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关东风云




第一节 伏击
  蒙山军司令部终于获得“白岭支队”(极秘密的内部代号)的确切消息带来的狂喜压倒了日俄开战的新闻。屈指算来,鲁山先遣支队离开北京至今,已经快五个月了。除了在沈阳建立情报站的情报处副处长田书榜在11月份传来一份已于“白岭”取得联络的情报,“白岭”支队便再无消息了。在山东武定预备役司令部,第二批,第三批派往满洲的成员先后出发,按时间计算,也早已到了满洲预定的会合区域,但之后再无确切的消息了。
  蒙山军最高层处于极端的焦虑中。派出的都是蒙山军的精华,能否按照预定的计划在那片人烟稀少的辽阔土地上立住脚,成为蒙山军高层最为忧心的问题。陌生的环境,严寒季节,遍地胡子都是“白岭”支队生存的挑战,如果“白岭”支队葬生于白山黑水之间,对于极端缺少优秀军官的蒙山军来说,将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龙谦一度时间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所以,相比获知日俄开战这个深信不疑注定会发生的重大事件,接到来自东北经过数个情报站辗转送至济南的满洲消息,就不值一提了。
  就在龙谦等人为确知鲁山等主要军官安然无恙的腊月二十四日下午,在漫天的风雪中,辽东凤城以北百十里通远堡附近一个叫枯树岭的山沟里,“白岭支队”针对日军的一股后勤运输队的伏击战刚刚结束。
  这里人烟稀少,往东南走上百十里,就是辽东凤城。往北五十里,就是著名的连山关。七天前接到准确的情报,说冯德麟部要去接一批日军从朝鲜偷运过来的军火,鲁山遂决定打这一仗,倒不是为了军火,而是向俄国人证明自己的实力。谁知道竟然与日军交火了。
  地形是精选的,两面是大山,中间夹一深沟,盛光率一中队在东南,负责中间突破,黄锦辉率二中队在西北,负责兜底。从朝阳收编的阎四狗为主的辽西胡子改编的三中队拦头,总计400人的一大队三倍于敌人,还有一挺马克沁压制,又是以逸待劳,原以为这一仗不难,谁知道五十来个日本兵竟然撑起了架子,竟然出了漏子,差点让咸鱼翻了身。
  用金眼雕仓库里的白棉布做的伪装服极好,隐身在风雪中,即使站在身前也不易发现。但鲁山的攻击命令尚未下达,队伍便暴露了。不是最靠近沟底的一中队,而是负责拦头的三中队,大概由于紧张,被警惕的日本尖兵发现了。
  日本人反应极快,立即就地寻找隐蔽物,将傻呵呵的胡子们晾在了沟底。所以那挺千辛万苦从山东拆散带来的马克沁“吭吭吭”的铜音响起,刮风般的弹雨泼过去,击倒的都是胡子。日本人基本没有什么损伤。这仗就难打了。
  这支日军小部队竟然带了一挺哈奇开斯机关枪!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日军拥有的机枪极少,怕是全军也凑不齐一百挺!这儿竟然出现了一挺。日军看到伏击者竟然有机关枪,理所当然要抬出自己的机枪进行反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假如日军依托大车队固守,静待伏击者发起攻击,将会造成伏击者更大的伤亡!但手中有利器不用是不可能的,于是架起机枪准备对射。日军的损失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的。
  哈奇开斯和马克沁一样,射手暴露的几率极大。日军没有想到,伏击者中有几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
  日军射手刚一就位,眉心便被打出个血洞,一声不响地歪倒在射位上。副射手推开死去的同伴,尚未判断出射出致命一弹的位置,他的右耳便穿入了一颗高速飞行而来的子弹,穿通头颅而出,在另一面太阳穴绽开了一朵艳丽的血花。
  之后,围绕着这挺要命的哈奇开斯,日军丢下了七条鲜活的生命!
  稳稳蹲在一棵松树后收割着对手生命的许公持不禁叹息日军的愚蠢。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随着十几颗手榴弹投入敌阵,盛光率一中队冲下山坡。在另一面的黄锦辉见状,站起身喊了一声,带领二中队跃出掩体,扑杀下去!
  日军指挥官在看到远超自己兵力的伏击者冲出,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没有反击来自两面的进攻者,而是集中兵力朝正前方冲过去!
  正前方道路两侧埋伏的是阎四狗的三中队。因为对他们的不放心,鲁山将他们放在了这个充当预备队的位置。战斗打响,他们似乎成了看客,呆呆着观赏着不远处的激战。等日军挺着刺刀发疯地朝他们扑来,只有少数人清醒过来朝扑过来的日军开了枪,造成了冲锋日军的一死两伤。然后就发一声喊,四散奔逃了!少部分人顺着沟底的公路向北逃,大部分人往两面的山坡上躲。
  冲锋的日军在跑动中开枪,连续击中逃散的三中队士兵,两侧白皑皑的山坡上留下了黑色和红色的印记。
  多亏鲁山留了一手,真正的预备队立即顶了上去!全部由蒙山军官兵组成的警卫排被鲁山摆在了三中队的后方,预防不测。警卫排不等命令,冲出掩体用白刃格斗将日军堵在包围圈中,惨烈的牺牲就出现在那个时刻,和黄锦辉一同从预备役调来的连长莫新伟——如今的警卫排长,就牺牲于与日军的白刃格斗中。
  全部换装俄军现役装备的“白岭”支队以牺牲二十七人(其中九人是从关内来的成员),负伤近四十人的代价,全歼了约由五十名日军及百十名胡子混合押送的一支后勤车队,缴获了二十三辆大车的武器弹药。
  这一仗,让最精锐的警卫排伤了筋骨了……也算经历过血战的鲁山黯然神伤。
  现在不是哀痛的时候,“虎子带一个中队负责断后,其余赶紧打扫战场,带上缴获物资撤退。带不上的就毁掉!”鲁山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抹了下脸上的霜花,对一大队大队长程二虎下达了命令。
  “二中队跟我走,剩下的交给你了。”风雪中,程二虎难得地不结巴地下达了完整的命令。
  “是。”副大队长盛光接受了命令,转身对鲁山,“他们的伤兵呢?数量不少……”
  “山爷,不能带啊……”说话的是在朝阳招降的阎四狗。不知什么时候,阎四狗出现在鲁山面前。
  “没卵蛋的玩意儿,平时吹牛的那股子劲呢?去哪了?老子让你跑,让你跑……”盛光一见阎四狗便来了气,一扬手,狠狠甩了阎四狗一个嘴巴,跟着一脚,将阎四狗踢翻在地。
  “别打了!”鲁山拽起倒在自己跟前的阎四狗。
  阎四狗的傲气没了,捂着腮帮子躲在了鲁山身后。
  “盛光!”鲁山喝住了暴怒的盛光。略一考虑,“全部宰了,一个不留。”鲁山恶狠狠地劈了下手,“阎四,这活儿交给你了。”
  “好嘞。”阎四总算捞到一个发飙的机会,屁颠屁颠地去了。刚才公路上的惨烈白刃战彻底震慑了他,也震慑了他的人马。现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与这帮山东大爷们掰手腕了。
  大车上的武器已经初步清点了,汇报到鲁山这里。计有1200支步枪和无法清点的成箱子弹,还有六车拉的是日式军装。
  步枪是村田22型,口径8mm。在山东时就对比过这种步枪,综合性能比不上“水连珠”(莫辛纳干)。大概这些武器都是送给冯德麟的,现在成了“白岭支队”的战利品。但鲁山不准备用它们,其中的大部分将交给俄军。
  有这批武器,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吧?令鲁山高兴的是缴获物资里发现了大批银元,初步估计有五千元之多。这大概是日军给冯德麟部的军饷吧。为了打赢这场赌国运的大战,日本人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鲁山等人现在还不是很明白,以后就会明白。花钱收买汉奸充当炮灰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武器是要尽量带走的,不仅为武装自己,也为得到俄军的补充。在上月21号与俄军阿尔杰米耶夫少将议定的条约中,“南满支队”每缴获一批日制武器,将获得同等数量的俄制武器的补充。但俘虏却不能带了,日军自然要全部杀死,便是冯德麟的那些兵,留下活口也是麻烦。
  “这场雪下的好,就算冯德麟占有地利,想追也没法追了。”许公持眉毛上挂着霜,笑着对鲁山说。
  “伤亡太大了。东洋小鬼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凶悍了?”鲁山骂了一句,“情报,狗日的情报!差点害死老子!”
  情报只是冯德麟手下一支小部队,没想到其中还混有好几十名日军!一咬牙,鲁山决定照打不变。一个半小时,在付出数十人的伤亡后,总算全歼了这股敌人。以伏击的形式,有备对无备,兵力三倍优势,这样的伤亡令鲁山难以承受,更为关键的,是那些从山东来的老兵的伤亡令鲁山痛心。他们可是宝贝呀,都是准备做军官用的,打一个就少一个。
  这并非是与日军的第一次交手。四年前,在西沽,蒙山军也与日军干过仗。但那时的日军似乎不经打啊?这次怎么变了?这小股日军队凶悍的作战意志,娴熟的作战动作和白刃格斗技术留给鲁山极深的印象。
  鲁山离开了指挥位置,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趟着没膝深的积雪一拐一拐地下到沟底,来到了阵亡的日军士兵尸体前。阎四狗的兵正在从日本兵身上搜刮着值钱的物什,看到大当家的过来,乖巧的急忙献上他们找出的东西——几十张皱巴巴的日元票子,还有一块西洋怀表。
  “说过了,除了武器,其余东西谁得归谁。”鲁山推开了那个小队长递过来的孝敬,“董六是吧?瞧你这点出息!看看别人吧,总是先收集武器!”
  “是,是,山爷……”董六点头哈腰。
  鲁山挥挥手,俯身察看着躺在雪堆里的尸体,深蓝色的复古冬季军装,军帽是镶黄带的深蓝色圆筒帽,深蓝色军裤两侧同样有黄色边条,白色的长护腿极为特别,这个便是那个指挥战斗的军官了,穿着一身黑色的军服和高筒军靴……
  “难怪叫东洋小萝卜,真是个小矬子。”估摸了下这个弯曲着身子侧躺着的日本军官,最多也就到自己肩膀头吧,但极为凶悍。这个人一直在鲁山的望远镜中,直到许公持的子弹击碎他的脑袋。
  “真敢深入腹地呀……”鲁山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里离着凤城还有近百里,距离朝鲜就更远了。看来战争真的要打响了,不然日军不会如此的深入……抬头望东望去,似乎要看到日军的来路,但大雪还在下着,隔着十几步就人影模糊了。
  此刻,鲁山尚不知道昨夜在辽南的旅顺港,日军已经偷袭了俄国舰队,日俄战争以不宣而战的方式开始了。


第二节 从白岭支队到南满支队(一)
  鲁山带领先遣人员从辽西进入了满洲至今已经五个月了,从北京入关,没有走山海关这一路,而是先到了张家口,拐了一个圈子。在张家口雇了马帮,买了上白匹的口外骏马,伪装成商队。马上驮着的不是用来倒贩的商品,而是武器弹药和银元。马帮开始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贪图钱财便接下了这单生意。后来马帮头领赵洪生发现客人都是带着武器的军人,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敢有异意,老老实实。
  赵洪生这一股专走张家口至朝阳,核心成员有十几人,都是子弟亲戚。根据生意大小,如果需要的话再临时招募。马帮不是黑道,但也不是纯粹的商队,介于二者之间,也有武器,但不是人人都有快抢,防身的主要还是冷兵器。
  赵家班在关东道上有些名号,打出旗子,加上鲁山的百十匹骏马,一路上又按照野战行军的规矩,派出哨探。所以从张家口出发,到朝阳境内,一直太平无事。
  路上,鲁山、范德平和邓清华之前便详细研究了情报处提供的资料,在路上一有机会,便向赵当家的请教关东道上的规矩,很是学到些实用的东西。
  按照赵洪生的介绍,关东简直就是胡子的世界,而且规矩之多,差不多都够得上文化层面了。关东胡子从根由上讲,很多规矩来自山东响马。自古以来,汉民迁移关外,最多的省份就是直隶和山东。前者走陆路,后者走海路,统称闯关东。
  关于关东胡子的情况,赵洪生介绍的与之前田书榜的描述和情报处整理的资料。关东大地本就地广人稀,由于满清崛起后入关建政的采取了不准关内汉民出关谋生的政策,更造成了关外人口的稀疏。就面积而言,关外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刚改制建省)至少是三个山东省,但关外总人口只有1800万,抵不上一个山东省的人口。而且分布不均匀,过半的人口集中在奉天,越往北,人口就越稀疏。
  关外由于政制上的不同,官府对于民政的管辖效果是比不上关内的,百姓们更多地处于一种自治状态,这就给胡子提供了良好的生存土壤。之所以将土匪叫做胡子,是因为他们一般躲在山里,很长时间才清理自己的胡须,一个个蓬头垢面,胡须老长,故有此称呼。
  胡子分好多种,有流动的,更多是占有固定地盘的,有着黑道通行的切口,首领有亮出本名的,更多是取了诨号,不欲以本名示人。胡子以打家劫舍为生,但大多数胡子却有着自己的规矩,并不是见谁黑谁。一些胡子竟然有“九不抢”,“七不杀”之类的山规,比如不抢僧、道、孤、寡、婚、嫁之类,不杀忠、义、孝、廉之人。对于行脚客商,更多的是收取“过路费”,对于辖区百姓商号,一般是收取“保护费”……赵洪生将这一套讲出来,鲁山便笑了,确实与山东响马很像。
  鉴于胡子们多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小股,鲁山根本不担心被黑,他更关注的是俄军和日军。按照介绍,目前占领关东要地的是俄军,于是便问起了俄军的情况。赵洪生一叠声地痛骂俄国人,说老毛子坏透了,乡亲们都盼着日本人出兵将老毛子赶走呢。
  这符合龙谦之前与他们少数人密谈的情况介绍。但是,龙谦给“白岭支队”的方略却是助俄抗日!如果百姓是这种态度,支队要建立根据地岂不是很难?已经经历了根据地创建,尝到建立根据地好处的鲁山等人不禁忧上心头。但他们又习惯于严格按照龙谦的命令行事,自龙谦掌军,哪一次不是料敌机先,深谋远虑?看来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
  龙谦给白岭支队的指令是,自朝阳一带进入奉天境内,如果条件许可,就在奉天以西的新民一带招兵买马,扩张声势,务必引起俄军的注意。之所以要进抵奉天近郊之新民厅,是因为俄军虽然占着东北,但兵力都驻扎在交通线和大城市,僻远的城镇乡村他们一般是不去的。
  因日俄交恶,双方都会下力气拉拢有实力的胡子。但日军谍报工作水平高于俄军,加上关东百姓对俄军的仇视,必然出现大批胡子倒向日军,助日作战的局面。当然也会有有奶就是娘、两面倒的胡子。由于俄军漫长的补给线受到袭扰,一支实力强劲立场亲俄的胡子武装应当会受到俄军的注意和欢迎。但一定是在日俄开战后,俄军的态度才会转化。那个时候,你们一方面取得俄军补给上的支持,争取调入俄军后方担负保护运输线,清缴亲日胡子的任务;另一方面,大力发展自己的力量,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不放过任何打击日军的机会……待日俄战争结束,俄军败退北满,你们顺势进入北满,逐步建立自己的政权……到那个时候,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是,孤军置险地,贵在机动灵活,因地制宜,千万不要一切都照事前的部署去做,那样是要吃大亏的!
  这番方略,只讲给了鲁、邓、范、熊、程、丁等数人,大部分支队成员是不知道的。为了确保支队不至于因一把手出事而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龙谦破天荒地成立一个关东军政委员会,以鲁山为首,范德平为副,以上述人员为成员。明确规定,平时的重大决策,须征得委员会三分之二同意方可执行。但战事爆发,司令官有临机决断之权。
  为以防万一,龙谦还规定了司令官的递补顺序,鲁山之后,为范德平、程二虎、熊勋。龙谦还规定,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司令官不得临阵率队冲锋肉搏。
  之所以不将参谋长邓清华列入递补名单,是因为龙谦认为邓清华是一个称职的参谋长,却缺少司令官应有的决断力。
  除此之外,龙谦还给白岭支队的主要军官化了名,这自然是为了遮人耳目。如果鲁山支队实现最好的预想,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鲁山已在兵部挂了号,很容易将这支关外武装与蒙山军联系起来。
  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于是,鲁山变成了陆大山,程二虎变成了齐虎子,熊勋变成了马勇,邓清华变成了林之木,范德平变成了韩平……
  一路无事。预定的接头地点在新民。所以,队伍过了阜新,鲁山便将武器亮了出来。成为了一支武装骑兵分队。
  “陆爷,您老这样可太扎眼啦……”赵洪生见状大惊。
  “老赵,快到家啦。怕什么?我倒看看有那个没长眼的敢打老子的主意?”鲁山嘿嘿一笑,说着摸出腰里掖着的驳壳枪,一枪将不远处的一只飞起来的山鸡打落下来。
  赵洪生吃了一惊,随即喝彩道,“好枪法。”
  鲁山吹了口枪口萦绕的青烟,笑了笑,将手枪掖回腰里。说来也怪,步枪鲁山打的很一般,但驳壳枪却似乎有着天赋,按照手枪比步枪可难多了。
  赵洪生羡慕地望了望鲁山腰里的手枪。这支六十余人的“山东商队”不是普通人,这点他早就知道了。短枪还是很稀罕的物什,这帮人竟然好多人都有!而且,蓝哇哇的枪身,一看就是新枪。估计捆在马背上的包裹中,也藏了不少武器……但就这样招摇过市,却还是让赵洪生有些担心,“陆爷,不是俺嘚瑟,实在是小心为好呀。”
  “放心吧。”鲁山主意已定。蒋存先已经报告,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缀”着队伍。鲁山便决定拿其立威。
  过了阜新,在距新民大约四十来里的一个叫榆树镇的地方,鲁山一行住进一镇子里唯一的一间车马店,院子很宽敞,但客房却不多,住不下鲁山带着的近百号人,之前已住进来一伙客人了,占了最好的四间屋子。客栈老板将伙计住了腾出一间,也只能提供五间客房了,都是那种盘了火炕的房子,挤一挤可以住下五六十号人,但无论如何也安顿不下所有客人了。掌柜的问怎么办,现今天儿已上冻,露宿就别想了。鲁山叫过赵洪生,交代了几句,让老赵去和客栈掌柜交涉,要几块毡子,打地铺吧。先紧着马帮的人歇息,俺们都常年在外,好将就。
  晚饭上了酒,但鲁山没让自己的人喝。蒋存先吃饭快,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对鲁山使个眼色,鲁山将最后一口汤喝掉,起身与蒋存先回了屋子。
  “那伙人不地道。我看其中一个眼熟,好像在路上见过。别是个黑店吧?”
  “我也注意到了。你今晚辛苦下,带黄锦辉那一组出去,借逛镇子的机会隐蔽到外面。如果他们有想法,不会没有接应的。”
  “懂了。你们这边也小心些。”
  一大帮山东老客搂肩搭背出了客栈,去街市上逛悠去了。客栈掌柜没有理会稀稀拉拉回来的人少了二十来个。他和伙计们忙着照料牲口,烧热水,也顾不上。
  忙了一天的客栈掌柜和伙计们一躺下就睡着了。不知啥时辰,突然打响的枪声将老板惊醒,院子里人声噪杂,窗外一个山东口音对他说,“别出来!免得误伤了你们!”,枪声爆响,似乎院外也在打枪。老板和伙计们吓的蹲在墙根下不敢动,一颗子弹穿过窗棂射进来,射入墙壁,落下一片灰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终于平息,院子里传来山东口音的喝骂省,掌柜的知道仗火结束了。
  一个胆子大的伙计推开房门,见院子里人影憧憧,四五把火把照着,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们或拎着短枪,或端着步枪,看守着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一堆人。还有几个正将两具尸体拖出院门。
  “杀人了。”伙计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一个拎着短枪的汉子走过来,“掌柜的吗?”
  “我在这……”掌柜的知道躲不过,缩着脖子走出门来。
  “今天的事情,官府问起怎么说?”熊勋拎着张着机头的驳壳枪,朝掌柜的点了一点。
  “官府?官府不会问的。”
  “真的?这也好。那帮人是胡子,你不知道?还是坐等坑了老子们分赃?”
  又过来一个端着步枪的,“黑店,他妈的肯定是黑店。拉出去毙了算了。”
  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各位大爷,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胡子呀!来的都是客,我谁都惹不起呀!”
  鲁山过来,“你不要怕。俺不杀你。你过来,俺问你几句话,说清楚了,如果日哄俺,小心你的脑袋。”
  将掌柜的和活捉的胡子分开一问,情况基本清楚了。掌柜的不会吃眼前亏,胡子喽喽更不会坚贞不屈。
  准备袭击的是一个叫金眼雕的人马。他们早就注意到这支马队了,也晓得这帮山东客身上有家伙。但富贵险中求,干的就是掉脑袋的生意嘛。如果怕事,又何必当胡子?但大头领金眼雕没来,率队的是二当家黑豹子,已经死在客栈的院子里了。本来想乘山东客睡熟后动手杀人抢货,谁知道人家先下手为强。
  正如鲁山所判断的那样,黑豹子还在外面埋伏了十几个人,他们等客栈枪声一响,便往院子里冲,迎面被排枪打倒一片,见不是头,转身便逃,却被蒋存先和黄锦辉的人马堵住,当了俘虏。
  清点战况,鲁山的人只伤了一个,伤在胳膊上,不算重。总计打死九个胡子,击伤四个,活捉了十二个。
  初步的审问结束,鲁山问惊呆了的赵洪生,“你知道这个叫金眼雕的胡子吗?”
  赵洪生说知道。金眼雕姓刁,是新民一带的大杆子,手下据说有百十号人,四五十杆快火。因为得罪了张作霖手下的汤玉麟,被张作霖的人马追杀,据说早就不在新民混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一带。
  鲁山问,张作霖又是什么人?他记得龙谦给他讲关东胡子时,提到过这个名字。
  赵洪生说这位张爷可了不得,原先也是立杆子的大当家,现在已经是官爷了,手下好几百人,新民一带是他的天下,一般的胡子都不敢到这儿闹事的。而且,他与辽南著名的几股人马,孙烈臣、冯德麟,吴俊升、张景惠、张作相都是过命的交情。
  赵洪生手下有个姓邢的伙计,就是新民一带的人,补充了一些情况,说张作霖现在是巡防马步游击队的管带,汤玉麟呢,是他手下左哨的队长。当初金眼雕有眼无珠,曾打劫过汤玉麟的姨太太,于是双方结了仇。
  “哦,一个营长嘛。”鲁山毫不在意。心想,老子还当过朝廷委任的标统呢。如果不是替司令来东北闯天下,老子早就是协统了。在场的,正儿八经的管带好几个!
  “没啥了不起的,算他们不长眼。”鲁山吩咐将尸体扔到镇外的沟中,将活捉的俘虏搜过身后放掉,“带着你们受伤的弟兄滚吧。回去跟你们大掌柜说,老子姓陆,想报仇就来吧。”
  鲁山希望这个消息能传到田书榜耳朵里。
  客栈一役,赵洪生对自己的客人的敬畏立时上了等级,不报官是对的,一般情况下,官府对于黑吃黑也不会理会。
  “来啊,将搜出来的银子给客栈留下三十两,算作压惊费吧。”鲁山不愿意深究客栈与胡子的关系,这些开店的,不可能不与胡子们打交道。
  虽然鲁山不惧小股武装,但还是小心从事,吩咐立即备马套车,带上缴获的马匹物资,连夜离开了榆树镇。


第三节 从白岭支队到南满支队(二)
  在鲁山支队扬威榆树镇的时候,田书榜带着助手已经在新民等了好几天了。
  自打去年初秋奉命离开山东重返东北组建奉天及哈尔滨站,田书榜一直呆在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关东大地,再未离开。
  从当初仓皇逃出关东南下谋生,在郑家庄隐姓埋名凭着一身武艺和枪法当了护院队头目,到成为蒙山军情报部门的第二把手,这几年在山东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
  很想回到吉林老家去,再回那片生养他的土地走一圈。即使已经没有了亲人,他也想再回去看一看。报仇的渴望从来未曾忘怀,原先只是渴望,现在则成为了现实。有朝一日亲手砍下杀了他全家的仇人头颅,这辈子就无憾了。
  不,报仇已经不是唯一的目的了。他的生活有了信的企盼,在蒙山军的几年里,田书榜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沿着蒙山军的道路走下去,他会看到一个更为辉煌的未来。
  奉天站和哈尔滨站已经建立,奉天站以皮货点为掩护,哈尔滨站则是药店。江云派给了他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让他和那个女的以夫妻名义行事,那样更方便掩护。
  田书榜晓得,那个女的其实是负责监督他的。情报处外派人员有着极为严格的纪律,违反纪律的处置十分严酷。各驻外站的站长身边,都有一个负责监督的成员,向总部定期和不定期报告情报站的运行情况,特别是站长的工作情况。其报告站长不得观看。
  奉天站的站长自己兼着,哈尔滨站的站长则委派了情报处老资格的情报员胡福才,老胡懂一点医,所以在哈尔滨开了一家药店,他带去了一个成员。奉天站只留下他们一对假夫妻主持局面。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一来二去竟然变成了真夫妻!这是必须向上面报告的,江云处长虽然比自己小着十几岁,但绝不是好相与的,且不说深受信任,便是那份精明和冷酷,田书榜自忖绝不是对手。
  报告按照规定的渠道报上去了。他和她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一个月后,关内的情报员亲自带着江云签名的命令到来,当然是以家信作为掩护,江云竟然批准了他们成婚,这个叫韩三成的情报员将接替她原先的任务,成为了奉天站的新成员。
  韩三成带来了总部的口信,说他临动身前。司令亲自接见了他,指示了奉天及哈尔滨站的工作,眼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接应“白岭”支队,需要摸清南满一带土匪的情况,包括土匪们对日本及俄国的态度。
  等白岭支队进入关东,奉天及哈尔滨站将受双重领导,在接受关内总部指示的同时,同时接受白岭支队的领导,完成白岭支队交付的任务。
  田书榜就是胡子出身,调查胡子的情况具有独有的优势。但指令上说调查的是南满地面上的胡子,那么意味着白岭支队将来的活动范围是南满而不是北满。这个令田书榜有些失望,但他已经习惯了秘密工作了。没有多问,立即与两名助手开始了工作。
  皮货店雇了两名伙计,一个跑外,一个守内。按照事前的合计,田书榜是有权招聘新人的。情报站不可能全部从关内派来,最好的办法是招聘当地人。经过观察,田书榜认为跑外的小伙计刘小毛值得培养,他是奉天人,还不到二十岁,很机灵,也规矩,主要表现在钱财上不见小,本分。田书榜几次设计的考验都通过了。于是田书榜给刘小毛加薪,使得刘小毛更为卖力。
  没有必要跟他讲明自己的身份,只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是掌柜的心腹就可以了。钱是最好的武器,足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到十月份,关东已是天寒地冻,依旧没有白岭支队的消息。他们在焦急中等待着关内的指示。直到十月底,交通员终于带来了总部的指示,说白岭支队将在十一月初抵达新民一带。要他亲自去新民接头,然后接受白岭支队司令的指示。
  田书榜将韩三成留在了奉天,带着老婆及刘小毛去了新民。挑了一家看上去气派的客栈,包了两间上房住下了。和老婆兼助手商议了一下,将刘小毛喊了过来。
  “小毛你去找你舅舅打听下,这边最近平不平静?”田书榜慢吞吞地道。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别的地方不敢说,新民这疙瘩有我舅他们的人马,不长眼的早就被灭了。”刘小毛笑嘻嘻地答道。
  之所以带刘小毛来新民,是因为他有个表舅在巡防营当差,是个小军官。田书榜在调查这一代胡子情况时,曾拜会过此人。因为有刘小毛的关系,那次田书榜来新民,受到对方很热情的接待。
  “上次让你舅舅破费,心里很过意不去。如果他有空,我请他喝酒。”田书榜微笑道。
  “好嘞。”刘小毛出去找他舅舅了。
  当晚,刘小毛的舅舅来到客栈,大着嗓门道,“田掌柜,田掌柜!到了兄弟这儿也不吱一声?”
  田书榜迎出屋子,抱拳拱手,“李爷安好!哈哈,咱们又见面啦。快请屋里坐!”
  “别了,咱这就去鸿宾楼吧,我特意请了我的上司,咱们一块儿乐呵乐呵。”
  “啊,这回带了太太出来,本想散散心,是不是不方便?”
  “喔,嫂夫人也来了吗?那可太好了。”
  女人撩帘子出来,“见过李爷。”
  李富贵要请一起去,但女人执意不去了,于是留女人在客栈,田书榜与李富贵还有刘小毛一起去了新民最大的酒楼鸿宾楼。李富贵的上司是巡防营的队官,叫张作相,田书榜以为是张作霖的兄弟,说开了,才晓得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张作相甚至不是关东人,祖籍直隶。
  田书榜的意图是从李富贵口中打听到想要的消息。他知道胡子出身的张作霖在这一带很趟得开,如果出现一支外来的武装,应当瞒不过他们。但是绕来绕去,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田书榜或者独自一人,或者带着刘小毛,以收购皮货的名义每日间都出去转悠,希望遇到支队过来的人,或者打听到消息。但新民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一连住了七天,田书榜禁不住焦躁起来。他的态度都让刘小毛看出来了,觉得奇怪,“掌柜的,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如果信得过俺,就跟俺说说,或许俺能使得上劲儿。”
  “小毛,你到店上半年多了,我待你如何?”
  “掌柜的,您就是俺的再生爹娘,没说的,您让俺做啥,俺绝不皱眉。”
  “好,我信得过你。我来这里,是要等几个关内来的朋友。”田书榜看了一眼妻子,这是俩人昨晚商量好了,决定跟这个伙计摊牌,“他们不是一般人,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懂了!就是俺舅,俺也不会说一个字!”
  “好,好。这就好。”
  “掌柜的,您那些朋友,是绿林道上的?”
  “差不多吧。你去转转,留意外地口音的客商……”
  “好嘞。”刘小毛出去了。
  “不会坏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都后悔带他过来了。”女人口才不错,来关东几个月,一口东北话说的蛮溜,不注意都听不出原先的山东口音了。
  “这是必须的一步,情报站要扩编,总要开这个头。如果有问题,也好乘机做掉他!”田书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真盼着家里来人那。也不知是谁带队……”女人叹口气。
  这天早上,田书榜与老婆在屋里用过早饭,田书榜穿上皮袍子,准备出门。刘小毛急慌慌地闯进来,“掌柜的,昨晚出事了!”
  田书榜一惊,“出了啥事?”
  “西边榆树镇昨天开仗火了。死了不少人!俺舅他们早上才得到消息,大队人马已经骑马赶过去了。”
  “榆树镇?离这里多远?”田书榜脸色大变。
  “四十来里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你还打听到什么?”女人接着问。
  “天刚亮,就有人来报案。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正好遇到俺舅,问了两句,说那边交了火,像是道上火并。”
  “好,好。咱们这就过去!”田书榜急道。
  “慢着!”女人一把拽住了田书榜,“若是他们,不会守在那里!先等等。”
  田书榜冷静下来,盯着刘小毛看了一阵,“小毛,你跟我出去走走,你守在这里,收拾好东西,随时走。”
  直到晚上,情况才摸清楚,还是通过李富贵搞到的消息,昨夜在榆树镇,一伙子山东来的马队跟金眼雕的人马干上了,金眼雕的人死了不少,尸体就扔在镇外的沟里。但那伙山东人连夜走了,不知去向。
  女人激动得发抖。刘小毛看在眼里,明白掌柜夫妇等的就是他们!金眼雕是知道的,但这伙人竟然一下子做掉了金眼雕的十几个人,怕是来头很大。刘小毛既激动,又生出对田掌柜的敬畏!
  “咱们走吧,去找他们。你去结账吧。”田书榜冷静下来,吩咐女人道。他知道经此一战,支队不会来新民了。
  “小毛,你舅他们说了些什么?”
  “金眼雕跟他们有仇,他们挺高兴的……”
  女人结账回来后,田书榜已经想好了方向。三个人出了镇子,向北而去。
  田书榜判断支队不会走远,在接头之前,他们也不会再生事了。那么一定会找一个相对僻静的所在。从榆树镇往西就是新民,往南也人烟稠密,只能往北了。
  田书榜的猜测是对的。第三日,他们在新民以北巨流河岸边一个叫孤家台的地方,再次听到了支队的消息。
  消息是在集市上听来的,是金眼雕是续集,一个卖山货的在吹嘘,“……瞧人家那家伙事,长枪短炮的,比老毛子还厉害。”田书榜不吭气,装着翻检蘑菇,蹲在那里继续听,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卖山货的中年人昨日在孤家台北面突然遇到一伙骑马的胡子,将他吓的要死。幸亏人家但没有打劫他,让他不要怕,说他们不是土匪……
  “方向对头。咱们就在这里等。今日孤家台赶集,或许支队会派人化装进来。你我分头溜达,让小毛跟着你。”田书榜想了下,对女人说。
  “行,就这么办。”
  孤家台是个大集,附近的村民都来购买或交换需要的东西。不宽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土产,一片讨价还价之声。女人慢吞吞地溜达着,目光不是看商品,而是在看人。从北溜达到南,她失望了。再往回走,快到北头的时候,两个相跟着的汉子落入眼帘,仔细打量后她紧跑起来,刘小毛也跟着在人群里挤,惹出一片骂声。
  她个子低,眼看就失去了那两人的踪影了,情急之下,她用山东话大叫起来,“邓兄弟,邓兄弟……”
  没错,逛街的正是邓清华和蒋存先。
  听到尖锐的山东话,邓清华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扭转头来,看到一个女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将围巾也挤掉了。
  “邓兄弟,是俺呀。可算将你们等到了……”由于激动,女人一把抓住了邓清华之手,再也不松开了。
  似乎面熟,邓清华愣怔了几秒钟,还是蒋存先先反应过来,“是你!你在这儿呀!”
  “是呀是呀,没见着老田啊?他也在这里,正找你们呢。”由于激动,女人眼睛里带了泪花。
  刘小毛站在后面观察着,有点疑惑,说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亲戚吗?不像。朋友吗?便是关东民风开放,一个有夫之妇,也不好抓着人家一个大老爷们的手不放吧?
  “太好了!真没想到是你。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当初邓与蒋都在司令部,邓清华是参谋,蒋存先在警卫排,与眼前此人几乎天天见面。
  没错,她便是王月蝉,郑经的三姨太,现今情报处情报员,副处长田书榜的妻子。


第四节 从白岭支队到南满支队(三)
  与田书榜的会合来,使得白岭支队可以耳聪目明地进行布局了。
  在巨流河右岸的一个叫魏家窝棚的山村里,鲁山召集军政委员会委员们及田、王二人,研究支队的行动问题。
  六个委员大部分都和王月蝉认识,重逢在关东,当然没少开王月蝉和田书榜的玩笑。这里面没有一个人知晓王月蝉早已来到了奉天,而且和田书榜成了亲。
  “江云那小子嘴巴真够严实的。不然怎么着也得带一份厚礼才是。”范德平曾在参谋处干过,就在一所大院内,和王月蝉很熟。
  “现在也不晚那,”王月蝉是过来人,毫无羞涩,刚才问过了老家的情况,对部队飞速扩张感到兴奋,“你们差不多都成亲了,按说俺跟老田都应当表示,可不成,俺跟老田可正缺钱呢。”
  这是事实,关内汇款不便,之前带的银子因组建掩护商号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钱给你们带了。”鲁山笑着说,“咱们说正事吧。老田,你是不是先将辽西一带的情况介绍下?”
  “成。”田书榜便将这段时间调查的情况一五一十做了汇报,“鲁司令,你们在榆树镇一闹腾,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带就全知道了。要先有个定议才好。”
  “是的。支队的任务很重,”鲁山沉吟道,“老田,你们在这边干的不错,我会向司令为你们请功的。当然要一步一步走。先得有个落脚地才行。而且,老家派出的第二批人员很快就会到达了。所以,一切都要快。”
  白岭支队首要的任务是先站住脚,也就是先要建立一个根据地。但辽西的实际情况是,大一点的村镇无法立足,僻远的山村倒是安全,但养活不了部队。眼看冬季来临,必须先有个立足的地方。
  “关东胡子都是欺软怕硬。包括官府。榆树镇收拾了一回金眼雕,恐怕还不够,因为金眼雕也是被官府追捕的人。之前据说跑到北面了,估计是站不住脚才回来,我看张作霖张景惠他们不会放过他。要想立威辽西,恐怕还要找一个民愤大,有实力的胡子开刀才行。”王月蝉道。
  “嫂夫人有见识!”鲁山竖起大拇指夸道。
  “辽中有个叫杜立三的,在于家房镇一带名声很大,手下有三四十号人马,我建议打掉这股胡子。”田书榜道。
  “唔,那你就说说这个杜立三吧。这个人,不会是杜三立的兄弟吧?”邓清华笑道。
  大家也笑起来,“司令没有将老杜派过来,不然的话,可以让老杜去找他这个兄弟的晦气。”
  杜立三是辽中县人于家房镇人,年纪很轻,今年才二十来岁。但在辽西一带名气极大。他属于子承父业一类,其父便是胡子,他的三个叔叔也是胡子。当年其三叔被官府抓了,熬刑不过,招出了其父的下落,于是其父被官府抓获砍了头。他获悉根由后带着两个手下将其三叔父子绑杀,于是在绿林道闯出了名号。此人不仅心黑手辣,而且祸害乡里,在辽河山盘剥过往船只收取通行费不说,还渔色成性,年轻轻的就有了好几房姨太太。明媒正娶也就罢了,他不,看上谁就是谁,甚至将人家娶亲道上的新娘子公然抢回家,做了他的姨太太。在当地民愤极大。
  听完田书榜的介绍,盛光笑道,“这小子倒是能折腾,艳福不浅。”
  “鲁司令,”田书榜沉吟道,“支队往南不如往北。吉林那边我熟,而且官府势力弱得多。奉天情况复杂,朝廷不说,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实力纠结其中,我们往南走,是不是合适?”他希望支队北上吉林,最好回到浑河两岸,公私两便。
  鲁山想了想,“第一,我现在叫陆大山了。他们几个,也都化了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与山东的关系是绝密。这点,你俩一定要心中有数。第二,支队只能向南,支队的战略发展方向是在老家时期反复研究决定的。司令判断,日俄必有一战。时间不会很晚,或许用不了到过年,仗就打起来了。乱是好事,只有乱了,我们才好浑水摸鱼。先向辽中进军是可以的,”鲁山默想着辽西的地理,他为此下了大工夫,大一点的城镇都印在他脑子里了,“这边留下一个分队,接应第二批到达的人员,由德平和清华负责,王月蝉留下,老田你跟我走,咱们南下辽中,去收拾这个杜三立!”
  “错啦,是杜立三。”王月蝉纠正道。
  “对对,是杜立三。”鲁山笑道,“咱们这就商议下如何行事。我琢磨着一定要快,不能等,官府和胡子们的关系都扯不清,暂时,我们不要与官府发生直接的冲突。”
  田书榜没有笑。他在琢磨鲁山刚才的一段话。看过支队的主要首脑,田书榜惊讶不已,因为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司令座下的大将啊。如此看来,组建白岭支队进军关东,绝不像是小打小闹。何况随后还有第二批人马抵达。白岭支队进军关东的意图,他现在尚一无所知。如果是扩张地盘,隔着一个充满敌意的直隶,似乎有些不智。但龙谦行事一向神鬼莫测,田书榜早已钦佩无已。
  “如司令判断,日本人和老毛子会打起来。我们置身其间,总不好两边招惹……”
  “是的。司令的意图是,第一阶段我们会帮俄国人。”鲁山不需要对田书榜隐瞒。
  “俄国人霸占满洲三年多了,干了数不清的坏事。关东百姓恨之入骨。俺敢打赌,如果日本人出兵赶走老毛子,一定会得到关东百姓的拥护。咱们帮老毛子打东洋人,是不是……”王月蝉口快,将田书榜心中所虑直接说了出来。
  “日本人也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他们是帮咱们赶走老毛子?”支队的行动纲领,在山东是反复研究过的,范德平自始至终都参加了,“何况,咱们是借老毛子的手发展自己。至少,咱们要靠一方,否则无法解决部队的给养后勤。”
  “这是司令确定的方略。我们执行便是。”鲁山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了。
  “是。如此倒是合卯了。这个杜立三,曾经打过老毛子,据说老毛子恨透了他。一直想抓住这个家伙。咱们干掉杜立三,倒是会引起老毛子的注意。因为辽南的胡子,向着老毛子的可不多……”
  “好,就这么办!”
  于是经过半天的商议,田书榜带着蒋存先、许公持等数人,化装先期侦察,刘小毛自然也跟了田书榜走。王月蝉和邓清华、范德平带着莫新伟分队重新向西,回到新民至阜新间接应第二批人马。鲁山带其余人马跟在田书榜后面半日路程,悄悄向南移动。
  这就要跟赵洪生的马帮分手了。本来约定的终点是奉天,现在算是提前终止合约,鲁山依旧照之前商定的价钱给足了工钱,对老赵头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老赵头自然千恩万谢。
  未曾料到马帮中竟有三个青年愿意跟着支队干。要求提出来,老赵很尴尬,但也没办法。于是那三个青年成为了支队进入关东招募的第一批成员。
  现在来不及通过情报站将支队抵达关东的全部传回去。白岭支队即日南下,开始了他们称霸关东的第一战。
  辽中于家房镇。那天杜立三正接待他的东洋朋友。在日本陆军中有中国通之称、与直隶总督袁世凯交情极深的,负责联络满洲胡子,为即将爆发的日俄大战做好游击战准备的青木宣纯大佐手下的藤田大尉第二次来于家房,劝说杜立三加入尚未正式打出旗号的“关东义勇军”。杜立三依旧一贯地狡诈,先让藤田将答应的一百支三十式步枪,三千发子弹送来再说。打老毛子没有问题,之前已经打过了,死在自己手里的老毛子有十几个之多!老毛子早就扬言要老子的脑袋呢,怎么样?它现在不是还是好好地安在自己脖子上吗?每日间吃香喝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在这片地方,老子就是爷!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东洋人也求到老子头上了吗?
  关东义勇军是个什么玩意,杜立三其实不怎么关心。但错在藤田大尉第一次登门时说错了一句话,说什么关东义勇军以冯德麟为首。冯德麟算什么?他在他的辽东闹腾,跟老子有屌毛的关系?凭什么以他为首?自杀叔出道以来尚未吃过血亏的杜立三目无余子。但他又惦记着东洋人承诺的武器,不愿意失去这个扩张实力的机会。于是才有了第二次的藤田之行。
  这次基本上谈好了。东洋人给了杜立三一个新番号,叫做辽中义勇军。杜立三做司令。武器照给,但有一条,必须服从藤田的调遣。
  杜立三一面琢磨着事情的好坏两面,一面摆下酒宴招待藤田大尉。酒刚喝出点味道来,手下来报,说黑子被人打了,枪也被人抢去了。
  杜立三大怒,这简直是在日本人面前扇自己的嘴巴子。一面起身收拾行装,吩咐集合队伍,一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手下的人只说在饭馆闹出纠纷,俩个异乡人不是善茬,竟然动手将黑子打了。
  “人呢?”杜立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黑子是他的老兄弟,但好嫖好赌,总是两手空空,大概是因为赊账引起了纠纷。奶奶的,哪里冒出的野种,也不打听打听于家房是谁的天下!
  “跑了。他们有马。不知是哪个绺子的……”
  “追啊,还冷着干嘛?”杜立三丢下藤田不管了,集合队伍追出镇子。发誓要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抓回来“明正典刑”!
  二十几号紧急集合的马队呼啸着冲出于家房,追了上去。远远的确实有两匹马在向辽河方向跑,速度并不快。杜立三大声呼喝着,抽打着坐马,努力地追上去。但是,突变发生了。东南和东北两个方向数十支步枪朝着马队射出了密集的子弹。接着几枚手榴弹扔进了马群,一眨眼的工夫,马队就乱了,五六个兄弟被刮风一样密集的弹雨和弹片打下马来,而马匹大都受惊受伤,没伤的四散奔逃。杜立三尚未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第一时间左肩便挨了一枪,掉下马来,凭着一点灵台清明,使劲将脚从马镫中抽出来,没让受惊的马儿将自己拖出去。
  战斗在十分钟内就结束了。杜立三受伤被俘,手下七人被打死,十人中弹被俘,其中两人在送回于家房后伤重不治而死。
  腊月初二,通过精心的诱敌,在距杜立三老家于家房十五里的韩家塔,白岭支队以设伏的形式,一举歼灭追来的杜立三匪帮大部,生擒了肩部负伤的杜立三。
  随后支队挥军西进,占领了于家房。杜立三没有来得及出战的手下早已闻讯,做了鸟兽散。那位藤田大尉也乘乱跑了,不知去向。
  白岭支队毫不客气地将杜立三两代靠打劫勒索的财富据为己有,杜立三抢来的姨太太们自便,愿意回家的,分给适当的金银发送回家。然后开仓放粮,将杜家积攒的存粮分给了于家房附近的百姓。
  此举立即赢得了大多数百姓的好感。不过仍有顾虑。很多百姓不敢领分给的粮食,他们担心惹了杜立三。
  鲁山本想留杜立三一条命。这些年跟着龙谦,鲁山学了很多东西。其中一条就是不乱杀人。杀头不是割韭菜,割了一茬还能长出来。但龙谦反复叮嘱鲁山关东民风剽悍,服强凌弱,初到关东,该立威就得立威。
  百姓的顾虑鲁山一清二楚。于是,支队马上召开了群众大会公审杜立三“匪帮”。百姓们被“押”进会场,观看杜立三及主要匪首受审。鲁山给杜立三武装团伙定义为匪帮,要说他们就是匪帮,设卡收费,强抢民女,杀人越货,那一样都是土匪行径。但因为杜立三就是本地人,杜立三的手下也是本地子弟。所以,很有些百姓痛恨这帮公开占了于家房的“外来户”。不过,有支持杜立三的,就有反对杜立三的。那些吃了杜立三亏的百姓不过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当主持大会的鲁山历数杜立三以及手下四人(包括那个被蒋存先一脚踢伤的黑子)的累累罪恶,宣布为民平愤,当众枪决。
  会场立即沸腾。杜立三的死,彻底断绝了他手下人希望“复辟”的念头。
  腊月初六,就在鲁山一面杀富济贫,一面紧张关注周围动静的时候,范德平、邓清华及王月蝉带着第二批出关的人员来到了于家房镇。这是120人的“大”部队,立即让支队的实力大增,不再惧怕一般的胡子了。
  鲁山当即召集会议,对部队进行了编组,自己为司令,范德平为副司令,邓清华为参谋长,重新编了四个中队,程二虎、熊勋、盛光、丁小富分别担任四个中队的队长。中队实际也就是一个排的兵力。
  当然要括兵。在结束分粮分浮财的行动后,支队竖起招兵旗。名义叫做辽河保安队,公开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号。两日功夫,便有周围村镇的七十余名贫苦农民投军,使得支队的实力逼近三百人。新兵分入了三个中队接受简单而紧张的训练,为了以防万一,鲁山抽调老兵组建了一个警卫排带在身边。
  第二批人员带来了大批的武器,其中还有一挺马克沁重机关枪。
  鲁山等人参照当初攻占郑家庄的做法,急于建立自己在关东的第一个根据地。没想到的是,于家房巨变的消息传的很快,马上引来了三批不速之客。


第五节 从白岭支队到南满支队(四)
  第一拨寻上门的是中国人,新民巡防游击队的两位头领,像是兄弟俩的张作霖和张作相。
  为了保护田书榜,鲁山在打开于家房镇暂时解决后勤问题后,便让田书榜夫妇及刘小毛带了一笔金银经新民返回奉天了。和他们一起离开于家房的是蒋存先带的一个小组,他们还有一件事,就是接应已经出关的第三批人员到来。根据第二批到达的人员报告,支队的第三批人员应当在路上了。
  田书榜奉天站迎接支队进入关东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以后需要的是他们的情报支持,他们在支队,反而帮助不大。
  鲁山已经听田书榜讲过这个张作霖。初见觉得个子矮矮的,比自己低了一头不止,不过三十上下年纪,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怎么看也不是枭雄模样。那位张作相更为年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我就是陆大山。二位有何指教?”鲁山按照山东绿林的规矩,给足了两位客人面子。
  “这个,兄弟张作霖,他叫张作相,是我的把弟……”张作霖没想到如此顺利地见到了这位已经在辽西趟出名号的陆大山,竟然将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给忘了。
  陆大山这伙山东客最近可太出风头了!金眼雕是什么人?杜立三又是什么人?那都是辽西绿林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呀。怎么全栽在这伙山东人身上?
  在鲁山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陆大山”,好一条山东大汉!个头足足高了自己一个脑袋有余,黑脸膛,大眼睛,坐在那里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久闻张大人大名了。此番找上门来,可是要将我缉捕归案吗?”
  “陆当家的玩笑了!若是那样,我兄弟俩又怎敢只带这点人来,怕是还不够陆当家的塞牙缝的呢。哈哈。”张作霖定下神来,仰面大笑。
  这是个人物。张作霖带了十三个人来,鲁山早已得到负责侦察的蒋存先报告,目前尚未发现他的后续人马。
  “哦?那张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呀?”鲁山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这个动作是从龙谦那里学来的,蒙山军高层很多人身上都带了龙谦的烙印。
  “陆当家的客气了。兄弟可当不起大人之称。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吃同一口饭的。若是陆当家的瞧得起张某,就直呼张某名字吧。”
  “不知张大人表字如何称呼?”
  “雨亭。”
  “好,雨亭兄。咱们爽快些,此番来于家房,有何指教?”
  “有一件事要跟陆兄商议……”张作霖梳理着思路,脑子里全是这十几天发生在辽西的大案。
  榆树镇大案,光是从沟里便抬出十几具尸体。即使是在人命贱如草的世道,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也不是小事,甚至都惊动了奉天将军。因为案子发生在新民境内,辑凶之事便落在了张作霖的巡防游击队身上。
  案子并不复杂。死的是胡子,杀人的是来自山东的响马无疑。但辑凶之事却不好办。金眼雕也算悍匪,按照客栈掌柜的说法,有心算无心,还让人家搞的如此惨不忍赌,一下子赔上了二三十号弟兄。金眼雕的实力经此一役是折损过半了。但那伙山东客的实力却是个迷。
  人数不少,枪也不少,而且有短枪!这让张作霖感到了威胁。
  巡防队的威望来自于保境安民。如果自己的辖地任凭胡子折腾,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张作霖虽然看上去身材矮小,貌不惊人,但骨子里有一种狠劲。否决了副管带张景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息事宁人的主张,力主用武力解决这个案子。
  等张作霖获悉山东客在新民以北出现,带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伙人却神秘地失踪了。接着,于家房出事了,杜立三竟然被山东客吃了个干净,家财被分光,自己也当着家乡父老的面给人家毙了。
  这下子张作霖不敢再托大了。传说很邪乎,竟有说那伙山东客人马足有上千,还带着大炮,几枚开花弹射过去,于家房就炸窝了。
  杜立三也算成名的杆子了。被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拾掇了,不能不让张作霖惊惧。这样下去,整个辽西将局面大乱了。张作霖一面紧急报告上峰,请示定夺,一面与几个心腹合计,决定亲自去一趟于家房,会一会这个陆大山。
  张景惠和汤玉麟反对,但张作相支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山东客再凶悍,他也是过江龙,总得给地头蛇几分面子吧?张作霖不认为山东客会不分青红便对自己下手,毕竟自己现在算是官身,与金眼雕和杜立三身份不同!张作霖想,若是将这伙山东客招降至自己麾下,在辽西,真的就没人敢与自己抗手了!
  不会?为什么不会?这是在关东,不是在山东。既然那个陆大山手下有百十号人马(张作霖估计的数字),他就不是笨蛋!没有个身份,他以为他能惹得起关东道上绿林的围攻?不过是价码高一些罢了。当初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于是带了把弟张作相及十几个兄弟来到了于家房。
  听完张作霖开出的价码,鲁山微微一笑,“多谢雨亭兄美意。我等兄弟便是因为受不了官府的逼迫,这次闯了关东。再投到官府门下,便是俺愿意,俺手下的几百号兄弟也不愿意。不过,雨亭兄请放心,只要官府不来招惹俺,俺不会与官府为难的。”
  几百号兄弟?张作霖在镇外确实见到了几十个正在操练的青壮,估计是刚招收的人马。但几百号人估计是吹牛了,“陆兄,关东不比关内。虽然地大人稀,但想立足其间,也不是易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望陆兄细细考虑。”
  “哈哈,陆某自在惯了,受不得官府的约束。谁想跟陆某过不去,杜立三就是下场。”鲁山冷冷道。
  保持高度的独立性是预定的原则,在局面未曾打开之前,支队绝不会与官府发生牵连。
  鲁山一口回绝了张作霖的好意。
  张作霖空手回去了。鲁山甚至没有留他吃顿饭。俩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这次见面,不过是以后漫长故事的开始,多年后上演了波澜壮阔铁血活剧的被称为关外双雄的俩人是不是都存了后悔的念头,当事人再未提起过,他人更不会知晓了。
  不能小看了消息传播的速度。张作霖走后的第二天,日本陆军大尉藤田敬一再次来到于家房,拜会消灭了杜三立的陆大山,寻找合作之路。这支轻而易举将杜立三铲除的武装自然是日本人拉拢的对象。
  鲁山和邓清华接待了藤田。就礼数上讲,鲁山和邓清华挑不出日本人的任何不是,但谈话内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藤田首先表示了对鲁山所部的钦佩,称赞消灭杜立三是为民除害。然后将他那套中日亲善,共同携手驱逐俄国人的理论讲了一遍,声称如果鲁山所部接受辽东义勇军的指挥,日本方面将提供三百支步枪及相应的弹药,并且愿意资助一定的费用。
  昨晚鲁山已经召集会议通报了张作霖造访之事,顺便谈到了日本和俄国,提出或许不久就会有日本人和俄国人登门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虽然早已确定了支队的行动原则,但鲁山还是表示出了与日本人合作的兴趣。不过,对于藤田先生提出的条件,需要和手下的兄弟们商议,约定五日后再做答复。
  鲁山想,如果是俄国人上门该多好。司令交代的任务就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了。
  俄国人上门是在三天后了,来了大约百十人的一队骑兵,大约是怕受到小股胡子的袭扰。这方面,俄国人做的很差。日本人敢于化妆单人行动,俄国人可不敢。一来是因为长相的缘故,二来他们这几年在关东很不得民心。
  紧急集合的白岭支队将俄国骑兵队挡在镇外,重机枪也架了起来。俄军带队的少校索科洛夫从望远镜里观察了一阵,意识到消灭了杜立三匪帮的这支神秘武装绝非草莽,从他们阵地筑工到火力布置,更像一支正规军而不是土匪。他们竟然还有马克沁重机枪……
  本来就是正规军,而且是中国眼下训练装备均臻一流的正规军。
  索科洛夫的兴趣来了。他喝止住哥萨克骑兵连的怒骂,派人前去交涉,表示他是来为了友谊谈判的,绝没有歹意。
  经过交涉,白岭支队放索科洛夫少校及四名随从进入了庄子。
  索科洛夫少校首先对鲁山所部消灭杜立三匪帮表示祝贺和感谢。坦承他是奉驻奉天阿尔杰米耶夫少将之名前来联络,日俄之战一触即发,日军到处收买关东胡子的行为并未瞒过负责俄军情报工作的阿尔杰米耶夫将军。考虑到东清铁路尚未完全竣工通车,倘若战端一开,俄军仍将用落后的人力运输方式解决大军的给养问题。如果满洲胡子都跑到日军一边,自己脆弱的运输线将受到极大的威胁,阿尔杰米耶夫少将深为忧虑。有什么好办法呢?动用正规军清剿胡子已经证明行不通。满洲太大了,俄军只能控制大城市,连县城都占不过来。广大的乡村根本就无法占领,大军出动,消息灵通的胡子早就跑的没了踪影。在居民基本痛恨俄军的大前提下,俄军扫荡胡子基本是个笑话。一个小小的杜立三竟敢与俄军公开对抗,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向主张以华治华的阿尔杰米耶夫少将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辽西出现了一股新的武装,他们既然能打杜立三,那么就可以帮助俄军清剿别的亲日武装。所以,在确认于家房事件后,立即派出精通汉语的索科洛夫少校前往于家房,力争将这支神秘的武装拉到己方来。
  “和贵方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不瞒你,日本人已经找过我了,愿意给我番号并且提供军饷和武器。”鲁山听俄国人说明来意后,直截了当地问。
  索科洛夫着急了,千万不能让日本人将这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武装拉了过去!“尊敬的陆先生,日本人能给的,俄罗斯帝国同样能给!而且更为丰厚!只要你们专心与帝国合作,番号,武器,以及军饷,全都不是问题。”
  “少校先生,我手下有四百五十名勇敢的士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参加过真正的战斗。这一点,我无须向你隐瞒。空洞的条件我不感兴趣,也无法说服我的部下。咱们来实际的吧。我可以跟贵军合作并完成贵军交付的任务,但我需要实际的东西。你明白吧?”鲁山将自己的人马扩大的小一倍。
  索科洛夫少校高兴起来,“完全明白。陆先生,我看出您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这非常好,这使得我们之间合作的基础更牢靠了。我们需要像您一样受过良好军事训练的军人。我来之前,我的上司阿尔杰米耶夫将军授我全权跟贵方谈判……”虽然与鲁山等人见面不久,但鲁山等人数年来养成的行为举止还是没有瞒过俄国人经过训练的眼睛。
  讨价还价就此展开。经过两个钟头的交锋,最终议定了一份合作意向,陆大山所部改编为南满支队,提供正式的关防印信,然后调往辽东一带,清剿凤凰城一带日益猖獗的匪患。详实的情报表妹,日本陆军正在越过中朝边境,向辽东的土匪提供大量的物资。俄方将向南满支队提供足够的武器弹药以及其他需要的军用物资,比如药品绷带等(鲁山拒绝了俄军的军服),南满支队接受俄军的情报和指导,但拥有独立的指挥及行动权。如果南满支队击毙日军,将获得比击毙胡子高三倍的奖励,卢布或者银元。
  为表示诚意,俄军可先期向支队交付300支没有使用过的新莫辛纳干步枪,每支枪配备200发子弹。除此之外,还将预付一万银元的军费。今后根据部队的实际实力,按照军官人均每月10元银洋,士兵人均每月2块大洋的标准支付军费。这个数字中不含武器弹药的损耗补充。
  军饷标准要低于蒙山军。但对于俄国,这个数字不低了。要知道俄军士兵全年的军饷尚不足3卢布!按照1901年的标准,折合大洋大约就是3块!俄军存在严重的问题,这些问题将在即将打响的日俄战争中彻底暴露,其中一个就是军人没有地位,指挥官们都是年轻的贵族,喝着香槟,带着女人,坐着豪华的马车跑来跑去,但士兵的待遇却极低,甚至连军装都是自备的。
  对于鲁山提出的机枪大炮方面的要求,狡猾的索科洛夫少校说了个活话——这要看贵方的行动。如果贵方拿出令俄方感到满意的成绩,俄军不会吝啬为支队配备重武器的。
  这是谎话。幸亏少校没有看到鲁山支队拥有一挺德国造的马克沁。不然他会大吃一惊的。因为就在现在,马克沁这种大杀器在俄军非常稀缺,远东俄军只有区区的八挺!根本无力给一支刚招降的华军小部队。一直要等战争爆发,俄军才开始大规模地装备重机关枪。
  不过,在鲁山看来,俄国人是有诚意的。或许他们已经预感到了麻烦。这就像做生意,只有双方确切地有了需求,生意才有基础……只要解决步枪和子弹,基本问题就解决了。鲁山甚至不愁粮秣的供给,那总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现在俄国人只是拒绝了提供机关枪和大炮而已,这不是关键。在支队实力未达到一定程度前,不会与日本人正面开仗的,支队的作战方式主要是伏击、袭扰等,重武器来了,反而麻烦。至少会影响支队的运动速度。
  索科洛夫少校基本完成了使命,但需要获得上级的批准。于是俄国人急急返回了奉天。
  请示总部是来不及的。一切都需要支队自行决定。因为日俄开战,战场必定在南满。旅顺及辽阳是最重要的两个点。这点稍具军事常识的都可以看出来。所以,龙谦给鲁山的建议是在辽西打几仗造出声势获得俄国人的认可后,将移师辽东或者辽南。但最好是辽东。因为那边山势纵横,更有利于部队展开游击战。但现在看来第一步进行的比预想的顺利……
  支队军政委员会紧急研究后,决定接受俄军的建议,于是放弃刚占领的于家房镇,在补充粮食、衣物、马匹车辆后,全军开往辽东,重新开辟局面。
  四天后,索科洛夫少校陪着阿尔杰米耶夫少将带着两个骑兵连的俄军再次抵达于家房,这是阿尔杰米耶夫可以带出来的最大兵力了。其实,在奉天的俄军很少,尚且不到一千人。这是他们无力对付猖獗的胡子武装的主要原因。在1904年元月,俄军在关东的兵力不足五万人,主力集中于旅顺大连,差不多有两万人的样子,其余就散布于辽阔的关东大地了。即便是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辽阳,也只有一千步兵和数百炮兵。
  俄国人带来承诺的武器弹药银元等物资的同时,阿尔杰米耶夫少将检阅了南满支队。鲁山早有准备,所以,阿尔杰米耶夫将军眼里的南满支队精神饱满,军容雄壮,深表满意。他是个资深的军人,从列在前排的士兵身上看到了勇气和纪律。这支神秘的武装的来源他并不关心,只要他们愿意俄罗斯帝国卖命就可以了。
  阿尔杰米耶夫给支队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消灭辽东冯德麟部匪帮。提供的情报表明,冯德麟部拥有至少五百人的武装,他们正在与日军勾结,不断地袭扰俄军的运输线。阿尔杰米耶夫希望南满支队能够向消灭杜立三一样消灭这股巨寇,“缴获一支日式步枪,你们就可以从少校这里换领一支莫辛纳干。”俄军少将对鲁山说。
  日本人自然失望了。
  从腊月十一起,白岭支队变成了南满支队,司令官鲁山,副司令范德平,参谋长邓清华。全军辖两个大队,每个大队辖三个中队。但目前只整编了三个中队,一大队两个,二大队一个。缺员需要以后补充了。任命程二虎为一大队大队长,盛光副之。熊勋为二大队大队长,丁小富副之。鲁山将第一、二两批出关人员大部分编入了一大队,以保证其战斗力。
  在接收俄军的补给后,支队即刻向辽东进发。由于俄军接到相关的命令,一路上很是顺利。路上遭遇并招降了一股被冯德麟追杀的土匪,整体编为了一大队三中队。支队抵达辽东,马上接到了索科洛夫的第一封情报,说冯德麟部接受了一大批日军军火,要求南满支队截击。于是,在日俄战争正式爆发的次日,南满支队留下了二大队接应第三批出关人员,鲁山亲率一大队在通远堡附近打了他们与日军的第一仗……


第六节 日俄战争爆发
  1904年2月8日,中国的农历癸卯年腊月二十三日,深夜11时,日本海军不宣而战,统率联合舰队的东乡平八郎海军中将派遣驱逐舰队用鱼雷向旅顺港外停泊场内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发动了突然袭击。日俄战争爆发了。
  这是进入二十世纪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强国间的战争。消息一出,立即震惊世界。
  每一场战争都是利益的驱动。都有着深刻的政治、军事、经济背景。
  十九世纪下半叶,欧洲各国开始蚕食中华领土,争夺的目标自然轮到了中国的藩属国朝鲜。19世纪80年代,英国和俄国围绕朝鲜南岸扼守对马海峡入口的巨文岛租借问题上发生了冲突,预示着列强对西北太平洋地区的争夺已经开始,在这之前,除了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外,英、美、法、德、意、俄从1880年开始绕过中国,与朝鲜签订各项专约,为商业入侵开辟道路。
  其他国家只是为了追逐商业利益,但对日本来说,朝鲜不止是一个重要市场,还是其实施“大陆政策”的跳板。为此,俄国人看的很清楚,一旦日本不仅在经济上,而且在政治上在朝鲜获得优势地位,那么,与俄国腹心隔绝的滨海省份就将面临来自南方的现实威胁。唯一解决方法就是修筑一条铁路将滨海与腹心连接起来,这样,俄国就可以再较短时间内将部队调往远东。于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就应运而生了。
  修筑这条铁路的意义不止在军事,还同俄国摆脱经济困境的希望紧密联系在一起。19世纪末,欧洲的工业和市场已经达到了饱和,各国利润率都在下降。为了追求利润,资本家们不得不将多余的商品和资本输出到国外不发达地区、西伯利亚铁路一旦筑成,将把欧洲同中国,朝鲜及日本的5亿人口及其市场连接起来。现在,德国和美国继英法之后,正在竭力打入太平洋地区各国的市场,美国人正在用吃奶的劲儿开凿巴拿马运河。这一切都表明,在不久的将来,列强们在欧洲开始的市场争夺战将在太平洋地区达到高潮。随着西伯利亚铁路的筑成,俄国在贸易和资本输出方面将获得超过欧美列强的优越性。
  西伯利亚大铁路起点为乌拉尔山脉的车里雅宾斯克,穿越西伯利亚的原始冻土和密布森林,一直通到7400公里之外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将遥远的太平洋港口与俄帝国的心脏连接起来。这条铁路的修筑打破了英国人修建的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全长4800公里),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其造价也是惊人的,在其12年的预计工期里,每年要投入3000万卢布的高额预算,总造价预计为3.5亿卢布。而实际上,从1891年开工到1901年的十年间,已经耗费了14.6亿卢布了。俄国人为了避免外国势力的渗入,断然拒绝了所有的外国投资和本国的私人投资,修筑款项完全由俄国国库承担。
  日本人对西伯利亚铁路的修建很是恐惧。一旦修通,将大大有利于俄军的战略调动,使得日本在远东和朝鲜毫无军事优势可言。
  关于西伯利亚铁路的修建,还有一则故事,即当时震动天下的“大津”事件。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委派23岁的皇储、西伯利亚铁路建设委员会主任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率领舰队前往远东主持海参崴一断的开工仪式,尼古拉皇储顺道造访日本。5月11日在大津市被一个叫津田三藏的警察用佩刀砍伤了脑袋。津田三藏事后供认说,尼古拉是抱着侵略日本的念头来考察了解日本国情的。可见日本人对于俄国东扩的警惕。
  津田三藏的莽撞行为给日本政府带来了外交上的被动。为此,外务相青木周藏和内务相西乡从道引咎辞职。津田本人也死在狱中。但他这一刀挥出了日本对俄国的仇恨,揭开了两国争霸远东的序幕,更是影响了俄国对日本的基本政策。尼古拉至死也不会忘记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一刀。
  中日甲午战争后,俄国伙同法国、德国,迫使日本归还了辽东半岛。但是,这三个国家并非出于国际主义的无私情怀来主持正义、扶助弱小。只不过是不愿意看到日本独占在中国的利益,并试图以此向中国索要报酬而已。
  1895年6月,俄国财政大臣维特、外交大臣罗巴诺夫与参加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的清廷专使李鸿章在圣彼得堡签订了《防御同盟条约》,即臭名昭著的《中俄密约》。该条约规定,俄国在十五年内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对抗日本,条件是中国向华俄道胜银行提供土地租让权,允许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建一条支线穿过满洲,这就是后来的中东铁路,也叫东清铁路的起因。
  有传言说维特为此支付了李鸿章300万卢布的巨额贿赂。这是李鸿章卖国的主要证据。但迄今为止,并未找到李鸿章收取300玩卢布的铁证。
  除了铁路租借地之外,获得优良不冻港也是俄国在远东所关注的主要领土目标。海参崴一年当中有五个月处于冰封之下,所以,俄国太平洋舰队不得不在长崎、香港等地越冬。如果日本突然发动战争(甲午战争表明,这个无耻的国家是会不宣而战的),则停泊在长崎的俄国舰队将遭受严重损失。俄国研究后认为,胶州湾和旅顺是两个中意的目标。最好的是旅顺,因为北洋水师在旅顺已经经营了十余年,有完整的船坞、修理厂、库房和居住设施,同时还可以通过东清铁路同西伯利亚连接起来。但是,旅顺港区面积狭小,舰队活动空间不足,这点又比不上胶州湾了。
  俄国人没想到德国人先下手为强。早在1896年8月,德国海军少将提尔皮茨在烟台会见德国驻华公使海靖,直接提出胶州湾是最妥当的锚泊处。海靖公使提醒少将,俄国人早已将胶州湾划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了。那位将成为德国海军灵魂人物的少将不以为然地道,他们有朝鲜和辽东还不够吗?
  就像是上帝在冥冥中操纵着这一切,第二年,也就是1897年,11月1号,发生了曹州教案,两名德国传教士被杀。德国舰队立即驶入胶州湾,并勒令中国驻军在三日内撤离。德国人通过两名传教士的死亡找到了入侵的借口。当面冬,俄国舰队占领了旅顺。次年,在侵略中国上一向不甘为人后的英国向满清政府租借了威海卫。
  满清政府在这些列强面前,就是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的肥牛。
  依然公认的实力第一的大英帝国忧虑地注视着俄国熊的南进。德国的迅速崛起,极大地牵制了英国全球战略。对于布局全球最有心得的英国人深知自己无力在远东直接对抗俄国熊。而且,德国那个狂妄自负的威廉二世一直在唆使俄国东进。威廉二世提出了一个新名词:黄祸。这个带有极强侮辱意味的词汇不是指软弱涣散的中国,而是指因打赢了甲午战争感觉良好自认已跻身于一流强国可以与老牌列强平等对话的日本。所以,英国打定注意,想尽办法将日本顶上对抗俄国的第一线。朝鲜是现实的威胁,这个就不消英国人提醒了。富饶的满洲更是日本垂涎已久的。所以,当英国不怀好意地向日本提出缔结军事同盟时,虽然日本国内存在着以伊藤博文为首的亲俄派和力主对俄用兵的山县友朋派,但最终的结果是经过一年的争论,日本于1902年元月与英国签订了有效期五年的军事同盟。这等于给了日本一个时间表——假如对俄开战,必须在1907年前结束战争。
  为什么存在这个时间表?因为日本没有英国的全方位支持,它是无力对抗庞大的俄国熊的。
  1902年4月,俄国驻华公使雷萨尔与满清外务部大臣庆亲王奕劻签订了《交收东三省条约》,规定因义和团事件出兵满洲的俄军从本年10月起,分三期至来年(1903年)10月,全部撤出满洲,恢复满清对东三省的主权。但是俄军只进行了第一次撤军后,便不再履行条约了。重新向任人欺凌的满清政府提出新的条件,总之是不愿意再撤兵了,准备永远赖在满洲了。这件事引起了列强的集体不满,特别是密切关注此事的日本更是情绪激动。陆军大臣寺内正毅将各师团长召至东京,开始制定对俄作战计划了。
  日本军方认为,如果确定这一仗非打不可。那么就要早打。因为时间拖久了对日本不利。此时俄国在远东只有十万人马,分散部署在中俄两国广袤的领土上。因西伯利亚铁路特别是东清铁路尚未全部通车,俄军集结的速度不会很快。但日本可以迅速地集结30万陆军投入战场。海军方面,远东的俄国海军只有11万吨的战舰和8500名水兵,但日军的吨位是20多万吨和15000名水兵。而且,俄国太平洋舰队的主要驻泊地旅顺港的设施和炮台尚未全部建成,日本军方提出的及早开战是有道理的。
  开战前的外交交涉不必细述。当一方抱定了用战争解决问题后,外交的斡旋不过是块遮羞布。日本像在九年前赌国运一样,再次举全国之力来赌一把了。据说开战前的那天晚上明治天皇彻夜未眠,拂晓便召见伊藤博文,还在询问开战的利弊呢。已下定决心的伊藤对天皇做出了日本有利的分析,坚定了明治天皇的决心。
  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钱。日本尽管在十年内两次从中国身上抽取了大量的鲜血,但比起俄国,它的经济实力是不行的。所以,日本政府在英美两国的金融市场上大举借债。债券的发行倒是顺利,但日本一举沦为了英美的债务大国。筹措到的资金变为了大量的武器被运回国,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化为乌有。如果日本不能打赢这场战争并且在战后获得利益,那么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破产之战。俄国也缺钱,但俄国除了法国外,在列强那边借不到钱。德国人嘴上支持,实际上拿出的行动很少。法国人的手又太黑,同样口径的炮弹,价格竟然比德国的高了四分之一之多。本来美国是理想的借钱地,但沙俄在上世纪最后二十年中针对西部省份的犹太人的一系列迫害,彻底得罪了美国。以库恩—罗比银行老板雅各布·希夫为首的犹太银行家为了给同胞报仇,认购了大量的日本债券,极大地支持了日本的战争赌博。当然,这也是希夫们的一次赌博,假如日本战败,他们有可能血本无归。
  决定战争胜负的第二个因素是士气。这方面日本完胜沙俄。过去参加军队是武士的专利,在实行征兵制后,大多数日本下层民众将能够参军视为地位提升的标志,具有强烈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但俄国就不行了,士兵的地位极低,是地道的下等人。连二等车厢、餐厅、剧院都不准入内。公园的牌子上竟然写着“士兵一律不准入内”,相反,普通的民众是可以进公园的。在某些城市中,竟然不准士兵在人行道上行走。但统帅们却是些年轻的亲王和公爵,带着漂亮的女人和香槟,坐着豪华的马车往来于军营和庄园饭店之间。士气低落是当然的事。
  战争的第三个因素是政治的清明。比起朝气蓬勃上下一心的日本,1904年的俄国腐败横行,即使在军队中,各种贪污腐败也极为严重。最新下水的“苏沃洛夫”公爵号在试航时甲板竟然松开,原来它们是用木榫连接的,铆钉竟被偷卖精光。军舰发射的炮弹不能炸响,火炮常出毛病……
  一句话,俄军是已经烂掉了的军队,虚有其表。唯一值得依赖的就是俄军士兵的坚韧耐苦。他们却被称为“灰色的牲口”!在世界战争史上留下大名的时任德国总参谋长的施里芬这样讲过,“……俄国军队缺少优秀的司令官,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庸碌无能之辈。相反,俄罗斯士兵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之一,他们绝对服从,坚忍不拔的耐力和视死如归的精神,是异常宝贵的素质。”
  战争终于爆发了。即使是反应迅速的日本,主力投放满洲也需要时间。当前两国战事主要是海战,日本海军打定主意要将俄国舰队封闭在旅顺港内,于是发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旅顺蔽塞战”,实际上就是用沉船堵塞旅顺口,防止俄太平洋舰队逃脱。2月14日,第一波沉船队五艘装满碎石的堵塞船全被港内“列特维赞”号战列舰及岸防炮兵击沉于航道之外。不过,对于担负这样九死一生的“送死队”任务,日本水兵踊跃报名,表现出极强的献身精神。
  日本陆军第十二师团在舰队的护送下开始在仁川登陆,向平壤进发,从陆路渡过鸭绿江进入辽东尚需时日。所以,在将成为战场的辽东的辽南,鲁山支队通远堡战事就算特大新闻了。
  结束了通远堡伏击战的南满支队带着伤员和缴获的军资冒着大雪翻过连山关、摩天岭向本溪转进。在下马塘遇到了前来督战的索科洛夫少校。在看了缴获的军资后大喜,当即称赞了支队勇敢善战,说了一堆夸奖的话。
  这等于肯定了他前期工作的成绩,招降的这支土匪武装不是白拿钱不干活的主。但他听说此战击毙了五十名日军显然不信,让参战的军官十分不满,盛光愤怒道,“早知这样老子就将小鬼子的尸体带回来了。”
  索科洛夫说本来就应该把日本人的尸体带回来。不过,这个情况引起了索科洛夫的重视。如果南满支队所说属实,日本已经有小股部队渗入辽东腹地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他们不过是伏击了其中一股,谁知道该死的黄皮猴子有多少进入了辽东?他决定立即向奉天俄军司令部汇报。对于南满支队,索科洛夫的命令是继续在这一带寻找打击冯德麟部匪徒,争取在两个月内将冯部彻底消灭。
  鲁山接受了这个任务,但提出了几个要求:一是按照协定给予武器弹药方面的补充;二是指定一个县城作为支队的休整基地,招收训练新兵;三是补充马匹。关东胡子多以马队行动,来去如风,不训练骑兵是不行的。
  索科洛夫答应了按缴获的日式装备补充武器弹药。下马塘一带可作为支队休整的地域。至于马匹,他可以跟司令部反映,最近有两个骑兵团南下,看是否可以抽调一部分马匹。然后欢天喜地地带着缴获的武器回去复命了。
  南满支队就此开始了他们征战关东的历程。鲁山正式打出了南满支队的大旗,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2月20日,刚过了春节,武装拉练的第二大队(熊勋大队)在海城东北、隆昌以南的山地遭遇冯德麟大队,双方激战半日,冯德麟部败北,丢下了百余具尸体南逃。
  此战第一次抓获了一名负伤昏迷的日军中尉。此人是派至冯部的训导官,冯部已经正式打出了“辽东义勇军”的旗号为日本人卖命了。为此,阿尔杰米耶夫少将亲自来到支队驻地,为立功官兵颁奖,授予俄军的勋章,在交付了一百匹顿河马的同时带走了那个倒霉的日军中尉。
  而南满支队也正式进入了日军的视野,他们总算搞清了是谁伏击了帝国勇士了。


上部 第三卷 壁立山东

wanglong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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