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原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47368
作品相关 慈禧的故事
以现代科学的观点,人的性格自然受遗传的某种决定,但其形成与自身的成长环境有着莫大的关系,后者往往重于前者。因此,假如你知悉某人成长,特别是其童年和青年成长的过程,那么,你只要稍许留心,便能把握其性格的特征,便能更轻易地赢得其信任。
慈禧是满族人,姓叶赫那拉,小名兰儿。其父惠征,曾为徽宁太广道。兰儿自幼跟随父母生活在江南,江南的青山绿水熏染了这个北方女孩子少有的妩媚柔情。她小时候便表现出聪慧的特征,在音乐上流露出不俗的素质——南方软绵绵的小曲,只要听一遍就可以哼唱出来,加上其天生丽质,其父母便有“红颜薄命”之忧了。
满族的女孩子是要接受秀女遴选的,这是满洲奴隶制的残余。即使是满族人,也不认为将女儿送入皇宫便是幸福的归宿,他们知道,偌大的皇宫,没有几个秀女能真正得到皇帝的宠爱。宫深如大海,秀女如浮萍,入宫的女孩子多是悲剧结局。但兰儿还是被选中了,她走入皇宫的那一刻,便是改变历史的开始。
当时的皇帝叫奕拧,年号为咸丰,是道光帝第四子,咸丰帝即位的前两年,是勤奋的皇帝——其实满洲皇帝比起前朝那些汉族皇帝来,勤政是其主要的特点,即使是带有对异族统治不满的汉族文人也难以否定这点。
“上诞膺天命,四方多事,旰食宵衣。每日披览奏章,引对臣工,指使周详。军兴以来,所授机宜,无不惬当。建元之初,诏免天下钱粮千有余万……或述志以示延臣,或手诏以褒直谏……饬内外大臣保举人才,不拘资格,一秉大公……”完全是好皇帝的标准模板。
但咸丰只坚持了两年,便选择了逃避——洪杨乱起,西方列强渐次入侵,咸丰实在是对祖宗留给他的江山感到失望了,“咸丰季年,天下糜烂,几乎不可收拾。故文宗以醇酒妇人自戕。”《清稗类抄》竟然说皇帝以美酒美女自戕——这似乎太过了。
好色之心皆有,中国的皇帝却是天下最容易满足要求的男人。咸丰的好色成就了兰儿。或许擅长吴歌,喜欢穿汉家服饰,说着带有江南韵味的汉话的兰儿迷住了躲在圆明园中被政局搞的焦头烂额的皇帝,兰儿怀上了皇帝的龙种!
那年兰儿二十二岁。
兰儿所生的男孩,是咸丰帝唯一的儿子,皇帝自然喜欢异常。母凭子贵,兰儿的地位也直线上升,从懿贵人而懿妃,再升至懿贵妃。
皇帝是最滥情的一类人,咸丰对兰儿的宠幸很快就转移到了他人身上,失宠的兰儿没有消失对生活的渴望,而是刻苦练习书画和作文,达到了可以代替咸丰批阅奏章的水平,以期引起皇帝的注意,但没有用。从那时起,这个对皇帝心怀怨恨的美丽女人开始显示出惊人的毒辣和褊狭,伺机报复且毫不手软的性格贯穿了她的大半生。
一部叫《十叶野闻》的野史讲,“那拉氏久居园中,且无宠,因习书画以自娱,故后能草书,又能画兰竹,皆此失宠时之成绩也……有吴中女人不得幸,退居某内侍房,那拉后游园偶遇之,斥为内侍匿小脚女人,立命缚之,且命与内侍对缚。二人俱极口呼冤,言此皇上之命许入也,今因退值,暂憩此房,二人并无感情。且不知此女子姓名也。那拉后不允,强指为外间妇女阑入,有违禁令。时左右俱那拉后心腹,更无人传达与帝处。那拉后乃使其党裸女子而挞之,丑辱万状,女子求死不得,既乃缚之于柱,以示大众。复恐文宗驾至究问,故名饮以冰水,遂绝,私掩埋之以灭迹也。”
我们姑且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就这样被慈禧折磨死了。这样的例子在历朝历代的皇宫不断上演着,所以,皇宫在其威严和美丽的外表下,包藏着是人间至惨的现状。但故事的导演是一个女人,并不是无情的皇帝,就必须相信历史告诉我们的现实,慈禧是个极端残忍,心胸狭窄的女人。
为什么杀死这个女人,作者相信慈禧其实是相信这个女子是无辜的,但因为她的小脚,或者美丽,被慈禧找个理由干掉了。为什么慈禧痛恨女子的小脚,据说是咸丰喜欢汉族女子的小脚,圆明园中便有“四春”——四个美貌的汉女,其中甚至有妓女,她们夺走了咸丰对慈禧的宠爱,那四春是动不了的,慈禧完全可能将怒火发在了无辜的宫女身上。
慈禧仗着自己生育了唯一的皇子,借势弄权也引起了大臣的警惕。为此,咸丰的心腹大臣肃顺曾想皇帝建议,效仿汉武帝处置钩弋夫人的前例,“杀母而留其子”,但咸丰处理家事与处理国事一样优柔寡断,等他终于意识到肃顺建议的正确性时,自己病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咸丰被选为道光帝的继承人完全是历史的偶然。在道光帝的九个儿子中,继位呼声最高的是老六奕訢,就是后来著名的恭亲王。奕訢才思敏捷,才具开阔,勤于国事。有贤王之称。为什么道光帝选择了才具平平,体质也不那么健康的老四呢,据说是因为几件小事:在南苑打猎时,老四什么也没打着,在道光的责问下,老四搪塞道:正值春天,鸟兽繁育,颇不忍心杀生。这个说辞竟然让道光帝大为感动,认为老四有帝王最美好的品德:仁心。还有一件事,说道光晚年时,曾将老四和老六叫到面前,就国事亲加垂询。奕訢知无不言,侃侃而谈。但咸丰则伏地流涕,对父皇的垂老表示出深切的关心和痛心。这番表演令道光帝深为满意,遂确定了咸丰的太子身份。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咸丰帝在热河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斋病故。据说,咸丰在临死前,出于对慈禧的巨大戒心,曾给皇后慈安留下一道防范慈禧的密诏,明确赋予了慈安这样一个权力:一但发现懿贵妃“失行昭彰”,皇后即可“召集延臣,将密旨宣示,立即赐死,以杜后患。”
自认为对后事有所安排的咸丰不知道,他的顾命大臣们也不知道,慈禧是知道这份密诏的。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另一道密旨:为防止慈禧垂帘听政,任命八个顾命大臣辅佐六岁的小皇帝行使帝国的统治权力。
慈禧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咸丰一死,慈禧便断然发动了决定大清帝国未来走向的“辛酉政变”,联合颇具韬略的“鬼子六”奕訢,将八位顾命大臣或押至菜市口砍了脑袋,或革职回家。这个过程,几乎可以囊括宫廷政变的所有要素:指鹿为马,篡改真相,利益联盟,蓄意陷害,残酷谋杀……那年,慈禧年仅二十七岁。
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就是恭亲王奕訢。相信奕訢并非不了解寡嫂的政治手腕和野心,但出于对失去皇位的怨恨,奕訢还是断然与慈禧结盟了。如果没有奕訢的帮助,慈禧绝对不会实现政变的成功。奕訢帮助慈禧度过了她生命中最艰难、最危急的时刻。入主军机处当上了议政王的奕訢也没有过了多久的好日子,慈禧绝对不能容忍奕訢对朝政的把持,她耐心地等到了机会,借中法之战,议和失策,慈禧毫不犹豫地借皇帝的手将鬼子六赶出朝廷,不过没有赶尽杀绝,世袭罔替的亲王王冠还在,亲王的俸禄也照拿,不过双王俸禄是没有了,回家去养老吧。
至此,慈禧掌控了大清的最高权力。
如果说慈禧的性格只是猜忌和冷酷,那未免过于脸谱化了。慈禧的另一面是报恩。一般而言,报仇心切的人对报恩同样看得重。这方面,有一个看上去更暖色调一些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吴棠,故事开始时是清河县令。
吴棠的朋友父亲病故,护送灵柩的船只经过清河,吴棠念及故交,派人送去三百两纹银表示慰问。执行完任务的仆人回来一禀告,吴棠才发现银子送错了地方,三百两白银竟然给了另一条船,那也是一条挂着白布的丧船。吴棠气得要死,将那个不会办事的仆人臭骂不止。一个幕僚解劝道,事已至此,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听说那条船上有两个满洲秀女,是去北京参加选秀的,万一她们成为宫中贵人,大人这事不就做对了吗?吴棠一听,立即取了三百两银子,亲自跑到码头给朋友送去,而自己则到那条错收重礼的船上去吊唁。
吴棠这边惊叹女孩子的美丽,而深为感动的姐姐对妹妹说,咱二人若他日得志,千万不要忘了这个好官。
俗话说,老爷死了没人问,太太死了压断街。人情冷暖本来就是这样,但这位素昧平生的县令大人竟然如此仗义,让身处困境的兰儿死死地记住了吴棠。
后来,吴棠自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官至四川总督。尽管不断有人弹劾吴棠索礼受贿,横行霸道,但所有的折子都过不了慈禧那一关,吴棠一直逍遥自在地当着他的大官,直到死,没有任何的风波降落在这个幸运的人身上。
假如知道慈禧的故事,在慈禧身上投机难道不是野心家的最爱吗?
这段文字是原稿中的,现在作为饭后谈资献给书友们吧。
第一节 救驾
现在我们可以将目光转回仓皇逃出京城的慈禧了。
慈禧的“銮驾”刚进了德胜门的城门洞,身后便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伴随着的,是护驾兵丁的哭喊。
慈禧第一感便是洋兵追杀上来了。吓得魂飞天外的慈禧命令快走,骡车飞快地朝西奔去,路的两边,是人潮滚滚的难民,为了缩小目标,慈禧不敢走大道了,命令骡车抄小道走。
于是骡车下了大路,驶上了一条往西北去的小道,两面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反而给吓破了胆的慈禧些许安慰。
那时的德胜门可是北京城的北大门,出了德胜门就是真正的城外了。
坐在颠簸的骡车里,慈禧脸上淌着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吓的,不停问追上来了没有。她认定联军一定会找她这个大清帝国实际掌权人的麻烦,毕竟是她下令对万国宣战的。
申时时分,慈禧一行逃进了颐和园的大门。回顾身后,出发时长长的车队已经缩短了一大半。
颐和园是慈禧的另一个“家”,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她对这里的感情,绝对超过了皇宫。
值班的官员和太监赶紧将太后与皇帝抬进了乐寿堂。茶点马上上来了,又饥又渴的慈禧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刚吃了个半饱,不幸的消息又来了:洋兵的马队已经到了海淀。
慈禧扔下手里的半块点心,喊了声走,拔腿就往外走。
车队出了颐和园,仓皇北去。
确实有洋兵朝颐和园奔来了,他们是冲着颐和园珍宝来的俄国骑兵,并不知道满清皇室的主要成员就在颐和园。
慈禧乘坐的骡车是地道的国货:车轮是木制的,人乘坐的位置在车轴的正上方,乘坐时必须像举行某种仪式一样盘着腿,车子没有减震装置,如果硬要找,只能是乘坐者丰满的屁股了。本来英国公使是送过皇室一辆西式马车的,那种四轮马车不但有宽敞的车厢,柔软的座位,明亮的玻璃窗户,而且在车轮上箍有橡胶圈,还有用弹簧设计的减震装置。这辆马车不中慈禧的意,不是因为它的舒适度不行,而是因为马车夫的位置,竟然在乘坐者的前方且高高在上,这如何能体现乘坐者的威严?现在,颠簸和酷热让慈禧想起了那辆马车,她简直要难受死了,那天的黄昏,身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力,让这位高贵的女人想到了死!
当晚,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慈禧一行到了一个叫贯市的小镇,这里距京城大约70里。车队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这支逃难的队伍就歇息在这里。李莲英取了碎银子去找老百姓购买食物,只要是吃的,生熟不论。最精美的就是窝头和麦粥了,腰酸背困腿抽筋的慈禧顾不上干净与否,更不管味道了,与光绪喝了麦粥,吃了窝头,在一间破庙了歇息了。连张床都没有,在一张大木板上背靠背坐了一夜。而那些跟随她到此的王公、格格、大臣们连窝头也没吃饱,兵丁车夫们就更差了,怨声载道,负责护卫的蒙古王爷那彦图不敢呵斥兵丁——他统计了一下,跟过来的部队已经不足二百人了,很多人连武器都跑丢了。更为重要的是,军机大臣刚毅丢了,没有跟上来。
跟随慈禧出逃的人不少,除掉赵舒翘,还有军机大臣王文韶,这位年逾八旬的老臣实在往颐和园的路上“截住”车队的,不止王文韶一人,还有礼亲王、端郡王、肃亲王以及载澜等一众王公。丢了刚毅,刚才真没发觉。
喀尔喀亲王那彦图对与京营武力是彻底失望了:瞧瞧那些兵丁吧,一个个蔫头巴脑,衣冠不整,哈欠连天,就跟大烟鬼缺了料子一般。依靠他们护卫皇室?万一遇到洋兵或乱兵,他们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深感责任重大的那彦图硬着头皮找慈禧汇报了警卫部队的状况,慈禧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彦图,让细皮嫩肉一点不像武将的那彦图心里发毛。
那彦图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没有一点蒙古人的武勇,和先皇手下的僧王比起来差远了。半日奔波,骑马前行的那彦图早已浑身酸痛,尤其是两股之间,火辣辣地好不难受。古人说,久离鞍马,脾肉复生,身居京师养尊处优的那彦图虽然是蒙古人,但早已将祖先那点本领丢光了。
慈禧暗暗叹气,笼络那彦图当然是为了羁縻日益离心离德的外蒙古,国势衰落至此种境地,那里还管得了外蒙古哟。
“那王,辛苦你了。”许久,慈禧说了这么一句。
“臣职分所在,不敢隐瞒太后。”
“我知道,别说是那些兵丁,便是天下的官儿,怕是都以为朝廷完了……”
“臣誓死护卫太后……”
慈禧点点头,“随行兵勇,不可欠了饷银。”她摆摆手,挥退了那彦图,心想,靠着那彦图那副样子,能保了他自己就不错啦。
第二天天刚亮,慈禧的车队便出发了,朝居庸关继续前进。出发过于仓促,且缺少经验,带的食物甚少,第二天队伍便断粮了。跟随慈禧光绪逃难的王公大臣太监近侍们不跑,也没地儿跑,但那些护卫的京营官兵就不干了,这些老爷兵哪里受得了这份苦楚?扛着刀枪,顶着炎炎烈日,饿着肚子,不停地走,还没有个目的地盼头。不断有人借口解手钻进庄稼地开了小差,于是那彦图的队伍便越来越短,先前还可以凑一个营,后来也就是新军的一个队了。
这天晚上,慈禧还是夜宿于一座破庙中,北方的温差大,夜里很有些寒意了,慈禧没有卧具,只好和衣躺在地上苦熬。昨晚还勉强睡了一会儿,今晚实在是睡不着了。隔着几步远,慈禧听见光绪也在不停地翻身,皇帝也难以入眠啊。
白天的时候,光绪面对李莲英关于食物短缺的奏报,愤愤地说,“沦落至此,皆蒙拳匪之赐!”这便是公开批评慈禧了。若是平日,慈禧早就发作了,但此刻只能默然以对。
自己真的完了?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在黑暗中慈禧一直睁着眼睛想心事。直到曙色微明,她清晰地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朝她所在而来。
慈禧一下子坐起来,“来人啊,快去看看!”
睡在门口的李莲英赶紧跑了出去。
如雷的马蹄声近了,光绪已经爬起来,紧张地看着慈禧,“不会是洋人吧?”
慈禧没有吭气。许久,李莲英跑进来,“老佛爷,老佛爷,是自己人,山东兵来救驾啦。”声音里带着颤抖。
“快,扶我起来。”
光绪和李莲英搀住慈禧,将老太婆扶起来,借着曙光,庙门口出现一个身穿新军军装的大汉,“臣龙谦救驾来迟,望太后皇上恕罪!”说着,大汉扑通跪了下去,连连叩头。
“龙谦?”慈禧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军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但记不起来了。
“老佛爷,他就是袁世凯派出的勤王兵首领,您赐于副将之职啊。”
“原来是你。快快请起。你如何找到本宫的?”
“微臣奉命自天津驰援京师,到得京城,城防已破,与洋人混战半夜,拼死救出了荣禄大人,保护他杀出京城,荣禄大人告知微臣太后与皇上北狩,蒙尘在外,微臣着急,先带了数十骑兵赶来,沿途抓获溃兵,才获知太后的所在……”龙谦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位可与吕雉、武曌并列的女人,光线昏暗,看不很清楚,令龙谦诧异的是,眼前分明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农年农妇,那里能和慈禧太后划上等号?但理智告诉他,她就是慈禧。
“微臣来晚了,让太后受苦,臣之罪也。”说着再次重重叩下头去。
慈禧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里透着悲怆和委屈。
李莲英没有去劝痛哭不止的慈禧,而是拉起了龙谦,“龙将军有所不知,太后一直夸奖于你,说你千里赴援,足见对朝廷的忠心。而勇武果决,更是武将之楷模。太后早就想召见你了。”
躲在慈禧身后的光绪没有哭,“荣禄在哪里?”
“是了,”慈禧终于止住了悲声,“荣禄呢?他在哪里?”
“回太后皇上,荣禄大人心忧两宫安危,要臣先期赶过来,他还在路上。估计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好好,好。”慈禧走近一步,仔细去看站在眼前的大汉,难怪洋人败于此人之手:身高膀阔,一脸的络腮胡子,头戴军帽,身穿军装,帽檐下露出一圈纱布,像是负伤了。因为是逆光,慈禧看不清五官,“你便是龙谦?你部在天津大败洋兵,可是真的?”
“回太后的话,微臣率军勤王,在天津与联军连番血战,托太后与皇上洪福,生擒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并其麾下官兵四百余众,现在仍在微臣手中。”
“细细讲来。”光绪兴奋起来。
“皇上,是不是先与太后洗漱用饭?关于天津及北京战事,荣禄大人一清二楚……”
一说吃饭,慈禧立即感到了饥饿难耐。李莲英问,“你带了食物?快将食物呈上来。”
龙谦取来随身带的干面饼子,这种平时慈禧看也不看的东西,此刻却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了。也不顾形象了,抓过饼子便大嚼起来。
“您就是李总管吧?我现在将所部官兵随身的干粮先搜集起来,给大伙儿垫垫肚子。等我的部队赶到,粮食暂时就有了。我这就派出哨探接应荣禄大人。另外,我觉着要给太后老人家喝开水,千万别生病。卑职带有水袋,水质还洁净些,千万不可用野外壕沟里的生水。”龙谦乘慈禧和光绪狼吞虎咽之际,将李莲英拉至门外。
“唉,何尝不是呢,”李莲英叹息一声,“多亏你来了,要不今日还不知怎么过呢。”他看到了龙谦军帽下的纱布,“怎么,龙将军负伤了?”
“在京城中了流弹,这儿。”龙谦摸摸后脑勺,“差点丢了命,也是卑职命大,合该侍奉太后他老人家……”
“这都是缘分呐。龙将军,危难见忠臣,你立大功啦。”
“卑职不敢居功。这都是卑职的本份。若没有这次国难,卑职哪里有福气见到名满天下的李总管您那?”
“名满天下可不敢当。”谁都喜欢夸奖,李莲英平时承受的恭维够多了,但从龙谦嘴里说出的这句话,李莲英心情大好。
“名至实归。卑职在海外便闻听总管大名了。”龙谦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内廷大总管,慈禧眼前一等一的信任人,“卑职久居海外,不谙朝廷礼仪,若是言语举止有不当之处,还请总管大人不吝指教。”
“好说好说。对了,龙将军你带来多少人?”
“连上联军俘虏,大约近两千人。请总管放心,有卑职在,绝不容有人惊扰两宫。”
“好,好。”李莲英想起了什么,转身进庙去了。
一会儿功夫,李莲英再次出来,“龙将军,太后召见。”
这一次却是聊家常了,慈禧连跪都没让跪,让龙谦坐在她面前,一五一十地问了龙谦的情况,包括他如何回国,如何落草蒙山。又如何受袁世凯招安,以及蒙山军在天津及北京的行动。闻说龙谦所部以寡击众,生擒西摩尔中将,慈禧和光绪嗟叹良久。
“退思,尔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又赶来护驾,朝廷必不负你。我们母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龙谦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跪倒,“请太后皇上放心,有龙谦在,两宫磐石之安!”
慈禧有些激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好好做吧。”
光绪也很激动,“龙将军,你来说说,咱们去哪里好?”
“微臣曾见那董福祥部从宛平西撤,后来才听荣禄大人说董部有反意。所以,西安怕是去不得了。微臣之意,不若到太原落脚。毕竟是省城,各方面条件好些。待微臣将圣驾护送至省城,便带兵锁了娘子关,倚仗天险挡住联军西进太原之路,绝不让一个洋鬼子踏进山西一步。”
“嗯,退思啊,你觉得洋人会不会追来?”慈禧还是担心洋人。
“微臣不好断言。曾听逃出京城的那二人言及洋人在京城烧杀抢掠,依微臣之见,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举兵追赶的。请太后放心,洋人也不是三头六臂,一枪打过去,他照样脑袋开花。有微臣在,洋兵不足虑。”
“好,好。吾母子二人的安危,便交付与你。”
“太后宽心。微臣以派了哨探接应荣禄大人,很快就有消息。等大队到来,粮食器物都有了。太后不妨先歇息片刻吧。”
“嗯,好好去做,若得复国,必不敢忘德!”
这是很重的话了,尤其是从慈禧这样性格与地位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龙谦稍微迟疑了下,朗声道,“微臣职责本分,不敢奢求太后奖赏。但愿早日息此外患,臣护送圣驾返京。”
慈禧没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慈禧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恩怨分明。当然,恩怨的标准是她来掌握的,其核心便是维护其统治了。但权力的行使,在于生命的安全。命都没了,要权何用?所以,龙谦关键时刻的出现,令慈禧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本来微不足道的青年。什么落草为寇,什么曾举兵对抗袁世凯,现在都微不足道了。功高莫过于救驾嘛。
就在这里等了近三个时辰。中午时分,荣禄及蒙山军大队终于赶至了。荣禄第一时间便去见了慈禧和光绪,君臣又痛哭了一场。慈禧听了荣禄这两天来的情况,嗟叹良久,听说荣禄收容了逃出京城的恩铭和王崇烈,又召见了二人,其家难及闻听的惨事,令慈禧和光绪既心惊不止,又庆幸不止,“仲华,若不是龙谦将你救出城来,你我怕是难见啦。想不到一个归国之人,如此忠义。”
“更为难得的是,此人统军作战勇猛无敌,若是朝廷多几个龙谦,外患不足平。”荣禄补充道。
“那些洋兵俘虏,该当如何?”光绪插话道。
“太后,皇上,咱们手里的这些洋人,就是最大的本钱了。要早一些通知李鸿章才好。”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还是商议下去哪里吧。”
“太后,微臣以为,不能去西安了。董福祥所部已返西北,西安不安全了。不若我们先到宣化,再做打算。”
“嗯,这件事你和龙谦商量着办吧。那彦图忠心,但不能带兵,护驾之责,就交给龙谦吧。”受了两日惊吓的慈禧终于将心落在肚子里了。
大队一直停到下午才出发,慈禧终于吃了顿像样的热饭,虽然菜肴稀少,但总算是不用饿肚子了。而且,她有轿子可坐了,不用再忍受骡车颠簸之苦了。
当日傍晚,“大军”抵临居庸关,未曾歇息,越关而过,继续朝怀来前进,天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抵达榆林堡,突前的骑兵连带回了一个身穿官袍的文官,此人风尘仆仆,自称是怀来县令,名叫吴永。
第二节 怀来
祖籍浙江的怀来知县吴永是接到一份揉得皱皱巴巴的公文后出发接驾的。吴永的官职不高,但其社会关系却不简单,他曾师从过著名的外交家郭嵩焘,由郭嵩焘的关系,他又成为了曾纪泽的女婿,他当了曾家女婿的第二年,曾纪泽便去世了。吴永又投奔了李鸿章,李鸿章是曾国藩的门生,自称门生长,曾纪泽的女婿,李鸿章没有理由不关照。由于李鸿章的推荐,不是科举出身的吴永成为了怀来县令。
吴永上任伊始,便面临着义和团的问题。吴永是坚决反对义和团的,曾公开张贴布告,在他管辖的怀来县境,不得设立神坛,违者以左道惑众论。轻者打板子,重者杀头。为此,抓进县监狱的团众无数,监狱都快放不下了。本来吴永已基本将怀来的义和团运动镇压下去了,可是朝廷的命令来了——支持义和团!这下子局面颠倒了过来,义和团们将吴永抓起来,差点砍了他的脑袋。
这件事令吴永心灰意冷。接着,战争爆发了,朝廷打输了。
那份文书确实有些不合程式,同僚们说文书一定是假的,但吴永最终决定亲自去接驾。
吴永的决定自然是正确的,接不着最多白跑一套,接着了就不用说了,至少态度正确。
那份文书是赵舒翘起草,派龙谦的骑兵送达怀来的。此去宣化,必经怀来,自然要通知县里。从北京出发至此,慈禧甚至没有见到一个沿途地域的官员,天晓得他们是逃了还是躲起来了。吴永的出现,顿时让慈禧眼前一亮,尽管这个三十来岁的文官身上的官服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脏,还皱皱巴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你叫什么?旗人?汉人?”慈禧问。
吴永据实回答。
“到任几年了?”
吴永说快三年了。
慈禧感慨道,“我和皇帝自出京以来,竟然看不见一处百姓,更别说是官员了。除掉龙副将千里勤王护驾,没有一个人理会我们。你身穿官服来此迎驾,算是我的忠臣了。”说着叫过了龙谦,“他便是龙谦,负责车驾安全。你协助他筹措粮草,安置住宿吧。”
吴永表示遵从皇太后之命,尽力办好差事。
龙谦请示,“太后,微臣与吴县令前往怀来安置一切吧,此地过于简陋,请太后再忍耐片刻。”
“去吧。”慈禧挥挥手。
龙谦叫了连树鹏,带了十几个骑兵,拨给吴永一匹马,与吴永一同去了怀来县城。吴永虽为文官,但身手还算矫健,随着龙谦的骑兵飞奔至县城,城门已经落锁,吴永费了好大力气才叫开了城门。
吴永先带龙谦到了他的县衙。
“吴县尊,当务之急便是两宫的食宿。先说住吧。”
吴永看慈禧很是器重这位身穿新军军服,竟然没有留辫子的副将,“龙将军,不知两宫车驾及护卫兵丁有多少人?”
“总数不下两千。”
吴永顿时傻了,“大人,县城很简陋,怕是安置不下众多的人马呀。”
“先安排好太后与皇上的住所,再说那些王公大臣们。咱们得双管齐下,一面安顿住所,一面找最好的厨子和食材。其他人,暂且不去管他。去把你的衙役们都吆喝起来吧。”
吴永心想,这样也好,有这位年轻的副将挡在前面,自己的责任就轻了,“大人……”
龙谦哈哈一笑,打断了吴永,“吴县尊有所不知,我这个副将,算不得数。半年前,我还在山东与袁世凯开仗呢。瞧着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呢,叫你声吴大哥,你呢,就叫我龙谦好了。”
吴永一愣,他与朝廷重臣多有来往,却从未听过龙谦这个名字,“大人说笑了……”
“吴兄,咱们有缘的话,慢慢聊。县里可有干净整洁的客栈?”
“最好的房子,就是县衙了。”吴永苦笑。
“那就住县衙。”龙谦当机立断。
吴永带领龙谦视察的他的县衙,不过是两进的一个院落,格局很小,房屋也陈旧不堪了。前院是刑、户、兵等办公场所,后院是吴永所住。龙谦看了看,“只能住后院了,吴兄你得让一让了。就是这两间,”龙谦指着五间正房,“树鹏,你带人将这两套房子打扫干净,找两张结实些的床,对了,还有干净的被褥,可以花高价从百姓手里买。立即去办!”
“成,我这就去办。”吴永答应一声。
“树鹏,你亲自去买几身干净衣服来,旧的也行。太后和皇上你都见过了,照他们的身材买就是。多多益善,不要怕花钱。”
“懂了。”
“等等。还有胭脂水粉类的,多多益善。吴兄,你的人去找厨子和食材了吧?”
“龙将军,我这里怕是没那么多现成的米面呀。”吴永哭丧着脸说。
“树鹏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龙谦看连树鹏还没走,朝他挥挥手。
“吴兄,你不会告我你这县里没存粮吧?”
“存粮有一点。麦子大米不多,而且,几千人也吃不了几天啊。何况马上要用,我总不能给太后皇上吃窝头吧。”
“白面呢,我带了点。一两顿是没问题的。菜可得你负责,主食就吃馒头。他们过来,面粉就有了,你这边做好准备,大蒸笼备好,这帮人都饿极了。”
“这就好办了。”吴永松了口气。叫了衙役,急急去安排。
“吴兄稍等,还有一件事拜托。我部官兵在天津城下与洋人连番血战,俘敌甚众,这些俘虏目前都带在军中。需要找一个独立的大院子安置,条件差一些不怕,关键是要大而僻静。还有就是我部官兵以及洋兵,多有受伤者,需要大量的药品。请你派人将城里的医生找来,诊金药费我出双倍。”
吴永一愣,“有多少洋兵?”
“四百多。”
“我的天!”吴永惊叹一声,“放心,我来布置。城西有一车马大店,地面是够宽敞,就是简陋了些。”
“如此甚好,多谢吴兄了。”龙谦抱拳拱手。
安排了这些必须办的,龙谦指挥跟随自己来的骑兵,开始收拾屋子。
等大队到来,院子里已飘散着肉香,而整洁的屋子,也让慈禧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她被龙谦迎接进给她准备的屋子,看着挽着袖子,一脸油汗的龙谦,心里一阵感动。
感动是正常人常有的感觉。但慈禧这个登上最高权位四十年的女人已经快忘了感动是什么了。也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她才找回普通人的心态。
“太后,这间屋子请您老人家安歇。皇上的在旁边。微臣自作主张,也不知合不合太后的意。”
慈禧满意地坐在铺了厚厚褥子的床上,“很好,很好。”
龙谦拎过一个包袱,交给了寸步不离慈禧的李莲英,“李总管,卑职朝百姓手里高价买了些衣衫,看上去还算洁净,另外,这是洗漱用具,过于简陋了,不知道合不合适。”
“好,好,你想的周到。”李莲英尚未回答,慈禧已是眉开眼笑,身上的衣衫,油腻腻的头发,已经折磨的她不堪忍受了。
“太后洗漱后便可用饭了。吴县令很尽心,亲自去找了县里最好的厨子。”
“你们都很好。”慈禧起身更衣。龙谦急忙退了出来。
“皇上,这是你的。”龙谦与光绪从慈禧的屋里出来,将另一个包袱递给光绪。
光绪打开一看,是一套蓝色的绸衫,很满意,“龙副将有心了。”可怜堂堂一国之君,站在那里,如果不介绍,怎么看都是一跑堂伙计。
“皇上还要注意身体,饭后早些安歇吧。”龙谦将光绪送回屋里,看光绪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龙谦接着安排李莲英、荣禄、赵舒翘以及其他王公大臣的住所,不过就是县衙的那些屋子了,荣禄和李莲英的还算尽心些,其他人,龙谦第一顾不上,第二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心里惦记着的,还是自己的部队。
龙谦担心是自己麾下那些朴实的士兵在知道太后和皇帝就在身边会有过分的反应。反应会是对立的两方面,一是激动,毕竟是生长于这个环境下的人,平日只能私下议论的皇帝就在身边,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第二就是作茧自缚了。平日的政治课上,可没少讲满清朝廷的坏话,如何无能,如何腐败,如何盘剥百姓。搞得官兵愤恨不已。而且,大伙儿出身响马,又与官军连番血战,骨子里对于朝廷是仇视的。招安来的太急,没有给龙谦做思想工作的时间,只能在最高层袒露他的打算。现在就更过分了,投降朝廷也就罢了,竟然成为了皇帝和太后的铁杆保卫者,这个弯子转的忒快了些。
龙谦不能不担忧部队的情绪。而且,手里还有两个参与了北京行动的连队。万一消息透露出去,只有一条路,杀掉慈禧和光绪,挑起天下大乱以求生存了。
但这不是龙谦希望看到的局面。他还是希望掌控住部队,按照他的思路一步步走下去。
宴席开席前,那彦图来传慈禧的旨意,要龙谦去太后那桌吃饭。龙谦拒绝了,对这个蒙古人说,“俘虏们尚未安置好,实在不放心。”说完便离开了县衙,留下石大寿带十连和十二连警戒县衙。
蒙山军大队,俘虏和蒙山军的伤号们都安置在城边的一家车马店里,一半人必须露宿了。到了这个季节,塞外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龙谦过去时,各营正以连为单位埋锅造饭,院子里支起了好几座霸王火,烟雾缭绕的。
士兵们看见龙谦,纷纷跟他打招呼,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个让龙谦踏实不少,“嘿,弟兄们,吃饱肚子啊,要敞开吃。饭后烫脚,早些休息。”他每个连都走了一遍,问候着官兵们。
看不出异常。最后,龙谦来到设在正房的医护所。
没想到吴永也在这里。吴县令找来三个大夫。这些大夫听说是为打洋人的兵士疗伤,很热情主动。蒙山军自己也带着医生,当年的跌打医生程富贵已经是“老军医”了。龙谦进来的时候,见程富贵正在给伤号换药。
二连一个伤在右臂的士兵,骨头被打碎了,断骨就露在外面,伤口严重化脓,人发着高烧,怕是不行了。
龙谦仔细查看了其伤情,决定锯掉他的断臂。
他走出屋外,叫出了程富贵,吴永也跟着出来了,“老程,锯掉吧!这样或许能救小岳一命。找锯子来吧。”
程富贵叹息一声。
副营长兼二连长杜三立眼中含泪,进去跟那个姓岳的伤号说了,“司令,小岳不愿意,他宁死也不愿意被锯掉胳膊。”
“胡闹!命重要还是胳膊重要?把他给我捆住,这事我亲自干。要骂,就让小岳骂我好了。残废了,咱蒙山军养他一辈子!怕球!”龙谦骂了一声。
“龙大人,真要锯掉胳膊?”他是文官,哪里见过如此惨事,连听也没听过。
“没办法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丢了性命!忍得一时痛苦,留下有用之身。”龙谦对吴永挥挥手,“对了,你去县衙吧,禀明太后,我随后过去。”
锯子找来了,程富贵用开水煮了,算是消过毒,拿着锯子进屋里了。吴永却没有走,站在门口,听见屋里传来的凄厉之极的惨叫,禁不住两腿打战。
龙谦终于走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镇静地对陈富贵说,“给小岳弄一副退烧的汤药,杜三立你亲自照顾他喝下去。”龙谦没理吴永,在翟鸿翔端过来的面盆里洗了手,“怎么样?你还好吧?”
“这样可以吗?”翟鸿翔跟了蒙山军暂时被编入司令部参谋科,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手术。
“不做必死,做了或许有几分希望。明日小岳退了烧,命差不多就保住了。这个世道,人命太贱了!”龙谦看到吴永,“咦,为何还没过去?”
“大人真是爱兵如子。难怪能打败洋兵。”
“是我对不起我的弟兄们呀。至于战功,那都是我的弟兄们出生入死挣来的。没有他们,我龙谦狗屁不是!鲁山!”
“在!”鲁山跑过来。
“今晚我带四营到县衙警戒,这边交给你了。多操点心,千万不可大意。”
“是。”鲁山立正回答。
“鲁山,”龙谦将鲁山叫至一旁,“你要多留点心。咱们这个弯子转的太快,保不齐有想不通的,注意抓好连排长们,有什么不稳定的迹象,及时派人告我。另外,我在北京干了件大事,三连和十一连都是参与了的,将来会明白告诉大家,但现在不行。晚上住宿时安排三连单独住宿,尽量不要让三连与其他部队混编。小林经验不足,你和延冰多关注下三连。”
“做了什么事?”鲁山的心悬了起来。
“抢钱!抢了朝廷不少银子,”龙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不能让朝廷知道,朝廷,咱现在就护着朝廷呢。”
“原来如此。”鲁山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杀官造反的事都干过了,抢钱算什么,“嘿嘿,我就说嘛。司令不会没事跑到北京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这边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暂时不要跟其他人说。”龙谦沉吟道,“警戒哨还是要放出去,放远些。总觉得这一带不太平似的。咱们既然走出这一步,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否则就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和像小岳那样落下残疾的了。”
“那,明远、二虎、时俊还他们留在北京干啥?”
龙谦脸色阴沉下来,“很大一笔金银,又带不走,总得妥善安排。可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洋人在北京干的事,你也听见了。我担心时俊和明远应付不好。”
“江云那个鬼机灵不是也留下了吗?你又不让他们跟洋鬼子拼命,对不对?放心吧。”鲁山宽慰道。
“但愿吧。鲁山,我现在心里很乱,连着走出几步关系重大的棋,也不知道对不对。”龙谦瞟一眼站在院门口等自己的吴永,“我最怕的,就是忙乎一气,最后却对不起这帮死心塌地跟着我玩命的兄弟。好了,我得走了。”
“成,饭后我亲自安排警戒。”
“街上主要的路口也要设立岗哨。另外,那些洋兵,都要照顾好了。”
“是。”
“司令,就在这边吃吧?还要走吗?”冯仑和叶延冰跑过来。
“不啦,那边还有事。你俩要带好自己的兵,协助鲁山安顿好这边。咱们明日一早便走!”
“咱们去哪儿?”
“不要问了。”龙谦丢个眼色过去,“听我的命令便是。今晚你俩少睡会儿,亲自查一查岗,千万别出乱子。”说完,龙谦拉了一把吴永,“吴兄,咱俩走吧。对了,你没跟那三个大夫说皇上的事吧?”
“没,我岂不知厉害?”
“那就好。”
第三节 吴永
“不知吴兄表字如何称呼?你看,咱俩也算有缘,一文一武,担负了两宫的安全后勤事务,不如我们彼此随便一些。”街道上黑漆漆的,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县衙走,龙谦对吴永县令说道。
“下官哪里敢高攀大人?下官表字永川,浙江吴兴人。以下官一点小见识,这场劫难之后,大人必将飞黄腾达。就说那半院子的洋人,就足以让大人扬名天下了。自打国朝建立,对西夷开战,尚未有如此大胜。”
“大胜吗?只有这一场而已。若是朝廷军马每支来上一场大胜,洋人早从大沽口爬上军舰逃之夭夭了。朝廷又何必到你这小县来打秋风?败了就是败了,十几万人马,挡不住人家两三万人,真是令人扼腕。”
“非如此,不得彰显将军的大功呀。”
“嘿嘿,你就别叫我什么将军了。如果你看得起我,喊我一声退思老弟好了。我这个副将,也是昨日刚刚上任的。能得到太后的认可,为我手下千余号兄弟谋得一个出身,我就心满意足啦。”
“这,这从何说起?”吴永惊问。
“不瞒永川兄,我不久前还是响马头子呢。今年三月,我带兵与袁世凯袁抚台的小站新军狠干了几仗,还俘虏了他手下大将王士珍王聘卿。穿上这身衣服,实际也没几天。所以啊,兄弟就是个粗人,不像老兄你呀,是正牌子的进士出身吧?”
“喔,”吴永吃了一惊,袁世凯的小站精兵名满天下,连他最钦服的李鸿章李中堂都赞誉有加,这个龙谦竟然打败了袁世凯?“你是说你击败了袁抚台的小站兵?”
“怎么,永川兄不信?”
“那你是被招安了?”
“是啊。一来呢,我不愿意跟朝廷作对。我是被裹挟入响马的,有机会还是想有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这话说的大了,更主要的是为自己谋个出身,也为手下的兄弟谋一条正路。二来呢,兄弟在美国长大,深知那些强国的发展,真是一日千里,令人生畏。咱们中国若不奋起直追,真的有亡国灭种之祸啊。跟朝廷作对,损失的都是国防实力,何苦来哉?好在袁抚台心胸开阔,而兄弟的命也好,甫上战场,就打了个大胜仗。哈哈,朝廷恩重如山,太后便授了我这个副将。”
“啊,龙将军曾留学美国吗?不知将军贵庚?”吴永吃了一惊,眼前这个副将竟然在美国呆过?这可太稀奇了。半天来,吴永仔细观察了龙谦,觉得他年纪不大,超不过三十岁,一脸的络腮胡子掩饰不住他真实的年纪。
“我是1875年生人,哦,就是光绪元年。看上去很老了,对不对?”龙谦摸了摸自己好多天没有刮的胡子,“嘿嘿,我是在美国长大的,却不是留学美国。”
“啊,”这更让吴永惊奇了,“那你是如何回来的,又如何做了响马呢?”
“一言难尽。”龙谦看见了县衙门前的那对灯笼,以及灯影里肃立的哨兵,“等有机会,咱哥俩慢慢聊吧。”
走进院子,劈面遇见正往外走的李莲英,“李总管,您这是要到哪儿啊?这黑灯瞎火的。”
“嘿,你可算回来啦。太后要见你,快跟咱来吧。”李莲英尖着嗓子道。
“太后她老人家用过饭了吧?还缺什么?卑职是个粗人,唯恐准备不周,怠慢了太后和总管您。”龙谦故意不提光绪。
“啊,不错。太后很高兴,夸你会办事,想的周到。”说着来到后院上房前,“老佛爷,龙谦到了。”
“叫他进来。”
“微臣叩见太后。”龙谦一丝不苟地大礼参见。
“赐坐。”
“谢太后。”龙谦站起来,没有坐在李莲英搬过来的椅子上,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慈禧面前。这时他才发现,屋子的暗影里还坐着三个人,都坐在小凳子上,正是扈从的三位军机大臣:王文韶、荣禄和赵舒翘。
“龙谦那,晚膳没有见你,刚才去哪儿了?”
“回太后的话。微臣担心俘虏的安全,又布置了周围的警戒,回来迟了,望太后恕罪。”
“恕什么罪呀。都像你这么尽忠王事就好了。那些个洋人,还都安分吧?”
“他们倒还安分。只是……”
慈禧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微臣属下官兵闻听京城惨祸,群情激奋,要杀掉那些洋人。”
“万万不可!”赵舒翘惊叫起来。
“微臣已妥善安排,既不让他们逃了,也不让手下兵勇伤害于他。一切听朝廷的旨意。”
“唔,这就好。龙谦那,你说你祖籍是太原?”
“是。”
“家里还有什么人那?”
“回太后的话。微臣不知。微臣祖父即下南洋经商,家父则去了美国,并未在我大清生活过。家父见背早,并没有留下关于家族方面的遗言。不过家父确有回国之志,家母去世前,反复叮嘱微臣,叫我别忘了父亲的遗志,回国报效朝廷。”
“忠孝传家那。”慈禧语调轻柔,“我跟三位军机商议了,咱们就到太原。荣禄,你跟退思说吧。”
“嗻。”荣禄站起身来,心道这小子鬼机灵的,一天工夫便将太后给哄得高兴,竟然称呼起表字来,“是这样。为了确保两宫的安全,龙谦你要派出兵丁打前站,并做好饮食住宿的一切事宜。为了你行事方便,会以太后的名义给你下一道旨。”
这便是钦差了。大概慈禧受了昌平州的刺激,担心地方上不配合吧,“微臣领旨。请太后及诸位大人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微臣有个小见识,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说。”慈禧和颜悦色。
“微臣亲自带小部兵力前出一日的路程,清扫沿路,确保安全,并提前安排好相关事宜。因车驾人多,非如此不可。但主力要留在太后身边保护,以策万全。微臣有一助手鲁山,人很可靠,微臣请太后同意,两宫安全,交由鲁山负责,有关事宜,由荣禄大人直接下令此人便是。”
慈禧点点头,去看荣禄,荣禄开口道,“那鲁山与你互换不行吗?”
“大人,鲁山骁勇果敢,尽职尽责,但让他安排太后的食宿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可以。”慈禧表了态。
“另外,微臣身世坎坷,不习朝廷礼仪,想请怀来吴县令与臣一同打前站,不知可否?”
“可以。就让吴永与你一同去。”
“微臣谢太后的信任。”
“那个鲁山,居何官职啊?”慈禧问道。
“并无朝廷所授官职。微臣率部离开山东前,抚台袁大人授我标统之职,下面的都没有管。”
“那就授个游击吧。”
得,一句话,鲁山跻身“将军”行列了。
“微臣代鲁山叩谢太后圣恩。”龙谦再次叩头。见慈禧不足一天,心里早将这万恶的封建制度骂了无数遍。
安排了这件事,慈禧等人也就各自安歇了。
李莲英住在厢房,隔壁是荣禄,从位置上看还是蛮够档次的,比亲王郡王的条件还好,因为是龙谦提前安排的,于是心里又增加了对龙谦的好感。李莲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个性格已养成数十年,他的生活就是围绕着慈禧转。所以,尽管疲倦不堪,但是半夜里还是披衣起来两趟,一来看慈禧有没有召唤,二来检查下警卫是否尽责。两次起来,都见龙谦肃立于慈禧卧房门前,令李莲英深为感动。
“太后应当睡的稳当。”龙谦压低声音道,“县衙周围铁桶一样,李总管但请宽心。”
“好,好,龙将军如此尽忠职守,咱家一定禀明太后。太快亮了,你快去歇息片刻吧。”目光转动,李莲英看到了院子角落的哨兵。这些钉子一样肃立的卫兵都是龙谦所部,按说是不能承担近身护卫的。但安排山东兵近身护卫“寝宫”是慈禧的决定,“都到这一步了,不信他们,我还信谁呢?京营?京营靠得住又怎么会在这儿?”
“谢总管关心。卑职年轻,熬一两夜不碍事。”龙谦轻声道。
“这路上的安全,太后可是都靠了你。身体可要紧呐。”李莲英低声说。
“正要禀报总管,天亮之后我便带吴县令提前出发了。咱们人马众多,诸事繁杂,我实在是心中无数。”
“也好,只是这边交给谁呢?咱家是担心你走后无人指挥得动你的人马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老太监看出老子的人马完全是私人武装不成?龙谦微笑道,“总管大人此言让卑职深感惶恐呀。卑职既然决心报效朝廷,卑职一手训练的这支军队就是太后手里的一把剑,太后让卑职杀向哪里,卑职就杀向哪里!卑职手下弟兄虽然出身草莽,但都是心怀忠义之人,请总管大人放心便是。卑职的副手鲁山已经过来了,我正好将其交付于总管大人,他一切照您的命令行事便是。”
“这样咱家就放心了。”
龙谦没等慈禧与光绪起床,只与荣禄打过招呼,没吃饭只带了干粮便率领骑兵连及三连、十一连先期出发了。他们的下一站,便是宣化。荣禄提前为龙谦准备了盖了玉玺的文书,命令沿途各城各镇,一律听从龙谦的安排。
之所以不等慈禧便走,主要的原因还不是要表现自己的忠心与尽职,而是要躲开慈禧及把帮王公大臣。该做的都做了,龙谦怕自己在慈禧跟前时间越长,破绽越大。他绝不敢轻视这帮登上权力顶峰的人物,他们或许不懂世界大势,但搞内斗琢磨人心方面,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进京勤王的主要任务到现在就基本完成了。下一步就是金蝉脱壳了。当然不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要光明正大地衣锦还乡。昨晚龙谦一宿未睡,脑子里一直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走。他只知道山西巡抚是毓贤,袁世凯的前任,一位狂热的排外主义者,也是支持义和团的主要官员之一。按照眼下的情势,毓贤的结局不会好,估计联军不会轻饶了他,何况此人到了山西,折腾的也很凶,杀洋人,烧教堂,闹出的动静不次于直隶与山东。
龙谦最苦恼的,就是他对满清朝廷太不了解了。这让他失去了对下一步判断的基本依据。现在有了个吴永,龙谦当然不会放过他。于是一路上跟吴永打听他关心的朝局,吴永倒是知无不言。当龙谦得知吴永竟然是曾纪泽的女婿,还跟着李鸿章混了多年,深得李鸿章的信任,龙谦简直喜出望外,嘿嘿,捞到宝贝了!
“失敬失敬!我竟不知令岳是曾侯。家父在世时,最钦佩尊敬的就是曾侯父子了,道德文章天下敬仰,功业也足以为后世仰望。”
“想不到他们的名声竟传至海外……”吴永娶了曾国藩的孙女,也算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攀龙附凤历来是国人的一般心态。就说在官场比较另类的左宗棠左季高,若不是取了名臣陶澎的女儿,也不会飞黄腾达。
吴永想到了刚过世不久的岳父。曾纪泽袭承其父的侯爵,功业当然不能比中兴名臣之首的曾国藩。不过凭着谈判从扩张成性贪婪无比的俄国人手里收回伊犁,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四年前,李中堂出访欧美,其时小弟正在美国念书,关于中堂出使美国的报道铺天盖地啊。我不过是个穷学生,自然无缘结识李中堂,但当时还是很注意有关他的报道。小弟虽生在海外,却没敢忘本,中国的历史,还是知道一些的。我发现,每代都有一个人才群出现,那些足以让后人无限敬仰的人物,竟然都是父子、同学、亲戚、朋友或同僚。自曾国藩曾侯始,国朝就出现一个人才群啊。”龙谦继续忽悠。
“这个说法很新鲜。也就是退思你能想出来。”吴永放慢了速度,“其实李大人从未拜相,中堂之称是当不起的。”
“哈哈,百姓们认为他就是宰相啊。你不知道,美国的报纸还将他称作总统呢。哈哈。更有人说他是当今四大伟人之首。你听说过德国宰相俾斯麦吧?此君只列末席。”
“啊,这些倒是有趣。我在这里耳目闭塞,哪里能听到?还是大人见多识广。”听龙谦夸赞李鸿章,吴永很是高兴,“我在李大人手下做了几年事,如今也有书信来往。据说他老人家已接朝廷谕旨,要他北上主持与洋人的和谈。如果有机会,我介绍你过去。老大人是最喜欢像你这样既有履历眼光,又有本事的青年才俊了。”
“若能一睹名臣风范,小弟不枉此生了。永川兄,依你所见,李中堂北上和谈,会有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老大人办洋务多年,凭良心讲,当今天下,懂洋务的还有谁能超过他老人家?谈判是要有本钱的,他手里有什么本钱?若不是怕毁掉东南膏腴之地几十年积攒的一点资本,他老人家又何必提什么东南互保?都是那帮拳匪给祸害的。”想起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义和团,吴永恨得咬牙。
“是呀是呀。诚如此言,谈判是要有本钱的。这话说的好。”
“对了,你对和谈如何看?”吴永反问龙谦。
“打不下去,只能和谈,也没有别的出路。吴兄不妨修书一封,想办法寄给中堂大人,就说尽量利用列强间的矛盾做文章,除此还有什么好办法?不外是割地赔款而已。甲午之战后的马关条约,国内外都有骂中堂卖国的,那些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他们去,还不如中堂呢。李中堂为了大清殚精竭虑,却要背负骂名。这次更是糟糕,好在咱们手里有英国中将一名,以及数百联军俘虏,或许可以成为中堂谈判的一点本钱。”
“着啊!正是这句话。若是老大人听了,定会引为知己!好,愚兄到了宣化,便修书一封,想办法尽快交到李中堂手里。”吴永连连用手拍打自己的大腿,心里感慨不已。
第四节 去哪儿?
龙谦与吴永在宣化筹办好迎驾事宜,派出迟春先带骑兵连先期前往怀安打前站。他和吴永总要见到慈禧才好出发。
宣化在明代就是京师北部防线的重要支点,明朝曾设宣大总督,为九边重镇之一。有清一代,因为统治者的异族身份,以及与蒙古传统的战略联盟,北方的威胁基本解除,宣化更多地成为了一个商业城市,降低了军事要塞的功能,但其繁华还是吴永任职的怀化县不能比的。物资的筹措容易了很多,只要拿出现银,哪怕是日益流行的各类外国光洋,几乎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迎驾事宜倒是顺利,宣化的地方官当然要负责两宫及随从王公大臣、护驾兵丁的食宿,但绝不为龙谦提供上好的口外马匹。龙谦挨不过迟春先的要求,让连树鹏掏银子为骑兵连补充了二十匹马,使得因马匹连续死亡而实力大减的骑兵连恢复了一些元气。
很多人以为马匹的耐力超过人,包括对马匹不了解的龙谦。这一段时间的持续战斗和行军,让龙谦得出一个结论。战马其实是很娇气的动物,过度的驱驰和精饲料的匮缺都让马匹很容易累死。
好在以后就进入一个相对平和的时间段了,骑兵在现阶段还是要发展的,但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部队不在龙谦的考虑之内。
但直到第二天晚上,车队才来到宣化城。龙谦注意到,慈禧与光绪的情绪都不好,慈禧耷拉着脸,光绪也是阴沉沉的。
龙谦有些纳闷,出了什么情况?
鲁山悄悄告诉龙谦,说之所以耽误了行程,是因为皇帝与太后闹生分了,因为太后要皇帝写什么诏书,而皇帝不肯写。一帮大官们都去劝皇帝,白白折腾了一天。
什么诏书如此费劲?只有罪己诏!
皇帝是天子,是代天牧民的从不犯错的人,或许本来就不是人。罪己诏只有在极为特别的情况下颁布,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慈禧住到了吴永的卧房,比她在破庙里过夜不知强了多少倍。但她还是没有睡好,晚饭前她接见了王崇烈和恩铭,京师的惨祸令她惊心,她在琢磨下一步的事情,就算是洋人饶过了自己,怎么给天下臣民解释这场国难?谁来为此负责?
她是不能承担这个责任的。虽然国家沦落至此,大清政府被她搞成了流亡政府,无疑她的责任是最大的。将责任推至义和团身上没用,百姓们好说,官员们就不干!前脚杀了四五个反对重用拳民,反对与联军开战的大臣,后脚就将责任推至一帮愚昧无知的拳民身上,说服不了天下的官吏。
想来想去,只能让光绪去背这个黑锅。于是,早饭后慈禧便叫了光绪,让他写这样一封给天下臣民,也是给洋人一个交代的文稿。
光绪却不愿意去写。本来他就委屈着呢。如果太后能听他的一星半点,局势何至于此?
“皇帝!尔不为此,难道要我去做吗?”慈禧很生气。
光绪无奈,只好找人来写这份荒唐的文件。之所以说它荒唐,是因为在几个重要问题的解释上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第一,必须将大清朝廷抛下臣民逃跑的事情说清楚。文稿的答案是,本来皇帝与太后是不走的,“朕与太后誓欲同殉社稷,以上谢九庙之灵”,但是在7月21日(公历8月15)日,正当皇帝太后哀痛无已之际,数名王公大臣强行将我二人于枪林弹雨中挟持出宫,仓皇西狩。
不是我们丢下京城的百万臣民要逃,而是一帮混蛋手下将我们绑架出来了!
第二个就是绕不过的义和团。罪己诏讲了,朝廷从来就不支持义和团,数次下诏严厉取缔。但下面一帮大大小小的臣子,从自己的私利出发,浑然不将朝廷的谕令当回事,以至于酿成大祸。核心意思,义和团给洋大人们带来了麻烦,不是太后与皇帝的问题,是朝廷那些不遵守命令的臣子们的问题,洋人们想出气,千万别找皇帝与太后,找那些大臣们吧。
慈禧与光绪都没有意识到,一般情况下,臣子的生死确实操纵于最高统治者之手。自董仲舒篡改儒家经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成了例律。但那是一般的情况下,现在朝廷成了丧家犬,能不能过这一关还在两可之间,这样的诏书实实在在寒了臣子们的心。
罪己诏最妙的一段话在后面,“近二十年来,每有一次衅端,必申一番告诫。卧薪尝胆,徒说空言。理财自强,几成习套。事过之后,循情面如故,敷衍公事如故,欺饰朝廷如故。大小臣工,清夜自思,即无拳匪之变,我中国能自强耶?”
问的确实不错,该谁回答呢?而且,通篇就是这句话,还算是言之有物,像是皇帝的口吻。
这句话,怕是百年之后都难以回答。
因为这篇罪己诏,慈禧对光绪的不满又增加了几分。但是局势不容慈禧耍性子,心里不高兴,也得忍着。洋人是支持光绪的,而且态度比较一致。在眼下的情况下,对于光绪的任何一种打击,都可能引发不测的局势。慈禧必须考虑洋人的立场,她能否熬得过眼前这一关,就看洋人是不是准备放过她。
宣化的准备工作比怀来又细致周到了许多,住所豪华了许多,卧具也是簇新的了。而且晚膳竟然上了燕窝,真是难为龙谦和吴永这两个打前站的了。慈禧特意将龙谦叫至自己那一桌,以示恩宠。
这一桌除掉慈禧与光绪,还有三位军机和肃亲王,没有端王和已立为储君的溥儁,表示慈禧对这一对父子的不满。
“龙谦啊,明儿咱们到哪儿?”
“计划下一站到怀安。”龙谦看一眼荣禄,“不知太后是否需要在这里歇息几日。微臣保证我们身后并未缀着追兵。”
“歇息什么!早点到太原早安生。”似乎什么地方触动了慈禧敏感的神经,恢复了些许荣光的慈禧的脸又拉长了。
“退思啊,明日继续走,到怀安歇息。”荣禄道。
“卑职领命。”龙谦躬身而退。
从“行辕”出来,龙谦还是要视察自己的部队。
“老程!小岳怎么样?保住命了吧?”龙谦走进部队的驻地,劈头问站在院子里正交代什么的程富贵。
“保住啦。昨晚睡得安稳。早晨跟我说,自打受了伤,从来没有像昨晚一样睡的舒服。”
“那就好。对了,我让连树鹏又买了四辆车子,用来安置不宜步行的伤员,谁该坐车,谁该走路,你说了算。”
“哎,那可好。”程富贵高兴起来。
龙谦先去看过伤病号,重伤号们不多了,熬不过的就过去了,熬过这段时间的,伤势在慢慢好转。龙谦去了时候,锯掉了胳膊的小岳已经睡着了,他便没让人叫醒他。
出来时被冯仑和叶延冰堵在了门口。
“司令,咱们最终怎么办?”冯仑问道。
“是啊,弟兄们都想回老家……”叶延冰低声道。
龙谦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先让人给我搞点水来,我要洗个澡。”他感到疲倦不堪。
“天气凉了,还是让他们烧点热水吧。”冯仑转身要去安排。
“不用。我冬天还洗冷水澡呢。”他看着手下两位营长,“你俩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我知道你俩心里都有话要说。”
冯仑挠挠头皮,本来是有一肚子不满要发泄的,但面对龙谦清澈的目光,冯仑又有些说不出口了,迟疑了半晌,“司令,咱们这样保着朝廷,会有什么结果?”
“这话问的好。因为这些天没时间跟大家交心,估计这个问题不仅是你冯仑个人的问题,是吧?”龙谦看见程建国拎着一桶凉水过来,“放心吧。你先忙你的去。”他对小伙子摆摆手。
“是,连排长们,包括班长们都在问这个。”
“我们为什么接受朝廷招安,为什么不与袁世凯打到底,在郑家庄的时候,我跟你们不止一次讲过了。我知道你,”龙谦盯着冯仑,“我知道你冯仑不那么服气,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打垮袁世凯,进而占据沂州、兖州乃至济南府。我认为不行。袁世凯并没有拿出他全部的力量来,而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这个道理,咱们可以慢慢讨论,”龙谦看见司徒均正望着自己,朝他招招手,让他也过来听。
“从政治上讨论,从军事上讨论,乃至从后勤供应上讨论,都是可以的。将来你们谁有兴趣,搞一个专门的课题研究,都可以。现在却不能谈了,不仅你们不能谈,而且不允许下面谈。为什么?因为我们已经走出这一步了,我们西沽一仗,震动了朝廷,震动了全国,震动了洋人!我们这支山东兵算是出名了,名扬天下了!现在我们天天在荒野里行军,大伙儿感觉不到。我敢说,等我们到了太原,大家就感受到了。所以,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了,只能朝前走。”
“咱们要去太原?”
“是的。预计太原府就是咱们的终点。从这里一路向西,至大同府折向南,再有十来天肯定到了。我们到了太原后,就要想办法脱身了。不是悄悄地走,而是拿着朝廷的令箭走。去哪儿?我第一想去的,就是回咱的老家山东!可是朝廷怎么打算,我是不知道的。而山东现在的主人袁世凯,肯定是不希望咱们回去的!这就是我尽量哄着西太后高兴的缘故,这件事上能帮我们的,就是三个人,第一就是西太后,第二就是荣禄,第三就是西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莲英。”
“那,如果朝廷不让咱们回山东,怎么办?”叶延冰问。
“我们自蒙山建军,贯穿始终的就是根据地建设。现在我们流落在外,大家伙儿不仅因为想家,也因为尝到了远离根据地的各种苦头。是不是?所以,将来我们选择去哪儿,一定要适合建立根据地。我的打算,如果实在回不去山东,咱就去东北!那边地广人稀,朝廷的势力越来越弱,足够咱蒙山军展布的。”
“东北?”冯仑和叶延冰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而司徒均则充满了狂热,认为龙谦的目光确实不凡。
“是。东北对于咱们,对于国家,都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说个举足轻重都不为过。刚才老冯问我有什么结果。这就是结果。原先我们建立根据地,是打出来的,天天要琢磨应付官军的征讨,下一步我们建设根据地就不用考虑打仗了,招兵买马,建立工厂商号,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明白了吧?”
“明白了!”叶延冰大声回答,冯仑还在思考。
“现在我要求你们做的,就是带好咱这支子弟兵!保持纪律,保持警惕性,随时准备打仗。能做到吗?”
“能。”这一次是三个人同时立正回答。
“那就好。”龙谦站起来,开始解扣子,就在院子里,将一桶桶的凉水从头浇下去,在冰冷的井水里冷静他火热的思绪。
第五节 太原
接下来两宫车驾在蒙山军的护卫下从宣化、怀安一路向西至天镇,进入山西省,然后经聚乐堡、岱岳镇、过雁门关,经崞县、忻州,于9月8日抵阳曲县。山西巡抚毓贤、太原府尹许涵度、阳曲县令白昶,郊迎于外。将慈禧接入太原城,住进了巡抚衙门。
进入山西就更加郁闷的慈禧终于结束了长途的奔波。
慈禧的郁闷起初大家不清楚为什么,总还以为是跟皇帝因罪己诏闹生分,但后来有人解开了这个谜团,那就是山西官员的冷淡以及对京师局势的担忧。
山西官员确实对两宫的到来很是冷淡。最先表现出来的是大同府。竟然说府库无余银,无法满足龙谦提出了索银两万两的要求。对于粮食菜蔬,供应态度也很冷淡。龙谦有些奇怪,按照他的理解,这些地方官儿应当想着法子去讨好老佛爷才对啊。有几个地方官一辈子能遇到这样的机会?为何山西官场的风气如此的另类?还是一路上无话不谈已成好朋友的吴永帮他解答了这个谜团,根子还是出在那道罪己诏上。
造成如此局面的不是两宫,而是下面一帮不听话的官员,洋人如果非要出气,那就找他们出气吧。
在这个特别的时候,特别的省份,慈禧和光绪前无古人地遇到了地方官的冷遇。
山西是杀洋人最狠的省份,因为他们有个极端仇视洋人的巡抚毓贤。
在京城围攻使馆的时候,毓贤在山西大杀洋人,不管妇孺,只要是洋人,都在屠杀之列。慈禧来到山西的时候,山西省境内基本上没有一个洋人了。
山西的官吏们看到了那份明发天下的罪己诏,不担心洋人的报复是不可能的,现在朝廷一转脸便抛弃了他们,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情绪。泥人儿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员呢。
另外,“东南互保”也给他们带来了勇气。那可是大清历史上第一次集体抗上。瞧这样子,朝廷能拿那些威名赫赫,实力强大的总督巡抚们怎样?说不得连慈禧的位子都保不住了。
这样一来带来了供应的问题。龙谦自天津带来的面粉哪里经得住两千号人马嚼用?若不是提前为皇帝和太后预留了一袋子,慈禧至少会啃两三次窝头了。顾得了太后皇帝就顾不了别人,一帮王公便纷纷指责龙谦与吴永的“无能”,倒是荣禄与李莲英这两个“内外”第一人说了公道话,吴永有些担心,龙谦则毫不在意,他知道那些亲王郡王国公们已经完蛋了,清廷经此大变,已经威信扫地,进入了灭亡的倒计时。
两宫住进巡抚衙门,荣禄决定跟随至太原的京营武力接管了两宫护卫,山东兵及洋人俘虏们都住进了大南门外的军营。龙谦的任务完成了。未蒙召唤,龙谦见不到慈禧了,而之前,龙谦进入慈禧卧房,甚至不需要任何人通报。
慈禧进了太原,终于获得相对准确的政局消息,董福祥确实反了,他与风尘仆仆从甘肃带了两千兵前去勤王的甘肃按察使岑春萱的部队还干了一仗,岑春萱兵少,无奈让开大路,放董福祥回西北称王称霸去了。岑春萱收拾溃兵,准备继续东进京师,但获知了两宫已逃出京师,前往热河了。而数万洋兵已占据京师,兵锋已迫保定。岑春萱料得自己无力扭转局势,只好退回了山西,暂时驻扎在太原的南大门榆次一带。
在德胜门掉了队的刚毅确实死了,很倒霉的家伙。不过,刚毅即使跟过来,怕是也过不了洋人那一关。他可是义和团的狂热支持者。
而另一个消息更令慈禧关注。庆亲王奕劻已经出京,正在来太原的路上,他走的是南线,即从保定一路向西经娘子关入晋。等庆亲王奕劻到来,洋人的条件究竟是什么也就清楚了。
慈禧现在的心情,有些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龙谦交卸了护卫两宫的职责。来到太原后,龙谦方知蒙山军天津一战已哄传天下,太原的官员百姓们涌上街头,纷纷来看打败了洋人的山东兵及抓来的数百洋人俘虏。毓贤这家伙极端仇视洋人,他主政山西,搞得山西省官方民间都极端排斥洋人,除掉逃走的,留下的洋人无论妇孺,全部格杀勿论。街上出现了大队的洋兵,令太原的民众极为疯狂,纷纷朝俘虏们投掷石块砖瓦,还得押送洋人的士兵们也挨了打。骑在马上的龙谦纳闷不止,地处内陆的太原如此情形,算不算民气上扬?好容易将俘虏们押至城南军营,至少有十几个洋兵被打破了脑袋。而随后当地商会组织了劳军,为山东兵送来了不少的蔬菜肉食,听说龙谦祖籍太原,更是热情无比,赠给他个人的物品很多,除了食物留给厨房,其他一概谢绝。
现在可不是出名的时候,尤其不能在这方面出名。龙谦一方面抓紧时间休整部队,恢复长途行军的疲劳,加强伙食营养,做到顿顿有肉,另一方面严令部队遵守军纪,未得命令不准出军营一步。那些慕名来求见龙谦的士绅,一律被挡在军营之外,概不接见。每日只在军营里与部下下棋聊天,过了一段相对悠闲的日子。
龙谦这一路上,接触较多的人物是西摩尔·爱德华。从怀来西进,龙谦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管顾一下这个年逾六旬的英国海军中将,亲自送去相对丰盛的食物。因为语言的缘故,被隔绝与他部下见面的西摩尔也只能与龙谦交流。在聚乐堡,西摩尔病了一场,是龙谦劝说西摩尔喝下了在英国老头看来简直就是毒药的中药汤汁,感冒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因此在国家关系之外多了交谈的范围,那就是中医。因中医而文化,西摩尔竟然发现龙谦读过莎士比亚,于是,每天与龙谦的见面交流,成了西摩尔枯燥悲苦的俘虏生涯中的快乐时光。年纪悬殊的两人比较着中国诗词与英国诗句的异同,尽管龙谦翻译的中国古典著名诗词结结巴巴,失去了韵味,但老爱德华承认,中国古典诗词强烈的画面感比起十四行诗来更有味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中所展现的韵味让英国老头反复吟哦,陶醉不已。
吴永匆匆来军营找龙谦时,龙谦正与西摩尔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到了太原后,西摩尔见到了他那些衣衫不整憔悴不堪的部下,龙谦对联军俘虏的人道照顾,都由他的部下报告了。除掉对他们的保护,一路上对于他们及时的治疗,伙食安排,甚至理发洗澡等方面的叙述,西摩尔深为感谢,称龙谦是中国最好的将军,“亲爱的龙,尽管你是我们的敌人,但我还是要向你表示敬意。你的身上,展现了基督的光辉。如果有机会,我邀请你到英国做客。”
“哦,将军阁下,您的政府,或者其他交战国的政府,也许将我列为必须惩办的战争罪犯了。”
“不,您不是罪犯。这点,我会做出书面的说明。”西摩尔认真地说。
吴永的到来,打断了龙谦与西摩尔的交谈。
“太后召见。快走吧。”
“出了什么事?”
“庆亲王来了。听说洋兵从保定西进,准备攻打山西了。”
龙谦面无表情,但心里高兴的很,早就等这个消息了。
奕劻到了太原,将京师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慈禧,有关王公大臣遭遇的惨祸,特别是皇室贵族崇绮的遭遇,令慈禧难过异常。许久,她说了这么一句,“唐玄宗遭安史之乱,亦蒙尘在外。目视其宠妃之死而不能救。余今所处,殆尤过之。”
李鸿章尚未抵京,洋人对于留京主持的奕劻也不大理睬。奕劻是主和派,洋人倒是没有为难他,也没有去洗劫他的王府。或许洋人们已经听说了庆王府遭遇了洗劫也说不准。这段时间洋人们在北京主要就是杀人抢钱了。庆王几次要去见联军统帅瓦德西元帅,都吃了闭门羹。这种情况下,和谈自然无法进行。
奕劻对慈禧说,洋人们更重视李鸿章那个汉人,对他这个亲王不理不睬。
慈禧没有听进去关于和谈的事(其实毫无进展),她被奕劻说的洋人要发兵攻打山西惊呆了。连声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奕劻说,听说洋人搞出一份名单,一份他们要求惩办的官员名单。毓贤名列前茅,毓贤在山西大杀洋人,将洋人们惹火了!
这是慈禧预料中的事。如果占据了北京的洋大人们只追究臣下的“战争责任”,而不去打她的主意,她真要谢天谢地,连喊几十声阿弥陀佛了。
慈禧想了想,让奕劻下去歇息。将荣禄传来,两人密谈良久,然后传令去找来好几天未见的龙谦来。在等龙谦来的时候,她先将毓贤找了来。
慈禧在重大的问题上,一如既往地信任荣禄。
和沿途州府的态度不同,毓贤对于接待慈禧光绪是尽心尽力的。所有的器皿都是当年圣祖爷巡幸五台山时用过的,绝对的珍品。虽历经百余年,仍光亮如新。慈禧说她在京城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东西。至于吃的,毓贤更是竭尽所能,按照老佛爷的口味,大批的食材送进了巡抚衙门的小厨房。
慈禧知道毓贤对于自己是绝对忠诚的,但现在必须对毓贤有所提示了。
慈禧对毓贤说,“去年你离开京城来山西赴任,陛辞时力呈义和团可用,大错特错了。如今北京被洋人占了,皇上与我沦落至此,全是义和团的罪过。现在洋人声称要拿你报仇,我不得不有所表示。或许很快将你革职,但是你不要过于伤感,我这样做,不过是遮掩外人的耳目啊。我知道你忠心能干,但局势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毓贤叩首答道,“臣明白,已做好被革职的准备。”
慈禧点头,事宜召见结束了,毓贤离开时,慈禧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听说最近棺材的价格贵了?”
毓贤没听懂这句话。回去找心腹师爷参详,师爷大惊道,“东翁,太后这是让你自尽谢罪啊。”
毓贤听得师爷的解释,当即就瘫了。
龙谦来到行宫没有遇到毓贤,两人错开了。如今担负行宫护卫的又成了那彦图,老熟人了,直接将龙谦带进了慈禧住的屋子。
正在慈禧看见龙谦,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看见龙谦叩头,笑道,“免礼啦,赐坐。退思啊,近日诸事繁忙,没有看见你,心里还怪惦记的。你还好吧?”
“托太后洪福,微臣一切安好。”龙谦努力学习着宫廷的“八股”礼仪。
“退思啊,你祖籍太原,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家人的消息?”现在的慈禧,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太后对微臣实在是太好了。不过,确实没有……”
“太原府就这么点大。我已交代许涵度,让他查一查姓龙的家族,或许能找到线索。”
“微臣叩谢太后。”龙谦心里暗笑,那去哪儿找去?但嘴上还得表示感谢。
“退思啊,我记得你是乙亥年生人,是吧?”这就愈发亲近了。路上是问过他的年龄,龙谦只当是随口问问,不料老太婆真的记住了。
“是,微臣的犬马齿,想不到太后还记得……”
“男大当婚。听荣禄说,你至今未曾婚配?”
“回太后。荣禄大人记错了。微臣已经订了亲,只不过没有完婚……”
“喔?是哪一家的小姐有这样的福气啊?”慈禧眉毛一挑。
“是山东费县一户士绅的女儿,姓陈……本来准备完婚的,勤王旨意下来,微臣只能先国后家了。”龙谦脑子里浮现出陈淑的影子,说不上有多思念,更谈不上爱恋。当初答应陈家,就是为了今日。
“哦,那是个有福气的。”慈禧顿了顿,终于撇开了这个话题,“这一路上多亏你啦。我心里有数。今儿庆王从京城来,闻听洋人有发兵山西之意,你怎么想啊?”
这却是龙谦一直思考的,略一沉吟,侃侃奏道,“禀太后。微臣以为,绝不能再对洋人示弱了!”龙谦语调激愤起来,“洋人占我京师,烧杀抢掠,士气已散,又是多国联军,必然存在调动指挥不灵的弊端。京师繁华,想那洋兵们必然不愿出征受苦,敌酋西进,定是闻听两宫驻跸太原,以打促和。朝廷若示弱于敌,将来列强一定开出令太后难以接受的条件。相反,若是我军击败西犯之敌,敌酋反而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山西表里山河,地势险峻,收复京师不成,拒敌于山西门外却不难。敌军东出京师,必然沿保定、石门一路西进。请太后下旨,令微臣率军东出娘子关拒敌,只要微臣在,绝不许一个洋人踏入关城。”
这一番话令慈禧及荣禄耸然动容。刚才俩人已经谈了应对之策,因董福祥所部甘军西进,去西安变得不安全了。最好留在太原,等待时局之变。但对于守卫太原,慈禧却无一点点的信心。召龙谦来,便是让他带兵挡上一阵,给朝廷再次逃跑争取点时间。因为朝廷眼下除了太原,真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落脚之所。但龙谦有理有据的一番话,极大地提振了慈禧的信心。
“唔,依你之见,洋人不会举全军西犯了?”
“是。微臣以为,洋人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退思果然知兵!若是派你前往御敌,需要什么条件?”
龙谦等的就是这句话,“禀太后,微臣麾下,不过千余精兵。力量还是单薄了些。听说甘肃按察使岑春萱大人曾奉旨勤王,部队就扎在榆次,可否调该部官兵归我指挥,以厚兵力?另外就是枪械弹药,需要大力补充。”
慈禧看看荣禄,点头道,“可以。”
“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罢。”
“太后,还有三件事需太后恩准。”
“讲来。”
“其一,是那英国中将西摩尔。这一路上为安抚其心,微臣与其多有交谈,西摩尔将军颇为感谢朝廷的仁义。所以,微臣带兵走后,务请太后安排妥善之人看顾好这批俘虏。”
“说的是。荣禄,你记下了。”她看了一眼荣禄。荣禄点点头,表示他记下了。
“其二,微臣希望太后恩准就地招募兵勇,充实所部。”
“准了。”慈禧没有犹豫。
“其三,微臣自山东来,抚台袁大人只给了微臣三万两开拔费。先不说阵亡官兵的抚恤,这笔银子,微臣一路上早就花得河干海落了。属下官兵此去娘子关御敌,还望朝廷发给饷银,以激励官兵奋勇杀敌。”
“应当的。荣禄,你来操办此事。”慈禧爽快地答应了龙谦。她出宫是并未带更多的银子,路上的情景她是知道的。
“那,微臣就去准备了。早一日出发,多一份把握。”
“好好,真是我的赵子龙啊。你这就回去准备吧,替我看好山西的东大门。朝廷绝不会辜负你的。”
“请太后放心,微臣只要一口气在,绝不容鬼子踏进娘子关一步!”龙谦斩钉截铁地答道。
第六节 军饷
事关朝廷安危,荣禄不敢怠慢,与另外两名军机王文韶、赵舒翘商议后,当即布置相关工作。无论是武器还是银两,朝廷作为“客人”了,手里一点资源没有,只能依赖山西地方。找“相关”领导——山西藩台、太原镇总兵、太原知府等人商议为山东军抽调筹集武器军饷,等了好久,相关的官员才来到行宫。一听军机们的要求,立即大倒苦水,特别是银两,地方官对于荣禄提出的五十万两白银的用度,坚定地予以拒绝,无论是省里还是府里,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五十万两银子是荣禄提出的数字,并不都给山东军。龙谦提出了十万两白银的要求,加上新募的兵勇,摊到每个兵丁,人均不过四五十两。数字听起来是不算小了,但实际并不多。光绪年间,在京师整治一桌像样的酒席,至少要十两银子。袁世凯新军普通士兵的月饷是四两二钱白银,军官逐级上涨。而且山东军的其他开支,包括粮草,都是自备。人家为朝廷卖命,未获一分钱的奖赏,此时要点钱实在不算过分。所以,龙谦提出要十万两白银,荣禄没有反对,立即答应了。按照荣禄的理解,龙谦如果不乘机索要银两,反而值得怀疑了。
荣禄向山地方索要五十万两,其大头要留给朝廷。万一洋兵打过来,朝廷不是还得跑吗?没钱哪里行?
行宫带出来的一点钱,在路上花了大半,剩下的死死捏在慈禧手里,说什么也不出血了。大手大脚惯了的慈禧终于体会到了没钱花的难处,只出不进的日子给了谁也受不了。也不能说只出不进,到了太原后慈禧还是收到一笔“巨款”的,数额有十三万两之多。这笔钱来路很奇特,是一个叫陈宦的武卫中军管带(营长)从北京突围出来至保定的路上“捡到”的,失主是谁,陈宦也不知道。这个陈宦也是个奇人,在无官不贪的满清官场,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大公无私拾金不昧的人物。在朝阳门作战负了伤的陈宦带着几十号部下从西直门突出来,去保定的路上捡到巨额银两,在保定听说了洋人打过来,继续西逃,竟然一路带到山西,交给了后到太原的荣禄上司荣禄,令荣禄死死地记住了这个刚过三十的年轻军官。为此,慈禧还召见陈宦并留饭,嗟叹良久,多有慰勉。
慈禧是舍不得将这笔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当作军饷发下去的。山东兵出征的银两,还要着落在山西省。
但事情却不那么好办。省长毓贤被慈禧劈头一瓢凉水浇下来,彻底地心灰意冷,从行宫出来,直接回了家,撂挑子不干了。这也难怪,人家脑袋都要掉了,还指望人家为朝廷筹款,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其实,最不近人情的就是皇家,毓贤临死才悟出这个道理,就是个傻瓜。不过,天下人为功名利禄所累,有几个能堪破的?
荣禄根本就没找毓贤。他直接找来了毓贤的副手们,就两条,朝廷要抵御洋人对山西的进犯,山西要出钱,出武器。
两个要求一说,下面一片叫苦之声。
先说武器,山西的清军都是旧式军队,一半是绿营,一半是由绿营整编而成的巡防营,装备很差,洋枪不到一半,子弹就更少了。倒是前几年整顿绿营编组巡防营,省府从德国人手里买了几门克虏伯大炮装点门面,算是件有威力的火器。
荣禄发了火,枪也就罢了,荣禄知道龙谦所部枪械不少,但必须筹措合口径的子弹十万粒!这是死命令!另外,火炮营要调上去,并且要带上全部的炮弹!荣禄对山西的官员们说,庆王来太原,讲了北京的事。洋兵们可不是菩萨,个个是吃人的主。你们若是想你们的家眷财产遭了洋兵的手,那就拖着不要办!
十万粒子弹还是可以拿出来的,但五十万银两就难了。许涵度大着胆子说,山东军不过千余人,哪里用得了五十万的军饷?太原要支应两宫用度,花钱如流水,山西又是个穷省,五十万白银,一下子真拿不出来。
慈禧是个奢靡的主儿,吃穿用度上那是一点也不肯亏待自己的。从北京到太原的这二十天,算是吃了无数的苦,现在安逸了,故态复发,每日仅新鲜的水果就要好几筐,不是吃,而是闻水果的香气。一帮身边人借此揩油捞钱,搞得太原知府许涵度苦不堪言,又不敢说出来。府库的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现在荣禄说到军饷,他立即表示出不满。他也是在义和团问题上栽了跟头的人,毓贤都保不住命了,自己的乌纱随时会丢,心里难免有怨气。
荣禄冷笑道,“山西若是穷省,天下十八行省就没有富裕的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内,务必筹措五十万两银子!不然,等着听参吧。”
荣禄说的不是没道理,山西富裕之名在外,瞧瞧北京那些钱庄,老板可都是山西人!
撵走山西的官员,荣禄又叫来了岑春萱。
岑春萱是广西人,不是汉人,而是壮族人。也算是官宦子弟,其父曾人云贵总督,位列封疆。岑春煊当年在京师斗鸡走马,飞扬跋扈,是名震京师的“京城三恶少”之一。仗着父辈的余荫,累官至二品按察使,本打算借着勤王的机会,在慈禧面前狠狠地露一把脸,没想到遭遇甘军,阻碍了行程不说,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功劳都被名不见经传的龙谦拿去了!山东兵不仅救了太后和皇帝,还带来了数百洋人俘虏,其中还有一个英国海军中将!自两宫进驻太原,当地百姓议论最多的不是流亡在外的朝廷,而是打败了联军的山东兵!民间将山东兵在天津痛击洋人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连榆次县的许多士绅都自发地去太原慰劳这支给国家挣了脸面的军队。
而朝廷也浑然没把岑春萱当回事。慈禧召见了他,慰劳勉励的话讲了不少,实惠却一点没捞着,搞得岑春萱很是失望。如今连军饷粮草都没了着落,部下怨声载道,让这位性格跳脱雄心万丈的家伙郁闷不止。荣禄要他将部队交给龙谦,岑春萱当即拒绝。
“大人,卑职愿率军前往娘子关御敌!”岑春萱慷慨激昂,“臣官居二品,那龙谦不过是一名记名副将,焉能与臣相比?请大人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对于部队的战斗力,荣禄却有着自己的判断。山东兵可胜洋兵,董福祥却拿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教堂的数百洋人无可奈何。而岑春萱又是董福祥手下败将,其高下立辨。事关朝廷的安危,荣禄可不能再信将领们的胡吹法螺了。岑春萱忠心是有的,但打仗嘛,他更信得过龙谦。
听了岑春萱的话,荣禄沉下脸来,“太后已有圣断,尔难道抗旨不尊吗?”
这个罪名可当不起,岑春萱退而求其次,“卑职不敢。既如此,卑职愿带兵协助山东兵御敌。”
“这倒是可以。”荣禄略微想了想就答应了,“不过,此去镇守娘子关,以龙谦所部为主,知道吗?”
“卑职明白。”
清廷总是犯此类错误,尤其在军事上,总是互相掣肘,很难事权统一,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不过,岑春萱并未成行,他的好运来了。毓贤被罢免了巡抚,慈禧一时间也找不到的合适的人。岑春萱品级摆在那儿,于是便命岑春萱署理山西巡抚,出征之事自然也就搁下了。岑春萱带来的那些甘肃兵,自然成了他的巡抚标营。
龙谦得了圣旨,回去安排行动事宜。大家对脱离朝廷总体上感到高兴,往娘子关方向去,等于向山东近了一大步。但这段时间驻扎城南郊外军营,吃的好睡的足,又有些舍不得离开。龙谦发现了这个苗头,立即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了会,讲明了此次行动的意义,不仅是挡住洋兵进入山西,更主要的是要创造回山东的机会。
“我判断,联军进攻山西的兵力不会多。而且作战意志不会坚决。他们打北京是为了救使馆,打太原只是单纯地威胁朝廷了。所以,这一仗不难打。我们并非单独作战,据他们讲,娘子关一带有兵驻守,有三个巡防营之多,人数上千了。山西兵保卫自己的家乡,作战的动力是有的。娘子关为天下雄关,扼守自冀入晋的要道,易守难攻,单事防御,把握很大。何况还有炮兵助战,取胜不难。”
岑春萱要求参战的事,龙谦根本不知道。
蒙山军的军官们对打仗没什么畏惧,鲁山提了军饷、粮草及弹药等问题,龙谦说这些我都跟朝廷提了,大家放心,事关他们的安危,他们总会解决一点的。
“现在做几件事。第一,贴出招兵榜,不光在城里张贴,而且要到附近几个县城去贴,阳曲、榆次、清徐,都要张贴。写明参军即给八两银子的安家费。能招多少招多少,这些人不能打仗,至少能将现在的民夫队腾出来。第二,将民夫队的人编入各连,不愿意参军的每人发给五两银子。俘虏不管了,移交荣禄派来的人,他们马上就到。这两件事都由蓝心治负责。第三,后勤科立即采购物资,特别是棉衣,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着成衣,棉花布匹多买一些。连树鹏负责,后勤科先留在太原,晚一些走,娘子关一带是山区,这些东西不好解决。第四,鲁山带司徒均及骑兵连先期出发探路,实地勘察地形,联络驻军。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觉得司令都想到了,起立敬礼,各自安排去了。连树鹏留下来,说招兵的钱肯定不够了,即使只招300人,他也拿不出钱了。龙谦说没关系,银子马上就有,不用担心。
从天津招募一路跟到太原的民夫队已经融入了蒙山军,绝大多数都表示了愿意参军的意愿。有这近三百人的补充,现有的连队实力会得到部分的恢复。
吴永听说龙谦部又要出征,跑来军营,说他在太原的清和元饭庄订了饭,请龙谦及蒙山军诸位首脑赴宴。龙谦立即答应了,留下石大寿和蓝心治执勤,带着鲁山冯仑叶延冰杜三立等人进城大吃了一顿。吴永很怀念这一路的友情,对龙谦说很想跟你们去打仗,但我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是添乱。我已经写了一封给李鸿章大人的信,与朝廷给李相的诏书一起带过去了。我将你推荐给他老人家,希望你能帮到他。
龙谦一愣。他知道李鸿章将要扮演的角色,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跟李鸿章办这件注定要挨骂后世的差事,“永川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不征求我的意见贸然写信给李大人呢?我是个军人,只会打仗,哪里能帮到他?”
“退思老弟,”吴永几杯汾酒落肚,脖子都红了,“一路上数次听你分析各国间关系,钦佩无已。也只有像你这样在海外长大的人才能如此精辟地判断出纷乱的局势来。大才槃槃,绝不限于军事。李大人求贤若渴,绝不会埋没老弟的。”
鲁山等人没听懂两人的对话,龙谦也没法子几句话说清楚,“永川兄,你将我害了。”他皱着眉头想事情,喝酒的兴致是一点也没了。
鲁山第二天早上便带司徒均和骑兵连出发了。下午的时候,龙谦正在向荣禄派来的京营一名姓成的副将移交洋人战俘,卢广达跑来说有人求见他,是来送银子的。龙谦让那人先等等,点清人数完成移交后又和西摩尔将军谈了一刻钟,要西摩尔修书一封,揣在怀里,然后与西摩尔握手道别。
来人是一个姓贾的榆次青年,一口的山西话,方面大耳,一脸的富态。他说他叫贾继英,是大德恒钱庄驻太原的襄理,来为山东军送银子来的,说着掏出了几张银票交给了龙谦,“龙大人,草民久仰山东军的战功了。许涵度大人为贵军筹措军饷,找到了敝号。这十万两白银,草民一定要亲自送来,想一堵天下强军的风采。”
半晌,龙谦才明白这个姓贾的青年是来干什么的,“请坐,贾先生,这么说,是太原府从你那里借钱给我们?”
“是。许大人手头紧,拿不出钱来,求到敝号,而且要求今天务必办理。草民心想,山东军这次出兵是为了山西百姓,我哪能不尽力呢?”贾继英笑着说。
“据我所知,票号起源于山西,经营权和所有权是分离的。你是经理,不是东家吧?”
“不是。东家在祁县。”贾继英回味了一下,“大人说的真好,经营权和所有权,真是精辟极了。”
“这么大的数额,你一个分号能做得了主?”
“做不了。因为急,我就自作主张了。”贾继英坦然道。
这倒是有点像当年胡雪岩与王有龄的故事了,龙谦来了兴趣,“若是总号或者东家不同意,你岂不是要倒霉?”
“东家是极明事理的,应当不会反对。”
“那,这笔钱数额不小,许大人此意,是求你借贷于我?”龙谦看那几张银票。
“正是。还望大人写一字据给我,好给东家个交代。”
“呵呵,太原府打的好算盘。朝廷要他出钱,他却玩出了借钱。最好还是要我来归还,是吧?”
贾继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明他是知道此事的原委的,“正是。若是大人觉得不妥,草民这就回去禀告许大人。”
“罢了。我可没时间等他们扯皮。军情如火,等洋人打进娘子关就麻烦了。就这么办吧,这笔钱,算是我蒙山军借你的了。贾先生,我不懂贵号的规矩,这借款的文书,还是你来写吧。利息多少,按你的规矩便是。时间嘛,就以一年为期。”
“大人真是爽快。利息在我权限之内,按最低一档写……”
龙谦取来笔墨,贾继英却带着写好的文书,龙谦看过之后用毛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龙字的笔画甚多,每次写这个字都让他感到难受。
“我虽一路护卫两宫来此,但并无关防。只能给你签名了。贾先生,此事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万一我阵亡了,万一我的部队被洋人消灭了,这笔钱,朝廷怕是不会承认。”龙谦捏着签好名的文书,盯着贾继英。
“没关系。草民信得过大人。”
“为什么?”
“大人率强军破虏,为中国人争一口气。如果信不过大人,我这生意经就白念了。没事,这个就可以了。”说着接过文书,小心地吹干墨迹,揣在怀里。
“好!既如此,龙某就多谢了。一年为期,龙某定当归还这笔款子!”
“龙大人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小人办,尽管提出来。”贾继英道。
龙谦想了想,“还真有事。我的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此番出征,有些采买的货物,能不能帮我采办?”
“这个没问题。请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尽心去办。”
龙谦让卢广达找来连树鹏,“他是负责我军后勤的,让他交代你吧。钱嘛,就用这些。”龙谦将银票交给连树鹏,“你计算下,需要提多少现银,找这位贾先生。”
又过了一天,龙谦率领蒙山军主力离开了太原,经榆次、寿阳朝娘子关转进。临行前,陈宦带着荣禄的手令和五十来号兵勇来投龙谦,“总算求得荣相同意。卑职陈宦前来龙将军帐下听令。”
“喔,你就是二庵先生?幸会!”似乎很熟悉的样子,龙谦热情地拉住了陈宦的手,“二庵先生高风亮节,龙谦钦佩之至。也好,咱们就前往娘子关并肩御敌吧。”
第七节 慈禧在太原的日子
慈禧在太原的行宫是原山西巡抚衙门,大致在太原城的正中,距太原南门不过一里多路。分南中北三个院落,北院是毓贤的住所,条件好一些,所以慈禧选了这里。中院和南院原先都是办公室,现在都腾出来了,户、兵、刑、工等部门被撵了出去。成为了跟随慈禧西逃的王宫大臣们的临时住所。
院子已经破败了,杂草丛生。正值秋雨连绵的季节,许多屋子漏雨,让这些在京师享惯了福的贵人们苦不堪言。堂堂一省首脑所居之处如此破败,似乎正彰示了这个垂暮帝国的缩影。
慈禧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政局的演变。她自住进行宫,几乎每天都要磨叨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是李鸿章。
消息嘛,总是不那么及时和确切。前面说李鸿章已经从上海启程了,不日将至天津。后来又说李鸿章还在上海,据说是病了。圣旨是早已发过去了,任命这位大清朝的“裱糊匠”(李鸿章自称)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全权负责与洋人的和谈事宜。慈禧清楚,跟洋人打交道,无论是威望还是手腕,她手下的大臣们没一个及得上这位为满清朝廷效力了数十年的汉人。
除掉企盼着李鸿章早已返京,慈禧还担心着太原的安危。听荣禄说,龙谦遵旨已经带他的那支山东兵出发了。慈禧有些后悔没有召见那个青年副将一面。娘子关究竟守得守不住,她心里也没底。甚至与荣禄探讨了该不该抵抗,俩人的意见倒是一致,必须抵抗,不然朝廷该去哪里呢?去南方吗?道路过远,而且充满了危险。
另一个消息说德、意、奥三国军队占了宣化,这个消息也让慈禧紧张了半天,后来说联军没有西进,而是从宣化北上占了张家口。这才让慈禧稍微放了些心。
而陕西巡抚端方上奏说,董福祥部自韩城西渡黄河,没有进西安而去了西府一带停了下来。董福祥给端方写了一封信,说了他的冤枉,他根本就没有纵兵洗劫王府。朝廷不仅不表彰所部战功,而且听信奸臣谗言,诬陷忠良,让他和他的部队很是寒心。之所以返回西北,是怕朝廷误杀他。如果朝廷明诏天下,申明他的冤枉,表彰其部下的战功,他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份奏疏引起了王公们的集体愤怒,庄亲王在拳匪一事上虽然犯了错,那也是朝廷的亲王不是?庆王就更冤了。敢于戕害亲王,打劫王府,难道还不是造反?如果不是那个反贼干的,又是谁干的?谁又有那么多的人马,那么强的实力?如果朝廷赦免董福祥,朝廷的颜面何存?礼亲王、肃亲王以及尽量躲着慈禧的端郡王都找慈禧讲,绝不能饶了董福祥那个老混蛋。
慈禧现在哪有力量去收拾董福祥呢?不过,端方的这个奏疏,倒是给了慈禧一点安慰。如果太原守不住,西安还是可以去的。荣禄认为,这个不急,可以等等看。如果李鸿章去京城谈出个结果,咱不就用不着去西安了吗?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洋人那边。
慈禧最近睡眠很差,夜晚总是睁着眼睛想事情。这次遭难对她的打击前所未有,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她可以前前后后地想一想了。南方的督抚们搞出的东南互保曾让她切齿痛恨,但又无可奈何。包括端方,都是赞同并实行了所谓“互保”政策的。自洪杨之乱后,朝廷对与地方的控制力是前所未有地下降了,别说比圣祖、世宗、高宗那几位英主,便是嘉庆、道光也不如了。这一仗不仅丢了京师,而且将朝廷直接控制的几支武力全部打残了。这点令荣禄尤为痛惜。本来,朝廷近年全力整顿陆军,编组武卫军,想建立一支忠于朝廷又能打仗的军队,这下子倒好,除掉反出北京的武卫后军,其余的部队,几乎全被消灭了。
不,还有一支兵没有被消灭,那就是袁世凯带入山东的武卫右军。在了解了龙谦所部的情况后,慈禧在心里升起对袁世凯的失望甚至愤怒,联想到前两年袁世凯的首鼠两端,慈禧对荣禄说,袁世凯这个人怕是看错了。
荣禄倒是不这么看。荣禄说,袁世凯是个很能干的人,他在思想上受李鸿章、张之洞和刘坤一的影响很深,不看好朝廷能打赢,不愿意将武卫右军损失掉,也不算错。至少给朝廷保存了一支花大钱训练装备的部队。派了龙谦这支刚招降的响马来京,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朝廷的。这样也好,等京师局势平稳下来,洋人总是要撤走的,京城防务,恐怕还得用袁世凯手里的这支兵。朝廷从光绪二十一年起编练这支军队,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啊。
说到银子,慈禧的烦恼又来了。慈禧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小户人家的闺女,知道过日子不容易。但她又极喜欢排场和消费,如今为一国太后,执掌国家权柄近三十年,对于下面那些经手钱粮官员的猫腻比较清楚,所以,她在太原安定下来后,那些来自各地的贡品陆续抵达太原后,决定亲自掌控财权。她刻了个小手章,上面的印文是“凤沼恩波”,所有的支出,哪怕是领取一钱一米,都要找她盖章才可办理。
在京城的时候,每个月她个人的花销都在四万两之上,而到了太原,整个朝廷的开支被她压缩到了一万两以下。看起来慈禧掌管财政的作用还是蛮大的。
她的生日快到了,下面讨好的人便筹划为老佛爷庆寿,谁知遭到了慈禧的痛骂,慈禧宣布以后一切的节日庆典全部取消,不再搞浪费了。太原的冬季天气寒冷,慈禧与光绪的屋子里只铺着破旧的毯子,看上去很寒酸。有人提议更换,慈禧坚决不准。后来,慈禧屋子里的玻璃破了,她没让换,而是让宫女剪了图案稠密的窗花贴上。
慈禧到太原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省派出催款的钦差,这些钦差见到各省督抚,将朝廷流离失所的惨状一描述,少有大臣不心疼的,于是上缴银子比起往年自觉了许多。
慈禧及像个牌位一般被人供着的光绪帝在太原的日子是安静的,又是寂寥的。失去珍妃的光绪帝心底的痛几乎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得到。特别是服侍皇帝的宫女太监们。光绪帝绝非滥情的人,虽然满清已经如垂垂老者,在苟延残喘中延续着最后的生命,但光绪帝身边还是不乏年轻美丽的女人,从理论上讲,皇宫的女人都属于皇帝,但光绪从来不调戏身边的宫女们,也很少跟她们说话。用宫女们的话就是,光绪爷的正派是骨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正派,绝不像大阿哥,举止轻浮,像个下流坯。
宫女口中的大阿哥是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已经成年,被慈禧指定为无嗣的光绪帝的继承人。如果研究中国封建王朝的帝王史,你会发现一个秘密,每当一个王朝进入暮年,其执政者的子嗣必定艰难。满清的执政者一定怀念康熙乾隆时代王爷满京城的盛况,康熙爷将国事打理的蒸蒸日上,自己也生了一大堆龙精虎猛的阿哥们,不然也不会搞出九王夺嫡的绝唱。
光绪的皇后是慈禧的嫡亲侄女。说实话,这个女人长相确实过于寒碜了,而且性格有些阴骘。或许是有一个执掌大清权柄的姑母撑腰,隆裕皇后不那么体贴理解曾经雄心勃勃准备干一番事业的丈夫。自人类从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丈夫是妻子的天,隆裕却没有理解这一点。光绪虽然按照慈禧的暗示将标志着皇后地位的如意交到了隆裕手里,他心里却不接受这个女人,大婚后的光绪很少与隆裕同寝,彼此连话都很少,隆裕自然也怀不上龙种,实际上光绪没有让任何一个女人怀过孕,看来问题出在光绪身上。但光绪对隆裕的冷淡加重了慈禧对他的不满,以至于慈禧越来越萌生换皇帝的念头。戊戌之变,如果不是各国明确反对慈禧废帝另立,光绪早已下台了,能不能保住命,难说。
珍妃已死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光绪耳中。慈禧并未追究是谁泄了密。秘密本来就是用来泄露的,特别是在皇室更是如此。光绪的情绪明显不好,看谁都带着仇视的目光。慈禧并不在意皇帝的情绪,皇帝在她眼里已经完蛋了,之所以让他挂着那个名儿,是因为情势不允许。否则早就将其废掉了。自前年那幕募兵围园的故事发生后,慈禧就恨透了皇帝。她是一个记仇的人,尽管也记恩,但记仇的力度更大。对于试图危害她的人,她绝不会宽恕。所以,知道珍妃已死也好,光绪的伤心,给慈禧带来几丝快意。让她在寂寥惶恐的这个秋冬多了些温暖的色彩。
很多人都晓得光绪喜欢那个叫珍妃的女人。其实,皇帝最喜欢的女人其实不是珍妃,是当时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在选秀女的时候,光绪一眼就看上了那个生长在江南水乡鲜亮的女孩子。但慈禧暗示其将标志皇后身份的如意给了她的侄女,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隆裕皇后。那个被皇帝一眼看中但未被老佛爷接受的漂亮女孩子马上被送回了江南。
慈禧认为皇帝如果有了他中意的女人,一定会被迷的昏头转向不理朝政。这个经不起推敲的逻辑慈禧坚信不疑。专制制度的妙处之一就是大家都不要去做思考,最高位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说的荒谬万分,下面奉行不渝就万事大吉。有思想的人是危险的,专制制度基本的职能就是消除人们的不同思想,换一句话就叫统一思想,将亿兆生民的思想统一到最高位的思想中,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下面去思想。就像刚结束庚子之变,慈禧认为义和团可以灭洋,义和团就是救国的急先锋,几个月后慈禧认为义和团是祸害大清,义和团就十恶不赦,立马剪除。
珍妃与其姐一同被选为光绪的妃子,但光绪喜欢妹妹却讨厌姐姐,于是谨妃和皇后搞到了一起,对其胞妹百般诋毁,珍妃自有其不是之处,但在皇室离京前被崔玉贵投入井中害死,作为胞姐,谨妃并没有让人看到有多么悲痛。或许她以为皇帝会回心转意,顾看她们这些实际上被打入冷宫的女人了。殊不知随着珍妃的香消玉殒,光绪对女人的兴趣彻底丧失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宫女们说光绪爷根子里就正派其实也是误解。
太原知府许涵度最近忙得厉害。他被任命为内廷支应局督办,为皇室的后勤操办一切,每日忙前跑后,辛苦异常。慈禧写了几张福字赏赐近臣,许涵度也得到一张。要说慈禧写的字可真不赖,许涵度手里这一幅太后真迹完全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的。但太后在屋子里的一句话让许涵度更为感动,慈禧说,最近你清减了,首郡政繁,劳苦可知也。这句话让许涵度跑的更欢了,他知道,太后金口夸奖,升官指日可待。
从古至今皇室因某种原因流亡外地不乏其例。一般的规律,皇室流落于外,当权者的性格一般会变化,变得平易近人,变得温和。慈禧确实表现出变化的一面,如今视生民为草芥的太后已经流落至太原这个土哄哄的城市,慈禧的脾气确实好了许多。因为她处于极端的忧虑中。
在太原寒冷狭窄的“行宫”中,慈禧享受不到昔日每餐百道菜肴的豪奢了,屋子里也没有了几大缸南方水果发散的馨香,房内飘散着的是炭烟呛人的味道,慈禧像一个农家老太太一样坐在炕上默默思索,思索着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
过日子当然第一要想的就是钱。小百姓是这样,朝廷重臣乃至皇帝太后也是这样。慈禧作为皇太后,每年“挣”多少钱那是有定例的,按照《钦定宫中现行则例》,慈禧一年的俸银为黄金二十两,白银一千两。这个当然不包括衣食住行,比如她的衣服,那也是有成例摆在那里,什么季节做几件什么衣服,都有明确的规定。发给慈禧的钱,完全可以自由支配,比如接济亲戚家人,包括打赏下人。二十两黄金和千两白银对于一个小户人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在京师购一套相当不错的四合院足够了。但对于慈禧来说绝对不够,她每年花销都在四十万两以上(不包括规定的衣食住行)。这些钱来自何处?慈禧自有自己的办法,主要一个渠道就是卖官。虽然她严禁宫内嫔妃们卖官鬻爵,但她对此却乐此不疲。专制制度就是这样,上位者可以,下级就不行。官员们可以,百姓就不行。慈禧一直惦记着他存在大内的小金库是否安全,听庆王带来的消息说,洋兵们闯进了前三殿,但他们并未进入内廷,留守的嫔妃宫女也没有受到骚扰凌辱,至少小金库并未落在洋人手里。但这并不等于那笔银子安全,历来家贼难防,谁敢保证留守的太监宫女甚至嫔妃们手脚干净?
对于国家大局,她这位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其实并不太上心,实际上她也处于失控的状态,洋兵们还盘踞在京师,庆亲王作为朝廷代表也跑到了太原。国家的权力处于失控状态。
慈禧这段时间琢磨的除掉她的银钱,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洋人的态度,究竟如何善了北京的事?慈禧知道她算是得罪了洋人了,她不知道自己会受到洋人什么样的惩罚。在慈禧心里,洋人是惹不起的一群人,北京事件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洋人要报复是一定的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慈禧心里很清楚。咸丰朝烧掉了圆明园,这回他们不会将紫禁城给毁掉吧?据庆亲王的奏报,联军已经开列出惩办的名单,全是帝国的重臣,名单上究竟有谁,庆王也不知道。不过,联军可是说了,名单上的,都是从犯,真正的主犯还没有列呢。
主犯是谁?慈禧心知肚明。洋人会如何追究?以慈禧对洋人的了解,杀头的可能性很小,洋人别的不提,对女人的尊敬可是中国比不上的,怎么会砍女人的脑袋?但会不会再像戊戌年,闹腾着要还政于帝?
一想到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慈禧就心痛万分。从二十七岁守寡至今,支撑慈禧度过数不清的激流险滩走到现在的,就是权力。那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假若权力被剥夺……慈禧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还政于光绪是不能考虑的。这个亲外甥实在让慈禧伤透了心。自己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带着,怎么就与自己不一条心呢?竟然想着借兵囚禁自己,真是丧了天良。洋人扶持光绪复辟会是什么结果?给谭嗣同正名?将康有为请回来?将自己也囚禁于瀛台等死?光绪下台,慈禧也不可能学武则天。她必须再立一个爱新觉罗氏的皇帝,这个人就是已立的皇储溥儁,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原先虽然没有什么令慈禧感到满意的才华,但也没有什么劣行,但现在却传来“调戏宫女”的闲话,让慈禧深为厌恶。闲话毕竟是闲话,慈禧也不会为此去证实,但慈禧刚任命的山西巡抚岑春煊查封太原某戏班子的事,确实连累到了溥儁。这位大阿哥竟然与官军争座位而打架,带着一帮太监动刀子。幸而又岑春萱带的甘军阻拦,没有酿成大乱,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将祖宗江山交给此人,慈禧实在有些不放心。
慈禧再次琢磨起奕劻所说的那份名单来。刚毅是肯定有的,但他已经死了。毓贤是肯定有的,她已经暗示毓贤自裁谢罪了。赵舒翘也可能有。另外就是端郡王了。如果处罚端王,溥儁怎么办?废掉溥儁,光绪又怎么办?这些问题让慈禧头痛不已。最后想到了龙谦,洋人会不会将龙谦列入名单呢?慈禧认为不会。要罚也是罚袁世凯,龙谦不过是他手下一个小军官而已。
不过,龙谦这支千余人的响马出身的队伍竟然让联军狼狈不堪,还俘虏了一个英国中将。要说庚子年的这场仗,如果不是这支勤王兵,朝廷的脸面可就彻底丢尽了。
洋人会咽下这口气吗?据说洋人死了上千人,其中日本人、俄国人和德国人死的最多,慈禧不相信那个数字,但洋人吃了亏是肯定无疑的了。要罚就罚吧,只要不搞到自己头上,他们爱罚谁就罚谁去!特别是汉臣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终究是靠不住的。你看看,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这些督抚重臣们,在关键时刻都抛弃了朝廷。袁世凯也是汉人,骨子里一样靠不住。李鸿章们时不能处置的,朝廷现在还需要他们,庆亲王搞贪污还差不多,要说与洋人交涉善后,差着李鸿章十万八千里。论威望,论见识,论手段,连当李鸿章的助手都不配。慈禧已经决定了让李鸿章再次进中枢,领衔处理善后事宜,北京时大清的京师,不能总让洋兵们占着,朝廷也不能一直曲在太原,早一天了事,早一天回京,早一天回京,早一天安定人心,也早一天打消那些对自己有怨望的蠢蠢欲动的家伙们。
慈禧的心思再次转到了山东勤王兵身上。眼下,龙谦是必须表彰的,因为他千里驰援,因为他救驾。如果洋人要找龙谦的麻烦,朝廷还是要争一争的。将龙谦交给洋人,以后朝廷有难,谁还敢救援?必须表彰龙谦。慈禧想明白这一节,冲着门外喊道,“莲英啊,那个龙谦,现在有无消息?”
“正要给老佛爷报喜呐。”李莲英跑进来,气喘吁吁,“刚收到快马塘报,龙谦与陈宦在娘子关痛击夺占关城的德法联军,洋人得而复失,娘子关还在咱手里,而且,洋人已经退兵啦。”
“是吗?”慈禧来了精神,“快将塘报给我看,传荣禄来!”
“嗻。”李莲英答应一声。
第八节 交底
听到娘子关获胜消息的慈禧为龙谦再次击败联军而欢欣鼓舞。毕竟,满清当权者在对西方列强的交往中太少这种感觉了。
进攻娘子关的主力是德军,法军只是助战。守卫娘子关的清军虽然装备差,但战斗意志坚决,比京畿附近清军主力打的好多了。德军的几次进攻都被打了下去,死了不少人,在黄褐色的山坡上布满了联军的尸体。直到晚上,德军才夺占了关口。但他们没想到,晚上即遭遇了清军的反击,德国人和法国人没想到,一向缺少进攻意识的清军竟然采取了偷袭的战术,直到中国人摸到他们的战壕里才察觉,短兵相接的战斗是激烈的,德国人和法国人被打懵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赶下了关口,娘子关再次回到了中国人手里。天亮后德军和法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再次进攻,却遭遇了比昨天更惨重的伤亡,呐喊着指挥攻击的德军少校被一颗子弹打碎了脑袋,而突然打响的清军大炮给德军带来了慌乱,一下子瓦解了德军的战斗意志。随着德军的败退,人数更少,战斗意志更为软弱的法军也停止了从侧翼的攻击。他们研究了局势,认为仅靠眼下的兵力无法攻破阵地,于是撤退了。
没错,夜晚发起袭击并在第二天牢牢守住了关城的正是从太原匆匆赶来的蒙山军主力。龙谦在听取鲁山的侦察报告并听了原守卫娘子关巡防营的介绍后决定用夜袭的战法夺回关城,绝不容敌军站稳脚步。鲁山带石大寿的四营担负夜袭,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其实,蒙山军的这一仗比起西沽伏击战来简单了许多,伤亡很小。正如龙谦对慈禧预言的,外国联军对于进攻山西,已经没有了当初进攻北京的动力。那些中下层的联军官兵们惦记的,是如何将在北京抢到的金银珠宝顺利地带回他们的祖国,对于打下娘子关进入山西就严重的缺少兴趣了。
龙谦将西摩尔中将的信交给一名被俘的德军少尉,要他带给瓦德西元帅,然后将少尉及同时被俘的几名德军士兵释放了。
夺关一战,陈宦终于相信这支山东兵的战绩了。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部队,其组织、战术及指挥方法都令他大开眼界。像他们那样的军队以及战法,身在武卫军的陈宦闻所未闻。没有一句废话,年轻的参谋科副科长司徒均在一张手绘的地图上用极其简洁明白的语言介绍了地形,敌情及作战方案,只用了十分钟。接下来便是三位营长争任务了,陈宦还是第一次见争任务的管带呢,这可是打仗,而且是和洋人打仗,不是干别的!那位姓石的管带(他们叫营长,陈宦觉着蛮好)说,“二位就别跟我争了。当初在西沽伏击联军大队,二位担负两翼突击,立下大功。四营的兄弟们都憋着一口气呢。这次无论如何该四营了。”龙谦拍板,让四营上,一营为预备队。
陈宦提议,是不是多派些人上去?龙谦说,关城地方狭窄,人多了反而乱,一个营足够了。陈宦自告奋勇要跟四营上,被龙谦拒绝,“别,他们彼此默契,你去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陈宦担心着,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四营夺回了关城,还俘虏了好几个洋人。龙谦释放洋人,陈宦不解,对龙谦交给那位懂一些英语的德军少尉的那封信也很好奇。龙谦说,信是英军中将西摩尔写的,有西摩尔在太原,他们投鼠忌器。现在朝廷无力反攻京师,只能用谈判的方式解决,放他们回去,利大于弊,咱们手里有好几百洋人,不差这几个。
战斗结束了,龙谦将一营调上去换下了四营。陈宦也跟着上去了,目睹了一营构筑工事的情景,令他大开眼界。而山东兵官兵间融洽无比的关系也令他感慨。他看得出来,山东兵对他们的司令非常爱戴,那种爱戴是发自内心的。而龙谦及山东军的主要军官们的做派也新鲜,跟士兵们一起挖工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亲自为伤号处理伤口,甚至亲自将伤号抬下关城。这些,都是他在武卫中军没有见过的。
而山东兵在战后召开的总结会也让陈宦大开眼界,陈宦没有见过这种会议,带队的石大寿营长详细汇报了战斗的过程,不说功绩,而是找出了四五条不足,而其他军官也没有赞扬而是指出了其不足之处。在陈宦看来,不足二十人的伤亡就夺下了关城简直就是奇迹,但那位鲁山副司令认为伤亡大了,如果避免那些失误,完全可以减少伤亡。
“这样的会你们每次都开?”陈宦问龙谦。
“当然。每次都开。血的教训哪能不总结?实战总结的经验金不换啊。”
陈宦都有些想加入山东军了,哦,他们总自称蒙山军。
龙谦带来一笔银子,除掉用于购买食物衣物及各色用品外,破例给每名官兵三两银子用作零花。之前蒙山军的军饷都是采用记账形式的,官兵一样,统统不领现银。若要花钱,必须到后勤科经批准支用。部队作战在外,军纪又严,不准随意饮酒,赌钱,更不准嫖娼。官兵们也没什么零花。凡是家里有妻子老人的,军饷的一半都由留守根据地的后勤科本部发给了他们的家人。这条规定很人性化,受到了大部分官兵的拥护。
这一仗打完后,龙谦和主要的军官们研究,决定为全军官兵发一次赏银,表彰大家出征以来的功绩。赏银的基数为一百两,立功的,受伤的及阵亡的另外增加数额。特别是每位阵亡的官兵额外得到五十两银子的烧埋费,比在郑家庄高了四倍有余。当然还是采用记账的形式,大家都习惯了这样,并不担心官长们开空头支票。
龙谦给原先驻守关城的巡防营赠了两千两白银,说这是对山西兄弟的感谢,没有你们的坚守,以争取时间,就没有此战的胜利。他书写的战报也讲了山西兵的功绩,让巡防营的首领们很感动。主动要求让他们来守城,龙谦说也好,估计洋鬼子不会再来了,这个仗,算是结束了。因为有这两千两银子的作用,当地驻军主动腾出一座营房给蒙山军使用,天气愈发冷了,露宿野外有些受不了了。好在那位胆大妄为的钱庄小掌柜贾继英真是个办事的人,很快派人就送来了三百套棉衣,并声明说后续的棉衣正在制作中,陆续送至娘子关。有了这三百套棉衣,晚上执勤的官兵及伤病号就不至于受罪了。其余如粮食药材一类急需的物资也送来了,娘子关附近穷的很,什么都缺,还真需要在太原附近采买。
又过了两天,在太原附近招募的112名新兵被送至娘子关军营,编为一个新兵连。
龙谦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了一个会,开门见山地对手下的军官们说,“咱们蒙山军这次勤王之战正式打完了。我估计朝廷会调我进京公干,我走后,部队由鲁山负责,大家要团结好,听从鲁山的指挥。”
这句话一出,大家伙立即惊呆了。
“司令,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大寿站起来问,“公干什么?有什么好公干的?”
“正是。司令不可离开,大家都盼着回家呢。”叶延冰大声道。
“不要着急。我是猜的。朝廷总要跟洋鬼子谈判求和。那位一路跟咱们从怀来到太原的吴永县令,曾跟着李鸿章做了好几年事。这次西太后任命李鸿章全权负责与洋鬼子的和谈,吴永给李鸿章写了信,推荐我去协助,我想,李鸿章是有可能点我的名的。因为吴永说我出身于美国,这点很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蒙山军的前途。包括两个层面,其一是我们能不能回到山东。我知道大家都盼着回家,我也是。这两年来,我已经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地道的山东人了。郑家庄那片地方,就是大家的家。其二就是朝廷如何安排我,只要给我地位,我们蒙山军就有了地位,大家也有了地位。之前要做的,就是为了妥善解决这件事,打洋人也罢,救朝廷也好,都是冲着这两件事来的。我信得过大家,我知道大家也信得过我龙谦。我们从山东出兵的这一段经历,注定要写入历史,我们所做的一切,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对的起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将来,一定会有人在西沽立一块碑,上面刻上我们蒙山军阵亡将士的名字,让我们的子孙永远记住,曾经有一支军队舍生忘死地在这里抵抗过外国联军的侵略!”
“有人可能想,什么国家民族,离我们太远了。错!你们也看到了,朝廷的军队有多少?比洋人多了好多倍!朝廷的军队没有枪炮吗?手里拿着的是烧火棍吗?为什么打不过洋人?除掉训练不精,军纪不严之外,主要就是心中没有国家的概念,不知道为什么打这一仗,不知道为什么流血牺牲。我们蒙山军之所以能打赢洋鬼子,主要是我们训练好,官兵勇敢,尤其是军官身先士卒。我历来认为,没有不能打仗的兵,只有不能打仗的官!但我们蒙山军,对于国家和民族的观念也差得远,学习教育很不够。一些人是有觉悟的,心里是有国家民族的,更多的人则糊涂着。大家想一想,我们中国人有多少人?我们中国人占着多大的国土?为什么就打不赢西方那些小国家?在座的大部分人对外国不了解,司徒是明白的,英国也罢,德国也好,搁在咱们这儿,也就是一个省的样子,还不一定比咱山东大呢。为什么人家就能漂洋过海地来中国耀武扬威?连咱中国的京城都占了?如果我们不懂这些,北京发生的惨事,总有一天要落在山东头上,落在我们的父老乡亲头上,落在我们头上。所以,等我们返回山东,或者到了新的驻地,我们不仅要进行更加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要进行循序渐进的政治教育。从我们这些人开始,要懂得我们挨饿、受苦、训练、打仗、流血、死亡都是为了什么!”
“弟兄们,咱们离开山东老家的三个月,是非常特殊的三个月。我想所有的人,都有着很特别的感受。说的浅一点,大家开了眼界,见了很多原先连听也没听说的事情。大部分的兄弟,甚至见到了原先只是传说中的皇帝和太后。说的深一点,有些人会想一些原来不考虑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中国这么弱?这么穷?看看这一路上经过的农村,都穷成什么样子了?逃荒要饭的,卖儿卖女的,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拿两三两银子就能领走!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世道?活生生的人,竟然不如猪羊?大家伙儿都是苦出身,应当能够理解穷苦人的感觉。为什么一样的土地,一样的人,人家外国人就过着那样幸福的日子,而我们中国人就这样穷?司徒可以作证我不是胡说!我们流血流汗,甚至残废牺牲,就是一个目的,让我们,我们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我们的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不再逃荒要饭,不再卖儿卖女,更不会让洋鬼子打进来随意烧杀奸淫抢掠!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建立一支足以保卫我们百姓的强大军队!我们不仅要吃饱肚子,不挨饿受冻,而且要过上比洋鬼子更幸福的日子!我就是冲这个目的活着!我希望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朝着这个目的去努力!我们有些人可能看不到那一天到来,甚至我们这一代人都看不到那一天的出现,这没有关系,我们不行,就让我们的子孙接过我们的手里的枪,沿着我们的足迹继续干下去!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那一天是会到来的!只要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对的起祖宗,对得起我们流的汗水和鲜血!”
龙谦手下这帮人是吃这一套的,既因为龙谦个人人格的魅力,也因为龙谦总能开启一扇大家未见过的风景。国家,民族的概念的真正形成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会因龙谦几次演讲煽动便能见效。但现在的事实是,龙谦每次的动员都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等龙谦说完,除了司徒均外,其余人都站起来,七嘴八舌地表示了大致一样的意思,“司令你说了算,你怎么干,我们跟着走便是。”
龙谦望望司徒均,又看看鲁山,决定将这段时间一直埋藏在心底但越来越不安的那件事部分挑明。
“谢谢弟兄们的信任。我龙谦在这儿发个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民族以及蒙山军的利益。如有违反,让我死于乱枪之下!”龙谦神情严肃,“弟兄们,最近我听到一些议论,说我带二营主力及古小林、许公持两个连在京城捞了不少钱。我估计这个事你们也听说过。鲁山是问过我的,那天叶延冰吞吞吐吐的,想说又不说,是要问这件事吧?这次从太原往娘子关的路上,张玉林、杜三立都跟我提起过。估计老冯,大寿都听到些风声,是吧?弟兄们哪,我龙谦要感谢你们啊,感谢你们信得过我。因为尽管有这些传言,大家并未将疑虑带至作战行动上!这非常好,很令我感动。没错,我在北京是办了件大事的,抢了一笔银子!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留下参谋长、二营长,就是要照看好这笔钱。这笔钱是咱蒙山军全体的,不是谁干谁有份!这点必须跟大家说清楚。周副司令,国柱,老宋,清华他们没有参加,更不知道,他们一样有份!这是咱蒙山军的大规矩,如果没有这条规矩,咱们就走不远,快散伙了!在太原的时候,许公持有些担心,说那笔钱可不少,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我说不会。我相信宁时俊,相信明远、二虎他们,就跟你们相信我一样。谁敢私吞这笔钱,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揪回来!钱是咱们全军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在座的。这笔钱用来干什么?这个不消说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除了维持咱们部队的开销,更主要的,是要为咱们占据地盘后谋发展创造条件。我有一个大的打算,要成立一个公司来挣钱,像滚雪球一样地滚起来,越滚越大。不仅在国内挣钱,还要跑到国外挣洋鬼子的钱去!挣了钱,我们招兵买马,办厂子,造枪炮,致富咱根据地,到那时候,咱们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炮有炮,横行天下,再不看别人的脸色了。”
“成立了公司,就像钱庄票号一样,大家伙都是股东,公司发展了,大伙儿的股本就增加了。弟兄们提着脑袋跟着我龙谦玩命,我必须考虑大家伙的将来。股本是多少,谁多一些,谁少一些,将来咱们有时间了,再慢慢商议。我龙谦绝不会背着大家吃独食,请大家放心。”
这番话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我就说嘛,司令怎么会做对不起大家的事?你们这些人,还去问司令。我就不问。”冯仑道。
“我们也是为了部队稳定嘛。”叶延冰说。
“延冰说的是。之所以召集大家来,就是给大家交个底,我们这些人,包括留在北京的时俊明远以及蹲守根据地的周毅国柱老宋,是咱蒙山军的骨干脊梁,我们心齐了,队伍就乱不了。但是,你们要管好下面的兵,特别是从山东出来的老兵。北京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走漏了风声,谁就没资格当股东了,不仅没资格,而且等于出卖了咱蒙山军!换来的是什么,朝廷找咱们的麻烦,银子也他娘的飞了!所以,要当心。要跟所有的排长、班长,每个士兵讲清楚利害关系。谁敢乱嚼舌头,就是蒙山军的叛徒。我决不轻饶。各连管好自己的兵,不准再议论了。以前的我不再追究,以后再提这事,就是泄密,以叛变论处。”
“是。”与会的军官郑重答应。
“最后就是我们的归宿问题了。我会想尽办法,让咱们回到山东。我走之后,鲁山全面负责,要派出精干的军官带好新兵连,其次就是恢复军事训练。我估计咱们在这一带还要驻扎一段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一定会有结果。必须保持军纪,不准有任何的违反军纪的行为,明白吗?”
“明白。”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三连、十一连参加了北京的打劫行动,他们回到主力之中,很难禁绝消息的传播。龙谦必须找个机会将事情挑明。北京的事后来想起来,确实冒了很大的风险,现在部队离开了太原,驻扎于晋东山区,远离朝廷,反而使他安心不少。龙谦也深知,仅靠一次会议是无法彻底解决问题的,一是从制度上将大家牢牢地绑在一起,二是争取时间,时间越久,对自己就越有利。等自己翅膀硬了,即使朝廷获悉了真相,也得掂量掂量该如何处理了。
后悔吗?龙谦从未后悔。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打定主意在这乱世中闯出一条路,没有钱是什么也办不成的。
散会后龙谦将鲁山与三个营长以及司徒均留下,反复推演了几种可能的变化。详细安排了走后的事宜,尽管他还没有接到任何的消息。部队的衣食住行,过冬的准备,以及与北京方面、山东方面的联络问题。第一步就是派人潜回山东,将蒙山军主力目前的情况告知家里。估计宁时俊已经派人回山东了,而江云应当很快就会与这边取得联系。这样就给合理制订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指明了方向。
司徒均担心朝廷未必会将蒙山军放回山东。这也是鲁山等人最担心的,龙谦也有很大的顾虑。最差的情况是荣禄将蒙山军抓在手里不放,那样就麻烦了。但龙谦认为荣禄不会这样做,以他对荣禄的了解,荣禄并不信任这支出身响马的军队,比起袁世凯的武卫右军,蒙山军还不算自己人,尽管蒙山军这次立下了不世之功。
“结果要我们来争取。最坏不过是反出朝廷罢了。”龙谦一脸轻松,“袁世凯这次是灶慈禧面前丢了分的,我们历史上跟袁世凯的矛盾越深,慈禧反而感到安心,如果我们真是袁世凯的嫡系反而不好。朝廷那帮人对于提升部队的战斗力既不懂,也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不能将强军交给汉人统领。所有旨在分裂蒙山军的命令都不要执行,理由随便找,哪怕你们搞出兵变来。明远那边联系上了,钱就不会缺了。你们放手招兵,放手买武器,你们的实力越强,我在那边就越安全。你们不用担心我,以我的身手,独自逃生不是问题。”
“司令你为何判定朝廷会调你过去?”冯仑不解。
“我只是直觉。也许不会。但那是一个机会。弟兄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我们的力量太弱了,朝廷庞大的资源,我们不利用就太傻了。所以,我们要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跟朝廷搞好关系。这不是投降朝廷,而是为了我们自己,明白吗?”
又过了两天,太原传来了慈禧的旨意,要龙谦立即返回太原。
上部 第二卷 血火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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