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云变幻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153019
第一节 抗洪(一)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一连串的口令下达,预备役二营五连连长黄锦辉凝视着整齐列队的连队,足足有三分钟没有开口,而是威严地扫视着自己的百余名部下。
这个办法是他从老连长那里学来的,当时他站在队列中甚至不敢迎接连长的目光。现在他也当上了连长,有样学样,将老领导的法子学了过来。
果然,他从连队那些新兵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他的敬畏。
二营及三营比不得一营,不仅老兵比例低,而且每营只有三个连,武器方面也有差距,比如重机枪,一营每连有两挺,合计八挺。但二营及三营的部队每个连只有一挺重机关枪。
这是他接任五连连长后的第三次全连紧急集合。
白魏子弟黄锦辉在西沽之战中尚是老四连一名新兵,在与德军的肉搏中与战友配合刺死三名德军,刺伤两名。立下战功。战后受到了龙谦的亲自表彰,被提升为班长。两年时光,黄锦辉由班长而排长,由排长而副连长。七天前从第二标副连长位子上调入预备役担任了连长,虽然升了半格,但并不快乐,总觉得预备役部队低人一等,但就紧急集合的速度和质量告诉他,这支被隐藏在根据地深处的部队并非虚架子。
部队的素质从紧急集合上基本可以展现出来。
“弟兄们,王司令接龙司令命令,命令我营全营开拔,全副武装,由费县北上,经泰安、济南直奔武定府。全程六百里,限我营六天赶到。我连是营的先头连,能不能按期完成行军,就看我们连了。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雷鸣般的回答。
黄锦辉满意地点点头。这一套是蒙山军的传统,一般部队长在宣布任务后都会问上一句。而那些淳朴的士兵根本不管任务是什么,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回答一声“有”!
“好,大家有信心,这很好。”黄锦辉在队列前踱着步,“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这一次去武定府,不是打仗,而是保卫河防。哪条河?黄河!今年的雨水多,咱们这儿都感觉到了,据说山东省的北面,就是武定府那一带,雨下的更大。黄河是条害河,万一决了口子,遭殃的百姓就多了!”
武定府在哪里,黄锦辉也是在随营军校念书时才晓得的,面前的一百多位士兵,七成不知道,九成九没有去过。不过这没关系,黄锦辉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这是每一位主官必须具备的本领。
“大家可能会想,武定府离着咱们六百里,他那边决口遭殃,关咱们啥事?”黄锦辉的眼神严厉地扫过队列,“如果有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就不是蒙山军的兵!俺在军校念书时,龙司令不止一次亲口讲过,蒙山军是百姓的子弟兵,要懂得爱百姓,帮百姓。假如你家住在黄河边上,现在你着不着急?所以,这次抗洪,要当做一场真正的战斗!”黄锦辉还想再讲几句,但一时间想不起词了,“嗯,就是这样,大家还有没有问题?”这也是规矩,单独针对连长一级而定的规矩——在布置完任务后要允许部下——包括普通士兵提出疑问。
蒙山军中,连长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岗位。
“报告,”副连长兼一排长举起了手。
“说。”
“既然是防止决口子,干嘛带着全套武器呢?”
六天行军六百里,对于在军事训练是一直保持高强度状态的蒙山军来说,不难。但带着武器和不带武器完全是两个概念了。比如马克沁,需要四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
“这还要问?”脸上露出讥笑的神色,黄锦辉知道副连长对自己横空冒出来夺走似乎属于他的位子很不满意,“我们是军队,不是民夫!万一遭遇敌情怎么办?谁还有?”
没人再举手。
“立正!整理行装,明晨七点早饭,七点半准时出发。行军序列为一排,二排,连部,三排。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解散!”
黄锦辉当然不知道,其实这次蒙山军是主力尽出,直属队,第一标,第二标以及预备役两个营,全部开动北上协防河堤。
1901年,黄河在山东河南交界处决口,1902年,黄河在山东再次决口。周馥可以不为前年的决口负责,但必须为去年的事故负责了。为此他遭到了朝廷的申斥,并罚俸半年。如果不是看在鲁南新政成为了西太后挂在嘴边的德政份上,周馥指不定会被摘掉乌纱帽。去年的决口,据官府上报的数字是死亡2000人,但谁都知道,实际数字比这个大十倍都不止。
在李鸿章这杆大旗跌倒后,周馥在朝中已无过硬的奥援。
慈禧清楚,鲁南新政办的好,完全是龙谦的功劳,但周馥不加掣肘也不易。所以,只是给了个申斥而已。至于罚俸,更是笑话。从明朝开始,官员的俸禄就是象征性的,像周馥的巡抚一职,年俸只有160两。堂堂一省之长,这点银子连雇仆人都不够。
但周馥再不能让河防出问题了。抛开朝廷那一面,去年黄河决口,山东损失严重。官府的日常的开支都压缩了三成。每一次天灾,都意味着赋税的减少,从这个方面讲,官府的主要首脑绝不希望发生天灾,至于那些打定主意侵吞救灾物资的龌蹉小吏,则另当别论了。
初夏视察沂州时,龙谦就指出今年鲁南雨水多。但不知山东其他地方如何。周馥当然明白龙谦的意思,他早就派专员巡视河防,督促沿河各地严加防范了。
黄河自曹州入山东,经泰安府、济南府一路东北而去,入武定府而入海。路程长而河防情况复杂程度犹在河南省之上。周馥身为头痛。那次在沂州迎宾馆与龙谦、唐绍仪等人秉烛夜谈时,龙谦提出一个建议,这次防洪要以军队为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不能平素吃着百姓的供奉,百姓有难时却袖手旁观的道理。周馥大为激赏,就此采纳龙谦的建议,要龙谦所部做好准备,一旦接到巡抚衙门公函,立即开动抗洪。
龙谦进一步建议道,要想河防万无一失,必须做到责任到人。哪一段由谁负责必须定下来。我军分驻沂州、兖州两处,从路程计,莫若由我军负责泰安-济南一段。曹州段可由曹州驻军负责,武定段可由济南驻军负责。
泰安-济南的河防距离占了总里程的一半,龙谦主动挑担子的勇气是足够了,令周馥很感动。当即同意了龙谦的建议。
龙谦继续建议,军队为主,不等于全靠军队。看看地图就知道了,几千人的军队往开一散,一里地摆不了几个兵!万一决口,根本来不及防堵。所以还要各地官府召集精壮,厚备物资,听从军队的指挥,做好军队的后勤。
这等于是万一出现危机,当地官府要听从军队的调遣。但周馥实在是不能允许黄河在山东境内再出问题了,所以这条也准了。
龙谦继续建议,河防风险,莫过于洪峰。但洪峰之形成到到来是有征兆的,上游一旦形成洪峰,要火速报与下游知晓,可用烽火传递之古法可也。以期早作准备。
对于这条建议,周馥甚为激赏,自然采纳。
周馥与龙谦还商定了部队出动的军资问题,口粮自然由当地官府足额提供,至少按照人均每日二斤的标准,菜蔬类按照每十人一日三钱的标准,由当地官府供应。另外,军队野外辛苦,官府另给补助,按照每人一日二钱银的标准,直接支付威胜军右翼总部,不发个人。
周馥回到济南后,短短十天内就下了两场雨。这让周馥害怕起来,虽然尚未接到各地河防告急的文书,但防患未然是必须的,所以他立即将山东提督冯国璋召来,商议分区防洪。
谁知冯国璋一听要将自己的部队做河防主力就摇头不止,再听还要换防就彻底不干了。这两年来一直郁郁不乐的冯国璋定定神,开始给周馥解释自己的难处。
先说曹州吧。曹州驻军不过区区一个营,兵员且不足。靠四百来号人收那么长一段河防,这不是开玩笑嘛。其他地区的军队情况大人也清楚,满打满算,我手下像样的兵只有七个营!那些巡防营是什么样子,大人是清楚的。数次我提出扩军,大人您总是以没钱为理由不准,现在就算上那些防营兄弟,不过五六千人!怎么能守得住一半的河防?龙谦他有这个本事,我冯国璋没有!不是卑职不遵大人号令,协防可以,以我的兵为主,不成!大人若是执意按照龙谦那厮的鬼话办,还请先撤掉我这个提督吧。
周馥当然撤不掉冯国璋的提督之职。这省军区司令官的任免权不在他这个省长手里,而是在国防部(兵部)那里。
周馥知道,冯国璋不会买自己的账,他只认袁世凯。尽管这两年袁世凯将他扔在山东使他有所怨恨。特别是中央练兵处成立,昔日的同僚纷纷占据要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廷终于决定编练新式陆军,已经拟定了六个镇的番号!冯国璋没有想法才叫有鬼!去年春袁世凯组建三个协的新军,按照冯氏的资历,占据一个协统位子是可以的,但他当着山东提督,自然没了他的份。
这些都不可能不让冯氏恼怒,但他还是袁世凯的人,不会上自己的船。
第二节 抗洪(二)
其实,冯国璋不愿在河防大局上与周馥撕破脸皮。他晓得黄河防务的重要性。
河南,山东两省,河工历来是省里的主要工作之一。朝廷为此每年都拨付大笔的专项银子,尽管由于甲午以来外侮日甚,影响了中央财政的收入,也减少了河工银子的支付,但上面还是给钱的。
因河防问题被摘了顶子的官员,伸出两只手怕是也数不过来。
问题是周馥这次要将军队顶上一线去!这就让冯国璋感到难以接受。顶上一线就要承担应有的责任!这才是冯氏最为忧心的。虽然他的职责不在河防,但山东境内,特别是武定府内一段河道,最为忧心。偏偏抚台竟然提出要自己负责那一段!
冯国璋性格深处有着浓重的被人们称作“滑头”的东西。
周馥提出依靠军队固守河防无疑又是受了龙谦那厮的蛊惑了,其证据很充分,连分兵驻守的方案都有了。但冯国璋为自己考虑,不能答应。
冯国璋看到周馥黑下来的脸色,沉吟片刻,起身肃然拱手,“老大人,非是国璋不领命,实是有难处那。军队上堤固守,国璋赞同,但具体的方案,能否改一改?曹州一段,国璋所部完全交给威胜军右翼统辖,并不调出。泰安至济南一段,由国璋所部负责,但两地官府均要听从国璋调遣,河防物资,亦要地方备足。谁误事,国璋就取谁的人头!武定一段,还是交给龙谦吧。”
周馥没吭气,心想,这小子更狠,误事就取人头?不过冯国璋这个方案,并非不能接受,龙谦远道赴援,走三百里是走,五百里也是走。
“好,就这么办。不过,冯提督所说的取人头一项……”
“大人,国璋岂非不知朝廷法度之人?但不严厉一些,卑职是怕下面轻慢误事啊。”
“好,就按华甫说的办。老夫这边传电龙谦,让其率部早日启程。无论如何,今年不能让河防出一点问题。”
龙谦接到巡抚衙门正式通知,并未计较建议的变更将自己的部队分置两处。当日,集结抗洪的命令便下给了相关部队,周毅的第二标西进曹州,负责曹州境内的河防。龙谦似乎有些不放心曹州——那边刚出过事,将参谋长宁时俊派去了第二标坐镇。龙谦交给宁时俊带去曹州的,还有总部工兵营的一个半连和骑兵营的一个连。
总部直属队其余分队(欠警卫营二连),鲁山第一标(欠骑兵连),预备役第二、第三营及其直属分队,前往武定府。这一路由龙谦亲自率领。
司令部由副参谋长司徒均留守主持,因为局势平静,所以留守部队只有一个警卫连和一个骑兵连。但沂州有随营军校的数百学员,费县还留了一个最强的营。龙谦认为足以应付突发情况了。
在命令下达的第二日,紧急赶印的百余份小册子被送往各部,供部队学习。这份在半个月前龙谦亲自动手编纂的关于抗洪固堤有关注意事项的小册子让他费尽心机,但始终不满意。直到任务来临,才匆匆定稿加急赶印出来。他想,不管怎样,有它总比没它好。毕竟,自己手下这些指挥官们还没有人指挥过对付洪水的战争,包括自己在内。
发放小册子的同时,龙谦行文巡抚衙门,提出了七项建议:一是开列了河防所需物资的明细,务请当地官府备足;二是以山东巡抚衙门的名义发行河防专项债券,向沿岸富户募集资金,购买囤积抗洪物资,约定在来年连本带息偿还债务;三是要将懂水利的河工,当初指挥筑堤的负责人等都集合起来,提前探明危险河段。四是有偿募集青壮,编为河防部队,在军队的统一管理下沿岸细致巡查,寻找隐患,及时排除。五是组建一支船队,吨位当然越大越好,以备紧急调用物资和人员。六是制定预案,在万一发生溃堤时,大家不至于忙乱不知该如何办。七是建立医疗队,防止疫情的发生。
这七条建议,除掉第一条和第四条曾当面与周馥议过,其余五条都是后来想到了,但现在提出来,龙谦觉得有些晚了。
当然,官府之中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山东面对河防问题绝不是第一次,这方面应当不乏能吏干员。而周馥此人也算能吏。龙谦所虑者,是官府低下的行政效率,存在信号衰减严重的现象。等上面的指示传达到最基层,早已走样的不成样子了。而河防这件事,最基层才是最致命的环节……
鉴于此,龙谦决定自己日夜兼程赶至武定。
之所以让宁时俊和周毅负责曹州段而自己带主力防守武定段,是因为武定更加危险。龙谦并无任何资料,他是推理认为的,黄河越到下游,泥沙淤积愈发严重,悬河的问题愈加突出,隐患也就愈大。
第二日下午,龙谦将部队交给鲁山统带,自己带领参谋处、情报处、后勤处的相关人员,骑兵营余部,先期动手。鲁山不同意,认为这种打前站的活计不是司令干的。
“我去!司令你带大队随后过来就是。你那本小书我都背下来了,知道去了做什么。”
“抗洪你没有经验……”
“司令你指挥过抗洪?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如果连设营哨探的活计都让你亲自干,是不是让手下败将冯国璋笑我们蒙山军只有司令一人?”
这就有些将军的味道了。龙谦哈哈一笑,“也是,刀不磨不快。也罢,就交给你。别人还真不那么歇心。我选的人如果不合适,你就换。一标交给冯仑代理,注意与我保持联络。”
“是!”鲁山笑逐颜开。
“鲁山,此事万万不可大意。这比打仗难。为什么?你可以猜中敌人的下一步计划,但你猜不到老天爷的心思。我们看上去人数不少,散开来根本没几个。所以要找出最危险的地段,并制定预案出来。还有就是物资的准备,不能光听那帮官老爷的话,明白吗?”
“明白!”鲁山收敛了笑容,对龙谦敬礼,翻身上马而去。
……
黄锦辉带着他的连队按照预定的行军路线和行军计划稳步推进着。计划列明了每日的行军路程和宿营地点,很详细。部队随身携带着两日份的干粮,预计的全负重行军也没有出现,每连派来的四辆大车将重武器装上了车,弹药也从士兵身上转移出不少。这就极大地减轻了负担,使得没日约100华里的武装行军变得相对轻松。
黄锦辉不知道,他的士兵们更不知道,如果这个行军记录被传入冯国璋口中,他最初的感觉一定是大吃一惊,再后来就是不相信。因为,当初小站练兵时,在德军顾问组的严厉督导下,也没有出现过如此惊人的记录。
那还是自诩为天下精兵的小站兵。若是拿出绿营改变的巡防营,在相同条件下,他们能走出这个记录的三分之一就算奇迹了。
预备役部队的训练跟两个步标还是有区别的。那两支部队有德国教练组的功劳。但德国人从未来过根据地,他们甚至不知道威胜军右翼在山区还有一支规模惊人的部队。但预备役部队的训练大纲确实有德国痕迹,特别是炮兵和工兵条例,大多数条款来自德军。司徒均拿出的,也是德国血统的东西。德国教官对于威胜军强悍的行军力不止一次地表示激赏。而这次预备役部队展现出的行军力,完全不次于主力。
每十里休息十分钟,每三十里休息三十分钟。午饭后休息一小时,让士兵们小憩一下。好在在夏季,天长的很,时间充裕。
连长的权威不是靠职务带来的,而是靠自己的素质赢得的。上级给的是权,不是威。威要靠自己去建立。黄锦辉既听过教官的教诲,也比较他自己的几任连长优劣。这次长途武装开进,是他建立威信的最好时机。
连长不配战马。他必须跟自己的士兵走在一起,但走在哪个位子却需要动动脑筋。五连是全军的先头连,速度的掌握是最重要的,既要保证行军速度能够完成当日行军里程,又要保证不至于将部队拖垮。所以第一天黄锦辉亲自当起了尖兵。好在他有一个奖励的怀表,可以计算时间。
当压好速度,黄锦辉需要检视全连,发现问题,这样他的位子就要从尖兵不断调整至中间乃至后排去。要注意部队是否适应自己确定的行军频率。既不能让部队过度兴奋,也不能让部队早早地泄气。这样就需要调节气氛,比如在途经村庄是唱一首歌。
每走十里左右,黄锦辉便会命令部队休息十分钟。倒掉灌进鞋子里的泥沙,检查整理绑腿,稍微喝点水,整理松垮了的装具……
在随营军校,黄锦辉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长途行军的技巧。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但非常实用。就像喝水,每名官兵都有一个设计精巧多用途的铁皮圆筒,如果全部用来灌水,可以装三斤左右。新兵总是不渴的时候不喝,渴了则大口饮,从而早早就将水喝光了,但老兵就不会那样,总是不断地小口补充,不等口渴就开始补充。这些东西,都要传授给士兵们。黄锦辉注意到,连队是九个战斗班长中,有六个班长是称职的,三个不太令人满意。
三十里大休息时,黄锦辉会提醒炊事班寻找水源为官兵补充饮水。不准喝生水,必须抓紧时间将水烧开。四辆大车上不仅装了武器弹药,更装了粮食和炊具。跟在队尾的炊事班倒是最舒服的,他们甚至可以轮流赶车休息。不过,等中午和晚上,炊事班就该忙乎了。中午,吃饭快的士兵可以美美地睡上几十分钟,火头军们就不行了。
中午,黄锦辉必须等士兵们全部吃饱饭后才允许自己用饭。那样他也就没有了休息的时间。而晚上到了指定的宿营地,他还要与王司令派出的设营队联络,安排各排各班的住宿,并亲自查问各班是否有中暑生病的人员,严令各班班长督促士兵热水烫脚,解决长途行军的脚泡,以免影响次日的行军。
除此之外,每晚还会召集排长们开一个小会,回顾和商量一下当日行军的问题。第一日的问题最大的是几乎全天都在烈日下行军,副连长兼一排长提出能否将出发时间提早,将中午的休息时间延长,避开午间的烈日?这个建议很好,他立表赞同。但时间是上级规定的,他必须写出书面报告,待上级批复后再行改变。所以,黄锦辉带着书信往回走,去寻找跟在后面的营长。好在营长距离他们的宿营地很近了,没有看信,听了他的口头汇报,立即同意了他的建议,批准将早晨的行军时间提前至四点,十一点休息。午后的出发时间延后至下午四点。
这个决定回去一传达,连队立即欢声一片。看着士兵们看向他的眼神,黄锦辉知道自己率队行军的第一天算是成功了。
第三节 抗洪(三)
威胜军右翼兵分两路全副武装出沂州,一路经泰安直趋济南,另一路则走了东线,饶过了济南,从青州直趋黄河河岸。
各地官府都接到了巡抚衙门的文书,对于蒙山军北上也就不再紧张了,而且,他们还得为客军提供食宿。老百姓当然不晓得威胜军的前身,但官府可是一清二楚,并没有因为他们归降朝廷就忘记了“前科”。当这支奉命北上抗洪的军队全副武装进入各州府县城,立即引起了各地的恐慌。
最为恐慌的当然是冯国璋的部队。冯国璋一面严令各部加强戒备,但不准与威胜军发生冲突。另一面立即上报周馥巡抚,指责威胜军竟然携带武器北上,引发了各地驻军和百姓的恐慌。要去周馥下令让龙谦所部将武器送回去。
周馥接报,一面为龙谦的雷厉风行而喝彩——他下令威胜军出兵的命令这才几天?估计龙谦在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就开动了吧?这是一种什么效率?别处官军不知道,冯国璋所部在济南的部队,命令早接到了,至今还在营房准备,连一个队也没上河堤呢。周馥在结识龙谦后,便与他所认识的武将进行过细致的比较,发现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冯国璋号称袁部三杰,但从学识,眼光,胸襟上都比不上龙谦,所部军队,在周馥这个外行看来也差得多。鲁南兵不仅军服好看,更有一种他没有见过的精气神,怎么形容呢?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味道。特别是那些军官们,一个个趾高气扬,鼻孔朝天。不过,人家带的兵确实好,就说这次护堤吧,鲁南兵说动就动,比起冯部来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这当然是龙谦练兵有方,如果论经济之道,冯国璋就更是拍马不及了。
至于百姓恐慌,周馥倒是不断接到快马传报,沿途各县并未上报威胜军强拉民夫,抢夺财物的报告。和各县关于食宿方面的合作也算顺利,主要是威胜军不那么挑剔,并未借机敲竹杠——这本是军队将领发财的最好机会了,什么粮食分量不足啦,掺了沙子了,士兵不满意要闹事啦,逼着官府塞银子给带队的军官息事宁人。这些事似乎都没发生,临朐县令薛文安还报来一封赞扬威胜军秋毫无犯的报告,说他为宦多年,竟未见过如此的仁义之师——连住过的房子都要打扫干净,更不要说强买强卖,骚扰百姓了。所以,周馥觉得冯国璋就是有些小题大做。
另一方面呢,周馥始终觉得龙谦对朝廷有些浓重的戒心。虽然龙谦从未说过朝廷的坏话,提起太后来,还显得受恩深重的样子。但周馥还是能感觉出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出身响马之故?就像这次出兵,干嘛带着武器呢?是担心冯部对其不利?如今蒙山军已经是朝廷兵部直辖的部队,谁敢对其不利?除非是朝廷。但朝廷是太后的朝廷,因为鲁南新政成绩斐然,山东受到了不止一次的褒奖,表明太后对龙谦十分的欣赏。他去年末赴京被太后与皇上召见,太后垂询的话题,竟然大多是鲁南新政的做法,听了他的汇报,太后很是高兴,夸奖龙谦实心办事,没有胡吹大话。
“周抚你有所不知,当初小龙子言及新政,建议朝廷先行试点。这本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后一句便不改本性了,说给他一个州,定能做出个样子来。我只当是孩子话。哈哈。但勤王护驾的大功不能不赏,且其所部多是鲁南子弟,仲华建言,授龙谦两州镇守使,一面替朝廷练兵,一面办新政。所派的两州知州,都是与其有旧之人……想不到以鲁南贫瘠之地,竟然就办成了……”
偷眼观瞧,慈禧的神情黯然下来,让本来满心喜悦的周馥有些担心,他却不知是因为提到了缠绵病榻不久人世的荣禄,让慈禧心痛起来。不过,接下来的话,让周馥如三九天喝了冰水,说不出的舒坦。
“鲁南新政办得好,连张之洞都羡慕佩服可不容易。这里面有你的功劳。本宫心里清楚着呢。龙谦给本宫的折子,可没少说你的好话。这就好。地方时实心办差的官儿太少了,瞧着你虽然年纪不小,但身体还好,将鲁南的经验好好总结下,让山东的其他州府也学一学……”
那次召见的情景,周馥记得很清楚。看得出太后对龙谦寄予厚望。那么,龙谦担心什么呢?提防谁呢?干嘛连抗洪还要带着武器呢?现在发文阻止肯定不合适了,难不成让他们将枪炮送回去?
想了半夜,周馥最终还是给龙谦寄出一封信——派人逆着龙谦的来路去堵截龙谦。信很快送至龙谦手中,龙谦倚马回信——携带武器,一来为防万一,二来为了检验部队的行军能力,一举而数得。周馥接到此信,觉得解释也算合理,便派人给冯国璋传了个信,算是对冯氏的担心给个安慰。
蒙山军全副武装长途开进,倒是给了冯国璋近距离观察这支部队的机会。身为山东提督,他两年来没有跨入鲁南一步,而威胜军也不出鲁南一步。所有关于蒙山军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如今在直隶干的风生水起的老主公可没忘屈居鲁南的那支兵,数次来信要冯国璋密切关注之。
冯国璋当然没有放松对蒙山军的监视。鲁南虽是蒙山军的地盘,但并非没有袁世凯留下的耳目,蒙山军基本的情况,编制,人数,驻地,都是大致清楚的,但武器装备和训练这些更为重要的东西就比较模糊了。
冯国璋的师弟兼老乡陈光远是袁世凯留给他的主要干部之一,算是山东新军的二把手,这几日一直在收集北上的蒙山军情报,包括人数,装备等,甚至亲自化妆观察。就在西路蒙山军已经接近济南,东路已至,陈光远在济南西南的固山驿综合得到的情报,给冯国璋写了一封较专业的报告。
“……此次北上护堤,威胜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兖州西进曹州,应是周毅所部第二标;沂州所部则再分两路,西路约三个营,经费县而兖州而泰安,克日抵达济南。东线为其主力,由沂州—沂水—青州北上武定……该部编制与我军基本相同,人员充实,训练精良,士气高昂,纪律严明。传言单日路程均在百里之上,前日西路遇雨,该部竟然冒雨行军而不歇息,令人惊讶……至于其武器,实为精良,全部为德制,遗憾之处是该部未携带大炮,不知其炮兵实力。唯就步兵,不独枪械齐备,更有军服式样新奇,颜色美观,一些随身的配备——比如人手一个深绿色的圆筒,曾不知为何物,近距离观察,方知是单兵炊具,行军带饮水,开饭时做饭筒,至为精巧,至为实用。观其行军状态,卑职以为,其训练均在我军之上,实为劲敌。较之两年前,已是天壤之别矣……”
陈光远当然是从蒙山军的行军力上看出了其训练的精良,武器就摆在那里,一眼就可看得清楚,但训练的优劣却需要一个坐标。长途行军就是最好的坐标,前出泰安近距离观看了预备役部队的开进,陈光远立即感到了沉重的压力——难怪袁大帅念念不忘之,自己处在袁世凯的位子上,又赶上朝廷着手整编新军,统一番号,如果蒙山军借此再上一层楼,北洋军(自袁世凯就任北洋通商大臣,其所部武卫右军便名正言顺地改称北洋军了)像独步北方的计划将要遇到严峻的挑战!
问题是袁大帅现在没有办法阻止蒙山军的崛起。原先的那点污点早就没啦——一场勤王救驾的大功早已洗白了这支响马的本来颜色,鲁南新政的巨大成绩更是稳固了他们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袁大帅想借整编全国陆军之机将其拆散打乱彻底消除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培养一支足以与北洋军抗衡的部队或许正是京师那位死死握着大权不放的老太太的真正目的。
这些东西,是陈光远与老上司冯国璋分析得出的。也许冯国璋有着更高级的情报,但陈光远没有,只是分析而已。朝廷整编军队的信号一日强似一日,让北洋军上下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谁都知道,此番整编,不论是编四个镇还是六个镇,收获最大的将是北洋军,朝廷有自己的兵吗?也算有吧,去年春朝廷便将在京各旗兵丁拼凑为四营,名叫“京旗常备军”,驻扎保定,由皇族统带训练。大概那帮旗人大爷们练了一年连个步伐也走不好,这才在今年初夏,也没几天吧,将这支“京旗常备军”交给袁大帅统领,却又派来个户部右侍郎铁良为会办,怕将这支皇族兵给吞了!可见朝廷对袁大帅骨子里的戒心。
靠一支不成事的皇族兵是无法分北洋军的威势的,真正成为北洋军对手的是蒙山军!以慈禧的精明,岂能容忍袁世凯将蒙山军拆分消灭?何况人家跟太后的关系硬着呢。
陈光远在固山驿给冯国璋写了信,心里想着蒙山军这个潜在的大敌,直到凌晨才昏昏睡去,没觉得睡了多久,就听到窗外人声嘈杂,似乎在打群架,他心里一惊,立即披衣起床,出了驿站的院子,果然见自己的一队士兵被蒙山军追打的四处奔逃,不由得又急又怒。
第四节 抗洪(四)
固山驿距济南府不足五十里,算一个交通要道,北洋军在此常驻一个队。昨晚,黄锦辉的前卫五连进入固山驿,便引起了当地驻军的围观,但双方还算友好,彼此队官还寒暄了几句。当地已为客军准备了休息的场所,队伍很快就散归各自的营地了。
冲突发生于今晨。因宿营地的关系,黄锦辉的连队昨日的行程超过了130里,所以黄锦辉临时决定今晨推迟出发一个时辰,让自己的兵多睡一会儿,这样部队起床时间就晚了,早饭后整队时,几个出来溜达的北洋军士兵站在街道对面指点着五连,好像在点评着友军的装备。因为是夏天,固山驿的居民们大多数也起床了,不少的百姓也好奇地盯着这支与北洋军完全不同的军队打量。
……你看他们就有子弹带嘛,不过人家做的好,做成皮盒子挂在腰间比咱们用帆布缝了挂在身上好看……
……狗日的们军装才精神……也不知咱们的衣服是哪个狗操的设计的,难看死了……
那几个北洋兵在那里指点品论着,最终对蒙山军士兵身上墨绿色的圆筒筒发生了兴趣,彼此猜测着用途,倒是八九不离十,那一定是个餐具一类的玩意,不会是存放弹药的东西。其中职务最高的排长说,去,借一个过来看看,究竟是啥玩意?于是两个士兵便过去讨借,自然遭到五连士兵的拒绝。整队准备训话的黄锦辉过来冷着脸对两个士兵说,“军用装备等同于武器,哪有轻易借的道理?难道你们北洋军就是这个规矩?”
“呵,不就是看一看嘛。又不是不还。干嘛那么小气?”北洋兵碰了钉子,自然不高兴。
“不给看。想要,自己回去设计制造去。”黄锦辉骨子里对曾与蒙山军为敌的北洋军充满仇视。
“有啥了不起的?一帮响马!披上虎皮就以为你们了不得了?”
“你说谁是响马?”黄锦辉双眉一挑。
“说你,又怎么样?”
“怎样?老子就是不准你胡说!”黄锦辉可是个脾气暴烈的,“你们再说一句响马试试?”
“哈哈,他还来劲了?你们本来就是响马嘛,就连龙谦,不就是个响马头子。”
“好,有种!”这句话彻底惹恼了黄锦辉,他两步跨过不宽的街道,一拳将那个竟敢侮辱自己司令官的北洋军打翻在地。
乱架就这样打起来,五连的士兵当然不能看他们连长孤军作战,何况这几日行军,连长这人还真行,有两把刷子,不简单。看对方几个人同时上手,五连的士兵不等命令,呼地扑过来,几个打一个,将那几个嚣张的北洋兵痛扁一番。
腮帮子上挨了对方一拳被打出血的黄锦辉手快,脑子也不慢,吩咐将出言侮辱龙司令的那个大个子北洋兵绑了,其余的,都放了。
那几个早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在周围观战的百姓哄笑声中,跑回军营搬救兵了。
北洋军本是目空一切的人,偏偏在蒙山军身上栽过跟头,军官和老兵们为此都憋着一口气,听说蒙山军以多欺少,全队出动,准备找回场子,群架就在固山驿主街上打起来。北洋军是空手而来的,基本没带武器,而且是叠次投入,而五连却是全副武装,早已完成兵力集结,这一仗其实没有悬念。
黄锦辉陡然响起他在随营军校受训时曾聆听过龙谦关于军人武德的演讲,有一段话记得特别清楚:蒙山军应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在任何情况下,她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当时便令他热血沸腾,深觉为治军带兵的至理格言。看到北洋军一窝蜂地扑上来,喝令五连关上保险,不准开枪,“用枪托子给我将他们砸回去!”于是五连迎头扑上去,抡起步枪乱砸,立即将北洋这个步队打的哇哇乱叫,四散奔逃,北洋军再吃大亏,十几个士兵见了血,至少两个骨折。
这一幕引发了固山驿百姓的惊呼,“哎呀,鲁南兵真是野蛮啊,真敢下手啊。”
“是啊是啊,都说北洋兵厉害,俺看还是人家鲁南兵兄……”
陈光远冲出驿站,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都住手!我是山东提督冯国璋大人手下陈光远,立即给我住手!”他是个有胆色的,跑到前面,拔出配枪,朝天开了一枪!
这一枪将双方镇住了。毕竟,能够佩戴手枪的都是大官。
陈光远一出来,顿时给了满街逃命的北洋军以主心骨,那个倒霉的队官赶紧过来禀报,“陈大人,威胜军这是要造反啊。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个队官也挨了打,衣衫不整,一副狼狈相。
陈光远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北洋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这是实话,不管什么原因,自己的队伍被人家打的满街乱跑,让固山驿的百姓都看在眼里,传出去将对北洋的声誉是极大的损害。
“你们,谁是长官?”陈光远对虎视眈眈的蒙山军兵士大喊道,他深知乱兵的厉害,不敢再端着枪了,合上保险塞回腰间,“我是北洋标统陈光远,请你们长官出来说话。”
“俺是连长黄锦辉,对不起,俺不认识你,何况你连军装都没穿。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黄锦辉警惕地打量着陈光远。他的话引起了五连官兵的哄笑,刚才的斗殴中沾了便宜的五连士兵对连长的信服程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陈光远忍住怒气,“这个,我奉提督冯大人将令公干,这是我的名刺,”陈光远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刺。
“好,就算你是标统大人,但也是北洋军的标统。跟俺们有啥关系?”黄锦辉根本没有接那张片子。
“你们当街殴打友军,难道不怕朝廷的王法吗?”
“王法,王法规定北洋军就可以肆意辱骂我军?骂俺本人也就罢了,骂俺的连队俺也可以控制,但竟敢辱骂俺司令!简直是找死!”
“你有什么证据?”
“嘿嘿,人就在我手里。不怕你们不认。”
“你们竟敢随便抓人!”陈光远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腰间,立刻,数支打开保险的步枪对准了他。
黄锦辉点点头,似乎对士兵的反应很赞赏,“小子们,让你们带上武器还叫苦,怎么样?用着了吧?军人嘛,就是要枪不离身。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
陈光远无法跟一帮下级官兵沟通,咬着牙道,“好,我就在这里等,倒是看看你们如何向提督大人交代。”
黄锦辉满不在乎,“随便!弟兄们,整队,唱起军歌来,朝济南府前进!”
十几分钟后,五连排成四路纵队,高唱军歌,在固山驿百姓的注视下雄赳赳穿过镇子,继续前进了。那个被扣的北洋军也被五连带走了。
勇气被挫的驻军没有再敢拦阻。
直到中午,陈光远才迎来了这一路蒙山军的高级军官,预备役司令王明远。
“两年前,陈某曾送徐世昌大人去过贵军……将军是?”陈光远见到王明远,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套了个近乎。
“俺是威胜军二标副标统,姓王,王明远。”王明远这一路打着的是周毅第二标的旗号,预备役的编制对于官府还要尽量地保密,“不知陈标统有何见教?”
“原来是王标统。久仰了。”陈光远先敬了个军礼。
陈光远听说过王明远,知道他是龙谦手下数得着的大将,论情报工作,北洋军现在拍马也赶不上蒙山军,程光远只是知道王明远这个人,竟然不晓得他具体的职务,更不知其性格,特长了。
听陈光远讲完固山驿的冲突,王明远面不改色,“哦,原来还有此事?依陈大人之意,此事改如何处理?”
“此事错在贵军!”事关士气及自己在部队的威信,陈光远口气严厉起来,“必须严惩带队官长,并且赔偿我部损失。”
“损失了什么?”王明远竟然带了笑意。
陈光远有些说不出口。两支人数相等的军队搏斗,一方被另一方打伤十几个,而另一方竟然基本毫发无伤,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等了半晌,陈光远说了大致的损失,特别提到那个被五连带走的士兵,“你的人竟然扣了我的人!”
“这个,我可以归还。其他的,就算了吧。是非曲直,怕是一下子也说不清啊,底下一帮血气方刚的秃小子撞在一起,斗殴也是难免的。咱们这回并肩抗洪,各司其职,正该精诚合作,不要为了下面的小事闹了生分吧。”
“王标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陈光远见王明远护短至此,大怒,“若不是我开枪示警,非闹出人命不可!你的兵简直太过野蛮了,明知是右军,竟然不顾死活地照要害打……”
王明远不想就细节讨论,反正知道五连没有吃亏就够了。回头看看行进中的大队,“陈标统,要不这样?我呢,抽口调查一下这件事。若是我方有错在先,我一定将犯错的军官绑了来任你处置。至于那个被我先遣连带走的贵部士兵,我现在就派骑兵追上去给你要回来。你看如何?水火无情,本部军令如山,若是延期到达,我也要受处分。”说着扭头喊道,“来人啊,快马追上五连,将右军士兵给我要回来。凡是属于右军兵士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是。”骑兵通讯员打马飞奔而去。
“陈标统,实在抱歉,没时间聊了。千万不要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咱们还是并力护好这千里河堤,保护好百姓的生命财产吧。”王明远翻身上马,对陈光远敬了个礼,拨马而去。
放下是放不下的。陈光远将这次固山驿受辱的情景牢牢记在了心里。他立在路边,目视着滚滚东向的蒙山军大队,心中又嫉又恨。他承认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令他震惊的还有其十足的狼性,其高级将领根本无视北洋,自然导致了下级官兵对北洋的蔑视。进一步想下去,陈光远意识到,蒙山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右军,而是敌人。论警惕性,自己,包括冯国璋比人家差得多!瞧瞧人家,连抗洪都全服武装,为什么这样,就是担心北洋军啊。啊,会不会龙谦这小子借抗洪之机袭击我军?这个念头吓了他一跳,随机被排除,不会的,那是真的造反!没那么轻率的!
陈光远决定直接上奏袁世凯袁大帅,将固山驿发生的故事报告过去,并且提醒大帅注意蒙山军这只蛰伏鲁南的老虎。
进而想到了面临的抗洪,陈光远又有些幸灾乐祸。对于山东入海段武定府的河防,陈光远很清楚。如果那边出了事,袁大帅定会抓住不放,威胜军右翼的顶头上司荣禄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没人再给他做主啦。
那时就会看他的好看!想到这里,陈光远抬头望望阴霾的天空,甚至希望大雨立即便下起来。
第五节 抗洪(五)
预备役组成的左路军与北洋军发生冲突的消息传到统率右路军主力日夜兼程前往武定府的龙谦耳中已是数日后的事了。当统领由情报处、后勤处及先遣骑兵连组成的先遣队的鲁山报来有关武定河防及当地政府的准备情况报告时,龙谦根本就顾不上那件小事了。
虽然他知道官府一贯的做派,在缺少干练的下级和科学的统计方法的情况下,决不能相信官府出具的任何数字类的东西。之前接到的有关河防的资料,总体上给龙谦的感觉是不严重。但鲁山报告的几个情况:五月及六月上旬落雨的情况,蒲台、利津两县河堤的现实情况以及沿岸物资的储备情况,令龙谦感到愤怒。鲁山的报告给他的印象就是,武定府,以及下面的县基本没有做什么抗洪的准备。仍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而河堤则随时有垮塌的危险。
鲁山已经带先遣队从蒲台向青城进发,沿河西进,实地调查其余段河堤的情况。他说已经见到了武定知府陈培余,正在日夜盼望大军的到来。
陈培余是什么屌人龙谦并不在意,当然,他还需要与这位陈知府合作一把,就算是昏官,现在也离他不得。龙谦是担心此次自己主动出兵抗洪会出漏子,那样的话,自己这盘棋就下臭了。
本来,他自告奋勇率军北上抗洪是为了展现蒙山军的军事存在。当满清朝廷紧锣密鼓地开始整编陆军时,自己这支训练精良的军队躲在山沟里不为人知就显得不明智了。北洋六镇已呼之欲出,自己至少应当占据一镇之番号,否则就对不起大家两年来的努力。而山东一地,绝不可能同时放上两个镇(师),那么,蒙山军要编为新军一镇,冯国璋的那几千兵就必须离开山东。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自己独霸山东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龙谦深知,自己在鲁南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沂州、兖州的面积在山东诸州府中算是面积大的,尤其是沂州。但地理位置并不好,主要是交通问题。人口也少,两州人口不足200万,已经出现了用工紧张的苗头,人口总素质肯定比不上平原地区。这个情况下,对于鲁南工业布局已经展开到极致了,一些规划中的实业再投入鲁南就有些不科学了,那会受制于人口、交通及资源问题,特别是交通。所以,龙谦才将注定会是大赚钱的项目——卷烟厂放到了济南。
蒙山军必将走出鲁南,就像当初走出蒙山,走出郑家庄一样。只有从军事上占领山东的核心地区,济南、泰安、青州等处,华源和中兴以及将来还会出现的实业集团才能继续跟着大军的脚步将厂子开向全省。没有军队的保护,生意,尤其是令人眼红的生意是不安全的。
但如何才能走出鲁南呢?当然是将冯国璋部驱逐出山东。现在因为华源和中兴两棵摇钱树,周馥已经彻底倒向了自己。如果冯氏出了纰漏,周馥不会替他遮掩的。但冯国璋是个很小心的人,找到他的重大失误还真不容易。
冯氏做山东提督两年来,与蒙山军也算相安无事,其部从不进入鲁南一步。而龙谦埋头发展鲁南,也亟需一个和平的环境,当然也不愿挑衅冯氏。所以,两年来山东地面上互不统属的两军还算和平共处。龙谦自那次拜会冯氏未曾见到,再也没有上门拜见过。而冯氏身为山东提督,名义上对山东防务有着全权,但也从未涉足鲁南。倒是龙谦姿态低,每逢年节,总要给冯氏一份相对丰厚的礼物。冯氏不比清廉自守的段祺瑞,每次送礼都笑纳了。
龙谦将抗洪当做了机会,将冯国璋骤然推至了前台。冯氏虽然贪鄙,但一眼看穿了龙谦的“险恶”用心。绝不肯去武定防洪,因为他知道,那一段河防是整个山东段最危险的。在说服周馥由威胜军右翼防守武定后,冯国璋并未放松心情。不止一次地大骂龙谦庸人自扰,非要将军队推入火坑。
龙谦的用心一目了然。
其实,冯氏是愿意离开山东回归直隶袁世凯大旗下的。在他看来,山东提督一职远不如回到袁世凯身边当一个新军协同更有前途。这点已经得到多方的证实。
前年(1901年),袁世凯接手直隶总督,迫不及待地成立了新军三个协(旅),分别交给了段祺瑞、王士珍及刘永庆。冯国璋就闹了一气情绪。今年,清廷成立中央练兵处,以奕劻那个大贪官为总办,袁世凯为副手,成立军令、军学、军政三司,分别以段祺瑞、王士珍、刘永庆为正使,什么陆建章、陆嘉谷一类的人物也登上了副使的地位,这更令冯国璋气愤。以冯氏看来,执掌军学司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王士珍适合的是军政司而不是军学司,至于刘永庆,比起所谓的“三杰”来,能力更是差一截。
当初袁世凯将冯氏留在山东主军,目的当然是牵制蒙山军勿使其坐大,但冯国璋显然做不到。不能动武,其他的办法就很少了。不能动武的原因当然是没本钱,当初袁世凯只给他留了三个不完整的营队,能干的将领如曹锟李纯等全部被袁世凯带去了直隶,比较出色的将领只剩了个毕业于武备学堂的陈光远。兵微将寡,怎么跟蒙山军作对?人家不找晦气就不错了。
扩军?那得需要大把的钱,冯国璋这方面显然没有龙谦有手腕,他不是没想过蒙山军的资金来源,那些所谓的美国资本及山西票号一类的传言冯氏历来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想过支撑蒙山军扩军购买大量武器以及大办实业的钱是从京师抢来的。一度时间冯国璋怀疑是山东藩台将大笔的银子划去了鲁南,为此他还找过周馥理论,但周馥信誓旦旦地讲,省里只给龙谦所部每年五十万的军费,只是朝廷定的数额。龙谦有办法从鲁南两州刮出银子,那是他的本事,但省里是没有额外支援的,想支援也没钱。
即便如此,两年来冯国璋还是想办法将自己的部队扩编为七个营(包括曹州一个),武器方面,袁世凯支援了他一批,他也向德国人买了一批,资金主要是省里支付的。超出了军费的预算,估计是袁世凯给周馥施加了压力。在与德国人打武器交道的时候,冯国璋探知了德国人曾大批出售给蒙山军武器。而且明显地感觉到德国人更愿意与蒙山军合作。这点令他极为忧虑。德国人也罢,英国人日本人也好,都是只认利益的蛮夷,龙谦从哪儿来的钱去买武器?靠鲁南的实业吗?
提到鲁南的实业,冯国璋数次想亲自去鲁南考察一番。但始终拉不下面子。所以一切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使他的实业办的再好,开始也是花钱的主,不可能为他的军费提供支撑。那么,还是没有解决了他对龙谦资金来源的疑惑。最终只能认为是美国人和山西票号帮了龙谦的忙。
冯氏曾想了解下龙谦究竟向德国人买了多少枪炮,但始终不得要领。只是知道龙谦所部已是齐装满员的一个协了,骑、炮、工、辎一应俱全。还办了随营学校,请了德国教官训练他的军官,一切如同当初小站一样。那已是一支强大的力量,预计总兵力在7000-8000之间,装备超过了山东新军,不会次于北洋主力。至于战斗力如何,单看他们仅用数月时间便将盘踞鲁南的数十股土匪一扫而光,战斗力又能差到哪里去?其实根本不用怀疑,北洋军与其交手多次,哪次占了上风?当初凭着那点人那点武器尚能抗拒袁世凯亲自主持的三路围攻,现在力量翻了一番不止,自己手里这七个营,真的不是人家的对手。
如果他们蹲在鲁南称王称霸倒是好事。可是,冯国璋一直认为龙谦绝不会满足于一个两州镇守使。现在,他终于出来了,利用了所谓抗洪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冯国璋看来更是一步臭棋。冯氏在得到陈光远固山驿的报告后,压下了心里的火气,现在他顾不上与蒙山军理论,因为他自己管的泰安至济南的河防问题也很大。
农历四月以来,大雨一场接着一场降落在齐鲁大地上,省府济南已经出现房屋倒塌的情况,房屋倒塌城市内涝不是他这个山东提督的职责,但冯国璋不断从其他渠道收到关于济南、武定两府关于黄河河防告急的消息,让他紧张起来。万一黄河在济南府附近决口,会造成多大的危害谁也说不准。出了那样的事,周馥丁谓济等一干地方官吃不了兜着走,便是他这个驻军最高将领也难辞其咎,即使逃脱处分,前程也蒙受极大的阴影。所以周馥从鲁南回来,提议动用军队护堤,冯国璋只是选择了地段,却没有做反对。保住大堤成了共同的利益所在。
蒙山军已经千里出动,进军神速。冯部官兵的集结却不顺利。曹州的那个营划给了蒙山军指挥,冯国璋也就不去管了。主力六个营一分为二,泰安三个营交给陈光远统带,济南三个营,加上一些辅助部队,由自己直接统领。数千人要防守数百里河段显然不现实,更重要的是要依靠民夫。泰安、济南两府已经征调了上万民夫护堤了。冯氏的办法其实与龙谦一样,由军队保卫危险的地段,划分责任,各自负责。
但从命令下达,两日里尚未完全集结,上得河防的只有济南府的一个营,这让冯国璋大为不满。遂将亲信参谋派出去亲自出发督促部队上堤,他自己也从济南出发,一路向西,凡是见到部队,一定这样叮嘱一番,“这次是和蒙山军同场竞技,跟你们说清楚,谁也不能丢了我北洋的脸面!”
脸面是最重要的。冯国璋当然想不到,多年后北洋还会与蒙山军同场竞技,那就不是争脸面了,而是团体的生存权,胜则称王称霸,败则灰飞烟灭,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第一日视察,冯氏从济南北郊的黄河大堤往西走,走了约二十里河防,最为担心的是大堤的坚固程度显然比他想象的糟糕,大堤宽度倒是足够了,但高度似乎还不行,因为水位距大堤顶部也就两尺左右,飘着枯枝烂叶的浊黄河水无声地向东北流去。再往下看,水位竟然比地面高了丈余!
由于上游水位上涨,连续浸泡下,悬于河床之上的大堤就有些松软的感觉。尽管丁知府已经组织了大量的民夫挑土固堤,但恐怕无济于事。万一溃堤……冯国璋不敢想下去了。
这一日是1903年6月23日,冯国璋收到了龙谦用西洋钢笔写的亲笔书,也是巧合,龙谦开门见山便提到了溃堤问题:
“提督冯大人勋鉴:职察看武定一带河堤,情况至为危险。因大堤材质过劣,即使近日无大雨,亦有垮堤之虞。推测大人所护济南、泰安两府地段,抑或情况相同。为今之计,必得准备预案,在最危险地段后方修筑备用堤坝,以防万一……”这封信看的冯国璋心惊肉跳,在武定的龙谦已经做好垮堤之备?
这预案又该如何做?
跟冯国璋相反的是,武定府已经行动起来。龙谦在看过河堤后,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主动破堤!这个方法提出来,立即让陈知府大惊失色。
“这万万不可呀……”陈培余想想实在是担不起责任。
“陈大人,河堤松软,实在经不住一两次洪峰的打击了,”龙谦冷冷地对面无人色的陈培余说,“主动行洪,能将危害减少到最小。其方法就是选择一处人少地低的所在,在大堤危急之时主动扒开大堤,以减轻他处的压力……”
这个方案,立即得到了与会的两个老河工的赞同。
“当然,我们也要做做好的争取。那就是守住大堤不溃。第一要老天爷给面子,第二就是我们的事了。现在需要更多的沙袋,石头,木头以及其他的物资,清单已经有了,请陈大人立即将所需物资交给我军。”
“分下工,陈大人与宁参谋长选择好行洪区,驱散住户,择定位置建立预备防线。时俊,一线兵力以鲁山所部及工兵营为主,其余为二线兵力,交由你统带,主要做好行洪区的准备。”
第六节 抗洪(六)
自农历六月初三,蒙山军主力在武定府黄河两岸完成了兵力展开,鲁山第一标部署于黄河北岸,王明远预备役两个营及司令部直属分队部署于黄河南岸。因为经过了提前的勘察,兵力全部部署于最危险的地段,抢修加固大堤的工作随即展开。
黄河水患已经存在了无数年,但武定府的百姓们还是第一次见当兵的帮他们固堤抗洪。这确实是件稀罕事。大堤两岸,到处是浅绿色军服的军人,他们以连为单位,他们将鲜红的军旗插在大堤上,用装着泥土石子的麻袋加宽加高大堤,在大堤内侧敲下一根根木桩,想尽办法保护已经被泡的松软了的大堤。
这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风风火火的劳动场面震动了观看的百姓,他们绝不偷懒,干活极其卖力气。只要站在那里看上一会,你就会被年轻士兵们的劳动激情所打动。自鲁山第一标调上大堤后,蒙山军司令部直属工兵营、炮兵营及辎重营先后调上大堤。二十几个连队将最危险的地段全部包了下来,拼命地采取加固措施。从蒙山军上了大堤,陈培余立即感到了宽心——眼见着,大堤加宽了,升高了,自然也就安全了。
即使在初九日的瓢泼大雨中,数千军人仍喊着号子不停地加固着大堤,寸步不退。
老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他们纪律森严,绝不骚扰百姓,除掉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兵,一般没有人进村子去。部队日夜于河堤之上,真有与大堤共存亡的劲头。尤其令百姓惊异的是官长们身先士卒,与士兵们抬沙包,夯石基,筑围堰,一身汗一身泥,根本没有官长的样子。当一位老者得知鲁山竟然是游击将军,手下管着几千人时,对一身泥水的鲁山说,从来没有见过大人这样的将军,也没有见过大人手下这样的兵!真是老天爷开眼,俺们竟然遇上你们这样的菩萨兵……
鲁山笑着说,俺们司令一直给我们讲,军队吃百姓的,穿百姓的,关键时刻必须保护百姓!这就是俺们军人的使命。是应该的,老丈千万不要感谢,这真是应该的。
军纪森严的蒙山军的全力投入很快打动了武定沿河各县各村,几乎不需要动员,黄河沿岸百姓们自发地用各种形式支援抗洪。青壮自然上堤了,年轻的妇女也顾不上古训,在村公所一类组织下为大堤上劳作的军人民壮提供饮食开水类保障。
百姓的激情被调动起来后,龙谦与陈培余研究了对抗洪的组织问题,水情监控,预备队投入等自然由军方负责,粮食及其他抗洪物资的调运当然要靠官府。这点陈培余责无旁贷。省里的专项银子及专门用于抗洪的赈济粮也发了下来。对于对于民壮的使用,陈培余也大撒手了,完全交给了军队。龙谦按照军队的组织方式,将各村各镇的民壮临时编入军队,接收军队的管理指挥,立即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民壮上堤是为了保卫家园,这个几乎不需要做思想方面的动员,动力是足够了,再将他们组织起来,效果立即翻倍。
民夫出工,一日三餐完全与部队相同,按照出勤的天数,官府再发给补助,标准不分老幼,十日一块银元。但出勤天数要靠部队提供,这笔钱也最终由部队发下去。所以,在武定府全力抗洪的那段时间里,民壮几乎全成为了军人,跟部队同吃同住同劳动。
这天是六月十三。这两天老天爷也给面子,自六月初九下了一场大雨后,近几日一直艳阳高照。龙谦骑马沿着河岸走了一圈,觉得问题不大了。虽然将部队累了经过数日的突击加固,大堤的坚固程度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将武定府储备的物资也吃空了。后续的物资还需要进一步收集,尤其是木料,工兵营已撤下大堤去砍伐树木了。辎重营也全营出动采集石头……龙谦下了马,登上了大堤,凝视着滚滚东去的黄河水,发现水位比起昨天来竟然下降了小一尺!
这一发现让他吃惊匪浅。龙谦急忙跑下了大堤,“迟春先,迟春先!”
跟在龙谦后面的邓清华不理解司令为何突然着急起来。
“骑兵营还是裕丰镇,我这就派人去叫迟营长。”
“清华,我感觉到上游决口了!不然水位不会下那么多!立即派人联系曹州!足足三日没看到曹州的军报了!周毅是怎么搞的!”要求曹州方面每日一报,但三天了,龙谦一直没有得到曹州的情况。
现在就是这个条件,隔着上千里,你很难马上得到那边的情况……
“决口了?”邓清华吓了一跳。
“集结骑兵营,不,再调集一个营,准备物资,随时出发。”龙谦凝视着浊黄的河水,“没错,昨日清晨水位在那儿,我记得很清楚。什么原因能让水位下降一尺?”
邓清华也吓坏了,定定神,“肯定在济南府那一段。没错,不然不会让水位下降如此的快。”
一刻钟后,迟春先打马赶来了。
“立即出发向西探查,一有消息立即报告。我担心上游出事了。”龙谦神色凝重,打发走迟春先,对邓清华说,“传令让王明远和鲁山来吧。”
一个时辰后便有了准备的消息。龙谦判断的没错,上游确实决口了,就在武定府以西不远的济阳县境内,黄河在那儿拐了个缓慢的弯子。六月十三凌晨,在一个叫龙王庙的镇子以西一里处,黄河北岸的大堤无声地溃坝了。曲隄、垜石桥一带顿成泽国,大水朝新市镇方向蔓延而去。那一带人口密集,究竟有多少人被洪水卷走,谁也说不清。
冯国璋如坠冰窖。这些天率领麾下官兵也算尽心尽力,受武定府蒙山军抗洪的传言,自己的部队也被逼出了杀气,决心与鲁南兵比试一番。熬了这许多的日子,竟然功败垂成。
破堤的那一刻,堤上还有几十名官兵,都被洪水卷走了。
龙谦获知济阳境内堤破的详情,抽调了大约两个营的部队紧急赶往出事所在救人,手里一直控制的几艘船也逆水调了上去。他自己于当日绕路抵达新市镇以北,指挥先期到达的一标一营就地筑坝拦阻洪水,由于部队的抵达,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下的百姓开始有了主心骨。利用地形彻夜筑坝阻挡洪水,而鲁山则带着几艘船在茫茫黄水中从屋顶、树梢上救下了上百的人……随着更多的部队和民夫调集过来,抗洪的重点变为堵口子。这件事以蒙山军工兵营(欠一个半连)及第一标工兵连为主,在十几个河工的现场指导下,他们用铁丝和木头扎了巨大的木笼,缓缓放入决口处,以其为支撑阻挡湍急的河水。然后将巨石推入木笼中,形成了大坝新的支撑点。花了四天四夜,付出了两人牺牲的代价,终于将溃坝合龙。
之前,一名呆在船上的老河工曾认为不可能在原处合龙了。
周馥、冯国璋等人都在现场目睹了大坝合龙。
随着大坝合龙,黄河改道就不必提了。近百年来,改道成为了常态,每一次改道对于沿岸百姓都是一次重大的损失,也是朝廷极为关注的失态。济阳决口是不能隐瞒朝廷的,但军民合力奋战使得溃坝合龙却足以让他在朝廷面前夸功了。从大堤出事便赶至现场的周馥亲眼看到大批的沙石麻袋投入水中,决口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大坝合龙,一把抓住龙谦的手,“退思!你的兵行!你的兵是好样的!”
“谢大人夸奖。工兵没有经验,经此一役,以后抗洪就算过关了。”龙谦盯着龙口,满手都是汗水。
冯国璋还是第一次面对龙谦。之前交过手,见过仗,都不过是闻名而已,这一次见面却是冯国璋不愿意的情况下,龙谦挥军西进增援济阳,他不能拒绝。实际情况是,如果没有蒙山军骑兵营在出事后迅速抵达新市镇一带组织抗击洪水,转移百姓,损失要比现在大的多。而大坝合龙的功劳,更是百分百归蒙山军了。这份功他冯国璋也没脸来争……
与龙谦的会面是短暂的,也是友好的。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青年将领并无一丝的矜功之态。相反很是说了几句得体的话,对自己表示尊敬。对于河堤决口,龙谦认为水利欠账过多是出事的主要原因,北洋官兵和当地官府已经尽力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出事是侥幸,出事几乎成为必然。提督大人不必自责了。倒是今后要花大力气整治黄河,它流淌在山东地面上,总要发挥其长,避免其短,不能让济阳的惨祸再次上演……
话虽说的没错,冯国璋想,根治黄河?简直是做梦。他已经在构思文稿,准备上奏朝廷。周馥及山东有司都会上报,这场灾祸中,得利的只有龙谦一人。他们千里赴援,守住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合龙的大坝,这些功劳,即使龙谦不提,那个将龙谦视为救星的巡抚大人也会上奏的。
冯国璋刻意注意了蒙山军的官兵,从龙谦以下,一水儿的年轻人,几乎没有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年轻成为了他们的主要标志。而在大坝合龙过程中蒙山军所表现出的勇敢。坚强、智慧也给冯国璋极大的震撼。他承认都是好兵,没有严格的训练绝不会达到如此的水平,窥一斑而知全豹,一支军队在洪水面前的表现,完全可以视为其在战场上的表现。
第七节 初识方声远(一)
山东的水情对于中枢诸公而言,还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大事。进入癸卯年(1903年),大事一件接一件,直有令人目不暇接之感。济阳决口似乎就算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了。朝廷在接到山东省的报告后,只是发了道上谕,表彰卓有劳绩的威胜军右翼官兵,赏银一万两以示褒奖。对于山东地方及驻山东北洋军,上谕连提都没有提。
朝廷的事情确实多且烦。
如果讲这两年的主要特点,无疑是新政唱着主角。从前年冬算起,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朝廷迅猛地奔跑——新政的力度远远超过了戊戌年康梁的那些主张。
新政的主要主要方面有三个:第一是提倡和奖励私人资本办工业;第二是废除科举,兴办新式学堂,第三是改革军制,建立一支足以抵抗外侮的强军。
提倡和奖励私人资本办工业,做的最好的是江浙和鲁南。据统计,资本总额在一万元的民营企业,1895-1900年仅为104家,资本总额2300余万元。从1901年起,民营资本迅速增加,以鲁南为代表,在短短两年内,开办的实业超过了70家,竟然形成了资本总额上千万的实业集团,不能不令人侧目。江浙的经济实力本来就很强,以状元郎张謇的大生纱厂为例,自1901年,厂子也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期,实力增加了数倍。而陕西、四川、两广、两湖的私营企业都在飞速发展中。目前还没有详尽的数据,但据估计,两年来,私人资本在工业领域至少增长了两倍有余。
废除科举,兴办新式学堂更是成绩斐然。袁世凯创办山东及直隶大学堂,张之洞创办两湖大学堂,四川总督奎俊创办四川大学堂——各地的督抚们憋着劲儿地办新式学堂成了一种时尚,好像一省之内不办一所新式学堂就丢份子似的。
而这些新式学堂的课程设置,是千百年来只知圣贤典籍的国人闻所未闻的:物理学,化学、力学、植物学、农学、工程学、数学、地理学等等。看看京师大学堂的课程设计吧:政治总义,大清会典要义,中国古今历代法制考,东西各国法制比较,国家财政学,各国行政机关学,各国土地民物统计学,警察监狱学,各国近世外交史,各国理财学术史,教育学,交涉法,法律学原理,各国政治史,各国宪法民法商法刑法,各国刑法总论……
当局注意到了与世界的接轨,却没有想到当学生们接触到这些知识后,会产生何种后果。
国内的教育如此,派遣学生留洋更是如火如荼。辛丑年后,朝廷鼓励游学,著名总督,清流领袖张之洞都将儿子自费送到了美国,连《纽约时报》都做了报道。国内一时间出现了留学热,以留学日本最为常见。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有一种令中国人痴迷的清新空气,留学生以为看到了新世界,连梁启超都撰文说,“戊戌亡命日本时,亲见一新邦之兴起,如呼吸凌晨之晓风,脑清身爽……”瞧瞧吧,保皇党的领袖在日本是何种感觉?
新式教育办的轰轰烈烈,几乎成了新政的代名词。但清廷没想到的是新式教育从思想上和组织上给自己找了掘墓人。学潮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在官僚们看来,那帮学生火气太大,昔日的师道尊严被摧毁了,学生们变得桀骜难驯。南洋公学数百学生因为一件小事竟然集体退学,那件事不过是教习禁止学生阅读报刊而已。
教育是一方面,舆论的开放也是新政的标志之一。两年来,各地的报刊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让大清国的知识分子们不知所措。阅读报纸成为极时髦的举动,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似乎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百姓只要肯读报纸,民智即可开启。
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更是五花八门,由鼓吹旅游的,还有公开征婚的。这些都不算,更多的报纸涉足了政治,对大清朝充满了批评,比如鼓励剪发易服的,简直就是造反嘛。
《苏报》案的审理,为清廷敲响了警钟,让清廷意识到了报纸的威力。当一些别有用心的知识分子(如章炳麟之流)找到了一个用武的平台——媒体后,作用之大简直出乎清廷的最坏考虑。
新式大学堂的设立,报纸的兴起还算是精神领域的东西,物质领域的变化也蛮大。有线电报的普及,沟通了中枢与各省的联系。使得重要的消息马上便可以传过来。而各种奇技淫巧的东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带给人们生活方便的同时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即使是守旧势力最为强大的京师,来自鲁南两大实业集团的新鲜玩意儿——从服装到交通工具,从西药到电灯,强力冲击着京师的生活。
最后一点就是军制改革了。这是新政的核心,也是新政最为敏感的东西。
慈禧对于军制改革持慎重的态度,特别是她最为倚重信任的荣禄病重之后,这项工作事实上进展很慢。
但局势的变化却由不得慈禧持重。
问题来自东北。按照协议,借拳匪之乱占领东北全境的俄军第二期撤军期满,应当撤出奉天北部及吉林全省了。但赖在东北不愿意走的老毛子借口日本人在朝鲜一侧放火烧林,援引“无他国牵制”的条款拒绝撤军。俄国驻华代办普兰森向清政府提出七条照会,要求东北境内不得开商埠,各国不得设领事,清廷不能满足,俄军就不会撤离。
清廷自然不能答应俄国人蛮横无理的要求,即使清廷想屈服,英、日、德等国也不会答应。所以,俄国人就死皮赖脸地赖在东北不走,他们算是看清了,仅靠清廷的那点武力,拿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俄国人独霸东北的野心昭然若揭,也昭示着李鸿章当初以俄制夷的外交路线彻底失败。事实证明,近五十年来,大清朝对外吃亏最大的不是日本人,更不是英法,而是自己的北部邻居。如果老毛子赖着不走,祖宗的陵寝之地该如何自处?割让整个东北给俄国吗?
1903年上半年,朝廷外交上最大的难题就是东北。由此引发了政治和军事两方面的深刻变化。
先说政治。东北因为地理和政治的特殊性,与关内的治理有着很大的不同。不设督抚而是靠奉天、吉林、黑龙江三将军管理的。文治不修也就罢了,武备松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东北地处国防一线,满清所谓的国防武力,别说对付入侵的俄军,便是满地的胡子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这种情况下,提出在东北改革祖制,设立督抚的呼声日高,其出发点是先理民政,后办军事。将东北的财赋打理顺当了,整顿武备就有了条件。
袁世凯指使自己的老朋友徐世昌上书朝廷,指出保卫我大清龙兴之地,非得足食强兵不可。而施行新政是唯一的途径。久历官场的徐世昌当然没忘借机大拍了一气慈禧的马屁,将皇太后主导的新政成绩大大地夸赞了一番。徐世昌列举了关内办新政的成绩,认为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只要用心去做,一定可以做出成绩来。所以,徐世昌提出了在关外实施新政的一揽子计划,俨然以主政关外的面貌出现。
可徐世昌的折子被留中,慈禧未置可否。
初夏,缠绵病榻的荣禄终于去世。满洲权贵又少了一位顶梁柱。荣禄的去世是一个信号,标志着中枢老一代政治家的凋零。袁世凯等新生代政治势力彻底走上前台,成为了满清中枢最具活力的力量。
徐世昌盯住了关外,建议朝廷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的主张立即传遍朝廷。其改革官制的建议遭到盛京将军赵尔巽等旧派官僚的反对——怕分权出去。吵吵嚷嚷了几个月,终经慈禧圣裁,决意在东北改革官制了。最高当局做出了决策,下面开始为增设的督抚岗位斗争。位子就那么几个,各派都盯的死死的,都想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山东的水患比起这件事来就微不足道了。
七月,酝酿已久的商部成立,以满清贵族载振为尚书,工矿业额铁路均归该部。重农轻商数千年的中国终于懂得了商业的重要性了,但以农业为基础的传统文化,遂行崩解,这却是朝廷未曾想到的。
东北局势危急,也给力主改革军制统一编练陆军的袁世凯以最好的借口。袁世凯上奏慈禧,分析了国防形势,认为最为紧要的是西北和东北。边防吃紧,现有兵力却严重不敷分配,于是附带拿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全国范围内编练新军的计划,总数竟高达三十六个镇(师),认为如将三十六镇编成,国防无虞矣。
编练三十六镇新式陆军对于当下的满清朝廷而言不啻是天方夜谭。尽管袁世凯那个雄心勃勃的建军计划打动了慈禧。钱从哪儿来,军官从哪儿来?都不是一句话的事。袁世凯立即拿出分步实施的意见,第一期先建六镇陆军,以拱卫京畿。这个方案就比较靠谱了。于是,大家又盯住了北洋六镇,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
慈禧很重视新军的编练工作。其中的核心是满族武装的建立。两年前组建威胜军是荣禄的主意,目的在于打造一支绝对忠于朝廷的新军。先期编组右翼是无奈之举,既为酬功,也为牵制一家独大的武卫右军。所以荣禄才建议将威胜军右翼派回山东。
等辛丑条约签订,联军逐步撤出京师,威胜军左翼的编组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按照慈禧与荣禄商定的计划,威胜军左翼完全招募旗丁,是一支纯粹的满洲武装。但寄予无限希望的旗人武装的组建却不顺利,由于荣禄的病重,这支部队直到去年秋天才算编组完成,战斗力就不要提了。好在袁世凯乖巧,知道太后的心病,出面组建了四个营的“京旗常备军”,这样旗人的武装超过了十个营,看上去有点意思了。在袁世凯的方案中,将第一镇的番号留给了旗兵,以示对国朝武装的尊重。
实际要争夺的,是剩余的五个镇。其中最为核心的,就是威胜军右翼的问题,是将其拆散打入别的镇台,还是以其为核心单独组建一个镇台?这个问题,成为了1903年夏秋最让朝廷关注的问题。
第八节 初识方声远(二)
龙谦最关心的自然是新军六镇的编组。他一手打造的情报组织的触手还进不了朝廷的核心决策层,只能打听些外围的消息,比如荣禄的病逝,比如商部的筹组。
龙谦曾想借为荣禄吊唁的机会去趟京师,找机会见一见慈禧,当然奕劻那里肯定是要拜会的。但他去京师必须有兵部的命令,否则就是违纪。而当时又在抗洪的关键时刻,最终未成行。只是派人去京师送上一道不菲的祭礼而已。自庚子年结识荣禄,总体上这位阴沉多智的宠臣对自己还算不错。荣禄的性格,龙谦现在也说不清楚,这个人不贪财,比起同僚来,荣禄算是廉洁的了。荣禄似乎也不是很恋权,很有些放得下的感觉。大概正是这点被慈禧所欣赏吧。如今荣禄死了,朝廷怕是再没有人能制得住袁世凯了,靠奕劻?想都不要想。
朝廷那道大而化之的谕旨下来,算是对蒙山军抗洪的肯定。意味着最高当局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随后奕劻又写来一封私信,说老佛爷对威胜军右翼很是满意,却没有透露朝廷即将开始的新军整编。
这老东西,嘴巴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紧了?说起来,负责本次整编的中央练兵处的一把手正是奕劻本人。两年来,光是送给奕劻的金银珠宝都快有十万两了吧?搞得负责联络奕劻的北京站都多有不满。
龙谦将奕劻的私信取出来再看了一遍,心里冒出那个消瘦的白胡子老头的摸样,满清无人,竟然用这等贪鄙之人……不过,对自己倒不是坏处。一丝坏笑浮现在龙谦面庞,说起来,给奕劻的那些金银不过是原物奉还罢了。正像春秋列国晋国假道灭虢的故事,虞国国君贪恋晋国献上的名马珠宝,原意借道给晋军攻打邻国虢国,不听良臣宫之奇的谏言,最终亡国。而晋君最终取回了名马珠宝,叹息道,马还是那匹马,不过是老了几岁罢了。
现在给奕劻的金银不过是暂存彼处罢了。不过,这个道理,世上又有几人能懂?
今年的洪汛算是过了,部队仍散布在大河两岸未曾撤离,周馥要求威胜军右翼再驻扎一段时间,龙谦也答应了。
龙谦将自己的司令部设在青城田镇一家姓王的大地主家里,随着汛情和缓,龙谦也不像前段时间每天到大堤上视察了。他安排情报处对武定府做一份详尽的社会调查,列了个提纲,让江云分解题目,完成一段就给他看一段。没事的时候,也与好客的房东王玉德先生聊一聊青城县的风土人情。日子倒是过得惬意。
七月十四那天,龙谦正在院子里与王玉德闲聊,警卫进来禀报说王之峰有事求见。
龙谦点点头,让王之峰进来。王之峰是情报处第一批任命的三个科长之一,负责内部防谍。
身穿便衣的王之峰快步进来,“司令,抓了一个奸细。这个人我们注意很久了,在鲁南我就注意到他了,没想到一路跟我们到了青城,他说他要见你。”
“见我?他是什么来头?”龙谦第一感以为是朝廷派来的。
王之峰似乎读出了龙谦的心思,“这个人叫方声远。可能是海外革命党。但绝不是朝廷的人。我们没有对他动粗……”
“革命党?”龙谦来了兴趣,“那,请他来吧。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将军,”王玉德压低声音道,“吾久闻海外革命党闹的凶,最好不要沾他们……”
“哈哈,革命党也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见见又何妨?”龙谦看着王玉德,“佩瑾(王玉德字)先生还是回避下好。”
“老夫倒无所谓。将军前程远大,不要因小事被朝中御史所纠……”
“放心吧,没人会知道的。其实知道了也无所谓……”龙谦有些好奇。
跟着王之峰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青年,年纪与龙谦相仿,相貌可比龙谦英俊多了,中等身材,打着黑色的领结,脚下是棕色的皮鞋,左手捏着一顶白色镶黑边的礼帽——没有留辫子,右手拎着一根拐杖——应当叫文明棍……这身打扮,别说在田镇,便是搁到天津卫,也够新潮的。
龙谦第一眼看到来人,便认定此人定是从海外归来。
“方先生是吧?我便是龙谦。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方声远得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将军能否给方某一个机会?”此人甫一见面,竟要单独相谈。
龙谦看了眼王之峰,“也好,这边请。”
龙谦的贴身警卫目光严厉起来。王之峰对警卫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武器。警卫点点头,看龙谦转身进了他的卧室兼书房。王之峰则跟着客人跟了进去。
“请坐吧,方先生。之峰,你去忙你的。”龙谦打发走了王之峰。屋子里只剩下了龙谦与这个不速之客。
“谢谢将军。先介绍下我自己吧。”方声远将他的文明棍放在一旁,手里依旧捏着礼帽,“鄙人方声远,福建兴化府人,曾留学日本。今春从日本归来,由南至北走了一趟,在鲁南足足停留了两个月时光,大军北上,方某又跟着北上,先到京师,随后又来到了武定……没想到将军手下有能人,早已盯住了方某。哈哈……”
警卫端来了茶,眼光瞄着客人。
“请用茶。”龙谦面无表情,“不知方先生有何事指教?”
方声远将茶杯搁在桌上,微微欠了欠身,目光锐利起来,“天下板荡,大乱方至。方某不愿碌碌一生,想着寻求一明主,蝇附骥尾,也不埋没此生……”
原来是纵横家一流的人物,龙谦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吹开了浮在水面的两片茶叶……
“原先总以为,这平定天下恢复我汉家河山的救世之主尚未出世,没想到回国一圈走下来,竟然就在面前。”
龙谦依旧面无表情,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刚才的举动,也可视为是端茶送客,结束这个无聊的谈话了,但对方竟然视而不见,继续着他的游说。
“方某在日本时,见过了以保皇为宗旨的康有为和梁启超。梁氏锐气尚在,但康氏已经朽然,总以为将大权归还于今上,自然万事大吉。论及国内板荡,全球争雄,无一策可施。似乎只要归政于今上,所有问题即可迎刃而解。岂不可笑!”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龙谦,他的目光盯住了方声远,“康梁不足论矣,即便利用国内的保皇势力搞出点名堂,已无关宏旨。倒是孙文一派,颇为鼓动人心,不出所料,今后数年,必将风起云涌,搅动天下!”
“唔,方先生不是孙文一党吗?”
方声远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瞒将军,方某曾醉心于革命,曾以为要救中国,非得走革命的路。但后来与孙文一派联系紧了,方某反而心生失望。靠孙文一党,或许可以鼓动天下之乱,但治理江山,他们不行。”
“哦,为何?龙某虽偏居鲁南,对海外革命党亦有所闻。方先生为何下此断言?”
方声远终于等到龙谦肯与其交流,自然精神一震,“方某敢问将军,对满清朝廷有何看法?”
“龙某受太后厚恩。想必方先生早已打听清楚了,这个话,最好不要讲……”
“满清已是冢中枯骨,凡是稍有头脑之人,无不看个清楚。不错,满清诸帝不比前明,表面上并无失德。这也是国内旧派知识分子聊以自慰的地方。但自洪杨之乱,中枢威权丧失,加上这数十年列强欺凌,割地赔款不断,早已丧失人心了。将来只要有一个机会,必将出现分崩离析之态……”
龙谦一惊,如果此人不是湘中大儒王闿运的弟子,这份见识完全是自己推断而来,那就了不得。毕竟,可以断定满清垮台的形式不是件简单的事。
“打住。方先生,我倒是想听听你对孙文革命党的看法。至于朝廷,不要谈了。”
“革命党不成事。”方声远微笑道,“方某游历世界,总算明白了世界大势所趋。中国要想摆脱被动挨打之局面,非得革命不可,非得推翻满清,实行民主共和不可。康梁不识天下大势,幻想立一个明君以救国,不啻缘木求鱼。孙文假革命之名,行封建之实。因为其在党内搞效忠领袖那一套,方某鄙视之,断言其不会成功。近年来,孙文煽动武装暴动,远的不讲,今春在广州再次策划起义,结果依旧是惨败。孙文远居海外,没有亲临一线的勇气,对内没有自己的嫡系武装,而是花钱雇用会党的力量,不是很可笑吗?若是筹备几十万两白银,雇用几个亡命徒便可以夺取这万里江山,这江山来的不也过于容易了吗?鄙以为,推翻满清,建立共和,非具备两个条件不可!”
“哦,愿闻其详!”听到这里,龙谦已经断定,这个方声远是有见识的。关于孙文起义失败的原因,他所总结的,虽然不那么全面,但将主要的核心都讲出来了。在这个时候,孙文更大规模的武装暴动尚未展开,此人便断定其不成事了。
“其一,有一支精锐的军队,就像将军一手建立的蒙山军,令行禁止,所向无前。其二,要有一个先进的政党,宣传主张,掌握舆论。二者缺一不可。”方声远看着龙谦,“将军治军,已然闻名中外,这建党一事,不如就交给方某如何?方某研究将军久矣,若论统军征战,将军麾下倒是不缺勇武之士,若是文治,将军却没有得力之人。将军所重视的陈超等人,才具不过中人,唐绍仪才具是有的,但唐氏骨子里还是袁世凯的人,而且,唐某人马上就要离开沂州到东北高就了吧?”
很张狂,不过他说的是事实。
“方先生,”龙谦决定敲打敲打这个狂生,“你且等等。刚才你的一番话,我已经全听明白了。你久居海外,受革命党的影响,鼓吹排满革命,龙某姑妄听之也就罢了。而你竟然要帮助我建党,建什么党?龙某受太后厚恩,日思夜想,只是为了报效朝廷,便是龙某率兵抗洪,也是为了分太后之忧。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是不是找错了庙门?再说了,龙某治军理政,以人才为第一,鲁南新政之推行,全仰仗陈越之一帮俊彦,到了你的口中,竟然成为了酒囊饭袋!方先生,你不觉得你过于狂妄了吗?”
第九节 初识方声远(三)
听了龙谦的责问,方声远朗声大笑。
“龙将军何必故意试探方某?庚子年方某尚留学日本,已闻山东勤王军之辉煌战绩,留日之同学评论为庚子国难间的唯一胜绩。那时,方某便得闻将军大名……”
“等等,”龙谦抬抬手,“不知方先生留日,学的是什么专业?”
“方某是福建人,大清海军将佐,福建人最多,自成一系。戊戌年后,日本官绅纷纷来华,游说朝廷派遣留学生赴日学习军事。其参谋总部的福岛安正和宇都宫太郎,曾力访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等实权督抚,陈说派遣留学生的重要。家父其时正在江宁,与刘督有旧,受其影响,便决定赴日学习军事了。初时想学习海军,但在成成中学速成班念了几个月,发现自己完全不是搞军事的料,遂断然改行,几经周折,考入早稻田大学学习法律……”
“哦,原来方先生是学法律的……”龙谦的目光落在方声远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修长秀气,的确是个文人,“不过,回到刚才的话题,方先生学了屠龙术,似乎找错了地方……”
“屠龙术?好,这个词好。”方声远笑笑,身子前倾,“将军有所不知,自庚子年得闻将军威名,方某便花大力气收集将军故事。俟方某归国,专程游历鲁南,认定当今可以救国救民者,非将军莫属。”
这顶帽子就太高了,龙谦不能接受,“够了。方先生的这顶大帽子,龙谦可戴不起。方先生若是想一展胸中抱负,蒙山军庙小,怕是容不下真神……”
“将军何必自谦?”方声远粲然一笑,“放眼天下,似将军这般既目光远大又脚踏实地者,再无他人。且慢,且容方某将话说完。满清之统治不久矣,或者十年八年,或者三年五年,满清必亡。为何?盖因天下大势难违也。满清朝廷为何实施新政?绝非其本意,而是情势使然,不得不如此。新政之核心,在于鼓励工商,在于整顿武备。鼓励工商,必然培育出一崭新之阶层,正如二百年前欧洲革命之起源。就以将军苦心经营之鲁南,工商阶层已悄然形成。这个阶层,正是西方政治之主流。他们必将在政治上主张民主,在经济上主张自由。满清之政治,不能为其满意,他们必然会寻求自己政治经济上的利益代言人……整顿军备,更是让满清加快覆亡。如今有实力的督抚,都在大力整军,不惟北洋而已。北洋不过是占了中枢之有利条件而已。方某将话说在前头,朝廷整顿陆军武备,其结果必然培育出一批新的军阀,包括将军所统领的蒙山军。所以,满清不搞新政,是等死,搞新政,是找死!”
龙谦忍住驳斥的冲动,继续听方声远说下去。
“纵观天下,无论是张之洞,还是袁世凯,都不如将军深谋远虑又脚踏实地……兵练的好,实业办的更是一等一的高明。不过,鲁南一隅,怕是不够将军展布,所以将军才借黄河水患之机,向天下展示蒙山军的赫赫军威。将军之本意,是为了争取在朝廷整军之际占据主动吧?”
龙谦的目光阴冷下来,“方先生,威胜军右翼食朝廷俸禄,自然忠于王事。抗洪抢险,为的是减轻百姓之苦难,为朝廷分忧。龙某在鲁南所做的一切,都遵循这一原则。但你说来说去,认定龙某心怀不轨,是何道理?”
“哈哈哈哈……”方声远仰头大笑,龙谦不由得暗自摇头,难道这些所谓的策士都会这一招?
“恕方某直言。将军之出身,已然决定了不会为满清殉葬。天下大势如何,将军看的应当比方某更加清楚。汉高祖提三尺剑诛暴秦,唐太宗起义兵灭隋炀,明太祖光复我汉家河山,当时或许有人骂其为叛逆,但煌煌历史留下的是流传千古的美名。无他,顺应潮流耳!将军之规划,是借满清这杆破旗,隐藏实力,以待时机罢了。但天下局势之演变,未必如将军所愿。如果将军不能乘势而为,恐为他人所乘。今日方某不来,随后不知有多少势力来游说将军。将军信也不信?方某默察天下大势,深感时机之急迫,故冒昧前来,愿随将军左右,开创一宏大之新局……”
龙谦微微一笑,“方先生定然是苏秦张仪一类人物了。若要取富贵,何苦来我这小庙?久闻袁制台求贤若渴,以方先生之见识,定然能获得袁某人之青眼,前程之广阔,岂是我区区鲁南可比?”
“不瞒将军,方某自东瀛回国,第一站便是北洋。将军视袁氏为大敌,原也不错。若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将军与袁氏,实乃一时瑜亮。非是方某当面奉承,袁氏虽为一世枭雄,却万万不是将军之敌手。何故?袁氏之长,将军皆有,将军之长,袁氏却不具备。时间越久,将军之优势越大……”
“方先生,”龙谦笑着打断了方声远的话,“袁世凯乃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已位极人臣,深得太后信任,眼下又掌握了全国陆军的编练之权,岂是龙某区区一个两州镇守使可比?还讲什么袁氏之长我有,当我是三岁孩童般好糊弄吗?”
“朝廷自李文忠薨逝,刘坤一,张之洞俱垂垂老矣,年青一代,无出袁世凯之上者。袁氏获此高位,势所必然,不足为奇。袁氏善钻营,识大体,深明军权之重要,又会笼络下级,这些都是他的优点。若无将军,袁氏当世实无敌手。不幸的是,袁氏恰恰遇到了将军,想当初将军凭着一隅之地,千余残兵,竟能力抗袁氏不屈,连其手下头号大将王士珍都做了将军的俘虏,足证将军练兵有方,指挥高明,这是军事上强于袁氏的明证。将军精通经济,白手起家,打造出鲁南如此恢弘的局面,这是将军经济上强于袁氏的铁证。若论朝廷之奥援,袁氏见重于太后是事实,但将军在太后眼中之重要,却不输袁氏。将军是身在局中而已。方某细致研究慈禧之为人,仅靠当年救驾之功,将军已获慈禧之绝对信任。只要将军不造反,太后绝不会动将军。实际上,将军主政鲁南,经济上获大发展,军事上苦练精兵,政治上却保守异常。鲁南舆论,绝无令朝廷不满之处,这点深得太后赞赏。眼下将军虑及新军整编,担心所部出路,要我看,根本就不需担心,太后绝不会允许北洋一枝独大!整编新军六镇,威胜军右翼至少会获得一个镇台!”
这却是龙谦最为担心的,“唔,依先生之意,朝廷肯定不会打我军之主意了?”不觉间,龙谦的态度发生了大变化。他最近也跟鲁山、王明远谈及蒙山军的前途,但鲁、王二人却不如方声远如此笃定。
“绝不会!最多安插几个亲信而已。此番新军整编,蒙山军必获扩张,至少是一个镇台!”
龙谦沉默不语,手指轻叩桌面,眼睛望着窗户的某一点陷入沉思。
“将军,为今之计,当务之急的是利用周馥而独霸山东。山东物产丰饶,人口密集,实乃帝王之资也。想当初曹阿瞒凭借一支青州兵竟能削平北方,以将军之才,借山东的地利,只要有三五年光景,足以练就强兵,奠定一统天下之基业!”
“方先生,虽然你私下多方探查龙某,但龙某究竟是何种人,其实你并不清楚。你说以龙某之出身,应当通晓天下大势。你只说对了一半。没错,龙某出生生长于美利坚,对泰西诸国的政治制度还算了解。中华数十年来饱受列强之凌迫之原因,龙某亦有心得。龙某之所以舍弃美利坚之优渥生活,甘愿回国,是因为龙某永远难以改变的是中华血统,是华夏子孙。龙谦心中所愿,乃我中华富强起来,复我祖先之荣光,如强汉盛唐,让我普天下之中华子民,不再受列强之欺凌。使我中华神圣国土,一寸一厘都不得流失于外,像那台湾、澳门、琉球、海参崴,统统收回祖国之怀抱。但龙某深知,愿望之实现,在于从现在做起,强大的军队,必须有强大的经济支撑。强大的经济,亦须清明之政治保障。龙某自掌军蒙山,都是从小事做起,治一村,则幸福一村,治一县。则造福一县。以中国之大,局势之复杂,发展之不平衡,龙某之才有限,万万不去想做什么救世主。所以,统一天下的迷梦,龙某不去做,先生也不要提。张养浩那首山坡羊说的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史上那些被文人景仰推崇的大人物们,有几个是为了百姓?”
方声远肃然起立,“将军仁心,感天动地。将军在郑家庄,在鲁南所为,正如将军所言,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之安康幸福。但天下汹汹,由不得将军置身局外。如将军不弃,方某愿追随将军,为实现将军心目中的那份理想鞠躬尽瘁!”
“哈哈,方先生愿加入我军,龙某深表欢迎。”龙谦也站起身,伸手与方声远相握,“方先生,蒙山军格局尚小,规矩却大,先生能够放下身架,从底层做起吗?”
“这个自然。方某自愿追随将军,当然要遵循将军的规矩。主公在上,受方某一拜!”方声远对龙谦深施一礼,算是定下了名分。
第十节 北洋六镇成立始末
龙谦正式委任方声远为威胜军右翼参议,具体职责实际为龙谦的私人秘书。在此之前,龙谦没有设置秘书一职。这份突乎其来的任命令蒙山军司令部感到惊讶。龙谦专门掏腰包置办了两桌酒席,请司令部各处及附近驻军营长以上军官吃了一顿,正式将方声远介绍给诸将。
时间往前推,1901年初夏,全权主持与洋人谈判的李鸿章病逝于北京东城贤良寺,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接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将他在山东屡败于蒙山军的武卫右军主力带至了直隶。那时洋兵尚未从北京及天津撤退,袁世凯只得在直隶省会保定府设立总督衙门,深知军权重要性的袁世凯在上任之初便设督练公所主持训练新军事宜。
当年年底,北洋军扩编成立三个协,第一协协统王士珍,第二协协统段祺瑞,第三协协统王英楷。这时,龙谦所部已改编为威胜军右翼,返驻鲁南。
1902年夏,占领北京的联军已全部撤出北京,流亡太原近一年的朝廷也返回了京师。驻扎于天津的洋兵也开始撤退,根据《辛丑条约》,中国不得在天津周围30里驻兵。但天津如不驻兵,将无法行使政权。袁世凯想了个改头换面的办法,从新军各营抽选精兵3000人改编为“巡警营北段”,派其干儿子段芝贵统带,开往天津分段接收洋兵退出的要点。
1903年春,袁世凯以“全国军制、操法、器械未能一律”为由,建议清政府成立中央练兵处,并极力推戴庆亲王奕劻主办此事,自己甘做副手。这是他既要扩充亲信武力,又避免朝廷猜忌的一箭双雕的妙计。
清政府批准所请。4月正式下令成立练兵处。派庆亲王奕劻为督练新军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不久,又派满人铁良襄办此事。
袁世凯奏请徐世昌为练兵处提调,练兵处设三个司,军令司正使段祺瑞,军学司正使王士珍,军政司正使刘永庆。
庆亲王昏聩,贪赃枉法,大权基本落入袁世凯手中。1903年初夏,袁世凯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成立北洋六镇。
龙谦最为担心的是慈禧受到袁世凯蛊惑,将自己一手打造的蒙山军拆散并入即将诞生的六镇之中,那样的话蒙山军就完了,龙谦根本没有信心维系军心。
方声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狂生提到了建党。其实龙谦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建党之事。但他确定的方针是隐藏实力,积蓄力量以待时机,即使建党,也不愿意打出反清的旗号。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的政党就是一盘散沙,能有多少凝聚力?除非公开起兵反清,以建立一个新王朝为号召,手下那帮将领才会在开国功臣的诱惑下团结奋战。可是,以区区鲁南一隅,连子弹都造不出来,独抗全国军力,又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方声远出现之前,龙谦秘密与鲁山、王明远等心腹部将商讨过北洋六镇的组建,必须从最坏的情况入手,制订对策。但鲁、王二人也苦无良策,均认定决不能将蒙山军拆散,万一出现那种情况,只有举兵反抗,突袭北京了。龙谦甚至亲自拟定了一份计划,集结蒙山军主力,以清君侧之名一举击溃北洋,为此,龙谦下令司徒均抓紧从德国人手里购买武器弹药,特别是炮弹和子弹。一句话,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龙谦真的不想出现那种情况。他认为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袁世凯不会放过兵不刃血消灭蒙山军的机会的,龙谦坚信这一点。怎么办呢?那段时间龙谦表面镇定如常,实际上忧心如焚,感觉到这是他蒙山整军以来的最大危机。
情报处也接到了龙谦的严令,想尽办法探知朝廷组建六镇的方案,但一直没有获得准确的消息。
方声远突然出现了,而且大话炎炎,断定朝廷不会任由袁世凯一家坐大。龙谦细细思考,感到方声远说的很有道理。过去读史书或者历史类小说,总有一个词觉得很神秘,那就是“帝王心术”,现在他总算明白了,所谓帝王心术,不过就是平衡术而已,说穿了一钱不值。可以肯定,北洋一家坐大的局面最高统治者是绝不愿意看到的,尤其在军事上,最高统治者不得不更加小心。
坐等总是令人心焦。龙谦将江云派去了北京,命江云直接接触庆亲王,具体的整军方案,奕劻这个老贪官不可能不知晓。
江云顺利地见到了奕劻。吃人的嘴短,这两年奕劻没少拿鲁南的钱,所以江云报出龙谦的名号,立即得到了奕劻的接见。陪着江云去见奕劻的,是情报处北京站负责人李宁,他祖籍北京,跟着父亲跑口外贩皮货,1900年蒙山军勤王之役驻扎太原时,经贾继英牵线,与蒙山军挂上了线。一来二去,李宁竟加入了蒙山军。经过短期整训,李宁被派往天津协助贾继英打理晋源票号,颇受贾继英赏识。去年江云组建北京站,将李宁调回北京,在东四开了一家丰裕茶楼做掩护,李宁正式出任北京站站长。主要的工作之一便是联络奕劻,具体的内容就是给奕劻送礼,开始时是贾继英亲自办的,后来则由李宁完全接手。只要奕劻家里有喜事,比如福晋侧福晋王子格格生日,李宁必有重礼奉上。奕劻当然晓得钱是谁出的,李宁陪着江云拜会庆亲王,立即被王府总管引见给庆亲王。
江云递上龙谦的亲笔信,里面夹着一张晋源票号开出的银票,江云见奕劻抽出信笺瞄了一眼,想必看到了那张银票了。见老亲王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清一清嗓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朝廷整编新军,鄙上尤为关注。本来由王爷主持其事,鄙上十分放心。但近来传言纷纷,说袁总督公报私仇,有将威胜军所部拆散混编之提议,导致所部官兵军心动摇。鄙上深为忧虑,本欲亲来拜会王爷,陈说厉害,但王命在身,不敢擅离职守,特派卑职前来拜会王爷,万望王爷主持公道……”
奕劻惊讶于江云的年轻老练,他倒是听说过龙谦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龙镇守使为何对自己没有信心呀?他有勤王救驾的大功,鲁南剿匪办的好,新政亦是首功,这些都记在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呢。本次整军嘛,朝廷岂会亏待功臣?你且回去,禀报你家大人,就说本王要他好好练兵,朝廷有厚望于他。”说着,奕劻伸出他的手,岔开五指,冲江云摇了摇。
江云未得要领,从王府出来,跟李宁商议,李宁说,瞧庆王的意思,绝不会出现司令担心的情况。江云说,意思是那个意思,但他最后伸手乱摇是啥个意思?不要让我们找了吗?
带着疑惑,江云飞马折返青城,将他见奕劻的情况原原本本向龙谦做了汇报,当时听汇报的还有鲁山、王明远及方声远。
“恭喜司令了,”方声远笑道,“庆亲王的意思是,朝廷将第五镇的番号给了咱们了。”
龙谦一震,隐约记得历史上山东确实编了个第五镇,但部队都是袁世凯嫡系,难道奕劻是用这个法子告诉事情已经确定了吗?
“将军,唯一可虑者,是朝廷以练兵处的名义派人来出任第五镇所部主官。毕竟威胜军右翼是一协编制,组建新镇,至少要扩军一倍吧?”
“这个好办。”龙谦随口应道。他想,只要第五镇在自己手里,来上几个人不会翻出什么浪花来,反正自己暂时不会与清廷翻脸。
“司令,如果朝廷以咱们为主扩编组建第五镇,鲁南一地怕是不够了,冯国璋的兵怎么办?会不会将冯国璋所部与咱们合并?”鲁山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个且不去管他。现在就看方先生的判断是否准确了……”龙谦含笑望向穿了军服的方声远。
“将军提前筹划人事安排吧,方某估计不出一月,正式的旨意就到了。”
“好,我们拭目以待。鸣皋(方声远字),我让你准备的关于东北局势的材料搞得如何了?”
“已经完成了。”
“甚好,择日召集相关人员开一个会,你给大家讲一讲,放开讲。”
“行。”方声远答应一声。龙谦交给他的第一件任务是准备一份材料,详细分析东北的政治军事形势,特别是日本及俄国的在东北的情况。好在参谋处及情报处之前已经做了细致的工作,方声远在占有这些资料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对俄日两国的了解,很快拟好了一份报告。原以为是给龙谦阅读,没想到龙谦让他给部将们做报告。
“将军,是不是等朝廷关于组建六镇的正式结果出来后再开这个会?”想了想,方声远又提了个建议。
“也好。”龙谦明白了方声远的意思。这是个聪明人,不需要自己讲就会明白为何研究东北的局势。
八月十二,朝廷关于组建新军六镇的旨意正式传至山东威胜军右翼总部,命令是以兵部下的,以威胜军右翼为主,组建新军第五镇,驻山东,授龙谦第五镇统制官。同时撤销威胜军右翼的番号。命令明确指明,陆军第五镇辖第九、第十两协,第十七到二十步兵标。镇台另辖炮、工、骑、辎重各一营。要龙谦在十日内将各部官佐上报兵部批准,所缺兵员,在山东就地招募。
这份文书还通报了其余五镇的组建及驻地情况:以威胜军左翼及京营常备军组建陆军第一镇,驻北京丰台,凤山(满族)为统制官;以北洋第一协为主扩建成立第二镇,驻张北,王英楷为统制官;以北洋巡警营北段为主扩建为陆军第三镇,驻山海关,段祺瑞为统制官;以北洋第二协为主扩建为陆军第四镇,驻保定,吴长纯为统制官;以冯国璋所部及北洋第三协整编为陆军第六镇,驻衡水,冯国璋为统制官。
没有提派员“掺沙子”的事!而冯部竟然北调直隶,将山东让给了龙谦的第五镇!而且,兵部竟然将第五镇各部官佐的任命权给了龙谦!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直令龙谦喜出望外!
龙谦第一件事便是让方声远替自己起草一份给慈禧的谢恩折子,说的越肉麻越好,核心的意思就是一定替太后看好山东,替太后练好兵,第五镇绝对是太后的护身坎肩,太后指向哪里,第五镇官兵就杀向哪里!龙谦在这份谢恩折子里还露骨地表示出对太后的思慕之情,希望太后允许他进京当面谢恩。
方声远笔走龙蛇,马上拟好了谢恩折子,龙谦看过后一字未改便发出了。
这个结果肯定不是袁世凯愿意看到的。但情况正如方声远分析的那样,慈禧不愿看到除第一镇之外的新军全部出自袁世凯所部,又深悉龙谦与袁世凯的矛盾,故将第五镇及山东完全交给了蒙山军!慈禧认为,在山东留一支与袁世凯有矛盾又绝对忠于自己的武装是有利无害的。所以对于中央练兵处(实际是袁世凯的计划)的整编方案数次驳回,袁世凯越是图谋肢解威胜军右翼,越是惹出慈禧的疑心。慈禧甚至训斥奕劻昏聩,小龙子是我信任的人,难道非要将这支忠于本宫的兵拆散不可吗!
慈禧的性格对于朝臣尤其是光绪皇帝而言显得天威难测,喜怒无常。但对于龙谦来说并无神秘。她是个权力欲极强的女人,也是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女人,吴棠的故事可以极好地诠释慈禧的性格。龙谦率军勤王,在最困难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慈禧身边,已经奠定了慈禧最大的信任。在慈禧眼中,授予龙谦两州镇守使根本就不足以酬功!因为龙谦的出身,因为龙谦的年龄,慈禧不可能将二十来岁的龙谦调入中枢,实际上,自1901年后她并未召见过龙谦,有关龙谦在鲁南的情况,一是来自龙谦源源不断的书面汇报,二是来自山东省官府的奏报。慈禧自认龙谦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却一直在她的密切监视中。在孙文革命党在海外闹腾的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慈禧最为担心的是龙谦和孙文一党搞在一起,但慈禧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龙谦与孙文友来往的报告,这让慈禧放了心。而她对龙谦在鲁南不问政治埋头练兵及大力发展实业的态度让慈禧感到满意。慈禧私下对亲信讲,龙谦这小子总算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龙谦两年前的冒险终于收获了丰硕的成果。
第十一节 整编前后(一)
蒙山军获得北洋第五镇的正式番号的意义是重大而深远的。如果说三年前蒙山军仓促被招安是摆脱其响马身份的第一步,那么,次年因勤王之功被编为威胜军右翼是进入朝廷正规军的象征。但由于荣禄身体急转直下,慈禧依靠荣禄整编新军的计划成为泡影,威胜军右翼孤悬鲁南,军饷来自沂、兖两州及山东省的接济,军火装备朝廷竟然没有出一分银子,从这点讲,蒙山军依旧是一支地方部队。但从现在起,蒙山军成为了中央陆军的正规部队,受兵部直辖,军饷来自北京中央财政,官兵待遇与其余五镇陆军完全相同了。
除掉蒙山军的核心高层外,大部分军官在获知被改编为中央陆军第五镇的第一反应是部队将要大扩编,从而盘算自己是否会在这一次扩编中得到提拔。这是人之常情,那几天,驻扎于大河两岸的蒙山军部队喜气洋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龙谦在接到改编第五镇的上谕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是要求驻守曹州抗洪的宁时俊、周毅及留守鲁南的司徒均、叶延冰立即赶赴青城县田镇蒙山军临时司令部,商讨部队整编事宜。
第二道命令是下给参谋处的,要求参谋处根据规定的编制拟定第五镇编制序列表并统计上报现有武器的准确数字。
参谋处立即忙碌起来。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参谋长宁时俊在曹州,副参谋长兼参谋处长司徒均留守沂州大营,任务落到了参谋处副处长姜义柳身上。
关于组建第五镇的上谕中附了中央练兵处确定的第五镇编制表,明确要求迅速上报现有武器缺编情况,这意味着中枢将根据威胜军右翼的装备情况,按照预定编制给予补足。
蒙山军负责武器装备的部门不是后勤处而是参谋处,参谋处下设一个装备科,专门负责武器装备的配备问题。武卫前军出身的参谋处副处长姜义柳拿到装备科提供的全军武器装备明细表,陡然意识到,司令官绝对不会将武器的实际数额上报兵部,那么,应当如何上报呢?
还有就是编制问题。已经确定的北洋六镇常备陆军编制上基本采用了日本陆军编制,以镇为基本战略作战单位。每镇辖步兵2协,每协辖2标,每标3营,每营4队,每队3排,每排3棚,每棚兵目14人。炮兵1标下辖3营,每营3队,每队3排,每排3棚,每棚兵目14人。骑兵1标下辖4营,每营4队,每队2排,每排2棚,每棚兵目14人。工程兵1营下辖4队,每队3排,每排3棚,每棚兵目14人。辎重兵1营下辖4队,每队2排,每排3棚,每棚兵目14人。全镇计官长及司书人等748名,弁目兵丁10436名,夫役1328名,共计12512名。
蒙山军现有兵力(不包括预备役部队),编有步兵两标,炮、骑、工、辎、警各一营,加上庞大的直属机关分队及随营军校,实际兵力已达9000余人,如果再加上王明远统率的预备役部队,兵力竟然超过了中央练兵处发来的第五镇编制人数!对照编制表,部队还将扩编两个步兵标及炮兵、骑兵部队,这个编制表该如何做?
姜义柳忙了一个晚上,编出几张表格去找龙谦。
龙谦正与武定知府陈培余聊天,陪同的是方声远方参议和青城县令王占杰。
得知威胜军右翼扩编为中央陆军第五镇,陈知府送帖子恭贺龙谦高升,请龙谦赴府城喝酒,但龙谦婉拒了。陈培余意识到自己托大了,一个五品知府无论如何比不上新军统制官,于是亲自跑来田镇,当面向龙谦道贺,并送上一份不菲的贺礼。
虽然文武殊途,但陈培余感激蒙山军抗洪的功绩,如果没有蒙山军舍命护堤,武定府必遭大难,他的官途也会受到影响。其次是认识到龙谦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不足而立之年蒙获如此重用,断定此人前程无量,所以抱了巴结之心。二人谈及招兵之事,陈培余说武定府百姓感激大军之仁义,希望大军在本府多招一些子弟,并且希望第五镇所部常驻武定。
龙谦收下了陈知府的贺礼,承诺扩军时一定多招武定子弟。至于部队驻扎地,尚要请示兵部。看到姜义柳进来,龙谦含笑对陈培余说,军务繁忙,先请陈大人与王大人歇息片刻,中午设了便宴,咱们好好喝几杯。
陈培余与王占杰告辞而去。
“义柳,编制拿出来了?”龙谦接过姜义柳手里的几张表格。
“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请示司令……”
龙谦花十几分钟看完了表格,“第五镇编制完全按照上面的规定报,这个不需要研究了。你们要研究的是我军的实际编制,先不要考虑预备役部队,现存编制中超编的部队要重点研究,该留的要留,该撤的就撤。要说明理由。你们先拿一个详细的意见出来,不要等宁参谋长及司徒副参谋长了,他们来了,立即开会确定,你来汇报。这个不行,太简单了。至于武器,枪械按照我们实有数量的三分之二上报,火炮按照一半上报。”
“是……”
“义柳,司徒不在,你就是参谋处的最高负责人,大胆去做。另外,部队将接管山东全省防务,你们一并考虑一个意见出来。”
“是。”
打发走姜义柳,龙谦对方声远说,“他是西沽之战投奔我军的,参谋业务的底子不错,就是太拘谨了些。我们严重缺少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啊。”
“我不懂军事。但觉得你手下一帮参谋官的水平真不错……是不是该抽空去趟济南了?”
“是要和周抚台商议。不过要等大家聚齐后,将军事上的几件事确定下来再说。鸣皋兄,你知道我为何让你讲东北的局势吗?”
“司令要图谋东北?”
龙谦点点头。
“方向极妙!但时机要把握好。另外,大规模地调兵东北,怕难以瞒过朝廷的耳目……走海路怕是难以遮过日本人,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海船啊。”
“这就是我最近苦思难解的地方啊……对了,鸣皋兄对我手下军官大都认识了,你觉得谁可主持东北事务?”
“这个……”方声远为难了,他加入蒙山军时日甚短,虽然认识了司令部及第一标的主要军官们,但说不出其特点长处,“我想司令在下一盘大棋,目的是在东北占据一块地盘,与山东我军主力遥相呼应。但东北各种势力纠结在一起,非得有独当一面之能力方可……”
这话等于没说。龙谦笑笑,“鸣皋兄历来爽快,何以吞吞吐吐?你认为鲁山和王明远比较,谁更合适?我就是要听一听你这个新人的看法。”
“这个,”方声远沉吟道,“接触日短,怕是有所失误。鲁标统有魄力,王司令处事稳重,似乎各有所长……不过,既然司令不将预备役部队列入正式编制,方某猜想,司令一定是准备将这支部队投放东北吧?预备役是王司令一手带出来的,将不知兵乃兵家大忌,从这点讲,似乎王明远更为合适……方某疑惑难解之处在于想不明白司令如何在满洲布局,若是公开我军进军满洲,似不符合司令的总体战略吧?”
“是的。在东北的布局必须是秘密的,不能与第五镇有任何的关系。所以,要提前确定派往东北的军官,他们必须做出最大的牺牲……鸣皋,我让你研究东北的局势,但你没有得出我要的结论。”
“司令认为俄国人和日本人会开战?”
“你不敢做出这个判断吗?”
“自三国干涉还辽,日本人就憋了一口气。如今俄国人赖在东北,日本人肯定气的要死……而且,英日同盟也签订了,英国人会全力支援日本……我军即使派过去几千人,先不论用什么办法派过去,对于俄日战争,几千人怕是无关大局……”
“鸣皋,东北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如果拿东北来换山东,我甘愿让出山东来。但是,我这人比较贪心,鱼和熊掌想兼得。既要独霸山东,又想着在东北立足,至少要占据一块地盘。日俄开战是极为难得的时机,当一支精锐的部队出现在俄国人或者日本人的后方,其作用是难以估量的。另一方必定想尽办法拉拢扶持我军……从长远看,俄国和日本兼是死敌,这场狗咬狗的战争打的越惨,对于我国越有利,虽然战场在我国。”龙谦盯住方声远,“鸣皋兄,你估计日俄开战,获胜的是谁?”
“这个……但从军力上讲,俄国人占据绝对优势,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调集一百万陆军进入满洲,何况还有一支庞大的太平洋舰队驻泊于旅顺口……但西伯利亚大铁路尚未完全通车,俄国的补给来自其欧洲部分,路途过于遥远,而日本海军精强,从辽东半岛登陆不难,这场仗,很难预计。以我对日本的了解,日军获胜的希望是有的。”
“为何?”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力蒸蒸日上,特别是取得甲午之战的胜利后,隐然有称霸亚洲之雄心。日军训练精强,又悍不畏死,那股子劲拿出来,怕是俄人难以抵御……”
“我亦判断日本将获得胜利。但他们不可能将俄国赶出东北,最多从俄国人手里获得南满。北满辽阔的土地,日本人难以染指。我的计划是将部队派到北满去……俄国人的远东支线将是他们的生命线,日本人的谍报工作高于俄国人,日本人必定收买大批的土匪,实施其以华制俄的战略,我军一面剿匪,打击北满的胡子,一面获得俄国人的支持,待战争结束,力争在北满占据一块地盘……俄国人战败,其在北满的控制力必将削弱,假以时日,欧洲局势发生变化,北满俄军必将全部撤走,我军独霸北满就有可能了。当然,这需要时间。这些话我没有对其他人讲过,等宁参谋长他们过来后,你做关于东北的报告,将我的这些判断揉进去,用你的语言讲出来。”
“成。”方声远感到了龙谦对自己的器重。
“时间不早了,咱们请陈知府他们吃饭吧,还不知鸣皋兄酒量如何,不妨放开胸怀,图谋一醉。哈哈。”
第十二节 整编前后(二)
由于消息传递的缓慢和交通手段的落后,蒙山军所部高级军官奉命赶至青城田镇时,已经过了中秋佳节。
最后一批到的是司徒均和叶延冰,他们一来,筹划数日的整编会议就在王玉德大宅召开了。参加会议的有蒙山军最高统帅龙谦,参谋长宁时俊,副参谋长兼随营军校副校长司徒均,随营军校副校长叶延冰,情报处长江云,后勤处长宋晋国,军法监督处长曹敏忠,预备役司令官王明远,副司令范德平,预备役参谋长邓清华,第一标标统鲁山,副标统冯仑,参谋长胡宗玉,第二标标统周毅,副标统封国柱,参谋长蓝心治等,总部直属炮营,骑兵营,工兵营,辎重营,警卫营长及第一标所部营长及预备役参加武定抗洪的两个营长也列席了会议。新任蒙山军参议兼龙谦秘书方声远自然也受邀参加了本次会议。
在蒙山军中,营长往上便是高级军官了。这次会议,除掉留守费县的预备役一营及第二标三个营长外,高级军官几乎全部参加了。
会议由参谋长宁时俊主持,他先向与会军官介绍了方声远,然后宣布会议议程,第一项由方声远介绍东北局势。
与会的将领们感到意外。朝廷组建新军六镇的消息已经知晓,大家都等着龙谦宣布整编命令呢,怎么冒出个方参议来讲东北局势?
蒙山军整编已经次了,第一次是蒙山整编,第二次是郑家庄整编,第一次设置了营的编制;第三次是勤王支队组建,第四次是威胜军右翼组建的“二一”大整编,之后又经过不断的扩编,成立了预备役和随营军校……每次整编都意味着部队的扩大,职务的提升。这次部队扩编为北洋第五镇,与会的将领在来到田镇后早已从参谋处打听到了第五镇的编制明细,一下子增加两个协统和两个步标,骑兵和炮兵都将从营级扩编为标,即使严格按照朝廷给的编制扩编,也将有许多更高的岗位等待着大家去占领。一些有望升一级的都翘首盼望着龙谦的宣布,所以,宁时俊在宣布会议的第一项议程是听讲东北局势,大伙儿不免有些失望。
众人的表情看在龙谦眼里,在方声远站起来的同时,龙谦也站起来了,“我看大伙儿有些意外呀。为什么将大家从各地招来听方参议讲解东北局势?我看大部分人不明白。我知道你们希望听到什么,我偏不讲。跟你们说吧,东北将是我们关注的最重要的战场,方参议讲完后,给你们半天一夜的时间,每人写一份关于应对东北局势的文章。明早交我看。谁不认真听讲,后果自负。现在,大家欢迎方参议讲课。”
鼓掌,但不热烈。
“请吧,鸣皋。”龙谦对方声远做了个请的手势。
穿了一身军服但没有戴军帽的方声远站到了台前。他看了看台下坐着的几十个军容整肃的将领,清楚这就是龙谦的班底了,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各位将军,方某得蒙司令信任,替司令向大家讲一讲东北的局势。说来惭愧,论对东北局势的把握,方某自认及不上司令一半。所以,讲的不对的地方,请司令及时纠正……”
“鸣皋兄不必跟他们客气。你放开讲,有什么不清楚的,等方参议讲完后,可以提问。但中间不得打断方参议的授课。”
“要想讲清楚东北的局势,还需要往前推上二百年,”方声远打开一幅地图,在龙谦的副官欧阳中的帮助下挂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上。
欧阳中是三个月前龙谦从随营军校选拔的副官,之前他的贴身警卫张平和小薛都被送入了随营军校念书去了。之所以选中原二标三营班长欧阳中,是因为他在那批学员中文化程度最高。
方声远稍微看了一会儿地图,开讲,“东北的局势特点是主权丧失,其演变要追溯至明思宗崇祯十六年,即西元1643年,那一年,俄国人开始翻越外兴安岭向南扩张。自黑龙江(俄国人称为阿穆尔河)入海,接着修筑雅克萨城。那是顺治七年(即西元1650年)的事,然后是尼布楚城,顺治十年(1653年)。由此开始侵入中国的东北。清圣祖康熙既定三藩,转而着手解决东北的危机。当时俄国人在东北的势力还很弱小,清军与俄军在雅克萨打了一仗,俄军兵败雅克萨后,无奈之下与清廷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明确外兴安岭以南之地,均归中国。但俄国人的扩张之心未死,并未将正式签订的外交条约当回事。等俄皇尼古拉一世登基,将大批犯罪流放西伯利亚,于是兴起了新一轮向东方的扩张。道光二十七年(1847),尼古拉一世任命穆拉维约夫为东西伯利亚总督,此人研究局势,认为欲开发西伯利亚,必须借助黑龙江。命一中将沿黑龙江航行入海,才晓得库页岛为一大海岛。之前俄国人一直以为库页岛是半岛呢。而欲进入黑龙江,必航行鄂霍次克海,但鄂霍次克海每年的冰封期甚长,十分的不便。于是黑龙江的战略地位大涨,俄国人对东北的侵略之心欲盛……”
与会将领盯着地图,拼命记录。
“于是,俄国人开始建筑尼科来佛斯克,占德卡斯勒湾,遂南下据库页岛。咸丰四年(1854),俄国和土耳其战争爆发,穆拉维约夫借口防备英法两国(站在土耳其一方),多自黑龙江向内地运送兵械,正在紧张进行对太平天国战争的清廷根本无暇顾及东北。第二年,尼古拉一世死,亚历山大二世登基为沙皇,委托穆拉维约夫全权与中国交涉,以求重新划界。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中国内忧外患加剧,满清政府将东北问题交给了黑龙江将军奕山处理。奕山本是极无能昏聩之人,在穆拉维约夫开战的威胁下,竟然在咸丰八年(1858)与其签订了珲爱条约,割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土地为中俄共管。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陷北京,火烧圆明园,俄国公使伊格纳提耶夫,奉命调停英法与中国战事,自恃有功,遂签订北京条约,尽割乌苏里江以东的土地为俄土。几代沙皇梦寐以求的东方出海口终于到手了!东方良港海参崴就此沦落俄国人之手!于是,俄国人不徒奄有西伯利亚大平原,且可控制鄂霍次克海及日本海,南下太平洋的通道被打开了。”
“腐朽的满清政权无力阻止侵略成性的俄国人的东扩脚步,但完成了明治维新的日本人便迎头与之相撞了。同治七年(1868),明治维新成,日本国力大张,开始寻求向外扩张,朝鲜便首先成为日本图谋的目标。”
“朝鲜本属中国藩属。日本对朝鲜最早的侵略在明朝,丰臣秀吉派遣军队侵朝,朝鲜求援于宗主国中国,万历皇帝派军援朝,大败日本,挫败了日本侵朝的野心。二百年后,朝鲜再次面临日本的侵略了。当时执朝鲜大政者为大院君,一直执行闭关锁国的政策,被闵妃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联合其兄赶下台,闵妃执政,稍微改变了大院君的国策。”
“当时执掌满清外交大权的李鸿章深知朝鲜的闭关锁国政策不能持久,自认善于联甲制乙之术的李鸿章致函朝鲜太师李裕元,劝其与各国签约,希望收互相牵制之效。于是在光绪元年(1875)朝鲜首先与日本立约通好,这个口子一开,美、德、英、法、俄、意、奥等强国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随之过来,均与朝鲜签订了外交关系。朝鲜的国门终于被打开了。”
“当初大院君杀法国传教士,法国人因中国为朝鲜宗主国,责问中国,中国以‘向不干预朝鲜内政’答复。后来美国商船航行于大同江上,船员被朝鲜所杀,美国责问中国,中国给与了与法国同样的回答。日本人听说了,于同治十一年(1872)遣使来华,问对法对美的外交回答是否确实,中国承认。于是日本与朝鲜订立条约申明,朝鲜乃独立自主之国,再不看做中国的藩属了。”
“朝鲜国门大开,颇愿效日本变法图强,于是聘卿日本做军事顾问以练兵自强,练兵不免裁兵,光绪九年(1883),被裁之兵作乱,奉保守派大院君为主,袭击日本使馆,杀所聘的日本将军崛本礼造,闵妃出逃,密使中国求援。李鸿章派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入朝平乱,注意,现在北洋大将吴长纯就是此人的祖弟。吴长庆便留驻朝鲜,又派袁世凯总理朝鲜通商、外交事务。于是闵妃及朝鲜大臣颇依赖中国。这个事件,造就了袁世凯的功名,这就是历史,身处其中,多有身不由己之感。”
“但朝鲜的一部分人对闵妃不满,成立所谓的独立党,依附日本、光绪十年(1884),独立党作乱,吴长庆和袁世凯平之。第二年,日本派伊藤博文来华,与李鸿章在天津签订,约定中日两国在朝鲜同时撤军,以后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必须两国先行照会。中日在朝鲜,已处于完全平等的地位。再过十年,东学党作乱,朝鲜乞援中国,中国派兵入朝,导致了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其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这一战日本彻底将满清外强中干的伪装撕碎,中国赔款两亿两白银、割让辽东、台湾及澎湖列岛。”
“台湾、澎湖距离俄国太远,但辽东却是俄国扩张目标中的土地,于是俄国联合德、法两国,起来干涉,逼迫日本归还辽东给中国。于是,日俄冲突起来了。”
“日俄之战既有一触即发之势,而当是时,导火线却是庚子之乱。1900年,满清朝廷对万国宣战,东南各督抚联合以拒乱命,而东三省将军却出兵向俄国人展开了攻击。俄国乃命阿穆尔之兵,攻击吉林以北,其所为关东省之兵,攻铁岭以南。阿穆尔之俄兵,分为四路,第一路攻陷珲爱,第二路与第一路会合,攻陷墨尔根,齐齐哈尔,第三路攻陷哈尔滨,第四路攻陷珲春、宁古塔。四路兵马,会合于呼兰,进攻吉林。而关东省之兵,又分为两路,一路攻陷锦州,另一路攻陷牛庄、辽阳,进而占领奉天和铁岭。然后西进占领新民,东进占领安东。挟持奉天将军増祺,以号令东三省。于是,东三省全部落入俄国掌握之中。”
“俄国上层对于远东问题分为两派,一主缓进,以陆军大臣苦鲁伯坚,另一派主张急进,以远东总督亚力赛夫和俄皇的枢密参赞倍索白拉索夫,倍索白拉索夫颇得俄皇信任,因其在远东经营着木材公司,为谋求个人利益,力主积极侵略满洲和朝鲜,与远东总督亚力赛夫遥相呼应。而陆军大臣苦鲁伯坚在检查俄国军力,认为在远东一时半会还不能与日本全力开战。据这位谨慎的陆军大臣估计,一旦与日本开战,日本可用于满洲的兵力将不少于40万人,几天之内,就会有七个师团的兵力渡海而至满洲。而俄军在远东的兵力只有8万人,分布在自海参崴到旅顺的漫长铁路线上,不足与日军相抗衡。俄国常备陆军是欧洲最庞大的了,总数近300万,但因西伯利亚大铁路尚未全部竣工,运转兵力颇为不便,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他力主缓进,不仅不能干涉朝鲜之政务,而且对于商业,也应避免刺激日本。这时朝鲜已是日本的殖民地,若在经济上引起冲突,战事一样难以避免。”
“但倍索白拉索夫坚决不同意陆军大臣的意见,其重视经济利益超过了政治军事因素,远在1896年,俄商以辅助朝鲜抵抗日本为名,取得北朝鲜的森林采伐权,得到了鸭绿江,图们江两河左岸的林业经营权。然后在1902年,也就是去年,逼迫中国同意其两河右岸的森林采伐权。于是组织了规模很大的采木公司,以倍索白拉索夫为督办,参谋本部要员麦橘托夫为总经理,俄皇与俄国贵族达官很多人为这个公司的股东。公司所采木料由鸭绿江运至大连,锯成木料,分销各处。于是在大连设一规模极大的锯木厂,因而投巨资建设码头船坞,使其成为一个日益繁华的商业中心。大连的建设加快,连累了作为军港的旅顺要塞的资金被挪用,使得迟迟难以完工。而大连完全是以一个自由港来建设的,在俄国军方看来,一但大连有失,必将连累旅顺。吊诡之处在于,大连越发繁荣,旅顺的建设越发被削弱,而俄国人在满洲的利益越发使其不能放手。”
“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是在今年上任的,此人懂军事,而且造诣不弱。他对满洲局势的看法与陆军大臣不尽相同。握有远东军事全权(俄国太平洋舰队名义上也由其指挥)的阿列克谢耶夫认为,俄国实力庞大的太平洋舰队足以阻止日军在渤海湾和西朝鲜弯的登陆,故日本只能由朝鲜走陆路进攻满洲,而且必须躲开俄国舰队的火力。照此估计,日本在宣战之后,必须半月左右方能进入满洲,且第一波兵力不会超过三个师团,再过十天至两周,方能再增援三个师团。依据庚子年的经验,俄国可以在短期内(十天左右),在满洲集中十万左右的兵力,足以抵御日军第一波的进攻。以后的增兵速度,俄国未必慢于日本。而俄国常备军力更是压倒日本,所以,没必要畏惧日本。”
“阿列克谢耶夫担任远东总督后,陆军大臣苦鲁伯坚便与其研究满洲的军事部署,阿列克谢耶夫的担心是,若俄日开战,中国或许会站在日本一方,所以,必须估算上中国的兵力,尽管中国军队战斗力极为低下。”
“阿列克谢耶夫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因为毕竟是俄国人占领着满洲的土地而不是日本人。在这个考虑下,阿列克谢耶夫估算了中国可能参战的军力,得出的结论是中国人可能拿出2-7万经过日本军事顾问或德国军事顾问训练的军队,在山海关外,中国有两万驻军,而在京畿一带,中国可以调集五万精锐……”
“好,暂时到这儿。不知大家听清楚没有。”龙谦站起身,感到方声远所讲的有些深了,“东北局势,核心在于日俄之纷争,有一触即发之势。我军该当如何?这就是给大家留的问题。下面可以提问了。”
冯仑首先站起来,“刚才方参议讲了,俄国总督,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啰里啰嗦一长串,嗯,认为中国可能出兵帮助日本,甚至调集京畿陆军助战。现在北洋六镇已经组建完成,方参议认为朝廷可能掉我们进东北与俄军作战吗?”
第十三节 整编前后(三)
“这个问题可由我来回答,”龙谦看了方声远一眼,从其讲述东北局势演变可断定,方氏在这个问题上对满清朝廷抱有幻想,而自己知道,满清绝不会主动介入东北战局的,“朝廷绝不会介入,如果日俄战起,倒是给了袁世凯继续扩编北洋军的理由。朝廷必定采取局部中立的办法,坐视日俄两军在东北大地上厮杀。”
“那咱们就不应该去趟这趟浑水,”冯仑接着道,“就算咱蒙山军全军尽出,比起日本和俄国的兵力来,也是微不足道。我认为不能去。”
“我不同意冯仑的意见,”王明远站起身,“日本人和俄国人咱们都跟他们交过手了,没啥了不起的。当初在西沽,咱们的装备根本比不上现在,训练水平也没现在强。最根本的,是东北本就是咱们的土地,老百姓都是向着咱们国家的军队的,司令多次说,东北物产丰富远胜咱山东,哪能一直让洋鬼子占着?朝廷无能,就看咱蒙山军了。司令在随营军校多次讲过,军队是干啥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我认为应当去!但冯仑说的有一点是对的,不能全军去,去了,山东怎么办?鲁南咱那些本钱咋办?只能派一支小部队去。”
冯仑没有落座,立即反驳道,“西沽之战俺就在场,第一个打突击的就是俺的老三营!谁怕日本人和俄国人了?俺是觉得,朝廷既然装孙子,咱蒙山军就这点本钱,搞到现在不容易,不能替朝廷打光了。”说这话时,冯仑想起了阵亡的连长费宁,想起了西沽之战惨重的伤亡,心里禁不住一哆嗦。
这话倒是引起许多人的共鸣,自蒙山军建军,伤亡最重的就是西沽之战,一战折损了数百精兵,其中有多少是蒙山下来的老兄弟?鲁山站起来道,“咱们在座的绝大多数参加过西沽与洋鬼子联军的厮杀,冯仑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现在是进入东北的最好时期,越乱,咱们的机会就越多。如果东北太平无事,咱们派上几百人上千人进去,俄国老鬼子可不会轻易让咱们站住脚。明远说的是,要去,就派一支小部队去,俺鲁山情愿请战去东北一趟!据说胶东的百姓多有闯关东者,想必那里的山东老乡不少,咱们未必会赔本。”
鲁山及王明远这段时间没少听龙谦讲东北的重要性,他和王明远一样,必须在这个场合支持龙谦的决定。
“鲁山讲的很好。”龙谦点点头,望向坐在前排的周毅,“周标统是什么意见?”
周毅轻咳一声站起身,“初次听讲东北局势,感到很复杂。我军看起来壮大了,但要占领山东全省,兵力就紧张的很了,考虑到朝廷的态度,我同意冯仑的意见。”
“好,讨论就到这里。我要求今天参加会议的人,就东北局势及我军对策写一篇文章,明天直接交给我。强调一下,观点必须是自己的,把理由讲出来就好。好了,转入下一个议题。”
宁时俊站起来,“会议第二项,由周毅标统,鲁山标统及王明远司令分别总结本次抗洪情况。先请周标统讲。”
周毅到田镇后已经与宁时俊向龙谦汇报了曹州抗洪的情况,龙谦也告知了他本次会议的议题,所以周毅有准备,将第二标及工兵营一部在曹州抗洪的总体情况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费事二十分钟,特别表扬了程二虎二营的表现,如果不是二营舍命堵管涌,大堤难保。
鲁山和王明远用更短的时间各自汇报了自己部队武定抗洪的过程,鲁山重点汇报了第一标及工兵营主力在济南府境内封堵决口的情况,表扬了工兵营的作用,那一仗牺牲了工兵营两个士兵,他们的遗体在下游四十里的地方才被打捞起来,隆重安葬于田镇。
“最后一项,请龙统制官讲关于整编事宜。”宁时俊继续主持会议,用上了龙谦最新的职务称呼。
“弟兄们,我在宣布整编事宜之前,要简单讲几句我军主力抗洪的意义,”龙谦踱着步,“部队出发前,我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认为我军没有义务管黄河的问题,但无论是第一标,第二标,预备役部队和直属各营,在进入河防前线后的表现基本都很好,表现在,一,将守卫河防当做了一场战争对待,发挥了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守住了大堤不决口,获得了沿河百姓的称赞。二标牺牲一人,工兵营牺牲两人,负伤的不计其数,就武定府境内部队而言,累病的,指甲脱落的至少有七十人!熊勋营长发着高烧仍坚持守在大堤上,很感人。武定府各县的百姓给部队送来了大批的慰问品,要求参军的青壮就更多了。而朝廷也肯定了我军在抗击洪水,保卫河防的成绩,特传旨表彰并奖赏白银一万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蒙山军的影响扩大到了曹州,武定以及更多的地方。老百姓是朴素的,最懂得谁对他们好。而我们自蒙山整军,一条最大的规矩就是要爱护百姓。所以,总体上讲,这次出兵抗洪是成功的,我是满意的。司令部已经做出决定,要求参战各部上报立功官兵的名录,那一万两白银,一分不剩地发下去,发给有功官兵以示奖赏。牺牲的三名士兵,列入我军烈士名录,视同作战牺牲给予抚恤。这里,我独断一下,奖励工兵营官兵白银一千两,由梁华达营长全权分配。刚才鲁山标统已经表扬了工兵营,他们不仅表现出了英勇顽强的精神,而且展现了极高的技术水平,反映出他们平时军事训练的成果,为此,司令部决定为梁营长记大功一次,奖励银元200。”
宁时俊带头鼓掌,底下掌声一片。满脸通红的梁华达站起来向龙谦敬礼,又向在座的将领们敬礼。
蒙山军自建立立功条例后,很慎重其事,立功分大功,次等功及小功三等,迄今为止,立大功的只有七人,包括追授西沽之战英勇战死的费宁连长,所以,梁华达深感激动。
“但是,部队也出现了一些违反纪律的行为。第二标所部尚未报告有关违纪情况,但第一标、预备役部队及直属分队均出现了不好的苗头,比如后勤处强买百姓蔬菜,第一标三营十连士兵殴打百姓,预备役三营强占民房威胁居民,军法处都根据条例做出了处理决定。我在这里再声明一次,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违反军纪,不管是哪一级军官,曾经立过什么功劳,资历有多老,都不能成为可以不遵守军纪的理由。司令部已经通报了对违反纪律的官兵处理的决定,宋晋国处长已经受了记过处分,一标三营十连连长,预备役三营九连连长已被撤职。杜三立及张玉林两位营长都受到警告及扣罚军饷的处分,如果抱着救世主的心态,认为我们是帮助沿河百姓而来,就可以欺负百姓,那就大错特错了!蒙山军的官兵,必须将百姓视为父母,儿子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能讨价还价?想不通这点,做不到这点,就不配做蒙山军的军官!”
杜三立和张玉林都耷拉着脑袋。跟立功一样,受到处分也是很严厉的事情,至少在提拔上会受影响,尤其是在部队大扩编的节骨眼上受到处分,心里自然很沮丧,不由得在心里将违反纪律的部下骂了无数遍。
“弟兄们,我们全军主力出动抗洪,是在全国面前的一次展示,跟北洋军同场竞技,不仅要比军事素质,更要比政治素质。朝廷是看在眼里的,我们被扩编为陆军第五镇,跟这次抗洪有着直接的关系。以后,我们第五镇将要接管山东省的防务,还会遇到类似今年大洪水的情况,我们一样会以山东子弟兵的面貌出现在最危险,最紧急的场所,帮助百姓度过难关。”
“弟兄们,我们自蒙山整军至今,不过四年时光,部队从当初的三四百人扩张到了如今的规模,下一步,根据兵部的命令,部队还要进行扩编。靠的是什么?我认为,最关键的有两条,一是严格的军纪,真正做到令行禁止,第二就是正确的路线,不走弯路,错路。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样?现在我们从区区一座蒙山寨走到了山东全省,很值得骄傲。当初我决定接受官府的招安,部队确有不同的声音,我理解。但是,事实证明我们走对了。没有当初接受招安,没有北上勤王,没有我们在鲁南的励精图治,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局面。如今我们摊子大了,家底厚了,是不是有了满足和骄傲的思想?我看是有的。在座的各位,四年前或者还是普通的士兵,或者只是什长、小队长,或者在武卫前军、武卫右军当差,或者还是郑家庄一带的农家子弟,四年时光,大家当上了营长,处长,副标统,标统,手下带了几百几千的兵,而且有了不薄的身家,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有了可以充分享受,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适生活?我看有些人是有的,而且还很严重。这个念头不对头,是短视,是近视眼,看不到蒙山军辉煌的未来,看不到我们面前还有更大的困难,更多的险阻,迟早会栽跟头!就像这次抗洪受处分被免职的军官一样,要倒霉!这些话既是对你们讲的,也是对我自己讲的。在我们全军大扩编之前给大家泼一点凉水有好处。就军事而言,我们不过是北洋六镇之一,没什么了不起。就地盘而言,不过拥有了一个山东省,只是全国的几十分之一。而且,北洋军中,将我们视为响马的,视为敌手的不在少数。就山东省而言,除掉鲁南两州,其余各州有几个将我们当做自己的子弟兵?这次我们聚会在田镇,在座的许多军官兴高采烈,向我表示了异常欢喜的心情,我实际上是有所顾虑的。该不该高兴?应该。但更重要的是要看到我们扩军后的困难,经费方面的,武器方面的,官府方面的,百姓方面的,以及天下大势对我们的不利。看不到这些,我们就可能走李闯王的老路,当初李闯王可比我们威风,连北京都占了,手下近百万人马,失败起来,就是一两年的事!这个教训,我们应当天天记在心里,天天想上那么几遍。”
方声远深感欣慰。龙谦能在得势的情况下保持头脑的冷静,殊为难得。而蒙山军严明的军纪也完全出于他的意料。处分数名军官所谓的“罪行”,在方声远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明白,对于一支图谋远大的军队,纪律是何等的重要!瞧下面军官们的神态,也感到龙谦对于部队超强的掌控能力。之前对于蒙山军的了解不过是隔窗观景,现在身处其中,深感自己选择蒙山军的这步棋走对了。想想海外那些自命不凡的革命党,简直是幼稚。
“好了,毕竟是个喜庆的日子。当初咱们艰苦奋战,终于有了今天的局面。这个局面,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绝不是我龙谦个人的功劳。离开我们这个团体,任何人都将一事无成!下面,我宣布一下部队的整编方案。”
下面的军官都紧张起来。
“根据兵部的批复,第五镇设第九,第十两个协,每协编两个步标,番号分别是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和第二十标。每协另辖警卫通讯、骑兵,炮兵,工兵及辎重各一营。司令部直辖警卫通讯一营,炮兵一标,骑兵一标,工兵一标及辎重一标……”
周毅,鲁山,王明远,宁时俊、司徒均等人是研究过兵部批复的,龙谦刚才宣布的,已经超出了兵部的批复,将直属工兵和辎重都扩编为标的规模了,而且,每个协都有了完整的特种兵编制。
“步标每标辖三个营,每营四个队,为应付朝廷的点验,以后连就改称队了,大家注意将习惯改过来,不就是个称呼而已嘛。每营四个队,分别叫前后左右四队,另配备火器一连,工兵一排及辎重一连,保证步标独立承担战斗任务的需要。”
龙谦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下刚才的内容。
“这样,我军的实际兵力要超过兵部的批复了,当然我们没必要老实过头,反正这些年朝廷给的军费远远不够,缺额还要自己想办法。现在,我给大家一个任务,就是推荐各级长官的人选……”
此话一出,下面立即交头接耳乱成一片。他们最关心的是谁出任协统,标统等职务,谁知司令竟然要大家来推选……
“静一静!”宁时俊敲敲桌子,“听司令讲完。”
“弟兄们,朝廷信任我龙谦,命我上报所部官长的人选名单,实际上是将组建第五镇的大权给我了。但我们蒙山军有个传统,那就是人事公开!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蒙山军战无不胜的法宝之一。我龙谦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我还是愿意知道下大家的选择。各级长官是保证部队执行任务的关键,必须将威望高,有能力的军官放在应该的岗位,而不能全看我个人的感觉。弟兄们啊,咱们现在是一个完整的陆军镇了,放到日本,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师团。要知道,日本明治维新后,第一批也不过组建了六个师团而已。如果我们再次走上国战的战场,能独立抗击并战胜日本的一个师团,是我的第一个目标。自从有了咱蒙山军,决不能再上演庚子国难的悲剧了!所以,大家回去不要商量,独立完成这个任务,将你心目中的协统,标统,副协统,副标统及各部参谋长的人选写一张纸条,直接交给我。签名可以,不签名也可以。我就是要看看,大家究竟属意于谁?等这件事完毕,我会宣布任命结果。时间是后天。我的讲话完了。”
宁时俊宣布散会。
第十四节 整编前后(四)
散会后,宁时俊找上了龙谦,要求与龙谦谈一谈。
龙谦以为宁时俊盯上了协统的位子。“二一”整编取消了副司令职务后,参谋长已经是名义上的第二把手,但实际权力却不如标统。
“时俊,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龙谦为宁时俊预定的职务还是参谋长,尽管他在军事上的造诣不如司徒均,但却是处理事务性工作的好手,承担了司令部大量的日常杂事,解脱了龙谦事务上的压力。尤其是在建设鲁南的过程中,宁时俊承担了军队与两个实业集团的联系人,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已经是蒙山军事实上的大管家。
“司令,我考虑这次整编就不要任命我的职务了。我想去东北。既然司令决心图谋东北,我愿意去东北替司令打出一片基业出来。”
此言一出,龙谦胸中滚过一阵热流。之前,鲁山和王明远均表示了相同的要求,以他俩的位子,升上协统都是有希望的,却宁愿放弃到手的富贵尊荣,却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区冰天雪地的陌生地域为自己开创一番事业。如今,宁时俊也表示了相同的愿望。
“这个,我没有考虑……”龙谦盯着宁时俊俊朗的面庞,蒙山军高级军官中,只有他和王明远尚未娶亲了。
“司令,论打仗,我的本事不如明远和鲁山,这个我有自知之明。但我想,你一定会从他俩之间选一个去东北主持大局,除掉作战,还有大量的建立根据地的事务,我自认从你这里学到了不少经验,我愿意去东北协助鲁山或者明远……”
龙谦打断了宁时俊,“时俊,你这样想,我很感动。要知道,这次整编,你至少是第五镇的参谋长,这个位子,目前还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司令,司徒完全可以接替我的职务了。另外,你刻意培养的几个参谋人才,比如清华,心治,胡宗玉,都蛮好了。便是延冰也足以胜任参谋长一职。我可以离开的。”
“东北的重要性,你们目前还不是完全认识到位。说实话,这样做是有风险的,搞不好就会全军覆灭于彼。但搞好了,我们就建立了一个不弱于山东的强大根据地。下围棋想活棋,至少需要两只眼,对于我们蒙山军所下的这盘棋,山东只是一只眼啊。你和明远,鲁山,都是老八队的人,走到现在不容易啊……另外,你已经进入朝廷的视野,之前就是充当与官府的联系人……时俊,先不谈你,咱们正好聊聊派谁去东北,你一定想过了,说的不错,首先要考虑军事上的本领,打不赢仗,一切都免谈了。谁去合适?”
“咱蒙山军军事上可以独当一面的,我认为只有四个人,鲁山,明远,国柱及冯仑。其余都次一等。即使是延冰,比起他们四个,似有欠缺。鲁山应变快,脑子灵,打仗有灵气。明远持重,量不回米,绝对丢不了口袋。国柱的特点和明远相仿,韧劲十足。冯仑作战凶狠,有胆略,但略显莽撞。如果让我提,首选是鲁山,其次是明远。但要给他们配备最好的助手班子……”
龙谦大感欣慰。欧阳中突然报告,说王明远和鲁山求见,龙谦一笑,“得,田镇这地方地面邪,说谁谁到。好吧,请他俩进来吧。”
“你俩来的好。我正跟时俊谈你们呢。来,坐。”
“谈我们?谈我们什么?”鲁山狐疑地看着宁时俊。
“时俊愿意领衔去东北,你俩以为如何?”龙谦亲自给两人倒了茶水。
“你?不成不成。”鲁山一摆手,“时俊,不是我老鲁小看你,你协助司令巩固山东,我比不上你。若要去东北打开一个局面,你可不如我老鲁。”
“哈哈,鲁山,你说话倒直。也不怕参谋长生气。”龙谦笑道。
“都是司令的老部下了,想必时俊不会怪我,”鲁山咧嘴一笑,“司令,这些天反复想过了,去东北,我是头一个。这次整编,你就不要考虑我了。”
龙谦扭头看着王明远。
“这个差事,我是要跟鲁山抢的。鲁山说的对,时俊不能离开司令。他留在山东,我去了东北也放心。鲁山行,我一样行。另外,鲁山老婆刚生了娃娃,我呢,光棍一条,没啥牵挂的。家里父母均好,还有同远照顾,司令,东北还是交给我吧。”
龙谦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借着起身添水的机会擦掉了。
“好兄弟!你们抢这个苦差事,令我很是感动。咱们发展到如今,全靠你们几个了。有这个劲头,咱们蒙山军前途无量。这件事,我要好好琢磨下,先不定。既然你们来了,咱们就扯一扯整编的事,先说两个协统,给谁好?放开说,说了什么,都不会出这间屋子。”
鲁山沉吟片刻,“周毅应当占一个,另一个,应该是明远。”
“不,鲁山和周毅各占一个,时俊还当参谋长。”
“标统呢?”
“国柱,冯仑,延冰及大寿。”鲁山答道。
“我觉得国柱,冯仑和延冰没问题,第四个人选,应该考虑二虎。”王明远道。
“你的意见呢?”龙谦转向宁时俊。
“这几个都行。其实杜三立,盛光,熊勋及张玉林也不错。但要考虑去东北的人选,不能只派一个光杆司令去。”
“是呀是呀,咱们一面扩军,一面分兵,确实是难呀。可用之人还是少了啊。很好,我大致有谱了。不过,为了遮过朝廷的耳目,不管谁去东北,都不再与蒙山军产生联系了,这个,你们想过没有?”龙谦抛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军借日俄冲突而插手东北,绝不能公开,因我军在山东立足未稳,不能横生枝节,对内引起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集团和满清贵族的警惕,对外引发与列强未可预料的冲突。我的总体计划是用两至三年的时间,将山东省打造成为我们巩固的根据地,建设起比较完善的军工系统,以应对国内一般性的冲突。这个计划,必须依托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利用满清大办新政的契机,打着满清朝廷的旗号行事。你们或许想到了,或许没想透。之所以朝廷将我部扩建为第五镇,实际上是沾了我们和袁世凯有矛盾的光。蒙山军在山东与武卫右军大打出手,对于慈禧及满清贵族而言,第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第二是好事。满人无能,又对汉人不放心,袁世凯越是折腾,越是表现出他的能力和欲望,朝廷就越对他不放心。这时候,出现一支对袁世凯不服气的汉人武装,朝廷当然要笼络。这一节想明白了,我们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大体上就有谱了。我琢磨着,朝廷不会放手第五镇掌握在我手里,估计最近会派人来点验第五镇,或许还要派几个中级军官过来任职也说不准。默察天下大势,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这个时间里,山东我军主力将继续在鲁南的政策,军事上低调,经济建设上高调是既定的方针。但在东北,我们要秘密完成布局,不管是谁去东北,我都会做最大的支持,第一是军官上的支持,要选派忠诚,有能力,对我军总体战略有明确认识的兄弟过去。当然,山东和东北的联系要建立,陆路上的,海路上的,那边急缺的物资,只要山东有的,会全力支持过去。但不能大规模调兵,只能是将军官团派过去。要学习我们蒙山整军以来的经验,学会招降纳叛,就地募兵,学会建设根据地,学会抓经济建设。送去东北的人员,将按照分批进行的原则,将各方面的骨干送过去。结果嘛,不外三个,站不住脚,被人家赶回来,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站住脚但不成气候,那就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最好的呢,就是在东北打出一片天空来。等关内局势动荡,山东大旗一举,关外起兵呼应,大势可定!”
龙谦一番话,说得三人热血沸腾。
“司令,派我去吧,我一定争取第三种结果,在关外练就一支精兵,待司令登高一呼,部队挥军西进,破关而入,与我山东主力南北夹击,聚歼北洋主力于直隶境内,那时候,国内其他势力,怕是无人敢挡我蒙山军之兵锋!”鲁山慨然应道。
“好,志气可嘉!但进军东北,绝不只是军事问题。实际上,在山东乃至全国,也不只是军事问题。方声远来投,之所以我对其重视异常,正是因为此人熟悉海外反清势力的情况,且对局势有着超越我们团体诸人的认知。政治的精髓在于妥协,要学会在把握总体目标的情况下团结利用各方面势力的本领。千万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说实话,自庚子之乱后,满清其实已经亡了,现在的时代,就是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时代。据说袁世凯当初曾自撰一联:‘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足见其野心不小。关外豪杰众多,如果不能善加接纳,是完不成第三种目标的。另外,要学会与洋人打交道,你们已经见识了美国人和德国人的厉害,假如没有德国的武器,没有美国的技术,我们蒙山军不会有现在的局面。洋人都是逐利的,你实力越强,他就对你越尊重。”
“我明白了。”宁时俊道。
“明白什么?”
“明白司令为何要让大家写出对出兵东北的态度,你是想将明白大局的人派过去。”
“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根子还在山东。东北站不住脚,退回来就是,山东丢失了,蒙山军就完了。所以,周毅他们说的也不算错。可是,机会从来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不冒险,就没有收获啊。我也想稳稳地站住山东,静观局势之变化,但山东地理位置极为关键,为连接南北之枢纽,图谋蒙山军的,绝不止是袁世凯一路啊。我是认为,只要我军拥有了东北,即使丢掉山东,也是划得来的。但现在的情况,没有山东,就不能图谋东北。所以,留在山东的兄弟,担子一样很重。这样,不管我点将到谁,走的,痛快地走,留下的,做好艰苦奋斗建设根据地的准备。说山东,其实,我们手里只有鲁南两州,连子弹都造不出来,更别说枪炮了。就算能造枪炮,你们估计都想不到打一场仗得花多少钱。咱们从北京抢的那些银子,差不多都用在鲁南建设上了,后面的事情多着呢。”龙谦脸色阴沉下来,“就这样,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饭了,你们回去吧。关于东北的事,让我再想一想……”
第十五节 整编前后(五)
这一夜,很多人跟冯仑一样彻夜无眠。
下午散会后,冯仑回到自己的住所,越想越烦躁,于是跟自己卫兵打了个招呼,独自去了龙谦那里,想跟龙谦聊一聊,问在院子里读书的欧阳中司令在不在,欧阳中说司令正跟宁参谋长几人商议事情呢。冯仑问还有谁,欧阳中说还有王司令和鲁标统。冯仑便回去了。
田镇是个大镇子,商号密布,论繁华可比鲁南的村镇强太多了,东西向的大街两侧尽是商铺,大部分打烊了,但经营食品的店铺都还亮着灯。
冯仑在一家烧鸡店买了一只烧鸡,用油纸包着,径直朝周毅的住所走去。周毅等从曹州赶来的将领都住在田镇最大的客栈里,客栈已被后勤处包下了,用来接待从鲁南及曹州赶来的将领及他们的随从。
进了客栈,劈面遇到周毅的卫兵严玉龙,“周标统呢?”
“报告冯副标统,周标统在二楼他的屋子里,我正要给他打饭呢。”严玉龙曾是冯仑老三营的士兵,当然认识老长官。
“你去买几个烧饼来,再买瓶酒来,我和周标统喝一杯。”
严玉龙看了眼冯仑手里的烧鸡,“好嘞,马上就来。”
冯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老周,老周,你在哪里?”
周毅从最里头的一间屋里探出头来,“是你呀。”
“买了只烧鸡,让小严去搞点酒来,咱俩喝一杯。”
“不算违纪吧?”周毅笑着问。
“扯淡,这不是休息时间吗?谁他妈的敢管咱们?曹敏忠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儿来。”
“你小子,有心事?”周毅给冯仑扯过一把椅子。
冯仑瞟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靠窗摆了一张书桌,摆了一盏铁制的烛台,两根蜡烛都点着了,桌上文房四宝齐全,桌子上摊了几张纸,看来周毅刚才正伏案工作过。
“推荐各部的人选吗?”
“当然,明天要交卷呢。”
“就是来跟你扯这事。刚才司令叫了他们几个正谈呢。估计也是说这事。我以为你也在,没想到你倒沉得住气。”
“谁?鲁山?”
“当然,还有王和宁。”
“随他的便。”周毅起身给冯仑倒水。
“老周,你说说,这次整编,会给我一个什么位子?”
“怎么?没信心?”周毅朝桌子看一眼,“协统你不要想,但标统应当有你一个。”
“当然不会去想协统!但标统就四个,未必轮得到我吧?”
“嘿,怎么会这样想?”
“封国柱铁定有一个,这次将叶延冰招了来,我看肯定给他一个。这两个人,我比不了。就是石大寿,程二虎,邓清华,熊勋,范德平等几个,我怕是都争不过呢。”
周毅愕然,“老冯,你多虑了吧?二虎熊勋几个怎么能跟你比?现在担任副标统的,可只有你跟国柱两人!”
“范德平做王明远的副手,位子不是跟我一样吗?我心里真没谱。”
“想多了。虽然他没有跟俺通气,但他办事还是公道的,当初的四个营长,石大寿没法子跟你们仨比,我看用不着上火。来,喝茶,给的应当是南方来的新茶,味道真不错。”
“我从来不喝茶,费事。你说,如果宁时俊要当协统,你怎么办?”
“他干嘛当协统?做他的参谋长好好的。”
“参谋长不过是个幕僚,怎么跟带兵的实职相比?就像叶延冰,当个副校长,有屁的意思?如今找上了他的小姨子,无论如何也该给个实权位子了。老周,我总觉得,司令这一年来变化很大,大概是官升的太快了吧。”
“你呀,司令心思重,管着这么大个摊子,自然不能想过去一样跟咱们天天在一起,什么话都说。也是的,你跟着他在武定,就没有跟他扯过?”
“虽然都是蒙山的老兄弟,说句实话,还是他们八队的几个更贴心一些。延冰跟我都是六队出身,但延冰如今身份不同了。我比不过了。”
“司令最不喜欢扯过去的事,你是知道的。连石大寿,张玉林,梁华达这些人都受到重用,你瞎担心什么?我可是将你列为标统的第一个。明天一早,我会去跟司令聊一聊。没事的,别瞎想了。如果别人想还有情可原,你都没信心,还让别人怎么活?自蒙山整军,哪一仗你不是抗重担?放心吧。”
“我来,也是为了提醒你……凡事还是多存个心眼好。”
脚步声临近,周毅听出是严玉龙,便没有接话。果然,严玉龙喊了声报告,左手捧着一包烧饼,右手拎着一壶酒进来,将食物和酒放在桌上,出去又找了两个杯子和筷子来,替俩人倒上酒,然后出去了。
“来吧,喝点酒,天气开始凉了。”
冯仑不再跟周毅谈这次整编的职务安排,他赶到周毅有些缺心眼了。郑诚策划伏击龙谦的事情并未了结,如今郑诚尚未归案。换做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吧?下午龙谦叫了宁时俊等三人密商,那三人可都是当协统的当然人选。周毅的第二标驻守兖州,跟龙谦的联系越来越少,龙谦借此机会换上自己的心腹是极有可能的事。可是看周毅的样子,全然不去考虑。
吃光一只烧鸡,又吃了一个烧饼,一壶酒也喝得差不离了。冯仑便告辞离开了客栈,回去的路上被警卫营巡逻的士兵盘查了两次,搞得他心情愈坏了。回到住所竟然彻夜未眠。
第二天中午,冯仑竟然听到一个消息,说上午时候鲁山与龙谦吵了一架。这个消息让他感到意外,但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一营副营长兼一连连长刘春宁却信誓旦旦地说,他亲耳听到了龙司令在训斥鲁标统,鲁标统出来时一连的晦气。
冯仑兼任一标一营营长,刘春宁算是他的副手,他没问刘春宁跑到司令部干什么,只是追问了细节,然后就感到困惑起来。想了想,冯仑跑到鲁山的住所去打听消息。
冯仑虽是副标统,但一直跟一营营部住在一起,鲁山所住的院子也是临时租的,跟参谋长胡宗玉住在一起。冯仑赶过去时,见鲁山正对胡宗玉咆哮。鲁山在八队当小队长时脾气暴躁的很,但后来在龙谦的调教下性格沉稳了许多,鲁山发脾气骂娘的样子让冯仑想起了蒙山寨的时光。胡宗玉见冯仑进来,“正好,你老兄劝劝他吧。”
“老鲁,咋的了?生这么大的气?”
“哼,算了,跟你说也没用。”鲁山阴沉着脸,一把推开胡宗玉出去了。
“怎么回事?”冯仑望着鲁山的背影,低声问胡宗玉。
“他没说。刚才与司令吵起来了。挨了训,心里不痛快。”
这倒是新鲜事!这几年还真没人敢和龙谦吵架的。
“嘿,这个老鲁。”冯仑掉头出了院子,也不去寻鲁山,直接去了王家大宅找龙谦去了。
龙谦不在,他的副官欧阳中正在他的屋子里,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欧阳,司令呢?”
“哦,是冯标统。司令跟周标统出去了,有事?”欧阳中急忙起身让座,为冯仑倒水。
“别,我是来交卷的。”冯仑摸出一张纸,这是他上午时候写的关于东北局势的应对意见及整编推荐人选名单。思虑再三,他将自己推荐为标统之职了。
这件事上,应当当仁不让。
“哦,正在统计呢。司令等着要。”欧阳中接过来,插在桌上的一沓纸张当中。
“听说鲁山跟司令吵架了?”
“嗯,”欧阳中四下张望,似乎不想接这个话题。
“这个鲁山……”冯仑知道欧阳中不会对自己透漏细节,“那俺就回去了。”
“冯标统,明日上午十点在这里开会,我就不再通知你了。”
“好,我知道了。”冯仑知道明日上午将揭开谜底。
冯仑没有再去找周毅,但下午的时候,一标各营连长都知晓了鲁山与司令吵架的事,有几个人过来找冯仑,意思是请冯仑去劝劝鲁山,去向司令认个错吧。冯仑也想知道鲁山究竟为何与龙谦发生冲突,便再去了鲁山的住所,但胡宗玉说鲁山被封国柱拉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封国柱当初是和鲁山平级的八队三个小队长之一,或许封国柱的话鲁山能听进去?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人事安排外,鲁山会跟龙谦有什么冲突呢?论关系,鲁山毫无疑问是龙谦手下头号大将啊。上午发生的事,真的让冯仑感到迷惑不解了。
晚饭时冯仑再次来找鲁山,鲁山仍未回来,倒是叶延冰,程二虎蓝心治,江云等几人在胡宗玉的屋子里讨论着什么,见冯仑来,大家都不再说了。
“有啥事还瞒着我?”
“说鲁山呢,这小子,也不知跟国柱去了哪里。这不是犯纪律吗?”叶延冰道。
“鲁山究竟跟司令吵什么?真是糊涂!”冯仑道。
“谁说不、不是呢?有什么话不、不能好好说?”程二虎面有忧色。
“我看也没啥大不了的。都是老兄弟了,再说司令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没啥。等见了鲁山,我劝劝他,去给司令认个错,不就完了。”冯仑笑笑。
“是的嘛。”蓝心治道,“司令是一军之主,有什么意见又不是不能提?咱们都要注意维护司令的威信,就算鲁山哥有理,也不能去跟司令吵架呀。”
“延冰,这次你该回部队带兵了吧?司令总不会让你一直窝在军校吧?”
“在军校也蛮好的。听参谋长说,朝廷要在各省都建立武备学堂,如今咱蒙山军接管了全省的防务,说不定随营军校就会改编为武备学堂了。你没尝过滋味,在军校干也蛮有意思的。”叶延冰笑笑。
这小子,倒是会装。冯仑转脸对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江云说,“你小子,总是神神叨叨的。你消息灵通,济南、泰安一带的北洋军真的撤走了?”
“已经开始撤离了,估计本月底就会离开山东了。”江云细声细气地说。
“嘿,这下子咱们该进济南府啦!想当初司令说咱们会堂堂正正地占据省城,我还心里犯疑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的!”冯仑笑呵呵地说道。
“是的嘛。只要听司令的,咱们没准还要进北京呢。”程二虎这句话倒是说的利索。
“你们多心了。鲁山跟司令多少年了,吵一架也不算什么。”冯仑道。
“不能开、开这个头……”程二虎摇着头叹气。
第二天上午,蒙山军营长以上军官们再次坐满了司令部临时会议室。现在,营长以上军官全部配备了怀表或者手表,一部分是历次作战缴获的,也通过华源和中兴公司向外国商行购买了不少。因而计时也由原先的时辰计时改为了小时计时,所以没有人一个人迟到。十点钟,会议准时召开。
龙谦直接开讲,“昨晚看大家的报告一直到凌晨三点,关于东北局势的应对比较复杂,五花八门,但大家都表述了自己的意思。这个问题,我们专门召集会议讲。但整编方案不等人,需要抓紧上报兵部。今天,我将准备上报的整编方案公布。”
龙谦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纸,“欧阳中替我统计了大家的推荐意见,我看过后认为,大家对于部队整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所提的意见基本符合部队的实际情况,推荐的各部官长都是久经考验的军官,所以,我拟定的这份方案,充分参考了大家的意见。但也有我自己的考虑。弟兄们,部队扩编是件好事,我想几乎所有的人都对部队扩编抱着欣喜的态度,希望在部队扩编时得到提升,担负更为重要的责任。这个态度,我第一是赞成,第二认为理所应当。”
“但是,蒙山军是一个有严格纪律的军事组织,不是自由市场!不能讨价还价!如果有些高级军官自恃有资历,有战功就可以向我讨价还价,那就大错特错了!谁来当协统,谁来当标统,谁来当参谋长及各处处长,必须符合部队发展的要求!这就是我任命各部主官的依据。一句话,我说了算!当然,最终的结果,还要等兵部的批复。但太后及庆亲王既然让我推荐各部主官,想必不会驳回我的面子。谁不服气,谁就去随营军校回炉学习,将自己的素质提高一步再说。”
冯仑心里咯噔一下,这些话无疑使对着鲁山的。看来鲁山的协统一职竟然飞了。冯仑的目光寻找到了鲁山,见他竟然坐在了角落里,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坐在最前排。
“现在我宣布向兵部上报的任职名单。第五镇参谋长,宁时俊。副参谋长兼参谋处长,司徒均。另外,司徒仍然兼任随营军校副校长兼教育长。任命方声远为第五镇高级参议。任命瞿鸿翔为随营军校副校长。”
“任命为鲁山为预备役部队司令官,范德平为副司令,邓清华为参谋长。”
果然,龙谦竟然将鲁山跟王明远做了对调!这显然是对鲁山的惩罚。
龙谦继续讲,“司令部各大处的处长,基本没有变化。其中医务处处长由齐尚明担任。齐医官是在美国念过医学院的,自前年冬加入我军,为我军医务正规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由他来担任医务处处长是众望所归。”
齐尚明是跟随大卫回来的美国华侨,精通西医,蒙山军野战医院的组建成立跟此人有莫大的关系,在他的联系下,去年又有七名留美的学医华侨回国加入了蒙山军医院,使得蒙山军医疗水平有了质的提升。
冯仑不在意总部各大处的任命,他关心的是野战部队的主官人选。
“古小林为警卫营长。梁华达为直属工兵营长,刘连娃为辎重营营长。迟春先为骑兵标标统,贡开辰为炮兵标标统。根据实际情况,骑兵标暂时不设营一级编制,编五个连。炮兵标暂编两个营。工兵及辎重兵的作用大家在本次抗洪中已经看到了,将来一定会继续加强其力量,所以,梁华达及刘连娃两位营长在第五镇内部享受标统之待遇。”
龙谦停了片刻,喝了几口水,开始宣布最重要的内容,“以第一标为主组建第九协。协统王明远,参谋长胡宗玉,副协统兼第十七标标统,封国柱。副标统兼参谋长张玉林。第十八标标统,石大寿。副标统兼参谋长韩子英。以第二标为主组建第十协,协统周毅,参谋长蓝心治。副协统兼第十九标标统冯仑。十九标副标统杜三立,参谋长郑双庆。第二十标标统,叶延冰。副标统,吴念。参谋长,刘春宁。预备役二营整体调入第九协,三营整体调入第十协。留预备役一营为本,扩建预备役部队,作为主力部队的补充来源……下面,由宁参谋长宣布各协各标的具体组建方案及各营营长人选……”
冯仑终于将心落在了肚子里。执掌一标就可以满足,何况还兼任了副协统呢。他注意到了几名在不同时期加入蒙山军的清军降将都受到了重用,比如韩子英,瞿鸿翔等。但却没有太在意宁时俊接下来宣读的主力部队的具体组建扩建方案,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原营长程二虎、熊勋、盛光、丁小富,情报处行动队长蒋存先,随营军校教官许公持等几名悍将没有编入主力部队任职,而是全部被调入了预备役部队任职了。
第十六节 整编前后(六)
宣布整编方案后,龙谦接着宣布了第五镇各部的驻防地域:第五镇司令部及直属分队将进驻济南府及泰安府。第九协部队负责守备济南以东青州、莱州、登州三府,第九协司令部及直属队驻莱州,第十七标进驻登州,第十八标驻青州。第十协部队负责守备沂州、兖州、曹州、东昌四府,第十协司令部及直属队驻兖州,一部进驻曹州府。第十九标驻沂州,第二十标进驻东昌府。这样就完成了第五镇在山东要地的展开。
两个主力协所缺兵员将从各自的驻地募兵补足。
预备役部队在调出二营和三营后,成建制的部队只有老兵比例最高的一营了,龙谦下令预备役部队司令部暂留武定府,驻守沂州费县的预备役一营也将前来武定府归建,在武定府募兵再编两个营。这样,就需要从司令部直属队及两个协中抽调一部分老兵及下级军官以便迅速搭起两个营的架子。龙谦放了狠话,这次补充建设预备役部队,由镇台参谋处统一抽调骨干,抽到谁,各部必须全力支持。这是考验你们大局观的时候,预备役一下子支援出两个战斗力很强的建制营给主力部队,人总得讲点良心嘛。
龙谦要求各部在两个月内完成补充缺额的任务并按照训练大纲展开训练,司令部在两个月后对各标进行第一轮点验。龙谦强调,此番任命的各部官长在兵部正式批准后生效。但如果过不了点验一关,主官即行撤职,另选贤能。
整编方案一出,除掉鲁山等一批没有安排职务被调入预备役的军官们,全军皆大欢喜。
留守青城县的,在抗洪中立功受奖的预备役二营五连连长黄锦辉是没资格参加整编会议的。但十分关心部队的大整编。听参谋长邓清华传达完部队整编方案后,压下对部队大扩编的喜悦,立即陷入了巨大的困扰中。闻名全军的勇将鲁山竟然替换了王司令,出任了预备役部队的司令官。自己所在的二营及并肩参加武定抗洪的三营整体被编入主力部队,其中二营调入了十协,三营调入了九协,据说还会扩编。毕竟在编制上两个各辖两个步标的步兵协目前各自只有一个标。黄锦辉不相信另一个标会依托预备役调过去的营去扩编为标,毕竟是后娘养的,而且,自己的营队比起主力部队的营,还少编了一个连,他妈的,该叫队了,黄锦辉认为还是称呼连长更威风。
这次整编,印证了黄锦辉对预备役部队的认识,它就是为主力部队训练储备队伍的。预备役,预备役,文化课成绩不错的黄锦辉已经可以读报纸了,字少说认识了上千个,琢磨预备役这三个字,越琢磨越泄气。不过,这次自己将跟随营队回到主力部队中了。从勤王之役的两年来,部队番号一变再变,当初自己参军受训的老四连已经堙没在军史中了,当初的老连长范德平如今已是预备役部队副司令,升的是够快的。而自己不是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即从一个小兵升到了连长吗?
按照一般的解释,预备役部队是与原两个步标平级的单位,这次王司令直接就任第九协协统也说明了这点。那么,老连长范德平岂不是已是和封国柱,冯仑平级的大人物?这又有点可笑。预备役如今只剩了一个空架子,成建制的部队只剩了正往这里赶来的老一营,怎么跟人家九协、十协比?想到编制充实,老兵最多的老一营,黄锦辉又有些不解,如果由预备役抽兵支援主力部队,那么老一营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些超龄服役的老兵是换不来的财富。在军校学习时,教官曾反复强调过参加过三次以上,特别是负过伤的老兵的重要性,认为这样的老兵至少顶三个新兵。当初在西沽与德国人血战,战斗结束后,老营长,如今从预备役司令位子上就任九协协统的王明远对自己说,小黄,经过这一仗,你算是脱胎换骨了。当时不明白营长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能够与人高马大,训练精良的德国人拼杀中活下来的自己,已经摘掉了新兵的帽子。果然,娘子关之役后,自己即当上了班长,回到根据地,自己就是副排长了。黄锦辉总结自己的从军生涯,西沽那场惨烈的白刃拼杀是最关键的一步。班长就死在那一仗里,自己尸骨仍未得回到故土。黄锦辉常想,如果班长活着,现在或许已经当上了营长吧?而自己这次到十协,会升入关键的营级,从而进入高级军官的行列吗?黄锦辉感到沮丧,不像其余两个连长那样兴高采烈。为什么,因为他觉得预备役部队低人一等,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鲁山是因为与龙司令发生了冲突才被贬入预备役的。鲁山名气多大呀,蒙山军打开郑家庄,人家就是副司令了,和周毅平级,比王司令的职务都高。那时自己还在家里务农呢。所以鲁山对于黄锦辉,那就是高高在高不可攀的存在。
鲁山怎么敢与龙司令当面争吵呢?黄锦辉几乎是在下意识里将屁股坐到了龙谦一边。这支部队是谁的?毫无疑问是司令的。叶延冰副校长,哦,如今又回到主力部队任职了,在军校给他们那一拨学员讲军史时就反复讲过,没有龙司令,蒙山军就是一帮占山为王的草寇,绝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而龙司令,黄锦辉是认识的,这个认识,是指龙谦认识他。最早在西沽之战后就认识了。王明远营长亲自将自己介绍给了龙司令,说自己在白刃战中干掉了三名德国兵。龙司令大为赞赏,那时自己第一次面对全军最高统帅,平易近人的印象是最深刻的,黄锦辉没觉得龙司令有多威严,和士兵们有说有笑,一起吃饭,聊天。
娘子关夺关之战是叶营长的一营干的,但从其他连队抽调了几十名老兵,黄锦辉报名参加了那一仗。比起西沽血战来简单了许多,伤亡也小的多。战后龙司令再次跟他交谈,称赞他主动求战的精神——有这股子劲,完全可以当班长!自己真的就当上了班长,那是自己迈入军官行列的最关键一步。而这次武定抗洪,自己的五连受到的司令部嘉奖,龙司令亲自来五连宣布嘉奖令,还跟自己聊了一阵,祝贺自己当上了连长——连长是军队之父,班长是军队之母。你过去是个好班长,希望你当好连长!
鲁山标统怎么能与司令吵架呢?不知道缘故,黄锦辉立即判定鲁山不对。不过,司令就因为这个就惩罚鲁山是不是有点那个?嗯,有点心胸狭窄了。大概鲁山很懊悔吧?
黄锦辉很快见到了走马上任的鲁山。他和三营另一位叫莫新伟的连长,以及九个班排长被叫到了原先王司令的院子,身高马大的鲁山司令完全没有被贬斥的沮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根据王司令及你们营长的推荐,你们几个将要留在预备役部队服役。这是命令!经过了总部参谋处的签署认可!你们马上回去安排下交接,然后找邓参谋长报道!”
黄锦辉注意到莫新伟跟自己一样,有些意外的感觉。
“怎么?不愿意?你们都是预备役的精华,连自己的老部队都看不起?告诉你们吧,预备役将要大扩充,总部抽调了大批优秀的军官来充实预备役呢。马上你们就知道了。之所以留下你们,恰恰是因为你们优秀!”
尽管黄锦辉不愿意,但军令如山,不能不服从。自参加蒙山军,最大的变化就是学会了服从,即使是上司下令他去跳黄河,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这正是平民与军人根本的区别。黄锦辉及其十人马上各自回到自己的单位,那边也接到了命令,黄锦辉将五连交给了副连长。
鲁山司令的话很快得到了证明。全军一批“名人”,如程二虎,丁小富,盛光等著名的营长,全军闻名的神枪教官许公持(黄锦辉在军校即受过许教官在射击方面的点拨),武术高手,现在最神秘的情报处任职的蒋存先,竟然在这次整编中齐刷刷地调入了预备役部队,据说是为预备役扩军准备的带兵人才。
黄锦辉惊讶道,难道龙司令要将预备役扩建为一个协的规模吗?那可太好了。
但接下来的训练与平时完全不同,除掉练习小分队奔袭作战,伏击及爆破外,重点加强了马术,自救等内容的训练。原先预备役部队只有一个骑兵通信排,现在从骑兵营调来了三十几名骑术高超的老兵和七十匹战马加入了预备役,所有人都必须学习骑马,不擅马术的黄锦辉被摔的七荤八素,但经过一个月的训练,磨破了大腿,总算是基本可以驾驭奔驰的战马了。
这次加练了徒手及白刃格斗的科目。总教官是蒋存先。与之前反复练过的拼刺术不同,这次是一对一,一对二的格斗,蒋存先从情报处行动队带来的四个教官都是徒手格斗的高手,黄锦辉怀疑他们都出身武术世家,因为这帮人太狠了,总是教他们一招制敌的狠辣招数。在黄锦辉看来不免有些残忍,比如撩裆腿,锁喉术,就是一招杀人嘛。
白天是紧张的训练,晚上要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是来学习,主要讲东北的气候,民情以及俄军与日军的装备,训练及部队编成。这让黄锦辉意识到他们将要承担非常特别的任务,目的地显然是遥远的东北。
一批新装备也被送到预备役司令部,有百余支崭新的德式步枪,最令黄锦辉感兴趣的是送来了四十支涂着黄油的德国造匣子枪,弹匣容量十发。随枪配备了五百发子弹,够多了。不过每人只领到二十发。
之所以叫匣子枪,是因为这种尺寸很大的手枪是装在一个木匣子里的。黄锦辉也领到了一支——连长以上的军官都分到一支。黄锦辉早就希望自己能有一支手枪了。不过手枪很重,差不多有三斤重了,单手持枪射击不是件容易的事。许公持亲自教授他们这种射程超过五十米的手枪射击要领,因为射击时枪口上跳厉害,许公持要求他们手心向上横握射击,从左到右自然形成了一个扇面。这种射击的窍门很快就被黄锦辉掌握了,感到这支大尺寸手枪威力十足,自然十分的喜爱。
训练是有针对性的,鲁山司令将部队分成了几部分,黄锦辉等六十余人编为第一队,队长为程二虎,接受着最为严酷的训练。虽然上面不说,黄锦辉也意识到他们将要去东北了,因为在他看起来有些奢华的服装业发了下来,狼皮坎肩,皮裤以及厚底的皮靴子。这些东西显然是为去东北执行任务准备的。
训练分科目考试,射击,格斗,马术,化妆,徒步越野以及文化课,两次不合格的被淘汰出第一队,进入熊勋营长为队长的第二队继续训练。黄锦辉和莫新伟均通过了各项考核,这让他感到骄傲。
十一月底的一天,鲁山召集一部分军官和士兵开会,通报了龙司令去北京的情况,说部队整编方案已经获得朝廷的批准。然后正式宣布了他们的任务,以预备役部队为主,将要组成一个特别支队前往东北执行任务。部队将分批化妆出发,第一批为经过严格考核的第一队剩下的四十四人,鲁山亲自带队,黄锦辉、莫新伟都在其中。这一批名单中,程二虎,丁小富,迟春先,许公持等均名列其中。除掉十几名军官,就是约三十名精锐的士兵,其中自少有一半是班长副班长。
鲁山重点强调了纪律。他说,这次前往东北,是为了执行司令的战略展开的大任务,我们将在东北为司令打出一片新的天空。各位都是蒙山军精锐,除了个人战斗技能出色,带兵经验丰富外,最主要的是忠诚。忠诚谁?当然是蒙山军和龙司令!这一点必须死死地记在心里!但我们到了东北,却不准打出蒙山军的旗号来,这是一条死命令。所以,我要求,每个人都不能当俘虏,如果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能逃脱时,战友有权有责任不让落入敌人手中!
黄锦辉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鲁山被调入预备役部队,显然是提前布局。看看身边的战友,黄锦辉升起了自豪感。
“沿途及东北已有情报处妥善的布置,我们将化妆为商户的保镖,随身带好配发的手枪,长枪,子弹及手榴弹藏在货品里,明早出发。留下的由范副司令及邓参谋长统一安排,将分批抵达东北。”
第十七节 整编前后(七)
留守沂州的陈超早已获知了蒙山军被改编为总揽山东全省防务的北洋陆军第五镇了。这个消息,令沂州各界至为兴奋。这预示着华源及中兴两大实业集团将走向全省,而不是局限于鲁南。
蒙山军主力北上抗洪后,陈超在鲁南忙的要命,完全顾不上蒙山军在曹州、武定两府的抗洪。只是通过情报处留守机关获知一些部队的消息。
华源公司目前和德、美、英三国洋行商谈着七个合作项目,其中军工方面的两个,分别是子弹生产线和底火生产线的引进。其余五项为民用方面。对于两个军工项目,德国人和英国人争的很厉害。而中兴实业据说也有差不多的项目在洽谈中,其中有一项龙谦极为关注的火炸药生产线的扩建,已经与美国方面签订了意向书,但正式的合同尚未签订。英国人热切地希望入股中兴煤矿,大概他们在北方的开平煤矿中尝到的甜头。德国人并不局限于与华源的合作,他们也将触手伸向了兖州,对中兴生产的手榴弹很感兴趣。希望拿到手榴弹的全套图纸。龙谦来信说可以将手榴弹的制造工艺给德国人,因为那东西对于德国人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在得到几个样品后很快就可以仿制出来。龙谦指示中兴,就此和德国人展开谈判,希望购买德国人的炮弹生产设备和技术,先解决小口径的,比如37mm和57mm口径的,但这项意义重大的技术引进受到英国人的干扰,目前还在扯皮中。
浸淫于商海的陈超已经理解了龙谦反复强调的市场及资源的真实意义。虽然华源及中兴已经在外地展开了自己的商业网点,比如在济南、太原、天津、汉口、南京、广州及上海,都有了晋源票号的分号及华源、中兴的代销点。但资源的局限性已经被陈超品尝到了。另外就是成本,虽然唐绍仪介绍来的留美同学詹天佑先生主持的台枣铁路已在九月份竣工通车,沟通了兖州与大运河的联络,使得枣庄煤矿的煤焦产品运输成本下降了一倍有余。而沂州至枣庄的公路也在紧张施工中,这条投资高达百万两白银,用上最为先进的建筑材料洋灰的高等级公路预计在明年夏天即可全部竣工,但对于山高沟深,交通不便的鲁南来说,交通问题远远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因主持了国内第一条自制铁路建设而兴奋不已的詹天佑先生迫切地提出早日上马沂州至海州(今连云港)的铁路。这个建议最早是龙谦提出的,当时台枣铁路刚刚上马,詹天佑立即对这个更具野心的建议表示完全赞同。华源和中兴的建设过程中尝尽了从美国进口的重型设备,尤其是炼钢设备转运之苦,且不说德国人愿意不愿意,问题是他们主持建设的胶济铁路尚在缓慢施工中,最快也要1904年方可建成通车。德国人在最初对台枣铁路横加干涉后未果后,摇身一变又开始拉拢鲁南,特别是听说鲁南有意上马沂州至海州的铁路后,提出了许多合资和合作方案,特别是军火工业方面的合作意见,与美国人展开了竞争,希望鲁南放弃修筑新的出海铁路,以保证他们正在修筑的胶济线的作用。而最强大的英吉利国也插手进来了,支持鲁南修筑沂海铁路,英国人自然有自己的算盘。而在台枣铁路修筑中尝到甜头的美国人更是不甘落后,提出以华源和中兴股份为抵押,贷款给鲁南300万美元以开工建设沂海铁路,当然,有关物资必须从美国进口。
詹天佑已经匡算了沂海铁路的建设费用。台枣铁路实际用银154万两,折合银元大概是220万元。比预算节省了23万元。沂海铁路里程是台枣铁路的三倍有余,但由于技术的熟练和地形,实际建设成本不会是台枣的三倍,大概有六百万银元即可拿下来。如果拿到美国的300万美元贷款,正好就是建设预算的数额。这就不需要为资金发愁了。
但用公司抵押贷款的大事需要龙谦的批准,报告送到了武定府,主持完整军扩编事宜的龙谦却带宁时俊和江云去了北京,据说是像朝廷面禀第五镇组建情况去了。
陈超早就认为龙谦应该去趟京师了。朝廷将威胜军右翼扩建为北洋第五镇,足见朝廷对龙谦的信重。北洋新军一共就组建了六个镇,蒙山军就占了一个,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但自从辛丑年春龙谦率军返回郑家庄,龙谦竟然再未登过京师的门。这哪里行?陈超虽然有着传统知识分子的性格,但也晓得朝廷的事如果不走门子,事情是绝对无法办的。县衙里的运作方式陈超基本清楚,即使办个房屋过户手续,不打点有关胥吏你是办不成的。由小及大,朝廷也是一样的德行。
另外就是军费问题。陈超不懂军事,但晓得军队就是烧钱的机器,这两年来从德国人手里购枪购炮,从晋源票号流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几百箱子弹运回来,都在训练场哗哗地打出去了。那打的不是子弹,而是银元啊。尚且不说每月固定开支的军饷了。
组建第五镇,兵员装备肯定扩大了,朝廷的银子拨不下来,只能靠山东一省来养兵,即使是周馥巡抚与龙谦私交不错,六成的负担将落在鲁南身上。为什么?因为华源及中兴的强势崛起,为沂、兖两州带来了翻了数倍的税收。但鲁南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光是交通一项,龙谦主持制订的建设规划就令人头疼。他不仅要彻底沟通沂州和兖州的联系,还要建设兖州至泰安,沂州至青州的高等级公路。一条台枣铁路,一条沂州至峄县的公路就让陈超领教了交通建设的投资的巨大了。再修建两条高等级公路该花多少钱?
而且,几乎所有的工厂都计划扩张产能,哪一样不需要银子支撑?
好在龙谦既知兵,又懂经济。他去北京,一定会向朝廷伸手的,如果第五镇的军费由户部负责,那可就大大减轻鲁南乃至山东的压力啦。
组建第五镇,龙谦出任统制官,叶延冰出任第十协副协统兼第二十标标统的消息激动着陈超。最初得到消息的那几天简直难以自已。当然沂州官府及华源实业高层都郑重其事地向陈超表示了祝贺,为此,陈超还在沂州连续订了两天的酒席宴请官府要员和华源实业的同僚。但一些心里话只能对家人说,比如尤氏和陈淑,那几天尤氏因为龙谦率军北上,住在陈淑家里帮着照顾孩子,陈超基本上不会自己的家,每日下班都去陈淑那里歇息。便跟妻子和侄女谈及三年来的巨变。想想三年半前龙谦率几百人打开郑家庄的情景吧,谁能料到仅仅三年,他竟然走到这一步?手下有了近两万精兵,还有了自己铁打的地盘?纵观历史,有几个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如今第五镇已经接管了山东全省防务,有周馥的全力支持,各地那些巡防营谁敢与蒙山军作对?你们瞧着吧,最多再过三年,龙谦必将控制山东全省,成为名副其实的一路诸侯!
对此,陈超有着绝对的信心。龙谦利用大势的本事无人可及,想想吧,一次北上勤王,竟然靠上了西太后这棵大树,在朝廷有了最为深厚的奥援;一个华源,一个中兴,将山东官场紧紧地绑在了自己身上,沂州兖州知府衙门,甚至巡抚衙门,包括山东藩司,为什么如此支持华源和中兴?那是因为龙谦给了他们股份!支持华源和中兴完全是为了自己!利用一个大卫,将美国人绑上了鲁南的战车,利用司徒均,与占领青岛的德国军队牵上了线;如今,英国人也急吼吼地往进凑,如果不是龙谦在美国长大,谁能如此轻松自如地与洋人打交道而不吃亏?真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多远啊。
尤氏则惦记着女儿陈娴的婚事。原定在十一月初九日为叶延冰和陈娴办喜事,日子确定后,提前将叶延冰乡下的寡母接到了沂州。新房也物色好了,是沂河东一处两进的院落,距随营军校不远。但叶延冰只同意租而不同意买。之前还不理解,看来龙谦是给叶延冰吹过风的,早就准备将连襟召回野战部队了。如今得到可靠的消息,也接到了叶延冰的来信,他的第二十标将进驻东昌府,在沂州买房子就没必要了,因为陈娴肯定会跟着他去东昌。就是陈淑,怕是也要到济南生活了吧?
聊到这里,抱着振华的陈淑说了句,俺早就知道,实在是没必要置房置地的,便是济南,谁知能住几年?他的心太大,咱家怕是一辈子要跟他漂泊的。
尤氏开心地笑,人往高处走,谁能想到淑儿你会以这样的身份去济南府?只是可惜了这所房子了。
陈淑说,婶娘,他一定会请叔父去济南帮他的,或许是今年,或许是明年,咱们全家就在济南团聚了。倒是小娴,只能跟叶延冰流浪了。军队嘛,总是调来调去的,没个定数。
尤氏则心忧陈娴办喜事的日子怕是要延期了,这都十月下旬了,叶延冰还在东昌呢,部队刚接防,又要招兵,又要接受装备展开训练,根本没时间回沂州张罗自家的婚事。眼看婚期将近,好多该男方办的事还没个踪影。亲家太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一切都要等出息了的儿子回来张罗。陈淑提出婚期延期,但尤氏又不愿意。这几日主要就是在盘算这件大事。
尤氏与陈淑谈着家务,陈超却在想,龙谦如何得知蒙山军会被朝廷扩编为第五镇并接管全省的防务的?如果没把握,叶延冰又如何阻止买宅子而宁愿租一所房子成亲?联想到过去发生的许多事,陈超不禁对龙谦超乎常人的目光畏惧起来。
“那件事,怕是要照淑儿的意见办。淑儿,你给延冰去封信,征求下他的意见。另外,”陈超对妻子说,“我不方便出面,你去见见亲家太太,看人家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意见,重新选个日子吧。延冰身负重任,不能打扰他带兵。”陈超听妻子与侄女叨叨小娴的事,最后做的决定。
马上发生的另一件事业不得不使叶延冰的婚期延期了。十月底的一天,陈超接到情报处科长王之峰的一个口信,说龙谦请陈超即刻启程赴济南,有要事面谈,已经安排好了护送的人员,王之峰亲自护送陈超去。
“你家司令已经从北京返回了吗?”陈超问王之峰。
“这个俺也不清楚。既然江处长传来消息,想必司令已经到了济南府吧?咱们何日动身,请陈先生示下。”王之峰在陈超面前毕恭毕敬。
第十八节 整编前后(八)
陈超在动身之前,听到一个惊人的传闻,说被调入预备役担任司令的鲁山随同几个军官叛逃了,不知去了何处。因司令部主要军官全部离开了沂州老营,陈超立即用电话找到了被提升为随营军校副校长的瞿鸿翔,核实这个消息是否属实。瞿鸿翔也表示惊异,说他听到了传闻但不知真假,目前司令带宁参谋长等人去了京师,司徒副参谋长带司令部各大处去了济南,与巡抚衙门商量第五镇司令部的驻地,联系不到。不过,希望陈先生不要传播这个消息为好。
怎么会联系不到?陈超一向钦佩蒙山军消息之灵通,传递之迅捷,怎么会出现联系不到的情况?陈超怀疑瞿鸿翔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军队有自己严格的纪律,不透露内部消息也是预料中事。
鲁山又怎么会叛逃呢?叛逃去了哪里?去投靠北洋袁世凯吗?浓重的疑团笼罩了陈超的心头。
如果细数龙谦手下大将,鲁山差不多是首屈一指。就因为没有当上协统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将肯定在蒙山军内部引起剧烈的动荡。部队刚刚完成整编,而龙谦此刻又不在部队,这个严重的事件会带来何种后果,真让人感到揪心。
鲁山的妻儿就在沂州。获知消息的陈超立即打探了李文秀的情况,结果是李文秀及鲁山尚未周岁的儿子一切正常,没有失踪,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依旧安稳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鲁山带着一部分军官叛逃——其他人是谁?没有人能告诉陈超消息的情况。
第五镇整编的结果陈超已经获悉了,是司令部参谋处留守人员奉命通报的。当时他便惊讶于鲁山与王明远的对调,感觉到这个结果有些意外。王明远也是龙谦极为信任重用的将领,但“二一”整编就离开了主力部队,留在郑家庄训练预备役官兵,平时很少见面了,但却很熟悉——在老家时,陈超与王明远很熟的。那是个忠厚可靠的青年,至今尚为婚娶。当初妻子尤氏曾有意将小娴许配给王明远,但陈娴却相中了叶延冰。
带着震惊和疑惑,第二日陈超便再王之峰等数人的护送下踏上了去往济南的行程,十一月初三日到了久别的济南。屈指算来,上一次来省城,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论民智之开蒙,观念之新潮,济南自然不能与北京、上海、南京、广州、天津、武昌等大都市大码头比。久居山野的陈超更是耳目蔽塞。他对满清朝廷的不满来自科举失利,更来自放弃科举幻想后在陈家崖的闭门读书。如果是先前的读书是为了应试,那么后来的读书就是为了灵魂的宁静了。不记得是哪位先贤说过,古之读书为己,今之读书为人。薄有家资的陈超是具备隐居读书的条件的,在放弃科考后,陈超很是静下心来读了些书。王船山顾炎武黄宗羲等先贤的遗著给了他思想的启迪,让他开始思考一些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陈超开始关心贫困,乐于扶助邻里,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贤达士绅。龙谦带江云化妆侦察郑家庄一带地形,第一次结识陈超并做客陈家,在于陈超的长谈中就隐约意识到陈超具有难得的民主思想萌芽。
实际上,陈超的民主思想来自那几位晚明思想家的启迪。
鄙视自明代以来彻底统治思想界的程朱理学的王船山曾说,“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天下私一人”深得陈超激赏,和黄宗羲对君主制的大胆质疑联系起来,陈超就比较能够接受龙谦的思想了。
随后,陈超经历了乡间巨变,宁静的,一成不变的故乡成为了响马盘踞的“根据地”,陈超虽然在龙谦的庇护下未曾损失财产,更没有人身方面的受辱,但现实是残酷的,由于蒙山军的占据,家乡成了匪窝,遭到了官军的轮番进剿。
但正是这种动荡的生活让陈超认识到了龙谦及他一手打造的蒙山军的与众不同,认识到了龙谦的雄才伟略,从怀疑到合作,再到甘心加入龙谦集团跟着他冒险,陈超经历了漫长的心路里程。促使陈超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是龙谦统率的蒙山军的所作所为。陈超压根就没想到,一支盘踞蒙山为祸地方多年的响马,竟然有如此严明的军纪,不抢劫百姓,不淫辱妇女,甚至全心全意地造福乡里。如果这是无恶不作的土匪,那么官府官军算什么?
陈超目睹着龙谦以郑家庄为中心的十几个村庄为根本,招兵练兵,屡次击败进犯的官军,部队越大越大,越战越强,接受招安,率军北上勤王,摇身一变成为官军,再驻军鲁南两州,励精图治,发展工商,开创了一个陈超瞠目结舌的大好局面,直至蒙山军被扩编为北洋六镇之一,成为占据全省的朝廷最具战斗力的新军之一。回想其过程,直如做梦一般。
陈超当然知道龙谦不仅不是忠于满清的孤臣,相反却是抱着推翻满清重建国家的“奸雄”。但陈超经历了蒙山军占据陈家崖的一段时光后,越来越接受了龙谦的思想和蒙山军的所作所为,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视若亲生的侄女与龙谦私定终身了。
蒙山军已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其崛起的势头之猛,连身处其间的陈超都有些不敢相信。但鲁山事件却沉重地压在陈超心头。私下问过王之峰,他是江云的主要助手,应该早已得到消息了。但王之峰却说尚未得到确切的消息,此事不能乱传。如果属实,龙谦当如何善后?陈超心乱如麻,偏偏王之峰等数人一切如常,有说有笑,浑然未受此事的影响。
是谣言吗?但与瞿鸿翔的电话已经证实了确实存在传闻。所谓无风不起浪,难道情报处会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
鲁山的音容一直萦绕在陈超心头。无论如何,陈超难以相信鲁山会叛变蒙山军。龙谦治军是有一套的,主要部下的升降也是常态,当初叶延冰因为一次小过被免去了营长之职,调去随营军校坐了两年的冷板凳。也没有看出叶延冰有什么不满。“二一”整编,王明远不是也受到了冷落?还不是兢兢业业地在龙谦指定的岗位上干着指定的差事?而且干的蛮好?便是鲁山,当初当副司令却毫无兵权,也没有听到他发牢骚呀?何苦在蒙山军蒸蒸日上之际自毁前程?
王之峰看出了陈超的心事。晚上住宿时,王之峰对陈超讲,陈先生,您身份不同,部队的事,其实不需要瞒你。有一条请你放心,司令对部队的掌控不需要担心,部队对司令的忠诚也不需要怀疑。即使鲁山之事是真的,也无妨大局。等您见了司令,一切都清楚了。
王之峰的劝慰让陈超心情开朗起来。也是啊,见了龙谦,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陈超到了济南,有人在城外接了他们,将其接至城内一条颇有江南水乡风格巷子里的一处院落住下了。陈超不认识接待他们的人,但晓得一定是情报处的暗桩。之前多少闻听一些情报处的传闻,尤其是搬至沂州后,好多商业上的消息,以及在外埠开商号都有赖于情报处的情报,他便知道龙谦直管的情报处在许多大城市都有了自己的点。
陈超骨子里不喜欢特务政治一类的东西,《二十四史》中,研读最勤的是《明史》,私下认为明朝与其说亡于外患和流寇,还不如说亡于阉宦之手,特别是宦官主持的东西厂。有一次跟龙谦提到这个,龙谦却说,你将情报处比作东厂,实在是高看他们了。但成大事者,重要的条件之一就是耳聪目明,情报处就是我的眼睛,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啊。放心,情报处做不了锦衣卫和东厂,我也不会让它成为锦衣卫和东厂。
王之峰将陈超安顿在上房,“司令行程有点变化,在京师多待数日,请陈先生先安歇几日吧,若要逛逛济南,跟我说,我来安排。”
“济南变化蛮大哟。之前来过两次,都有些认不得了。”房间里烧着铁炉子,很暖和,陈超坐在炉子边的椅子上,示意王之峰也坐下来,但王之峰依旧站立在那里。
“这倒是。袁世凯还是能办事的。他主政山东时日虽短,但改扩建省城很是做了些事情的。今日鞍马劳顿,先生若要游玩,我看明日再说吧。”
“这个不急。若是方便,给我找几份报纸来看。”
“这个好说,我就去交代。”
很快,他们给陈超送来一大堆书报。午饭后小憩一觉,陈超开始阅读报纸。
自从在龙谦书房看到一批“大逆不道”的报刊,陈超就晓得世道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鲁南经济飞速发展,但却没有公开发行那些反清的书报,陈超认为一定是龙谦的有意为之,现在看来,龙谦这样做,颇有些深谋远虑的味道。
送来的书刊中有《大公报》、《清议报》、《国民报》等报纸,日期刊数不全,看来是匆匆找来的,还有一本瑞士人卢梭的《民约论》,起初陈超对外国人的书不感兴趣,但很快就将他迷住了。卢梭在书里说,自然状态下的人,都应该享受自由和平等,国家的主权属于人民,人民有权推翻破坏社会契约、蹂躏人权、违反自然的专制政体。
臣民可以做国家的主人?无论贵贱,人与人都平等?如果社会不公还可名正言顺地造反?如果没有之前跟龙谦的无数次长谈,初次看到这样的书,陈超的感觉一定是遭遇五雷轰顶!现在就不同了,陈超可以心平气和地读完这本小册子,并且掩卷沉思其内容的合理性。
这有赖于两年来与各国商人的交流。从他们的口中,陈超知悉了英、美、德等国的现行政体,相信了没有皇帝的国家存在并且别开生面。其中英国的君主立宪政体尤得陈超激赏,认为比美国更为优越。所以,他格外关注流亡日本的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文章,可惜《清议报》只有寥寥几份,更没有看到如《少年中国说》一样激情澎湃的文章。
如果满清也实行君主立宪,就像日本和英国一样,可否走得通?在陈超的认识里,有清一代的帝王都不是昏君,包括被架空并软禁的今上光绪。他们勤政,博学,绝没有像万历皇帝一样数十年不上朝的昏聩之举。近代遭遇种种外患,既有洋人的问题,也有朝廷自身的问题。而朝廷自身的问题,正是出现牝鸡司晨,慈禧把持朝政数十年,事情都坏在了这个女人手里了。
一直到王之峰请陈超用晚饭,才打断了陈超的沉思。晚饭时,陈超问王之峰有没有龙谦的准确行程,王之峰说之所以改变行程,是因为朝廷临时召见司令,具体何时回来,尚未得到消息,“济南名胜甚多,大明湖,千佛山都是胜景,先生如有兴致,明日我便陪先生逛逛如何?”
“那也可以。”陈超答应下来。
次日,王之峰找了一辆四轮马车,一看就是华源的产品,带着陈超在几处著名的风景区转了一天,路过巡抚衙门时,陈超曾有拜会周馥的念头,但随即打消了,或许龙谦召他来济南,并不想让周馥知晓呢。想到这一点,陈超意识到龙谦已然形成了独立的势力,这股势力当然是以蒙山军为核心的军事集团,但可以感觉到龙谦正在朝其他方面延伸,比如实业方面。据说龙谦任命了一个姓方的高级参议,颇受重用,也可视为龙谦有意识地加强了文官集团的建设了。
在大明湖沿着湖岸缓慢行走,湖中夏日间茂盛的荷花已然调零,冬天里游人寥寥,整个湖区蒙上了一层灰色,连天空也是灰色的,比起鲁南清冷但明朗的天空来,让人感到压抑的很。
“这个季节真不是游览的时节,春夏之际来这里,风光很不错,‘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南之胜,半在于此湖啊。”
“先生是雅人,俺们这些武夫是不懂的。”王之峰笑道。
“我倒觉得你学问不错呢。”
陈超在曲水亭街的住所等了四天,龙谦终于回来了。陪同他回来的是宁时俊。
“劳先生久等了。”一身便装,戴了顶浅灰色毡帽的龙谦对迎出来的陈超拱手致意。
“我不过是歇息而已,比在沂州轻松了不知多少。你总算回来了。”陈超凝视龙谦,几个月不见,清减了许多,而且,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今儿好冷。咱们屋里谈吧。”龙谦与陈超回到了屋里,但宁时俊却没有跟进来,留在院子里跟王之峰几个人交代着什么。
第十九节 整编前后(九)
“退思,此番上京师,一切顺利?”
“总体还好。兵部已全盘批准了我呈报的各部官佐的任命。见了太后与庆亲王,也见了北洋大臣袁世凯,临行前太后再次召见,等了两天,由此耽搁了数日。怎么样,家里一切都好吧?”
“临行前,听说了一件事。想必你已经知晓了。鲁山究竟是怎么回事?”
“沂州那边有什么传闻吗?”
“有些谣言。说是鲁山带着几个人跑了,这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不过,鲁山不是叛逃,而是执行一件重要的任务。”
“原来如此。就说嘛,鲁山怎么会叛逃呢?”陈超终于放下心来。
“消息是江云故意散布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遮人耳目嘛。毕竟鲁山是在朝廷挂了号的,陡然失踪,总得有个说法。这件事我会很好地处理,你放心吧。”龙谦解释的过程中想起了在京师德胜门大街秘密接头点与鲁山的会面,估算行程,他们大概已经出关了吧?跟着鲁山第一批北上的都是真正的精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等再见面时,又会消失那些熟悉而亲切的面容……龙谦的面色阴沉下来,“鲁南的情况一切正常吧?算来已经快五个月了。”
“华源那边事情多,好几件事需要你做主……不过,我更关心京师的情况……”
龙谦搓搓脸,“先说你的那一摊子吧。以后华源的业务,除掉军工方面的项目,你和周学熙商量着办即可,你是董事长嘛。以后我怕是没精力顾及这一摊子啦。此次请你来,是想将华源公司总部迁至济南。为此,中兴和华源要做一些产业上的调整,华源大部分厂子将移交给中兴实业旗下。但中兴的西药厂要置换给华源。当然,资本置换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按照公司的章程,必须取得多数董事的支持,更要精密计算资产净值及预期盈利。超出部分,按照股份折算给另一方。”
“华源或者中兴,在我军接掌全省防务后,至少有一家要移出鲁南。这是大势所趋,我想无论是公司的股东或者经营者,看清这一步都不难。之所以选择华源迁出,是考虑中兴的基业在于煤矿为核心,将华源的钢铁交给中兴比较合理,而且,张莲芬那帮人更舍不得搬家。这样,华源就需要第二次创业了。”
“今后华源移驻济南后,要与机器局展开密切的合作。有周馥的支持,应该不难。机器局的情况你大概了解,它经过丁宝桢、李秉衡、袁世凯,周馥等几任巡抚的苦心经营,已经可以生产黑火药及步枪弹了,技术及管理人员大多来自江南制造局,其中徐建寅功劳最大。如果能将山东机器局抓在手中,事半功倍矣。”
“机器局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但他们如何肯与华源展开合作?”
“资金。现在的情况下,无论是本省还是两湖,抑或江南北洋的实业,无一受到资金的困扰。这方面我们最具优势。上次周馥去沂州为铁厂剪彩时,曾提到徐建寅为资金所困之事。这次华源向中兴转移一些实业,会变现大笔的现银,拿着这笔钱去济南,徐建寅会感兴趣的!你想想张莲芬就明白了。所以,你这次来,第二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徐建寅谈这个。让他放心,如果愿意将机器局并入华源,我们自然会考虑他的位置,机器局有他的心血,我们不会将其排斥在外。其实周学熙在鲁南,已经为他树立了榜样了。如果不愿意,合作的方式也很多,华源有技术,有资金,不怕他不动心。”
“退思,你的心思我清楚。军火制造是最上心的。机器局搞的就是军火,这玩意官方色彩极浓,你现在的身份去找徐建寅,不是更为方便?或者说动周馥出面,不是更为方便?”
“商业就是商业,必须以商业的手段去解决,我不方便出面。”
“好吧。”
“周馥那边,我明天会去拜访。该说的话我会说,也算为你做些铺垫。华源除了大力发展军火工业,将侧重于更高端的产业,特别是金融方面的业务。济南卷烟厂很快就投产了,这是华源的厂子。你可以去视察一番的。卷烟这东西的利润高的惊人,洋人早已盯住了这个肥沃的市场了。卷烟只是一方面,像车辆厂,服装厂乃至纺织厂,都要划归华源的。这是民用部分,华源的另一个支柱就是军工,现在的想法是利用机器局的基础发展,重点是武器方面,枪厂炮厂,凡是蒙山军需要的武器,华源都要能够制造。所以,手榴弹和火炸药也要归华源,您不用心疼您的厂子归了中兴,眼下的摊子也不算小了。”
“我的野心很大,要将华源和中兴打造成国内最强最大,国际排名靠前的实业集团。利用今后十余年的风云变化,面向全国,面向世界,大把挣钱的同时,培育国家层面的研究机构,在多方面展开研究创新,而不是一味的仿制。我计划将晋源票号在适当的时候改组为现代银行,并且纳入华源旗下,成为华源所需的巨额资金的来源。要知道海外的实业集团,都是以银行为其支柱的。所以,你这个董事长要将眼光从鲁南一隅展开,延伸至全省乃至全国,将来还要出去走走,实地看看人家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是如何打理他们的大型实业集团的。眼下最关键的是人才,大卫父子都会跟你过来,通过他们,要大量地聘请海外人才,同时还要吸收国内懂洋务,肯实干的人才。更为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管理,技术及技术工人队伍。华源的待遇一定是国内最好的,这样才能养得住人。”
陈超目瞪口呆,半晌方道,“退思,我怕是不能胜任了。”
“何出此言?谁也不是生而知之。您掌管华源以来,我认为做的很好。做任何事都是有窍门的,上位者和中层及底层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作为董事长,主要的任务就是管好公司的经营方向,做到重大决策不失误就蛮好了。其次就是管好人,聘好经理层就行。最后就是确定经理层的薪酬,给周学熙发多少钱,那是董事会的权力。公司的一般事务,您是不需要过问的。日常的经营问题是经理层的事,是周学熙他们的事。公司亏损了,管理出现重大问题,董事会就唯经理层是问。这就是西方摸索出来并且行之有效的资本所有者和经营者权力分离的做法,经营者必须是专家,但董事长是公司的所有者代表,不必是专家。说穿了,华源和中兴是蒙山军的财产,是我们团体的财产,您担任董事长是最合适不过了。”
“你一定要具体的想法了吧?”
“我只有个大体的想法,等将他们几个召集到一起后再具体商量,也要看你跟徐建寅总办谈的结果如何。现在先物色华源总部的地址,以及华源旗下各企业在省内的布局,当然不能将计划中的企业都搬到济南来,像青州,登州,都是要布点的。这是董事会的事,你这个董事长怕是要忙上一阵子了。”
“我倒不怕忙碌……”
“另外就是又得搬家了。蒙山军司令部及华源总部均设在济南,搬家是肯定的了。这下子婶子和淑儿怕是要不高兴,您得帮我做做她们的工作。”
“妇道人家懂什么?”陈超不以为然。
“还有,延冰和小娴的婚期怕是要延后了。延冰的部队刚到东昌,招兵练兵诸事繁多,他手下只有一个老营,暂时离不开,跟小娴说说吧,推上两三个月,我看春节前就差不多了。”
陈超很高兴龙谦与他商量家务,“这是应当的,你不要分心了,你的大事还骂不过来呢。这事我来办。对了,这次去京师,太后怎么说?”
“见了两次。我一去京师,太后就召见了……”龙谦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跪在金砖上的龙谦偷眼瞧去,慈禧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
“龙谦啊,你可知道为何将你的兵编为第五镇?”
“那是太后的信重。龙谦无以为报,尽全力将第五镇打造为一流的精兵,太后指到那里,龙谦就打到那里。”在慈禧面前,龙谦自有一套拍马屁的方法,好像还很灵。
果然,慈禧听了龙谦“新潮”的表态,赞了声,“好,你这样想,本宫就放心了。”老太婆低头摆弄着套在她手指上的指套,“来呀,给龙谦赐座!”
李莲英瞟一眼龙谦,心想,这小子倒是每次都有座位,比那些军机的待遇都高,搬过一个绣墩,放在龙谦身前,“请起吧?龙将军。”
龙谦没有动,依旧跪在那里,“太后,卑职瞧着您清减了不少,两年前庚子国难,虽然局势危急,但太后您老人家精神比今日却旺健的很。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大清决不能没有太后,万望太后以社稷为念,善自珍重……”
李莲英暗自吃了一惊,最近慈禧睡眠不好,食欲也差,的确精神不济,但没有人敢当面指出太后不如往昔。偷眼去看慈禧,见慈禧并未生气。
这番话却勾起了慈禧的回忆,特别是逃出京师夜宿破庙的那晚惊魂,龙谦锐身赴难,千里勤王的情景历历在目,叹息一声,“比起两年前,并没有让本宫省心多少!如今革命党在南方闹得凶,康有为和梁启超躲在日本整天鼓吹还权于皇上……龙谦哪,这些你都听说过吗?”
“卑职亦有所闻。”
“你怎么想?”
“卑职以为,康梁日暮途穷,不足虑。倒是革命党煽动无知愚民,值得警惕。不过,只要朝廷励精图治,自强不息,即使有少数跳梁小丑,只需派一旅精兵,不难剿灭。卑职所在的山东,绝不容革命党闹事,请太后放一万个心。”
“你在山东做的很好,”慈禧欣慰道,“起来说话。便是此次率兵保护河防,做的好。都像你这般勤于王事,我就省心多啦。你的第五镇组建的如何了?”
龙谦站起身,谢过太后,并未落座,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第五镇组建及驻防山东要地的方案,李莲英并不去关心第五镇的组建,只是感觉到了慈禧对龙谦的信任并未减少,似乎更加看重这个骤然崛起的武将了。
“嗯,”慈禧听罢龙谦简要的叙述,“袁世凯几次提及第五镇,你就和那几个镇台比上一比吧。过一段时间,兵部会去山东实地点验,你可不要落了面子那。”
“第五镇是太后的亲兵,龙谦自然不敢丢了太后的人。请老佛爷放心,龙谦绝不敢懈怠丝毫……”
召见一切顺利。至少看不出慈禧有何不满。该送的礼也送出去了,包括给李莲英及奕劻的重礼。在庆王府,龙谦谈及第五镇的军费问题,希望第五镇如同北洋诸镇,由户部直接支付军费。
“第五镇既是北洋六镇之一,官兵军饷应当一个标准。”奕劻捋着花白的胡子,“可是,威胜军右翼开了一个先例,军费是山东负担的,户部便想循例而行。难那。”
“王爷明鉴。据卑职所知,北洋军饷甚高,一个管带,每月的军饷就是一百两,另发三百两的公支费,最低的伙夫也要三两半银子。远高于威胜军的标准。这样算下来,光是军饷一项,全镇每月近二十万两!这还不包括武器购置的费用!威胜军右翼扩编为第五镇,武器缺额甚大,卑职又不敢辜负了太后及王爷的信任,万一朝廷有事,第五镇是要拉上去打的呀!所以,还望王爷代为转圜。”
奕劻拿人手短,尽管袁世凯强烈反对,但由于奕劻的活动,户部最终与龙谦商定了第五镇军费的数额,每月足额拨付白银二十万两,其中包含了第五镇所缺武器的购置费。如果单发军饷,以编制数额算,这个数字是可以了。但如果考虑到武器的购置及训练费用,缺额就大了。何况第五镇处于超编状况,训练的强度,特别是实弹训练的力度大于北洋诸镇,所以,即使中央每月支付二十万两,龙谦要维持蒙山军的运作,每年至少需要补充150-200万两白银!难怪有人说养兵难,简直是在烧钱!
龙谦答应了这个条件。其实,他不希望中央足额发放,包括训练费用。那样的话,第五镇将毫无自由。现在你们承认军费不足是吧?那就别怪我自己想办法了。
龙谦离开山东前,再一次被慈禧所召见。这一次慈禧是问及鲁南实业了,龙谦如实汇报,当然他不会告诉鲁南实业的资金来源。好在慈禧也没有问。在慈禧赞扬龙谦新政办的好的时候,龙谦谦虚起来,说鲁南实业之所以有今日的规模,不是他龙谦的功劳,而是唐绍仪、张莲芬诸人的运筹之功,当然也没有忘记吹捧周馥的英明领导。官场铁律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样做是万无一失之事。另外一个考虑是,龙谦不能让慈禧认为他善于经济之道,万一老太婆将他调入中枢,比如进入商部之类的机构当差,就算做个侍郎一类的高官,离开了部队,这辈子他就算完了。
“东北也要搞新政,要设立总督及巡抚,军政分家。唐绍仪在沂州做的不错,已经议定其到奉天做巡抚了。龙谦,你认为谁可接唐绍仪的知府之职?”慈禧问道。
“朝廷名位,非是龙谦敢于置喙者。而且龙谦身为新军统制,更当避嫌。”龙谦当然不上当。
“你这样想很好。不过,鲁南新政中你的功劳不小,本宫虽处深宫,却也瞒不过我。这样吧,用人不疑,冯国璋去了直隶,山东提督空缺,周馥提了好几次了。本宫就任命你兼任山东提督吧,统筹山东军事,不仅练好第五镇,而且要将山东各地的巡防营管好,妥为安置。朝廷今后将大力编练新军,这些旧军如果不安置好,总是个麻烦。”
“谢太后信重,龙谦必将鞠躬尽瘁,为太后练好兵,站好岗。”龙谦心中大喜,翻身跪倒,连连叩头。
“莫要让本宫失望。山东地理重要,德国,英国势力又纠结其中,莫要恃强斗狠,擅启争端。但也不要示弱于人。”
说的容易。龙谦腹诽道,你来做做,如何能做到这点?但嘴上必须连声答应,务请太后放心,有第五镇在,山东必将安如磐石……
这些没必要告诉陈超,倒不是不信任他。龙谦盘算着明日与周馥的会面,朝廷任命自己为提督的文书大概已经到了山东了,以后自己将改换身份与周馥展开新的层次的合作了。如何将周馥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还要费一番心思,但这事必须办好的事情,如果巡抚作梗,事情就难办了。
第二十节 整编前后(十)
陈超注意到,龙谦在与自己的长谈中,竟然没有主动问及他的妻儿。
在陈超看来,陈淑自出嫁后性子改了很多,原先那种风风火火万事不忌的毛病基本上找不着了,变得稳重,贤淑,差不多已经是传统意义上相夫教子的贤妻了。
龙谦对淑儿不好吗?陈超没有证据,更没听淑儿讲过。在有了振华之后,看上去淑儿很是幸福。但陈超总是感到龙谦对侄女淡淡的,缺少应有的激情。按说他们少年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龙谦自五月底六月初率军北上后一走就是半年,见了自己这个老丈人的面,第一句话问及妻儿是理所应当。但俩人从山东聊到京师,小姨子的婚事也想到了,唯独没有专门提及妻儿,只是在谈及搬家的时候顺便提了陈淑一下。
这就是豪杰情怀?抑或他在淑儿外面有了女人?对于后一条,陈超立即在心里否定了。结识龙谦的几年里,从没有看到和听说他有好色的毛病,相反,他一直提倡一种苦行僧的生活,并有些苛刻地要求着他的部下。比如嫖妓,在时下并不是一件道德败坏不能容忍的事。在士林中,嫖妓吃花酒甚至被视为一种风雅。但在蒙山军中,这种观点根本没有市场。至少在表面,军官们是不敢狎妓的,这个陈超完全清楚。
在郑家庄时期,乡村没有公开的妓院,最多有几个暗门子。蒙山军在郑家庄和陈家崖一带驻扎很久,从未听说蒙山军闹出什么绯闻。
陈超认为,所谓上行下效,龙谦走得正,一帮高级军官有样学样,下面的自然不敢胡来。部队驻扎沂州后,城里有两家规模不大的妓院,军饷丰厚的军官们是有本钱嫖妓的,但因为龙谦高度重视部队入城之事,专门指示参谋处专门下发了部队入城守则,其中就有严禁官兵嫖娼的条款。
那份油印的发放至全军的入城守则陈超还收藏了一份至今。他曾对妻子说,龙谦不简单,确实是做大事的。一般人从乡下搬至城里,早已乐昏了头了,哪里会想到种种弊端?能够身处顺境而保持一份敬畏,必非常人。尽管这样严格的军律似乎难以始终坚持下去。
入城守则是下发了,但并不等于所有官兵都会遵守。蒙山军军纪严明,但还是有假日,休假的官兵在城中的酒肆喝酒也不算违纪。而酒酣的官兵跑到妓院去发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有人犯规,就有人会被军法处查处。蒙山军入驻沂州的两年里,累计有十一次嫖妓犯事被抓。无一例外,犯事的事主都依照军律受到惩处,军官被免职下去当了大头兵的同时,还需要缴纳罚款并被责打军棍,而士兵则一律处以二十军棍的处罚。按照宁时俊的说法就是抽大烟嫖妓女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在蒙山军当兵,更不要说是当军官了。
陈超私下认为蒙山军的军规过于森严了些,有些苦行僧的味道了。这个不准,那个不行实在是过于多了些。果然,有一名因嫖妓被免职的排长选择了自杀。那是一名参加过蒙山军最为自豪的西沽之战的、在根据地参军的老兵。此事引起部队内部的震动,一种声音说,龙司令什么都好,就是军规过于严酷了,严酷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既然允许开院子,花钱找姑娘又算什么事?
为此,龙谦召集了沂州驻军连长以上军官开会,唐绍仪陈超周学熙等人也受邀参加了。这次会议上,龙谦从那位姓郭的排长含愤自杀的事件讲起,分析了事件的起因和处置,认为那个曾经在战场上立功的军人选择自杀完全是自绝于蒙山军,给部队丢了脸,抹了灰,是蒙山军的败类!根本不值得同情!那些为他鸣不平的人要么就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糊涂透顶!龙谦问,在座的都是军官,职务最低的也是连级了,我们蒙山军自蒙山整军开始制定军规,几经修订,规矩是越来越多了,这是事实。但是,为什么要制定这么多的军规,从什么出发点去制定军规约束大家的行为,我想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清楚的!我龙谦治军,不仅要打造一支敢打仗能打仗的军队,还要培养一大批在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才!不仅在技能上,更要在品德的培养上!我就不相信了,难道真有人认为嫖娼宿妓是风流潇洒值得自豪夸耀的事?假设你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你也会衷心地为其喝彩自豪?
陈超的内心极为震动。为龙谦那句要培养造就大批这个时代最杰出最优秀人才而震动。
龙谦接着讲了军官的荣誉观。龙谦指出,蒙山军军官在具备高超的军事技能、严格的纪律素质的同时,还必须具备高尚的道德情操。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年纪最小的也超过二十岁了。什么事对,什么事不对,其实大家心里一清二楚。之所以犯错,在于自己抵挡不住诱惑。喝酒嫖妓是小的诱惑,大的诱惑呢?假如我们的敌人以高官厚禄来收买你呢?给你一千两一万两甚至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让你出卖我们这个团体呢?让你要我这个司令的脑袋呢?是不是也会动心?我认为,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情况,只有能够抵御小的诱惑,方能抵御大的诱惑。比起女色来,还有更大的诱惑等着你们。那个自杀的排长,根本不值得同情!他今日能违反不准嫖妓的军纪,明日就可能出卖我们这个团体!你们在座的一些人为什么要替他打抱不平?这件事上,军法处又有什么错?我龙谦虽然是一军之主,但军纪对于我,跟你们是完全一样的!要求你们做到的,我龙谦一样做到!假如你们抓了我去嫖妓,我自己娶连队扛枪当兵去!
这话很重。所以,陈超根本不信龙谦在女色上出问题。
从陈淑与龙谦夫妻感情上开始,陈超有一次认真地思考龙谦的为人了。
在郑家庄时期,陈超常看到龙谦与部队一起出操训练,伙食从来没有开过小灶,大多数时间是和司令部机关一起吃饭,少数是下部队就餐。除了住的特殊一点,陈超找不到龙谦这个一军之主特别的地方。直到将司令部安在沂州,龙谦正式将侄女娶过门,这才算有了自己的家。起初不过是租了一处院子,后来才盖了那栋小洋楼,倒是那栋小楼的兴建和装饰,让陈超看到了龙谦的另一面,那就是他其实是个很懂享受的,无论是饮食还是居室布置,都有着极为精致的品味,平素展现在大家面前的,不过是他精心的掩饰而已。
只有胸怀大志的人才会如此隐忍,如此的“虐待”自己。陈超甚至想到了一个历史长河中的人物——葬送了西汉王朝的王莽。
龙谦会是王莽吗?他会亲手将大清王朝葬送吗?龙谦会建立自己的龙家王朝吗?这个不能对人言的残酷问题,残忍地折磨着陈超。最为令他惊恐的是自己竟然隐隐希望出现不忍言的那一幕,希望亲眼见证一个崭新王朝的诞生,但那个新王朝,可千万不要是王莽的新朝。
龙谦有本事走到那一步吗?陈超无数次问自己。当龙谦占据鲁南两州,神奇地培育出两个名震全国的实业集团后,对于那个问题,陈超便有了自己的答案。当蒙山军扩编为北洋新军第五镇后,陈超便坚定地认为龙谦会实现那个目标。当初蒙山军才几个人?执掌山东军政的袁世凯就拿龙谦没办法,陈超可是亲眼见识了蒙山军连战连捷的人。当初龙谦凭着手里那么点力量便可以对抗袁世凯。如今龙谦的军力比原先至少壮大了几十倍!如果从地盘上讲就更为惊人。袁世凯就算接掌直隶又如何?就算除第五镇外的其余新军全部效忠袁氏又如何?龙谦能用两年时间将鲁南建设成如今的局面,如果再给他两年时间,龙谦难道不会将山东省打造成鲁南一般的铁桶江山?如果龙谦有了四五个鲁南,实力将扩张数倍!就算袁世凯有六七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新军,一样不是龙谦的对手!
自从举家迁入沂州,亲身参与了华源实业的创建并亲眼见证了鲁南工业化的崛起的陈超,学会了用完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和研究社会。这个角度,就是经济的角度。
从鲁南实业的形成到逐步壮大,带给陈超的不止是震惊,而是崭新的认知。鲁南实业的崛起,带给陈超最大的震撼是资本那沛然难御的力量。几次扩股,将鲁南官场彻底绑上了华源及中兴的战车,在鲁南,没有哪一级官府会刁难华源及中兴。因为刁难华源和中兴就是刁难自己。谁会与钱过不去?在鲁南,华源及中兴涉及到官府的事务,比如征地,比如募集员工,比如官司纠纷,公司无需向任何一级官府打点,也可求得公正。而陈超曾经认为,大清朝已经成为不打点关节便一事无成的关节社会。而这个判断,在鲁南出了意外。
为何会这样?龙谦一句话便道破了秘密,“当他们认为实业集团的发展更有利于自己,超越了索贿所得,他们便会不遗余力不求贿赂地支持实业集团。毕竟索贿受贿是有风险的,即使腐败已不可救药的满清政权,很多索贿还是摆不上桌面并且会受到政敌的攻讦。而入股实业集团,是他们看到了实业集团辉煌的未来。合法地谋求超过索贿所得的红利,自然就会成为他们的选择。”
“这样就可以杜绝行贿受贿?”陈超疑惑道。
“不,不会。你想的太简单了。打造一个干净的社会,干净的政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用经济手段永远比用政治手段更为有效。”
说这句话时,龙谦神色凝重。
资本的威力不止在于鲁南,自周馥以下,山东官场的很多人成为了华源和中兴的股东。华源和中兴付出的代价是股权的稀释,换来的是大量的现金和鲁南乃至山东官场的支持。像赠与周馥那样赠干股毕竟是少数,要想获得两大实业集团发行的新股,官员们还是要掏真金白银的,但华源及中兴强势发展的势头及第一年的分红打动了官员们,在判断两大实业集团红利所得远高于将银子存于票号钱庄后,他们自然选择了购买鲁南两大实业集团的新股作为牟求财货的手段。
中兴的情况不晓得,但华源仅去年中元节内部发行新股便募集了白银120万两!其中80%是来自于官员的购买,只有20%是针对华源实业员工的。
鲁南两大实业集团的投资已经非常惊人,身处其中的陈超反而不觉得有多了不起了。当他次日见到山东机器局的总办徐建寅并做彻夜长谈后,他才意识到华源和中兴的实力。
第二十一节 整编前后(十一)
第二天,龙谦带宁时俊去巡抚衙门拜会周馥,陈超则去了城北的山东机器局,去拜会总办徐建寅。
有关山东机器局及徐建寅的情况,龙谦跟情报处提供的资料并不多,只知道他是江苏无锡人,青年时期曾跟随其父徐寿在曾国藩创办的安庆军械所任职,后来转战南北,在金陵制造局,天津机器局都干过,算是这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军工专家。特别是在化工方面,大概受其父徐寿的影响,造诣尤深。曾受李鸿章之委托,以其父在金陵探索出的制造工艺,在天津机器局造出了镪水(硫酸),解决了镪水依赖进口的窘境。要知道,硫酸及硝酸是现代火炸药的主要原料,以前都是依赖进口,既费钱又费事,十分的被动。徐氏父子根据其学识,摸索出了制造工艺,对于基础工业极为落后的中国,可谓功莫大焉。
徐建寅一生最大的成就在山东机器局。其三十岁时,应其时山东巡抚丁宝桢之邀,创办了现在的山东机器局。值得称道的是,其创办山东机器局没有聘用一个洋人,全部是用的中国人。虽然徐建寅在山东创建山东机器局只有四年多时间,但纵观其六十岁的生涯,创办山东机器局应当是其一生成就的高峰。所以,周馥以山东机器局相招,立即打动了在汉阳的徐建寅,第二次来到济南打理他曾付出巨大心血的山东机器局。
陈超并不知道徐建寅四年前被张之洞请到了湖北督办全省营务,差点死在山东。其时恰逢庚子国难,列强禁止了无烟火药对中国的出口,张之洞便请徐建寅帮助汉阳兵工厂研制无烟火药,徐建寅以极大的热情主持其事,但次年出了一次重大事故,火药发生了爆炸,现场死了十几个工人,当时在现场主导其事的徐建寅因为去厕所离开工房而逃过一大劫,但刚走到工房门口的他还是受了伤,后背严重灼伤,将息了数月方好。今年夏天,徐建寅应周馥之邀返回了山东,重新就任山东机器局总办。
徐建寅今年整六十岁。三年前的那场事故似乎摧毁了他的健康,精力也变得差了。这几年不在山东,只是听说了鲁南突然冒出了两个以生产民用产品为主的实业集团,其产品销到了武汉三镇,来自山东的轿马车和式样新奇的女式服装成为了风气已开的武汉三镇官绅的最爱。
服装不甚关心,但鲁南竟然能生产如此精美的轿马车引起了徐建寅的兴趣。出于本能,徐建寅开始关注鲁南的实业,仔细了解,方知华源和中兴的核心竟然不是那些讨好富绅的新奇玩意儿,而是钢铁和煤炭。这可是重工业的基础啊。兖州有煤,沂州有铁他是知道的,但短短两年鲁南竟然修筑了铁道连接了大运河,竟然炼出了钢,造出了火炸药,甚至制出了数种西药!这就令徐建寅刮目相看了。于是他托张之洞收集有关鲁南实业的所有资料,开始研究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实业集团,资料越多,他越吃惊。由于华源和中兴的神奇出现,曾经引以为傲的山东机器局黯然失色了。两个巨大的问号横亘在徐建寅心头,兴建如此规模的实业集团,资金从哪儿来?它们与主持鲁南军事的盛胜军右翼统领龙谦有何关联?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威胜军右翼进占鲁南才发生的啊。
庚子国难中与恩铭一同逃出京师的在汉阳兵工厂做事的张之洞的妻侄王崇烈常来探视徐建寅。解释了他的部分疑惑,主要是龙谦的发迹。就是因为龙谦率领的山东勤王军救驾有功,才屡获升迁,其部被扩编为兵部直辖的威胜军右翼。王崇烈曾见过龙谦,毕竟那次死里逃生的惨痛经历留给他太深的记忆了,父母均死于庚子国难,随后他一直托庇于姑父,谈起当初在京城西郊与龙谦的会面,宛如昨日。王崇烈对徐建寅说,鲁南实业一定与龙谦有着直接的关系无疑了,尽管我们只说了那么几句话,但我肯定,那是个不一般的人,绝对不是一个鲁莽无知的武将。
龙谦是不是与一般的武将不同,徐建寅并不挂在心上。他再次回到山东,接管了他一手创建的山东机器局,去发现情况很不乐观,机器局虽然已创建二十余年,产品及规模却没有什么发展,差不多依旧是他当初的规制。表面上看,限制了发展的原因主要因为资金短缺,实际上,后任的几任总办缺少魄力,另外,官府的支持也不够。
机器局的一部分骨干是他当初从金陵制造局带来的,老上司重新主持机器局业务,这些人很高兴,表示您老人家回来,机器局就有前途了。徐建寅不爱听这个,而是向他们了解鲁南两大实业集团的发展奥秘。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这些人说,鲁南飞速发展,主要是省里大力支持之故。据说主持鲁南军事的龙镇守使与周抚台交情莫逆,抚台大人甚至将其子周学熙从山东大学堂总办的位子上拿下来,将其送至鲁南。如今周二公子已是华源实业的总裁了。咱们机器局在山东,可不比当初丁大人当抚台的风光啦。
这就是说,机器局发展受限制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领导人无能,二是官府支持不够。
官府缺银子是事实。光绪登基那会儿,朝廷财政可比现在要宽裕的多。至少不需要每月向列强支付战败赔款嘛。甲午、庚子两场战争,耗尽了国朝的元气。特别是经过庚子国难,朝廷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困难了,有限的资金主要用于编练新军了,地方兴办实业,只能得到朝廷政策上的支持,几乎得不到实际的助力。便是如张之洞,也是自筹资金,支持他在汉阳的局面。
徐建寅认为,机器局要振兴,必须得到山东省的大力支持。省里不掏银子,机器局就难办了。于是徐建寅向周馥递交了振兴机器局的专门报告,列明了机器局的一揽子计划,要求省里每月拨付二十万两银子用于购置设备及招揽培训人才,以便扩大现有产品的产量,两年后,机器局当可以取得盈亏平衡,不再需要省里贴补银子而是可以向省里上缴利润了。另外,徐建寅还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那就是请巡抚衙门下一道命令,让山东驻军,不管是北洋新军第五镇还是巡防营,凡是在山东地面上的官军,所需的子弹火药,全部向机器局订购,不再购自外国。山东驻军弹药能够自给,将为机器局打出招牌,如果近在咫尺的北洋新军有一半部队采购机器局的子弹和火药,机器局马上就能盈利。
这两个要求提出来,巡抚周馥却很为难,表示爱莫能助。省里每年拨付240万两银子肯定做不到。部队弹药采购机器局的产品是好事,但巡抚衙门却不能直接下令。且不说第五镇是中央直辖的新式陆军,省里没有指挥权,就是各地防营,也需要跟提督龙大人打招呼。
周馥的态度令徐建寅失望,感到被周馥耍了。心说,你这么个态度,干嘛将我从汉阳召回呢?徐建寅便提到鲁南实业,认为省里不应该将资金全部投入鲁南,毕竟那边是山区,发展前景远不如平原地区。要发展山东经济,应当布局济南、青州、莱州三府,而不是鲁南。周馥回答说,鲁南实业的兴建,完全是地方自筹,省里几乎没有向鲁南投一分钱。既然鲁南可以做到资金自筹,机器局为何不能学一学鲁南?
省府竟然没有向鲁南投一两银子?徐建寅根本不信。怎么会呢?据我所知,鲁南两大实业集团,其资金投入是千万两的规模了,他们如何筹措到如此海量的资金?
周馥微笑着说,这就是他们的本事了。据本官所知,资金来源大致有三个渠道,第一是票号的投入,崛起于庚子年的晋源票号是山西人所办,其当家人与龙谦将军有旧,大笔的银子投了进去,换取了鲁南实业的股份;其二是外国资金的投入,比如美国人就投资不少,但不控股,算是小股东。其三是个人入股,鲁南士绅,几乎都将投资实业视为美事。好在两大实业公司自组建以来,没有辜负股东们的信任。
徐建寅是个技术型官员,若是研究攻关技术问题很有信心,但对于经营企业真的不算内行。听了周馥的话,问道,抚台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机器局出售股份以换取资金?不,决不能将机器局卖给个人,特别是洋人!
周馥捻须微笑,仲虎(徐建寅字)老弟,你的本心是好的,本官完全清楚。创建机器局,老弟实为首功。但本官建议你去趟鲁南,实地看一看鲁南的局面。洋人的资金不好用,但控制得当,未尝不是一条路子。鲁南建西药厂,若不是有美方的技术,哪里会建起来?如今他们生产的阿司匹林等西药,销路好的了不得。他们生产的新式炸药,也是来自洋人的技术啊。一些道理,本官也是看了鲁南的实业兴建才悟出来的。如今龙谦将军带兵在黄河沿岸抗洪,实在是没空,不然,本官一定叫他为你讲解下兴办实业的妙法。
原来王崇烈说的不错,那位因庚子勤王蒙太后青眼有加的年轻人真的是鲁南实业背后的推手。
陈超前来拜访的这天,徐建寅刚从天津返回济南。听说华源实业的老板陈超拜会,当即亲自迎出门。好啊,正想了解华源实业的运作秘籍呢,当家人便上门了。徐建寅很是热情,与陈超置酒长谈,听陈超详细介绍了华源的发展过程基股本运作方式,徐建寅深受启发,极为感佩。陈超提出的邀请他去鲁南实地考察的邀请,他当即一口答应。而对陈超提出的联手发展山东实业,以增国力的建议,徐建寅深表赞同。
只有向列强招商一事,徐建寅表示了自己的疑虑。
陈超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华源既然要来济南发展,并且龙谦有谋划山东机器局的打算,那么在某些问题上,比如华源的发展史就没必要对徐建寅隐瞒了。但与机器局进行合作的计划,却不要急着提,最好等徐建寅认识到了华源公司的实力后再说。但看到徐建寅的态度,便试探性地提出了合作的要求,表示鲁南实业和山东机器局各有优势,应当建立充分的合作,避免恶性竞争。
徐建寅竟然立表同意。
陈超自然不去将合作的细节,第一次见面,能谈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令人满意了。而且,如何合作,华源目前也没有具体的方案。
谈到最后,陈超拉出了龙谦,“徐大人,北洋新军第五镇统制官、山东提督龙谦就在济南。鲁南实业的兴建,大多出自龙将军之手。他曾亲口对陈某讲过对徐大人的仰慕之情。说当今之世,像徐大人这样有眼光而务实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其实,龙谦将军对列强有着极深的戒心,但又深知吾国在科学技术上的落后,不引入洋人的资金,特别是技术,一切全靠自己摸索,恐怕来不及。他主张以自力更生为主,引进洋人技术和资金为辅。特别是在关系国计民生的钢铁,军火等领域,决不能受制于人。”
“好,提督大人有此见识,徐某放心了。陈先生,什么时候为吾牵个线?徐某想拜会下提督大人。”
“这个却方便。我可以让他来此。”陈超见徐建寅疑惑的眼神,“不瞒徐大人,龙谦是我侄女婿。”
“原来陈先生是提督大人长辈,失敬了。”徐建寅恍然大悟,重新见礼。
“不敢不敢,徐大人既是长官,更是前辈。将来振兴山东实业,还要多多仰仗徐大人提点。”
第二十二节 整编前后(十二)
陈超拜会徐建寅,相谈甚欢。龙谦在周馥的签押房里,与这位六十六岁的封疆大吏谈的也不错。
龙谦来巡抚衙门,门子早已晓得龙谦现在的身份,飞快地报与周馥,老巡抚亲自迎出门来,说,盘算着你也该回来了嘛。周馥制止了龙谦的行礼,牵了龙谦的手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吩咐下人沏了茶,等待着龙谦的汇报。
龙谦首先向周馥汇报了进京的情况,这是周馥最为关心的。尤其是与慈禧的对答,周馥问的很仔细,揣摩上意是做官的基本功,周馥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尽管慈禧召见龙谦所谈的内容,和周馥并无多大关系。
接下来龙谦汇报山东的军事问题。第一个是第五镇的整编及部队展开,第二项是对全省各地防营的整顿方案。
对于龙谦第五镇的整编及军事展开,周馥并无意见,只是提醒龙谦要严格按照兵部的批复办事,不要超编。特别是第五镇开赴青州、莱州及登州的部队,尤其要注意不得与德国人发生冲突。胶济铁路正在紧张施工中,因为涉及祖坟迁移,村庄整体搬迁等问题,屡屡因筑路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一再阻碍修路,进度令德方很不满意,德国驻青岛总督数次行文并且亲自到济南与周馥交涉,对沿途官府的行政效率低下十分的不满。如果第五镇部队再介入其事,周馥深恐矛盾激化,万一发生武装冲突,局面将不可收拾,他这个巡抚怕是当到头了。
自庚子事变后,各地的地方官已是畏洋如虎,倒不是周馥一个人的问题。龙谦不由得想起后世列入中学课本的一本讽刺小说节选,堂堂制台(总督),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如一条狗。这就是晚清官场的真实写照。
“大人,胶济铁路的修筑从长远看有利于我们,铁路的筑成,必将提升我省的经济实力。而且,此路德国人势在必得,绝不可能中断了。所以,卑职倒是认为应当饬令各地,做好沿路百姓的工作,不要提过分的要求,更不要聚众闹事,阻碍铁路的修筑。另一方面,应与德方充分协商,力争为沿路百姓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两年我部在军火购置上与驻青岛德军多有合作,关系还算不错。德国人办事亦有优点,凡是谈定的事项,彼方一向认真履行,从无拖延反悔。不如将与德方交涉之事交给下官如何?”龙谦乘机请缨。
龙谦所部在武器购置上与德国人的密切合作周馥是知晓的,可以说第五镇目前一半的装备是自行向德方采购的。就是现在,龙谦军中的德国教官至少有几十名。
“唔,这倒是可以。不过,亦不能多加退让,不然清议对你我都不利呀。”
说清议还不如说舆论。朝廷的言官压力可不如现今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报纸,“大人请放心。龙谦当然不会损害百姓的利益。”
“好,那就这么办。明儿我给东面几个州府发一道命令就是。”
“多谢大人信任。”
对于各地防营的整编,周馥甚为关心,“唔,退思你如今已是一省之提督了,各地的防营整顿有无良策啊?”如今龙谦已是朝廷正式委任的山东提督,品级甚至超过了周馥。但龙谦一如既往地对周馥表示出足够的尊重,这种尊重既是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态度,也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这点让周馥深为满意。
有清一代,官场品级分为九级,每级又分正副,实际是十八级。提督已是从一品的大员,而周馥这位巡抚却只是从二品。受重文轻武的传统思想印象,武将的品级不如文官值钱。正如现在龙谦和周馥的关系,他这个从一品的提督要受从二品的巡抚的辖制。
如果龙谦没有这个提督之职,他以第五镇统制官的身份是不能对山东防营发号施令的。因为两支部队隶属不同。但现在龙谦有了提督衔,就是山东省驻军的最高长官了,对由绿营改编的巡防营有着直接的领导权。
“大人,良策谈不上。不过是善加整顿,淘汰老弱劣员而已。此事是我份内之事,请大人放心。下官思考此事久矣,认为巡防营存在还是有必要的,第五镇满打满算也就万把人,散开到全省,难以承担维持地方平静的职责。所以,下官认为,山东驻军,应当分为野战部队和地方部队两种,野战部队自然以第五镇充当,其职责是应对突发事件,特别是保卫国土,应对列强武装侵略。而地方部队,则以巡防营改编,平时承担剿匪的职责,战时作为第五镇的补充和后援。但眼下省内巡防营良莠不齐,需要优胜劣汰,勤加训练。下官准备在第五镇下设立一个机构,对各地巡防营逐个点验,下官思虑,巡防营官兵,多半不愿解甲归田,那么,通过点验,将其分为四类。第一类是适合第五镇要求的,全部吸纳至正规新军之中;不适合第五镇但适合做地方部队者,整编为地方部队。但不再隶属各地州府而是归省府直辖;第三类可效仿直隶的做法,成立警察局,变兵为警,承担缉兄刺奸,维护地方平安的职责;第四类就需要勒令退役了,可发给遣散费令其回乡。为保证平和完成整编,鲁南实业准备招收一批退役巡防营官兵,以保证顺利完成整编。下官预计,经过整编后,各地的负担将进一步降低,总体的军费开支亦可缩减三成以上。”
“唔,这样处置,听起来很不错。不过,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才是。”周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玩了个太极推手,准备将事情先挂起来。他意识到了龙谦整顿巡防营的目的是从现在的双重指挥改为由他这个山东提督直接指挥,变为了第五镇的后备军。这就超出了龙谦的职责了,他必须慎重。
但龙谦是决心将这个权力争取到手的,不拿住巡防营的改编权,将全省武力归于己手,就不可能真正控制山东。
“大人,直隶总督袁大人已经着手整顿巡防营了。下官的做法,大体是按照袁大人的规制。纵观西洋各国,设立警察局维护治安已是通例。朝廷对袁大人的改革是赞同的。而且,下官离开京师前,太后她老人家谆谆教诲,对我山东期望甚深啊。下官以为,新政之核心,在于增收节支而已。办实业以增税收,厚国力,此为增收,裁汰冗员,乃是节支之要务。顺着这两条去做,万无一失。大人何必顾虑?须知成大事者,不破不立,大人何故迟疑?难道不信任下官吗?”
“退思何出此言?太后器重退思,老夫岂有不知?老夫不过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审慎而行而已。”周馥陡然想到一个传言,“退思啊,你这回去京师,有关官场传言可曾听说?”
“下官涉世未深,只晓得尽心做事,以报太后厚恩。与京师官场,实在是没有多少交接。除了庆王……对了,大人,下官曾听庆王说,两江李督病体沉重,怕是不久于人世。说不得两江又要有新总督了。”
周馥砰然心动。两江之重要,不亚于疆臣之首的直隶总督,自前年湘军宿将刘坤一病故,朝廷为稳定两江这个财赋重地,调湖广总督张之洞临时代了一段时间的两江总督,旋即回本任,换上了魏光焘,没有几个月,因得罪了满洲贵族铁良,被李兴锐所代。但李兴锐据说已病的不能理事了……
巡抚已属封疆,但毕竟比不得总督。周馥早就惦记着两江了,若是做云贵或者陕甘总督,不去也罢,但如果总督两江,真算是不枉此生了。周馥盘点现今疆臣,能比过自己的还真不多。
“下官听到这个消息,深感两难。以大人之才,总督两江是一时之选,但山东又离不开大人。实在是为难啊。当时与庆王谈及第五镇整编,庆王心情甚好,下官认为机会难得,便断然在庆王面前提及大人,认为总督两江,大人是不二之选……”
周馥腾地站起来,指着龙谦道,“退思!你!”他本来要说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何不早些告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番,“退思!朝廷重器,岂是我等可以随便觊觎的?鲁莽了,太鲁莽了!”
“无妨,”龙谦微笑道,“自太后而庆王,皆知下官出身,不过是一赳赳武夫而已,有啥说啥。庆王听下官推荐大人,颔首微笑,说周玉山还真是个人选……”
“庆王真这样说?”
“下官岂敢欺瞒?说实话,山东真离不开大人。说了这番话,下官好生后悔……”
“罢了。退思,关于巡防营整编之事,你且拿一个章程出来吧。”周馥回到自己座位,“老夫听说退思军中最近出了一档子事,竟然有几个高级军官不满任命,叛逃了,可有此事?”
“正要禀报。确有此事。若是下官在军中,绝不会出现这等丢人之事。不过是走了几个人而已,连武器都没带。大人勿虑。”既然让江云放出风声,周馥注定会听说,龙谦早知有此一问,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周馥不想深究,若论在庆王那边的面子,他或许比不上眼前这位青年重臣,想到李兴锐,再想想自己已是奔七十的人了,而龙谦尚不到三十岁……
“那就好。朝廷要派要员点验第五镇,这个当口,退思还是要将精力放在军中才好,万不可再出事了。”说完这句话,周馥换了种口气,“退思呀,除开开国年代,以你这般不足三旬年纪便执掌一省之军务,真是异数了。我老了,你却前途无量,以后做事更需小心在意,千万不可自毁前程呀。”
“多谢大人教诲。大人对下官的提携教导之恩,没齿不敢忘……”
“言重了,言重了。犬子虽年长于你,以后却要你来帮衬。你能在庆王面前为老夫美言,老夫要谢谢你呀。”
“大人若是需要,下官将竭尽全力为大人打点庆王那边……只是,两江是本朝财赋根本重地,非得如大人这般老成谋国的重臣镇守不可。下官是担心,山东新政局面本好,就怕朝廷派来一个不晓事的抚台,山东之大好局面……”龙谦摇摇头,一脸的凝重。
龙谦认定周馥定会离开山东,以他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竟然想起了袁世凯手下一对重要的臂膀杨氏兄弟,其兄杨士骧可是当过山东巡抚的。至于何时出任,龙谦认定就是现在!袁世凯苦心经营山东,却落入自己手中,一定不甘心,借周馥高升,派自己的心腹出任山东巡抚,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
“退思何必杞人忧天?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大人,整军之事自然由下官全力操持。但还有两事须禀报大人。”
“退思,你我忘年之交,何必客气?说吧。”
龙谦于是将组建华源银行及将华源迁出沂州,来济南并与山东机器局展开全面合作之事讲了出来。
第二十三节 整编前后(十三)
周馥在华源有龙谦所赠的股份,每年的分红足够他这个巡抚一家的开销,而且最器重的儿子还担任着华源的总裁,所以周馥听了龙谦整顿华源的打算,心思立即高速运转起来。
由华源出资,联合晋源票号组建华源商业银行是好事,这个不消说了。跟随李鸿章办洋务几十年,对于银行的作用清楚的很。就算以前认识不到位,晋源票号高调介入鲁南,其发挥的作用之大周馥可是亲眼目睹。对于龙谦以晋源票号为本,华源实业再出一部分现银,组建华源商业银行的方案,周馥挑不出什么毛病。晋源票号的老板贾继英周馥是认识的,很精明的一个山西人。不清楚的是贾继英和龙谦究竟是什么关系。因为周馥看来,龙谦基本能做贾继英的主。因此,龙谦提出的建立银行的提议是可行的。周馥当即表示赞同。
但龙谦所讲的华源与中兴之间进行资产重组并且将华源迁出鲁南迁至济南,联合山东机器局二次创业的方案周馥却慎重起来。仔细琢磨龙谦的方案,有几条内容周馥深表疑惑或者说不甚赞同。
其一就是华源实业将沂州铁厂等一大批厂子“卖”给中兴实业不赞同。这当然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就算是中兴划价收购,周馥也不赞同。为什么呢?那些厂子前景都极好,现在的资产你可以搞清楚,但未来的利润,你怎么算钱?这不是明着亏华源的股东吗?就算是中兴将西药厂交给华源,好像也是亏本生意。
其二就是山东机器局了。它可不是像鲁南两大实业完全是民办,山东机器局是地道的“国有企业”,当初开办之时,费银二十余万两,包括征地,建厂房,从英国等国购置设备以及运输等费用。开业之后,每月还向省藩库领取3000两作为运作经费,实际上不够的,藩库实际支付大约在5000两以上。
龙谦打的什么算盘,周馥一清二楚。嘴上说的是与机器局合资合作,实际上肯定在谋划将已成立二十余年的机器局吞下肚去。现在的情况是,华源的实力绝对超过了机器局,华源真的有实力买下机器局。如果将机器局“卖给”华源,一定会遭遇到有心人的弹劾,便是那徐建寅,又怎么会将费尽心血的机器局拱手送人?
最后就是儿子周学熙的问题了,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对当官毫无兴趣,却对办实业充满热情。龙谦将华源迁至济南合并机器局,将学熙置于何地?
龙谦看出了周馥的疑虑,“大人,华源与中兴间的业务调整势在必行。我们总不能将山东两个最具实力的实业集团全部搁置于鲁南一隅吧?所以至少要调一个出来。中兴有张毓蕖的心血,台枣铁路刚刚通车,张毓蕖绝不会同意放弃他的峄县煤矿,跑到济南来重新创业。所以华源动出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周馥眯着眼哼了一声,也听不出他是赞同还是反对。
龙谦似乎看出了周馥的疑虑,继续说下去,“关于华源和中兴间的资产转移,当然不能简单折算现银,而是股权之置换,华源移交给中兴的实业,换做中兴的股权,而中兴支付华源的现银,同样换算为股权。所以华源的股东们不必担心自己的股份受到影响。”
“唔,这个法子好。”周馥琢磨了一下,表示同意。如果自己因此占了中兴的股份,好像蛮不错的。中兴的具体情况不晓得,但据学熙讲,赚钱的本事不比华源差。
“大人,昨日华源的董事长陈超先生已经来到了济南,一是勘察下华源总部设在哪儿为好,再一个就是与机器局先接触一下。大人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跟徐建寅徐大人大哥招呼?待两家合并,可以让陈超退出来,将董事长一职交给徐建英,世兄还是做新公司的总裁,这样两全其美。”
“退思,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机器局都是朝廷的资产,如果有人抓住这个问题小题大做,对你我都不好吧。而且,这样是不是有些对不住陈先生?”周馥最后一点担心也消失了。既然龙谦能够做出如此让步,想必徐建寅不会反对吧?
“陈先生是我长辈,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让一让无妨。”龙谦顿一顿,“其实,我希望华源与机器局合并,更主要的原因是避免重复投资,重复建设。这边搞一摊子,那边搞一摊子,自己拆自己的台,那不是蠢人之为吗?”
“唔,说的是。可是,机器局是朝廷的财产,总得有个妥善的法子才好。”
“大人,下官以为,官办的实业一定搞不过民办。便是军火厂,也是这个道理。只要将股份捋清楚就行,朝廷的股份分红归朝廷,谁能说什么?机器局这么多年不死不活的,全靠藩库拨银子总不是个办法。如果机器局能与华源合并最好,将机器局的子弹火炸药乃至枪厂整顿一番,将产量和质量抓上去,现在朝廷正在大力扩建新军,北洋六镇已经组建,听说南洋也要建新军,军火的需求极大。而这玩意是最赚钱的买卖了,何愁不发财?咱们自己发财是小事,为朝廷整顿武备节省银子就是大功了。”龙谦压低了声音,“如果促成机器局和华源的合并,大人在华源的股份不变,中兴那边,我会给大人留这个数。”龙谦伸出巴掌,意思是将百分之五的股份留给周馥。
周馥心动了,“据学熙讲,华源的资金也不充裕呀。”
“这个勿虑。筹措资金的法子极多,绝对用不着大人盘算您的藩库。西洋诸国工业化所需的资金是海量的,比如美国修建铁路,一条干线就是几千里长,哪个公司也筹不出如此巨额的资金。怎么办?很简单,就是公开向社会发行股票,民间大量的资金立即拿到手了。其实,不消说西洋诸国的事,就是在大清朝,股票也不算新鲜事了。远在光绪八年,上海即成立完全为华商所拥有的‘上海平准股票公司’了,股价的议定,交易的佣金都有了相当不错的规范。我们为何不能学一学?您想啊,华源只要拿出一半的股权来,能筹集多少银子?”
华源的总资本有多少,周馥当然清楚,“喔,这倒是一个办法。还是退思你手腕灵活。若是能筹集一千万银子……”周馥眼睛亮了。
“何止一千万?我们不会老实到一两银子的股票只买一两吧?新股上市都是要溢价发行的,至少翻两倍。华源在山东已经有了名气,便是在江苏安徽河南诸省,华源的市场也是有的。原先咱们在鲁南,股份都是内部发行,这自然将筹钱的路子堵住了。当初华源初创,人家未必认,现在则不同了。您想想,不说别的省,就是咱山东一省,有多少手里攥着大把现银的土财主?”
“不错,是这个理。”周馥旋即想到自己还在谋划着两江总督的宝座,目光又黯淡下来。
“大人无须顾虑升迁之事。有下官在,华源也罢,中兴也好,都是咱们手中的实业。办实业嘛,最缺的不是资金,也不是技术,更不是原材料,而是市场。大人若是主政两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华源和中兴将跟着大人的脚步进军两江,有大人的照拂,不发财简直没有天理了。大人为朝廷立了功,挣了脸面,公司发展挣钱,一举数得呀。要下官看,大人官运正旺,用不了几年,定能进军机处了。”
“哈哈,退思你真会哄老夫开心。好吧,就按你的想法办。华源迁至济南和机器局那边,老夫会妥善处置。不过,退思你军务在身,还是要将精力放在整军练兵上。你不是说朝廷会在近期派要员前来点验第五镇吗?袁慰庭可是治军的好手,你可不要让他将你压下去呀。”
“这个请大人放一百个心。下官别的本事没有,练兵打仗,可不服他袁世凯。等朝廷钦差来了,就让他看看我山东子弟兵的雄姿!”
大事议定,周馥答应以他的名义上奏朝廷,对山东巡防营进行整编。其余的事,如说服机器局诸事,只能在下面私下沟通了。至于华源和中兴的业务调整以及组建华源商业银行等事,当然要靠龙谦来主持了。
周馥送走龙谦,当即给在鲁南的儿子写了一封信,将与龙谦的交易原原本本告知。信写好后,立派心腹专程送至沂州。周馥很高兴,沉浸在升官发财的自我的幻想中。但他没有想到,随着华源迁至济南,龙谦完成了他的另一个布局。就像一个人必须两条腿站立一样,军事占领仅是一条腿,经济利益将山东上层绑架起来才是最厉害的。当山东士绅的利益与华源中兴两大实业集团紧紧捆在一起后,山东真成了龙谦的根据地了。别说是其他人来,便是周馥留任山东也发不出多少声音了。
龙谦就是要在周馥任内完成他的经济布局。一些事真不是他这个山东提督可以办妥的。如果来一个刻意与自己为难的新抚台,事情就麻烦多了。
龙谦回到住所,陈超已经回来了,听陈超讲了与徐建寅的会晤,龙谦十分高兴,“想不到徐大人如此通达,待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访。”
第二十四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一)
自光绪二十九年秋,山东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第一是兵事,“盘踞”鲁南的威胜军右翼被扩编为北洋陆军第五镇,统制官龙谦就任山东提督,留在山东(主要在济、青、莱三州)的北洋部队撤出山东。第五镇各部开赴各地旋即大规模招兵并展开了对省内巡防营的严厉整顿。
兵事涉及的人总是少数,包括鲁山等人的“叛逃”,对于一般的民众而言无关自身。影响只在军界。倒是新提督对各地巡防营的整顿因涉及面广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第二就是经济领域了,已经名震山东的华源实业集团总部即将迁至济南,沂州各界对此大为不满,引起了风波。沂州商会是在光绪二十八年成立的,由商会出面,向沂州知府衙门及华源实业总部提出了请愿,强烈要求将华源留在沂州。而济南方面,传言机器局要被华源吃掉,也带来了不稳的因素。
第三是政界的变动,反而是小事了。因为主要变化在鲁南两州:沂州知府唐绍仪高升奉天巡抚,兖州知府吴永转任沂州,山东盐运使张莲芬兼任兖州知府。
除却涉及切身利益的少数人,山东省内的一般人,即便是关心时局的中下级官员和士绅,也不会注意到上述三条。其影响反而比不上第五镇在全省范围内的招兵。
纵观天朝历史,军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一向很低,除却少数时期,比如晚唐及五代算是例外。大部分时候军人都处于社会的底层。就官员而言,重文轻武已是惯例,就是在后人极为推崇的宋代,赵匡胤不杀士大夫成为美谈,优容士大夫的宋朝,从来没有对武人客气过,该砍头的绝不手软。到了明代,重文抑武的情况更为严重了,一个二品武将见了六品文官甚至都要叩头。清代制度多沿袭明代,一般情况下,军人待遇极低,军饷本来就少,还是打折发放,即便如此,拖饷欠饷成为了常态。好男不当兵的民谚流传甚广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山东,直到袁世凯带武卫右军入驻,这种状况才发生了变化。客观上讲,袁世凯治军是有一套的。他花大力气组建的小站新军,一改数百年的陈规陋习,使这支军队面貌一新。其主要的办法一是大幅度提高了军饷,即使军中地位最低的伙夫,每月亦有三两银子可拿。而且是足额按时发放,基本杜绝了吃空饷喝兵血的陋习。其二是在新军中提倡官兵一致,杜绝打骂役使士兵。曾有德国教官打士兵耳光被袁世凯发现,抓住这件事不放,严惩了教官,维护了士兵的尊严。其三是加大了军官团的培养,举办随营军校,大力提升中下级军官的文化水平,培养对军队的忠诚度。当然,袁世凯的目的是培养对他自己的忠诚度,还上升不到国家民族的高度,更主要的原因是袁世凯将新军作为自己前程的最大保障,不会去教育官兵对朝廷乃至国家民族的忠诚。
可怜的是满清建政后,囿于其出身,也囿于其见识,一直回避国家和民族这两大问题。而这两大问题的阐明,恰恰是一个现代国家的标志。
回到刚才。因为有了那三条,袁世凯所部在山东的扩兵便顺利了许多。必须承认,军饷的提高和足额发放是最关键的因素。
自蒙山军横空出世,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1903年底,蒙山军有袁世凯北洋军之长,却又具备了北洋军没有的特点。由于其高待遇,极强的纪律性和荣誉感,换来了驻地百姓的真心支持。所以,第五镇的招兵就比较顺利,特别是在蒙山军常驻的地区,青年踊跃参军的现象就更为明显,报名人数和录取人数大约在五比一。
龙谦多了百余年的见识,建军治军方法上总体上高明于袁世凯。自蒙山整军,龙谦的目的就是打造一支超越时代的强军。这是他实现自己目标的根本。最初的做法是在采取更有效更科学的军事训练的同时,有意识地培养军人的纪律性和荣誉感,从上层开始打造一个忠于自己,有道德有纪律有奉献牺牲精神的军官团。但限于条件及形势,只能采取稳步推进的办法,无论是官兵待遇还是思想教育,都尽量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比如在军饷问题上,在蒙山时期是没有军饷的,直到打开郑家庄建立农村根据地后才开始发放军饷,其标准也是逐步提高的。一直到部队被改编为威胜军右翼,其军饷待遇才基本与袁世凯新军接轨了。但具体的操作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比如袁部给中高级军官的特支费,蒙山军基本没有。但最早的一批官兵却拥有了“股份”,股本来自两大块,一块是没收郑经的财产,另一块是来自北京的抢劫。享受“股份”的官兵构成了蒙山军的骨干,龙谦的想法显然是依靠这批人来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这个做法执行下来,搞得蒙山军有点像股份公司了。后来加入蒙山军的司徒均受过德国的正规军事教育,对龙谦的这套做法曾提出了异议,认为存在很大的隐患。龙谦却清楚,眼下还需要借助满清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尽管这棵大树根子已经腐烂了,但毕竟没有倒,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现在的情况下去讲国家民族等观念,肯定会引起朝廷的警惕,招来朝廷的猜疑甚至是强力的措施。所以,直到第五镇组建,龙谦的部队性质上和袁世凯的北洋军并无实质上的区别,说穿了就是一支军阀武装,绝大多数官兵们效忠的是龙谦而不是朝廷,首领的威望更多来自于自身的素质——律己,识人,公道,廉洁,果敢以及有办法。
对于大多数官兵来说最高首领有办法才是最关键的。当部队不断扩大,人员,地盘,装备都在不断增强,军官们不断升迁,薪饷在增加,部队的忠诚度就在,凝聚力也没有问题。只有最核心的军官团,才抱着一个更高的目标——为推翻满清,建立龙家王朝而奋斗。这背后还是利益的驱动,从龙建政,那就是开国功臣啊。
有这个目标鼓舞着,龙谦超越时代的严苛军法——不抽大烟,不赌博,不嫖妓,这些在当时很难维持的纪律才能基本得到保证。
任何时代,士兵的纪律主要来自军官带头。这一点龙谦做的最好,他治军是从自己开始的,要求下面做到的自己带头做到,然后是核心军官团,再往下推广至中下级军官。即使在龙谦出任第五镇统制官,深入部队出早操,吃大灶的习惯依旧保持着,每礼拜至少有一天是在基层连队度过的。
有了高级军官的示范,下面的问题就好解决。
整军主要是两个环节,第一是将第五镇充实,最简单的办法是招兵。兵员根本没有问题,但龙谦将缺编员额的50%留给巡防营的精锐,这就将整顿巡防营提上了议事日程。
龙谦的办法是用重建预备役来解决巡防营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将战斗力低下,军纪涣散的巡防营全部纳入至蒙山军的体系中。
第一步当然是重组预备役。鲁山、范德平、邓清华等预备役高级军官“叛逃”,预备役名存实亡了一段时间,龙谦任命宁时俊兼任预备役司令官,张玉林为参谋长,重建了预备役司令部,稳定了预备役部队的军心。
因为宁时俊很长时间将无法顾及总部的业务,龙谦任命司徒均代理第五镇参谋长。
鲁山第一批带走的军官和骨干士兵高达五十余人,其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了预备役部队的军心不稳。鲁山等人临别之际虽然做了一些安排,但更多的士兵却无法得知真相。而根据计划,第一批之后,还将有至少两批预计200人要远赴东北,除了总部各处抽调骨干外,基本要从预备役抽调。
预备役司令部仍在武定府,宁时俊到任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抚有些不稳的军心。不能说明真实情况,就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宁时俊紧急请示龙谦,希望龙谦来武定一趟。于是,龙谦在十一月上旬去了趟武定,召集预备役排长以上军官开了一个会。
“很抱歉,这个会开的有些晚了。”龙谦开门见山,“这段时间一直有针对鲁司令等人的各种传言,大家心里也憋着许多话。今天我就是给大家解惑的。鲁山,范德平,熊勋,邓清华等,都是跟随我很久的老兄弟,久经考验,屡立战功,是蒙山军的功臣!他们的出走,绝不是因为对整编不满的背叛!而是执行一项特别的任务。”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军官们立即长出一口气。
“为什么要秘密离开,是因为任务的极端机密性。不能向全军传达,只好让他们背了黑锅。今天我对你们讲出这个秘密,是相信大家,希望大家为了蒙山军这个团体,严格保守这个秘密。别人问到这个问题,你们就说不知道好了。下一步,在座的一些兄弟还会被选出来,派出去,大家做好准备就是。”
“预备役部队是我们蒙山军的重要组成,绝不是后娘养的,低人一等。看看在座的各位就晓得了,很多是参加过蒙山整军的老兄弟,一半人进过随营军校,都是我们蒙山军的精华和财富。宁参谋长担任你们的司令官,足以证明我对预备役的器重。今后,预备役还要扩大,扩大到什么水平?是一个标还是一个协?就看各位的本事了。我可以保证,预备役的军饷跟主力部队完全一样,条件具备了,装备也会按照主力部队的标准配齐。其实,谁是主力,要看战场上的表现,不是自封的,也不是我封的。将来有战事,预备役肯定是要上的,大家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而且,司令部还会从主力部队及随营军校毕业学员中抽调大批军官充实预备役的。”
“眼下预备役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整顿全省各地的防营。大家也知道,巡防营的前身就是绿营兵,在座很多人是与他们交过手的,没什么战斗力,纪律很坏,养成了许多恶习。朝廷任命我为山东提督,我就有责任整顿巡防营。怎么整顿呢?有人说干脆解散了事。且不说朝廷允不允许,实际情况决不能那样做。如果简单解散了,就是祸害地方!说不得要在全省范围内培养一大批响马土匪出来。所以,我们不能那样做。我的想法是将他们中间一部分优秀的官兵吸收到主力部队中,一部分比较好的,充实到预备役,一部分自愿领了遣散费回家的,发银子走人,其中还会安排他们中的一批都沂州和兖州的厂子去做工。你们将要承担这一艰巨的任务,千万不要认为这件事简单,我告诉大家,这件事很难。更不要有畏难情绪,从而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或者表面执行,实际上敷衍了事。巡防营的官兵,都是我们山东子弟,只要我们将政策制订好,将办法想好,就一定能做好这件具有非常重大意义的事情办好。全省的巡防营有多少人?告诉你们,两万有余!如果将这么大的一支力量转化过来,我们蒙山军的力量要增加多少?”
“在座的都是军官,职务最低的也是排长。军官是什么?就是军队的骨干。就是负责将毫无组织纪律性的农民,流民,城市无业游民训练成合格士兵的人。做不好这件事,就不是合格的军官。能不能做好呢?我认为完全可以。咱们自蒙山整军,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练兵治军方法,只要你们带头,那些纪律松弛,恶习多多的巡防营兄弟就会跟着你们走,就像当初你们以各种身份参加蒙山军一样,逐步成为蒙山军的合格士兵,甚至加入军官的行列。对于那些屡教不改,严重违反军纪的家伙,有军规摆在那里,你们照章办事就是。”
“请大家认真思考我今天的话,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预备役建设和对巡防营的改造中来。”
龙谦在武定待了三天,跟预备役主要军官们都谈了心,了解了他们的想法,谈了自己对巡防营改造的思路。但对于他们追问鲁山等人的去向,龙谦含笑不答,问的急了,龙谦说,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鲁山他们就会回到咱们蒙山军的!
龙谦与宁时俊商定,对巡防营的整顿,先选择试点。这个试点,就从武定府开始吧。
第二十五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二)
十一月十一,卸任沂州知府的唐绍仪来到济南。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陈淑及刚满周岁的龙振华。
自接到旨意,整整六天,唐绍仪都泡在了酒席上。宴请他的不止是沂州官府,商会,华源公司甚至还有军方都设宴为他送行。无法推辞,只好整日泡在酒席上。
唐绍仪对于自己新的任命,心情是复杂的。之前,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从知府之位直升巡抚。尽管老主公袁慰亭如今位高权重也做不到,他推测原因,大概是因为满洲日益紧张的局势吧,有资格担任奉天巡抚的都不愿往那个火坑里跳。
朝廷在日俄关系日益紧张的当口在满洲搞官制改革在唐绍仪看来是不明智的。东三省所设的将军如故,徐世昌也就没能坐上东三省总督的位子,这个位子给了赵尔巽。或许是朝廷看出袁慰亭的野心,既然许了自己奉天巡抚,就不能再任命袁世凯的另一位挚友了。
袁慰庭显然不满足将自己的势力局限在直隶一地,他看中了满洲了。而太后显然不糊涂,不准袁世凯过多地染指满洲。
这两年多来,唐绍仪一直与袁世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书信不断,基本上半个月通一封信。袁世凯关注着龙谦在山东势力的增长,总是要索要有关蒙山军的军力及鲁南实业的情况。起初唐绍仪是尽心收集情报,原原本本地汇报给袁氏的,后来就不免有些敷衍了。
为什么会这样?唐绍仪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答案是已经将鲁南当做了自己的基业。
唐绍仪对于军事一窍不通。蒙山军的军事会议基本上不通知唐绍仪参加,但鲁南实业的兴建却自始至终参与其中了。留学过美国的唐绍仪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完成和正在完成工业化的国家是什么情景,和詹天佑等同学一样,唐绍仪也抱有实业救国的梦想。对比中国和美国,落后是全方位的。如何追赶上去,在他看来,兴教育以培养人才,办实业以厚国力是强国的不二法门。回国后进入官场飘荡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梦想竟然在鲁南得到实现。
龙谦引入山西票号筹集资金打造华源及中兴两大实业集团的做法深得唐绍仪激赏。尤其是龙谦为华源和中兴拟定的公司章程令他钦佩不已,不愧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人,眼光就是比土生土长的同胞强!
短短两年多,华源实业从无到有,如今已是资产过千万的庞然大物,拥有了几十个厂子,从发电、采矿炼钢到民生所需的林林总总的物事,板着指头都数不过来。放眼全国,即便是张之洞苦心打造的汉阳工业基地,也比不上华源一家了!何况西面还有一个实力不次于华源的中兴!
办实业需要眼光,更需要方法。唐绍仪正是从华源的组建到兴旺看到了龙谦超人的才气,比如股权的设置管理,人才的引进培养,薪酬制度的设计,广告之宣传,消费之诱导以及市场之培育,几乎都是按照龙谦划定的框架进行的。尤为可贵的是,龙谦非常注重公司内部制度的指定和执行,严格奉行各司其职的原则,股东会是出资人机构,董事会是由出资人代表构成的为股东会负责的,经理层是董事会聘用执行董事会确定的经营方向,实现董事会确定的经营目标的。而他自己之躲在幕后充当董事会顾问的角色,从来不干预公司的具体运作。而且,劝告官府也不要参与实业公司的具体业务。
唐绍仪尤其欣赏龙谦对他说的一段有些粗俗但含义深刻的话,实业公司是什么挣钱干什么,官府是什么不挣钱干什么。举例说明吧,实业公司开酒楼,官府修公共厕所。官府的钱从哪儿来?收税呀!实业公司越发展,你收的税不是越多吗?但税收上来怎么花,却能量出政府的水平。
这段话很有意思。不与民争利是儒家正统的观点,但没有哪个朝代,哪个政府真正做到。比如盐铁专卖的历史有几千年了,汉代还有过关于盐铁专卖的激烈争论。为什么盐铁专卖,还不是其利润惊人?
不过,有过留美经历的唐绍仪基本赞同龙谦的观点。去年,特别是今年,沂州的税收陡然增高,增量基本来自华源实业。税收的结构出现了划时代的转变,即农税大幅度降低,破天荒地降至了六成左右。不是农税少了,而是商税多了。官府有了钱,加大对学校的投入,启动城市道路改造,修建公共浴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就有了着落。随着中兴药厂的组建,沂州出现了西药房并且筹划设立第一所西医院。
为此,他这个知府不仅受到朝廷的褒奖,也受到了百姓的拥戴。尤其是对龙谦提出的在各县设立新式中学,在各镇设立新式小学校的提议,唐绍仪极为动心。在文盲率高达九成以上的现实中,普及基础教育的意义根本不要龙谦提醒。唐绍仪认为,如果沂州所辖各县各镇能实现这个目标,那将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袁慰庭猜忌龙谦有什么必要?龙谦下大力气在鲁南兴建实业,其绝大部分都是民用目的,钢铁火药当然可以用于军事,但民用不是更迫切吗?就算建立军火工厂,那也是为了减少进口嘛。若是各省各府都有龙谦这样的人物,国家实力该增强多少?所以,唐绍仪对于袁世凯交代的刺探龙谦军力和鲁南实业的命令,后来就有些应付了。军队的事他根本不清楚,随营军校他只去过一次,不过是走马观花地看了校园景色一番,人家如何培养军官哪里晓得?但华源实业的情况是了解的,他曾详细介绍了华源内部的管理细致,希望老主公在直隶能够借鉴。他仍将自己当做袁世凯的人,毕竟俩人的交往太久了,没有袁世凯的提携,就没有他唐绍仪的今日。便是这次意外的升迁,不用问,当然是老主公袁世凯的运作。
袁世凯为什么猜忌龙谦,是因为过去的恩怨还是担心龙谦有朝一日取代其位子?或者是担心第五镇的威胁?唐绍仪有些不以为然。论地位,袁世凯已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进军机处看样子也是一两年的事了。而龙谦不过是山东提督而已,和袁世凯差的远了。论军事实力,袁世凯此番主导整编新军,一举控制了北洋六镇中的四镇,实力数倍于龙谦,有什么担心呢?唯有治下实业的兴办,在唐绍仪看来,直隶怕是不如山东了,尽管有李鸿章在天津办洋务留下的老底子,照华源和中兴的势头,不出两年,一定会压倒直隶的。如今龙谦出任山东提督,立即整合华源和中兴,并计划将华源迁出鲁南,到更广阔的空间发展。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啊,两大实业集团局促于鲁南一隅肯定是不行的,唐绍仪并不认为华源迁至鲁南有什么不对。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股东们都是一帮缺少见识的土包子,请愿什么?按照公司章程,控制股份的大股东们只要点头,谁也挡不住。而那几个大股东,无论是贾继英还是陈超,谁会对抗龙谦的决定。
唐绍仪当然不知道,贾继英和陈超不过是龙谦在华源的代理人而已。
但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必须离开鲁南了,先去京师,然后去冰天雪地的奉天上任了。
唐绍仪很想在临别之前跟龙谦推心置腹地长谈一次。但龙谦一直飘在外面,连他的儿子过周岁都没有回去。唐绍仪去了龙府,拜会了陈淑,给了孩子一份礼物——一个他精心收集来的镀金银质长命锁。恰好陈淑接到其父的信函,要她带孩子去济南。于是唐绍仪一家便与陈淑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搭伴来到了济南。
这是陈淑第二次出远门。在这之前,也是她的第二次搬家。虽然父亲没有信中没有讲,但陈淑清楚,此番一去,怕是要在济南安家了。
龙谦这几个月只回过沂州一次,住了两晚便走了。不过他常来信,托司令部与沂州老营之间往来不绝的信使给自己带信来。所以丈夫在外面的情况基本是知道的。从夏天他带兵走后,大事就一件件接连发生,虽然大多是好消息,但也对陈淑很是震撼。说实话,她虽然在内心极为崇拜丈夫,也没有想到丈夫会当上一省之提督!而且,他还不满三十岁!
沂州的部队早就跟他北上了,住在前院的司令部机关也不断有人接到命令前往济南,司令部搬家早已不是秘密,既然蒙山军司令部要搬家了,她这个司令太太肯定是要走了。陈淑问张嫂,如果搬家到济南,你愿不愿意跟俺走?张嫂立即答应,只要太太愿意继续用我,我当然愿意跟你走。
张嫂的儿子在华源做工,平时住在厂子里,隔上十天半个月会来探视母亲,每次陈淑都会待小弟弟一样招待张嫂的儿子吃上一顿好的,还要给他带上些熟食。
陈淑问张嫂,你跟俺走了,庆丰(张嫂子名韩庆丰)怎么办?张嫂说他已经十七了,成人了,挣着钱,我担心什么?
陈淑想了想,也好,据说华源公司要迁至济南府了,一些厂子要搬过去,到时候俺跟俺叔讲个情,让庆丰到那边做事,你们母子也好团聚。
张嫂自然千恩万谢。
临行前,根据龙谦信中的叮嘱,陈淑去了鲁山家看望李文秀,顺便送去了一百块银元。鲁山“叛逃”的消息传来,在司令部引起多么大的震动陈淑是亲眼目睹了的,一批下级参谋情绪激动,大骂鲁山等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倒是高级军官们情绪稳定,司徒均还派了警卫营的四个士兵前去鲁山家保卫,以免不明真相的士兵上门寻衅闹事。陈淑极为困惑,鲁山是龙谦手下头号大将,跟着龙谦那么艰苦的岁月都度过来了,就因为没有当上协统便叛逃蒙山军?而且,程二虎,范德平,熊勋,邓清华……哪个不是丈夫的铁杆?怎么会一齐跟了鲁山跑了?
当时主事的是司徒均,陈淑便去问他。司徒均说,“夫人您就不要管这件事了,你没有看到鲁山他们的眷属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没事,以后会搞清楚的。”
什么叫以后会搞清楚的!陈淑也是当过蒙山军的兵的,不过是结婚后在龙谦的劝说下才脱下那身她喜爱的军装。就陈淑所知,蒙山军高级军官集体叛逃是从来没有的事啊,假如是真的,还不知龙谦气成什么样子了。司徒均怎么泰然自若,像听了一个不相干的事一样?
“夫人,您千万沉住气。如果不是司令有密令,您说我会派兵保护他们的家眷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淑猜不透。龙谦后来的信上也没有提这件事。直到最后一封信,让她去看看李文秀,送上一些钱。如果她家里有什么困难,你跟有关部门说说,一定给解决掉。
于是,陈淑专门去了鲁家一趟。李文秀的父母正好在沂州,看上去李文秀还算好,执意不收那一百块银元,说家里的钱够花了。陈淑直说是龙谦让她来的,这钱也是龙谦要求给的,你不收,我就是没有完成他的交代。这样,李文秀才收下了银元。临别之时,陈淑对送出门外的李文秀说,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鲁大哥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怎么会背叛蒙山军?俺根本不信,或许是他交给鲁大哥什么秘密任务也说不准呢。
陈淑凭直觉猜中了事实的真相。
陈淑他们的车队进入济南是当日的黄昏,进城后便觉得气氛紧张,城内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像是在抓人。宽阔的街道(比起沂州来就雄伟太多了)上看不见一个百姓。他们的车队至少遇到三拨巡逻士兵的盘查,士兵们甚至要撩开帘子察看轿蓬里是否藏着人。终于遇到了警卫营的一个连长,认识陈淑,问了,那个连长说今天狗日的巡防营竟然集体闹事,围攻司令部,司徒参谋长下令全都抓了,这不,俺们正在搜查呢。
第二十六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三)
那个连长说的不尽属实,这件后来被蒙山军称为“1111”事件的巡防营骚乱,围攻的对象不是第五镇司令部,而是巡抚衙门。参与骚乱的巡防营官兵约800人,都是济南府下辖的队伍。他们听说了龙谦在武定府已经开始了对巡防营的裁撤,军心顿时不稳,又加上了营里几个别有用心的军官挑唆,于是激起了兵变,驻扎于西城的巡防营大队打开武器库,直扑巡抚衙门,要求见周抚台说话。巡抚标营是周馥的卫队,当然不会放乱兵进入抚台衙门,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开了枪,本来就疏于训练更未经战阵的巡抚标营在极端紧张下对猥聚于抚台衙门前的乱兵开了枪,于是酿成了大乱。
这是十一日下午未时的事。
参与骚乱的巡防营官兵并未全部带着武器,他们配备的洋枪本就不足,子弹更是缺缺,但巡抚标营更是稀松,在乱兵毫无章法的还击下竟然崩溃,一部分乱兵攀过墙头冲入了院子,打开了大门。周馥与家人被十几个铁杆心腹保护着躲入后院,连巡抚印信都留在了前院的签押房。幸亏紧急赶来的蒙山军司令部警卫营一连及时到达,一阵排枪打过去,一次白刃冲锋便冲入了巡抚大院,将占据前院的乱兵俘获或驱散,随着司徒均带领的以工兵连为主的援军到达现场,局面初步得到了控制。
当时龙谦尚在武定,负责司令部组建的是代参谋长司徒均。司徒均根据周馥的建议,选定当初冯国璋的提督衙门为蒙山军司令部,跟随他进入城内的蒙山军部队很少,完整建制的只有一个警卫连和一个工兵连,其余都是司令部各大处的参谋勤杂人员了。大乱甫起,司徒均一面下令调城外最近的部队入城增援,一面派出警卫营一连增援巡抚衙门。由于警卫连的即使到达,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如果周馥遇难,或者周馥的巡抚大印失落,将是一场严重的政治事故,前者将直接影响到龙谦,后者将对周馥产生非常不利的后果。
这场骚乱造成十九人死亡,其中巡防营死亡十五人,巡抚标营死亡三人,蒙山军警卫营一连阵亡一人——被流弹击中头部,当场毙命。受伤者不计其数。
司徒均到达后,因不知参与骚乱的乱兵有多少人,只好先固守巡抚衙门,等城外最近的警卫营主力和封国柱十七标部队陆续进城后,司徒均命令封国柱封锁城门,细致搜查乱兵。陈淑及唐绍仪入城,看到的就是那一幕。
唐绍仪急于见到周馥,而陈淑则要先回家。于是陈淑被护送着去了原提督府,而唐绍仪则去了巡抚衙门。
“我的天!”唐绍仪在巡抚衙门门前下了车,见火把照耀下,全服武装的蒙山军士兵把守着衙门,尸体早已移走,但地上血迹宛然,“我的天!”唐绍仪连声惊呼。
负责警卫的蒙山军司令部警卫营长古小林是认识唐绍仪的,“请唐大人稍后,我去通报司徒参谋长。”
司徒均出来,“很抱歉。唐府尊,哦,是唐抚台了,请您先到司令部那边歇息一晚吧,抚台大人受了惊吓,不方便见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龙司令已在返回的路上,大概明天就到了。一切等明日再说吧。城内仍有乱兵,请唐大人千万不要乱走。对了,夫人跟公子都安全到了吧?”
“那当然。她们已被接走了。”
“那就好。”司徒均回头对古小林说,“派得力的人护送唐大人回司令部。”
周馥正在焦头烂额中。受到惊吓倒是小事,主要是在担心济南骚乱的消息传入朝廷后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心中暗自怪罪龙谦庸人自扰,朝廷岂不知绿营早已烂透了?如果认为此事易行,何苦用巡防营全盘接收?见司徒均进来,“龙提督明天即可回省城吗?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操切了些。”
操切?司徒均心中鄙视,满清官吏不论大小,几乎都是一个德行,胜则争功,败则诿过。但此时却不是跟周馥计较的时候,“大人,据下官所知,关于对巡防营整顿的原则我家司令是跟大人您禀报过的,方案切实可行,基本贯彻了留去自愿,量才使用的原则。何时讲过要一体裁撤?何况,武定府尚未开始对巡防营整顿,如何济南便得到了消息?此事定有蹊跷。待将滋事官兵全部抓获,细细审问,定能查明真相。”
“千万不可惊扰了百姓……”周馥还算不错,此刻还惦记着百姓。
“不将躲在城中的乱兵肃清,百姓更不安全。”司徒均站起身来,“我已将警卫营所部留下了,抚台衙门磐石之安。哦,刚才唐绍仪唐大人来了,我虑及大人劳累,已将其安置于军营歇息了。我这就去察看城中治安,大人早些歇息吧。”
“少川到了吗?”周馥眼睛一亮,“也好,待局势稍定,本抚再为他送行吧。”
唐绍仪来到西城的蒙山军司令部,这里原是袁世凯武卫右军的统帅部,袁世凯高就直隶总督,这里的主人换了冯国璋,现在又成了蒙山军的司令部。
唐绍仪在客房刚洗漱过,见过女儿的陈超便急着过来相见。他们在沂州时多有交往,已经老朋友了。
“唐抚台一路辛苦。多谢大人对小女一家的照应。”陈超拱手见礼,“陈某这就陪大人用餐去吧。”
“啊,越之先生,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吧。用餐不急,请坐。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看样子还死了不少人。毕竟是太平时节,一下子横死无数,不是个小事。”
“具体情况俺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济南府巡防营作乱。好在暴乱已经平息,具体是何情况,很快就该有消息了。”
“退思呢?他不在省城吗?”唐绍仪急于见到龙谦。
“正从武定往回赶。估计明日就到了。”陈超坐下来,“大人如今高就奉天,可喜可贺呀。”
唐绍仪苦笑,“越之兄,这一差事,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呀。东北日俄争雄,奉天避无可避,我去做这个巡抚,哪里如在沂州自在?”
“像大人这般年纪如此发达者不多。只是为沂州百姓叹息,他们去了一位好官呀。”陈超呵呵笑道,“退思数次跟陈某谈及大人,也是为大人担心,东北局势确实危急……万一日俄交火,我朝如何应对?真的助日攻俄,借日人之手驱逐俄人吗?”
“万万不可!退思赞成出兵助日吗?”
“不。他说那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然也。我就说嘛,退思目光如炬,绝不会如此短视。好吧,等明日见到退思,唐某当会请教奉天政局……”说到这里,远处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又是数声枪响。
“大人勿虑。封国柱的部队已经入城,据说作乱的巡防营不过千余人,很快就会平息的。走吧,咱们边吃边谈。”
巡防营管带谭士杰带着四五个亲信随从躲进芙蓉街的一处院落,总算松了口气。这场骚乱很大程度上他挑起来的,根据冯国璋大人的指示,让他择机行事。龙谦整顿巡防营的消息一传来,谭士杰便认为最好的机会到了,一举两得呀,如果事情闹大,既是对龙谦这个新任提督的打击,又给周馥这个全力支持蒙山军的狗巡抚找了麻烦。蒙山军在城内兵少,不在此时发动,更待何时?他是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的,曾以排长的身份参加过对郑家庄的三路围攻,当时他是在曹锟大人手下。
三个月前,谭士杰从队官任上被冯国璋派出接管了济南巡防营。倒不是冯国璋有先见之明,料到龙谦会接任山东提督。而是巡防营是在不成话,竟然砸了济南府一处赌场,闹的沸沸扬扬,周馥严令冯国璋严处,于是冯国璋免掉管带等数人,另调他处,从他的新军里抽调了数人接管巡防营进行整顿。于是谭士杰被提升一级,成为了管带(营长)。
谭士杰到任后,发现巡防营实在烂到了骨子里,别说训练,连正常的军纪都无法维持了,整日间嫖妓赌博,斗鸡走狗,乌烟瘴气。谭士杰思虑仅靠自己带来的数人怕是不能一下子扭转局面,于是采取了怀柔做法,用冯国璋拨给他的特支银子拉拢军官,先建立感情再说。这也是冯国璋治军失之于宽,多纵容手下。若是清廉古板的段祺瑞,绝不会这样做。
谭士杰的做法还真收到了效果,巡防营的军官很快接纳了这位豪爽大气的新长官了。前两日谭士杰接到直隶方面的密信,命他掌握好部队,择机行事。谭士杰晓得老长官是要自己给龙谦找点麻烦。
机会马上就来了,既然龙谦这厮连提督的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对巡防营动刀子,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自龙谦就任提督,谭士杰便不遗余力地宣传将对巡防营不利的消息,这不,利用武定府方面一个语焉不详的传言,在几个亲信军官中一鼓动,立即造成了大哗。这帮人最怕被裁撤,尤其是吃空饷喝兵血惯了的军官们,身无长技,被赶出军营,很多人就等于断了生路。而新提督整顿巡防营,普通士兵还好,军官们肯定不会得到新提督的重用了,于是很简单,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将他的部队鼓动起来,去找巡抚大人请愿去了。
谭士杰本来的计划是率领部队乘机袭击龙谦的司令部。如果能乘乱宰了被袁大帅视为心腹大患的龙谦,这功劳立的就大了。回到北洋军,至少会接管一个营,那可是严格训练的精锐,那里会是现在这帮扰民有余,上不得阵的大爷?
他知道蒙山军已经占据了冯大人的帅府,但并不知道龙谦其实并不在济南。但他的部下们可没有勇气去攻打提督府,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是要造反,而是维持现状,让提督大人打消愚蠢的打算。所以部下们不去提督府,而是直奔巡抚衙门,希望逼迫周馥以达到目的。他们想的也对,提督不是也得听巡抚的吗?
谁知道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周馥根本不见他们。后来就失控了,枪一响,谭士杰就晓得事情麻烦了,自己这个管带怕是当到头了。等蒙山军援兵迅速抵达,大事去矣。
谭士杰手下有一个济南府人,家便住在芙蓉街,等部队完全溃散,大队的蒙山军已经入城,那个部下扯了谭士杰,与几个好朋友丢下部队(实际已经完全溃散,毫无组织了),抄小路,钻胡同回了自己的家。几个人换了便衣,计划等天亮后混出城去另做打算。但这晚上蒙山军紧锁城门,划分区域严厉搜捕溃兵。大喇叭架起来使劲喊话,要巡防营官兵投降。还说什么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谭士杰早已没有了昨日的雄心,留下的都是悔恨了。
黎明之际,疲倦焦虑的他终于迷糊着了。没想到那个部下的家人从后门溜出去报了案,一队蒙山军士兵突然破门而入,来不及抵抗,谭士杰等几个人全部被捕。
第二十七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四)
“1111”事件充分暴露出自诩不凡的武备学堂毕业生谭士杰的无知,或许此人在政治上有些敏锐性,但军事上的判断就差远了,根本不配他担任的职务。
济南城里有巡抚标营,更有入城的蒙山军司令部,司令部进城,不可能没有卫戍部队。同在一城的谭士杰完全有手段探查清楚对方的兵力。而且,城外十五里的镇就扎着蒙山军十七标的一个整营,如果动员迅速,一个时辰内即可入城。
为迎接朝廷对第五镇的点验,龙谦已内定十七标为参演的主力部队,所以十七标部队集结于济南城郊展开严格的训练。实际上,除掉镇的一个营,十七标直属部队及另外两个步营在两个时辰内均可入城增援。
对手的兵力装备战斗力对于武器不全缺少训练见不得血的巡防营如此强大,除非对方不动武,一旦翻脸武力镇压,巡防营绝对讨不了好。
大概谭士杰认为无论是巡抚标营还是蒙山军都不会动武?
被捕后的谭士杰面对蒙山军军法处的审讯,反复强调他绝没有开第一枪,而是巡抚标营先开的枪。这自然令周馥派出的审讯官恼怒,却可能是事实。因为当时巡防营在抚台衙门前乱哄哄毫无章法的布置可以旁证这一点。而巡抚标营当晚在正门的执勤军官坚决否认他们先开枪。
事实的真相可能永远无法查明了。
执行抓捕任务的是封国柱十七标的部队。在接到司徒均的命令后,驻扎镇的第三营紧急集合,急行军增援,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城。根据司徒均的军令,迅速封锁了各个城门,等封国柱率十七标警卫连及第一营入城,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面见司徒均后,封国柱接受了全城搜查,将逃逸四方叛乱的巡防营全部抓获的命令。因为巡防营官兵多济南子弟,他们逃回家藏匿的可能性极大,司徒均要求封国柱尽可能用劝说的手段让叛军投降,并且交代了“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政策,但这位深得龙谦信任的代参谋长最后说,如果有抵抗,毫不留情地粉碎之!
其实,这个促使巡防营大部分官兵自首投降的政策出自蒙山军参议方声远之手。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是妥当的。
大搜捕随即展开。随着第十七标第三个营队及司令部警卫营的另外两个连抵达,对于搜查一个面积不到六平方公里的省城,已经足够了。封国柱指挥警卫营及十七标部队在巡抚标营的配合下划分街区,逐户搜查,配以高声喊话,晓以利害,天亮之后,将逃散各处的巡防营官兵全部抓获了。
期间发生了几次交火,造成了包括平民在内的死伤。因为有封国柱的严令,部队对于抵抗采取了严厉镇压,甚至使用了手榴弹。
对于封国柱的命令,刚到任的副标统兼参谋长吴念提出了异议,“标统,这样做会不会给司令带来麻烦?这毕竟是在省城。”
“麻烦?什么麻烦?”吴念曾是封国柱的老部下,对于吴念的疑问,封国柱呻道,“你小子,在随营军校待久了,简直活回去了!”
十七标参谋长张玉林奉调预备役后,第二十标副标统吴念调任第十七标副标统兼参谋长,做了封国柱的副手。吴念是周毅老三队的什长,跟随周毅突围返回蒙山,资历很老。蒙山整军编组四个连队时便担任了排长,当时的连长就是封国柱。但在打开郑家庄后大病了一场,足足休息了三个月,耽误了几场重要的战事,这就造成了他晋升的落后。当与他资历相当的军官都升为营级时,他才担任了连长。直到部队改编为威胜军右翼,入驻沂州,旋即组建随营军校,吴念成为第一批学员,毕业后留校担任了教官,一直到第五镇组建,龙谦才将在军校待了两年多的吴念抽出来直接安排到副团级的位置。在二十标只待了一个多月,再次更换岗位,回到了封国柱手下。
“司令最注重爱民,这样会造成百姓的伤亡的。”吴念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上官。
“你呀,在随营军校待了两年,都成了书呆子了。你没有看出来吗?这是整顿巡防营最好的机会,更是树立我们军威的好机会。你以为省城的百姓都会像郑家庄一样支持咱们啊?抓获的俘虏一律押出城去,押到三营军营仔细审问,将私通叛乱的人全部搞清楚。算了,这事你做不来,还是我干吧……”
省城居民度过了一个惊恐不眠的夜晚。十二日凌晨,今冬的第一场大雪落下,迅速遮盖了昨晚冲突激战的痕迹。天亮后,一些胆大的居民走出房门,发现所有的街道都有身穿土黄色绵军服,荷枪实弹的第五镇士兵巡逻把守,被抓获的参与滋事的巡防营官兵被捆绑着成一串,鱼贯押出西门。其中有不少是济南府子弟,于是发生了新的骚乱,一些家属担心子弟被响马出身的蒙山军押至城外枪决,与戒烟的蒙山军士兵发生肢体冲突。直到第五镇司令部将紧急印制的告示贴至大街小巷,晓谕全城,重申“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基本政策,人心方初定下来。
龙谦是在十二日下午回到省城的,先见了司徒均、封国柱和方声远,了解了昨夜平乱的大致情况。封国柱亦是刚入城,带来了他审讯所得的口供。龙谦看过后,基本放了心。
来不得及与妻儿相会,便被周馥紧急召至巡抚衙门。
“退思!你总算回来了!事情你都晓得了,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善后?”周馥有些恼怒,眼泡肿胀着,死死盯着龙谦。
“大人担心什么?似这般祸国殃民的行为,哪里还是朝廷的武力?简直比土匪都不如了,不加以整顿哪里行?昨日若不是第五镇部队反应迅速,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龙谦已经知晓了昨夜的情况,并且拿到了想要的口供。
“全城大乱!死了几十号人,其中还有无辜的百姓。这如何能瞒得过朝廷?”说话的是周馥的首席幕僚田文瑞。
“无妨。哪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再说,田先生如何晓得他们是无辜的?现在我已拿到了巡防营管带图谋叛乱,袭杀上官的口供。人证物证俱在,还怕什么?”这个田文瑞消瘦如打枣杆,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龙谦不甚待见他,转而对周馥说,“我接到消息,只是担心老大人的安危,您老人家无恙,我就放心了。朝廷那边,咱们当然要据实禀告。我已经让方参议起草奏章了,以太后的圣明,当能洞烛幽微。若是朝廷怪罪,下官一力承当,绝不会连累大人。”
“退思言重了。眼下之事,是迅速安定人心。退思有何主意?”周馥换了温和的口气。
“至于作乱的巡防营,司徒参谋长及方声远参议所订的‘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八字方针甚好,足以安定人心。下官是带兵之人,俗话说,鸟无头不飞,被乱兵所害的无辜百姓,待查明事实,定然给予补偿。但连接匪寇之刁民,亦需按律惩处。”
“你!”田文瑞一听就急了,他有个远房侄子在巡防营当着一个管粮秣采买的小军官,昨晚也参与了骚乱,现在还被关在十七标的军营里,上午派人打着巡抚衙门的旗号去要人,被挡了回来。现在当然对龙谦没有好气,“龙大人,此事须镇之以静!哪能穷究呢?难道龙大人要搞乱山东吗?”他听从龙谦的潜台词了,越想越怕。
“一般的士兵,当然不会追究。但领头作恶的军官,如不加以惩治,岂不是拿朝廷法度当儿戏?他们今日敢聚众攻击抚台衙门,明日会不会公开早饭那?不严厉惩处,岂不是养虎遗患?”
田文瑞被狠狠噎了一下。他已经晓得这位手握强兵的年轻提督要那这件事做文章了,但又不能站在道义的高度上反驳。毕竟巡防营聚众出营,咆哮鼓噪巡抚衙门有错在先。但龙谦后一句话让田文瑞心中暗骂,造反?你不就是造反出身吗?当初敢与袁世凯大军开仗,不是造反是什么?现在摇身一变,反而成为了朝廷忠勇的保卫者了!
“退思!你那整顿巡防营的步子,还是稳点吧。全省不下两万,万一动荡起来,你我可担不了干系!”周馥颓然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委顿。没有理会田文瑞变化多端的神态。
“大人,省城之事,系有人暗中挑唆。此人便是巡防营管带谭士杰。此人在昨晚被我部抓获,经审问,对其制造谣言,鼓噪作乱的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他的供词副本,请大人过目。”说着,龙谦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纸,交给了周馥。
“真是该杀!”周馥一目十行地看过,交给身后的田文瑞。
“提督大人,”田文瑞道,“此人满口胡言,攀咬直隶袁制台,简直是丧心病狂!但这份供词,似不宜呈报朝廷……”
“对犯事者如何处理,还要老大人拿总。但此寮捏造事实,诬陷于我,却不能放过他。我何时讲过要整体裁撤巡防营?这个谭士杰无中生有,造谣惑众,殊为可恨。下官在武定,已将老大人批准的整顿巡防营的方案与当地驻军进行了沟通,他们基本赞同,认为周大人很顾及大伙儿的生计,颇对抚台大人感激。但未得周大人批准,下官没有开始对武定府的整顿整编。既然济南的盖子揭开了,我倒以为,整顿巡防营一事,须得马上展开,不然昨日的事传播至全省,而我们由此袖手,反倒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视周大人软弱可欺,对今后的整顿增添了无穷的障碍。下官请求大人允准,按照之前议定的章程,立即对济南府所辖巡防营进行整顿。”
龙谦这番话打动了周馥,“退思,你能保证不再出乱子吗?”
“请大人放心。下官坐镇济南,万无一失。”
“那好吧。”周馥想,如果龙谦迅速取得整顿巡防营的成绩,倒可以堵住京师的嘴巴,比上折子解释有力的多。
“提督大人,那些被贵部抓捕的官兵……”田文瑞担心亲戚遭罪,如果龙谦手下滥用私刑,酷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拿不到?
“正在细细甄别,不日将有结果出来。”龙谦不愿多理田文瑞,对周馥施了一礼,“那下官就此告辞了。”
“退思,巡防营官兵多是济南子弟,牵涉甚广,不宜穷究。另外,你须约束部下,不要胡来。”周馥站起身相送,叮嘱道,“另外,你那位方参议拟写的折子,还是以巡抚衙门的名义发吧。”
这却是对龙谦的庇护了,“大人厚爱,龙谦铭感无内。但职责所在,还是由我具名上奏吧。”
“这……也好,”龙谦既为提督,巡防营便是他的部下,龙谦自负责任也是应该,“啊,唐少川高就奉天,明日我设宴为其送行。你也一并来吧,请陈先生也来。”
“遵命。”龙谦深施一礼。离开了巡抚衙门。
第二十八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五)
陈淑和儿子被安置在提督府东院最后一进的正房东套间,据那位刚认识的方参议讲,这里原是冯国璋的住处。不过大部分家具都被冯氏带走了,大帅吩咐过一切从简,所以只是添置了必须的几件家具,有些疏陋了,如果还缺少什么,直接交代他就行。他就住在中院西厢。
陈淑知道这位一身洋装显得风流倜傥的方参议是丈夫新招纳的谋士,很见信重,所以客气地说,已经很好了,多谢方参议了。
方声远笑着说,这里将是大帅和夫人在济南的家,可不能将就。
陈淑注意到,方参议对丈夫的称呼为大帅,而蒙山军官兵们则习惯称呼丈夫司令。她自然不懂,如今龙谦身为一省提督,是有资格叫大帅的。官场上还有一个习惯称呼叫做军门。
陈淑自前年秋天与龙谦成亲,也算锦衣玉食地过了两年,生活质量比起在陈家崖的小地主日子高了好几个档次,所以眼光自然也提高了。在陈淑看来,沂州府城里,还没有如此精致豪华的院子。
她现在所居的院子南北走向,三进的格局。前院和中院住着参谋处及警卫,只有后院,显然留给了龙谦,算是他的私人空间。院子很大,栽了三棵树,一大两小,陈淑只认出大的那棵是枣树,其他两颗细小的树身包了白布,像是怕冻死树木。陈淑还是第一次见给树木穿衣服的。
还有一个西院,也是司令部机关所居。一道新开的月亮门连接了东院的中院,使两座院落连接为一体。
陈淑没有注意前院和中院的格局,但后院无疑是她的新家了。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宽敞的回廊将正房与东西厢房连接在一起。不过,只有正房的窗子镶了玻璃,东西厢房还是糊着白色的毛边纸。
正房中间开门,是一个过道兼会客室,铺了深灰色的地毯,北墙上挂了一副关公夜读春秋图,两面悬着镶在镜框中的对联:柳营春试马,虎账夜谈兵。关公画像下摆了一张八仙桌,两张红木太师椅两边各有四张椅子,每两张椅子间都有一个高脚茶几。
东西各有两间套在一起的屋子。东套间就是她和龙谦的居室了,外屋算是一个起居室,里屋则是卧室了。取暖不是用沂州的铁炉子,而是摆了一个支在架子上的炭火盆。
西房则布置成龙谦的办公室了。书架书桌已经置办妥当,只是他这两年收集购置的大批书籍尚未运来,还留在沂州。
张嫂被安置住在了东厢。
陈淑没想到丈夫竟然不在济南,倒是先期来济南的父亲在,就住在中院。听父亲说,龙谦已经在折返济南的路上了。出了昨晚的乱子,他当然要赶回来。
整个白天,司令部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这种气氛陈淑是领教过的,直如当初迎战官军进剿一般。父亲只是简单跟她聊了几句,问了留在沂州的母亲弟妹的情况,便被人叫走不知在忙乎什么去了。熟识的司令部军官们只有司徒均和宋晋国过来寒暄了几句。陈淑问司徒昨晚的情况,司徒说暴乱已经平定,没有什么大事了。但看司徒的神色,似乎局势还很紧张。
上午的时候陈淑将儿子交给张嫂,她则与住在西厢的唐绍仪夫人聊天。唐绍仪身为客人,但跟蒙山军高层至为熟悉,上午一直不在后院,大概是在前面与父亲他们谈正事吧。
按说以唐绍仪的身份,正房似乎应当留给唐家人,但丈夫手下显然没有顾忌这点。而唐夫人一直在唠叨东北的冷,据说那里的冬天会将鼻子冻掉,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跟唐大人去东北。
陈淑有些鄙视唐太太,心想换做自己,别说是东北,就是天涯海角,也会跟丈夫在一起。何况,唐大人身为奉天知府,哪里会遭半点罪?
午饭是送过来的,涮羊肉,陈淑请了唐太太一家过来用餐,唐大人只是露了下面,又被人请走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两个老朋友来看望她,张红草和罗二丫,穿着笨拙厚重的绵军衣。她俩依旧在蒙山军医院做事,张红草已经是一个什么官了,但依旧未嫁人,倒是当初王月蝉的丫鬟罗二丫已经出嫁,男方是后勤处一个参谋,陈淑不认识。
罗二丫是在武定府抗洪时成亲的,也算新娘子。陈淑连声道喜,起身想找一件合适的贺礼,忙乱中未曾找到。张红草笑着说你就别忙乎了,想给,以后再说嘛。二丫只坐了片刻就走了,说昨晚伤号不少,医院有几个手术,她必须回去了。但张红草却没走,抱着振华一直在逗孩子,很是慈爱的样子。陈淑便说,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了。你看,当初那帮姐妹,只剩你了。
张红草闻言立即神色黯淡下来,别说了,俺是不会嫁人了。
陈淑知道,当初龙谦手下那几个女兵因为其出身,不免受人歧视。便是已经嫁人的孙娟、黄玉等人,日子也不好。孙娟因为不生育,几次与丈夫闹,龙谦还曾上门解劝过。而她们中间最漂亮的黄玉,嫁的人最好,盛光如今也算蒙山军的高级军官了,据说在外面找了人。不过没人挑明,陈淑也没有告龙谦,怕龙谦生气。因为她知道,龙谦一直对这几个他从刀口下救下来的苦命姐妹颇多关照。
“不说这个了。俺们遇上司令,这辈子就算是有了靠山了。也就是司令,不嫌俺们出身贱,当俺们个人看。现在衣食无忧,看着咱蒙山军越来越强大,心里真是高兴。哦,不说这个了,对了,俺觉得你该给孩子起个小名了,别总叫他大号,男人的大号不能轻易给人叫的。”
“他却说名字就是给人叫的嘛。”陈淑看着坐在张红草怀里的振华,带了张红草刚带来的一个手工缝制的虎头棉帽,更显得虎头虎脑的。
“那不行。他可金贵着呢,就是咱蒙山军的小主子嘛,那能轻易给人喊大号?岂不是乱了规矩?”
“你呀,还不知道他爹的性子,最烦那些规矩了。我看他和下面的士兵在一起,心情总是最好。哦,忘了问你,昨晚究竟是咋回事?俺爹和司徒也没细说,死伤了人多吗?”
“该杀的巡防营作乱,那不是找死吗?害得死了咱们一个兵,伤了好几个,有一个给截肢了……”张红草在军医院已久,见惯了死亡伤残,说起来神色自如。
“还是找个人吧,一个人总不是个事。现在咱老营都搬来省府了,不一定非找队伍上的……”
“不提这个了。俺就是过来看看你。医院离这儿不远,有空你及过去。俺倒是觉得,像你断文识字的,不应该一直呆在家里的。算了,这可不是俺该操心的事。听说司令一两天就回来了……”
陈超过来,张红草便告辞走了。
“淑儿,俺要离开华源了。”陈超接过陈淑泡好的茶,轻轻吹着水面上的浮沫。
“为啥?”
“已经大致与机器局那边谈妥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忙乎这件事。董事长准备让给机器局总办徐建寅担任。”
“那你做什么?”陈淑一惊。父亲离开华源,意味着每年少了大笔的进项了。
“他的意思是先在司令部挂个参议的名义。”陈超讲茶杯放下,“华源要与机器局合并,他看中了人家的技术和人才,不用求洋人,就能解决造子弹了,总要给人家一些好处嘛。下一步他准备给我配几个人,包括那位方参议,启动对全省的社会调查。所以,我待在省府的时间不多,我琢磨着是不是将你婶儿他们也搬来济南?”
陈淑思考着。陈超以为她在想自己差事的事,其实不是。陈淑是为自己惦记钱财而羞愧。确实,陈家已经不必为钱财操心了,只要龙谦军权紧握,哪里会缺钱用?略一思忖,“叔,小娴将来自然是跟叶延冰,这个不要管了。婶儿当然是来这边好。就是小志,是不是让他来济南做事?”
“他跟我说过小志的事。他的意见是让小志进山东大学堂念书去。”
“那感情好。还是他想的周到。”陈淑高兴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接婶儿他们来,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不过,听说那大学堂自延请了留学西洋的总办后,课程都是学的西洋教程。小志不过是私塾的底子,在沂州也不过念了点技术学校的皮毛,能考上?”陈淑又担心起来。
“无妨。据退思讲,巡抚衙门每年都有推荐名额。这点面子,周大人是会给的。另外,大学堂的学子,大都是山东本土子弟,像小志一般学问的,未必有多少。就是考,小志也未必考不上。”陈超在儿子身上用功最勤,督课最严,对儿子的学问还是有自负的,“周学熙辞掉学堂总办到沂州,便跟我提过此事,我当时未应允。觉得他年纪小,有些不放心。现在咱们举家来济南,当然要进大学堂念书去了。”
“那可太好了。小志对学西洋学问很上心,这我知道。他曾说要发明比机关枪更厉害的武器呢。”
“孩子话。”陈超笑了笑,脸色又严肃起来,“淑儿,有时候总是想,最近更是如此。想什么呢?就是觉着他这几年过于顺了些。有清一代,没有像他这样,短短两三年就升到提督的高位的。月圆则亏啊。当初曾侯是什么功绩?什么地位,还给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求缺斋’!你要时时提醒他,千万不可志得意满。”
“嗯。可是,你不是要俺少管他的正事吗?”
“这不是干政,而是为了他的前程,也是为了全家的前程。仕途凶险哪。这次巡防营骚乱,已经查明便是直隶那边唆使。人家毕竟占着中枢,早晚能递话给帝后。他呢,几年才见太后一面。听说西太后身子骨已大不如前了。而且,无情最是帝王家,那点救驾的情分能维持多久?他更是剑走偏锋,不大理会皇上,而且总是与袁世凯对着拧。一旦太后不虞,大权归于皇帝,事情就麻烦了。”
“俺倒是听说,朝廷总是欺软怕硬。只要军权在手,谁也不敢怎么样……”
“是叶延冰说的吗?”陈超双眉一拧,“简直是胡说!叶延冰是自己人,不必说。你以为在富贵面前,都会像延冰一样?这次巡防营闹事,说不得会有人直接上书朝廷,找他的麻烦。而且,据说朝廷要派重臣前来点验第五镇了,这么大的一支军队握在他手里?朝廷会真的放心?”
“都说朝廷已是日落西山了……”
“胡说!大清建政二百余年,根深蒂固,靠他手下万余兵马,就想改朝换代?淑儿,好在龙谦头脑清醒,不肯听他手下一帮虎狼之将的胡说,你身为他的妻子,与他休戚与共,千万要劝慰他时刻警惕,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晚上陈超是与女儿外孙一起用餐的,正吃饭间,有人传报司令回来了。陈超让陈淑继续吃饭,起身便去了前院。陈淑以为丈夫会过来,便让张嫂通知前面再加些饭食来。谁知张嫂回来说,龙谦只待了一刻钟,便被周抚台请走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亥时时分,龙谦才回到后院。
两个月不见,陈淑见丈夫越发清减了,一脸的疲倦。不由得心疼起来。
“喔,一路辛苦。让我看看孩子……”龙谦掩上门,先拥抱了妻子一下,然后举步往里屋走。
“振华睡了,你身上凉的很,别动他……”陈淑跟着进了卧室。龙谦却不管,低下头去亲吻熟睡的儿子。
“别,你别扎醒了他……”他大概有两天未刮胡子了,脸鬓间黑森森的。
“好亲……”
“下午红草来,说该给孩子叫个小名了。”
“这是你当妈的权力。小猫小狗的叫一个也好。”龙谦凝视着熟睡的儿子,一动不动。
“什么小猫小狗,属虎的,叫虎头吧?”陈淑从后面抱住了丈夫,那种熟悉的味道让她着迷。
“虎头?好。就叫虎头。”
“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你热一热。”
“嗯,真是饿了。刚才我推掉了司徒他们,有现成的,随便搞点就行。”龙谦解开外套,脱下军装挂在屋角的衣架上,转身抓住妻子的手,“想我了吗?”
“去,都当提督了,也没个正形……”
“哈哈,老婆想老公,天经地义。我可是想得你不行。”
“别老公老公的叫,像是宫里的太监……”
第二十九节 重组预备役及整顿巡防营(六)
“退思,我知道你消息灵通。你说,日本和俄国会不会真打起来?”在龙谦所居的后院正屋会客室里,唐绍仪没有坐上席客位,而是坐在一旁矮一点的椅子上,伸手在前面的木炭火盆前烤着手。一场大雪,济南的气温骤降,外面滴水成冰,屋内却温暖如春。
“会的,会打起来。”龙谦坐在唐绍仪对面,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唐绍仪当然不知道,龙谦的心思飘到了鲁山等人的身上,自在北京见了最后一面,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就再无消息了。东北的天气,应当比这边更冷吧?
“以你所见,战场将在哪里,我当如何应对?”
“俄国人在南满的军事部署不是很详细,这方面的情报不好弄。但是,俄国人一定不会放弃旅顺口的,因为他们霸占东北,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旅顺港。海参崴不成,全年有四五个月的冰冻期。所以,战场就在南满,从旅顺口到沈阳,怕是都要成为战场了。”
“我的天!”唐绍仪忍不住惊叹一声。自获知将出任奉天,一直收集有关资料,龙谦的这个判断与他自己所得出的倒是基本吻合。
“不用怀疑。日本人一旦动手,就会倾全国之力,海军不必说,自然是全力以赴。便是陆军,怕是现役师团全部调上去也不够用,还得动员预备兵力。对于俄国,远东不是其根本之地,它的重心在欧洲。如果输了,大不了退回国内即可。但对于日本,又是一场灭国之战,根本没有退路可言。所以,可以这样说,日本人是举全国之力来打这一仗,而俄国,最多也就出一半的力。”
“那你认为,谁会赢?”
“这个可不好说。”龙谦拨弄着木炭,目光望向北墙上那幅关公画,“而且,谁赢谁输,对于我们,差不多是一个结果吧。”
唐绍仪叹口气,“你认为朝廷当如何处置?”
“此番大人进京,太后和皇上定有交代。龙某可不敢妄言朝廷大政。”龙谦微微一笑。
“退思!你我相交多年,我可一直将你当做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就我所识之人,对于世界局势的认识,无出你上者。何苦见外如此?”
龙谦笑了笑,“少川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是至理名言。在野之人哓哓吠吠,自以为天下大势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不过是书生论道,误国误民。吾辈身在其中,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自今夏以来,琐事繁杂,哪里有时间研究日俄形势?之所以判断日俄必有一战,盖因自三国干涉还辽,日本就憋了一口气。鸣皋兄在日多年,也印证了我的判断。日本和俄国不同,俄国地大物博,回旋余地极大。日本孤悬海上,资源缺乏,不谋划立足大陆,无论如何不会真正走向世界级强国。霸占朝鲜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满洲。如果驱逐俄人,独霸满蒙,日本就获得了资源补给基地,待站稳脚步,必然图谋入关,灭亡中国。”
唐绍仪一惊,“退思!之前我还希望借日人之力收回东北主权呢。如你所说,日本岂不是更危险?”
“本来嘛。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东北膏腴之地,我们却无力守护,自然招来恶邻的觊觎,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退思!依你所言,战事若起,奉天当为战场,我该当如何?”
“少川兄,我朝无力介入日俄之争,确然无疑。不过是提前预防,划定交战区,尽量减少百姓的损失而已,还能做什么?少川兄大才,这些原也不用小弟饶舌。”龙谦很想将唐绍仪拉入自己的阵营,但现在的局面,自然装不下这尊大神。若是鲁山在东北真的开创一番局面,唐绍仪还多有借重之处。所以,龙谦换了口气,“少川兄,依小弟的一孔管见,东北之重要,实在是无可比拟,若是东北为我所有,北拒俄国,东窥朝鲜,国防形势就好看多了。闻听蒙古不稳,渐有离心之势,东北若在我手中,那些分裂分子就要老实的多。换过来,若是东北不复我所有,京师动摇,华北也不稳了。所以,少川兄出任奉天,实是天降大任,可做的事情极多。当今之世,若用一简单之形容,世界就像一个大蛋糕,正被几个壮汉所瓜分,我国孱弱,自然是被瓜分的对象。但不要忘了,日俄之外,尚有英法德美等强国,其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绝不容日本或者俄国独霸满洲。所以,日俄争战,最大的两败俱伤之局。谁也难以将满洲吞下肚去。所以不必过于担心。”
“极妙!听你这一说,我倒是放心了。”
“处于我之一方,两个恶邻流血越多,损失越大,对我越是有利。站在我方立场,自然是要争取时间,厚培国力。所以,希望少川兄到奉天后,吸纳关内流民,大力招揽人才,发展经济,做长远之打算,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退思之大才,愚兄早已深知。如今愚兄身入虎穴,诸事繁杂,难以搓手,还望退思尽力伸以援手才是。”
“少川兄高看小弟了。小弟哪里有本事去帮你?便是这次济南骚乱,不知有多少人想着看我的笑话。不用问,弹劾我的折子已经在路上了。”
“整顿巡防营是早就该做的事了。养一帮上不得阵徒耗粮饷的老爷兵才是祸国殃民。此番进京,定当为老弟申辩一番。”唐绍仪站起身来。
“多谢少川兄仗义。”龙谦拱手作谢。
第二日,唐绍仪便辞别龙谦等人,带着家眷进京了。
征得周馥的同意,龙谦与几个副手研究后,立即对济南府所辖的巡防营开始了整顿。
济南巡防营按照编制花名,计有1500余人,编为三个营,但实际人数不足1200人。并不是全部参与作乱,还有三分之一的官兵由于各种原因并未参与到十一日晚的骚乱中。但他们也在第二日被十七标部队包围缴械,就地关押起来。
在惶恐不安中等了两日,这帮人被集合至校场,按队为单位分别列队,占成了几个小方阵。面对校场周围几百名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第五镇士兵,这帮巡防营官兵不敢反抗,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龙谦带着司徒均等几个军官登上检阅台。
“安静!”龙谦手里拎着一根马鞭,使劲在面前的桌子上甩了几鞭,下面逐渐安静下来了。
“我就是山东提督龙谦!你们都看好了,我就是你们的长官。因为你们没有参与十一日的骚乱,所以,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治你们的罪!但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站没站样,哪里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嗯?!你们再看看老子一手训练的第五镇官兵,哪一个是你们这番熊样?缴你们的械,关你们几天,算是轻的!就冲你们现在这副熊样,士兵每人二十军棍,军官翻倍,那都是轻的!不服气是不是?老子也不是小看你们,你们选出三个人跟老子空手练练,如果能放翻老子,老子立马收回成名,你们敢不敢?”
下面的方阵顿时一阵骚乱,但没人敢出来与提督大人叫板。骚乱了一阵,队形整齐了一点,安静了许多。
“不敢是吧?现在不敢可以,以后也行。不过要等老子有空再出手教训你们。好,现在老子说正事看,你们给我听好了!有人说老子上任后要拿巡防营开刀,没错。因为你们中的绝大多数,根本不配穿这身号衣,根本不配当兵!不加以整顿,就是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朝廷给我的俸禄!但有人说老子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将巡防营裁汰,那是造谣!胡说八道!老子从来没有想过将你们全部赶回家!谭士杰那个王八蛋受人唆使,拿手下弟兄们当枪使,简直坏透了!你们这些人还算晓事,没有跟着疯子撒土玩。所以,今天先召集你们,给你们讲一讲如何整顿巡防营,好让你们吃一颗定心丸。”
“你们缺少武器,缺少训练,很多人不能按时拿到军饷,不能足额领到薪水,我都知道。这是前任提督的失职,不关你们的事。老子身为一省之提督,整顿巡防营本是老子分内之事,是要为朝廷练就一支精兵,不是要和你们过不去。愿意继续当兵吃粮的,我欢迎,不愿意当兵的,老子也给你们设计了几条出路。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下面就由第五镇代参谋长司徒均大人宣读有关整顿的条款。”
司徒均跟随龙谦已久,从未听龙谦如此兵痞腔地训话,一口一个老子长老子短的,心里不禁发笑,转念一想,这帮巡防营大爷们恐怕还真的这样。
主要有以下几条:1、按照优胜劣汰的原则和自愿的原则,提督府全面整顿巡防营部队。重整军纪,加强训练,更换装备,提高待遇,使之成为保卫乡梓的武装,成为第五镇主力的后备军;2、愿意加入第五镇并经考核合格者,招入第五镇。士兵待遇与第五镇官兵完全一致。军官则按照职务对等的原则,享受第五镇相同和类似的待遇,暂不安排实际职务,全部进入第五镇随营军校学习半年。毕业后根据成绩和表现授予响应的职务。
2、经考核达不到要求但愿意继续从军的官兵,和不愿意加入第五镇但愿意继续留在巡防营效力者,可参加重组后的巡防营,待遇嘛,当然要比第五镇低一些,大约是第五镇水平的七成。但是会足额按时发放。
3、我省将参照直隶的经验,在全省范围内组建警察署,负责地方治安。警察署隶属于各地官府,将在济南、沂州两府率先组建。现有巡防营官兵如有愿意报名进入警署充当地方警察者,可以报名,凡是身家清白,符合年龄及身体素质条件者,可以进入警察署。
4、不愿意当兵,提督大人念及尔等多是出身寒家,生计艰难,将向正准备迁至济南的华源实业公司提出要求,要求他们接受一部分进厂做工。华源的薪水可不比当兵低,可以变兵为工。但是必须符合华源的录用条件,遵守华源的规矩。
5、以上路子都不愿意走,那就只能脱下号衣回乡自谋生路了,提督府按照军龄和职务发给遣散费。
司徒均一连讲了两遍,看底下几百号巡防营官兵乱糟糟地交头接耳,看了眼龙谦,提高了声音,“以上条款,已经抚台大人同意,着即施行。因为你们没有参与十一日的骚乱,所以,你们将处于优先地位,这算是提督大人对尔等的奖励。弟兄们,进第五镇当兵,或留在巡防营接受崭新的训练,或者去警察署,都有名额的限制。实话跟你们说吧,要求报名入第五镇的良家子弟多的很!但第五镇是国防劲旅,编制名额有着严格的限制,并不是有多少就编多少。报名晚了,机会就没有了。便是巡防营和警察署,也是一样的情况。现在给大家半天的时间,做出你们的选择吧。对我讲的有什么疑问,可推选代表出来,提督大人跟我就在这里,可以询问。不过,龙大人只等你们半个时辰,过时不候。”说完,司徒均陪龙谦走下检阅台,丢下几百号吵成一团的巡防营的官兵站在泥泞不堪的操场上,回营房喝茶歇息去了。
李桂堂是济南府巡防营三管带之一,十一日那晚因事回家,未参加谭士杰煽动的骚乱。李桂堂是济南人,年纪已经四十开外了。无甚本事但资历老,待下宽厚。
司徒均宣布散会,李桂堂立刻被手下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嚷成一片,刚才司徒均讲了两遍政策,这帮人都听清了,但还是有很多问题需要问清楚。
“李管带,俺们到第五镇当兵,是不是跟他们领一样的军饷?是不是也发和他们一样的军装?”
“李大人,去华源公司做工,要什么条件?俺早就听说华源公司薪水高了,俺这样的能不能去?”
“李头,留下干巡防营,真的能足额按时关饷?”
“那个警察署是咋回事嘛,你帮俺问清楚……”
“李头,钱队官可是咱们老兄弟了,现在不知被关在哪里,你得问问,提督大人究竟准备如何处置那帮兄弟?”
李桂堂马上被部下推举出来,归拢了十几个问题,代表手下跟提督府交涉。
几百号官兵就在校场上等着,半个多时辰后,李桂堂满脸喜气地回来了,“弟兄们,都问清楚了,龙大人厚道,该想的都给咱想到了。现在整队,赶紧的,老子一条条给你们解释,然后想一想你们究竟怎么办。”他扬了扬手里的几张纸,“最晚明天,将你们的决定报给我。”
400多未参与骚乱的巡防营官兵只有53人报名参加第五镇的考核,其中只有四名军官。报名留在巡防营的是大多数,有201人,有120人愿意去警察署,愿意脱下号衣回乡务农或经商的有大约50人。
因为李桂堂透露,提督大人会报送他去警察署当差,所以去警察署这个不知究里的机关的人不少。
李桂堂所讲的关于只追究带头军官,不追究一般士兵的关于处理闹事官兵的保证也让巡防营放了心。第二日,李桂堂将签字画押的“志愿书”报给了第五镇参谋处。
第一批处理的是志愿回家的,领到还算丰厚的遣散费后欢天喜地走人了,其余的则分成了几部分,各自接受考核去了。
而李桂堂及几个军官则被龙谦临时留任,派去做另一部分巡防营的工作,李桂堂他们现身说法比司徒均和龙谦有力的多,改编很顺利。除了谭士杰等七个军官被正式逮捕,其余官兵都选择了自己的出路。但通过第五镇考核的只有不到六成,剔退下来的全部转入新的巡防营接受训练去了。百十名预备役官兵调来编入了新部队,从沂州服装厂运来的和蒙山军式样完全一样的新军服发了下来,让原先那帮看上去萎靡不振的巡防营官兵有了精气神。
一个月后,周馥由龙谦请来到远巡防营校场检阅了济南巡防营成军仪式,总计改编为两个营,八个队,总计九百二十七人。需要说明的是,新组的巡防营编制比第五镇要小一些。
周馥很满意,对龙谦说,不错,有点样子了。就照这个样子编练吧,用一年时间将全省巡防营整顿一番,老夫定当为你请功。
新的巡防营被宁时俊的预备役司令部管辖,换句话说,预备役司令部改为山东省巡防军司令部。龙谦与几个助手研究,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对内对外不再叫预备役部队了,就叫周馥所定的巡防军。
作品相关 历史和历史观
一个叫汉枪的读者批评我的历史观,不得不说几句。
历史是书面记录的已经发生的重大事件的描述,历史观是我们研读历史提炼形成的观点,是对历史事件及其规律总的根本的看法。
中国比起世界各国值得自豪的事之一就是我们有着文字发明推广后完整的历史记录,完整记录了从周至满清三千余年的历史。就我所知,除却中国,还没有一个国家有着如此延绵不绝的历史记录。
我们祖先记载的历史,又分为正史和野史。无可否认,两种历史都充满了欺骗和虚妄的内容,导致了后世永不断绝的争议。
从相信历史到不相信历史再到基本相信历史,就是本人阅读史书的心路历程。现在我相信,别说以前,便是以后,历史记载或者说历史书也不会毫无瑕疵地真实记载历史事件。统治者需要一本自己需要的正史,便是后朝编撰前朝的历史,也要满足当朝统治者巩固政权的需要。这就是政治,根本不值得奇怪。而属于野史范畴的回忆录甚至日记,也因带有自身的好恶,掩饰篡改甚至颠倒了本来发生的事件本身。
怀疑教科书和CCTV是可以的,因为它确实存在很多值得怀疑的东西。但阅读其他渠道获得的史书就是读到了真实的历史?扯淡!
就汉枪所批评意见说几句吧。在二十世纪初期,企图用武力攫取中华领土的主要是日本和俄国。但不等于英美法德等国没有领土方面的欲望。英国对西藏的侵略和促使西藏独立的一系列活动就是例证。
英国或者德国美国出手阻止或干涉俄国和日本对中国领土的瓜分,是因为他们远离中华本土,实力未逮而已,不等于他们热爱中国,会毫不利己地维护中国领土的完整。远交近攻的手法不仅在古代,在现代也是一个基本的外交方略。别以为英国德国美国存有保护中国领土完整的好心,根本没有!丛林法则在过去是铁的法则,也在也是,将来一样是!
英国是最早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所以英国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最早,最见成效。从欧洲到美洲,从非洲到亚洲,到处飘扬着米字旗,所以才有日不落帝国的称号。英国在殖民过程中对当地土著民族的野蛮杀戮连他们自己都不否认。由于中国地处地球的另一端,英国在将势力伸向亚洲,将印度、缅甸、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变为自己的殖民地后,才开始谋划对中华的侵入。那已经是十九世纪中叶了,两次鸦片战争就是证明,姑且不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
但英国为什么没有像占领印度缅甸一样占领中国,将中国变为它的殖民地?我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欧洲各国的崛起,英国在世界范围内的霸权受到了挑战,它不能独步天下了,必须顾及它的后院安全。二是中国不是印度,更不是缅甸新加坡。其历史的悠久,文化的独立以及政治的统一使得英国无法鲸吞中国。即使是愚昧落后的满清,也必须承认它是一个完整的国家,有着完整的行政机构,更有着独立的文化传统。中国这个民族上以汉族为主,文化上以儒家学说为主的国家有过整体被异族颠覆的历史,那就是元和清。所以,至今尚有崖山之后无中国的说法。当时,葱岭挡住了西方的进入,欧洲尚在中世纪的慢慢长夜中,日本,这个如今不容忽视的恶邻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蒙古和满族可以毫无掣肘地全力南下,不必顾忌他国的反应,因为没有一个外来势力来阻止这种灭国性质的侵略。
但是,在十九世纪之后,当欧洲工业革命陆续完成,全球范围内的殖民浪潮兴起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再采取蒙古和满族的做法了。我一直认为,如果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没有其他国家的掣肘,完整地占领中国是可能的,至少可以将它的统治延伸到四川、云南一带,陕西、甘肃就更不必论了。但是它做不到,它的陆军和海军始终不能全力进攻中国,因为存在着历史的连环性。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必将触及他国的利益,导致世界范围内新的战争发生。
工业革命将世界带入了资本主义时期,带给落后国家的不仅是耻辱,也有先进的理念和文化,包括民族意识的觉醒。所以,就前段文字的假设,日本即使占领中国,也不会再像蒙元和满清一样,建立一个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帝国了,中华文明或者同化日本,或者像朱八八一样将日本赶出去。前者理论上存在可能,实际上不可能,因为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已经觉醒,民族国家的概念已经形成。后者当是唯一的结局。
在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后,先进国家对落后国家的侵略和殖民方式发生了改变,由军事占领变为了经济侵略。最大限度地在落后国家身上抽血,从而催生了门户开放等一系列政策。
租界就是侵略,就是军事占领。像兄所说的为了保护其国民利益的说法简直无耻。每个国家都有每个国家的文化,从而诞生适应其文化特点的法律制度。你到别的国家,就必须适应别的国家的法律,这就是现代社会的道德准则。阿拉伯世界至今通行着一夫多妻,这显然与主流道德不符,但你不能出兵灭掉阿拉伯文明,推行你所谓的公理正义,那就是侵略!就要受到国际社会的干涉。
建立租界搞治外法权就是对中国的侵略。与俄国和日本对中国大举出兵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中国在十九世纪对于英国等国家而言,无疑使落后的,但这种落后的改变必须由自身完成。用不着先进国家用建立租界的方式帮助中国进步。欧洲人进入北美大陆后对印第安人毫不留情的屠杀,在印第安人的累累白骨上建立了如今最强大的帝国,这个过程不值得炫耀,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视为帮助印第安人进化,永远是野蛮的行为,永远受到谴责。
英国之所以在十九世纪前后起到维护中国东北权益的某些作用,其目的是驱逐俄国势力,维护自身在中国的利益,绝不是拯救中国。英日条约签订后,英国大力支援日本(并不是无偿的),贷巨款帮助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勉强打赢了俄国,但日本也损失惨重,花二十年的时间才还掉了外债。所以,朴茨茅斯条约的签订,在日本并不认为是胜利,相反,他们有被英国愚弄了感觉。
对于中国,将俄国在南满的势力驱逐出去更不是胜利。引入了日本这条饿狼后,为二十七年后的九一八埋下了伏笔。
在二十世纪初,英国还是老大,尽管它已受到了德、美等国的挑战。美国的工业实力已经超越英国,德国追赶的速度也很快。但由于英国提前布局,飘扬着米字旗的英国舰队还横行四大洋,还没有一个国家敢于公开挑战英帝国的霸权。老大总是不希望它奠定的局面发生变化,它总是尽力维护它所希望的平衡。所以才会有三国干涉还辽,才会有支持日本与俄国开战。这不是为了中国,是为了它自己。就像美国如今,当看到中国崛起,便拼命扶持中国的敌人以制衡中国。如果日本再次武装,威胁到它的利益时,它还会像罗斯福援助常凯申一样援助中国,我相信。
二十世纪发生的两次大战,在我眼里正义与非正义都在其次,核心在于老大宝座的争夺。欧洲当时依旧是世界的中心,美国这个新兴的暴发户在欧洲老牌帝国的眼中还是个牧童。两次大战的结局,摧毁了欧洲对于世界的霸权,导致了美国如今的地位。所以欧洲才痛定思痛,成立欧洲共同体乃至欧盟,目的是摆脱美国对于欧洲的压制和利用,重现欧洲的荣光。所以才有美国对于欧洲经济(主要是汇率)的战争,发现其漏洞(希腊)后毫不留情地加以痛击。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质,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教科书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不认为这方面的历史观出了什么问题。
中国的版图对于世界各国而言,是最完整的一副版图。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既是因为中华文明的凝聚,也是因为占了地理位置的便宜。天朝已经与占了我们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北方强邻划定完毕边界,用法律形式承认了海参崴、库页岛、伯力、海兰泡不再是中国的领土了。而台湾、澎湖列岛已经从日本人手里收回,钓鱼岛中国理直气壮地说本来就是我们的领土,甚至琉球群岛还存在极大的争议。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海参崴等领土本来不是我们的?
那是因为上一场世界范围的大战重新划分了版图。雅尔塔协定的阴影尚在,既有对我们有利的,也有对我们不利的。因为日本的战败,我们可以打着公理正义的旗号跟日本说不,但不敢去推翻雅尔塔的结局。除非再来一场战争,方能推翻上一场战争的结局。
如果,我是说如果,上世纪的苏联败亡于美国之手,说不定海参崴等丢失的领土就回来了。
所以,我还是赞成汉枪兄在帖子里说的一句话,其实那是老生常谈了,谁都知道,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一点也不新鲜,但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上一场大战,我国倾尽全力,血战了十四年,付出了三千余万同胞的伤亡,财产损失更是无法统计,但在美英苏等同盟国巨头眼中,就是个打酱油的。所以三巨头在雅尔塔划分战后势力,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牺牲中国的利益,在东北,在外蒙,留给后人无尽的遗憾。
除却那句人人尽知的老话,汉枪的观点我不能赞同。英美跑到中国,不只为赚钱。统一的,稳定的,繁荣的中国,绝不符合列强的利益,如果这是汉枪的观点,我只能说是太天真了。非洲的雄狮,决不允许它的领地里出现别的雄性狮子。统一、稳定、繁荣的中国带给列强的是什么,他们比你更清楚。特别是关于钓鱼岛的那段话,更是可悲可鄙。如果因为土地是国有的,没有我们一分,自己的工作不遂意,女友跟别人跑了,就将怒火发泄到国家的身上,跟满清时期的国民又有什么区别?政党可以换,不合理的现状可以通过内部的革命革新去改革,但国家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是不是也要请美国人日本人俄国人进来建立租界?建立殖民政府?是不是要为汪精卫建立纪念碑?王安石所写的《桂枝香》,不知汉枪读了几遍?“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蒙山军》最初的书名拟定是《霸业》,没有通过起点的审查,无奈才换了这个书名。这部书的框架太大了,有些后悔。而且,读者也不买账,成绩很是惨淡。几次想搁笔,实在是出于面子问题,也因为少数不离不弃一直支持的书友们。所以还在写下去。用虚构的历史去改写悲惨的现实,因为走了所谓的“正统”观念,就被一些人所耻笑,让本人深感痛心。那句落后就要挨打,真的是经常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第三十节 情报处(一)
“啊,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我不得不承认,您的预言很神奇。”龙谦热情地与穿了件棕色皮衣的冯·德罗德克先生来了个拥抱。跟在“熊壮”身材后面的江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司徒均不在司令部,之前接待这个德国鬼子的差事都是司徒均承担的,好在这个洋鬼子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山东话了,用不着司徒均的翻译。这方面,江云很佩服德罗德克学习语言的本领,江云在两年前就开始学习英语,但至今水平不敢恭维,听力尚可,说的水平就一塌糊涂了。
江云掌握的情报显示,这位大腹便便的德商有着军方背景,他本人曾是德国海军上尉,在一次出海训练中负了重伤,退役后进入商界,光绪二十六年来中国,成为了莱茵洋行的经理之一。近两年来,此人一直负责德方向蒙山军出售武器事务,与龙谦很熟,最少两个月去一趟沂州,曾享受过龙谦在私邸亲自下厨招待的“殊荣”。现在又开始跑济南了……
德罗德克并未注意江云阴沉的面容,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龙谦身上,“啊,提督大人是指四个月前的那次?不,那不值得骄傲,谁都可以看出来,您会得到提升的。”德罗德克先生坐在龙谦侧面的客位上,说出一句带着山东味的汉语,然后用手使劲搓了搓他那醒目的红脸膛。
与这位莱茵洋行的德商上一次见面是在武定府,为了四门克鲁格山炮和四百发炮弹,德罗德克专程跑了趟武定。由龙谦陪着,像将军一样检阅了正在抗洪的蒙山军部队,预言龙谦会得到一次提升。龙谦只当是日耳曼人的恭维。但德罗德克离开后不久,龙谦便得到朝廷改编第五镇的确切消息。
“那么,我的朋友,这次您又是带来了什么神奇的预言?”龙谦清楚德罗德克一定是听到了华源与机器局合并的消息,担心断了莱茵洋行的财路。
“尊敬的龙将军,请允许我转达施特劳斯上校向您的祝贺和致敬。这是他给您的亲笔信。”德国人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封折叠了的信。
施特劳斯上校是新任驻青岛德军司令部,上任只有两个月,与龙谦尚未谋面。
“上校感谢您的部队在普济镇给予我方的帮助,并邀请您在方便的时候访问青岛。哦,我们的青岛真是座美丽的城市,它现在变得越发美丽了。”
一个月前,石大寿的十八标部队在向青州以东开进的过程中在济南府的普济镇顺便解决了一起堵塞筑路的群体事件,展现了石大寿其他方面的能力,受到龙谦的通报表扬。胶济铁路的修筑已到了最后阶段,阻止其通车是不可能的了,客观上讲,这条铁路的修筑成功对于山东经济是有巨大的促进作用的。龙谦明确指示部队要在合适的范围内对筑路给予协助。这个态度,自然受到德方的赞赏。在处理与沿路百姓的利益冲突时,中国军队出面的效果肯定比德国人自己交涉好。
龙谦接过了德军司令但对德罗德克的后半句话不满意,“德罗德克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青岛不是你们的,而是我们的。所以,你用‘访问’一词是绝对错误的。”
死要面子的中国人!难道伟大的德皇陛下会将理想的远东基地青岛归还满清政府吗?简直是做梦!不过,熟谙中国人心理及龙谦性格的德罗德克不会在这方面较真,“啊,对不起。青岛当然是贵国的。只是因为我太喜爱她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说吧,老朋友,这次来济南,难道没有生意上的事情吗?仅仅是充当一次信使?”龙谦扬了扬手里的信,“我不懂德文,需要等司徒回来给我翻译。”
“据我所知,斯特劳斯上校有一些建议给您。”德罗德克咧嘴笑了,“我喜欢中国人的一句老话,叫做‘开门见山’,将军阁下,您是我认识的中国人中最具风度学识和眼光的,这次我来拜会将军,就是希望一揽子解决在武器采购方面的分歧。我们听说,”德罗德克斟酌了下语气,“华源实业集团在完成与山东机器局的合并后,将全面介入陆军武器的生产,是这样吗?”
“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做‘杞人忧天’,听说过吗?”龙谦微微一笑。
德罗德克耸耸肩,“愿闻其详。”
“你很快就是真正的中国通了。”龙谦哈哈一笑,“会用这个成语的洋人不多。这句成语是讲,中国古代有个很小的封国叫杞国,那里的人总是担心天塌下来,为此达到恐惧的地步……”
“哈哈哈哈。”德罗德克大笑起来,“很可爱的人,不是吗?说不定天真的会塌下来。亲爱的将军,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合作还会进行下去,是吗?”
“难道你不愿意?”
“当然。莱茵洋行希望扩大与将军的合作,无论是数量还是范围。”德罗德克搓搓手,“特别是在将军取得山东全省范围的军事指挥权后,尤其如此。将军不是启动了对各地巡防营的整编吗?难道不需要为他们添置武器?”
“哦,亲爱的老朋友,我们先解决上一笔生意中的分歧吧。”龙谦端起茶杯,“我确实口渴了,绝不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哈哈。”
第五镇整编后不久,司徒均便根据部队现役装备的情况,建议进一步整顿武器,完成制式的统一,解决业已存在并且越来越严重的后勤供应问题。
其实,第五镇尚未成立之时,蒙山军还是以威胜军右翼的面目驻扎于鲁南。龙谦给参谋处的命令就是随时准备应对一场针对蒙山军的战役,战役的设定是应对德军一个旅的进攻或者是配备充足炮兵部队的袁世凯部队一个师的进攻并战而胜之。参谋处为此要制定作战预案,但后勤处则需要配备应对这样一场战役的弹药军械了。蒙山军武器杂牌化的问题再次暴露,龙谦委托司徒均牵头制定解决方案。
方案还没有拿出来,部队几乎全部被调去抗洪了。随即被朝廷整编为北洋第五镇。留在沂州老营潜心研究作战预案和准备问题的司徒均也完成龙谦交给他的任务。
他的建议是向完整的德械靠拢。目前部队主要的武器就是步枪,重机枪和大炮数量有限。司徒均建议淘汰目前主力部队里装备的委员会式步枪和其他国家的枪械,统一换装德军现役的98式步枪。这种步枪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买到了几十支,经与委员会1888式对比,性能有了很大提高,故障率大幅度降低,经过随营军校组织的破坏性试验,再没有发生炸膛事件。原先讨厌的曼利夏式弹仓得到了改进,98式步枪既可以用桥夹装填,也可以单发装填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对比,如果毛瑟98步枪性能不如旧枪,德军会全面换装吗?
闻风而至的各国军火商一时间云集济南,都希望第五镇整编后采购自己的武器,英国人和日本人最为积极,德国人最有把握,最沉得住气。但他们一直见不到故意躲起来的龙谦,只能与站在前台的司徒均交涉。而司徒均从一开始就倾向于全面换装德械。
既有他生长于德国的缘故,也是认真分析各国陆军武器的优劣得出的结论。目前可以为第五镇提供完整陆军武器的国家有德法美英俄日,熟知龙谦态度的司徒均开始就否决了俄日,剩下的就是西方四国了。司徒均认为,目前,最好的陆军武器应当是德国和法国,英美俄要差一点,日本的更差,几乎是法国武器的仿制者。法国不积极,而德国已经与己方在武器采购方面有了广泛的合作,所以,司徒均向龙谦书面建议彻底换装德械。
鉴于蒙山军在一两年内根本无法建立起自己完整的军火生产研发体系,龙谦同意司徒均的建议。但要乘机向德方提出其他方面的要求,比如子弹、炮弹生产线及毛瑟98式步枪生产线的引进,我们要逐步摆脱武器采购的被动局面,至少在今年基本解决弹药的生产问题。
司徒均认为,德军刚刚完成步枪的换装,绝对不会出售其生产线,甚至不会答应出售我方98步枪。倒是弹药的生产线可以考虑,不过,站在德国人立场上,如果我方全面掌握弹药的生产,有着军方背景的莱茵洋行就要损失大笔的利润了。
“所以你不要杜绝与英国人和美国人的联系。”
“明白了。”司徒均晓得龙谦又在玩他那套把戏了。
负责联系蒙山军的德罗德克当然不会放手,几经周折,莱茵洋行答应了向第五镇出售98式步枪,但在其他军械,如马克沁重机枪,57mm及75mm山野炮上必须全部采购德械。
司徒均答应了。
原则基本确定,但在价格和付款方式上发生了分歧。司徒均以采购数目巨大为由,要求德方按照国内装备的价格加运费来出售,并且采取一种新的付款方式,即在第二批军械运抵后支付第一批的方式。坦承原因是因为朝廷不能足额支付军费所致。
德方不同意中方的要求,这一单生意总额在110万-130万两白银的生意就此搁浅。
根据龙谦的指示,司徒均转而与美国人谈起了武器采购及生产线引进问题。华源及中兴本就与美方有着极为密切的合作关系,从钢铁到制药,完全来自美方的技术,而且还有美方的投资。更主要的是龙谦来自美国,这个对于德国人早已不是秘密。
一时间,关于第五镇已经与美方谈就武器采购的消息满天飞。守在青岛但密切关注局势的德罗德克坐不住了,受莱茵洋行和军方的委托,前来济南拜会蒙山军掌门人龙谦,希望一揽子解决武器采购问题。
随着第五镇在山东的崛起,德方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与第五镇的关系问题。军方认为,一个亲德的第五镇的存在对德意志帝国是极为有利的,他符合帝国在远东的根本利益。所以,第五镇采购德械,不仅是一个武器问题,从长远看,标志着山东这块德意志帝国在远东最理想的殖民地的稳定问题,标志着与英国在远东争夺的胜利。所以,国内指示,务必要将第五镇拉入德国的怀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老朋友,关于武器采购的问题,我已经全权委托司徒均参谋长了。我不具体介入这件事。但是,老朋友,我还是要给你推荐一句中国古话,叫做‘风物长宜放眼量’,意思就是做生意处朋友要有更长远的眼光,要看到将来,而不是拘泥于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鉴于我们业已存在的良好合作关系,第五镇原意采购德械,但是,我给了司徒参谋长几条原则,那就是枪械、弹药生产线的引进问题。作为对德方利益的补偿,我这里有一点小小的技术发明可以转让给贵国。请你相信我的为人,我不会开玩笑的。”
德罗德克疑惑地望着龙谦,难道这个从美国归来的年轻军阀(德罗德克认为就是这样)手里真有帝国需要的技术?他明白,龙谦提出的要求不过是漫天要价,帝国绝不会将刚列装部队的步枪生产技术全部转让给中国人。但弹药是可以谈的,毕竟机器局已经有了不错的基础,而且,这些技术完全可以从美国拿到。
“是什么样的技术?军事方面的吗?”德罗德克以为龙谦拿到了美国人的东西来欺骗自己。但旋即想到,美国的工业确实强大,但他们的武器研制水平可远远不如帝国。
“当然是军事方面的。包括对贵方刚刚装备现役部队的毛瑟步枪的改进建议,以及一款弥补马克沁与步枪火力之间的可以跟随步兵冲锋的轻便机关枪的发明,不,不要那样看着我。亲爱的老朋友,您和我认识两年多了,您什么时候受过我的欺骗呢?”龙谦微笑道。
“天啊,龙将军,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德罗德克惊讶地站起身来。
第三十一节 情报处(二)
不仅是德罗德克,便是江云也被龙谦的话吓了一跳。虽然江云专职于情报工作已有三年了,但对于枪械还是比较熟悉的。每期情报处开办的训练班都有枪械方面的学习内容。德军刚刚装备的新式步枪怎么就有了改进的方案?马克沁重机关枪的威力是足够了,但笨重不能移动是个最大的缺点,注定成为对方火炮的重点照顾对象,如果有一款可以随步兵攻击前进的轻便机关枪该多好?这样的武器不是轻易能发明的吧?司令何时搞到了这样的发明?难道蒙山军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研究武器的机构?作为情报头子,江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能容忍存在自己该掌握却未掌握的东西!
龙谦显然不愿意细谈下去了,将与德罗德克关于购置武器及生产线的一揽子谈判交给了去了青州尚未返回的司徒均。
“德罗德克先生,建议你去看一看我们自编的戏曲。我想你是可以看得懂的。”龙谦将德罗德克送至门边,忽然想起军中剧团正在上演的根据巡防营整顿改编的三幕短剧,这个取材于真人真事的短剧不仅受到了军队的欢迎,也受到了济南民众的欢迎,几乎场场爆满。
“是吗?那好的很。我便去看看。”德罗德克再次伸出手来,与龙谦握手道别,龙谦喊过副官欧阳中,要他安排人陪德国客人观剧,“老朋友,希望你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晚上我请你吃饭。”龙谦微笑着对走到院子中间的德国人挥挥手。
德罗德克走后,江云请示龙谦,是不是按照预定的安排,召集一次关于海外革命党的情报通气会?龙谦叫进欧阳中,问他有没有急务处理,欧阳中说有两个,一是关于美国事务的,大卫父子昨晚已到了济南,宋处长请示开会的时间。第二件是军法处曹处长请求汇报关于“1111”事件的处理意见。龙谦想了想,“晚八点研究美国事务吧。先开情报通气会。如果结束的早,就请曹敏忠来。另外,你去落实下司徒代参谋长回来的准确时间,如果他赶得上,晚上的会请他参加。”
欧阳中出去安排了,江云跟着起身,去叫他的人来。
一刻钟后,宁时俊、方声远、江云及情报处四科科长王之峰、六科科长李三才等人进来,陈淑晓得他们要研究机密之事,抱着虎头出去了。
龙谦示意大家落座,“今天的会议听取下革命党的汇报,不记录,不扩散。谁先说?”
“先请方参议讲一讲日本的情况,他比我说的清楚。然后由李福永汇报近期国内的情况。”江云慢吞吞道。
龙谦点点头。方声远“入伙”后,有关流亡日本的旨在推翻满清的革命党活动情况跟龙谦介绍过几次,但比较零碎。一个月前,龙谦交给江云一个任务,要他系统地整理海内外革命的资料,并且指示方声远梳理他所掌握的日本境内革命党的组织派别及活动情况,交给情报处作为参考。龙谦要求江云,情报处的工作重点在今后一段时间内要以收集以孙文为首的革命党活动为第一要务。
情报处自正式成立,内部组织不断调整扩大,情报处是直接对龙谦负责的机构,只有龙谦不在司令部的时候才接受参谋长的指令。其内部组织机构的设置是龙谦亲自确定的,目前设有六科一队,科下设室,室下设组。六个科没有像后勤处各科冠以名字,而是以序号排列。一科负责人事,二科负责财务,三科负责总务,四科负责国内军事情报,五科负责除军事外的其他情报,六科负责国外情报,是最近才从四科独立出来的。李三才原先即是第五科的科长。一队即是行动队,负责执行龙谦指定的特别任务,原队长蒋存先跟鲁山赴东北后,队长一职暂由王之峰兼任。
情报处内部编制分工对于蒙山军内部也属于最高机密,只有最高层的极少数人知道。其最大的科是第四科,是情报处的核心科室。但有迹象表明,第六科的业务越来越受到龙谦的重视,从经费的倾斜到人员的配给都表明了这点。
四科科长王之峰曾是龙谦在蒙山时期内卫队的成员,后任外勤主管,短暂担任过济南站的站长。李三才也是龙谦的亲信,曾当过龙谦的护兵,西沽之战只身诱敌,立下战功,后正式进入情报处,先做人事招聘培训方面的工作,后接手第五科的业务,收集国内的人事、经济动态,第六科成立,龙谦指名李三才担任了第六科科长。
“那就请方参议先讲吧。”龙谦对方声远点点头。
“自戊戌年后,由于赴日留学生逐年增多,日本已成为反清势力的中心区域了。察其政治主张,大致分为两派。”方声远整理下思路,也不看他带来的资料,开始汇报了,“一派即以康有为和梁启超为首的保皇党,他们其实不算革命党,并不是要推翻满清,而是痛恨慈禧把持朝政,认为中国的事全坏在了慈禧手上,主张还政于光绪,搞立宪政治。在庚子年前,康梁拥有大批的追随者。但现在已经式微。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和流亡人士主张暴力推翻满清了。这一派可不论。”
“另一派就是主张革命的派别了。其中的代表人物为孙文,他是坚决鼓吹用武力推翻满清的,算是革命党中最激进的一派。早在1896年,清廷便公开通缉之。曾在英国伦敦诱捕其人,但英国是个法律严谨的国家,因没有孙氏犯法的证据,迫使清廷驻英机构释放了他。孙氏对此次遭难印象极深,曾写了一本书自述其事……此人是广东香山人,今年尚不到四十岁,个子很低,若论身高,尚不及夫人……”方声远在日本是见过孙文的,曾向龙谦描述过其人的身高外貌,但初闻者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英雄莫问出身,更不能看外表。”龙谦轻声道,“请方先生继续讲。”
“孙文有个哥哥,很早便到火奴鲁鲁岛(檀香山)经商去了,经营橡胶园干出点名堂,算是当地华人的翘楚。孙文十几岁时便离开广东去投奔其兄,就读于教会学校,在那里待了四五年吧,回到香港继续求学,学的却是西医……”
“方先生,这些经历很重要,是他亲口所言还是别人转述?”江云用心记忆,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方声远的话。江云认为,情报的来源非常重要,亲口讲述和别人转述价值完全不同。
“本人在日本见过孙氏两次,但这些却不是听他亲口说的。本人有个堂兄,是孙文热烈的追随者,关于孙文年轻时的经历,得自于堂兄的转述。”方声远端起茶杯咕咚咚将杯中温茶大口喝下,摸出手帕拭了下嘴巴。
龙谦心中一动,“令兄定是兴中会的首脑人物了吧?”
“喔,大帅知道兴中会?太好了。兄长确是兴中会中人,但却够不上首脑级别。不过,他倒是数次邀我入会,被我拒绝了……”
“哦?那是为什么?”江云来了兴趣。
“别冲掉主题。”龙谦插话,“还是请方参议照着他的思路讲下去,很不错。”
“是。大概在光绪十八年,孙文从香港雅丽医学院毕业,在澳门、广州一带行医。后来结识一个叫陆浩东的人,一起到北方游历过。据说还给李鸿章写过信,希望得到李鸿章的赏识。大约因为这次挫折,孙文在甲午年间回到火奴鲁鲁,在那里组建成立了兴中会。他兄长也是会中人。兴中会并未公开点明要武力推翻满清,只是对中国的前程表示忧虑,声明此会的宗旨是救国。不久,孙文再次回到香港,成立了兴中会香港分会,主要成员有前面说过的陆浩东,还有一个叫陈少白的。香港兴中会纲领中一样没有讲要推翻满清。可是会员在入会之时须诵读誓词,其誓词却公开讲‘驱逐鞑虏,恢复中国,创建合众政府……’”
“啊,这就是了。孙氏定是受了美国之影响,才要学习美国,搞什么合众政府。”龙谦点头道。
“正是。孙文虽然没有公开讲武装反清,但他刚组建香港兴中会,便筹划在广州暴动,依靠的是广东会党三合会。因行事不密,被官府察觉,他的老朋友陆浩东为此丢了脑袋,他也上了清廷通缉的名单。以后就基本不回国内,基本在海外造势了。”
“会党?怎么依靠法?”江云追问道。
“无非是花钱雇佣而已。”
“那些江湖人是靠不住的!”江云断然道。
“江处长倒是看的清楚。戊戌事变后,康梁逃亡日本,孙文其时正在日本,于是联络康梁,希图共同举事。梁启超很热心,但康有为不那么积极,所以没有形成事实上的合作。与康梁分手后,孙文继续谋划武力反清,但并未从广州事件中得到应有的教训,庚子年秋,孙氏在广东惠州再次搞了一次暴动,依靠的还是会党,一样归于失败。”
“再搞也是失败!”江云瓮声道,“若论组织,山东响马比那帮江湖人厉害多了,但若是举兵造反,别说是对上新军,便是巡防营也一样打不赢。而且……”
“小江!你别乱插话。”龙谦瞪了江云一眼。
“江处长所见甚是。方某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断定孙氏所谓的革命不会成功,进而回国寻找希望的。幸而在看到山东有着我认为的希望……”
“方参议,在你回国前,孙文一派有什么新主张?主张革命的,只有兴中会一支吗?”龙谦问道。
“方某是从上海登岸的,然后去了广州,汉口,北上去了京师。在京师听说了大帅的事迹,便来了山东。说来奇怪,惠州之役后,海外华侨及国内两广一带,对孙氏颇有声援之声。孙文行踪不定,总是往来于日本和欧美,除却少数亲信,一般追随者并不容易见到他。所以,对司令的第一个问题,方某无法回答。至于第二个,日本方面尚未有新的反清组织。但自辛丑年起,留日学生骤多,这些学生大都是同情革命的,所以,如果孙文宣传得法,其追随者定然大幅增多,大帅思虑深远,这方面似应早日措手……”方声远看了眼一言不发专心倾听的王之峰和李三才,心想,既然叫了情报处的干将旁听,当是准备有所行动了。
“海外之人不过是瞎嚷嚷。”龙谦轻声道,“国内的事情,最终还要靠国内办。方先生走了上海广州,都是风气开放之地,最易产生革命思潮,一番游历,可有值得一讲的谈资?”
“大帅明鉴。正是如此,”方声远精神一震,“上海租界之内,有个张园,是个娱乐之所,出钱可以租用。今春方某在上海时,曾参加了几次张园的聚会,组织者是一个叫做中国教育会的组织,其领导人是南洋公学的教师,姓蔡,叫蔡元培。今春,广西会党起事,波及十余州县,声势浩大,官军征剿不利,广西巡抚王之春竟然准备借法兵之手镇压,引起了教育会的愤怒,在张园集合了数百人声讨王之春的卖国行径。我便是在那次会议上结识了蔡先生,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很有风度学识的一个人。不知是不是受了张园集会的影响,借洋兵平乱未能成为事实……”
龙谦扭头问王之峰,“之峰,你对广西之乱掌握多少?现在情况如何?”
王之峰摇摇头,“只是听说朝廷从两湖调兵,具体情况不清楚。”
“这个可不行。你就是做这个的嘛。以后要将力量适当倾斜南方,特别是两广两湖地区。”
“是。”王之峰看了一眼江云,心想四科的力量大部分派到了直隶和东北,哪里还有人手顾及两广两湖?
“唔,要关注蔡元培这个人。方先生,其他方面呢?有没有值得一提的?”
“有两件事值得注意。一个是《苏报》案,大帅对此已经清楚的很了。另一个是一个叫陈天华的留日学生,湖南人,写了两本小册子,分别叫做《猛回头》和《警世钟》,语调激烈。这两本小书,大帅已经拿到了。我要说的是,湖南自曾侯起,大批子弟从军征战,立功后遍布全国,形成了湘系势力,一改原先封闭之旧貌,风气大开。大帅要情报处布局两湖,至为英明。湘人性情坚毅,踏实苦干,不虚矫,不妄言,若是革命起自湖南,将是一件震动全国的大事。”
“方先生洞察秋毫。我对湘人的性格是极为欣赏的。”龙谦很想问问黄兴之事,但方声远没有提,那就说明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因为其毫无隐瞒之必要,“情报处要关注湖南。”龙谦总结道。
“大帅,以方某之见,内忧外患不止,清廷已是风雨飘摇。孙文暴力推翻满清,组建合众政府的主张将会越来越得到国内有识之士的拥护。大帅似应在厚积军力的同时,早日布局政治之宣传,否则我们就被动了。”方声远道。
“刚才江云有句话是说的对的,”龙谦轻声道,“依靠会党不成事。但迟早他们会意识到,军队才是左右政局的终极力量。这点,孙文比不上直隶那位。所以,我们要抓紧对部队的思想控制,绝不容孙文一系渗透至蒙山军军中。这点,我计划成立一个新机构,专门抓这件事。不,情报处绝不准对内侦察。”龙谦看江云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企盼,断然拒绝,“这个机构暂时设立在参谋处内,由方先生具体筹划组建吧。时俊忙于巡防军的整顿,腾不出手,方先生先拟个规划报我,待研究后实施。目前要严格保密。”
“是。”除却方声远,其余四人起立答道。
“情报处要抓紧对外情报的收集,重点是兴中会的活动。方先生,日本方面我们可否派去得力的人员呢?”
方声远不明白龙谦为何重视一帮书生。在他看来,孙文不会成事,这也是他断然投靠拥兵过万的龙谦的主要原因,没有兵,一切都是空谈。
“大帅,兴中会值得我们重视吗?”
“值得。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北方是袁世凯,南方是孙文,是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两股势力。要派遣得力人员前往日本,打入兴中会并建立稳定可靠的联络途径。这件事,江云、三才去办。要征求方先生的意见,一切的行动,对方先生没有秘密。”
“是。”江云和李三才起立答道。
“今天谈的很好。方先生给大家上了明白易懂的一堂课。大家应当明白了,革命不仅将成为一个时髦的口号,也成为扭转局势的行动。”龙谦微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方先生之堂兄如何称呼?”
“方声洞。大帅听说过他的名字?”方声远有些诧异。
“没有。但定是豪杰。若有机会,一定结识一番。”
第三十二节 情报处(三)
曹敏忠的汇报并不需要江云和他的情报处干员参加。龙谦自组建情报处起,就严禁情报处插手军内事务,不准江云对蒙山军内部展开调查。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需要对内加强监控了吗?”江云回到自己的住所,吩咐警卫给他打一份饭来,在等晚饭的时候,蒙山军年轻的惊人的情报头子抱着脑袋半躺在床铺上,思考着刚才会议中龙谦那个决定。
“他终于要成立对内的侦察机构了,防范革命党的渗透或许是个幌子,现在部队散布全省各州府,一个月都不容易见到一次主官,真的就那么放心?不过,将这样一个机构挂在参谋处下?谁能干得了这件事呢?难道要交给那个方声远?”江云总是看方声远有毛病,“他那个兄弟方声洞又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一切都隐藏在迷雾中,哪里像蒙山老兄弟一样靠得住?”
晚饭还是烩菜大饼,吃着晚饭的时候,江云做出了一个决定,叫进警卫,让其通知各科长在晚八时来开会。
司令是信任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将这样一大摊子交给自己。情报处如今可不是刚开张了,明线暗线加起来有大几百号人马了,这还不包括那些由四、五、六三科人员管理,领着津贴但不在一科花名册上的线人们。六科刚建立,但据江云估算,光是四科名下的线人不下百人了。每月后勤处支付情报处的经费已经高达四万五千块银元,这还不包括情报处在册人员的薪饷。司令对情报处可是下了血本,完不成司令交代的任务简直没有脸面。
但随着任务的扩展,人手还是不足。今晚的会议将研究人员招聘及对日本的布局问题。这些年跟随龙谦,江云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今日事今日毕,绝不将今日应当完成的工作拖至明日。
情报处的机构组建,运作原则是龙谦规定的,包括暗线的运作,基本原则和纪律都是龙谦一手制定。但是江云出色地贡献了自己的才智,赢得了龙谦的称赞,证明了龙谦挑选他主管这个在将领们看来依旧神秘的部门所用得人。
“看来需要着手组建几个新站了,”江云就着开水将最后一口大饼咽下肚,做出了决定,“广州站已有了,但需要加强,广西那边必须布一个,”他站起身,点着了蜡烛,情报处的驻地是新建的,没有接通电灯,举着蜡烛来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建在哪儿呢?桂林还是南宁?抑或柳州?湖南必须有,那就是长沙无疑了。汉口站不够,恐怕要在对岸的武昌建一个……人手呢?可以不考虑经费,但人手是困扰江云拓展业务的最大障碍。派遣外勤人员,不仅要看忠诚和业务的娴熟,更需要考虑其社会关系,最好是派当地人回去。但蒙山军人员构成方面太单一了,往北方派还好,往南方就困难的多。另外,如何派往日本呢?从来没想到还会管到外国去……”想到这里,江云兴奋起来。
不到八点钟,王之峰已经提前到了。但欧阳中派人过来,通知他去司令部开会,没有说内容,江云猜到是美国那件事。这样一来,预定的会议就开不成了,但江云不甘心,对先过来的王之峰说,“本来要研究两件事,其中一件是下午司令安排的布局南方问题。但司令召集另外一个会,我得去参加。这样吧,你代我主持一下,六科和二、三科可以不参加了。你组织一科、五科先碰下头吧,尽快拿一个方案出来。”
王之峰点点头。
“就在这里商议吧,说不定我很快就回来了。”江云丢下王之峰走了,出门迎面碰到李三才,“三才,你不用参加了,回去考虑下下午所说的那件事,明白吧?尽快拿出实施计划。”
“我想了,这件事必须走留学生的路子,需要地方上的配合……”
“你先琢磨吧。我得去司令部了。”
江云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刚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坐在主位的龙谦就宣布开会了,“今天的会议室研究美国公司的问题,近期大卫要回国一趟,一些事要提前定下来。”龙谦做了个简单的开场白,“下面,请大卫先谈一谈。”
参加会议的人不多,除掉龙谦、大卫和江云,还有宁时俊,司徒均,陈超,方声远,宋晋国、连树鹏、蒋继英等七人。蒋继英自庚子年底投靠龙谦,已成为龙谦的核心班底之人。
江云注意坐在龙谦左手的大卫容光焕发,他知道这小子有了未婚妻,是地道的美国姑娘,一个中兴实业招聘的美国技师的女儿,据说马上要订婚了。看来大卫找一个中国女孩还是不那么容易啊。
“各位,司令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我与家父回趟国办几件事,一是扩大华美公司的注册资金,增强华美的实力,二是继续收购相关的机械加工企业及机床设备,三是在美国进行投资……”大卫摸出一个小本子,开始汇报。
在大卫汇报的过程中,江云有些走神,他的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几件事,北京站和济南站确认发现了失踪已久的郑诚,这个策划伏击龙谦的罪魁出现在北京不足为奇,其弟目前就在曹锟任职的第三镇做参议,但郑诚跑到济南就值得重视了,江云怀疑给谭士杰送指令的就是郑诚,因为谭士杰描述的联络人的外表很像此人。让这个家伙从自己手里逃脱很是懊恼,在北京是可以做掉他的,但司令又严令不得在北京行动,以至于让这个家伙至今仍逍遥法外,江云感到耻辱。如果那次沂州道伏击导致司令完蛋,蒙山军哪里还有今天的局面?江云又想到了谭士杰,估计那小子会被枪毙,司令不会将其放回去的,当初抵死不招,还是王之峰手下的人有办法,用一根猪鬃就让他招供了,审讯也是一门技术活啊,将人整的遍体鳞伤就落了下乘,至于那小子以后能不能人道,老子才不去想呢……
“江云,你别走神。”龙谦注意到江云走神了,“这次大卫回国,情报处要派一个得力的人一同去。”
“哦……”江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克里先生对我们放弃修筑沂州到海州的铁路很是遗憾,将希望寄予这次的武器采购上,如果我们放弃采购美国的武器,或许对我们有些不利的影响……”大卫操着流利的汉语汇报着,如果不看他,只是听,绝对想不到说话的是一个洋人。
江云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克里是美国驻华领事馆商务参赞,江云见过此人,一头银发宛如老者,其实很年轻,一年中至少要去鲁南两三次。虽然军火采买尚未确定,但江云断定龙谦不会买美国人的东西了。大卫这小子,心里还是向着他的祖国啊。
“不会。我们拿着现银去到美国投资,他欢迎还来不及。另外,这次的机床采购会让他笑掉下巴的。”龙谦微笑道,“那就这样定下来,第一期投入60万美元,全部交给华美。大卫你们稍等几天,跟克里一起走。他不是在美国商界有着广泛的关系网吗?这张牌要好好打。不过,也不能拖,不然你们就要在太平洋上过年了。哈哈。这次老宋跟大卫一起去,让你去看看眼界,去看一看发达国家的城市建设和工业水平……我可跟你说好了,可不是让你去旅游。回来之后要给我递交一份考察报告。”
宋晋国连连点头,脸上挂着笑意。
“你走之后,树鹏代理处长。事务繁多,特别是军械采购,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江云,你现在就定一个人陪老宋他们出国,谁去?”
刚才江云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了自己的手下,“司令,这次去美国公干,情报处实无合适之人。但后勤处倒有一个,本来我想将其挖过来给三才,现在只好割爱了。他就是刘晓琪。”
“唔,”龙谦想了下,“不错。这个人蛮合适。”
连树鹏笑骂道,“你小子行啊,啥时候打起俺们的主意了?”
刘晓琪是沂州人,曾留学日本,学的是经济,1902年回国,先跑到其表舅张莲芬的中兴实业做事,一个偶然的机会加入了蒙山军,进后勤处做了参谋,负责被服方面的业务,工作很出色。去年春娶亲,龙谦还亲自到场祝贺。
“嗯,就让小刘去。”龙谦做了决定,“你们看,这就是办实业的好处了,不然的话,光是部队,可吸引不来许多的人才。”
“司令,”连树鹏站起来,“采购军火要花大钱,这个时候将大笔的钱投入美国,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蒙山军的资金管理在后勤处,而连树鹏正是分管处长,龙谦不仅要筹集六十万美元划过去,而且声明这不过是第一笔,因此有些担心。
“俊臣(蒋继英字)都没有说话,你担心什么?晋源银行马上就组建了,资金筹措会更方便。另外,此次华源跟机器局合并,出售股份也会筹措到钱的。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现在投入华美机械的每一分钱,都会给我们带来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收益。”龙谦看了坐在自己右首的陈超,“越之先生,跟徐建寅的商谈就交给你了。上面的障碍已经基本消除,大的原则之外,您和周学熙等人商议着决定就是,越快越好。”
“好吧。”陈超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应了一把。
“从现在起,越之先生就任第五镇参议之职,跟大家宣布下。新的华源实业中,越之先生就脱身了。他有一件关于社会调查之事,参谋处,情报处需要配合一下,你们听越之先生的命令就是。”
陈超出任第五镇参议这件事在蒙山军高层不是秘密,除掉蒋继英有些意外,其余人都听说过。
“越之先生,以后还要多多指点方某。”挨着陈超而坐的方声远道。
“客气了。大家都为团体效力嘛。”
“另外,时俊全力抓巡防军的组建整顿,一段时间根本顾不上第五镇的内务,司徒你要将参谋长该管的事全部抓起来。不必事事请示时俊。还有,本次军械采购之事也交给你了。待会儿散会后你跟时俊留一下,还有几件小事商议下。”龙谦说完这番话,本次会议就算结束了。
宁时俊目送其余人离开,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将永远离开参谋长位子了。龙谦肯定将原先的预备役,现在的巡防营交给自己了。自蒙山整军,他就没有担负过部队的主官,一直在幕僚长的位子上尽力。这次出任巡防军司令,其实也不错。按照龙谦的预想,全省巡防营整顿后,将编为三个编练区——济南、武定及兖州,每个编练区设一个编练司令部,内部级别定的很高,都是按协(旅)设定的,每个编练区编七到九个营,其中济南八个,武定九个,兖州七个,共计二十四个步营,加上尚未成立的特种部队(炮、工、骑、辎),巡防军的规模直逼第五镇了。当然,巡防军各营尚不充实,每营将编三个队而不是四个。武器就更差了。但宁时俊已经理解了龙谦的用心,是要打着整顿巡防营的旗号再编练一支实力庞大的部队,作为第五镇的后备军。已经有近三十名中下级军官从第五镇各部抽调出来进入了巡防军,最近一期的随营军校毕业生将全部分配至巡防军……如果练成这支部队,蒙山军的实力要翻倍了!
但是,要达到第五镇的水平,不仅是武器方面的事,其余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宁时俊看了眼站在门边身材挺拔的司徒均,这真实个精力充沛的家伙,据他所知,一手抓着三件事:训练迎接兵部点验的相关部队;改组随营军校为山东武备学堂;与几国洋行洽谈军械采购之事……
想想也头疼。好在自己已经可以脱开了。但是,编组整顿巡防军是一件绝大的事务,由于其兵员素质过低,在与张玉林评估后一致认为,要达到蒙山军目前的水平,在各方面条件具备的情况下也得狠折腾上两到三年!
龙谦一直讲时不我待,这支尚未成型的军队会派上用场吗?蒙山军的敌人是谁?真的是司令一直提防如临大敌的北洋军吗?宁时俊更感到头疼了。
大家都在忙。忙得要死。从龙谦之下都是这样。司令部的高级军官们如此,那些下面带兵的协统标统们也如此。第五镇成立后,由司徒均参照德国陆军训练标准制定的训练大纲(修订第二版)下发各部队,龙谦明确要求各部队抓紧训练,接受司令部组织的点验。朝廷的点验好办,但司令部却不好糊弄。龙谦嫌在蒙山时仓促制定的军歌不好听,自己撰词编曲搞出了新军歌,深得司徒均赞赏,认为歌词稍微逊色,曲调却是一流,最适合作为军歌了。每次听警卫营高唱,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现在随便去第五镇部队的驻地,都是军歌嘹亮,训练的热火朝天。这让接手巡防军的宁时俊增添了很大的压力。
便是陈超、蒋继英、大卫这些蒙山军编外人员,不,陈先生不能算编外了,已经是司令部参议了嘛,都一个个重任在肩。想想谁手里的那摊子差事都不好办。
作为一军之主的龙谦,更是吐哺握发,宵衣旰食。
这或许正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团体应有的特点吧。宁时俊想到了自己的家世,或许有一天,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改回父姓,让子孙感到骄傲,不再蒙羞。
第三十三节 采购
司徒均在看到龙谦拿出的轻机关枪的设计图后大吃一惊。据他所知,目前已有轻便机关枪出现了,叫做麦德森机枪,是一个叫麦德森的丹麦上尉发明的,全重尚不到十公斤,完全可以随进攻部队前进,为进攻分队提供就近的火力支援。但德国同学的来信说,这款取名麦德森机枪的武器并不被军方看好,存在很多问题,主要是射速太低,且故障率过高,至少德军尚无购买这款武器专利并进行大规模生产的计划。
司徒均这位军事学院的同学不过是总参谋部下面负责装备采购部门的一个上尉而已,而毅然回国的他已是师参谋长,按照德军的军衔条例,至少应当是上校了。想到这里,司徒均有点骄傲。但很快将思绪转回到轻机关枪上面了。司徒均是德国最高军事学府的毕业生不假,但他并不是武器专家,所以龙谦给他的一沓图纸根本就看不懂,只能听龙谦解释。
龙谦得意洋洋地说,他的这款轻机枪性能将全面超越麦德森机关枪,如果按照设计图造出来,将完胜麦德森。此枪全长1160mm,重9.6公斤,有效射程1500米,射速500发每分。气冷方式,更换枪管方便。弹匣供弹,口径7.92mm,与毛瑟98完全相同,可以发射毛瑟步枪弹。战斗中,一般配备两个副手即可,弹药和备用枪管都由副手携带,一般射击200发就需要更换一次枪管。但时间极短,不到十秒钟即可完成。如果将这款机关枪配备至棚(班),现有的营连以下战术将发生极大的改变。
司徒均琢磨着龙谦报出的那一串性能数据。他知道自己司令官的单兵技能极高,擒拿格斗,冷兵器和火器使用都是翘楚。部队训练用的擒敌拳便是龙谦亲自传授,细化了每个动作要领,经参谋处规范后用图例的形式下发全军,训练效果很好,至少在提高士兵身体素质方面效果不错。龙谦对于武器也极为喜好,曾专门组织过对目前几款步枪的对比研究。经他提议,随营军校设置了武器科目,要求学员明白枪械、火炮的一般原理和构造,由德国教官讲授。这门课对于文化程度普遍偏低的蒙山军官兵来说相对艰深了,考试不过关的在一半以上。
就算他是武器使用方面的专家,但设计一款世界范围内领先的新式机关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在德国,有着专门的武器研制机构,各军工厂有,军队也有。那些机构都是集中了无数的精华啊,从确定使用要求到确定基本原理,再到每一个零部件的设计,最后是漫长的试验过程……从没听说一个人在业余时间就可以设计出一款机关枪的!美国?美国陆军的武器是什么水平,足以旁证美国武器研究的水平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徒均必须暂时放下对龙谦的疑惑,将思绪转回到这款轻机枪上面来。他对于步兵分队战术研究极为喜爱,在蒙山军中,龙谦是他探讨战术的对象之一。对于龙谦所说的步兵连需要一种可弥补重机枪和步枪之间火力的轻型机关枪极为赞同。所以,德国同学来信提到了丹麦人发明了一款轻机枪,非常感兴趣,很想见一见实物。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在远东,恐怕现在仍未出现哪怕一挺麦德森。如果蒙山军装备这样一款机关枪……
“不用想了,我们造不出这款武器。只能给你当做与德国人讨价还价的筹码。还有这个,是对毛瑟98的改进意见,你拿去看看。我认为可以打动德国人的。”
“毛瑟98的改进意见?”司徒均更震惊了。毛瑟98设计定型不过数年,德军也是刚刚完成换装,你这边就提出了具体的改进意见?要知道人家搞一款步枪可是经过无数专家千锤百炼啊……司徒均忍不住要打开那卷小号的图纸去看,但被龙谦制止。
“这个你拿回去看。现在我要跟你谈的是,如果与德国人谈妥大概,你准备买他们多少武器?买哪些武器?”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涉及到一个关键的因素,和平时期和战争时期对于武器的采购原则是完全不同的。
“司徒,这次对于第五镇的扩军,我本来是想留一些空额的。但挡不住旅团长们的强烈要求,勉强同意他们将缺额补足。好在巡防军按照我们的意图在组建,这支后备军需要大批合格的军士和下级军官,主力部队可以更快地提供这些人。但军械就不必全部配齐了,因为我判断,两年内,我军不会有大的战事发生。所以,保留一部分徒手兵吧。将钱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比如扩大我们在美国企业的投资,它将为我们提供更丰厚的回报——资金、技术及人才。”
“你的意思是?”
“毛瑟98各标换装一个营,另外在各标成立一个教导队,负责培训军士,先让骨干熟悉这种新枪。其余部队依旧装备旧式武器。主力营换下来的武器,全部调拨巡防军。”龙谦已有成算。
“那,火炮和重机枪呢?”
“也照这个原则办。火炮和重机枪可以买一点,但不要多。与其买武器,还不如买一些必须的设备。我们目前重点是训练人才,培训更多的炮兵和机枪手。另外就是维修维护方面的专业队伍。将来,我们要走火力致胜之路。蒙山军主力部队的火力密度,不仅要压倒国内,而且要超越列强陆军,特别是日本陆军。这些,在眼下是做不到的,部队主要是培训储备人才,实弹射击训练的强度要加大,包括炮兵,所以要多买一些弹药。地方上,主要是华源和中兴,在今后几年内的主要任务是具备研制和生产军火的能力。这既需要资金,更需要时间。”
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深谋远虑的决策。略一思索,司徒均便表示完全赞成。
“具体的数额、品种你来定。花最少的钱拿到我们需要的武器就是你的本事了。筹码就是你手里的两份图纸和说明,另外,别忘了利用下英美。我想,德国人会让步的。”
司徒均领受任务后,将焦急不堪的德罗德克晾在驿馆里,自己认真研究了龙谦提供的那两份图纸。说实话,他并没有完全看懂,但确信无论是轻机关枪还是毛瑟98的改进方案,都是可信的。压下心底的震惊,他召集参谋处负责军械采购的第二科成员,按照龙谦的原则详细计算了采购数量、价格及付款方式,并且征求了宋晋国、连树鹏及蒋继英等人的意见,确定了采购方案后,这才带着连树鹏和二科科长张显去驿馆去见德罗德克。
“亲爱的朋友,你终于回来了。”德罗德克是接替汉斯负责军火生意的,“我带来了斯特劳斯上校对你的问候。”德罗德克正叼着一支烟卷喷云吐雾,“唔,司徒将军,你们生产的烟卷质量很不错。”
司徒均瞟一眼茶几上的烟盒,是华源实业济南卷烟厂刚投放市场不久的“泉城”牌香烟。烟盒上的“泉城”二字还是周馥所书,为此收了华源一笔不菲的润笔。现在摆放的这一款是高档款,“泉城”牌卷烟现有三款,分别走了高、中、低档。
“是吗?您可以将其列入您的采购计划嘛。”司徒均没忘给华源拉了下客户。军队历来是烟卷的消费大户,自“泉城”投放市场,蒙山军司令部很多人改了原先的旱烟习惯,改抽更为洋气的卷烟了。蒙山军禁酒,但不禁烟。不过,司徒均是不吸烟的。
“可以考虑。”德罗德克笑着说,“司徒将军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当然有。”司徒均一伸手,从张显手里接过文件,“这是我们给贵方的礼物,我想,作为资深的军械专家,德罗德克先生会对此感兴趣的。”
第一张图纸打开,是一幅赶工出来的轻机枪立体图,没有标注尺寸。
“喔,这就是龙将军所说的那款机枪?”德罗德克立即被吸引住了。
“它比麦德森优良的多。”司徒均淡淡地说,“我们确信,这一款机枪是贵方需要的,它的出现,将改变战斗的形式。”
“这个,这个是贵方发明的?”机关枪的外观一下子就抓住了德罗德克,他是行家,马上意识到其中的意义。
“事实上,所有的设计都完成了。它完全出于我方之手。如果贵方感兴趣,可以将全部设计出售于贵方。”说着,司徒均又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毛瑟98是一款优秀的步枪,但并非完美。我们在得到实物后进行了研究,认为存在继续改进的余地。不需要很大的投入,但可以提升它的性能。您不想看一看吗?”
德罗德克有些呆了。和司徒均当时的心情一样,他简直不敢相信,中国人竟然有如此的军工设计水平!
“您不相信吗?”
“啊,不。这个我们需要进行鉴定……”说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司徒均手里的那几张纸。
“不,这个还不能给您。”司徒均笑一笑,将文件交给了张显,“其实,就技术而言,有时候就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那,贵方需要什么?”
“我希望将这两份东西与本次军械采购放在一起考虑。”司徒均盯着德罗德克的棕色眼珠,“就我而言,我希望采购德国武器,因为我是在德国长大的,对德意志帝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是,目前还有别的客商在争取这笔生意,这个您是知道的。您也清楚,龙将军有着美国背景,美国客人就在济南……如果贵方不拿出诚意,作为负责军械采购的部属,我很难向我的司令官交代。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德罗德克棕色的眼珠迅速旋转着,“将军,您不要忘记,我们已经有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基础……如果贵方舍弃帝国,将视为对帝国的不友好……”
“您说的过了!德罗德克先生!龙谦将军,包括我,首先是中国人。不然,我们不会万里迢迢回到这里。美国人在山东给了龙将军多少帮助,您是知道的。其实,我方与美国有着更为广泛的合作基础。”
“亲爱的朋友,美国人在武器设计和制造上,目前还只配做德意志帝国的学生。龙将军与您,都是有着深邃眼光的聪明人,当然会知道其中的差距……”
“所以我首先与您洽谈。难道这不是明确的态度吗?”
“那你要什么条件?”
“条件在这里。”司徒均从军服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都写在这上面了。为了不至于引起误会,我是用德文书写的。”
“完整的修配厂……子弹和炮弹生产线……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给您的东西值这些东西!至于军械的采购,作为附加条件,我们照价采购。”
德罗德克转着眼珠,“具体数量呢?”
“如果您答应这些,我们就可以谈数量了。其中有配套的弹药。您不要担心,即使德方援助我们生产线,我们也很难一下子将产量提上来。”
“可是,我怎么跟国内交涉呢?我怎么证明您的设计方案是可行的呢?”
“诚信是做人之本。您可以拿走必要的资料,甚至不需要您留下什么签字一类的东西。”司徒均将张显手里的文件要过来,“先生,我希望贵方意识到与我军合作的意义。只有目光长远的公司,才能走得更远,笑到最后。”
“那好。我立即返回青岛。”德罗德克站起身来。
“静候你的消息。不过,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希望您快一点。”
七天后,德罗德克再次来到济南。关于毛瑟98步枪的改进意见已经得到国内的确认,那一款尚未命名的轻机枪还没有最后确定,但德国人已经决定了。这一次德罗德克是带着一大帮随从来的,从修械厂到两条生产线再到步枪、手枪、火炮及配套弹药,与司徒均等人进行了秘密谈判。两天后,终于达成了基本的意向。而关于轻机枪的消息也来了,德国军械专家肯定了中方的设计,要求完整购买中方的技术专利。
专利毫无保留的必要。但是,司徒均坦言,蒙山军最终是要装备这一款机枪的,所以,在转让专利(其实没有任何注册的手续,满清也没有专利法)后,蒙山军拥有生产许可,但承诺不向第三方转让技术。
4000支毛瑟步枪(装备四个步营及教导队),150万发子弹;二百支军用手枪(配备营级以上军官),子弹10万发;12门75mm克虏伯山炮,24门57mm野炮,36门37mm速射炮,每门炮备弹200发。一条7.92mm步枪圆头弹生产线,一条可生产75mm及其以下口径的炮弹生产线(含底火、印信线但不包括发射药及炸药生产、装药),一个中等规模的修械厂,共计费银145万两库平银。中方首付50万两后,德方开始交付,所有武器及装备在100天内交付中方,在设备及武器全部交付后,中方须再付50万两。最后一笔款子在合同签订的一年内交付德方。
德方派出相关技术人员指导生产线的建设。
第三十四节 新厂
送走宋晋国、大卫等一行,龙谦带了参谋处、后勤处及军法处几个随从,在军法处长曹敏忠配同下开始了预定的视察。计划在年关前,将第五镇两个协、四个步标及驻扎于青州、莱州、沂州等地的第五镇部队走一遍。
养兵是个很费钱的事,不只是军饷一项,譬如驻地就是个大问题,虽然有一部分旧营址可供利用,但由于巡防军的成立,第五镇仍需建设永久性的营房。这次带了后勤处的参谋,也有这方面的考察内容。寒冬腊月当然无法施工,一切都需要来年开春了。
第五镇的军饷算是有了来源,但龙谦确定的巡防军编制和军饷又超出了周馥的预算,这部分钱是要省里出的,最终双方各自让了一步,商定了一个数额,不足部分,依然要自行解决。
原定于腊月举行的兵部点验推迟了,最快也要到正月底了。挂帅的为庆亲王,那是个贪财、昏聩的老家伙,比较好糊弄。龙谦决定乘此机会,彻底解决困扰了自己三年之久的辫子问题。之前总是遮遮掩掩的,还准备了两条假辫子以备不时之用。就龙谦的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晓得新军并不是等辛亥后才剪辩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去掉了那根影响军容,影响战斗力的辫子,他说不清楚。但肯定是在革命前便去掉了。既然历史上可以,那么自己就应当争取下。
龙谦决定,在奕劻点验时,参演部队一律剪辩,并且穿上新式的军服,一展蒙山军的赫赫军威。
围绕着点验一事,蒙山军高层研究了好几次了。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是哭穷,要朝廷明白,给的那点钱是不足以购置武器的,所以不能将这些年攒的家底拿出来。另一种意见则是展示蒙山军的强大,向德国人购买武器是无法彻底封锁消息的,与其这样,还不如采取威慑之策呢。让兵部那帮老爷们晓得,第五镇不是纸糊的,想动第五镇,最好先掂量一番。
龙谦采纳了第二种意见。不只是满清,其实历朝历代中枢都是欺软怕硬的。在当今情况下,十有八九,朝廷不敢采取过激的举动,何况还有个牵制北洋的意思在内嘛。
新军并无统一的军服。北洋军的军服是灰色的,但蒙山军自进占沂州后,军服选定的颜色为深绿色,不分季节,就那么一种颜色。第五镇成立后,龙谦便指示后勤处和华源服装厂、中兴纺织厂联合设计新军服,要将作训和常服区分开,又要考虑季节。这样每个人就有四套军服了。后勤处拿出的军服几经改动,最终定下来了。夏装为草绿色,冬装为土黄色。军帽的式样也不同,常服为硬质大檐帽,作训服为软檐帽。
选定参演的部队为十七标,以及炮标的两个57炮连。部队已经集结展开了针对性训练。这方面龙谦很有信心,自认为还没人比自己更明戏。
对于军队内部的监察,方声远建议成立一个政治处专抓此事,并且应发行一份军内报纸。龙谦却不同意设立新机构,最终确定由军法监督处承办此事。但军内宣传很有必要,且不谈思想引导,宣传部队的在执行纪律,完成各种任务方面涌现的先进事迹,是鼓舞军心,凝聚力量的有效手段。最终决定由参谋处新设一个宣传科,出版一份半月期的军内通讯,取名为《第五镇通讯》,灰乎乎不带任何色彩。腊月初一已经出了第一期,油印的,双页,四版,还是请周馥题写了题头。周馥看过清样后认为蛮好,只要没有违碍朝廷的内容就好。所以欣然命笔。
因为是油印的,字迹有些模糊,印数也少,每个连队发一张。为此,方声远建议成立一个小型的印刷厂,龙谦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说了句等等再说吧。
关于军内监督和宣传,龙谦统交给了方声远管理。一时间,方参议的大名响彻全军。原先不大理会这个“新人”的将领们都开始关注他了。
这段时间陈超比较忙,尤氏和陈娴陈志被接到了济南。算是全家团聚了。陈娴的婚事延期后,最终确定在光绪三十一年(甲辰)正月初六。婚期临近,陈娴也就闲在家里。叶延冰过来一趟,有点假公济私吧,说是汇报军务,实际是看望未婚妻。陈志的学业问题由周学熙出面找了山东大学堂的总办许文夫先生,说好明年新学期插班学习,但要经过考试。许文夫是留学英国的,人很方正,周学熙担心陈志通不过考试,陈超却有信心。不过,这段时间陈志一直囚在家里,拼命温习功课。
陈超家事安顿毕,主要精力放在与机器局的合并上。腊月前双方终于完成了合并前的资产评估,股份设置,业务划分,人员安置等一系列工作。华源实业与中兴实业的业务调整却是周学熙与张莲芬为主完成的,华源原辖的钢厂、电厂、车辆厂等厂子转隶中兴,而中兴实业的西药厂、纺织厂、造纸厂转隶华源。当然不是简单的如部队换防,而是评估后的股权转让出售。因为华源旗下的钢铁厂、电厂是大头,所以中兴要支付华源现银总计510万两。这笔资金是华源搬迁新建所急需的,但中兴实业一下子也拿不出如此巨额的现金。第一期通过晋源票号支付了华源120万两,足以支撑华源迁移地第一期资金了。这个过程中,预定出任新华源实业董事长的徐建寅自始至终参加了,很有些感慨,一是惊讶华源与中兴的实力雄厚。机器局建设,前前后后累计投入的资金不过几十万两白银,人家随随便便就可以动出上百万的现银来,不能不让徐建寅深感华源之前途光明。其次便是华源与中兴内部管理之严密,一切都有章可循,一切都照章办事。传说中龙提督是华源和中兴真正的主人,但一系列会议龙谦都没有参加,所有的决策都不需要经过龙谦的批准,董事会讨论通过后便实行了。至于张莲芬等人私下是否请示过龙谦,徐建寅不晓得。至少表面上,这两个巨型实业集团并不是操纵于军人之手。
经过调整,华源与中兴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徐建寅作为华源的股东,顺利进入了中兴的董事会,可以参与中兴的决策了。而张莲芬也成为了新华源的股东。
令徐建寅高兴的另一件事是蒙山军通过军械采购,买下了德国的两条生产线和一个修械厂,使得新华源实业军工色彩愈加浓厚。徐建寅本是搞军火的,一直希望能够生产国内所需的全部军火,现在这一目标就在眼前。等德国弹药生产线到手,整合机器局原有资源,弹药生产基本没有问题了。但火炸药的产量经考察中兴实业后认为不够,建议或者在兖州扩大产能,或者在华源旗下新建一个规模更大的火炸药厂。机器局有底子,扩建不难。
向谁请示?徐建寅找的是陈超。尽管龙谦始终没有出面,但蛛丝马迹说明,掌控两大实业集团的恰恰就是手握重兵,深得西太后信任的龙谦。陈超与龙谦又是那种关系,所以,徐建寅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陈超说,考虑火炸药的配套能力是应当的。但不要多头开花,重复建设了。要扩张也是依靠中兴。而且,提督大人判断近年来不会有大的战事,所以,军工建设当以储备人才,加强研究为主。不宜花大钱扩张能力。这个观点很令徐建寅佩服,原先总觉得陈超一个乡下举人,见识有限,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新华源成立后,按照徐建寅的建议,为了节省资金,新华源总部就设在机器局,并未新建。但沂州及兖州准备搬迁过来的厂子却要物色地方。这个冬天,徐建寅和周学熙便带了一帮人在济南城郊骑马四处探寻建厂的地址,大致选了三处,靠着机器局,准备再征二百六十亩地,建立炮弹和子弹新厂,以及规划中的新电厂。宋晋国与大卫赴美,其中一项使命便是购买美方比沂州电厂更大功率的火力发电厂。济南既为新的工业重心,没有电力,其他的都谈不到了。在更北一点靠近黄河的地方,准备建西药厂。最后就是纺织厂了,这回整合企业,预定将从中兴划过来的纺织厂和原华源旗下的服装厂整合在一起,成立新的纺织厂,地点选在城内。
方案拿出后组织了论证,邀请了周馥、龙谦及济南知府丁谓济等参加。周馥是不懂建设的,说不出所以然。而且加大了在北京活动的力度,一门心思在谋求两江总督的位子。丁谓济虽是济南知府,但只晓得华源实业是巡抚大人异常关注的摇钱树,而且,华源入驻济南,地方上的税收肯定是增加了,征地建厂,自己增收的机会也大大增强,哪里会去琢磨徐建寅等人的筹划是否合理?
只有龙谦看过图纸后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不满意。
“龙大人似乎另有高见?”
龙谦似有难言之隐。
“退思,你是见过世面的。说实话,这搞实业虽属经世致用之举,但他们都及不上你。有什么看法,就给他们提一提嘛。”周馥道。
“本来,作为军人,不应该干预政府的事务。既然抚台大人有令,我就讲几句,供各位参考吧。你们现在做的东西,在美国叫做规划。既然是规划,就要考虑长远。至少要考虑三十年。我不好说我们老祖宗不懂规划,一些古籍中描述的长安、东京(开封)的城市建设整齐有序,各坊功能明确,肯定是有很好的规划的。但济南作为一省之都,却比较乱,说明原先的规划不是很好。
大家都对办实业有着极大的热情,认为这是富国强兵的重要途径,参照美国的经验,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城市会急剧扩大,会出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咱们国家别的东西不一定多,人口却是世界第一。理论上是会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出现很多巨型的城市的。远的不说,随着华源实业的入驻,招工是必然的,济南的人口定会增加,商业定会发展,城市也会随着扩展。如果搞的好,随着华源或者其他厂子的建设,一座新城将会涌现。
但建企业选址是有讲究的,第一要集中,不要分散。越集中成本越低;第二要考虑污染,不要将厂子过于靠近水源地和上风头。济南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烧煤之故。但西药厂是有污染的,决不能靠近黄河,不然,过上几年,连黄河鲤鱼都没得吃了!第三就是官府要介入,不能置身事外。至少济南府要介入。大家想啊,建厂要修路,建厂还要招人,要盖房子。不止是厂房,工人的住所要考虑吧?工人们成亲娶妻要考虑吧?那么多人住在那里,需要吃饭、洗澡、喝茶、看戏吧?商号、酒肆跟着就要建起来。所以,我认为华源的厂子要区分功能,能集中的尽量集中,能利用机器局的地盘和生产线就尽量利用,但尽量不要建在城内。否则,将来总有一天是个麻烦,旁边有个厂子每天轰隆隆地响,住户会有意见的,而且又脏又不美观。厂子都要用水,特别是造纸厂和西药厂,都是用水大户。你们是不知道工业用水是个什么概念!那绝对不是你能想到的!别觉得咱济南府不缺水,如果不提前筹划,万一不假限制地用起来,济南的地下水将会枯竭!咱济南府号称泉城,七十二泉天下知名,如果在我们手里将七十二泉给毁掉,后人会怎么评价?还有就是污染,可能有人想不到,但周世兄是看到了,脏水很多,都流入沂河,问题很大。如果那些废水流进大明湖,将一湖水染的黑乎乎的,那就是断了子孙的后路,就是罪人了。这些东西,官府都要管,不能只交给华源折腾。我建议你们找一找大学堂总办许先生,或许会有更好的建议。”
这番话讲完,徐建寅和周学熙都是一脸震惊。这番话的内容很多了,之前徐建寅筹划建立机器局的时候,主要是考虑了原料和地势,要靠近煤矿,要有水,地势要高,不能出现内涝。甚至没有想过集中连片会节省成本,至于与城市建设结合起来考虑乃至污染问题就更没有考虑了。不过,便是热衷与实业并且算得上这个时代一流人才的周、徐二人,对于龙谦所言的水资源及污染问题,根本就没有概念。造纸厂是在排污水,不洗干净纸浆怎么能造出洁白的纸张?污水不排至河流排往哪里?
但龙谦却在想着济南城内的泉水,曲水亭街是蒙山军在城内最早的联络点,门前流水,户户垂杨,真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而且泉水凌冽,舀起来便能饮用。便是在城外的军营,随便往下面挖上几米就出水了。有时候落后就是另一种先进。虽然此时的济南城,屋宇低矮,街道狭窄,缺少必要的城市设施(比如下水道),但却保留了古朴自然的风貌。当世之人不晓得工业污染的危害,但自己是领教过的。如何在发展工业之初便注意各种随之而来的弊端,还真是个大问题……
“龙提督所虑深远。不过,建几个厂子就会让七十二泉枯竭倒是玩笑了。咱济南府最不缺的就是水了。哈哈。丁大人,此事你就多劳劳心,跟他们一起重新规划一番吧。”周馥和其他人一样,对龙谦描述的工业化的副作用有些不以为然。
但徐建寅和周学熙却是部分听进去了,于是推倒重来,按照龙谦的意见重新考虑选址。
第三十五节 社会调查
陈超从华源实业脱身出来,挂了个第五镇参议的名,去搞社会调查了。因人手不足,他写信将老友萧观鱼从老家招了来作助手。
关于社会调查,陈超已经做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老家,按照龙谦的建议,详细了解了陈家崖附近几个村庄的人口、经济、土地等情况。等到了沂州,在筹建华源实业的过程中,又对沂州城搞了一次社会调查。前者是对农村的调查,后者是对城市的调查。
这次调查的重点,陈超还是选定了农村。一来自认对农村熟悉,二来他深知龙谦的担心,足兵足食,方可争夺天下。但这足食一说可不简单。现今农村,生产力极为低下,余粮的征集非常困难。蒙山军驻扎鲁南时,为筹集军粮,就曾通过中兴公司向江苏和安徽买粮。
陈超跟随龙谦已久,在很多问题上受龙谦影响很深。知道其一直有个宏伟的设想,希望通过对农村的改造,大幅度提高亩产,彻底解决吃饭问题。之前龙谦在家乡的很多不配套的改革,都是冲着这一目的。
听说老家的自治委员会改选,原先的主任萧观鱼下了台,于是陈超便给老友写了封信,托人送至白魏,请萧观鱼来一趟济南。
腊月初,接到陈超私信的萧观鱼带了长子萧无忌自老家来到了济南府,住在了陈超临时安的家里,不在别处,正在第五镇司令部后院。陈淑将正房的西面两间让给了叔父和婶娘,陈娴和陈志占了西厢。不过是临时安顿,陈超已准备在济南置业,但一时间尚未寻到满意的院子。另外,“1111”事件后,陈淑亦觉得外面不甚安静,住在蒙山军司令部里,自然不需要考虑安全问题。
萧观鱼到来,陈超极为高兴,将陈娴和陈志赶出西厢,将房子让给老友暂住。
萧无忌已经娶亲,萧观鱼也有了孙子。当初萧观鱼虽然站到了蒙山军一边,但却严禁独子萧无忌参军。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越之!真是沧海桑田,想不到司令创出如此局面,愚兄恭喜了。”初见陈超,萧观鱼拱手而拜。
“适之兄!你这是做什么!”陈超急忙扶起老友,“唔,无忌贤侄也来了,甚好,甚好!快快屋里坐。喂,喂,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后面的话,却是对尤氏喊的。
陈超初到沂州时,萧观鱼曾赴沂州探视过,之后便是尤氏与陈娴的回乡,算是又见了一面。久别之下,二人颇感亲热。萧观鱼来的路上,曾想过“贵易友、富易妻”的古训,担心陈超与自己的关系不能再像从前了。如今龙谦已是手握一省军权的提督,而其次女亦嫁蒙山军重将,说个权势煊赫也当得。但陈超现在的态度让他放了心。
俩人本是通家之好,不避妻儿的,尤氏和陈淑迎出门来,又是一番客气。萧观鱼当然要恭维一番陈淑,所谓慧眼识英雄,这便是现实发生的故事了。当初那个不喜女红,整日间舞刀耍剑连个合适婆家都寻不着的野丫头,如今成为了一品武官的正房太太,而且据说颇得夫君宠爱,连一房侍妾都没有纳,专宠。
“越之,这是住在司令部嘛。司令可安好吧?如今咱蒙山军兵强马壮,不比当日了。还是俺淑儿侄女慧眼识英雄啊,要不会有如此的风光?呵呵。”萧观鱼在客位落坐,笑对陈超道。
“退思他出去巡视部队去了。这里本是蒙山军司令部,吾如今只是暂住,只因尚未觅到合适的房子。这是省城啊,虽不能说是寸土寸金,也不能像咱们在乡下,择一善地起房盖屋了。哈哈。对了,家里都好吧?家乡都好吧?”甫见老友,陈超自然问起家乡的情况。
“好。沾了司令的光,咱根据地十里八乡的子弟们不是去当兵,便是去兖州和沂州做工,生计是不愁了。”
事实印证了龙谦当初的预言,无工不富真是至理名言。当工业兴起,便能吸纳大批的农村富余劳动力进城,一方面减轻了农村的压力,另一方面,由于工业企业的盈利能力远胜农业,从业者的收入大大强于务农,使得可以接济农村,导致农村局面的好转。但要说所有家庭都生计不愁,怕也是溢美之词。不过家乡子弟从军者,多有成为军官的,像程大牛之子程建国,已经当上了营长,每月的军饷就是一百银洋,而在部队实行供给制,所费甚少,甚至可以将军饷全部寄回家,自然就改变了家里的条件。老程原先是什么情况?给郑经做雇工连饭都吃不饱,因为欠交租子与东家发生冲突差点被整死。现在呢,起了五间大瓦房,成为附近出名的富户了,给他儿子说亲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那就好……”故乡在变好,自然令人愉快。
“对了,陈三一家不是一直托庇于你吗?这次你带他们来省城了?”
“没有。留在沂州了。生活已经安顿,也不需要吾照顾了。”陈超提起正题,“适之兄,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搞一个关于农村经济的调查。这方面没人帮我,因此想到了你。如果家里走得开,你就留一段时间如何?”
“走是走的开的。自治委员会的差事我也不干了,闲着也是闲着。”提到不顺心的事,萧观鱼一脸的落寞。
“正想了解呢,为何会落选啊?”
“一言难尽。我也不怕你不高兴,程大牛他们一帮穷鬼是越来越得势了,仗着有队伍撑腰,越来越不将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今儿要减租,明日要降息,不同意就闹事。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今秋双鸡村的韩财主便将他的雇农们告到了县里,费县那个赵县令也是个昏官,竟然驳回了韩财东的状子,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还拿你比,说陈超既然能将田土捐出来,你们降一降租子有什么?”
“没有闹出别的事吧?”陈超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而且,他的土地也没有捐出来,而是给了蒙山军的荣军农场去管理了,算是在农场入了股。
“你看你,萧大哥刚来,你就捡他闹心的说。”尤氏道,“你们一路奔波也累了,咱们开饭吧。吃完饭早些歇息,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聊。如今他也辞去了华源的差事,有的是时间。”
“对,对,咱们先吃饭。要上酒,俺俩好好喝一杯。对了,淑儿你将那泉城卷烟给我找几包来,你萧伯伯可是抽烟的,让他尝尝味道。”
陈淑答应一声。让张嫂拿了钱去前院找参谋处买几包烟回来。心里腹诽叔父,什么叫找啊?难道不花钱就能拿来?
“退思,那个社会调查是什么意思?俺能做的了?”酒过三巡,萧观鱼想起了正事。
“你忘了当初我调查你们村子的情况了?跟那个差不多。”
“搞这个干甚?司令还管民事?”
“也不是管,就是了解下情况。带兵也不那么简单。上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不能不考虑收成。对了,那个荣军农场据说搞的很好,是不是真的?”
“那倒不是瞎说。他们将大部分地租出去了,租金比正常低了三成,让那帮穷鬼们心哄起来,于是逼着俺们降租子。留下的地自己料理,主要是培育种子,卖种子挣钱。据说是上面从外国买回来的良种,确实好,就说玉米吧,抗旱,收成至少增了两成。”
“两成?”陈超惊讶道。
“是,今年咱们那儿大部分都用上了新种子,麦子的种植也增加了。队伍直接订购,预先商定了价钱,还给了定金。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是真的。不过,乡绅们都不大高兴,又不敢说。”
“为啥不高兴?亩产不是增加了嘛。”
“哎,一言难尽哪。这次带无忌出来,是想让你帮他在城里找个事做?你不是管着华源公司吗?怎么辞掉了呢?”
“华源迁出沂州府了。和济南的机器局合并成立了新华源了。吞并了人家,总要安抚下人家嘛。没关系,找个事情不难。对了,最近要成立一家银行,是晋源票号为主,蒋经理是熟人,要不给无忌介绍过去?”
“银行?那敢情好。无忌能干的了吗?”萧观鱼高兴起来。
“贤侄识文断字,怎么干不了?放心吧。蒋经理会给吾这个面子的!”
饭后回到堂屋,话题转入社会调查一事,陈超已经物色了两个助手,现在萧观鱼来,可以分作两组,同时进行了。调查地域、范围、对象、目的等已经列成提纲,拿出来向萧观鱼一一解释清楚,俩人一直谈到亥时时分才罢。萧无忌一直陪着父亲,等两位父辈谈完正事,提出能不能让他也参加这次调查,陈超立即答应了。
“你看你看,忘了你鞍马劳顿,早该歇息了。抱歉,抱歉!小志,送你萧伯伯回去。”陈超歉意道。
“无妨,见到老友,这精神立即好多了。”萧观鱼哈哈笑道。
虎头早已睡了,但陈超家人,包括陈淑一直未睡。等萧氏父子走后,陈淑,陈娴以及尤氏都从套间出来,收拾了残茶碗碟,陈娴问父亲,“姐夫让你做此调查,为什么呢?这好像不是他管的事吧?”
“你也不小了,跟你说说也无妨。他是在谋划解决土地问题。”
“土地问题?难道也要像收拾郑家一样做吗?”这回问话的却是尤氏。
“你们女人家见识就是差了。不过认识到土地问题重要性的人,我还没有见过。这一点还是退思思虑深远啊。咱们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九成以上的人口是靠务农为生的。因此,土地是农民的命脉,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拥有农民的支持。而谁赢得农民的支持,谁就会拥有这个国家。”
“啊?!”尤氏与陈娴都听懂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了。
安静了片刻,尤氏望了眼陈淑,对丈夫说,“俺们都是妇道人家,不明大理,但觉得如今退思已经很好了,持盈保泰乃君子之为,千万不要做过了啊。”
“这个道理他比你懂。否则现在就不是这番光景了。没事,不过是调查而已,这几年下来,我算是看清他了,放心吧。”说完吩咐陈娴取热水来,准备洗濯休息了。
但当晚陈超却失眠了。因萧观鱼所讲的关于家乡自治委员会的矛盾而联想到龙谦不止一次跟他提起的阶级观点。自有了这个观点,之前读史不解之处竟然迎刃而解。士大夫们念念不忘的所谓政治清明天下为公的“三代之治”,不过是经济极端落后,尚未产生阶级的原始社会而已。随着经济的发展,阶级的产生,矛盾就开始了。追求利益几乎是人之本性,所以矛盾总是愈演愈烈,导演出一幕幕治乱循环的悲喜剧。就他看来,人性自私的特点不改,治乱循环的圈子就不会终止。便是龙谦他来执掌大柄又能如何?就算他一直保持现今兢兢业业克己清廉的做派,下面那些文官武将们,谁能一直过与他一样的生活?而且,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变?
蒙山军在五年内从一支啸聚山林的响马发展到如今,在陈超看来简直像做梦一般。谁能想到再有五年,他会走到哪一步?这个希望被由阶级引发的思虑一冲,竟然感到前途如墨,甚至不如昔日平静安详的陈家崖时光了。
但时光难以倒流,就算自己想回去,家人也不答应。而且,事实上也回不去了。
腊月是忙碌的,对于陈家尤其如此。陈超与萧氏父子去搞社会调查了,好几天才回来一次。龙谦去视察部队一走就是半个月,直到腊月十八才回来,每日里呆在前院的参谋处,午饭都在那里吃。尤氏和陈淑在为陈娴的出嫁做着准备,小志依旧温习他的功课,准备接受次年春山东大学堂的特别考试。一转眼就到了祭灶节,陈超基本结束了他的调查,回家整理着他的记录,开始撰写调查报告。尤氏与陈娴包了饺子,本来应当吃顿团圆饭,但恰恰这天龙谦去了十七标部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尤氏埋怨一番,将团圆饭推至了次日。快中午的时候,派小志到前院叫龙谦回来,又喊过萧氏父子,一块儿吃了顿丰盛的午饭。次日,萧观鱼父子将返回费县老家了。酒量甚宏但极少饮酒的龙谦还陪着陈萧二人喝了几杯酒,话题一直围绕着家乡谈,陈超甚至觉着龙谦也将那儿当做自己的家乡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参谋处匆匆来了个参谋,说有紧急军情。龙谦很沉着,“战争爆发了?”
“是。已经确认。另外,他们总算来消息了!”
龙谦腾地站起来,拔步离开了屋子。
上部 第三卷 壁立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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