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立宪风云




第一节 次子出生
  1905年的春节(乙巳年,光绪三十一年),鲁山指挥部队打开了沈旦堡,为歼灭日本骑兵第一旅团立下了首功。沈旦堡被烟火笼罩,死伤枕籍。数千里外的济南城提督府里,也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山东提督龙谦的太太遇到了难产,正挣扎在死亡线上。偌大的提督府里,连迎新的鞭炮都没有放。
  从昨晚到现在,陈淑在临时布置的产房里已经折腾了近十个小时,但胎位不正的孩子还是生不出来。也亏得常年练武的陈淑体质优于一般的妇女,换做他人,早坚持不住了。
  这叫“寤生”,自医学极不发达的古代对产妇是极大的生死考验。左传记载的奸雄之一郑庄公便是逆产,为此其母不喜欢他,转而偏爱幼子,亲生导演了一场兄弟相残的悲剧。而郑庄公也因伪善被历史学家所讥讽。
  出现这种情况,被请来的医生照例要询问主人要大人还是要孩子,连心力交瘁的尤氏也认为理所当然要有所选择,但这句话却惹恼了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龙谦,他将一头大汗的医生赶了出去,不顾尤氏的劝阻,闯入产房,握住妻子的手,“坚持住!再坚持一小会儿就有办法!相信我!”
  “要保住孩子……”陈淑已经耗尽了力气,说话都有气无力了。
  “放心,孩子要保,你更要保。谁再敢让我选择,我就毙了他!”
  龙谦珍惜侄女,自然让陈超欣慰。但济南府的名医都请遍了,皆束手无策。
  “退思,”陈超让尤氏叫出了龙谦,“你要早作决断!”
  子嗣的重要性超过了妻妾,这就是现实。陈超亦不能劝龙谦舍弃孩子保住大人,而且龙谦又是如此地位,如此的基业,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简直是屁话!没有母亲哪来的孩子?我昨日已经派人去青岛了,德国医生马上就到!”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来了吗?”
  “来了!”欧阳中大声答道。
  “我的天!总算是到了!”龙谦迎出门外。
  “难道真要割开淑儿的肚子?”尤氏惊慌起来。
  “现在只好由他啦,我们不能反对……”陈超擦了下额头的汗,也出了屋子。
  在确认胎位不正无法顺过来后,龙谦竟然提出什么“剖腹产”,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尤氏和从东昌赶来的已经身怀六甲的陈娴。
  哪有这样的法子?第五镇医院的医生们没有一个敢做这样的“手术”。就连曾留学美国的第五镇医务处长齐尚明都不敢为之。无奈,龙谦派了副官欧阳中带着自己的亲笔信乘火车到青岛请德国军医来。
  相关的手术准备已经遵照龙谦的命令准备妥当,就在西厢,张红草、孙娟等人已经在龙府守候了一天一夜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尤氏见张红草和孙娟将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板抬了进来。
  “司令说太太身体虚弱,手术就在屋里做……”
  “德国人答应了?”尤氏急忙问。
  “答应了。正在洗手换衣服呢。”
  “天啊,怎么是男人?”尤氏更觉惊慌,哪里能用男人来为淑儿做此事?
  “太太,保住夫人和小公子要紧……”孙娟不管尤氏了,与张红草将床板抬进了屋子,又有几个女兵将手术器械拎进了屋子。
  龙谦沉着脸进来,众人急忙让开了,他进了屋子,尤氏跟了进去,陈超想进去,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一高一矮两个身穿白大褂的洋人进来,陈超伸手拦住了他们。
  “陈先生,这位是哈里军医,他是哈里医生的助手……”欧阳中低声介绍。
  龙谦出来,对两位德国军医招了招手。德国人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中,撩起帘子进了产房。
  按说丈夫是不能留在产房的,但龙谦一直到手术结束再没有出来。
  时间极其漫长,无关的人员都被欧阳副官请了出去,包括匆匆赶来的宁时俊、王明远、司徒均、叶延冰等高级将领,以及白瑞庭等官员。屋里之留下了欧阳中陪着陈超、及惊慌不已的陈娴陈志姐弟。
  尤氏及孙、张两位龙谦的老部下一直留在了产房。
  终于,屋内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
  陈超腾地站起来,他最关心侄女的安危。
  “恭喜先生,太太没事,是一位公子。”手上沾着血的孙娟出来,将消息告诉了陈淑的家人。
  陈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尤氏似乎虚脱了,出来拉住丈夫的手,语无伦次。
  “欧阳,你安排一桌饭,让他们替我好好陪一陪哈里上尉。”龙谦出来,对副官说了一句。
  哈里医生和助手从产房出来,由欧阳中陪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直陪着陈淑的张嫂抱着孩子出来,“老爷看一看吧,多精神的孩子……”
  “这个差点要了他妈名的逆子!”陈超心情平复了些,嘴上这样说,还是凑过去去看娃娃,“小娴,你去看看你姐姐。”
  “还是姐夫有办法。”陈娴终于将心落到了肚子里。
  “你受苦了……疼吗?”龙谦坐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
  “不,不疼。”陈淑一脸幸福。
  等仆妇为婴儿洗过澡,抱回陈淑身边,让陈淑仔细看过,陈淑对守护在自己身边的龙谦说,“想必你早已给孩子想好名字了吧?”
  “哈哈,当然。既然是个男孩子,当然跟着他哥哥走,就叫兴华吧。小名嘛,你随便叫好了,我没有意见。”
  “兴华,兴华,”陈淑咀嚼着这个寄托了丈夫理想的名字,“好,就是兴华了。”
  初三,许文夫从龙府回来,对女儿许雪说,“西洋已有剖腹生子的传说,但没有见过。龙大人不愧是在美国长大的,若是换了他人,怕是只能保一个了。”
  提督夫人由洋大夫剖开肚子生产已经传遍了济南官场,也传到了许文夫耳中。出于对龙谦大力资助学校的感激,许文夫携夫人带了礼物去龙府道贺,在龙府用过了午饭才回来。
  “应当推广此法!每年死于难产的孕妇不知多少……妈,你见着龙太太了?”
  “没有,毕竟人家肚子上开了一刀!老天爷!这样也行?还是让男人来动手!”许太太直摇头。
  “你们啊,就是太愚昧了!”许雪不满道,“若是我,你们是不是宁可我死,也不让男大夫碰我?”
  “乱说什么!一个女儿家!”许文夫不满道。
  许雪扭头便走,回自己屋里了。许文夫夫妇对视一眼,深感忧虑。
  又是一年过去了!马上,许雪就要满二十岁了。女儿的婚事已经成了大难题!
  苏州那门亲事也黄了,人家千里上门,许雪竟然躲着不见,威胁他们,若是硬逼她,她就离家出走!
  “我的婚事我做主!”许雪毫不通融,“自家原有终身计,何必高堂做主张!”
  这叫什么话?许家可是书香门第,男无再娶,女无再嫁,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叛逆的女儿?子女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决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嘛!
  “自家原有终身计?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许文夫气的发疯。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可有虚君立宪的规矩吗?可见潮流难违,规矩也是人定的!”许雪毫不示弱。
  “这哪里能比?”许文夫后悔让女儿装扮求学了,如今立宪之说纷纷扰扰,连焦菊隐、秋慕春等一干教授都热衷其事,撰文写书,为立宪鼓噪呐喊了。仿佛只要立宪,中国的事情便迎刃而解。
  “怎么不能比?设立女子学堂,历史上何曾有过?”
  “即便设立女子学堂,我也不准你再去求学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圣人的话不尊就是大错!”
  “父亲你枉在西洋待了十一年!”许雪根本不给许文夫台阶下,“看来革命是应当的,只有彻底的革命,才能改造腐朽的中国!”
  “闭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婚事还是黄了。张家听说了许雪女扮男装在山东大学堂上学之事,闭口不谈子女的婚事了。在许文夫看来,连昔日的友谊也断了。一怒之下,强令许雪休学回家。但许雪是女儿身的消息却不知从哪个渠道传了出去,一向与许文夫交好,对许文夫十分尊敬的学政胡大人曾开玩笑说许文夫开风气之先。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一度时间曾令许文夫萌生了退意。
  这是去年冬天的事。父女俩因此生了隔阂,彼此很少说话。闻听此事的儿子许咏来信劝慰父亲,妹子的婚事还是要顾及她的感觉,时代真的不同了。上海租界开办舞会,官员都带着太太小姐与洋人翩翩起舞呢。
  在法国时许文夫是见识过舞会的,男女搂抱一团,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想不到大清朝的土地上也有了舞会!许文夫不怀疑儿子的话是杜撰,这道新闻,他也听说过。
  济南的空气总体上算是保守的,尽管每天都出现很多新奇玩意儿,电灯、电话、西医、书报以及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济南的足球和篮球比赛!但在政治上和风俗上却显得保守,洋人也规矩,至少没有那种舞会出现。
  想到足球,许文夫不禁摇头不止。足球他是见过的,尤其是英国人和德国人,甚为痴迷。还建立了专门的俱乐部。但济南的足球赛却是第五镇带来的玩意儿,无疑是龙谦这个在海外长大的家伙引入的。军队已有好几支球队,每次比赛,都吸引了大批混混们观战。其胜负还上了报纸!简直是无聊!
  军队的事他管不了,但问题是现在连学堂也组织了球队。球场和足球都是军队帮助修建的,上一周还在学堂进行了一场比赛,比赛的双方是学校和华源枪炮厂,大冷的天一帮青皮小子穿着露着胳膊大腿的短衣在球场上折腾,周围是呐喊助威的观众。最后学校队以一球之优势胜了来访的对手,学生们欢呼呐喊,简直比过节还高兴。而且,连年轻的教员们都参加进去了,据说还有就球赛的胜负下注赌博的。更有甚者,据传言说要组织足球联赛,定期比试,军队的球队都要参加,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提督大人处事稳当,深谋远虑,怎么就纵容他的官兵这样胡来?还说什么足球虽是小道,但对培养官兵的团队意识,增强官兵体质不无裨益。练兵的法子多的很,何必非要搞这种令人疯狂的游戏?
  幸亏他将小雪拘在了家中。不然,一个女孩子家,去看赤身露体的男人们在球场折腾,让他情何以堪?
  “老爷,小雪性子倔,你得慢慢来。”夫人劝解道。
  “都是你惯的!简直是败坏门风!”许文夫瞪了妻子一眼,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大力鼓励女儿读书识字了。


第二节 分歧
  直到龙谦次子龙兴华吃满月酒的那天,龙谦才接到关东的详细战报。
  关外的情报送达关内要经过奉天站的加密。这次内容极多,奉天站为确保安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送回总部的时间就晚了。
  当天下午,龙谦送别包括杨士骧在内的客人后,在司令部召开了秘密会议,通报研究关东局势。
  参加会议的有方、陈两位高级参议,总部军官有参谋长司徒均,后勤处长宋晋国,情报处长江云,装备处长连树鹏,军法处长曹敏忠,医务处长齐尚明。山东巡防营副统制宁时俊(统制由龙谦兼任),第九协协统王明远及第九协副协统兼十七标标统封国柱,第十八标标统石大寿及骑兵标标统迟春先。
  目前,关于“白岭支队”的消息只传达到标统一级。
  第十协的军官们没有参加本次会议,因为他们驻地远,被龙谦禁止因儿子的满月酒来济南,包括龙谦的连襟叶延冰。
  会议开始,龙谦让江云对着地图讲了南满独立团在黑沟台和沈旦堡的两场夜战结果,通报了部队的损失情况和现状。
  情报递出的时间是正月初五,即西历2月8日,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按照鲁山的报告,独立团或许已经离开奉天北上了。
  “他们干的真漂亮!”第五镇参谋长司徒均看过情报处重新抄写的资料,击掌赞叹,“及时抽身极为正确,司令,应当为他们写一封开辟北满根据地的指示信了。”
  “老鲁他们真是了不起!”封国柱听过报告后兴奋不已,“都说日本兵凶悍难打,扯淡!老鲁手下多少新兵?还不是一样揍得小日本满地找牙?”他不禁拿自己麾下精兵去比较,觉得如果拿自己的十七标去打,一定可以打出不弱于鲁山的战绩。
  可惜去年走了一大批老兵转入了巡防营,如果他们在……封国柱对于龙谦逐年强迫老兵退伍转入巡防营、警察局或者回乡始终不能想通,训练他们花了多少力气呀。
  “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的军官团前往补充他们的损失。”方声远大声道,“他们仗虽打胜了,但损失也很大。鲁山不顾大帅既定的战略,与日军死拼硬打,应予斥责!再这样打几仗,我们蒙山军在关外的一点老底子都要被他打光了!”
  “话不能这样说,”王明远觉得方声远这个“暴发户”自“青军联”成立后是越发嚣张了。仗着有司令的重用,越来越不把跟随龙谦创业的元老们放在眼里,而且越来越有插手军队事务的迹象,以为自己那个参议什么都可以管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鲁山他们身处前线,当以实际情况来决定部队的行止。司令确定的战略并不是不打仗,而是要壮大队伍,借俄国人的力量最终控制北满!不打出令俄国人信服的战绩,俄国人就不会将他们当回事!支援是肯定要的,但斥责就过了,毕竟他们干掉了上万的日本兵!那可不是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
  王明远公开表示了对方声远意见的反对。
  陈超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果然,王明远的发言给会议定了调子,随后,石大寿,迟春先都表示应当继续派遣骨干增援关东,对于独立团的战绩应予表彰。
  “退思,你说说吧。”陈超见方声远面色不虞,急忙提醒龙谦。他不愿意看到这个正在兴旺发达的团队内部出现裂痕。
  “鲁山带出了一支强军啊。立见尚文,秋山好古,都是日军名将啊,栽在鲁山手里了,好,太好了。此战为我蒙山军军史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必将名垂青史!夜袭沈旦堡,部队敢于踩着地雷冲锋,足见鲁山治军有方!军队嘛,就是要有这样一种有我无敌的精气神!”龙谦肃容道,“好吧,确定几件事。第一,由司徒牵头,时俊参与,从第五镇及巡防营抽调第五批人员支援关东。按照鲁山的要求,这次多考虑医生和炮兵。齐处长你不要舍不得,把你手下最好的医官派过去。名单限五天拟定报我批准,然后进行短期训练后再出发,到时候我去见一见这些弟兄。第二,要求鲁山撰写一封关于黑沟台及沈旦堡战役的总结,这是我军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会战,经验很宝贵,对于部队的编组、指挥,战术,后勤供应,各兵种的配合,火器的使用,以及俄军和日军的训练、战术、装备的特点,都要全方位总结。他们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或者教训对于山东部队都是巨大的财富……参谋处要拟个提纲,就像调查问卷一样要他们逐条回答。第三,参谋处起草一份开辟北满根据地的指示信,只讲原则,不干涉细务。但要指明,依靠俄军的补给断难长久,必须立足自身。在这封指示信里,要对他们的辉煌战绩表示充分肯定,对战死者表示哀悼,对负伤者表示慰问,特别是对二虎和熊勋的伤情要表示格外关切,希望他们早日康复。第四,参谋处尽快组织一次兵棋推演,沈旦堡战役后俄军占了上风,看看日军有没有翻盘的机会?但不管如何,鲁山所部要向北满发展,我看日俄在南满的仗还要打一段时间,他们留在那里,很难置身局外。”
  “司令说的极是!”司徒均兴奋起来,“我建议他们可以派几个人回来,既要有参谋人员,最好是回来一两个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主官,程二虎、熊勋都受了伤,能不能回来养伤,一并当年详细讲述战役的情况?”
  “唔?这倒是个办法。能当面讲当然再好不过,就怕鲁山不放人。他那里可是面临着扩编呐。”龙谦点头道,“这件事可以提出来,由鲁山自行决定,不要勉强。”
  “由团扩师,二虎、熊勋都是团长的当然人选,鲁山不会放的。”王明远道,“老天有眼,没有折损我军大将。”
  “对了,”龙谦看着江云,“查一下,阵亡的军官中,有没有娶了亲的?后勤处要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但不要讲明他们已经牺牲,待将来……再一并处理吧。决不能让他们的父母挨饿受冻,这一点,江云和晋国负责。”
  “是。”俩人起立回答。
  “司令,对于建立根据地,与其去北满,不如占辽西。”司徒均站起身,“辽河以西是非交战区,又是连接山东与关外的路上通道。而他们经此一战,必定震动地方,建立根据地的条件是有的。而北满人烟稀少,气候严寒,继续往北,与山东的联系越来越远了。”
  “但是辽西物产不如北满!人烟稀少,官府控制力便弱,这是好事。再说,黑龙江和吉林加起来总有一千万吧?如果将这一千万人握在手里,将是很伟大的胜利。从关东局势看,一定要站稳北满,特别是吉林,然后方可图谋南满。所以要让他们学会自力更生,不仅要解决粮食被服问题,而且要解决军火问题。但具体的情况,要他们自行决定,不能照搬山东的经验。”龙谦也站起身,“任务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除了陈超,其余人都起立立正回答。
  “散会。”
  大家散去后,方声远没有走,似有话说。
  “大帅,方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嘛。”
  “商凤春的信,大帅看过了吧?”
  “看过了。你替我写封信训斥这个家伙,什么意思嘛,简直是胡说八道!”龙谦的脸色沉下来。商凤春以个人名义写给龙谦一封信,经田书榜情报站转换为密语后送回了总部。商凤春在信中历数鲁山独断专行之事,建议将鲁山调回,或者派足以制衡鲁山的高级军官出关任职。
  “大帅,凤春是一片忠心啊。关外部队发展迅猛,人数激增,而总部派遣的军官死伤极重,种种迹象,必须慎重对待。即便不召回鲁山,也应派一员大将出关坐镇。”
  “这是何意?怀疑鲁山吗?再说了,派谁去?怎么个坐镇法?让鲁山做副手吗?鸣皋,你这个主意可不那么高明。”
  “自范德平、邓清华之下,谁能制约鲁山?”
  “干嘛要制约?难道鲁山要叛变蒙山军吗?证据咱哪里?”龙谦的语气严厉起来。
  “叛变倒不至于。但是人是会变的。关外部队发展迅猛,一年多的时光,已经要组建成师了!我是担心会出现内轻外重的局面啊。方某一片忠心,绝非离间大帅与鲁山之关系,还望详察。”
  “忠心是建立在对事业,对团体上的,只忠于我一个人是靠不住的。”龙谦放缓了口气,“关外部队发展迅速,是借了日俄战争的光,更是他们努力的结果,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局面?所以我不能责怪鲁山与日军打硬仗。也只有打几个硬仗,部队才能真正有战斗力。现在我担心的是他们发展迅速,根子扎不深,缺少合格的军官和老兵,更缺少建立根据地的办法啊。”
  “所以大帅还是要将大将派过去!”
  “派谁?明远?周毅?还是时俊?第五镇是我们的根本,明远和周毅走不开,巡防营是我们全军的预备队,正在加紧建设,时俊更走不开。至于下级军官,倒是可以多派几个人过去。现在我已经不担心军事了,经过陈家窝棚、黑沟台和沈旦堡三场硬仗,鲁山指挥打仗的本事或许已经超过我了。要派,更要多派几个有文化,懂军律和政策,对建立根据地有心得的人去。”
  方声远心中一动,“不知陈先生去合不合适?若论建立根据地,陈先生首屈一指。”
  龙谦笑一笑,“鸣皋,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至少,关外部队要成立青军联组织。事实上,青军联已经有人过去了嘛。”
  “这个可以。军法处也要建立起来,我想将敏忠派过去,你看如何?”
  曹敏忠和方声远走的很近,思想上受方声远影响很大,都是极力鼓吹建立龙谦的绝对权威的代表人物。所以方声远立表赞同,“大帅英明。敏忠定当不负大帅。”
  “不是负我不负我的问题,而是不要辜负国家,辜负这个时代。鸣皋啊,眼下立宪之风甚劲,你集中精力研究下这个问题,看对山东会有何影响?杨抚台最近跟我谈了两次,征询我对立宪的态度。我一个军人,管什么政治?”
  方声远点点头。心想,若是你不懂政治,全国怕是没几个懂政治了,“可以。不过,方某以为,大帅眼下采取的静观其变,不轻易表态的做法极妙。凡是这种大变,先站出来的都不好。”
  “嗯。如果日本打赢俄国,我估计立宪派将更为得势了。最近接到张季直的一封信,待会儿你去欧阳那里拿走,替我拟封回信。这位张季直,几乎成了鼓吹立宪最热衷的人物了。”龙谦不再谈关外局势,方声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龙谦回到家,见王明远在,正与陈超谈着什么。
  “司令,方声远又劝你控制鲁山吧?你可别听他的。鲁山绝对不会有二心的。”王明远开门见山。
  “我心里有数。晚饭在我这里吃吧,我让张嫂加几个菜。对了,最近德国人又找你了?”
  德军一直想再办一次演习,但这件事王明远做不了主,而且,第十协也有些意见。
  “找了,我说要司令批准才行。”
  “嗯,我在考虑。最近一批迫击炮在你那里出了点问题?”
  “是。幸好没伤人。”
  “哦,鲁山的报告说,迫击炮的作用极大,建议大批装备并且配备至营一级。你认为呢?”
  “那当然好,对于摧毁对方的机枪阵地是个好武器,就是炮弹太贵了。我倒是觉得应当大批装备轻机枪……司令,你要注意方声远这个人,有些不地道。”王明远见龙谦不想谈方声远之事,又将话题转回来,刚才他已经与陈超聊了半晌了。他之所以来龙谦居室,就是要谈此事,“鲁山跟你多年,出生入死,抛妻别子,如果咱们不信任,会很伤心的。”
  “事情要两方面看。鸣皋也是为了团体啊。鲁山那边山高皇帝远,民风不同,政情军情也与山东不一样,要建立一支靠得住,打得赢的军队,任务很重啊。加强干部的配备是应当的,不能说派人过去就是不信任。难道我给你配备助手,就是对你不信任?另外,建立根据地,更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须大力加强山东干部向关外的输送。”龙谦看了一眼正在抽烟的陈超,“越之先生,咱们能不能办一所干部学校?以什么名义办?”
  干部一词是龙谦的发明,其意义王明远和陈超完全理解了。龙谦现在最缺的不是军官,而是懂经济,会与官府交涉的人,也就是龙谦说的干部。
  “这个我要想一想。”陈超琢磨着。
  “嗯,这件事就劳烦越之先生了。军队也可以抽人到地方工作,特别是农村自治委员会的工作……”龙谦仰面想了一想,“山东暂时不会有战事,要抓紧这个机会培养我们的干部。对了,明远啊,我想让你的九协与十协换换防,你看如何?”
  这个比较突然,王明远楞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也好,是不是借机进行一次野营训练?”
  “那就更好了。你回去准备一下,等我的命令吧。另外,部队火器方面的编制你要研究一下,我让司和周毅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开一个装备编制方面的专题会。”
  “退思,要相信鲁山。”陈超见龙谦不想谈了,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当然。等他们在北满安顿下来,我准备将鲁山、二虎等人的家眷送过去。”
  “这样好。”
  “真想去一趟关外啊,可惜走不开。”龙谦有些神往,“我真没想到他们发展如此迅速。”


第三节 立宪之争
  进入1905年,立宪成为济南城最热门的一个词汇,连身穿号衣的人力车夫坐在树荫下歇息时竟然也在争论立宪的好处了。
  毕竟立宪比起革命排满来不那么遭官府的忌,谈论是无所谓的。
  一百年后的国人很难想象百年前处于专制统治下的华夏曾有过舆论大开的局面。稳坐历朝“文字狱”之首的满清朝廷在庚子年后推行新政后竟然变得宽容大度起来。在朝廷的默许下,越来越多的民办报纸如雨后春笋般地从各大城市冒出来,报纸成为了市民们获取新闻的主要渠道。市民是国人中文化素质相对较高的一个阶层,他们的识字率高,对于政治的敏感性也高。加上大量新式学堂的开办,市民们关注国是的热情前所未有。
  从1904年起,报纸越来越大胆,几乎肆无忌惮地评论国事了。
  到1905年,一直避而不谈立宪的山东省终于加入了“大合唱”。
  山东是第一个实行新闻管制的省份的,杨士骧在巡抚衙门成立了一个新闻处,专门管理省内的报刊。这个机构是在1904年底成立的,曾遭到开办不久的《鲁报》的痛骂,但换来的是《鲁报》主笔章士钊被罚款银元一百,《鲁报》停刊三日的处罚。新闻处要求省内的报刊在刊登时政类文章是必须送审,否则将面临罚款、停刊乃至被查封的处罚。
  由于新闻处的出现,山东成为沿海省份最为保守的一个,作为山东省会的济南,不仅无法与上海、广州相比,连天津甚至京师的舆论开放程度都不如。
  这不是说济南全方位保守,就文化建设方面,山东已经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山东已经有三所规模宏大的大学,除掉庚子年开办的山东大学堂(1905年元月更名为山东大学)。在1904年开设了山东师范学堂(1905年元月更名为山东师范大学)和山东工业大学。春节前后又一口气开办了九所中等专业学校,济南四所,济南建筑工程学校、济南美术专科学校、济南外国语学校及济南师范专科学校。除此之外,在沂州开设了鲁南机械专科学校和山东矿冶学校,在兖州开设了山东化工学校和鲁南农艺专科学校,在青州开设了山东纺织专科学校,九所中等专科学校学制均为两年,面向全国招生。
  在这些学校之外,省内的中级普通学校和乡村小学校的建设也全面铺开,1905年的计划是建设30所(含去年筹办的15所)中等学校和105所乡村小学校(大多由私塾改建)。
  这还不算对于普通人不大在意的山东武备学堂。其实武备学堂也是对外招生的,并不是只招军内士兵。不过,这个培养军官的专门学校招生的数量少而且条件苛刻,不大为一般百姓所注意。
  值得一提的是山东的学校教师待遇之优厚令人瞩目,吸引了大批外省的文化人来山东谋生。不仅如此,在华美机械的牵头下,大批美国人远涉重洋来到山东,担任了大学和中等专科学校的教师。
  外籍教师是另外一个标准,自然是高的惊人了。便是国内的教师,薪水也极为丰厚。山东大学的教授月薪为200银元,助教也有100元。工业大学和师范大学的教授稍低一些,大约在180元左右。而专科学校的教师在100-150元之间。中级学校的在80-120元之间,小学老师最低的为50元,最高的为100元。
  而华源旗下的厂子的一般工人,每月的薪水在5-10银元,高级技术工人最高也超不过30银元。街上跑洋车的人力车夫,一个月风吹雨淋,能挣上5块钱就不容易了。
  这样一比较,就看出山东重视教育的程度了。
  银元的购买力究竟如何呢?先说吃吧,民以食为天,吃是最重要的。以大米为例,一石(178斤)大米的市价为6银元,1银元可买8斤猪肉。也就是说,山东大学的教授一个月的薪水可以买6000斤大米或者1600斤猪肉。够惊人的吧?
  住房呢,济南府的住宅价格是比较高的,这是章士钊来泉城后得出的结论。新城新建的住宅分两种,一种是旧式的四合院模式,一般一套中等规模的宅子大约需要400-500银元。而那种西式的一套三间楼房约需300-350银元。若是在旧城买一套有七八间房子的旧宅子,也就是300元的样子。
  穿的情况也很便宜,一块银洋可买10尺棉布,若是成衣,大概两块钱就可以买一身像样的衣衫了。那种文化人喜欢的蓝布或者灰布长衫,成衣店的售价是两块钱。教授们一个月的薪水可以买一百套。不过,若是买一件时髦的西装或是旗袍,就要贵的多。
  行的情况比较特别。由于济南各种厂子和学校的大量涌现,特别是洋人越来越多,汽车这种洋玩意开始大量涌现,1904年底,济南府出现了第一家汽车出租公司,专供有钱人租用。计算方法为两种,一种是计时,半天一元。另一种是根据里程议定,一般从城里跑到城外的华源公司厂子,大约需要10个铜板。
  不过,租用汽车的人还很少。大多是租用人力车,人们俗称洋车。便是包一辆洋车,一个月五到六块钱足够了。而买一辆洋车的价格不过20元左右。
  对教师设立了如此高的薪酬,山东的学校很快就全国的大批人才吸引过来了,甚至对海外都有了吸引力。
  说到外籍教师,不能不讲山东的“逆流而动”。因为从去年起,一场排斥美国货的运动起源于广东,爆发于上海。一时间,美国人和美国货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运动起因于美国排华运动。中国人飘洋过海到美国做苦力从上世纪中叶就开始了,当美国经济高速发展之时,他们迫切需求大量的廉价华工。当经济出现周期性的危机时,华工又成为造成危机的“罪魁祸首”。美国资产阶级将经济危机的成因归结为华工太多,煽起排华运动。在大资本家的要求下,美国政府在1894年与满清政府签订了一个禁止中国人赴美做工的条约,时间为十年。到1904年,条约到期了。美国政府希望与满清续约,继续限制华工的涌入。美国旧金山的华侨组织率先发起废约的请愿,要求美国废除条约,改善华工待遇。这个运动便得到了国内的响应。
  赴美华工主要是广东人,运动首先在广东爆发,转入上海。上海的商务总会召集会议,做出了不用美国货,不订购美国货的决定。铁业、机器业、面粉业、火油业、洋布业等行业的头面人物签名承认这个决定。在报业的宣传下,运动迅速扩散至全国,南京、北京、天津、保定等地的学生纷纷集会响应,声势浩大。
  抵制美国货自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他们已经将中国作为亚洲最新兴的市场看待了。所以美国大为震惊,通过外交渠道要求清政府取缔该项运动。清廷行文各地,要求各地督抚禁止抵制美国,但成效不明显。唯有山东省成为了特例,美资不仅没有受到抵制,反而有迅猛扩张之态,连美国著名的杜邦公司都跑到山东办厂了。而且,山东方面通过业已建立的产业界和外交关系,大批招揽美籍教师来鲁任教,美国人为了打破中国的排美运动,对于山东的“亲美”表示大力支持,一时间,济南乃至全省,美国人在几个月内增加了三倍有余,他们大都是教师、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待遇优厚,人身得到保障,美国政府深为满意。但山东却成了“卖国”省份,巡抚杨士骧、提督龙谦都被上海的报纸点名痛骂。
  回到正题。学校的大量涌现,带动了文化的繁荣。报纸作为主要的新闻载体,山东一省据1904年底的统计,林林总总竟有一百家之多,光是济南一地,从每日出版的日报到七天一期的周刊,至少有三十种各类报纸。
  之前,山东的报纸是基本不刊登政治类文章的,报纸以商业、生活、戏曲小说类为主要内容。论及政治类新闻,最多就是介绍官场的人事变更和国际上的重要新闻,比如关外日本和俄国的交战。但也以报道事实为主,很少表明媒体自身的态度。这一点,据说得到了太后老佛爷的赞赏,说杨士骧治鲁有方,老成持重。
  但进入1905年后,山东钳制舆论的新闻处显然放宽了审查尺度了。一时间,讨论立宪的文章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民办的《鲁报》不必说,几乎每期都有这方面的文章。新闻处不准刊登排满革命的论调,但对讨论立宪确是准许了。春节后格于形势,连一向保守低调官办报纸《山东新闻》也开始刊登鼓吹立宪好处的文章了。
  这一转变令山东官场感到惊异。当然,没有巡抚杨士骧的首肯,《山东新闻》不会做出态度上的转变。而杨士骧态度的转变,来自于他的恩主袁世凯态度的转变。
  南方,尤其是江浙一带,是立宪派的大本营。张謇算得上立宪派的首脑之一。这位对政治一直抱有极大热心的状元公曾游说已是疆臣之首的袁世凯,但遭到袁世凯的冷遇,借参加山东招商会的名来济南游说杨士骧也碰了壁。杨士骧在治鲁的经济政策上屈服于龙谦,但在政治上却一直紧跟袁世凯,袁世凯不动,他也不动。这个态度给他带来了好处,朝廷对于山东极为满意,由于山东一直采取保守的政治态度,其经济上的一些措施朝廷就不大理会了。
  杨士骧其实是与龙谦商议过立宪问题的。在经济上一向激进的龙谦却明确表示不赞成。并且告诉杨士骧说,自己是上折子给太后反对搞立宪的,不能出尔反尔。而且,眼下没几个人明白宪政是何物,你去问问,就是那些每日鼓噪立宪救国的人士,能讲清楚立宪是怎么回事的,十个里面,怕是连一个也找不到!
  龙谦在政治上一向保守的态度倒是令杨士骧感到宽心。至少,这位热衷于办实业教育,热衷于操练强兵以御外侮的年轻提督跟革命党沾不上边。慈禧曾密谕杨士骧,问他关于龙谦的政治态度。杨士骧虽然一度想将龙谦赶走,但还是老实地回奏说,龙谦跟革命党毫无瓜葛,而且,他不赞成做政治上的任何变化。
  龙谦的态度不能决定杨士骧的政治选择。他更要看袁世凯的态度。在1904年坚决的反对立宪的袁世凯为什么又一下子变得赞成立宪呢?
  袁世凯之前的态度倒是与取代其师梁启超成为潮流主将的梁启超有些相同。那就是宪政不适合中国。袁世凯曾对他的亲信们说,他所考虑的,不是是否“应该”立宪,而是是否“能够”立宪。“教育未普及,程度幼稚,若以专制治之易于就范,立宪之后权在人民,恐画虎不成,反而发生种种流弊。”
  这点倒是与梁启超相仿。一度时间,梁氏是赞成“革命排满”的,后来又热情地赞颂君主立宪是救国良方。但就在国内掀起立宪之议后,梁氏一反自己的主张,再次否定自己,坚决反对起立宪来了。
  梁启超的新主张是“开明专制”。
  梁启超的态度转变在于他去了美国,并且在美国待了七个月。他考察了美国的经济,更研究了美国的政治。大量接触了美国的华人团体,竟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素质低下的中国人只可以接受专制,不可以享受自由。梁启超毫无隐晦地宣称,中国实行民主政治的任何努力,犹如夏天穿皮衣,冬天披薄纱般的不合时宜。如果想享受民主和自由,必须先进行三五十年的民主教育,否则必会出现陷入混乱。
  袁世凯之所以转入拥护立宪阵营,杨士骧不解,很多人也不解。其实原因极其简单,那就是袁世凯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极善于投机的政治家。他的一生贯穿始终的就是投机。因为看到立宪派势力越来越大,所以就断然拥护立宪了。
  其实,在袁世凯转变立场之前,一批手握实权的满清贵族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纷纷赞同其立宪来。其根由还是越来越危及满清政权的革命浪潮所致。载泽就认为立宪可以“消弭内乱”,去过国外的端方则描述了孙文在海外的影响力,“孙文演说,环听辄以数千。革命党报发行购阅,数以数万。人心思变,至是而极。”只有在政治上“导以新希望”,才可以达到解散乱党的目的!


第四节 同盟会成立
  满清朝廷在做着立宪的迷梦,尤其是在日俄战争胜负明朗化之后,立宪派彻底占了上风。为什么?日本立宪而胜,俄国专制而败。日俄战争的结果,给了立宪派最大的理论支持。
  黑沟台及沈旦堡的两场大胜并未给俄军远东军带来真正的转机。总司令库罗帕特金过于优柔缺乏专断和三个集团军司令的怯战无能,葬送了俄国的胜机。当自旅顺北上的第三军和新组建的第五军(鸭绿江军)及时抵达战场后,库罗帕特金上将失去了从右翼继续攻击的勇气,将进攻的主导权拱手让给了日军,求稳的心情导致了战局的旋转。
  大山岩元帅先是从战线的东翼发动佯攻,目标对准了俄国第一集团军,误导了库罗帕特金的判断,误以为东翼是日军的主攻方向,竟然将全部的预备队调至东翼。随后,日军将打完旅顺战役的第三军及新组建的第五军调至沙河正面,于2月27日发动进攻,西翼的俄第二集团军面临被乃木希典第三军包抄后路的危险,不得不后撤至奉天。于是,日军集中第一、二、四三个军向日军中部战线的第三集团军阵地发动猛攻,于3月9日在俄军第一和第三集团军的结合部达成突破,切断了俄军战线。被吓坏了的库罗帕特金当即下令放弃奉天,全军后撤至铁岭。
  3月10日,日军开入奉天城。缴获了俄军既不带走也不销毁的大批武器弹药和军需品。为了纪念这一辉煌的胜利,日本将这一天定为陆军节。
  奉天会战,俄军伤亡被俘高达8.9万人。但日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其第八师团基本被歼,第一骑兵旅团全部被消灭。伤亡总计超过了10万人。
  之前,担任远东军副参谋长的阿尔杰米耶夫少将曾指出,东翼因地形的限制,绝不会是日军的主攻方向。即使丢失抚顺,奉天仍然可以坚守。但西翼则不同,日军可以绕过奉天旋转至俄军战线的身后,包抄俄军的主力。这个观点,阿尔杰米耶夫显然受了已经率部离开前线转往北满休整并维护俄军交通线的南满独立师师长鲁山少将的影响。
  奉天之战后,日军因惨重的伤亡和弹药耗尽也失去了进攻能力,表现消极起来,陆战基本停滞下来了。
  双方的焦点回到海上,海战的胜负将决定日俄战争的走向。
  1905年5月27日,俄军从波罗的海开来的增援舰队在环行了大半个地球后在对马海峡与以逸待劳的日本联合舰队遭遇,对马海战爆发,日本海军就此创造了近代海战的奇迹。
  海战于下午1时打响,24小时后,俄国舰队的36艘舰船(不含两艘医疗船)中,21艘被击沉,5艘被俘,6艘逃进中立港被扣,1艘在逃跑中沉没,只有一艘巡洋舰“金刚石”号和两艘鱼雷舰奇迹般的抵达海参崴军港。俄军战死、烧死、淹死的高达5000余人,获救被俘的6142人。而日本海军竟然只损失了3艘水雷艇,死伤700人。狂喜的日本人将这一天(5月27日)定为海军节。
  对马海战基本上消灭了俄国海军,公海上看不到俄国舰队了!而沙皇尼古拉二世竟然对此无动于衷,在获悉对马海战大败的那天下午,他还兴致勃勃地在御花园用气枪打鸟!而曾经的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海军上将在当天晚上还到圣彼得堡豪华的米哈伊尔斯基剧院为情妇——法国芭蕾舞演员艾尔莎捧场。获知海战失利消息的观众,包括皇室包厢里的贵族向这位无能又无良的上将发出巨大的嘘声,“从俄国滚出去!你身上带着的不是宝石,而是我们沉没了的战列舰和巡洋舰!”
  对马海战的惨败引起了俄国巨大的政治波澜,这里面当然有那位在士官学校成绩极差差点毕不了业的明石元二郎的功绩。他联系了躲在瑞士继续做着革命宣传的列宁,并使其在诱发俄国政治危机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革命的幽灵徘徊在俄国上空,沙皇感到了现实的威胁了。战争的胜负并不为专制君主所在意,伤亡多少人对于他们更是一堆枯燥的数字。无数的家庭毁灭当然更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在研究专制制度时,必须明白,只有对他们的统治产生现实威胁时,他们才会认真对待。
  6月27日,黑海舰队的两艘战列舰“波将金”号和“常胜的格奥尔基”号发生了水兵起义,最终促使俄国罗曼诺夫王朝决定在远东与日本停战了。
  此时,鲁山率领的满洲独立师已经抵达了吉林,一面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一面清剿当地的胡子,以保护俄军脆弱的补给线。奉天会战的后期战役,独立师没有参加。因会战失败心情郁郁的阿尔杰米耶夫少将在日记中记载道,若是将南满独立团留在第二集团军,或许战局仍有神奇逆转的可能。
  1905年7月,就在日俄战争基本决出胜负的同时,孙文联合黄兴,在日本成立了同盟会。
  孙文这几年一直在飘泊,美国、欧洲或者日本,主要做两件事,筹措经费和宣传革命,前者是主要的任务。计算其反满的历程,至1905年夏,孙文已经直接和间接在国内策划了至少三次武装起义了。虽然无一成功,但孙文意志坚定,颇有愈挫愈奋的劲头。
  1904年他基本是在美国度过的,次年去了欧洲,游历了比利时、德国、法国和英国。值得一提的是,孙文在伦敦拜会了正在伦敦访问的严复。算得上中国海军耆宿的严复此时在京师大学堂下设的编译书局任总办。
  严复并不赞成孙文的革命排满主张,其理由与梁启超的观点大致相同,认为中国民智未开,应从教育着手,提高国民素质后再做打算。严复第一次在孙文面前提到了山东的教育规划,说等他回国后,一定亲自去趟济南,实地看一看究竟是不是如传说的那样大力投资教育。
  孙文是革命家,自然等不及严复主张的徐进策略,二人没有谈出任何的结果。
  虽然在华侨和留学生中仍有支持者,但并不热烈。筹款也少。海外热切期盼孙文革命成功的人士似乎对他已经失去了希望。泱泱不乐的他在1905年初夏回到他的大本营日本,只有日本,才让他感到安心和振奋,这里有着最多的支持革命的留学生,也有着对中国革命充满了期待的日本友人,比如宫崎寅藏先生,总能给他最大的安慰和支持。
  果不其然,孙文回到日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欢迎他的集会至少去了一千人,让孙文极为振奋。他对欢迎集会上的追随者们说,前些年提倡民族主义,响应的只有会党,中流以上的人极少。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国内民众彻底厌弃了异族的统治,革命成功的希望大大加强了!有充分的信心能够推翻满清的统治,建立一个民主共和国,从而使中国迅速富强起来。
  对于国内纷扰不已的立宪呼声,孙文做了驳斥,这是当然的,但驳斥的理由未免不足,只是强调,中国人口资源为世界一流,生为中国人至为幸福。我辈若能据此大舞台,建立大共和国,必能雄踞世界。
  一句话,只要革命成功,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孙文先到横滨,然后去了东京,住在老朋友宫崎寅藏家中。见到了中国留日学生联合会干事长杨度。二人相见恨晚,洽谈极为愉快。用后世一个术语描述杨度,那就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为人豪爽好客,不拘礼节,不管观点如何,都能热情相待,所以被选为留日学生干事长。
  孙文对杨度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帮着引见下黄兴。盖因杨度与黄兴都是湖南人,彼此总好说话一些。杨度慨然应允,说黄兴是我们湖南的奇男子,华兴会的领袖,早已仰慕孙先生了。得知先生的消息,黄克强(黄兴字克强)定然欢喜异常。
  数日后,杨度带孙文至黄兴寓所,这是孙黄两位力主革命排满的首脑人物第一次会面,二人相见恨晚,谈的极为融洽。
  次日,黄兴、宋教仁、张继、陈天华等华兴会首脑邀孙文吃饭,席间,孙文提出了革命的具体措施,他认为两广民气强悍,厌清已久,会党势力强盛,清廷难以平定。但因没有得力的人才主持,总是难以成事,就像去年的柳州举事。现在我们合为一体,力量大增,若是妥为筹划,以两粤为根本,一旦举事成功,成立一文明之政府,天下就此大定。
  黄兴赞同孙文的意见,认为现在十八行省的革命力量汇聚东京,当以孙先生为首,共襄大义。
  但次日华兴会首脑研究与孙文一派的联合时,华兴会的重要人物刘揆一却认为华兴会是堂堂组织,而孙文依赖的兴中会都是些目不识丁的会党,在日本的兴中会,除了孙文还有谁?我看孙文不过是个说客。
  刘揆一的话遭到陈天华的反对,他认为孙文致力革命多年,主义学识,人所共仰,出生入死,饮誉全球,正是我等的领袖。
  华兴会的意见不统一,黄兴于是决定,入会与否,自己决定罢。
  于是,两日后在日本人内田良平家里,举行了同盟会的成立会议。参加会议的不止是华兴会和兴中会,还有日知会、国军民教育会、科学补习所、青山军事学校等组织的代表计七十余人。会议公推孙文主持,确定新的联合组织为中国同盟会,以孙文为总理,通过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纲领。
  满清朝廷对同盟会成立反应迟钝。倒是龙谦很快得到了消息。江云的情报处从去年初根据龙谦的指示加强了对外的渗透工作,在东京参加同盟会成立仪式的科学补习所的代表中就有情报处的间谍。会后,这个间谍借回国探亲之际将同盟会成立的消息详细报告了上级。
  那天,龙谦正在家里给次子洗澡,一面洗,一面跟陈淑聊龙兴华这个奇怪的孩子。之所以说奇怪,是兴华出生后极少哭。按说婴儿啼哭为常态,但他们的次子却极为反常,啼哭的次数屈指可数。陈淑感到奇怪,而龙谦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说不着小家伙大异常人,将来成就在我之上呢。”
  或许是因为生育兴华受了罪,陈淑更为喜欢已经满地乱跑话说的很溜的长子振华。心想,要继承你的家业,也轮不着老二吧?
  江云匆匆过来,将同盟会成立的消息报告了龙谦。
  “终于来了啊。天下就此乱了。做的好,情报处的工作令我满意。很好。”
  “司令,你高估他们了吧?就凭几个在海外穷嚷嚷的书生,能成什么事?他们手里连一个排的军队都没有!”
  “江云哪,枪杆子至上是没错的。但你千万不要低估了百姓的力量。假如百姓起来造反,锄头镰刀一样干掉枪杆子!我知道你读了不少书,陈胜吴广的故事知道吧?几百个泥腿子怎么就把虎狼之秦折腾成那样?假如山东的百姓起来造咱蒙山军的反,你以为我们肯定能胜?”
  江云摇摇头。心想靠百姓能干过军队?别说一个镇,便是拉出去一个标,别说几百个,就是几万个百姓又能如何?何况,山东的百姓又怎么会造蒙山军的反?
  “瞧你的样子就晓得你还不懂其中的道理!没关系,多读书,多思考吧。只是告诉你,百姓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旦他们觉醒,就是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力量。”龙谦想了想,“扯远了,同盟会这条线,要密切关注。”
  江云对龙谦的态度感到奇怪。看他的样子,似乎对同盟会成立早有预料。难道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秘密的情报系统在运作?江云深感不解。


第五节 日俄战争的后果
  时间进入1905年的秋天,朝廷的目光对外关注着日俄战争结束后的和议,对内关注着立宪之争。对于山东一省,暂时是没人关注了。
  其实,在奉天会战尚未分出分晓,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更名为第二太平洋舰队)万里赴援之时,列强就开始了基于自身立场的调停了。
  美国总统罗斯福(非那位因二战爆发连任四届之美国领袖)便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调停活动。罗斯福从开战以来看到了俄国的表现,深恐俄国打不赢日本而彻底战败。到那时,日本的注意力将从俄国转开而对准了美国。
  法国因德国的因素,是俄国传统的盟友,在俄国有着巨额的投资,这时候也担心投资血本无归,也强烈要求俄国与日本媾和。
  德皇威廉二世则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他认为俄国在失利后缔结和约,将会使其军事威望丧失殆尽,这个结果或许将置沙皇于死地,甚至导致俄国君主制度的覆灭,从而产生民主制度。而民主制度产生于野蛮落后的俄国,将会表现出同文明社会完全不同的恐怖面目!(威廉的预测惊人地准确)所以,俄国不要媾和,而应当将战争拖延下去!哪怕再拖上一年也好。日本在海外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比在国内的耗费高的多,财政问题会拖垮日本。
  日本在未取得对马海战胜利之前并不想与俄国坐下来谈判,他们认为筹码还不足,俄国人不会轻易就范。
  几个月后,俄国庞大的舰队折戟对马海峡,局势完全变了。除却极少数人,如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埃文斯和英国地中海舰队司令贝雷斯福德,没人能料到对马海战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罗斯福总统不再犹豫了,立即着手进行调停。
  俄国是愿意停战的,战争没拖延一个月,沙皇制度崩溃的危险就加深一分。对于这一点,沙皇尼古拉二世十分清楚。事实上,从1905年的1月19号之后,他就不敢在京城公开露面了。那天在冬宫前的涅瓦河畔举行耶稣受洗节的检阅时,对岸的彼得保罗要塞没有发射礼炮,而是让一发真正的炮弹从沙皇的头顶飞了过去!俄国高层再也没有勇气将战争进行下去了!
  对于日本,它已经精疲力竭了。它的问题主要是财政问题,巨额的军费将日本拖垮了!整个日俄战争期间,日本的战费是18.6亿日元。为其1903年所做的战争预算的7.6倍。通过六批内债,共筹措的到6.8亿元,向英美筹借的五次外债总计9.27亿元,折合英镑1.07亿。日本的国债从6亿日元上升到了24亿日元,每年要支付1.1亿元的利息。人均纳税负担从每年的5日元提高到了1906年的10日元,翻了整整一倍!现在,日本已经达到了独占朝鲜和将俄国势力从南满驱逐出去的目的,结束奉天会战后,日本在满洲保持着一支34万人的庞大部队,相当于它的常备军的150%!耗尽了保卫日本列岛的人力资源!在国内,许多村长向官府报告说,由于年轻人都被应征入伍,村里的稻田已经荒废了大半,次年肯定要发生饥荒了。前线的情况也不好,有一个日本联队在公主岭方向稍一遇到俄军的反击便溃散下来,丢弃了随身携带的枪支和其他装备。在攻克旅顺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满洲军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大将和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海军大将都主张立即签订和约。
  于是,和谈开始了。几经周折,谈判的地点定在了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朴茨茅斯军港。从1905年的8月9日开始,一直到9月5日才签订了朴茨茅斯条约。
  即使俄国战败了,它也不是任日本宰割的满清。
  俄国向日本转让了关东州的租借权,转让南满铁路,割让南萨哈林岛,承认日本对朝鲜有着绝对权利,日本在俄国远东沿海享有捕鱼权。
  但不赔偿日本一分钱!
  日本希望得到巨额的战争赔款。大部分日本民众认为俄国会割让全部萨哈林岛、海参崴、滨海省及勘察加半岛,并获得20亿日元的赔偿。甚至连最保守的资产阶级也认为会获得10亿元的赔款。
  但除了俄国支付为了赎回战俘的4600万卢布(折合日元3067万)的伙食费外,日本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款。
  朝鲜成为了殖民地,南满铁路到手了,连带着还拿到了一个旅顺军港(日本与俄国不同,它可不缺良好的军港),萨哈林岛(库页岛)也拿到了一半。按说日本这场死伤了几十万人耗费了近20亿日元的战争没有白打,但帐不能这样算。
  这就像做生意,拿到手的东西变现需要时间,自己身上的债务却是实实在在的!列位也不要拿一百年后的日元汇率计算,这个时候的日元蛮值钱,日元与中国流通的银元差不多是一比一的汇价,而银元与银两的关系是1:0.7,也就是说,日本打赢日俄战争花掉了十三亿两白银!
  花了十三亿,却只拿回了3000余万的战俘伙食费!除却那些尚未得到收益的领土,让从甲午到庚子两场战争尝到了战争赔款甜头的日本情何以堪?要知道,战列舰是海军最具战斗力、最庞大的舰只了。甲午后从英国订购的两艘战列舰“富士”和“八岛”号,加上回航的费用,每艘不过一千万出头。
  朴茨茅斯条约的内容传回日本,立即引发了一场狂热的民族主义政治风潮。许多日本城市下半旗以抗议和约的签订。工人们臂缠黑纱,聚集于东京的日比谷公园集会,反对这一屈辱的(没有拿到赔款)的和约。集会后,群众焚烧了公园附近的内相官邸,外相官邸,国民新闻社等建筑。连首相桂太郎都接到了暗杀的威胁。日本将此事称为“日比谷烧打事件”。事件并未平息,日本人将袭击的对象从政客蔓延到英法等国的商人。因为据说是他们威胁如果不签约就别想借到外款。9月6日,四座美国教堂和一座法国教堂被焚毁。暴动继续蔓延,从东京蔓延到了大阪、神户、横滨等城市。这场暴动最终导致了桂太郎内阁的倒台。
  愚蠢的满清政府没有去研究日俄战争之后带给中国的机遇或者危机。自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被英国敲打国门渐失后,直至其覆亡,满清政府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地应对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一次危机。
  危机似乎可以解释为带有危险的机遇。机遇就藏在危险之中,不过很少人能发现并且抓住。
  在1904年夏秋之交被章士钊“忽悠”来山东出任山东师范大学校长的蔡元培被邀请参加了一次名为“日俄战争后果”的研讨会。说来奇怪,研讨会是华源实业集团旗下的经济研究会组织的,但山东省的军政首脑都参加了,山东大学、山东工业大学的校长也受邀参加了。
  据说经济研究会定期开会,但蔡元培却是第一次参加。来山东一年了,诸多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已经让蔡元培对于新鲜东西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但一个实业集团创办经济研究会还是让他感到吃惊。而且,这个研究会竟然去研究国际政治问题,这就更让蔡元培感到惊异了。
  会议主报告是第五镇高级参议方声远做的,报告的题目是《日本政府在日俄战争后的政策走向》
  题目是够大的。蔡元培算是对国际局势比较在意的,自认做不了这样的报告。
  设于华源集团总部大楼的会议室是西式的,很简朴。一个挂着黑板的讲台,下面是三排木质座椅,不同于常见的带有圆形扶手的旧式椅子,而是可以折叠的、没有扶手的椅子,这些椅子无疑是华源家具厂的产品。
  蔡元培的座位在第一排,挨着第五镇统制官龙谦将军。蔡元培不喜欢与军人打交道,会议室里好几个身穿笔挺军服的军人让他不舒服。但蔡元培已经知道,在山东,第五镇不仅是一个军事上的存在。它的势力深入到城市和乡村的各个方面,没有人可以避得开。蔡元培目视着龙谦,龙谦报以微微一笑。
  在方声远的主报告之前,第五镇参谋长司徒均简要介绍了日俄战争的进程。
  司徒均将一幅标注了红蓝两种颜色的乱七八糟标记的地图挂在黑板上,对着地图,简明扼要地讲述了陆战与海战的进程。费时二十分钟便结束了。
  蔡元培虽然不通军事,但是也听得很是明白。他第一次见这位军容整齐的年轻军官,心想,就凭着用二十分钟将一场历时一年半的大战讲的清楚明白,就可以推测到这位参谋长的精明。拥有这样精明过人的幕僚长的第五镇的水平就可想而知了。不过,远在山东的第五镇又是如何得到如此详细的情报?双方交战的过程如此清晰,竟然连双方的伤亡数字都拿到了?
  想到这里,蔡元培忍不住侧目去看半眯着眼睛听讲的第五镇统制官龙谦,真是深藏不露啊。他不知道的是,司徒均的报告略去了一支中国军队在奉天会战中的作用。而随着朴茨茅斯条约的签订,俄军退出满洲,北满将成为军事真空。一个师的武装足以横行整个北满!蔡元培更不知道的是,就在四天前,第五镇及巡防营最高层秘密召开了日俄战争的陆战研讨会,由潜回山东的邓清华详细报告了“白岭支队”参战的过程并分析了日军和俄军的装备优劣,战术特点。会议整整进行了两天,随后形成了长达十四万字的《日俄战争战术之研究》的文章,供蒙山军高级军官研读并且作为武备学堂高级班的教材。
  来不及蔡元培细思,接下来的主报告更加吸引了他。
  方声远所做的日本政府在战争后的对外政策走向中对于俄国战败后将注意力转向欧洲并引发欧洲诸国的系列反应对于蔡元培还不是一下子能够想通的,但方声远接下来所断言的日本政府的两个变化却让他惊心不已。第一个变化是日本将实行“大陆政策”。其目光先是吞并并消化朝鲜,然后便是借南满铁路将侵略的触角伸向关东。随着他们在关东尝到越来越大的甜头,激进的日本军部必定会将侵略的目标对准中国内陆。第二个变化就是日本的军国主义化。
  “当然,事件影响最大的还是日本。战争结束,日本将完全收回关税自主权,英美等列强必定将外交级别提升至大使级,日本在国际的地位将得到极大的提高。在很多日本人眼里,日本已是世界大国了,‘泛亚细亚主义’、‘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等论调注定会甚嚣尘上。在整个日本民族,尤其是军队里,必将产生急躁冒进的情绪,认为一切的争端都可以依靠武力来解决,对外发动战争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外交被视为无能之道。随着对乃木希典,东乡平八郎等将军的神化,日本的军人阶级当被国民视若神明,日本军人将在国内极具优越感。其后果是军队自此游离于政府与外交需要之外,不受政府的监督和控制,外交官只能仰军人之鼻息。日本参谋本部将会拥有对外交政策置喙的权力。待日本陆军元老山县有朋去世,再无人在军内制约激进派,尤其是少壮军人了。日本自此走上灭亡之路尚不自知,一切之肇始正在与日俄战争的胜利。”
  这真是太令人信服且令人惊心的论断了!蔡元培不禁大感不虚此行。
  “日俄战争是日本冒险集团大获成功的一个案例。这件事让深受殖民之害的中国,印度及泰国的民族主义势力大涨,日本成为他们效仿的对象,中国全面学习日本将不可避免。”
  司徒均结束了他的报告。
  “诸位,这不过是研究会的观点,仅供参考,不足外传。”主持会议的周学熙最后讲道,“当今世界,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虽身在山东,不能不关注世界局势,特别是有关中国局势的变化。各位都是山东省军政商各界的精英,山东如今的一点成就中包含着诸位的心血。为了山东,为了国家,我们再不能让甲午和庚子重现了!”


第六节 等待
  同盟会在日本已经正式成立,满清朝廷尚处于懵懂中。日本打败了俄国,朝廷没有去研究其中的真正原因,更不会在意由此引发的世界范围内的局势变化。关外的那场战争只是给鼓吹立宪的人们多了个说得出口的理由。
  清廷的上层人物并不知晓什么是宪政。其实,全国也没有几个人晓得什么是宪政。
  宪政,是以宪法为核心的民主政治。宪政的特征“宪法精神,宪法制度、宪法规范的要求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得到普遍实现。”宪法是“国家权力之间、国家权力与公民权力之间相互关系的最高调节机制。”
  这些话出自专业人员之手,读起来未免有些拗口。用通俗的语言描述宪法就是,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的行动,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国家机关还是公民个人,都不得违法。所以,宪法也被称作母法。
  在宪政制度下,宪法观念得到广泛普及,违宪行为得到有效制止。
  宪政的产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结果。人类对民主政治的诉求,是文明现代化的必然产物。随着工业革命的发生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渐确立,新生的资产阶级必然要求从封建帝王那里拿回权力。体现资产阶级政治诉求的宪政制度,须具备四个方面的基本内涵:一是保障公民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基本政治权利;二是政治权利受到宪法的有效制约;三是政府在合法性的基础上对国家实施有效的控制;四是政府具有容纳和沟通民意的能力。
  必须强调的是,政府的权力是宪法授予的,受到宪法的制约。任何公权都不得侵犯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且有义务保障公民基本权利的实现。
  界定一个国家是否是宪政政体,三个指标不容忽视:一是公民的权利是否得到根本的保障;二是政府是否受到宪法的有效制约;三是政治制度的模式是否清晰。
  从世界宪政国家的模式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即日本、德国式的钦定立宪体制;英国式的协定立宪体制和美国式的民定立宪体制。之所以出现不同的政体,和各国不同的传统文化紧密相关,因为政体模式实际上是政治资源的再分配,这种分配往往在新旧两种政治力量间形成角逐。一般情况下,传统政治力量强的国家采取钦定立宪模式,传统力量弱的国家采取民定立宪模式,两者之间,新旧力量可以达到平衡的采取协定模式。
  无论采取哪种模式,其根本原则是一致的,那就是“同意原则”。即政府的一切行为及法律、政策的制定,都要遵循民主程序,得到公民的同意才能生效。同意原则是宪法的神圣底线。
  从世界宪政制度的起源和发展来看,产生宪政制度的任何因素中国都不具备。
  近代中国是一个自给自足为经济基础,传统势力及其强大的封建帝制国家,自秦始皇始,皇帝的绝对权威和绝对权力两千年来不容置疑。皇帝的意志就是法律,就等同于宪法。国家权力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官吏由其任命,只对其一人负责。这种专制体制使得民众无缘参与政治,也不准其参与政治。
  涉及政治变革,近代以来,戊戌变法是第一次试探,但可惜失败了。当然,以当时的情况分析,结果也只能是失败。辛丑以后,清廷在内忧外患下被迫实施新政,变革措施几乎涉及社会的每一个领域,但这种政策性的改变,不足于改变出一种崭新的政治形态,皇权依旧的情况下,国家的专制性质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随着张之洞、周馥、岑椿煊等有分量的疆臣投入立宪阵营,权衡利弊的慈禧在坐等革命爆发和立宪之间做出了选择。她很清楚,立宪是要分她的一点权,但革命则是要她的老命。慈禧别无选择。但她还是记住了龙谦反对立宪的密折,觉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那个曾经救过自己又获得自己重用的年轻武将还是与自己贴心。所以,对于铁良和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良弼等一帮满族新贵攻击龙谦建议夺其兵权调入京师赋闲的建议,慈禧一概留中不发。
  当年8月底,政治立场转入立宪阵营的袁世凯奏请朝廷派遣亲贵大臣出洋考察宪政。这个主意被慈禧迅速采纳,诏命镇国公载泽、湖南巡抚端方、户部侍郎戴鸿慈、商部右丞绍英及兵部侍郎徐世昌五大臣赴东西洋考察。9月24日,五大臣启程出发,但在前门火车站登上火车后不久,便遇到了刺客施放的炸弹,绍英和徐世昌受伤,刺客被炸的稀巴烂,尸体摆在前门火车站前悬赏着人辨认,无果,无奈拉走葬入乱葬坟了事。直到后来,刺客的名字与事迹才彰显于世,他叫吴樾,一个主张以暗杀改朝换代的革命党。
  徐世昌本在1903年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的。随即日俄战争起,东三省本不成熟的政改被迫停止,袁世凯又受到铁良等人的排挤和猜疑,急需老朋友的襄助,便活动将其调回中枢,出任了兵部侍郎,以对抗铁良等人。没想到却在京师遇到了暗杀。
  朝廷不知道的是,庞大的暗杀风潮不过刚刚开始。
  无奈,朝廷改派山东布政使白瑞庭,奉天府丞李盛铎代替徐世昌和绍英,继续完成考察的使命。
  之所以选择白瑞庭,是因为山东新政搞的好。而李盛铎则是“首都市长”,将来真要搞立宪,京师肯定是要先动的。
  白瑞庭在动身前往京师前拜会了龙谦。自其女嫁给了龙谦手下的头号大将王明远,白大人算是正式加入了龙谦的阵营。但他只晓得龙谦练兵练的好,搞实业更是有头脑。却不知这位言必称太后的提督一直做的就是积蓄力量择机举事推翻满清的大事。比起更多的是空喊口号的革命党来说,龙谦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可笑的是就连袁世凯船上的杨士骧也没有意识到,最大的“反贼”就在身边。
  清楚龙谦志向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
  白瑞庭来龙谦处是请教关于考察宪政的问题。他认为龙谦生长于美国,对于宪政自然比他这个从未走出国门的人强的多。
  “白大人,我历来反对搞宪政。因为宪政不适合我国。”龙谦开门见山,“既然朝廷要您出国考察,那就去吧。看一看东洋西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白公权当是公费旅游好了,反正也不要您领头。不过,白公若是留心,不妨多看看他们的实业。”白瑞庭对于山东实业颇为热心,龙谦倒是觉得这位旧官僚颇有务实之风。
  “其实白某也觉得宪政有些不靠谱。置皇室何?置太后何?与其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不如实实在在办几个厂子呢。”
  “小打小闹可以,实业搞大了,自然会遇到体制上的障碍。”龙谦知道白瑞庭与杨士骧不对卯,他是翁同龢一派的“余孽”,能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也不怕他乱说,“真正搞大工业,必须全国一盘棋,单靠民资是办不成的。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山东的实业其实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了,再往后,很难像这几年一样突飞猛进了。”
  “怎么会?”白瑞庭不信,“我这一走,怕是要大半年。待我回来,山东必定是又有一番新气象了。”
  “那就借白大人吉言吧。”龙谦设宴为白瑞庭践行,并奉上了不菲的程仪。
  这一年,山东的事没有多少值得太操心的。除了由陈超牵线的乡村自治工作推进缓慢遇到不小的阻力外,其余一切还算顺遂。龙谦的精力从政务上转回了军事方面。
  上半年,第五镇以拉练为名进行了换防,第十协部队与第九协做了对调。第九协司令部驻沂州,其十七标驻兖州,十八标驻东昌。第十协司令部驻青州,其十九标驻莱州,二十标驻潍坊。直属骑兵标换防至武定,被调到了山东的北大门。
  不仅如此,龙谦还对主要将领做了调整,其中第十协副协统兼十九标标统冯仑换到了二十标,而龙谦的连襟叶延冰则到十九标担任标统。第九协参谋长胡宗玉与第十协参谋长蓝心治也做了对调。
  巡防营的整顿颇见成效,六月,龙谦在编组上对巡防营做了调整,随着第五镇部队退役制度建立,大批老兵在服役3-4年后退出现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进入了巡防营,提高了巡防营的实力。
  而龙谦鉴于杨士骧的激烈反对,在权衡利弊后,从1905年春开始裁撤合并了巡防营一些训练不达标的营队。裁撤下来的人员仍算作预备役并领取每月两个银元的津贴,他们大部分被推荐进入规模不断扩大的华源和中兴实业,特别是沂州的钢铁企业和兖州的煤矿。整顿后的巡防军共计16个营,总兵力为9600人,比原先的人数裁减了一半。
  此举得到了杨士骧的赞赏,他一直认为山东匪患已平,养两万巡防营太靡费银两了。
  鉴于以营为单位的巡防军不能满足更大规模的调动和使用,龙谦下令成立了三个巡防团,其中一团团部驻泰安,二团团部驻平度,三团团部驻曹州,各辖4个巡防营。负责地方的治安剿匪等事务。三个团长都从第五镇选调最优秀的营长充任。
  设于济南的山东巡防军总部直辖4个营,其中一个炮营,一个工兵营。其指挥机构也得到加强,除参谋作训机构外,后勤、军法监督等机构也成立了,基本参照了第五镇的机构设置。实际上,宁时俊领导的巡防军就是第五镇的预备师。
  杨士骧清楚龙谦已经将巡防营变为了他第五镇的“影子”镇,但无可奈何。因立宪问题上再获慈禧欢心,任何对龙谦不利的话老太婆都听不进去。
  7月,日俄战争尚未出来最后的结果,山东地界上枪炮隆隆,先后在东西两处举行了两场演习。西面,第五镇主力部队与整顿完毕的巡防营部队举行了一次有少量炮兵参加的团级规模的对抗演习。不出所料,参加演习的第五镇第十八标完胜巡防三团,表明巡防营部队在训练上距主力部队仍有不小的差距。东面,应德方邀请,第十九标在莱州与驻青岛德军举行了对抗演习,炮兵标两个营参加。德军参演兵力约3000人,拥有大炮十八门。这一次演习比起上一次的营级规模演习来,兵力、火力和对抗强度均大为加强。但结果却再次战成平手,冯仑的部队以一部钳制德军主力,以一个加强营乘夜迂回,捣毁了德军后方基地,切断了德军的后方供给线。但德军强有力的攻击也突破了冯仑的防御阵地,迫使第十九标退却。联合裁判组及时叫停了演习,判双方战平,演习草草结束。为此,冯仑很不服气,在龙谦提议举行的演习研讨会上与德军指挥官格莱纳中校发生冲突,被龙谦关禁闭三天。
  除此之外,龙谦再向关外秘密派出了两批人马,总计达190人。第五批人马是在上半年派出的,由第十九标参谋长郑双庆带队。九月,龙谦再次派出“干部团”由第十八标标统石大寿带队出关,充实鲁山所部力量。鲁山部已经是师的规模,对于军官有着极大的需求。
  石大寿原职由其副手韩子英接任。韩子英是在勤王之役里的官军投靠人员,他的任命在军内引起不小的反响。至于石大寿,龙谦的理由是不称职被免,只有极少数人晓得他是去了关外。
  9月,大卫再次被龙谦派回了他的祖国。职务是华源副总裁的大卫一直充当了山东实业与美国方面的联络人。这次派大卫回美,主要的任务是寻求与福特汽车公司的进一步合作,龙谦在向福特订购100辆汽车(主要是载重汽车)之外,希望福特能够在山东建立一个汽车厂。虽然山东在炼钢轧钢以及机械制造方面的实力还很弱,但总算有了一定的基础,如果可以用合资的方式建立一个总装厂,福特或许会考虑。最大的问题是国内汽车市场根本就没有,道路情况也不允许,而且受到汽油(完全依赖进口)的限制。美国人可以卖给自己汽车,但不会在山东建厂。所以,这个任务领取并不着急,只是试探一下。
  至于石油,还需要等待。目前开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
  “现在就是等待了,”龙谦在家里对陈超说,“我估计明年会是个转折,就让我们等待历史的转变吧。”


上部 第四卷 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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