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彰德秋操




第一节 山东出现了同盟会
  同盟会成立后,虽然内部仍然存在很多不同的声音,但大的方针算是定下来了。而且在黄兴的拥戴下,孙文出任了总理。“十六字”方针的核心是驱除鞑虏,否则其余三条都谈不上。所以,同盟会将工作的重心放到了国内。
  当务之急就是在国内建立同盟会的坚强组织,否则一帮立志推翻满清的人们在海外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就说孙文常驻的日本,各阶层不乏孙文主义的支持者,但政府绝不会出兵帮助孙文。日本军部和财阀们在日俄战争后,目光已经转向了中国,但那些掌握日本政策导向的大员们宁愿与满清的实力派合作,比如袁世凯。也不愿意去扶持无钱无兵的孙文。
  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同盟会高层在确定纲领后开始研究具体的行动步骤。武装反清是肯定的了,他们不赞成甚至讨厌立宪的呼声。孙文和黄兴作为同盟会的主要首脑,一方面组织舆论上的宣传,另一方面则是进行组织上的安排。
  具体方向有三个,一是江浙,二是两广,三是两湖。其中,孙文、胡汉民属意两广,黄兴和宋教仁、刘揆一更重视两湖。江浙一带立宪势力最强,主张武力反清的是光复会,比起立宪派的力量来说就弱的多了。
  依靠的力量也出现分歧。孙文还是主张走武装会党的老路,而黄兴则开始关注军队,特别是新军。因为近年来国内留日学习军事的青年渐多,这些人基本都对满清失去了希望,比如现在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的蔡锷等人,朝气蓬勃,充满了干劲。他们回国后基本要进入了新军系统,将成为一支不应忽视的力量。而且,就满清政府的军事力量而言,海军已经式微,且把持在福建帮手中。关键还是陆军。而陆军新军继北洋六镇之后,湖北成立了新军第八镇,江苏成立了新军第九镇。一部分人认为,应当将精力放在对新军的渗透上。
  最后决定,在全国有条件的省份都建立同盟会的支部,做舆论上的宣传和组织上的准备。这种预备性的工作不仅是必须的,而且绝不会白干。
  吴禄贞在1905年11月去了趟日本,跟黄兴讲了他去山东点验第五镇的故事。吴禄贞认为,山东新军第五镇名义上是北洋六镇之一,实际上跟袁世凯矛盾重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这支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统制官龙谦出生于美国,应当是同情革命的。
  这个消息引起了孙黄的注意。这是孙黄第一次听说龙谦这个人。于是,山东纳入了同盟会工作的重点。孙文开始物色回山东建立支部的人选,很快就找到了,他就是徐镜心。
  孙文委派的山东支部负责人徐镜心在春节前回到了山东。他此番的任务是在山东建立同盟会的组织。只带了两个助手,韩策和刘芬泽,都是山东人,而且都是东京科学补习所的成员,第一批加入同盟会的骨干。
  徐镜心在1903年赴日留学,1905年结识了孙中山,8月20日的成立大会他是参加了的。事后孙中山单独与他谈了话,委托他主持山东的工作,希望他在回国后大力发展组织,加强反清宣传,为武装推翻满清政权积蓄力量。徐镜心表示他一定不辜负总理的期望,努力将山东打造为同盟会最可信赖的基地。
  韩策是济南人,而徐镜心和刘芬泽都是胶东人。徐镜心本想将支部设在胶东,但韩策却建议设在济南。理由是济南是山东的政治核心,目前又建立了那么多的学校,有利于发展成员。徐镜心思考一番后便同意了。
  韩策的意见是对的,知识分子众多的地方,反满的情绪最浓,最容易发展组织。
  徐镜心和刘芬泽跟着韩策来到了济南,就住在了韩策的家中。徐镜心和刘芬泽来到后才觉得一向寡言少语的韩策家境真的不错,家里有了自来水,竟然还装上了电灯。
  当下,大凡能够自费去日本留学的,家境一般都不错。韩策的父亲原先是干票号的,现在则是晋商银行的高级职员了。韩家在济南有一处独立的院落,韩策之父并不是每日都在家,大多时候奔波于遍布山东各府的支行,韩策有一弟一妹,妹子已经出嫁,弟弟毕业于山东武备学堂,刚进入巡防军当了一名排长,平日就住在军营,大约一个月才回来一趟。家里只有韩母和一名仆妇。
  徐镜心和刘芬泽住在韩家还算方便。
  韩策的建议是在济南林立的实业或者学校里谋一份差事,先安顿好生活,再徐图工作之开展。
  徐镜心上一次来济南时是六年前了,刘芬泽则根本没有来过省府。俩人住在韩家,听了韩策的介绍,方才知道在济南府找一份事情真不难。
  韩策将徐镜心和刘芬泽安顿住下,说出去看看情况,直到晚上才回来,“……情况就是这样。找工作很容易,好多厂子都在招人。因为成立了好多学堂,教师缺额也多。凭着咱们留日的身份,去学校也不难。”
  科学补习所算不上正规学校,韩策所说的留日学生其实是自欺欺人。不过,这个头衔说出来,还是能唬一下人的。
  “老刘,你看该当如何?”徐镜心听了韩策的报告,问刘芬泽的意见。
  跟沉默寡言的韩策不同,刘芬泽性情外向,“看来到济南是对的。不管到哪里,先找一个事情做是正理。咱们总不能一直赖在韩策家吧?”
  “这个自然。不过,总要有利于开展工作。既然说学校可以进,我倒是觉得进学校比进工厂强。至少薪水高一些。”徐镜心很高兴,“建谋(韩策字)你对济南熟悉,咱们还是去学堂任教为好,你看去哪一所为好?”
  “咱们三个报一所学校吗?”韩策问。
  “都有些什么学校在招聘教师?”徐镜心问。
  “这个我还不清楚,需要打听。济南目前有三所大学,四所中等技术学校,济南建筑工程学校、济南美术专科学校、济南外国语学校及济南师范专科学校,都是最近成立的,那建筑和美术怕是不成,外国语和师范或许有一碰。”韩策报告。
  “外国语学校教授日语吗?若是其他语种我们可不成。师范学校也可以考虑。建谋你去打听打听,最好咱们仨分开到不同的学校。”
  “明白。”韩策马上领悟了徐镜心的意图。
  上午离开家时,韩策在确认徐、刘二人未曾跟踪后,先去了情报处设在老城西更道的一个联络站,自从他成功打入了同盟会,他的联络联络级别也高起来,专门给他指定了联络站。
  很快,负责国内情报的四科科长王之峰陪着处长江云亲自来到西更道见他,详细听了同盟会派徐镜心回山东的任务,江云指示韩策从现在起,关系由六科转入四科,直接归王之峰领导。而对徐、刘两人,江云指示王之峰迅速搞清楚两人的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然后帮助他们找到他们想要的工作,长期监视,“司令非常重视同盟会的成立。果然,他们竟然要派人回山东建立组织了,真是不简单。具体如何处理他们,我还要请示司令。但目前只做监视,不要惊动他们。”江云对王之峰做了布置后,对韩策说,“你做的很好。但记住不要过于积极,不要让他们感到你什么事情都可以顺利办下来。明白吗?”
  “明白,我到什么单位?”
  “你要跟着那个姓徐的。尽快摸清他们建立组织的思路,方法。一般问题不要急于汇报,未经我批准,绝不准暴露你的身份。”
  “是。处长,我觉得徐镜心似乎对我弟弟很有兴趣。昨晚问了我弟弟好多事,薪饷多少啊,队伍上的情况啊,我都以不清楚推托了。”韩策想起一个情况。
  “哦,这倒是值得注意。”江云左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下,“嘿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几个书生喊喊革命,济得什么事?我就不信他们能将手伸到部队里。之峰你千万不可把精力全部用在这两个小人物身上,明白吗?”
  “四科业务日多,都有些顾不过来了。”王之峰跟江云出来后,苦着脸说,“光是济南一大堆洋人,我就有些顾不过来。”
  “谁要你管那么多的人?我不是跟你说了重点吗?华源和中兴要害部门的,晋商银行管事的,从江浙过来的那几个教授,嗯?那可是司令亲自交代的必须盯好的。现在不就多了两个同盟会嘛,何况还有自己人在里面。”江云不满地看了一眼高出自己半头的部下。
  “我这边不是还管着一个行动队嘛。”王之峰身高马大,相貌堂堂,而且年龄还大着江云两岁,而江云细皮嫩肉,宛若少女,俩人走在一起,江云就是一小跟班。但王之峰心里却颇为惧怕江云,不是因为龙谦的信任,而是江云缜密的心思和层出不穷的手段。
  “行动队怎么了?那可是司令亲自调教的队伍!咱情报处拿得出手的武力就是它了,你可得给我带好了!”江云秀眉一扬,“有人总是盯着行动队想拿去,休想!”
  行动队自成立以来并未独立完成一项特殊的任务,且规模也不大,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在江云看来,行动队就是暗杀队,哪个家伙挡着司令的路,直接做了便是。现在可不是当初了,蒙山军家大业大,用不着看那些官儿们的脸色。比如杨士骧,江云就私下提出过处理掉这个不上路的巡抚并保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下任何的首尾。比如已经核实郑诚行踪,完全可以将这个竟敢用伏击手段谋害蒙山军最高首脑的家伙在北京做掉。
  但建议被龙谦直接否决,并且严厉指出,暗杀能够解决一时的问题,决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蒙山军绝不轻易采取这种卑劣的手段,就像情报处不准展开对内的侦查一样,对不同势力不得采取暗杀的手段。
  蒙山军不主张暗杀,但不等于别人不用。满清准备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就遇到了暗杀。江云对此很感兴趣,指示北京站收集有关情报。但江云对同归于尽的死士做法又嗤之以鼻,认为那简直没有技术含量。若是要他干,五大臣一个也活不了,自己派出的行动队还会毫发无损地返回。
  但行动队还在那里,并未被龙谦撤销,仍继续着他们的训练。自1905年下半年,行动队的人员还加强了,达到近五十人的规模。增调的人员都是些从军中选出的身怀异能的兵士,或者武艺超群,或者妙手空空,或者精通爆破,或者百步穿杨,或者精擅投毒……
  龙谦对这支挂靠在情报处的小部队投入了很大的注意力,就像当初蒙山整军建立神枪队一样,亲自为他们编写了训练大纲,亲自考核他们的训练成果,亲自为他们上课,更多的是讲政治,讲思想,讲纪律,教授他们枪法的时候很少,尽管蒙山军上下都知道自己的司令官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直到参谋处注意到这支部队,提出要将他们从情报处分出来,由参谋处直接指挥。江云自然不干,认为情报处需要这支部队。官司打到了龙谦那里,暂时是情报处赢了……
  江云在安顿好对山东同盟会的监视控制后,找了个机会向龙谦做了汇报。龙谦极为重视,在肯定了江云的安排后指示江云,必须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做到全方位监视,绝不准他们在部队及军工厂中发展他们的组织。
  “如果他们向部队渗透呢?据我的人汇报,他们可是打听部队的情况了。”江云请示道。
  “抓!毫不犹豫地抓!立即打消他们愚蠢的念头!除了青军联,军队不准有任何的组织。”龙谦断然下令,“不过,你们情报处要藏在暗处,懂吗!”
  “是。”江云暗喜。既然要监视同盟会,那就等于开放了对军队的监视。江云从龙谦换防各部和频繁调动主官中看到了龙谦的担心,心想,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捣鬼。


第二节 疑惑
  徐镜心等人找差事却不顺利。主要是年关将至,学校放假了,工厂大多也歇工了。徐镜心和刘芬泽没有理由留在韩策家过生日,于是在年前返回了胶东。不过,春节刚过,徐镜心便回到了济南,让韩策颇为意外。
  “没想到你连十五都等不得便回来了。”
  “是呀,在家里呆着也没意思。估摸着还是早一些回来容易找事情做。老刘没见吗?”徐镜心带了一大包土产,“给令堂的一点孝敬。”
  “你客气了。”韩策接过包裹,“家里都好吧?”
  “还好。我们那一带来济南做事的多着呢,没想到这两年济南冒出那么多的厂子,真是令人吃惊。据说连大炮都能造了?”
  “这个我却不清楚……”
  “喔,这位是?”徐镜心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五官与韩策有几分相似。
  “这是舍弟韩符。快来见过徐大哥,在日本时,多蒙徐大哥照顾……”
  “哦,是徐大哥……”
  “原来是令弟!不是在军中当差吗?”徐镜心一喜,本想这次回来见一见在新军中当军官的韩策之弟,看能不能混进军队,没想到一回济南,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正是,今日他休息……”韩策含混道。他在情报处做密谍的事,连母亲和弟弟都不知道。
  “喔,幸会幸会!”徐镜心对韩符立即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军队也休沐吗?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能不能进军队做事?”徐镜心丢过韩策,直接向韩符发起了进攻。
  “这个倒不难。每年春秋两季都招兵……家兄说过徐大哥之才,进军队当兵岂不埋没了?”
  “哪里!到哪儿不是为了挣口饭吃?俺可听说新军的军饷很高呢。”
  “他可不是在第五镇,他是在巡防营!”韩策想打消徐镜心对军队的觊觎,“为了这事,他还在生闷气呢。”
  “唔?小弟不是从武备学堂毕业的吗?怎地进了巡防营?”徐镜心看韩符端坐于椅子上,脊背挺的笔直,双手平放于膝上,一看就不同于常人,果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
  这是令韩符最为郁闷的事。他这一届毕业生绝大多数都进了巡防军,虽然军饷跟第五镇几无差别,但说起来就是不好听,而且也不理想!韩符过年期间还四处找关系,谋划着调入第五镇的部队呢。
  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韩符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徐大哥若是想从军,倒不如去报考武备学堂。照徐大哥的本事,还不手到擒来?念上一到两年,出来就是军官了。若是现在报名投军,就算进了第五镇,也得从小兵干起。”
  徐镜心立即来了兴趣,“喔,不知武备学堂何时招生?为何有的一年有的两年?”
  “分科嘛。炮兵便是两年制,步兵、辎重兵便是一年。若是念高级班,学制就更为复杂,有一年期的,也有两年期的,不等……我是念的步兵科。只念了一年就毕业了。不过,徐大哥若是为生计,求学武备学堂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那里只发津贴,很低的。勉强只够吃饭。”
  韩策暗骂弟弟简直是添乱,上峰不愿意让他们进军队的意思很明显,“徐大哥,你别听他胡吹。武备学堂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它主要从军队招生。当初舍弟考入军校时就是第五镇的兵嘛。再说,军校规矩极严,连出入校门都要上峰批准,难过死啦。”
  言外之意提醒徐镜心,即便考入军校,想自由开展革命活动却是不易。
  “几十年来,国家内忧外患不止,都是武备松弛之故。凡我有志青年,无不愿投身军旅效命疆场!虽说研究科学亦可救国,总不如当兵来的直接!你说是不是?”徐镜心含笑问韩符。
  “正是!”韩符兴奋起来,“徐大哥有所不知,我们武备学堂的前身是司令所建的蒙山军随营军校,你可知俺们的校训是什么?‘我生国亡,我死国存!’好多的道理,俺也是在进入军校后才明白!听徐大哥刚才一番话,便知你是热血爱国的青年!若是你愿意考军校,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只要现役军官两名以上推荐便可报考。我算一个,可以再帮你找一个。但考试我却帮忙不上了,那要看你的本事。”
  “那再好不过。”徐镜心兴奋地搓着手,“那何时报考?都考些什么课程?”
  这一来却将韩策撂在了一旁,两人竟是热烈地交谈起来。徐镜心是韩策在同盟会的上司,徐镜心铁了心要进军队,韩策真不能阻止。现在只能将这个情况报给自己的上峰,由他们处置了。若是上面不愿同盟会渗透至军队,在考试环节拦住便是了。
  下午,韩策找了个买东西的机会,将消息送了出去。
  韩策并未公开参军,他成为情报处六科控制的海外情报员连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在文化补习班补习文化课准备留日时被情报处招募的,在情报处举办的特种培训班培训了三个半月后便去了日本,进入科学补习所学习。他领受的任务是设法与留日学生中的反清分子接触并取得他们的信任,但不可高调行事,更不可充当主要的首脑。他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结识了徐镜心等一批坚定的反清分子,成为了同盟会的第一批成员,现在,他又以山东支部的第一批成员被派回了老家。
  之所以志愿加入蒙山军的情报机关,既源于对蒙山军的仰慕,更出于他的性格。和性格外向的弟弟不同,他更喜欢读书和思考。想去日本留学,也是基于对现实的不满。当那个数学老师突然约谈他,问他对时局的看法,问题对蒙山军的了解,他做了对方最满意的回答。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对于时局我说不好,但我喜欢现在扎在济南的军队,我弟弟就是其中的成员。如果他们能获得中国,中国就真的有希望了。
  为什么这样说?教师问。
  他讲了他的理由:看看山东,特别是济南的变化就知道了。那么多的学校,那么多的工厂冒出来,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我还没有见过有这样一心为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军队呢,连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参军呢?
  他说,我身体不行,喜文厌武,干不了打打杀杀的事情。
  老师说,我注意你很久了,其实,军队不都是要冲杀在疆场的士兵,更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有志向的青年。
  一切都在控制中。由于他的出色工作,他受到了处长的口头嘉奖并得到了一百银元的奖励。但钱没有发给他,而是和他的军饷一起存在了情报处他的户头里,需要时可以申请支用。
  回国后,他还得到了一个代号“鲟鱼”,据说只有高级情报员才有独有的代号。他的关系从六科转到了四科,意味着他结束了海外的工作,将来主要是在国内工作了。
  王之峰科长在与他密谈时还告诉他,他可以结婚了,但确定对象后应当得到组织的批准,最好是在蒙山军军内物色自己的伴侣,组织上可以创造这样的机会,比如,第五镇医院就有不少的女兵。可以由情报处给他物色。
  一切都想得非常周到。
  但韩策内心却有些别样的感觉。那就是情报处对同盟会的敌视让他感到不解!在情报处受训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感受到了蒙山军的勃勃野心,但这是他乐于看到的。自从读了那些反清的小册子,他就企盼着改朝换代。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训他始终记得,但如果蒙山军扯起反旗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也是一支神秘的军队。在培训班的时候,他除了学习军律军规、谍报技能外,还学习了蒙山军的军史。教官毫不回避部队反清的历史,毫不隐瞒部队的使命就是在最高司令官的领导下救国救民,一雪甲午以来的国耻。
  他受训期满曾聆听过龙谦的训话,其实就是座谈会的形式,龙谦跟他们那一期十七个学员一起谈心,了解他们为何参军,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了解他们对时局的看法,特别是对朝廷的看法。龙谦直言不讳地讲,只要满清当政,中国就不会富强,因为满清统治者的利益跟百姓完全不一致,他们既不懂历史的潮流,更不懂百姓的渴望。他们关心的只是将满清的统治维持下去,直到永远。但历史已经证明了,满清这个封建王朝的统治不会让国家富强,就像火器,明朝已经对火器有着精深的研究和使用,绝对是领先世界的,但到了清代后反而落后了,因为朝廷更迷信弓马才是最致命的武器。康熙皇帝自己精通数学,但他却不准在国内做科学的普及。他们缺少世界范围的目光,看不到潮流的变化,不愿意学习先进的东西。所以只能一次次地挨打。就像甲午战争,抛却军队的腐败无能,如果朝廷深知日本的短处,不去和谈而是坚决打下去,日本的财政将无法支撑战争的继续。庚子国难也一样,如果朝廷能够明白外交通则,就不会动用军队去攻打外国的使领馆,从而引发几乎全部列强对中国的干涉。当然,如果朝廷能够以百姓的利益为利益,义和拳也不会蔓延起来。现在海外充斥着革命的声音,南方不断爆发着武装暴动,知识分子们在苦苦思索着救国之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蒙山军以救国救民为宗旨,在这历史的大变革时期,自然不会置身局外。但革命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夺取政权,而是将国家引上一条富强之路。所以,蒙山军采取隐蔽积蓄实力的策略,禁绝鸦片,发展经济,打击豪强,调节社会关系,都是这一策略的具体体现。你们会看到,山东在变化,其他省份也会变化,只要有蒙山军在的地方,都会出现有利于百姓的变化。
  你们已经是蒙山军的正式成员,而且是特殊的成员。你们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将自己隐身于黑暗中,充当蒙山军的眼睛和耳朵,将部队需要的情报探听到手,传递回来。日本和俄国的战争结果,很大程度取决于日本一个叫明石元二郎的间谍的功绩,他藏身于俄国,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伟业,几乎靠他一个人便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历史终将写下他的名字,日本人会永远记得他对国家作出的贡献。这就是情报人员的作用。你们的使命是光荣的,任务是危险而艰巨的。但只要心中记得你们参军是立下的誓言,牢记组织的纪律,牢记蒙山军救国救民的伟大历史使命,就一定能在秘密战线立下不次于明石元二郎的功勋。
  他就是带着信念和激情去了日本,打入了同盟会。但是,同盟会的宗旨让他感到迷惑,那些人也是爱国者,他们要做的跟蒙山军的没有根本的不同。为什么上面要他去监视同盟会?这不是内耗吗?在韩策看来,蒙山军应当联合同盟会才对。
  但命令就是命令。韩策短暂的受训经历让他记住了军规的森严,特别是他们这些情报员,纪律至高无上,谁敢违反纪律,得到的绝对是组织严厉的制裁。但他心中存在的疑惑总想对上级谈出来,就像徐镜心和刘芬泽,都是值得尊敬的爱国人士,为什么在回到山东后要受到严密的监视,而且还不准他们加入军队?
  韩策的疑惑最终没有提出来。但徐镜心还是在弟弟的推荐下考入了武备学堂,这个结果令韩策感到不解,但王之峰给他的命令是不用管徐镜心了,不主动联系徐,但对于徐下达的任何指示,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科里。他的任务是监视刘芬泽,但不干涉刘的具体工作。而他自己,在王之峰的安排下,与刘芬泽一道进入外国语学校担任了助教,教授日语。徐镜心在三人的工作基本确定后,请他和刘芬泽下了顿馆子,交代了任务,那就是积极宣传同盟会和同盟会的主张,大力发展成员。约定了联络时间和地点,令韩策哭笑不得的是,徐镜心将联络点放在了韩家。
  韩策心想,最好不要让自己与徐镜心和刘芬泽走上对立。否则自己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位同志。今后会有什么变化,他真的说不清楚。


第三节 立宪上了议事日程
  五月份的时候,张謇又来了趟济南,除了与山东总商会协调生意上的事情外,主要是拜会了杨士骧,谈推动立宪事宜。
  张謇说,他和郑孝胥已经计议已久,准备在上海成立预备立宪公会了。已经联络了汤寿潜,王清穆、周廷弼、徐润、孙多森等人,考虑到山东已是实业成就斐然的大省,故愿留一副会长给山东。此番来泉城,已经见到了周学熙诸人,但周似有顾虑,不做肯定之表态。前番在上海已听说龙谦提督反对立宪,周缉之定是受了龙谦的影响。而杨大人您是赞成立宪的,所以想请抚台大人出面以安周缉之之心。立宪非只为国家和朝廷,与我等干系重大,其中关节,以杨抚台之睿智,自不用张某饶舌。
  张謇说出的那份名单颇令杨士骧动容。预定担任预备立宪公会的郑孝胥大名鼎鼎,早年曾入沈葆桢、李鸿章幕府,后曾担任大清驻日本公使馆秘书,后升任神户、大阪总领事。回国后又入张之洞幕,还曾担任江南制造局督办。是官、商两界都走得开的人物。自身家产丰厚,还是当今一流的书法家。而汤寿潜也闻名久矣,此人曾担任两淮盐运使,浙江铁路总公司总办,是鼓吹变法的著名人物,早年曾写过《危言》一书,影响很大。至于周廷弼、王清穆、徐润、孙多森等人,都是江浙著名的实业家,其中孙多森还是军机大臣孙家鼐之子。
  张謇的言外之意是,杨士骧你毕竟是山东巡抚,是山东的一把手,军务上插不上手也就罢了,总不成连政治上的态度也要看龙谦的脸色吧?
  “季直先生的立宪公会诸君皆是当今贤达。若是周缉之等人愿意与季直先生联手,本抚绝不阻拦。”杨士骧考虑片刻,做出了决定。立宪公会是民间组织,他这个巡抚自然不便出面。能不能将山东也拉进去,看你的本事,我是既不阻挠,也不支持。
  张謇失望而去。他已经知道,周学熙等人完全是看龙谦的态度。龙谦不表态,山东士绅便不会表态。
  杨士骧最近一直关注着京师的动静。去年冬天朝廷派出考察外国宪政的五大臣尚未归国,依旧掌控着朝局的慈禧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他并不能吃的很准,虽然现在不是戊戌年了,但这种站队还是应当慎重。
  杨士骧现在已经无力与龙谦角力了。有慈禧的支持,杨士骧无法再龙谦把持的军务上插手。而随着山东实业的兴起,几乎全部士绅都被两大实业集团裹挟其中。而山东官场因利益的纠葛,绝大多数都是支持实业集团挣钱的,而实业集团背后站着龙谦。
  要想真正掌控山东,必须调开龙谦。这一点只有袁世凯或许能做到。而袁世凯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受到铁良等满洲权贵的猜疑和排挤,军权受到威胁。铁良、良弼等人一心想着将京畿四镇(北洋2、3、4、6镇)的军权从袁慰庭手中夺回来,另一方面,政务上又受到军机大臣瞿鸿禨的对抗,根本顾不上山东了。
  好在龙谦还不算过分,政务上至少不出面,杨士骧的命令只要不触及有关实业发展、道路建设和乡村自治,也没有什么阻力。
  还是等白瑞庭回来再说吧。虽然杨士骧知道白瑞庭已经“投靠”了龙谦。
  送走张謇后,罗筱才报告了杨士骧一件事,“前日白府办白小姐女儿的满月酒,龙谦携夫人亲去道贺。还开玩笑说要与其做儿女亲家呢。”
  白小姐便是白瑞庭的幼女白灵,前年冬天嫁给了龙谦手下的大将王明远,一个月前生了一位女儿,昨日是女方办满月酒,杨士骧也接到了请柬,派罗筱才代自己送了一份贺礼。
  以龙谦与王明远的关系,龙谦去白府再正常不过。
  “这有什么。”杨士骧不以为然。不过,白府为一个丫头片子兴师动众,未免小气。
  “学生在白府听说了一个消息,龙谦部将中失踪的那些人,竟是去了关外……”
  “谁?谁去了关外?”杨士骧楞了下。
  “标统石大寿。据说这个石大寿也是官军出身。另外,之前曾是龙谦头号大将的鲁山也在关外。”
  这个消息可够惊人的!“你从何得来的消息?”杨士骧追问。
  “是这样的。昨天赴白府的还有几位第五镇军官,其中有一位姓冯的副协统,跟我坐了一桌。他喝了不少酒,跟别人说石大寿去关外投奔鲁山如何如何,言外之意是比留在山东更好。我便问他,他却不再说了。回头我着人查了下,石大寿原是第五镇第九协标统,去年秋天因小错被龙谦开革了,自此去向不明。至于那个鲁山,更是走了快三年了。”
  “他们去关外干什么?当土匪吗?”杨士骧很是迷惑。
  “大人,去年过年前大人派学生去北京拜谒袁大人时,曾听王士珍说过关外有一支帮助俄国人打仗的中国军队,曾在奉天让日本人吃过大亏。如今他们已退到了吉林,据说投靠了吉林巡抚朱家宝。这其中是不是有些关联?”
  “关联?有什么关联?”杨士骧不太翻得清楚。
  “我的意思是那支帮助俄国人打仗的军队是不是和第五镇有些关系?据说在大人未来山东之前,龙谦手下便突然走了一大批人。”
  “唔,你可听王聘卿说过那支军队的情况?”
  “王大人说其首脑姓陆……如今已是师长了,是俄国人任命的。朱大人接替达桂巡抚吉林,手下也没几个像样的兵。现在凭空冒出一支强兵,朱大人上奏兵部,说要将其改编为新军呢,希望兵部给一镇台番号。”
  “唔,你多虑了。谁愿意将自己的精兵遣散到关外苦寒之地?关外的事情咱不用管,便是袁大人怕是也顾不上。子俊,商业银行扩股之事你知道多少?”相比八竿子打不着的关外消息,杨士骧更在意山东商业银行扩股之事。最近,商业银行总裁贾继英从山西拉来了几家富商扩股商行。因为山东商业银行地位越来越重要,杨士骧很在意此事。
  “贾继英曾报过一个条陈,大人未曾留意?这次还是山西几家富户,除祁县的乔家外,祁县的渠家,太原的王家,榆次的常家,还有临汾一家,我忘记姓什么了。都是贾继英这个山西人拉来的。不过山西确实有几家富户,这次带来了总计七百万两银子,他们希望占贾继英银行三成的股份,但贾继英却只给二成。人都在华源迎宾馆,已经扯了两天了,还没有定论。”
  “七百万银子算三成,商业银行岂不已经有两千三百万的股本?”杨士骧沉吟道。
  “不止。据商行的人讲,其股本早就超过三千万了。所以贾继英是给他们两成的股份也是让利给他的老乡们的。他的目的是将业务开到山西去。岑大人主政山西,一直想办银行未成。贾继英用这点打动了银行的股东们,才算接纳山西的老抠们进来。但银行内部一直在吵,吴永就主张向江浙发展,而不是山西。”
  “钱还是要投在山东。”杨士骧道,“你去跟贾继英说,让他明天来衙门一趟,我跟他谈谈。”
  “东翁,贾继英可是龙谦的人。未必会听您的。”
  “也不要这样说。至少龙退思在建设山东上是实心实意,立了大功的。现在山东到处要花钱,银子流进来是好事,可不能流出去。”
  “东翁,商行实际成了龙谦的钱袋子。这次从山西拉来近千万两银子,首先投入的肯定是华源和中兴,并且一定是军火厂。学生在北京时,王聘卿大人便指出了这点。”
  “唔,王士珍在龙谦手下吃过大亏,心里有芥蒂是肯定的。所以我要见一见贾继英。如果银行扩资,如何使用要有个章程。对了子俊,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也该回来了吧?这件事你留心一下。”
  “是。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跟东翁讲。”罗筱才看到杨士骧鼓励的眼神,“听说山东大学校长许文夫的女儿跟龙谦有些瓜葛……”
  “许文夫的女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许文夫的女儿一直女扮男装在学堂念书。后来被许文夫禁止出门了。学堂成立女子学院后也未复学。有人说是许文夫恼怒龙谦与其女来往……”
  “这算什么?”杨士骧摇摇头。他知道罗筱才一直下力气找龙谦的把柄,但这即使是真的也没有意思。许文夫不过是个留过洋的文人,作用极其有限,距离周学熙、张莲芬等人差得远!何况,就算龙谦纳妾,不过是官场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拿这个去攻击龙谦?简直是笑话。“子俊,留心龙退思是对的。但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其实,我倒是觉得龙谦是个人物,若是让其主导朝廷的新政,才算是人尽其才。”
  “但是他一向是反对立宪的……”
  “那才是他的聪明之处。不然,太后为何会如此信重一个归国之人?”
  “您是说太后不赞成立宪?”
  “也不尽然。如今立宪已成气候,朝廷怕是挡不住了。你看着吧,等端方等人回来,必定有新的气象。”
  受到官场高层严重关切的五大臣是在七月份回国的,他们分了两路,由载泽带队的一路去了日本、美国、英国、比利时、及法国。由端方带队的另一路去了美国、德国、奥地利、荷兰、瑞典、意大利及俄国。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宪政为何物,出发前就发愁如何向太后交考察报告了。考察团有一个叫熊希龄的湖南人吹了牛——各位大人不必为考察报告发愁,尽管交给我便是。熊希龄是光绪间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戊戌年间因支持康梁变法被革职,这次被湖南巡抚端方请出来做了五大臣的参赞。
  熊希龄哪里懂什么宪政。但他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请被朝廷通缉的梁启超代为起草,这个主意得到了端方的赞同,梁启超有关宪政的文章端方是认真看过的,认为当今之世明白宪政为何物的还没有能超过梁启超的。
  熊希龄通过杨度联络上了梁启超,杨度很容易就说服了梁启超。于是,在五大臣大半年公费游山玩水的过程中,长达二十万字的宪政考察报告便出笼了。
  载泽和端方等人回到北京,受到了慈禧和光绪的多次召见,详细垂询了考察情况和宪政的实施步骤,很是动心。孙文和黄兴已经合流,同盟会业已成立,公开打出驱除鞑虏的旗帜。南方数省,特别是广东和湖南极为不稳,小规模的暴乱此起彼伏,令朝廷深为忧虑。越来越多的宗室和大臣转到立宪的立场上来,认为立宪是消弭内乱的最终良方,慈禧权衡利弊,决定试一试了。
  端方是极力鼓吹立宪的。被任命为闽浙总督的他看到太后的态度有所松动,上了一道著名的折子《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这份长达万字的折子历数了朝廷数十年洋务的得失,认为投入巨大,收效甚微,完全是一部失败的历史。原因何在?根子就在于政体不对。什么样的政体是对的?当然是宪政。如何立宪?端方竟然罗列了六条:1、举国臣民立于同等法律之下;2、国事采决于公论;3、集中外之所长;4、明确官府的体制式样;5、区分中央和地方的权力界限;6、公布国用及诸政务。
  按说端方既是满人,也算干员,在极权体制下生活了数十年,竟然提出如此天真的设想。满清从开国立业起就按照皇权至上这一铁律统制天下,上述的六条,哪一条愿意做?又有哪一条能做到?
  但端方的建议并未受到朝廷的斥责。看来天下真是大变了。不久,朝廷就立宪问题正式知会督抚尚书侍郎们,让大家发表意见。龙谦作为一省提督,也接到了朝廷的正式文书。他将这件事一如既往地交给了方声远去办,不过是表个态度而已,用不着费太多的脑筋。最近龙谦的精力一是关注关外的进展,另一个是华源旗下的枪厂对轻机枪的试制。鲁山在奉天南郊对日军的两次决战都证明轻机枪是步兵的利器。尽管蒙山军设计出了一款被德国人看中的轻机枪,自己却造不出来,两批样枪都存在问题,需要继续改进。
  “大帅,还是继续反对立宪吗?”方声远问。
  “是的,如果格于情势,也要预备为好。至于理由嘛,你清楚,无非是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而已。”
  “那大帅以为朝廷会真的搞立宪吗?”
  “至少在慈禧没有咽气之前办不成。”龙谦笑了笑,“应景文章而已。谁要是当真,谁就是傻子。”


第四节 杨士骧示好
  龙谦对方声远的预测并不那么准。1906年9月1日,清廷关于预备立宪的上谕颁发了。这道上谕是以光绪皇帝的口吻颁发的。
  这是一封极为重要的文告。值得后世反复研究。
  “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禧皇太后懿旨,”开篇讲明,我这个皇帝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办事的,令后人发笑的是慈禧的尊号竟然有八组十六个字,自然都是美字。
  “……现在各国交通、政治法度,皆有彼此相因之势,而我国政令积久相仍,日处阽险,忧患迫切,非广求智识,更订法制,上无以承祖宗缔造之心,下无以慰臣庶治平之望……现载泽等回国陈奏,皆以国势不振,实由于上下相聧,内外隔阂,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卫国。而各国之所以富强者,实由于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军民一体,呼吸相通,博采众长,明定权限……”
  公开承认别国之所以富强,是因为“实行宪法,取决公论”
  “……时处今日,惟有及时详晰甄核,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若操切从事,徒饰空文,何以对国民而昭大信。故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从官制入手,亟应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定,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晰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
  但现在还不能一下子搞立宪,理由是“规制未备,民智未开”,首先要做的是厘清官制,然后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奠定立宪之基础。现在要做的就是预备立宪的工作。
  没有人可以简单地忽视这道圣旨。对于一个政权来讲,改变其政治体制,绝对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掌控朝局的慈禧清楚地知道,因为现代化国家的意义与现行体制之间存有深刻的利益冲撞,改变大清帝国的政体,改变祖先留下的例律,势必会面临空前的政治挑战和社会危机。虽然慈禧无法预料种种后果,其惊人之处在于,她既然同意公布预备立宪,将准备承担任何的后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慈禧的决策是迫于外部的压力。抑或是出于内心的无奈,也不论她准备在“预备”的期限上玩花招,就中国的历史进程而言,宣布这一决定的举动足以让后人对这个导致中国落后挨打割地赔款的年迈妇人另眼相看。
  杨士骧是最先看到这道上谕的。当初龙谦上奏朝廷关于立宪的态度时,是将自己托方声远拟就的奏本给他看过的,他清楚地记得龙谦奏本中的两句话,即“规制未备,民智未开”,也记得龙谦的结论——如果要搞宪政,那就先做预备的工作吧。
  厘清官制不是地方官可以办的。但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等项事务,山东实实在在走在了全国的前列,便是他那位精明强干的主公袁世凯,也没有山东做的好!
  是不是朝廷借鉴了龙谦的看法不好说,但龙谦再一次猜中的慈禧的心思,这点令杨士骧感到震惊。官场最要紧的本领是揣摩上意,到现在,杨士骧算是服气了。如果和这位年轻提督合作好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来送信的京官告诉了杨士骧另外一件事。当然是受了袁世凯的嘱托知会杨士骧的。但心境有很大变化的杨抚台送走客人后,带了谕旨,亲自跑到龙府去见龙谦。
  恰好这天龙谦在家,并不在他的“办公室”,反正他就住在提督衙门后院,也符合官场的惯例。杨士骧突然造访第五镇司令部,马上便通报了龙谦。龙谦没有去外面迎接,而是让手下将杨士骧接进后院来。
  以往俩人见面,几乎都是在巡抚衙门里,极少数情况,比如华源经济研究会有让杨士骧感兴趣的报告,如日俄战争,生丝出口对日本经济的关系研究等,杨士骧会屈尊去华源总部,或许在那里会见到龙谦。而来龙谦的“地盘”,杨士骧还是第一次。
  杨士骧由欧阳中陪着来到后院时,龙谦正在正屋门口饶有兴趣地看长子数鸡蛋。题目是龙谦出的,他也有些不信,因为陈淑说振华竟然能数清楚摆在篮子里的鸡蛋!
  据陈淑说昨天篮子里是八颗鸡蛋,三岁的振华准确地数了出来。现在则是十三颗,铺满了篮子的底层。振华瞪着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篮子里的鸡蛋在心算,龙谦则兴致勃勃地蹲在一旁。
  “喔,杨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龙谦笑着站起身。
  “哈哈,退思好悠闲嘛。”杨士骧称呼龙谦的表字,也表明了一种态度,“你这是做什么呢?”杨士骧好奇地凑过来。
  “拙荆说犬子会数数了,我试试看。”龙谦笑道。
  “令郎几岁了?”
  “三岁吧。”
  “是吗?那可是神童啊。”
  “什么神童。哪有那么多的神童。”龙谦撩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就是通家之好的表示了。杨士骧犹豫了下,“就在院子里吧……”
  “热,还是屋里凉快。欧阳,给杨大人准备凉茶。”
  待杨士骧落座,龙谦递过一把扇子,“抚台大人有什么事,派人知会一声我便过去,大人亲自过来,下官真是不胜惶恐。”嘴上说着惶恐,但哪有一点惶恐的意思?
  “退思,你看看这个,”杨士骧是穿着官服来的,从袖子里摸出那份上谕递给龙谦。
  “哦,朝廷真要搞宪政了……”龙谦一目十行地看完,还给了杨士骧。
  “是预备立宪。还是退思你料事如神啊。”杨士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又大口喝了几口,“好爽快!依你看,这宪政一事能否成功?”
  “成不成都是中枢的事情,跟咱们没有多大关系。”龙谦微笑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实实在在地办教育、兴实业,为国家集聚几分元气,为百姓纾解几分困苦,才是我们这些人该办的事。”
  “父亲,是十三颗……”振华进得屋来。
  “喔,算对了呀,振华了不得!”龙谦起身抱起了儿子,在儿子脸蛋上亲了一口,“如果你喜欢数数,爸爸以后便教你,好不好?”
  “好……”
  “乖儿子,去找妈妈吧。爸爸与杨伯伯有正事谈。”龙谦不管孩子是否听得懂,笑眯眯地放下了儿子,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掌。振华便蹦跳着出去了。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杨士骧自己就从来不给儿子假以辞色。而且,官宦人家的子弟在这种场面,必定要对客人行礼,龙谦的这番姿态令他感到新奇。
  “让大人笑话了。哈哈。”
  “唔,无妨……退思啊,虽然杨某痴长你几岁,论目光之敏锐,手段之老道,你比我强的多了。”杨士骧摆摆手,制止了龙谦的插话,“退思,兴办教育,清理财政,整顿武备和巡警,我们都对了。但是还有一事不明,现在想起来倒觉得,你一力提倡的乡村自治,与宪政推行有几分关联。我说的对吧?”
  “莲府兄,”龙谦改了称呼,“龙某初回故国,十分惊讶于农村的残破,特别是山区农村之困顿。土地之兼并如此严重,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官府之管理却难以深入乡村,靠得只是宗族势力在维持乡村的秩序。若是摊上个贤良的族长,情况还好一些。若是劣绅当道,百姓就倒霉了。所以才萌生了乡村自治的念头,让百姓尝试着自己管理自己,也调节下乡村地主与雇农间紧张的关系。另外,就是重申、修订和建立乡村公约,逐步杜绝赌博、吸食鸦片、贩卖人口之陋习……如果说这些年山东,尤其是鲁南取得一点成效,都是大家的努力,龙某不敢居功。至于和宪政的关联更是谈不上,我哪里知道几年后朝廷会学习别国呢?不过,让百姓接受教育,扫除文盲,肯定是为宪政之推行创造基本的条件。很难想象,一个文盲比例占九成以上的国家能搞成宪政的。”
  “兴办实业也是为了纾解农村之困顿?”
  “当然。美国人就是这样,大部分农民都跑到城市来,成为了新兴的市民,由于农村人口的减少,土地的矛盾自然缓解了。但兴办实业并不是为了缓解农村的矛盾,更主要的是为了增加税收,提高国家的实力。这一点,前辈们看的很清楚了。毕竟,国家要富强,必须走工业化的道路。如果山东的实业规模再大上二十倍,好多问题就真的得到解决了。”
  尽管这一年来与杨士骧也有过关于实业、教育、交通、财政方面的探讨,但对方很少放下架子平等对话。龙谦真的希望杨士骧不要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因为此人绝非庸吏。至于对方的身份,龙谦倒不在乎,反正避不开与满清官员们打交道,北洋也罢,南洋也好,总要面对。便是蒙山军壮大十倍,也不可能完全抛开现有的官吏阶层,纯粹地另起炉灶。
  “退思你的眼光厉害。看来山东新政的路子是对的……以后关于政务方面,还要不吝赐教呀。”
  “大人言重了。龙某回国为的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凡是对国家有益的事情,龙某定会建言。”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可就是你的本行了。据说朝廷要在彰德府举办一场大规模的秋操了。”
  “秋操?”龙谦装作没听懂。
  “是的。朝廷组建新军也有几年了,除了北洋六镇,南面又组建了第八、第九镇,据说湖北第八镇花了张香帅(张之洞)的大精力,精锐异常。兵部酝酿着举行一次南北会操,检阅下新军组建的成果。本来没有第五镇的事,据说是太后点名要第五镇派兵参加。这次老弟可不要坠了山东兵的威风呀。”
  “是吗?那可是好事。请抚台大人放心,第五镇绝对不会给山东父老丢脸。”龙谦兴奋道,“不知要动员多少部队?”
  “据说直隶是第三镇全部,另外还有刚组建的第一混成协。南军出多少不晓得,咱们出多少兵也不晓得。我是从别的渠道得来的消息,估计兵部的正式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杨士骧不知道的是,龙谦大力打造的情报系统已经渗入了北洋,相关的情报在两天前已经接到了。


第五节 彰德秋操(一)
  龙谦关注着彰德秋操的事,捉摸着自己该以何种表现参加秋操大典。朝廷的预备立宪则终于迈开了步子。
  首要的就是厘清官制。这是以光绪名义颁布的圣旨中讲明了的。
  9月2日,也就是圣旨颁布后的第二天,清廷下诏,特派载泽、铁良等八位满族大臣,袁世凯、徐世昌等六位汉族大臣,会同编纂官制。以奕劻、孙家鼐及瞿鸿禨三位军机大臣担任总核定,其中奕劻这位晚晴第一贪是军机领班。另外,命令湖光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端方、两广总督周馥、云贵总督岑春煊、陕甘总督升允派员来京随同参议。
  官制编制馆设在了恭王府内的朗润园。以孙宝琦、杨士琦为提调,总司馆务。孙宝琦是袁世凯的姻亲,杨士琦是袁的心腹故交,首席智囊。抽调的40余人,分为了起草、评议、考定、审定四个小组。
  很快,被清廷寄予了无限希望的“改革”小组拟定了五项官制改革的原则;1、此次厘定官制,遵旨为立宪预备,应参仿君主立宪国官制厘定。先就行政司法各官,依次编改,此外凡与司法行政无甚关系各署,一律照旧。2、此次厘定要旨,总使官无尸位,事有专司,以期各有责成,尽心职守。3、现在议院难成立,先就司法行政厘定,当采用君主立宪国制度,以合大权统于朝廷之谕旨。4、钦差官、阁部院大臣、京卿以上各官,作为特简官。阁部院所属三、四品人员,作为请简官。阁部院五品只七品人员,作为奏补官。八九品人员,作为委用官。5、厘定官制之后,原衙门人员,不无更动,或致闲散,另在京另设集贤各院,妥筹位置,分别置移,仍优于俸禄。
  入手处是政府机构的调整,着眼点则是政府职能的转换。考虑的很周全。
  这个关于官制改革的五点建议报上去,很快被朝廷批准,责成“小组”“陆续筹议,详加编定”。
  按立宪国官制,不外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并峙,这意味着清廷的预备立宪毫不含糊,你看,编制小组都考虑到议院的成立了。
  据说,“改革小组”中发言最多,提议最多的便是直隶总督袁世凯。而“小组”理论上的负责人庆亲王奕劻一般都无条件支持袁世凯的意见,让参与其事的铁良、载泽、寿耆等满人恨的要死。他们知道,袁世凯已经把奕劻那个老混蛋完全收买了!
  至少铁良听说过一个传闻。在庚子年被乱兵打劫的奕劻对于银子痴迷到病态的地步,但那时他还未得志,收个几千两银子已经很让他高兴了,但袁世凯主政直隶后,派他的心腹幕僚杨士琦(杨士骧之弟)一下子给了奕劻十万两白银的一张银票。当奕劻看清银票的数额时,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但杨士琦很会说话。他说,袁大人知道王爷是常进宫伺候老佛爷的,左右的太监们很难对付,一定会向王爷讨赏,这也是一笔可观的费用。这笔钱就当是给王爷零用,以后还得特别报效。
  于是,奕劻在龙谦之外,又多了袁世凯这个大金主。奕劻倒是那种收了钱便替人办事的主,以后大凡龙谦和袁世凯有所相求,必定全力以赴,出卖的自然是满族贵族集团的利益。而在袁世凯和龙谦之间,奕劻采取了不偏不倚的态度,互不相帮,凡是袁世凯挤兑第五镇的建议,奕劻都会压下来——他是满清1903年成立的中央练兵处的首席大臣,有这个权。倒是龙谦,从来不说袁世凯的坏话,也不提损害袁世凯的利益的事情,似乎满足于在山东做他的山大王了,最多只是打听下朝廷的人事变更和政策走向,而孝敬却从来不缺,使得奕劻感到欠了龙谦更多。
  这个时候的袁世凯虽然受到目光盯住了北洋新军军权铁良等的挤兑,但政治上仍然极具进取心。立宪风声渐紧,他从观望派一下子转为坚定的立宪派,基于以下的考虑,第一是慈禧毕竟已是风烛残年,万一哪天突然跌倒,光绪重新掌权,就凭戊戌年的过节,即便能保住脑袋,官职是肯定要丢了。而清廷一旦立宪,皇帝将被剥夺实权,自己自然无事。不过,这种说法不过是局外人的议论,袁世凯自己肯定不会说,察其究竟,作为晚晴最出色的政治家,袁世凯绝不会将自己的脑袋和前程寄予立宪上,合理的解释是立宪会给袁世凯带来更大的实惠。这种推测更接近于实际。
  立宪后会设立内阁以行使行政大权,按照当时的情况,内阁总理多半是满人出任,而奕劻以其爵位和资历,担任总理大臣的可能性很大,而凭着袁世凯这些年在奕劻身上的投入,谋一个副总理不是过分的要求,以之前在中央练兵处的情况,奕劻仍然会成为摆设,内阁的实权将落在袁世凯手中。
  雄心勃勃投入官制改革的袁世凯大刀阔斧,很快就拿出了具体的方案:撤销军机处,吏部,礼部,翰林院,都察院,宗人府;合并工部和商部为农工商部;改户部为度支部,刑部为法部;分兵部为陆军部和海军部;增设资政院、审计院、交通部、留学部。同时设责任内阁,设总理大臣一人,推荐奕劻出任,左右副总理大臣各一人,自己居其一。
  吊诡的是,方案尚未正式上报便泄露了出去,立即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首先反对的是军机处。大小军机们简直出离愤怒了!军机处是什么?自雍正皇帝设立军机处,就是皇权运作的最高行政机构!如今袁世凯竟然要撤销军机处,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次皇亲国戚们也激烈反对。袁世凯的方案是将皇族排挤出国家的决策和执行之外!难怪有人说他是活曹操,这不是窃取大清天下的预演吗?担任户部尚书的铁良想,即使自己出任副总理大臣,也将交出目前掌控的兵部和财权。
  关键的人物登场了,他就是军机大臣瞿鸿禨。瞿鸿禨并不反对官制改革,他反对的是奕劻和袁世凯。瞿鸿禨的办法是觐见慈禧,他找了个机会单独面奏,对慈禧说,袁世凯的方案是改军机处为内阁,表面上看起来区别不大,实际情况却是天壤之别。军机处的运作方式是做出决定后要先请示太后同意后方可实施。而内阁成立后是先实施再奏报——不过是备案而已。所以,如果依据袁世凯的方案搞,太后您老人家从此不必为军国大事操心了!
  瞿鸿禨成功地激怒了慈禧。立命瞿鸿禨拟旨,宣布官制改革的无不议原则:军机处事不议,八旗事不议,内务府事不议,翰林院事不议,宦官事不议。
  袁世凯吃了一闷棍,被迫改自己拟定的方案。
  就在官制改革纷纷扰扰之时,另一件大事又吸引了国人的眼光。
  1906年8月底,朝廷批准了铁良等人的建议,拟以新建陆军在彰德举行秋操大典。让朝中那些不谙世事的王公大臣见识下新军的赫赫军威。
  为了检阅新建陆军的成果,尚未裁撤的兵部决定在1906年秋在河南彰德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新军会操,增加了对抗演练的内容,完全具备军事演习的基本内涵了。
  拟定出席秋操的新军分为南北两支进行对抗演练,北军由段祺瑞的第三镇主力加曹锟的第一混成协组成,总兵力约一万九千人。南军由张彪的第八镇第十五协加黎元洪的第二十一混成协,另加第五镇第十协的一个标,总兵力约两万人。
  为了增强这次秋操的对抗性,朝廷专门掏100万两银子向德国购买了用于演习的橡皮子弹,这玩意打在身上要不了命,但是也会伤人,导致士兵跌倒暂时失去战斗力,橡皮子弹会在人身体上留下片片青紫,甚至会洞穿军衣。所以裁判很容易判定“战场”上部队的伤亡率,从而判定其胜负。
  至于炮兵骑兵工兵辎重等特殊军种,各有其方法判定高下,比如炮兵,将采取实弹射击的方法考核射速,射击准确率等指标,当然不可能将炮兵用于与步兵的对抗了。
  已经确定的秋操项目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检阅军容,包括对特种军种的考核。第二阶段是实兵对抗,那是步兵的事,也是秋操的高潮。
  出席了这次军事盛典是注定主宰晚清的风云人物:检阅大臣为袁世凯与铁良,冯国璋为南军审判长,良弼为北军审判长,徐世昌指挥会操参谋处,南军总统官为黎元洪,北军总统官为段祺瑞。还有一个此时尚籍籍无名的小辈人物,那就是被袁世凯点名担任审判员的刚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回国不久,年方二十四岁的蔡锷。
  抽调山东部队加入会操是铁良的主意,此次会操铁良担任检阅大臣,点名要第五镇派一个协的兵力参加。慈禧这两年总听说第五镇如何的精锐,尤其是奕劻和铁良从山东回来,每年收受龙谦大笔贿赂的奕劻更是将第五镇夸为国内精锐第一,慈禧也想看看自己所看重的这支部队究竟如何,于是传谕必须抽调龙谦的部队参加会操。
  袁世凯当然不愿意山东军参赛,但又不能拒绝太后的旨意,所以从南北两军兵力相当出发,如果第五镇出一个协就有些不好安排了,最终说服铁良只抽调其一个步兵标参加,而且使其加入南军。铁良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铁良素知袁世凯指挥不动第五镇,进而歧视排挤第五镇。但这正是老佛爷希望看到的,也是自己乐于看到的。而袁世凯将第五镇的部队编入南军,是想在演习的第二阶段打败这支北洋军的另类部队,给看重第五镇的朝中大员一个耳光,让慈禧为首的满洲贵族知道袁世凯一手训练的北洋主力才是大清的擎天玉柱。如果将其编入北军,这个效果就打折扣了。
  朝廷的旨意到达山东,龙谦立即召集主要将领及谋臣开会商议此事。除掉总部处长以上军官,驻防济南及青、莱两州的第十协标统以上军官,换防至山东西部数府的第九协标统以上军官悉数返回济南,巡防军宁时俊以下三个暂编团的团长也列席参加了这次会议。
  龙谦还是他的老办法,由参谋长司徒均将情况通报后,自己就闭口不言了,专心听大家的发言。


第六节 彰德秋操(二)
  参加会议的蒙山军高级军官们首先对朝廷只允许第五镇出一个标参加会操表示不满,凭什么连组建时间比我们晚的多的第二十一混成协都全员出动,却如此歧视我等?曹锟算个屌?早就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了!却带他的第一混成协全部出战?
  大家将会操视为了真正的作战。
  其次就是派哪个标出动。大家见龙谦稳坐如山,知道命令难以更改,开始议这个代表蒙山军出战的荣誉。本以为会争得很激烈,谁知根本没出现那种情况。叶延冰率先发言后,其他人都不大起劲了。
  叶延冰的理由最为充分,“跟德国人较量了两次,国柱、冯仑你俩这次就不要跟我争了吧?轮也轮到我了。”说这番话时叶延冰有些遗憾龙谦的对调,他更愿意带二十标出战,那才是他一手调教的精锐。虽说十九标的素质也蛮好,但叶延冰还是怀念自己的老部队。
  很少在会上主动发言的周毅支持叶延冰,“老叶说的是。我建议派十九标。”
  封国柱和冯仑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甘,但也不好开口了。军中讲资历,尤其是和平时期。叶延冰跟冯仑、封国柱资历相当,而且如今和龙谦攀上了亲戚。如今封、冯二人都当了副协统,而叶延冰依旧是标统,两次与德国人演习,龙谦都没有用叶延冰。无论如何不能说龙谦重用亲戚。现在再去与叶延冰争,有些说不出口。而韩子英刚接任石大寿的职务,根本没资格跟叶延冰争。
  “嘿,这倒少有啊。当初与德国人演习,大家几乎争破了脑袋。”龙谦见会议竟有些冷场,只好开口,“这次是诸路新军同场竞技,却发扬起风格了。我跟你们说,这不是谦让的时候,也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这次虽然只去一个标,但必须为蒙山军赢得荣誉回来!司徒!”龙谦侧身盯着坐在左手的司徒均,“你来说说,最近今年四个步标的综合考核情况。”
  司徒均对参谋处副处长姜义柳说,“你将评比情况报告司令。”
  蒙山军内部有一套评比制度,囊括各个方面,训练成绩,武器保养,纪律执行,内务管理,林林总总。标(团)作为最大的战术单位,既接受协的考核,也直接接受镇台参谋处的考核。
  “前八个月对四个步标的考核,十七标两次第一,一次第二,十八标一次第一,三次第二,十九标三次第一,二十标一次第一,四次第二……”姜义柳站起来报告。
  “唔,倒是差不多。”坐在龙谦右手的宁时俊看着龙谦,“司令,十九标夺了三次第一,我建议派十九标去。”
  “明远的意见呢?”龙谦咨询了下王明远。
  “我同意派十九标。”
  刚才周毅已经推荐了十九标了。龙谦便不再征求周毅的意见了,“好吧,那就是十九标了。”他拍了板。
  十九标是冯仑带出来的部队,但现在的标统却是叶延冰。这个局面对冯、叶有些尴尬,叶延冰自然愿意去彰德露脸,但更想带自己的老部队二十标去,他自认二十标的战斗力不弱于十九标。八个月的综合考核,二十标竟有四次第二,这只能说是运气问题。而冯仑知道因自己纳妾之事,龙谦对自己不满,虽然当众没有批评,但私下却说了他,认为他给蒙山军开了一个不好的头。而且,他刚指挥了与青岛德军的第二次演习,即使没有纳妾之事,龙谦出于军内诸将的平衡,也不大可能再派他去。
  “这样吧,去彰德参演由周毅协统带队。十协的参谋机构跟周协统去。总部参谋处也要去人,姜处长选几个精干的参谋去观摩演习,重点是考察友军的情况,但不参与指挥。除此之外,工兵标、辎重标各抽一个连,加强给十九标。贡标统可以带参谋人员去,部队就不去了。”
  炮标标统贡开辰有些遗憾。现在他可是兵强马壮,陆续购入德制火炮和补充了华源炮厂制造的57mm火炮后,炮标的实力大增,现在全标共有75、57两种口径的火炮44门,其中75mm克虏伯火炮20门,编为两个营五个连,57mm炮24门,编了一个营四个连。火炮都是新的,旧炮退下来给了巡防军。不仅如此,今年从德国订购的四门150mm重炮尚未运抵,如果增加这四门超重的火炮,以情报处提供的情报,北洋五镇中没有一个镇可以抵挡第五镇炮兵的压制。
  最为关键的是部队训练水平的大幅度提高,自第一次以营级分队与青岛德军演习时炮兵吃了大亏后,龙谦特别加强了炮兵的训练,从全军抽调了一批文化素质高的官兵,并专门招收了一批“知识青年”充实炮兵,在德国教官的悉心教导下,蒙山军炮兵建设无论是在指挥、计算、测距、筑工、行军和射击,有了长足的进步,第二次与德军的演习中,炮兵之间的对决就不是一面倒了。
  德国人并不担心这支亲德的军队会对德国产生威胁,所以龙谦在申请德国加派炮兵教官至蒙山军时,德国慨然应允,毫无顾虑。
  但龙谦却不准炮兵参加……贡开辰几次想发言,最终还是忍住了。
  大家并不在意炮兵不参加演习。因为兵部明确只要第五镇派出一个标。大家惊讶的是龙谦竟然不去彰德!都以为这样规模的演习,龙谦会亲自去,刚才介绍情况时,若干大员都亲自去了,但龙谦却将指挥权交给了周毅。这个结果,令很多人感到意外。
  “就这样,彰德秋操,我就不去了。司徒参谋长也不用去了。这次我们编入南军只是配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有三点要求我要提一下。第一,这是全国新军的一次大亮相,我们派出的部队虽然不多,但是代表了蒙山军的形象,谁也不准给蒙山军丢脸。第二,坚决服从南军指挥部的命令,不得打折扣。第三,蒙山军虽然纳入了新军的统一番号,但从军装到武器,我们都自成体系。这次去演习,有些东西就不要带了,没必要去显摆。这一条,司徒你来定吧。”龙谦做了最后的布置。
  司徒均明白龙谦所讲第三条的意思,蒙山军不派炮兵,那就只剩了步兵武器了,团级分队里除了装备马克沁重机枪和迫击炮,还陆续装备了购买自海外的轻机枪和散弹枪,尤其是后者,连专利也从经营困难的温彻斯特厂买下了,这种奇特的步枪被龙谦称为战壕清理器,威力巨大。华源枪厂已经开始了仿制,但没有出成品。目前每个步标装备了一个加强排。
  龙谦显然不想让别人窥探到自己在装备上的秘密。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讲出来,那就是部队认真分析借鉴了日俄战争陆军争战的战术,自今春开始演练并取得很大成效的合成战术是需要装备的支撑的,特别是炮兵,轻机枪和散弹枪都是构成蒙山军步兵新战术的重要支撑,为此,第五镇四个步兵标在编制上都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以适应新装备威力的发挥。龙谦不准炮兵参演,又从团级分队里抽出了轻机枪和散弹枪,部队的战术将受到影响。
  龙谦宣布会议结束,但大家都没有走,司徒均问龙谦,“司令,各标配备的机炮连怎么办?”
  目前,第五镇各标都建立了一个机炮连,配备六挺马克沁重机枪和六门60mm迫击炮,成为了标(团)的火力支援单位。龙谦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隐藏自己的一部分实力,特别是装备上的实力,所以司徒均有此一问。
  “很好,迫击炮不去。”龙谦点点头。
  “明白了。”司徒均坐下来。
  “司令,这样一来,我军的长处就难以发挥了。”叶延冰看了眼周毅,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周兄,”龙谦微笑着问周毅,“北洋军的主要装备你是清楚的。而且着毕竟是演习,火力不可能真正发扬。以十九标的训练水平,会有问题吗?”
  周毅犹豫了。他感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自关外的情报源源不断传来后,蒙山军便在战术革新上下了大工夫,地雷的运用和排除,铁丝网及多层次战壕的布置和突破,侧翼迂回,夜战以及最为关键的步炮协同。据司徒均讲,这样的训练水平已经接近了德国陆军的训练水平了,尤其是大量轻机枪和散弹枪的装备,无论进攻还是防御,分队火力得到极大的加强。特别是“标”作为蒙山军最大的战术单位,体现了独立作战的原则,其火力,后勤及相关的特种作战分队都配备了,这几个月一直做着相应的训练,但龙谦却要抽去部分重要的火器,这样一来,部队的真实水平肯定要受到影响。
  “司令,一般而言,十九标单独对北洋一个标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行了!”龙谦扬手制止了叶延冰的发言请求,“没有必要让别人了解我们的真实实力!这次参加秋操,主要目的是了解北洋及南洋新军的训练水准,既不要丢人,也不要引起朝廷特别是袁世凯的过度重视。十九标应在防御中挡住北洋一个标的攻击,在进攻中击破对手两个营的防御就可以了。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要求。但是,纪律和军容方面一定要做到最好。明白吗?”


第七节 彰德秋操(三)
  秋操是中国古代军事学的一个独特名词,意为秋天里的操练。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兵种之一。三秋集结,草盛马肥,历代帝王选择此时举行骑兵或步骑兵结合的军事操练,是为秋操。
  为什么会将秋操地点选在彰德?由于此次秋操为数省驻防新军联合秋操,河南处于直隶湖北山东之间,地理位置优越,可以照顾各方面的利益。其次则因为彰德一带的地形适宜会操,主要是平原,但也间杂着丘陵,适合步兵、炮兵及骑兵诸兵种的运动对抗。
  10月20日上午时分,几匹骏马跑过了汤河上的一座木桥,朝东疾驰而去,扬起了一路烟尘,引得桥下几个浣衣的妇人仰头张望。带头的是一个清瘦的青年军官,穿着北洋灰色的军服,他就是去年被袁世凯从湖南礼聘至北洋担任参谋官的蔡锷。他现在是去接应一路步行而来的山东兵。
  彰德府的客栈几乎全部客满了,各地督抚代表,媒体记者云集彰德,各国驻华武官几乎全部抵达彰德府,光是各大城市的外国记者就来了一百多,都是来现场观摩报道满清新军大规模的军事对抗演习的。这些人早将客栈全部包下,因为来彰德的宾朋超过了预计,连给山东方面预留的几家客栈都被更高级别的领导下令给了外国记者使用。蔡锷此去,既为礼貌上的迎接,也是为山东军解释相关事务,其一便是住宿问题,想必山东军政首脑也来了不少,这些人总是要住在城里的,现在搞得连一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了,有些说不过去。其二是演习程序上的改变,原定的先检阅后演习的程序已经发给了山东第五镇,现在阅兵处却改成了先演习后检阅。而且,时间提前到了后天凌晨,也就是10月22日凌晨。着对于山东军来说有些不公道,刚到(他们是昨晚抵达指定的集结地的),地形不熟,指挥系统不熟,又纯是配角,确实有些欺负人。所以蔡锷向袁世凯提出去一趟大井子,袁世凯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但铁良却给了蔡锷一个任务,传达有关事宜可以,但要顺便严查一下山东第五镇的军纪,不得姑且。铁良还派了一个亲信军官叫袁本超的跟蔡锷一同前往大井子。
  四月间京汉铁路在张之洞的主持下已经正式通车,南洋和北洋的参演部队有火车坐,但来自山东的第五镇部队则必须迈开他们的两条腿,从山东一路步行过来。
  蔡锷是湖南宝庆人,今年二十四岁。他是前年自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那一届有些特别,前三名竟然是三个中国人,第一名被蒋方震所夺,第二名即是蔡锷。第三名本来是另一个中国留学生张孝准,结果临时被宣读名次的日本军官挪到了第五名——实在是太丢人了!本期只有四名中国人,竟然占据了前三名,连天皇御赐军刀都被中国人拿去了,实在是让日本人脸上挂不住。按照士官学校的传统,获得毕业第一的将获得天皇御赐军刀,这对于狂热拥戴天皇的日本陆军军官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誉。
  现在,蒋方震张孝准去了关外编练新军,自己回老家湖南混了一年后被袁世凯招到了北洋,颇得器重。只有另一个同学广东人许崇智回了广东,不晓得在干什么。不过,论兵学的造诣,许崇智不如蒋、蔡、张,但论人情世故的熟络,许崇智却在三人之上。
  蔡锷这年尚不满二十四岁。他和蒋方震等人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事迹传回国内,受到了军界大佬们的高度重视,成了争相招揽的“香饽饽”,但没有人知道他之前的历史,他在1900年即参加过唐才常组织的湖南自立军起义,失败后才跑到日本,主要是躲避后续的搜捕,而在他到日本后,却拜入了梁启超门下,在梁启超主办的《新民丛刊》上经常发表文章,阐述自己救国主张。或许是受了梁启超的影响,蔡锷不像张孝准一样加入了同盟会,而是谋划着走另一条路,这就是以军事反清。只有握有军队,方能成就大业。
  蔡锷在进入袁世凯幕府,感受到了北洋诸将对山东第五镇的敌意,才晓得第五镇竟然是北洋的异类,而统带第五镇的龙谦将军竟然有着传奇的色彩,一个在庚子年冒出来的响马头子竟然打造了一支令北洋深感头疼的强军,掌控了山东省。而后来结识的吴禄贞讲述了他两年前跟随奕劻铁良赴山东点验第五镇的一些往事,对于龙谦的出身的描述让他深感兴趣,吴禄贞对第五镇战力雄冠全国的判断更让他吃惊。于是他不断收集第五镇的有关资料,竟然有些后悔耳目闭塞,没有去山东而是跑到了保定,这或许真是一个错误。
  十点半左右,蔡锷一行六人抵达大井子,远远看到村外刚收割完庄稼的田野里立起了一大片的帐篷,那无疑便是昨晚抵达的第五镇临时设置的军营了。
  “站住,下马接受检查!”路边跳出两个持枪的士兵,拦住了放慢速度的蔡锷一行。
  “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阅兵处派来的联络官!这位是蔡参谋官!快带我们去见龙谦!”袁本超提马上前,大声呵斥哨兵。
  “俺知道你是哪根葱,你给我下来!”哨兵上前拽住袁本超,将其拖下了马背。袁本超大骂着去摸腰间的手枪,被哨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逼住,枪栓一拉,子弹已经上膛了。
  “不要乱来,我们真是阅兵处派来的,这是关防。”蔡锷摸出临来是开具的盖着阅兵处大印的“介绍信”递了过去。
  另一个哨兵接过信函看过,“你就是蔡锷参谋官?各位请下马吧,我带你们去支队司令部。”
  蔡锷制止了袁本超的暴怒,牵着马跟着哨兵往军营深处走去。
  “周司令有命令,军营内除了传令兵,不得纵马奔驰。”哨兵将信函还给了蔡锷。
  蔡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士兵的军服武器,枪是德制98式步枪,军服的颜色和式样跟北洋完全不同,头上戴着的不是北洋新换的大檐帽,而是一种桶状软帽,军服是深黄色的,腰间扎着皮质武装带,腰后左右各有两个黄色的皮质子弹盒,脚下穿着的竟然是黄色的翻毛皮靴。
  “第五镇果然装备精良……”蔡锷心里嘀咕,“龙谦将军到了吗?”
  “没有。”士兵答道。
  “什么?龙统制没有来吗?”
  “不就是一个演习吗?用不着俺们司令亲自来!俺们和德国人比试,龙司令都不去。”
  龙谦竟然没有来!蔡锷有些失望。他四下打量着山东军的营地,惊讶地发现昨晚抵达的山东兵竟然挖掘了战壕和掩体!不远处的树林前架起了两挺马克沁机关枪,几个士兵正在加固着机枪阵地。
  “这些壕沟,什么时候挖的?”袁本超惊问道,他发现山东军竟然对着彰德府方向布置了防线。
  哨兵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十分钟后,蔡锷一行被哨兵领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前,“报告,接到阅兵处派来的蔡参谋官等六人,他们身上带着阅兵处的公文,要见周司令。”哨兵对迎面走过来的一个挎着手枪枪套的军官立正敬礼,大声报告道。
  “很好,回去执行你的任务吧。”军官回礼,对蔡锷等人认真敬了个礼,“请各位跟我来吧。”
  蔡锷在进入庙门前已经观察了山东军临时扎下的营地,见四下严整有序,来往的官兵严肃齐整,精神饱满,完全不像是一支长途跋涉而来的疲兵,倒像是在此长期驻扎的部队,不禁对第五镇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他们真是昨晚才到的吗?
  “到了,请各位稍候,我去通报周司令。”军官拦住了蔡锷等人,进了西配殿的一间有着哨兵把守的房屋,那应该便是山东军最高长官的住所了。
  周毅和叶延冰、姜义柳等人迎了出来。
  蔡锷向周毅报告有关事务时,一直打量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协统及他身边数位年轻的军官,见周毅协统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白无须,穿着跟哨兵完全一样的军服,不同之处是既没有佩戴任何武器,更没有戴军帽,亮着他那个铮亮的光头。早就听说第五镇上下不留辫子了,直到今年春天,朝廷总算同意新军去辫了,但据说第五镇自成军以来就不留辫子,真不知他们怎么说服朝廷的。
  “这么说,明早就要开始对抗演习了?”周毅等蔡锷说完,轻声问道。
  “是的。”
  “我军被编入南军,对吧?任务是什么?我军的集结地在哪里?还有,地图带来了吗?”一直站在周毅身边的叶延冰急问道,不等蔡锷回答,继续道,“南军指挥所在哪里?我们需要见南军最高指挥官。”
  这些都是蔡锷此行的任务,“周协统,我可以带您去见张彪、黎元洪大人……具体的任务,他们会交代的。”蔡锷惊讶于第五镇率军参演的几位指挥官的年轻,“各位大人,你们还有一天半的准备时间。”
  “先是改变会操程序和时间,让我军差一点赶不上。然后是不准我军进城……不安排驻地也就罢了,最为过分的是,连粮食蔬菜都不予提供。”周毅冷冷地对蔡锷道,“蔡参谋官,难道北洋部队也是这个待遇吗?”
  “这个,想必昨晚前来联络的人已经解释了。至于给养问题,周协统可以向阅兵处反映。卑职只是来联系有关会操事宜的。”蔡锷拉了下袁本超的衣襟,恭敬地答道。
  “好吧,咱们演习场上见。现在时间紧迫,我就不招待各位了。请蔡参谋官带路去见南军指挥官吧。”


第八节 彰德秋操(四)
  南军的“作战会议”刚刚结束。主持会议的是南军审判长冯国璋,他向南军指挥官们通报了阅兵处(会操处)确定的演习方案。因为有严格的演习计划,所以这次演习主要看的是部队的训练水平和执行能力,不太需要指挥官的临场决断。饶是如此,南军将指挥权交给了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还是让冯国璋有些意外,尽管这个结果早就上报阅兵处了。
  须知张彪是正儿八经的第八镇统制,而黎元洪只是一个协统,而且,他的部队番号前头还有“暂编”两字。
  说起来黎元洪也是北洋一脉,但冯国璋却是第一次见到,只晓得此人出身水师系统,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深得严复、萨镇冰的赏识,还打过甲午海战……后来却转了陆军,成为湖北新军的领头人物。
  瞧这样子,张彪大概是个草包,南军还真得靠这位肥头大耳长相如弥勒佛的黎协统。
  “山东兵昨晚已经到了,”冯国璋想起一事,“黎大人是不是派个人联系他们?毕竟人家千里迢迢凭着一双脚板从山东赶了来……”其实,从东昌至彰德并不算远,但十九标部队却是从青州动身的,不过这点冯国璋并不清楚。
  “那是,那是,卑职这就亲自去一趟……”黎元洪态度极为谦卑。
  “那倒不必,”张彪摸着胡须说,“派个人知会他们就是了。反正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
  “还是去一趟好……”通知说山东第五镇只派了一个步标,确实如张彪所说,南军不差这一个步标。不过,黎元洪是出了名的黎菩萨,脾气性格出奇的好,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报告诸位大人,第五镇周毅协统请见。”执勤军官进来报告。
  “喔,彰德地面挺邪气呀,说曹操,曹操到。”冯国璋笑了笑,“那就请吧。”他对山东军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像李纯那般憎恨,但也没有如王聘卿有好感。虽然曾经在数年前交过手,时光荏苒,早已淡漠了胜负。这次他被袁世凯争取到南军审判长,更主要的是要保证段祺瑞指挥的北军取得胜利。朝廷的官制改革尚未出台,兵部撤销增设陆军部已成定局。
  周毅、叶延冰、姜义柳及蔡锷鱼贯而入。蔡锷先自报家门,然后将周、叶、姜三人介绍给南军的诸位指挥官们。
  “喔,龙军门不曾来吗?本官对龙提督是久仰了,请坐,请坐,诸位一路远来辛苦了。”张彪站起身,“临行前香帅还托我向龙军门表示敬意呢,说方便的话,请龙大人去趟武昌……没想到龙军门竟然没来,真是憾事那。”说罢,张彪将南军的主要将领介绍给周毅三人,最后才介绍了南军审判长冯国璋。
  周毅仨人一一与南军诸将见礼。
  落座后,叶延冰仔细打量了黎元洪和冯国璋,反而对张彪未曾在意。无他,因为龙谦曾讲过这二人。叶延冰与陈娴确定关系后,自然与龙谦近了很多,即使带兵在外,两人的通信算是频繁,主要交流练兵的心得,但龙谦曾在信中讲过北洋诸将,但南军中,龙谦只提过黎元洪一人。
  “怎么样?部队都安顿妥当了吗?粮草有没有问题?”黎元洪关心地问。
  “我军按指定时间抵达了指定集结地。”周毅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黎大人关心,这还是第一个问及我军补给的上峰呢。”
  “上峰不敢当。周协统是朝廷正规陆军的协统,而我只是指挥一个暂编混成协……粮草当无问题,蔡参谋官就可以协调调拨嘛。”
  “多谢大人关怀。我军自带了粮草,目前还够用。”周毅淡淡地回道。
  “哈哈,刚才黎大人还要去贵军拜访呢,”冯国璋接过话头,“刚开过会,会操后天将正式进行,先谈正事吧,黎大人是不是将本军的部署告知周协统?”
  “好的,”黎元洪开始对着地图讲解会操的计划及南军的部署。
  后天,也就是10月22日,会操将正式展开,山东军需从大井子向南移动二十五里,抵达郭家窑集结,暂时编入第二十一混成协。22日的演习却没有山东军什么事,因为阅兵处拟定的方案是骑兵对抗。但第二日将展开主力间的对决,方案是南攻北守,南军左翼为第八镇第十五协,右翼为二十一混成协,将渡过汤河向北攻击前进,炮兵将抢占黄土岗以北的高地,掩护步兵寻找“敌人”的主力决战。
  “明白了,我部将在明晨八点准时抵达指定的集结地。”周毅看过地图,表了态,“请黎大人发几份地图给我军,其余的我军自行解决。”
  “这个当然,当然。”黎元洪满口答应,“我将派出联络官随贵部行动。”
  “周大人,我在湖北久闻第五镇兵精将勇。这次阅兵处将贵部划给了南军,打败北军的把握就更大了!这次香帅可是给老夫下了死命令啊,决不能丢了南军的脸面……”张彪对山东军倒是很热情。
  “请张大人放心,我部定会遵守军令,达成使命。”周毅坚定地表态。
  张彪说的是事实。张之洞作为湖北新军的创始人,视本次军演为南北新军编练成果的竞赛,对此极为重视。接到兵部的通知后,第八镇及第二十一混成协不仅提前准备,而且一路走一路练,先是在湖北境内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演习,坐火车到郑州后,又进行了一次演习。向彰德开进时,途径卫辉、淇县时又搞了针对性的演习,其渴望胜利的心态昭然若揭。这些,住在了南军的冯国璋已经完全知晓,这两天看了南军的装备和士气,冯国璋不禁有些担心了。虽说袁世凯对于本次会操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段祺瑞第三镇是北洋一流的部队,本次抽调参加演习的第五协是第三镇的主力,而曹锟指挥的第一混成协虽然是临时组建的,但部队来自自己训练的第六镇和第四镇,旗营第一镇只抽调了马、炮队各一个营……之所以要编组一个混编协,是因为尽可能地多让北洋一些部队参演。现在又加入了山东军的一个标,而山东军历史上多次打败北洋,说起来曹锟便是山东军的手下败将,那可不是演习,而是真刀真枪的较量。就是自己,也曾败于山东军之手……当初武定抗洪,冯国璋已经领教了第五镇精兵的强悍。而这几年山东欣欣向荣,据说连大炮都可以自制了,说晓得第五镇又进步了多少?
  冯国璋在那里胡思乱想,黎元洪问道,“贵军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任务都清楚了。龙大人曾交代卑职,抱着向友军学习的态度来参加会操,所以除了叶标统的十九标之外,第五镇还派了参谋处、骑兵和炮兵的几个军官同来。希望允许他们现场观摩演习。”
  “这个自然无碍。”黎元洪马上点头答应了。
  “对了,这位叶标统可是龙军门的亲戚?”冯国璋看着自进入会议室便不发一言的叶延冰,突然想起了一事。
  “卑职内子是龙军门的妻妹。”叶延冰躬身回答。
  “叶标统真是相貌堂堂啊。”张彪赞道。
  “咱们当兵的,靠得是战场上的本事。”叶延冰很反感别人称赞他的相貌。自己又不是女人,难道要靠相貌吃饭?
  “如果没什么事,卑职就告辞了。”周毅看有人已经送来了地图。
  “那能现在就走?明天还有一天准备时间。再说,后天你们也没什么事,吃了晚饭再回!晚上我们好好喝一杯,都是军中袍泽,难得聚在一起啊。冯大人您说是不是?”黎元洪急忙劝阻。
  “啊,就是。吃了晚饭再回嘛。”蔡锷插话道。他虽受到袁世凯的重视,但毕竟官微言轻,而这里聚集的,职务最低的也是标统。
  周毅一行回到大井子已是晚十点了。蔡锷跟随周毅回来,但袁本超等人却留在了南军指挥部,他们将在第二天返回阅兵处。蔡锷之所以跟周毅走,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第五镇的训练情况。士官学校毕业的他,极善于从细微处看出一支军队的训练水平。蔡锷觉得自己堂而皇之地观摩这有些神秘的军队的机会不多。
  周毅无法拒绝蔡锷的要求。
  安顿好蔡锷后,周毅通知主要的军官们开会。十分钟后,叶延冰、姜义柳、江云、贡开辰、迟春先、梁华达等几名高级军官聚在了周毅所住的西配殿,听周毅布置明天的任务。
  没有通知蔡锷参加。
  这一次来彰德参加会操,龙谦委任周毅为支队司令,等于给了他最高决策权。没有亲自统兵来,也没有派司徒均和王明远来,而将这次代表蒙山军在朝廷军事领袖们面前亮相的机会给了自己,周毅感到了很大的压力。他这两年与龙谦的关系有些疏远,一来常年不得见面,二来觉得龙谦一些大事很少跟自己商量了,远不如他担任副司令的那会。这次委任他带队,既有十九标是第十协部队的因素,或者还有其他的考虑,周毅觉得自己要把握这次机会。
  周毅看人已到齐,宣布开会。先让参谋处副处长姜义柳对着地图讲了本次会操的计划及支队的任务。
  “弟兄们,任务已经基本清楚了。尽管他们不那么重视我们。”周毅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烛光将其身影投放在墙壁上不停地晃动着,“司令虽然没有特别的交代,但是我们不能给司令丢面子。所以,这一次我们要拿出全部的本事来。现在我命令,明早部队五点半开饭,六点半出发,十九标及配属十九标的分队由叶延冰统带,限上午八时抵达指定区域。”
  “是。保证完成任务”叶延冰起立领命。他最担心周毅直接插手十九标的指挥,那样他就被架空了,现在看来周毅似乎不准备那样做。
  “迟春先与姜义柳带骑兵分队明天早上六点出发,对照地图勘查地形。”
  “是!”迟春先和姜义柳起立领命。这是必须的,在一个陌生的区域,不能仅靠人家给的地图作战。龙谦始终强调对战场的详细勘查,这个活儿本就是骑兵侦察队和参谋处的事情。这一次特意将迟春先从武定召回,令他带了警卫营的一个骑兵连跟随前来,直属支队指挥。
  “我负责押后。大队开拔后,要将驻地平整打扫干净。梁标统,这一块交给你了。”
  “卑职遵命!”辎重标标统梁华达立正领命。
  “江处长……你有什么说的?”周毅的目光最后落在江云脸上。最后的时候,龙谦将江云及情报处行动队派出来了,却没有交代其任务。抵达大井子后,江云便将他的人撒了出去,神神叨叨的。周毅知道江云一定领了龙谦特别的命令。
  “周司令安排的极为妥当。据卑职掌握的情报,这一次北洋南洋新军纪律极好,彰德一带百姓有口皆碑。据说段祺瑞统制还亲自询问驻地的百姓,看有没有违反纪律的情况。这一点咱们蒙山军可不能落了后。至于北军的部署,卑职尽量在开战前拿到手。”
  “很好。”周毅点头,“注意那个姓蔡的参谋官,他好像对我们特别在意。”
  “请司令放心。王之峰专门陪他。”江云淡淡地答道。


第九节 彰德秋操(五)
  号音将熟睡中的蔡锷惊醒,用从士官学校训练出的速度摸黑飞快地穿好军服,依然漆黑的外面已经是一片忙乱了。不,可以用忙碌,但不能用忙乱来形容。
  蔡锷借着不远处燃着的火堆看了下怀表,现在只有五点钟,山东兵已经起床,开始整理行装了。
  蔡锷出了庙门,立在石砌的台阶上默默地观察着山东兵的动作。军队的战斗力可以从方方面面来观察,内务也是极为重要的方面。日本士官学校就极为重视学员的内务管理,要求一切都有章可循,一丝不乱。现在,山东军显然是以队为单位管理的,每队大约占了十二座帐篷,每座帐篷安置了一个棚(班),士兵们的行动都是以班为单位展开的,仔细观察,每个班又分成了四个组,每个组三个人一起活动,拆帐篷,打背包,一切都井井有条。不一会,两辆大车过来,面前这个队的官兵们将收拢好的帐篷抬上了马车,开始捆扎。号音再次响起,士兵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以班整队,然后排队往另一边走,准备开饭了。
  传说山东军豪奢,装备精良,以帐篷看确实如此。北洋军尚未达到如此的水平,有了这些安装拆卸方便的野战帐篷,部队便不惧野外宿营了。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季,部队照样可以展开野外训练和作战,不至于因严寒导致病号的增多而影响战斗力。蔡锷注意到山东兵的背包都很小,显得很精干。他有些好奇,下了台阶朝最近的一个班走去,士兵们都将背包摆放在一起,每人手里拎了一个圆筒状的东西,估计是餐具吧。蔡锷走过去,蹲下察看背包,发现竟然不是棉被而是毯子!
  “你是什么人?”队官走过来,发现这个青年军官身上军服的不同,警惕起来。
  “哦,我是阅兵处派来的联络官蔡锷。想不到你们竟然用上了毯子!这可比被子方便多了。”
  “蔡参谋官,”庙里出来一个军官,“你让我好找,周司令请你回去吃饭。”
  “哦,我想看看士兵们吃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们一起吃。”
  “这个简单。因为早饭的标准是统一的,即便是支队司令,与士兵完全一样。请吧。”
  蔡锷只好跟着那名军官回了庙里,周毅已经立在住所前等候了,“你去给蔡参谋官打了饭送过来。蔡参谋,请进来吧。早晨还有些冷呢。”
  “周协统,没想到贵军竟然全部配备了军毯!”
  “这有什么?”周毅无声地笑笑。一向重视部队后勤建设的蒙山军随着山东实业的兴起,装备是全方位的改善了,绝不止是武器的改进。军毯是从去年下半年陆续装备第五镇各部的,确实被原先的棉被方便多了,睡觉时士兵可以铺一半盖一半。打包行李时也整齐美观了许多。但龙谦仍然不满意,指示后勤处在防潮保暖等方面继续提出改进要求。
  “这可不简单呢。”蔡锷想就帐篷与军毯与周毅聊聊,那位军官已经打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吃饭,六点钟部队将开拔了。我决定提前半小时走。”周毅挥了下手。
  蔡锷接过“饭筒”,发现竟然是多层的,最下面一层是粥,上面两层一层是三个馒头,另外一层放了两块腊肉和一个咸鸭蛋。
  “啊,想不到你们的早饭这样好。士兵们都是这样吗?”蔡锷惊讶于竟然有咸鸭蛋和腊肉,这可比北洋军的好多了。
  “完全一样。我们对军官没有特殊。”周毅已经坐下来开始用餐了,“馒头管够,不够就吭气。但肉蛋每人一份。”
  “这些都是你们从山东带来的?”蔡锷用钢勺指着腊肉和鸭蛋。
  “当然。我的一个辎重队专门运送给养嘛。你们又没给我们一斤粮,一两肉。”周毅说这番话时有些自豪。这份早餐是按照战时标准配制的,蒙山军制定规范的伙食标准已经很久了,经过了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随着实业集团的兴起,部队的财力增强了,伙食也就越来越好。龙谦在后勤处内设了一个伙食研究所,专门研究如何让士兵吃好饭,特别是行军作战时的伙食问题。腊肉、咸鸭蛋都是为了储存容易,原先由鲁南农场制作,现在蒙山军已经建了三个农场了,从开始的种庄稼到现在主要培育良种、种植蔬菜、圈养猪羊鸡了。虽然农场的产品不足以承担全军的蔬菜肉食供应,但其中的意义大家都理解了。
  “这个,怕是日本军队也赶不上了。”蔡锷香甜地吃着早饭,感慨道。能在战场吃到热乎乎的饭已经是一种奢望,更别想着有肉和蛋了。
  “要想让士兵打好仗,首先就得让他们吃好饭啊。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领悟。对了,要告诉你,军官每月要交三个银元的伙食费,士兵就不交钱了。”
  “军官还要交钱?”
  “当然。军官的薪饷高嘛。”周毅吃饭很快,已经吃下了两个馒头,将半桶白粥喝光了,叫“饭筒”交给他的警卫兼通信兵,“通知部队准时出发。不得延误。”
  六点钟,在凄厉的军号声中,山东军整队出发了。
  蔡锷牵着马站在庙门前,默数着通过自己身前的队列,观察着山东军官兵的身体素质和装备,发现山东军的士兵看上去都很强壮,而装备更是精良,几乎清一色的德制98式步枪,每个营都有四挺马克沁重机关枪,而队官都配了手枪。除掉四个步营,还有大量的配属部队,骑兵、辎重兵及大批的马车,目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辆。不过,没有看到一门大炮。
  “走吧,蔡参谋官,我们要在八点前赶到郭家窑。”那位姓姜的参谋处长对蔡锷道。
  “好吧。”蔡锷翻身上马。在早起的居民注视下,跟随支队指挥机关出了大井子村,朝西南而去。
  行军是观察一支部队战斗力的重要项目。蔡锷很是注意了山东军这个混成标行军的状况。部队几乎静默无声地行军,除掉周毅协统等少数军官外,包括那位叶标统都是步行开进。队伍按照队为单位,每个队首都有旗手举着红旗,可以很清楚地分清楚各支部队。
  大约走了十几里地,号音次第响起,部队听到号音后原地休息,士兵们有的坐下解开鞋带整理着鞋袜,有的互相帮助着整理着背包和子弹带及手榴弹带。几乎没有人出声。休息了十分钟,号音再次响起,部队整队,继续前进。
  蔡锷见第五镇的军官们再没有骑马,连周协统也在步行,他也不好意思上马了。
  “姜参谋长,贵军训练有素,令人钦佩。眼前这副情景让我想起了日本陆军,”蔡锷对并排步行的姜义柳说,“在我看来,日军也不过如此了。”
  “龙司令根本就没有将日军放在眼里。都说德国陆军天下第一,我们看齐的是德军。”
  “对了,听说贵军在胶东与德军联合演习过?”
  “是的。搞了两次,一次是营级规模,第二次是团级。”
  “啊,胜负如何?”
  “平手。”姜义柳自豪地笑笑,“那是龙司令给德国人面子,其实第二次是我们赢了,演习被及时叫停,算作了平手。对了,我们跟德国人演习是不设预案的,不像这次秋操,阅兵处制定了严格的演习科目。”
  “没有预案?”
  “只划定区域。”
  “这样啊。”蔡锷想不到国内竟然有一支部队看不起日军,将目标选定了德军。联想到蒋方震谋划着去德国学习军事,不禁有些神往,“喔,姜参谋长,你是何时进入第五镇的?”蔡锷见姜义柳谈吐文雅,不像是响马出身。
  “你别叫我参谋长。我不过是第五镇参谋处副处长。这次跟周协统来,目的是检验下我镇的训练成果。要说加入蒙山军嘛,也算早了,我其实是当初武卫前军的军官,庚子年在天津郊外与八国联军打仗,部队被打散了,遇到我们司令,就加入了。”姜义柳禁不住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场战事,算是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现在他虽然是副处长,实际上代行处长职权。司徒均事情太多,参谋处的一般性业务根本顾不过来。一个“降将”坐到了有“军队大脑”之称的参谋处长的位子,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受到歧视。
  “啊,早就听说过贵军在西沽痛击联军的辉煌。这才是军人的荣誉啊。”蔡锷真诚地说,“听说那一仗你们捉了英国中将?”
  “是。西摩尔中将。一直跟着我们,从北京跑到太原,最后交给了朝廷。据说西摩尔回到英国后还给我们司令来过信呢。”
  “有意思……对了,刚才你说蒙山军?为什么自称蒙山军?”
  “嘿嘿,第五镇源出蒙山寨,是龙司令官将这支响马一手引上了正途。也是不忘本嘛。哦,蔡参谋官,这次参演的部队你是两边都见了,你认为本次会操,南军可能胜吗?”
  “不好说。南军真不错,第八镇组建虽晚,但下了大工夫。而北军是北洋第三镇为主,那可是袁大人一手训练的精锐。”蔡锷对姜义柳所问的这个问题感到兴趣,“姜处长,你们呢?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必胜的把握不敢说有。但对于我们蒙山军来说,演习就是打仗,打仗是另一种演习,如此而已。”
  悠扬的号声再次响起,郭家窑已经到了。蔡锷看了下怀表,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也就是说,二十多里的路程,第五镇的这个混成标只用了不到两小时就走完了。


第十节 彰德秋操(六)
  10月22日是会操的第一日,主题是南北两军的骑兵冲击战。上午八时,南军马队从汤阴县城外出发北上,两个小时后抵达小滩村附近。而北军马队七点五十便由安阳县城外出发,十点四十分抵达南店村附近。南北两军均派出哨骑前出侦察,在两军相距八九里的时候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随即整顿队形进行交战,转瞬间,两军相交,互相冲锋。
  按照演习阅兵处的计划,前锋交战应当是北军败退,南军转入主力的追击。但南军竟然跑错了方向,其前导部队一头扎入了北军骑兵大队之中,后续的主力又跟进太慢,于是阅兵处判南军骑兵告负。
  北军在演习的第一日旗开得胜。
  南北骑兵“交战”的过程自然在各方“观察团”的观摩之下。叶延冰作为第五镇参演步兵的主官,与骑兵标统迟春先一直在一起,跟踪着南军骑兵的行踪,基本上观摩了骑兵战的过程。
  在两军被裁判官们强制分开各归本队后,叶延冰问迟春先,“怎么样?”
  迟春先叹了口气,“骑兵真的要完蛋了。原先我还不信。”
  “为什么这么说?”
  迟春先答非所问,“北军要比南军强一些。至少马匹比南军的好。这个裁判结果算是公允。我担心的是,以后真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骑兵交战了,司令不发展骑兵是对的。”迟春先这个蒙山军资历最老的骑兵军官叹气道。
  蒙山军骑兵起步很早,但目前虽说是一个标的编制,但标下却取消了营的建制,直辖六个骑兵连,其中一个还是骑炮连,配备了六门华源炮厂生产的37mm速射炮和两挺重机枪。一度发展至三个营九个连的大编制骑兵标被拆散,调出四个主力连加强给了各步标。
  “骑兵大队撞上对手的骑兵主力的机会太小了。如果他们的一方进攻你的步标会是什么结果?”迟春先眯着眼看着双方骑兵各自收队回营,问叶延冰。
  “如果我构筑了阵地,那就是一场屠杀。机关枪和速射炮会将骑兵们撕成碎片的!但如果来不及构筑阵地就难说了,毕竟骑兵的冲击力还是惊人的。”
  “你有一个骑连在手,早就张开威力搜索幕了!突袭你的可能性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看来司令的预测是对的,骑兵只能沦为步兵的附庸啦。”迟春先又叹气。
  “哈哈,也不能这样说。司令不是在军校讲过吗,外蒙古的王公们对国家离心离德,或许有一天你会带着大队的骑兵到大草原上耀武扬威一回呢,那里可是骑兵的天下。”
  “但愿吧。”遥远的设想提不起迟春先的兴趣,“这样的演习,没球的意思。”迟春先拨转了马头,“咱们回去吧,明儿就看你的啦。周毅不是说了吗?明天的演习你完全负责,他不管的。”
  “放你一万个心!十九标不会给咱蒙山军丢面子的。哈哈。”叶延冰打马追上迟春先,对明日展开的步兵间的主力对决充满了信心。
  接到南军指挥部邀请他参加军事会议的通知后,周毅思考了很久,决定放弃本次演习的指挥权。由叶延冰指挥部队完成接下来的演习。做出决定后,他派人通知叶延冰来。
  自第五镇成军,虽然他贵为协统,两年来他自觉已游离在龙谦的核心圈子之外了。龙谦的核心圈子在济南,吸纳了大批军外人士,陈超不必说,便是方声远那个外来户,在蒙山军的地位也比自己高。现在蒙山军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集团了,自利用庚子年勤王的机会捞取大笔金银后兴建了华源和中兴之后,蒙山军就开始向山东政界发展了。自龙谦之下,几个人有着明确的分工,掌控华源和中兴是龙谦自己办,宋晋国是他军内在此事上的主要助手。军事上的整编训练以及军校主要靠司徒均。而他一直倚重的老参谋长宁时俊则管起了第五镇的后备军——巡防营了。江云的情报处则越发神秘了,可以肯定的是,龙谦已经通过江云初步构建了遍布各地的情报网,这个网甚至已经深入到了关外,否则便很难解释龙谦如何对日俄战争的进程和结果如此了如指掌。
  核心圈子当然不会少了第五镇两大高级参议。其一——龙谦的老丈人陈超并不管军队的事务,他主要在忙乎农村的事情,利用部队分驻四方,将乡村自治从鲁南推行到了部队所驻的州府,原先用来安置伤残军人的农场也归陈超负责。
  而军内正式任命的另一个高参方声远主要负责督察军官违纪及主管青军联的日常事务。和在军内有着良好名声的陈超不同,中高级军官中对方声远敌视的人不在少数,但因为有龙谦的全力支持,方声远在军内的地位毫不动摇。除了这两件大事外,方声远还负责着宣传工作,《第五镇通讯》的主编就是方声远,聚集了一帮文人摇唇鼓舌,为第五镇大唱赞歌。现在,《第五镇通讯》的公众版已经公开发行了,据说已经取得了数百订户。宣传,加上青军联对中下级军官在组织上的掌控,构成了龙谦图谋天下的一个主要方面。
  当然,龙谦倚重的核心力量还是第五镇,也就是一般口语中的蒙山军。两个协,四个步标,炮标、骑标、工兵标、辎重标各一个,加上镇台直属的其他部队及两协直属的部队,第五镇的在编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远远超过了北洋一个陆军镇的兵力!
  理论上,掌控这支训练有素,装备日益精良的新式陆军的应当有他周毅在内,他是两个步协协统之一嘛。龙谦对步协的要求是,在防御中可以依靠自身武力从容应对北洋一个齐装满员的陆军镇的进攻,进攻时可以在直属炮兵的协助下击破北洋一个镇的防御阵地。为此,无论是第九协还是第十协,配备的兵种是越来越多了,比如辎重兵,原先是一个营,现在则是六个连的混编营。炮兵也一样,原先没有七生半口径的大炮,现在则编了一个连(四门)。隐约地,他猜出龙谦是要将两个步协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扩编为镇!加上宁时俊手里上万人的巡防军,差不多就可以立即编成三个陆军镇,与北洋的差距将大幅度缩小。
  但是,第十协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至少他不能像王明远一样可以完全掌握第九协。虽然第九协有个资历不次于王明远的封国柱,但却没有障碍,封与王的私交极好,不会给王明远出难题。但自己就不大行了,第十协的主要力量是两个步标,冯仑有些桀骜不驯,而叶延冰身份特殊。龙谦似乎意识到了十协的问题,将驻地换了,参谋长换了,和自己比较一心的蓝心治被调到了王明远手下,换上了出身军法系统的胡宗玉。不仅如此,龙谦将冯仑和叶延冰也对调了!出于什么目的,他不好准确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龙谦对冯仑的警告。自第十协组建以来,冯仑屡屡干出令龙谦不满的事情,纳妾,嫖娼,周毅都是知道的。纳妾瞒不过龙谦,龙谦也没有吭气,但不满的声音是听到了,说高级军官应当洁身自爱,不要太过分不要脸了!龙谦的话传到郑婵耳中,一个劲儿地夸龙司令好,好像自己也要纳妾似的。冯仑跟兖州一个婊子打的火热,他曾经告诫过冯仑,说司令对这些事情很在意,要他收敛一些。以军法处和情报处的能力,冯仑的那点事不可能瞒过龙谦!把冯仑从他一手带出来的十九标换到了二十标,肯定是对冯仑的一种警告。
  龙谦“心怀不轨”在蒙山军高级军官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的。没有人劝阻龙谦。相反,很多人都怂恿龙谦走的更远。周毅自己对满清朝廷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他造反的历史可比龙谦长,要知道他的家人亲戚有十几口人死在官军之手!
  龙谦在图谋建立一个龙家朝廷,周毅也在考虑自己的前途,按说他对目前的位子没什么不满意的,照这样发展下去,如果龙谦真是真命天子,他周毅跑不了一个开国侯。但不妙的是,自龙谦在兖州道上遇袭,确认是自己的大兄哥郑诚是主谋后,周毅感觉到自己于龙谦之间便横亘了一堵高墙。从此,周毅的日子便过得小心谨慎起来,自身洁身自爱不说,部队的训练、军纪都抓得很紧,唯恐龙谦抓他什么小辫子来做文章。以他的资历和位子,大部分时间都参加部队的早操算是比较“过分”了,这样做未免不是给龙谦看。
  而龙谦做的也比较漂亮,第五镇整编时他获得一个步协让他松了口气。这次龙谦让他带十九协参加彰德秋操出乎他的意外。表面看起来龙谦对他还是信任的,而龙谦在表面上也展现出唯才是用,豁达大度的气质。实际上,周毅认为不是那样,龙谦背后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那些东西让他吃惊。
  首先就是对地方的干涉。表面上,龙谦不干涉地方的事务,更不涉及司法案件。但周毅注意到,陈超在推行乡村自治中遇到豪绅的阻力,基本上是用巡防营处理的,不用第五镇的正规部队出面。周毅在兖州驻扎时,不止一次听到一些阻扰自治的豪强由于各种违法被抓,甚至还有莫名其妙地被杀的,比如兖州府著名的萧家,家财万贯且豢养着十几名枪手护院,根本不理会关于减租减息的要求。可是家主萧万长竟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脑袋搬了家,凶手摸进萧万长的卧室打昏了他的侍寝小妾用砍刀砍下了萧的脑袋!成为去年兖州府人人皆知的大案!但官府的严厉缉凶却没有任何结果,凶手至今长期逍遥法外,不知所终。终于有人怀疑是江云的情报处插手其中,但没有一点证据。谁也不敢说。萧家可被吓坏了,三个月内卖掉大部分田土跑到了天津,自治活动的障碍自然也就消除了。能制服武艺高强的护院取了萧万长脑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有人说见过王之峰在萧家附近出现过,那个家伙手下可是有一支神秘的行动队,据说接受过龙谦的亲自训练,谁知道是不是王之峰的杰作呢?龙谦作为一省提督,掌控实业集团获取巨额的资金支持不算,还将手伸进了广阔的农村,用减租减息、扶贫济困等手段赢得农民的支持。说他没野心,谁信?
  其次是青军联的成立。周毅第一时间便加入了这个组织,并在吴念和胡宗玉的监誓下宣誓效忠龙谦,至死不渝!这是干什么?一帮中级军官在方声远的唆使下捣鼓出这个组织,不就是龙谦掌控军队的措施吗?不去宣誓效忠朝廷却宣誓效忠龙谦,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什么?敢于抵制青军联的除了司徒均还真没什么人,大部分高级军官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对青军联采取支持态度。现在青军联很猖狂,有点公开活动的迹象了。下级军官们知道,不加入青军联就不会受到重用,谁还会反对这个组织呢?
  周毅不是冯仑,他虽然出身草莽,但在叔父的提点下还是有些见识的,也读过几本书,比如叔父指导他看过的《纲鉴易知录》,历史上的枭雄们那个不是明着一手暗着一手?那个不是踩着血淋淋的尸体登上他们盼望的宝座?龙谦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温良恭俭让,周毅敢肯定。
  权衡利弊,周毅决定将明日会操的指挥权下放给叶延冰。这次会操是朝廷陆军的一次大检阅,来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人物,但龙谦却躲在山东不露面。这符合他一贯的做派,默默地干,不轻易抛头露面出风头。但换个角度想,龙谦肯定希望叶延冰露脸,既为第五镇争光,也为叶延冰今后的升迁做铺垫。既然龙谦想让自己的连襟立功,那就成全他吧。周毅对十九标是有信心的,这个标参加过对与德军的团级规模的演习,是全军演习经验最为丰富的部队,何况龙谦还加强了其配属分队,对付北洋军,即使打不赢也不会输的,最差的结果就是两分了,也不至于坠了蒙山军的名声。
  “就是这样。延冰你就全面负责吧,十九标是你的嘛。所有配属分队从现在起,全部交由你指挥了。哪个不听话,跟我说。”
  叶延冰可没有周毅那样深沉的心思,只是对周毅的大撒手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指挥作战最忌层次繁多,周毅这样最好,“那好。我现在去开会。领受任务回来后向您报告。”叶延冰向周毅敬礼,转身走了。
  23日的演习却没山东军什么事情!秋操的第二日拟定的科目是双方主力的遭遇战。南军主力将渡过汤河向北攻击前进。演习科目是早已确定的,当时山东军尚在路上。张彪和黎元洪甚至做好了山东军赶不上演习的准备,所以,南军参谋人员作出的部署中没有山东军的位置。现在部队已经展开,黎元洪又不愿意改变部署,遂决定山东军作为主力地十五协的预备队,跟在十五协之后渡过汤河北进。
  叶延冰自然对这个部署不满。演习毕竟不同于打仗,充当人家的预备队算什么?说的难听一点,这次彰德秋操,对于十九标及配属分队,真成了武装游行了。
  叶延冰在会议结束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被主持会议的冯国璋否决,“谁说预备队没事了?这次步兵的进攻战要进行两天。如果十五协不顺利,就该你们上了。”
  军令就是军令。于是十九协在23日的演习中充当了一次“看客”。自周毅以下,各营各队的主官们将部队交给了副手,组成了“参观团”在早饭后抵达汤河边,观看十五协部队渡河。
  南军的部署是左重右轻,其中主力十五协(含镇台炮兵主力)部署在战线的左翼,第二十一混成协(欠两个营)部署在战线的右翼。黎元洪的意图是以左翼为拳头,向北军猛击一记左勾拳,希望将北军的阵线打垮。
  上午八时整,第八镇第十五协的部队开始架设浮桥,“强渡”汤河。汤河不深,完全可以徒步涉渡,但必须架桥,第一是辎重特别是炮兵需要桥梁,其次是深秋季节,考虑到官兵们的身体。
  “真他妈的差劲!这么一条河流,架设如此要求低的桥梁,材料都是现成的,磨蹭了近一个钟点才架了两座!叶标统,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一声?让我的人上,这边两座我们包了。”说话的是骑在马上的梁华达,他是第五镇工兵标的标统。这次带了工兵标的一个队,加上十九协的工兵队,梁标统手里有两个工兵队,其中他带来的那个队就是专业的舟桥队,玩的就是架桥。
  “好吧。”叶延冰也看的窝囊,几千号人马堵在河岸,真要是打仗,对岸一顿火炮拍过来,伤亡枕籍是肯定的啦。叶延冰忍不住,打马去了不远处的指挥所,不一会带回来任务,对梁华达说,“上吧,把活儿做的漂亮点。”
  蒙山军两个工兵队加入了架桥的行列,黎元洪特意过来观察,心里不禁赞叹,也就是四十分钟,两座规制不等的浮桥就架好了。
  “报告指挥官,左面这座只能通行步兵,右面这座,完全可以通行所有的车辆!”梁华达对黎元洪交代道。
  “好,干的好。”
  炮队开始过河,抢占黄土岗以北的高地,这是预定的炮兵阵地。演习就此展开,大批的步兵渡过汤河,向北搜索前进。
  “真笨。换做是我,绝不会将炮兵摆在这里。”炮标参谋长张振明对标统贡开辰说,“这块地方太明显了,谁都知道炮兵摆在这里好,除非北军是傻子。”
  贡开辰抿着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是啊,他们就是在演习。但我们不是,这是打仗,打仗!”附近的地形已经在昨日反复看过了,张振明说的对,炮兵也应当出其不意,须知北军的炮队可不弱于南军。
  南军北进的时候,北军分三路在南进。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双方主力遭遇,“战斗”打响,北军的炮兵集中在东翼,即南军的右翼二十一混成协方面,南军右翼开始动摇。但左翼取得了进展,优势兵力加上炮火的压制,十五协形成了对北军的半包围态势。混战一直到下午三时半,阅兵处叫停了演习,判定双方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算是一场平手。双方部队就地驻扎,待明日继续比试。


第十一节 彰德秋操(七)
  当晚,黎元洪组织了军事会议,研究部署了明日的“战局”安排。
  局势很明显,南军作为进攻方,必须在左翼撕开北军的防御,否则这场演习就算输了。但今日的演习过程证明了第八镇十五协主力对于凉水井一带依托村庄筑壕固守的曹锟第一混成协没有什么办法。两次进攻都被判定失利,损失了四百余人。按照规则,这四百人是不能参加明日的演习了。
  张彪主张将攻击方向转回右翼(东翼),这显然是一个馊主意。不说改变部署很费劲,更主要的是右翼对着的是段祺瑞第三镇第五协的精兵!即使再调回一个标也未必能击破第五协!
  黎元洪经过考虑后,决定将拨给左翼的二十一协两个步兵营连夜调回来,加强右翼的兵力,保证右翼不会垮掉。然后将充作预备队的山东军那个步标调上去,换下今日中午在攻击曹锟阵地时“伤亡”严重的第三十标,即使打不开曹锟的阵地,也可以吸引曹锟第一混成协的主力,而腾出三十标换下二十九标,以二十九标为迂回支队,做更深远的迂回,争取用侧击的方法击溃曹锟所部。
  黎元洪的决定得到了张彪的支持,于是,对于山东军的命令下达了。方案同时上报了南军审判长冯国璋。
  叶延冰接受任务后没有多说什么,立即组织军官去前沿看地形了。
  就在南军连夜调整部署的同时,凉水井,曹锟迎来了练兵处军令司正使王士珍。
  王士珍是北洋耆宿,在小站练兵时就是袁世凯的主要助手,获得新军三杰之首的美称。但在后来显然受到了某种挫折,仕途上有些落后于两外两杰段祺瑞和冯国璋了。段、冯在北洋六镇组建时出任了统制之职,在曹锟看来,掌管一镇雄兵可比在练兵处管个不着调的军令司强!而且,朝廷酝酿的官制改革马上就要见分晓了,都知道兵部肯定要撤裁了,隶属于兵部的承担了新军整编的中央练兵处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位满腹韬略却有淡于功名的王士珍王聘卿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曹锟知道,王聘卿之所以“失宠”于袁世凯,主要是数年前在进剿蒙山军时失陷贼手,当然,王士珍后来对龙谦所部一直心存好感也是一方面,否则怎么解释自己屡败于龙谦却仍获袁大人信任重用呢?
  曹锟对王士珍的到来表示欢迎,详细介绍了本日“交战”的情况,对明日的“战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仲珊,今日山东兵没有露面,明日或许就要面对了。”王士珍开门见山,“很想见识下第五镇的实力,可又有些担心。”
  “或许不在我这边。就算他们明天上来,也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标嘛。”曹锟一向心宽体胖,对六年前的败绩早已忘的差不多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王士珍呷了口茶,茶叶很差,有股子霉味,一向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王士珍将口中的茶勉力咽下去,却不肯再喝了,“仲珊,这次彰德会操的玄机,你看出来没有?”
  “不就是那几个人看袁大人不顺眼嘛。想拿会操说事?不那么容易吧?阅兵处裁定生死,也不能睁着眼睛胡说。”曹锟随即想到,两日的会操,还真不能说阅兵处偏心,对于胜负的判定,基本算是实事求是。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铁良希望南军获胜的意图毫不掩饰,没口子夸赞张香帅的兵练的好。”虽然在袁世凯那里受到冷遇,王士珍自认还是北洋一脉,覆巢之下无完卵,袁世凯就是北洋的主心骨,“这个仗,不能输。我不担心黎元洪,论带兵的本事,他比不上段芝泉,但山东兵加入南军就不一样了。据说这次龙谦没有来,而是派了手下大将周毅,这个人我是见过的,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印象来。但龙谦既然大放宽心地高卧济南,必有胜算在手。仲珊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聘老也不要将他们想的过了,如今的北洋,也不是当初了。”曹锟瓮声道。
  “若是以兵卒之精锐,我倒以为六年前的北洋才是宇内精兵,而当初龙谦手下却是乌合之众!如今北洋暮气已生,可龙谦在山东却秣马厉兵,非昔日可比,据说与德军比试都不落下风!我消彼长,令人忧心啊。仲珊,以我看来,龙谦之才,决不在袁大人之下,若论北洋之劲敌,不在朝中,亦不在两湖,唯在山东!可蔚亭总是盯着朝局,醉心于政改进而主持内阁,谬矣!”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向袁世凯进言,希望他设法将龙谦调离山东到中枢挂个闲职,袁世凯总是浑不在意,不觉得心下茫然。
  这番话却激起了曹锟的雄心,“聘老何须长他人志气?且看曹三明日挫一挫山东军的气焰!”
  “好,我便拭目以待。”王士珍点点头,大将不可临阵夺气,曹锟有此信心是好事。
  第二天王士珍在曹锟军中用了早餐,没有去北军指挥所,就留在了曹锟部,他是徐世昌领衔的阅兵处成员,因其资历老,地位尊崇,也没有人给他正式的任务,判定胜负自有一大帮年轻的充当裁判官的参谋。
  演习自八时正式打响,仍然是南军主攻,北军主守。
  王士珍在凉水井村南的一块高地上找到了裁判所,几个臂上缠着袖标的参谋已经铺开了地图,根据南军报过来的相关兵力火力的数据,做进攻与防御的效果判定。几个裁判官都是武备学堂的毕业生,看上去面熟却叫不上来名字,但那几个参谋却是认识新军三杰之首的王士珍的,急忙给王士珍找来了一个椅子,递上了望远镜,以便老长官观察战况。
  “南军的部署送来了吗?”王士珍没有落座,问。
  “在这里。”有人取来了地图,上面已经标注了南军进攻部队的番号了,“山东第五镇十九标接替了主攻,他们调来了十门山炮做进攻的掩护。”
  王士珍看过地图,“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觉得这里还是有些远,于是叫了一个参谋继续往南走,在一里外找了一处开阔的所在,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
  南军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喔,他们的队形很奇怪啊。”那个参谋叫道,“他们第一梯队便展开了两个营……喔,好快!他们瞄准了第一混成协的两翼,不,这是试探!他们在找出防御的弱点!喔,这就要突破了吗?”年轻的参谋官惊叹道。
  两翼进攻的十九标部队接近了阵地,匍匐前进的士兵跃起投掷手榴弹。
  曹锟紧急调整部署,从凉水井中央防线调出部队反击岌岌可危的两翼。
  “蠢材!”王士珍骂道。
  果然,进攻方在对手兵力调整后从中路动手了,叶延冰一下子放出了捏在手里的两个营,直扑第一混成标的中路。
  “不留预备队吗?”参谋官嘟囔着。
  望远镜里,南军疏散但有序的进攻队形令王士珍赞叹,在距离北军主阵地二百米处开始构筑火力掩护阵地,架设了重机枪。而大批的步兵采取匍匐前进的战术,以娴熟的战术动作,朝主阵地冲上了上去。
  这一过程中,双方炮兵的射击诸元会报知裁判所,裁判所据此判定进攻部队的伤亡。毕竟是演习,不可能发射真的炮弹。
  “糟糕!北军的火力反应慢了……啊,他们在投掷手榴弹,啊,上去了!”
  黄色的身影如潮水般淹没了曹锟的阵地,凉水井被突破了。
  叶延冰果断投入了十九标的全部兵力,采取两翼牵制中间突破的战术用一次勇猛快速的进攻便突破了曹锟第一混成标的阵地。
  “喔,玩真的啊。”那个参谋惊叫道。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南军用枪托打倒北军,正在驱逐北军并且大批的俘虏失去控制的北军,凉水井村边一片混乱,烟尘蔽日,看不清楚了。
  “地图。”王士珍喝令。
  “他们攻占凉水井后一定会向郭村集攻击,占领郭村集后将会让炮兵跟进,步兵继续攻击二十里铺、小营耳和马家庄,这样曹锟的防线就被打穿了。山东兵会先攻击曹锟炮兵,消除炮火威胁后从容转向西,侧击第二混成标,从而与南军十五协会合,这样北军就输了……快!快马通知曹锟,立即放弃郭村集,将部队收缩于二十里铺一线!”王士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朝跟着自己的年轻参谋喝令道。
  “大人,这样不符合规矩……”参谋嚅嗫道。
  是的,这样不符合规矩。他们是裁判官,只负责判定战果,不能偏帮一方。
  “快去!”王士珍大怒。
  参谋敬了个礼,朝后面跑去。
  王士珍回到刚才那个裁判所,发现铁良已经在那里了,他是北军的裁判长,但脸上风轻云淡,对于第一混成协的不利战况浑不为意,“啊,聘卿先生,想不到山东兵一次进攻就将曹仲珊打垮了。刚才判定山东军的损失是多少?”
  “一百五十人。”一个中年军官报告。
  “很好,那就是说,山东军实力犹在。接着看吧,看曹锟如何挽救危局吧。”
  曹锟的反应倒是不慢,他放弃了凉水井,迅速将部队集中于郭村集,炮火开始封锁凉水井与郭村集之间的开阔地。
  “这还差不多。”铁良看到了北军的调整,“聘卿先生,你是军中耆宿,你觉得山东兵接下来会强攻郭村集吗?”
  “我只知道如果周毅部继续强攻,损失就不是一二百人了。”王士珍放下心来。
  这个方向上北军的炮兵绝对优势,只要有效地协同步炮,十九标很难继续得手。
  接下来的战斗却出乎王士珍的预料,十九标在占领凉水井后并未继续向郭村集攻进,而是留了一个营开始掘壕固守,主力转向了东北,大批的步兵就从他们观察所前不远处迅捷地开进,朝着郭村集的东翼扑过去了。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铁良惊问。
  叶延冰从跑步开进的队列中闪身出来,“卑职见过侍郎大人。”两年前第五镇成军,叶延冰见过点验第五镇的铁良。
  “你是?”王士珍一下子想不起这位英俊军官的名字了。
  “卑职第五镇第十九标标统叶延冰。”
  “原来是叶标统!本官铁良,你且说来,放着郭村集不打,此举何意啊?”
  “卑职判断北军总指挥部在东北十五里的铁树庄。地图!”早有参谋递过地图,叶延冰喘了口气,“卑职计划以一个营之兵力牵制曹锟所部,本标主力三个营加上直属分队直接打击铁树庄,瘫痪其指挥部。”
  “呀,你何以知晓北军指挥部的位置?”铁良惊问。
  叶延冰笑笑,“是不是马上便见分晓。军情紧急,恕卑职不能多留了。”说着朝铁良和王士珍敬了个礼,快步朝北方跑去。
  “哈哈,段芝泉要吃苦头了。千万别当了南军的俘虏吧?那可就出了大笑话了。”铁良有些幸灾乐祸。
  铁树庄确实是北军指挥部所在地。自郭村集到铁树庄,沿途没有北军强力部队的拦阻……
  “大人,这不合规定。”王士珍急道。
  “怎么不合规定?谁说南军不能打铁树庄了?谁让曹锟和段祺瑞如此布阵的?”铁良冷冷道,“跟进,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大人,南军此举是一招好棋。但曹锟不会坐视南军越过他的防线的。”那个中年军官冷静地说。
  “有点意思了,这才像个样子嘛。”铁良似乎很满意战局的进展。
  “凉水井不应该一下子就丢了,否则就没有现在的局面了。”中年军官继续分析。
  接下来的情况更令王士珍及铁良意外。
  叶延冰的主力在遭受北军侧翼火力的拦截后,留下两个营及全部重火力就地构筑工事,反击猬集于郭村集附近的曹锟主力,自己带一个营直扑铁树庄。发了急的曹锟挥军猛攻十九标临时设立的阻击阵地,但十几挺重机枪及快速构筑的散兵壕拦住了曹锟,铁良亲自判定曹锟的连续两次进攻无效,战局遂急转直下了。两个小时后,铁树庄被叶延冰占领,段祺瑞带指挥所军官仓促逃出庄子,北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黎元洪指挥十五协从曹锟的侧翼攻击,乘着曹锟将注意力放在达成中央突破的山东军身上的机会,顺利击破了第二混成标的防御,攻占了马家庄,这样基本构成了对第一混成协的松散包围,最为关键的是,北军的炮兵阵地被占,北军右翼事实上已经崩溃了……
  铁良果断地终止了演习。


第十二节 彰德球操(八)
  “袁大人真的生气了。”蔡锷低声对段永清说。
  面前身穿军礼服的袁世凯和铁良并马走过检阅台。不过,他们的表情不一样,铁良的那张胖脸上挂着笑容,但袁世凯却一直绷着脸。蔡锷跟袁世凯已经熟了,发现这位处于风口浪尖的朝廷重臣的长相很有意思,当他高兴的时候显得很随和慈祥,但生气的时候就很难看。
  没听到对方的回应,蔡锷禁不住扭头去看,见段永清正伸着脖子朝最西面望去,似乎在看山东军的阵容。
  “老段,你看他的表情……”蔡锷伸手捅了下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段永清。
  “注意点,他们也在看着我们……”段永清收回投向被列在最西段的十九标阵容,低声对蔡锷说。
  他说的“他们”,是检阅台下肃立的军阵。正对着检阅台的是第三镇第五协的部队。
  他们现在站在检阅台上,前面还有两排人,最前面是铺了蓝色丝绒布的一排桌子,后面的十几张椅子都空着,椅子刚才的主人都下了检阅台去检阅军容了。蔡锷的话语下面听不到,蔡锷的小动作估计也看不到。
  今天是西历190年10月25日,秋操正式结束。地点是彰德府城外的小张村。就在刚才,在参演部队进行了分列式后,袁世凯代表朝廷宣布的会操的结果,由于昨日北军右翼的崩溃,这场精心筹划的演习戏剧性地结束了,南军获得了铁良希望的胜利,但这个结果却不是袁世凯希望看到的。
  那些手握军权的大员们——袁世凯、铁良、徐世昌、张彪、良弼、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黎元洪、王占元……以及周毅,现在正在下面骑马通过肃立的军阵,检阅着朝廷数年来苦心经营的陆军成果。
  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的段永清在这次会操中是阅兵处参谋之一,他用自己的方法将北军的详细部署传了出去。情报是否被自己人接收他不晓得,但十九标凌厉的攻势将北军打垮了,导致了演习的提前终止,尽管当时北军左翼对南军右翼的反击顺利进行,结果却被铁良判定。
  争议当然有,但袁世凯的辩解苍白无力,便是冯国璋和王士珍都支持铁良的裁定,北军司令部被打垮,部队失去指挥,右翼陷入包围……这个结果下判定北军败北,铁良并不是刁难北洋系。
  昨晚的会议段永清和蔡锷都全程参加了,尽管他们没有发言权。铁良获得了他最希望的结果,袁世凯仪仗的北洋被南军击败了!最为诡异的是,导致北军失利的是北洋系被划入南军阵营的另一支部队击败的,或许这才是铁良最希望看到的吧。
  段永清和蔡锷相识已经有几个月了,他承认蔡锷很聪明,军学功底扎实,但他并不一定明了上层的钩心斗角。也许等铁良还朝,争议纷纷的官制改革就要揭晓了吧?还有,一直在嚷嚷着朝廷要将第三、六镇的指挥权收归兵部,估计真的要实行了。北洋六镇,第一镇是旗营,第五镇一直由兵部直管,袁世凯在失去了第三、六两镇后,对抗满洲权贵的本钱就少了一半……
  段永清并没有传递北军部署的任务,他是在彰德府看到那个符号后临时决定的,这样做是不符合纪律要求的。情报处给他的任务是长期潜伏,收集北洋军训练、装备、驻地以及标统以上军官的资料,他并没有接到收集北军演习部署情报的指令。段永清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行动鲁莽了,也许会受到情报处的斥责甚至处分……
  “就军容而言,山东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练兵的,很有些不一样的味道在内。”蔡锷的湖南口音再次传来,“老段,什么时候能去参观下山东武备学堂?不知道他们是否欢迎留学归来的人?”
  “应该是欢迎吧?他们的参谋长便是留学德国军校。”见周围很多人都举着望远镜在观察,段永清也举起了望远镜,从左到右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最西段的十九标那里不动了。
  “排斥留学生是愚蠢的!”蔡锷也在用望远镜观察。
  目前仍在袁世凯掌控下的北洋军并不欢迎海外归来的留学生,这点不像南军,据说第八、第九镇是敞开大门欢迎留学生的。但北洋不是。
  说到留学学习军事,大清朝海军军官主流是留英派,但陆军方面,主要是留学日本,去德国的人很少,“对了,段大人就是留德的嘛。你应该出去走一走,至少应当去日本走一走。”蔡锷很喜欢段永清的性格,沉稳,寡言,标准的参谋军官模样。他忽然想起了蒋方震,他这位同学一直谋划着去德国学习陆军。
  “这个可不由我说了算。”段永清放下了望远镜,检阅结束了,大概上峰们再讲一番勉励的话,这次大会操就要结束了,再见到自己的部队不知要到何时了……“不过,想去山东参观军校可不难,他们就是北洋一脉嘛。”段永清沉声道。
  “嘿嘿。”蔡锷意味深长地笑了。
  果然,首脑们回到检阅台后,铁良代表朝廷做了一番勉励性的讲话。宣布会操结束。
  晚上,袁世凯出面在彰德府设宴宴请参加彰德秋操的各路兵马管带(营长)以上军官,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基本消除,杯觥交错,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周毅作为第五镇赴彰德参加会操的最高级将领,座位被安排于第二桌,同桌的有王士珍、黎元洪、曹锟、王占元、段芝贵等人,职务最低的都是协统。王占元现在是第二镇第三协协统,这回是来观摩会操的,段芝贵原在第三镇任职,现在是新军督练处总参谋官,据说是段祺瑞的绝对亲信。
  席间曹锟并未因昨日的大败表示出对周毅的敌意,相反,这位有曹三傻子之称的长相憨厚的北洋“名将”主动向周毅敬酒,连连夸赞山东军打的好,“周协统练的好兵!你们的进攻太犀利了,更令曹三我佩服的是果断转向攻击铁树庄,真是一招妙棋!如果你接着打郭村集,胜负尚不可知呢。哈哈。”
  “仲珊你的脸皮就是厚!人家一个回合便打下了你的凉水井,我可是就在现场,看的很清楚,你败的一点不冤!”王士珍接过了曹锟的话,“论进攻战术,你真该好好向周大人学一学。”
  “不敢不敢,您二位都是北洋前辈,在您二位面前,实在是当不起‘大人’之称,周某侥幸一场,那是曹大人疏忽了……”周毅站起身,恭敬地对二人说,“周毅后学晚辈,借袁大帅的酒,敬二位大人。”
  黎元洪一张弥勒佛般的胖脸上满面红光,昨晚兴奋的基本没睡,但至今了无困意,这场胜利足以告慰张香帅了,而且,南军的胜利之功基本要记在自己名下,今日阅兵结束,铁良及良弼两位炙手可热的满洲权贵特意跟他聊了很久,对第八镇及第二十一混成协的训练多有夸奖,铁良当面许诺,二十一混成协之前那个讨厌的“暂编”二字肯定会拿掉了。
  这个承诺让黎元洪兴奋不已。军队番号是一个神圣的东西,有了番号,就有了兵,有了钱,有了地盘,有了想要的一切……
  见周毅起身向王士珍和曹锟敬酒,黎元洪抓住机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咱大清陆军如此多的俊杰凑在一起,干脆咱们一起干一杯,愿咱大清陆军称雄当世!”
  “宋卿兄说的是,干杯。”曹锟立即响应。
  段芝贵挨着周毅而坐,在落座的时候低声对周毅说,“周兄席后少留,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周兄讲,请周兄务必赏光。”
  周毅一惊,又不好拒绝,目光不由得瞟向了蒙山军诸将所坐的那一桌,却没有发现他要看到的那个人。正在此时,袁世凯端着酒杯过来了,“喔,这位就是周毅周协统吧?久仰大名了!”
  “不敢,周毅贱名,有污袁大帅清听。”周毅急忙站起身来。
  身材五短的袁世凯伸手在周毅肩头按了一下,“坐,坐嘛。他们都是老夫的老部下了,我过来可是专门敬周协统的,说起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哈哈,龙退思虎踞山东,为朝廷练出如此精兵!周协统居功甚伟,我是知道的!对了,周协统表字如何称呼?”
  “坚如……”这个字是陈超后来帮他起的,一般也不用。
  “坚如今年青春几何?”
  “回大帅的话,周毅是甲戌年生人……”
  “喔,才三十三嘛!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正当少年时!香岩(段芝贵字),原来你也算北洋年轻一代的才俊,比起坚如老弟可就差远啦。”段芝贵今年虚岁三十八,在北洋诸将中算是年轻的了。其实袁世凯年龄也不算大,作为北洋主将,他不过四十八岁,正在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纪。
  “那是,那是。我可比不上坚如老弟。”段芝贵笑着说。
  “哈哈,一直想会一会龙退思,可惜命运弄人,竟然至今未见令老佛爷激赏不已的北洋之龙。坚如此番回山东,替老夫带个话给龙谦,就说老夫邀请他来直隶,无论是治军还是办实业,老夫都想当年讨教啊。退思将军若是亲来直隶,老夫定将倒履相迎!”
  “大帅的话,卑职一定报告提督……”
  “好!坚如啊,这次你打的好!算是替老夫教训了一下仲珊他们,平时总以为自己了不起,现在应当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坚如,老夫虽不善饮,这杯酒还是要敬你,也敬第五镇的健儿……”
  周毅诚惶诚恐地跟袁世凯碰杯,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那一桌。
  周毅席间留意的那个人便是江云。今晚的宴会江云没有出席。此刻,在据酒店不远的一处民宅里,江云召见了便装而来的段永清。
  “谁允许你擅自行动了?”江云锐利的目光盯着段永清,“我给你的交代都忘记了?”
  “卑职不敢,卑职知错了……请处长处分。”
  “安插你到现在的位子不容易,坐吧,”江云缓和了语气,“瑕不掩瑜,你的任务总体上完成的不错。司令几次向我提起你,要我确保你的安全。目前你的任务仍然是休眠,好好当你的差,针头线脑的情报,用不着你来提供。懂吗?”
  “卑职懂了。”
  “这次你的情报帮了部队的大忙。但司令并不在意一场演习的胜利,演习就是演习,不是战争!过早地引起朝廷的重视未必是好事,你要引以为鉴。这次的错误,我就不做处分了,但没有下一次了!”
  “是。”段永清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次会操北军失败,他们怎么说?”
  “据说袁世凯十分震怒,骂了段祺瑞。但铁良却很高兴……估计秋操结束,北洋第三、六两镇的指挥权将要收归兵部了。而兵部将要改组为陆军部,尚书都说是铁良……”
  “嗯,还有呢?”
  “昨日京师有急报传来,良弼已经动身回京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哦?回去的还有谁?”
  “目前除了良弼,其他人都在。”
  江云沉吟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这是给你的活动经费。记着,要从里到外站在北洋的立场上说话办事,不得流露出一丝对山东的同情和赞扬。广交朋友,但花钱要适度,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
  “是。”
  “没有新的任务给你,”江云站起身,在房间走了几圈,“你的任务除了潜伏,还是留意北洋高层的动态,特别是他们对山东的态度。每两个月写一份综合性的报告给我。从现在起,你有一个新的代号‘百灵’,旧的联络方式废止,如何联络,会有人找你的。如果有急事,到天津轮船局马路广福源茶庄找赵老板,你说‘听说新出一种叫百灵的白茶,你这里有没有?’他就知道你是谁了。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不准主动联系。”
  “明白了。”
  “好好干。司令知道你,完成好任务,你便是咱蒙山军的一等功臣。”


上部 第四卷 鹿死谁手

wanglong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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