人一向以评论犀利著称,在广州知识界有着广泛的影响力。我为此访问了这位曾游历欧洲主要国家的长相奇特的人士,认为他的组织已经具备了西方政党的主要特征,纲领明确,组织完善,很值得关注。科学民主同盟认为,导致中国落后挨打的主要原因是科学的昧暗和政治的独裁,因此,复兴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的途径就是普及科学并促进民主。就此,我与这位可敬而博学的洪先生做了两次长谈,这是一个激进的,但是又是理智的人物,他承认中国科学和民主的基础还是零,一切均需从零开始。首先要普及义务教育和完善法律,由此培养中国人的公民意识。这不能不让我吃惊,看来中国并非没有具有民主意识的人士,不过是在政府的高压下消亡了。
  洪先生非常推崇山东省已经收到成效的义务教育。我曾在给您的报告中详细介绍过山东在普及教育方面的卓越成效,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但在完善现代法律体系方面,山东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工作。这位洪先生认为,必须双管齐下才能改变中国。他当然没有忘记实业建设,但是,他认为,不从思想上改造中国,将只关注个体的中国人教育培养成为具有国家社会意识的现代人,中国断无希望。
  目前,洪先生担任主席的科学民主同盟已经吸纳了几百名成员,他们按照地域组成了分会并开展活动,他们已经有了一份内部的报纸,名字就叫科民盟报,但尚未公开发行。哦,差点忘了,洪先生的政党成员几乎都是广州工商界人士,算是上流社会的人。这些人有着不错的教育和教养。我认为,如果中国党禁大开,这个科民盟是有着远大前途的政党,应当加以重点关注。
  局势似乎继续向着有利的方向转变。上个月,我在广州看到了一份具有深刻意义的‘上谕’,这是满清朝廷那位年迈的掌权者对于一个按照她指示经过长期努力后就言论及结社自由出具的实施意见。算是正式开了言论和结社自由的大门。令人奇怪的是,本当热烈欢呼的中国知识界人士却以沉默相对。著名的反清人士章太炎先生在《民报》上发表了《排满平议》,这位章先生先自行设计了一个古怪的问题,然后由他自问自答。问题是,有人说,汉人的祖先是从西方来的,战胜了土著苗人,成为中国的主人。因此,主张排满的汉人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对于苗人而言,汉人似乎也应该被排。且不论这个问题多么荒诞不经,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位章先生竟然查到了汉人比苗人更早来到中国本土的证据,而且还考证出传说中黄帝战胜蚩尤,绝不是一场部落混战,而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光复!并以此证明现在汉人驱逐满人是理所应当的正义行为,是反侵略!如此奇怪的言论堂而皇之地发表,可见大清帝国目前的言论是多么自由了!
  有理由相信中国会走向君主立宪的道路了。继年初江浙成立了地方议会性质的谘议局后,广东也在酝酿着谘议局的成立,推动此事的正是洪粤诚先生领导的科民盟。官府目前没有任何的反对,至少总督府没有表态,而已经离开广州的龙谦将军据说以极大的热情镶赞此事,并为此赞助10万银元。随着地方上具有经济实力和政治影响力的人士进入谘议局,必然会在政治上追求其利益,因而推动君主立宪的进程。
  最后还是说一说军事吧。因为新军的建立且满清中枢并未掌控这些超越旧式军队战力的部队,满清君主立宪似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了。不然就有革命的危险。继在江苏成立了第九镇,湖北成立了第八镇,在关外出现了第十八镇和第二十镇,现在又有了一个从第五镇分出的第十镇,加上凤山将军极力筹备的部队以及山东事实上存在的新军部队,中国已经有了十三个师的新式陆军。或许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新师成立。但考察其源流,中央控制的只有四个师,第一、第十、第十八、和尚未成立的广东部队。属于北洋系的五个师,第二、三、四、六及第二十(有可靠消息说驻奉天二十镇实际倾向北洋),第八、第九两镇更像地方部队,另外就是山东军和被削弱但正在大力补充的第五镇,显然控制在龙谦手里。或许他仍保持着对第十镇的影响力也说不准。这样看来,满清政府中枢可以依赖的军事力量实际上很有限。我们那位已经离开北洋军队指挥岗位但仍保留着影响力的老朋友假如可以继续操控北洋军,他应当是我们首要关注的人物。
  其次就是龙谦将军。他应当排在第二位。他手里有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第五师,还保持着对山东足够的影响力。据说良弼将军在出任山东巡抚后并未实现对山东军政的控制,那里的矛盾很激烈。我计划在几天后离开广州去山东调查,这里的局势已经稳定,没有什么重大新闻了,唯一的变局是凤山将军正在整顿的巡防营,现在有三股势力在较力,凤山代表的满清政府,从北洋调来帮助凤山整编巡防营的北洋系军官——他们似乎并不让凤山满意。最后就是龙谦对于广东地方部队的渗透和广东地方对于其的掌控——大批的下级军官和军士仍留在巡防营中充任教官,其军费基本来自地方。所以,将广东部队计入满清政府名下似乎有些不妥,它即使被编为新军师,其立场也耐人寻味。
  据说北京两位最高统治者的身体都不太好,或许他们的生命已经倒计时。变化将在满清最高统治者死亡后发生,这是注定了的结局。中国的历史早已证明,这个古老的国度从来就不靠法律和民意,他们更信奉实力,谁掌握更强大的实力谁就可以成为最高统治者。因此,为了保证大英帝国在中国乃至远东的利益,必须加重培养代言人的力度,这个人必然是北京那位老朋友,因为男方这位军事领袖的政治立场更偏向于德国和美国……”
  莫里循并不是大英帝国驻华公使馆的属员,他和朱尔典公使良好的私人关系使得他可以畅所欲言。在信函的最后,莫里循讲到了孙文的革命党,“孙黄所代表的主张武力推翻满清的势力连遭失败,损失惨重。龙谦军对于广东的清剿使得孙黄依靠的会党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据广东省官员提供的数据,一年来,计有四百余人被逮捕,六个地下组织被取缔。随着地方保安团实力的增强,孙黄在广东的希望已经渺茫。这间接地打击了日本人,日本人对此十分恼恨。可以断定,去年发生的广州事件背后确有日本人的影子。我估计,孙文在很长一段时间将销声匿迹了,但他的影响犹在,在广州,同情孙文革命党的人士还有,但越来越少了……将来会发生什么,真的令人非常期待。”


上部 第四卷 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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