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东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29438
第一节 自治委员会
在陈超等人看来,蒙山军一走便杳无音讯了。
蒙山军的留守部队仍在,但龙谦走了,陈超觉得蒙山军就走了。
起初陈超很担心官军会找郑家庄的麻烦。周毅封国柱等人能不能守住这块地盘,陈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局势一直平静,没有任何关于官府的消息,附近除了留守的蒙山军官兵,见不到任何一个官兵的影子,陈超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今年的年景不错,这是可以肯定的了。春季很少见地下了两场透雨,水渠的修成和引水成功,“根据地”范围内水浇地的面积增加了两成。受益的主要是郑家庄、陈家崖及白魏三个村子,这也是“根据地”的核心区域。水渠的发挥作用,让周围的村子眼红,于是提出继续挖渠引水,但限于资金和地势,继续扩大水渠的灌溉范围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由于水利设施的上马、土地的重新分配(主要是郑家庄)以及地租的下降,村民们作务庄稼的积极性高了许多。很少见地,今年在“根据地”内种植小麦的人家多了许多,结果也确实不错。夏天,也就是在蒙山军主力北征京畿后,小麦获得了丰收。而秋粮(以玉米为主)的长势更是喜人,自治委员会下的粮食组测算,今年根据地人均粮食会突破400斤!这是从未有过的好年景了!而土豆、番薯等耐旱抗碱高产作物的推广种植,基本上可以断定,大家今年是不用担心挨饿了。
自治委员会并未因蒙山军主力离开而削弱,相反它加强了力量。主要标志是蒙山军后勤总管宋晋国的加盟。应陈超与萧观鱼的邀请,宋晋国出任了自治委员会的副主任,成了陈超的第一助手。
难怪龙谦将全军的吃喝拉撒睡一大摊子事情交给这个勤勉的山西人,这家伙确实有些道道。办事很有条理不说,主要是他总有些好主意。比如对根据地土地的调查,人口结构的分析这些在当地乡绅们看来很是新鲜不解的方法,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自治委员会在宋晋国的建议下成立了许多“专业”委员会,比如户籍委员会,准确掌握根据地的人口户籍情况;调解委员会,是解决村民间发生的矛盾的;钱庄,专门从事小额借贷,利息很低,根据地村民可以凭借本村出具的文书,从钱庄获取不超过五两银子的贷款;识字组,每村一个,负责免费教授儿童识字,凡是不让孩子们进识字组的庄户都会受到经济上的处罚——秋天要向自治委员会交五斗玉米。农民夜校,是专为成年人设立的识字扫盲组织,自愿参加,不做强迫;救助组,主要是针对军属和烈属的,凡是军烈属,在地租、劳力、银两借贷上都有种种的优惠。老宋强调,绝不能让一户军烈属受冻受饿受人欺负,这是司令特别强调的,涉及军心的稳定,不能丝毫的含糊。
大批的蒙山军官兵被派到自治委员会工作。他们一般是临时性的,比如识字组。也有长期性的,比如社会调查组,从事土地、人口、经济等方面的调查研究工作。大力推广高产的土豆番薯就是社会调查组的成绩,他们从外地高价买来种子,低价卖给农户,调动农户们的积极性。最后还有医疗,针对农村看病难的问题,宋晋国高薪从费县、邹县等地聘来了大夫,在郑家庄建立了第一个农民医院,就设在郑家大宅中,院长便是因年纪大没有跟蒙山军主力远征的郑浩然郑大夫。医院的建立,得到了蒙山军留守部队医护所的大力支持,实际上医护所已经并入了这所被命名为农民医院的诊所当中了。它和传统的诊所不同的是,它不仅看病抓药,而且还可以“住院”治疗,就是将病人留在医院治疗,效果要好的多。
自治委员会将蒙山军的一些做法搬了过来,比如讲究卫生,村村都建立公共浴室和公共厕所,禁止随地大小便,规范粪堆——以前家家都将粪堆堆在自己的家门口,脏且乱,每到下雨,街道上污水横流。现在就干净多了。还有提倡洗澡,消灭虱子……
这些曾被龙谦在军中大力推行的事物引起了百姓们的议论,但总体上反映很好,认为村里干净多了,人也精神多了。村人们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尽管有些不习惯。
自治委员会在改变一些根深蒂固的不良习惯上也有很大成绩。比如禁止种植鸦片,禁止吸毒,禁止地主凌辱佃户的妻女等。因为有蒙山军的枪杆子立在后面,一些在陈超看来非常难以禁绝的事情得到了很大的进展。鸦片在根据地范围内彻底禁绝了,这件事实际上在蒙山军主力未走之前就取得了效果。龙谦下令枪毙了一批鸦片贩子,震慑了从事鸦片交易的人们。种植鸦片的农户被处于重罚,户主不仅被罚钱,而且被罚作劳役,从事挖渠清扫街道等一类的公益工作。吸食鸦片成瘾的家伙们则被集中关押戒毒。蒙山军主力走后,鸦片种植又有所抬头,封国柱带兵亲自捣毁了鸦片苗,遏止了反复。在抓获并公开枪决了三个外地进入根据地的鸦片贩子后,外地敢来兜售鸦片膏的基本上没有了,毕竟脑袋比起银子更为要紧。
鲁西南山区还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风气。那就是地主肆意凌辱佃户的妻女。两种情况,一种是仗势欺人,公开施暴。另一种是用妻女的身体抵顶债务。陈超对此也是深恶痛绝的。但情况普遍存在,地位极低的佃户们基本上是敢怒不敢言。蒙山军进驻后,由于他们对地主的打击,特别是对头号地主郑经的打击,这种风气有所收敛,但随着蒙山军主力的出走,今年又有所抬头了。赵家楼便发生了血案,一个佃户回家,发现地主凌辱他十五岁的女儿,气愤不过,用镰刀砍死了地主。蒙山军驻军及时控制了局势,因伤未能跟主力北上的盛光连长驱散了地主家前来寻仇的家属,将那名佃户保护了起来。案子还是由自治委员会处理的。周毅、宋晋国、封国柱都坚定地站在盛光一边,认为佃户杀人之举有情可原,决定对佃户实施罚役的处罚。但地主家里不干,将案子捅到了费县。费县的赵县令还派人来了一次,调查了案情回去了,现在还没有结果。这件事震动很大,萧观鱼、申无病还找陈超专门谈此事,认为如果不承办凶手,他们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而穷苦百姓们则扬眉吐气。申诉的倒没有。即使是吃过亏的,也不愿意揭开伤疤再疼一次,而且,还有家人的名声问题。
为此,自治委员会针对性地颁布了条例,严禁各种形式的对妇女的欺凌,如果有违反,蒙山军绝不会坐视不管。但这件事并未平息,引发的后果就是佃户们对地主的仇视。因为有蒙山军镇着,矛盾并未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陈超觉着,一旦这支明显向着穷人的军队离开,矛盾会大规模地爆发。
赵家楼事件的后果就是原先基本主宰农村事务的族长权力受到了挑战,农户们更相信蒙山军以及他们所支持的自治委员会了。而士绅们的地位进一步降低了。
在陈超看来,自治委员会逐渐取代了村子里的宗法势力。在根据地的核心区域,村民们更愿意找自治委员会来解决他们的麻烦。而原先则只能依靠宗族。
现在,每个村都成立了自治委员会的分会,隶属于总会领导,分会的成员须得到总会的批准,定期参加总会召集的各类培训。因此,陈超这个自治委员会的一把手,成为了根据地权势最大的人。
虽然累,但陈超感到快乐并且充实。他认为,自治委员会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为了乡亲们的利益。这可不是仅说在嘴上。以陈超的见识,自治委员会推出的一系列措施如果坚持下去,家乡的面貌真的会大变化的。陈超惊叹于宋晋国的睿智,认为他真的有本事,每个主意拿出来都非常好。有一次陈超请宋晋国来家喝酒,聊及自治委员会推行的一系列措施,很是称赞了老宋一番。
陈超是真心真意的。而在酒后有些醉意的宋晋国讲了一大堆道理出来,他说,不搞好农村,中国是没有希望的。而搞好农村,首要的就是解决吃饭问题。肚子吃不饱,什么也谈不上了。
陈超深为赞同,说今年下来,我看就没人饿肚子了。老宋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土地就那么多,只会减少,不会增加。而人口却因为社会的稳定及粮食的丰收而不断增加,解决粮食问题可不是引进几种高产作物就可以办到的。
这句话让陈超大为惊异。老宋进一步解释道,“你不信?等日子好了,生的娃娃就多了。咱们调查的结果显示,根据地每对夫妇生育五个半娃儿,夭折的孩子差不多有一半。等医疗条件好了,特别是难产问题解决后,每个家庭的人口会增加两到三个人。粮食产量能翻一番吗?难!”
琢磨了这段话后,陈超彻底佩服老宋了。
“除掉解决吃饭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农村的愚昧了,办法是让大家识字,特别是让孩子们识字。这就是我们大力开办识字班的缘故。等下一代长大了,一些变革措施就能真正推行开了,比如消除迷信,讲究卫生,提倡科学种田,以及兴修水利,发展农村经济等等。农村的面貌会大变样的。”
这段话说下来,陈超只有仰望的份了。
还是陈淑一句话击垮了老宋。一直静静地站在门边听老宋高谈阔论的陈淑问,“宋大哥,这些东西,是司令教你的吧?”
宋晋国立即垂下了脑袋。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磨的毛了边的小册子,递给了陈超,“还是大妹子厉害。一眼就将我看穿了。这些东西,确实是司令教我的,怕我记不住,都写在了这上面。那时他已经准备走了,熬了两三夜,熬出这么个东西。我觉着司令早就装在脑子里了,不过是觉着他来不及搞,留给我帮助陈先生……”
陈淑扑哧笑了,一把抓过小册子,“我就说嘛,除了他,你们怕是没这份见识。”
陈淑是自治委员会的成员,还是陈家崖识字组的组长,组织全村儿童的识字,陈超并未阻止侄女的抛头露面,她与龙谦的关系,根据地早已传遍了。宋晋国对于陈淑很是尊敬,陈淑抢夺他的小册子,老宋只是憨憨一笑,“喂,小心些,别撕坏了。”
宋晋国对陈超讲,这本书是司令留下的,现在给你吧。司令一直希望亲自领导对农村的改革,对,就是改革。可惜他带兵走了。我现在做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本意,就怕他回来批评我胡搞。
陈超仔细研读了宋晋国留给他的小册子。那是一封手写的文稿,用炭水笔写就,许多字是错字,缺笔严重。不过大致的意思完全可以猜出来,尤其是将其放在整个句子中。陈超惊叹龙谦对于农村问题的思考,有些想法,他闻所未闻。而且,从未听龙谦讲过。这本小册子里的东西很杂,看得出来写作的时候很仓促。大概真是因为部队要开拔了,抢时间写成的。小册子涉及了粮食亩产的提高,文化的普及,健康文明的生活习惯的培养,农村社会关系的调整,农村经济的培育和振兴……致富农村,必须走农业、手工业、商业相结合的路子,只靠种地是万万不行的……
减少农村人口,实现劳动力向城市的转移……这怎么实现?离开土地进入城市,且不说官府允不允许,去了做什么?当乞丐吗?陈超深为不解。与陈淑谈及此事——那本小册子陈淑几乎天天读,几乎背会了,陈淑说,你不知道办法,他一定知道,就没有他不懂的东西。
陈超当然明了侄女的心思,“淑儿,你知道吗?他们做的这一套,几乎全是朝廷所不容的。尽管他们归顺了朝廷,但还是自行其是。而且,朝廷也不会将他们真当自己人看。”
“那有什么?他说了,只要有蒙山军在,朝廷也只好忍着。而且,自治委员会做的,难道不是叔父您一直希望出现的吗?”
是,确实是陈超所希望的。龙谦指明,由宋晋国实施的各项措施,在陈超看来都是功德无量的善事。识字,建医院,提倡卫生,禁止鸦片,兴修水利,提高粮食产量,哪件事不是利国利民的?
“可是,如果蒙山军完了,这一切都完了。而且,官府一定会报复的,比如赵家楼的事……”陈超忧虑地说。
“蒙山军不会完。他一定会回来的。”陈淑坚定地说。
第二节 陈超的心烦事
官府并未乘蒙山军主力远征在外动用官兵征剿根据地,自治委员会成绩斐然。但仍有两件心烦事困扰着陈超。
第一件是好友萧观鱼引发的。蒙山军主力出征不久,萧观鱼便听到一个消息,跑来告诉了陈超。说郑经已客死他乡,但郑经的两个儿子还活着,并且次第得到了官府的重用,尤其是次子郑笃,已是曹锟曹仲珊大人言听计从的幕僚。当初官军三路进剿郑家庄,郑二公子曾跟随冯国璋大人及曹锟大人的大军回到郑家庄,不过未曾见到他留在郑家庄的家人(他们都跟随蒙山军撤走了),郑二公子曾放话说,谁占了他家的地,谁分了他家的浮财,都他娘的乖乖地给他吐出来!不然要他的好看!别跟着蒙山军那帮土匪蹦跶,和官府作对?南方的太平军厉害吧?还不是被朝廷剿灭的干干净净?那个姓龙的,迟早是被官府凌迟的主,乡里乡亲的,做事别太绝了!你们留下余地,他也会看在乡亲的份上让一步,否则……郑笃的狂言随着官军的大败退回兖州已成为笑柄,但这些话还是给郑家庄那些个胆小的村民心里留下了阴影。而在蒙山军主力出征后,萧观鱼再次得到郑笃将率军回乡的消息,这次比较真实,是白魏一个子弟在兖州府当差的人说的,现在蒙山军被官府招安了,郑笃可以横着回来了。就蒙山军留下的那点人马,如何能挡得住官军?而且龙司令也走了,这才是最关键的。郑笃回来,一定会清算去年的事情。
萧观鱼进而提出一个要求,他想提高地租的标准!蒙山军当初太狠了,不仅逼着他捐助出好几万银子的金银和粮食,还将地租的标准打压了近一半!那些土地,那些地租,是萧家数辈辛苦操持的结果,龙司令那样做实在忒不地道了!白魏的老佃户们已经主动找他,同意在今年多交三成租子的秋粮。
萧观鱼跟陈超说起此事的意思,是探一探陈超的口气。毕竟陈超跟蒙山军的关系深的多,尤其是有个准备与蒙山军联姻的侄女。
陈超很生气,严厉地斥责了萧观鱼,警告老朋友千万别干糊涂事。然后又亲赴白魏,与萧观鱼彻夜长谈,劝萧观鱼认清局势。陈超说,龙谦在根据地展布的一系列措施,核心便是缓解地主士绅们与雇农的紧张关系。你现在身为自治委员会的头脑,带头推翻龙谦的政策,等于扇了龙谦的脸!蒙山军能答应吗?宋晋国能答应吗?如果龙谦回来,他怎么看你?陈超知道萧观鱼受了郑家的影响,而郑家现在又与蒙山军留守司令攀了亲,“观鱼兄,千万别干糊涂事。郑家不会成事,你还是踏实跟着龙司令走吧。三心二意的没有好结果。”
陈超的话萧观鱼没有听进去。前些日子,萧观鱼正式宣布他的地租提高三成。第二天,封国柱便到了白魏,将萧观鱼抓了起来,枷在寨门前示众。随即召集自治委员会开会,宣布撤销萧观鱼副主任之职,并处2000斤麦子的罚款。
会上周毅的态度比较暧昧,但蒙山军其他将领及程大牛等出身贫苦的首领们情绪激动,程大牛甚至要求蒙山军枪毙萧观鱼,被周毅喝止。周毅问及陈超的态度,陈超说,龙司令定下的规矩不能变,要变,也要等龙司令回来。此事不仅是多收三成地租那么简单,关系到蒙山军数千将士的军心稳定,马虎不得。
封国柱称赞陈超看得明白,照说萧观鱼的罪过,不仅是盘剥乡亲,根本就是扰乱军心!消息传到在京畿作战的主力还了得?建议全部没收萧观鱼的财产,将其赶到石峁煤窑去做苦力。主持会议的周毅不同意对萧观鱼做进一步的惩罚,认为萧观鱼与蒙山军的合作还是有功的。处罚到此为止,但任何人不得提高地租,这条不能变。
于是对萧观鱼的处罚仅限于此。事后,陈超听说封国柱与周毅就此事发生了争吵,宋晋国和邓清华在中间和了稀泥。
秋收开始后,封国柱带兵到陈家崖帮助村民收玉米,对陈超说,司令精明过人,怎么能留下周毅主持大局?周毅娶了郑经的女儿,心就变了,变得向着地主了。
陈超心情压抑,但还是开玩笑说,“封营长,俺老陈也是地主啊。”
“你和他们不同。”封国柱瓮声道。
“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俺是苦出身,对司令帮助佃户的做法一万个赞同。一亩地打上二百斤了不得了,一半,甚至七成收成都交给东家,合理吗?周毅也是苦出身,但娶了老婆,就变心了。司令几次跟俺说社会上是存在阶级和阶层的,俺原先不懂,现在懂了。蒙山军要站住脚,就得站在穷哥儿们一边。这条规矩是司令定下的,谁也不能违反。包括他周毅。”
阶级和阶层的观点,龙谦是跟陈超聊过的。但龙谦承认,乡村存在大批的开明士绅,他们的财产,主要是土地,都是勤劳节俭所得。而乡村中很多赤贫户,多有恶习,好逸恶劳,抽大烟,赌博败家的,不在少数。所以龙谦反对简单地没收地主的田土,采取了一条温和的政策。陈超记得他与龙谦讨论过历朝历代那些揭竿而起的造反者,特别是李闯的败亡教训,嘲笑李闯所谓开门不纳粮的口号简直是自欺欺人。关键在于建设,不在于掠夺。将自己的前途定位于抢夺现有财富是不行的,必须着力于创造财富,才能实现更大范围的公平。
现在,矛盾真的出现了……萧观鱼心里不服气,大病了一场,陈超去探视他的时候,萧观鱼很伤心,责怪陈超没有为他说话,丢了威权日重的自治委员会的职务,他在村里就要受人欺负了。本来你可以为我说话的,你开口,谁不给你面子?
或许可以。但陈超真的没有替萧观鱼多说。他一直认为,龙谦在根据地的地租政策是对的,为十里八乡带来了丰收和欢笑。都是乡亲,就忍心看乡亲们挨饿受冻?
陈超承认,蒙山军对萧观鱼的惩罚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地主们,但他们心里不服气,盼着官军回来,盼着郑二公子回来。蒙山军来到此地,不仅仅是杀了一个郑经,关键是将人心搞乱了。
除掉这件事,家里的事也让陈超烦心。家里的事当然是陈淑,今年陈淑已经十九了,早已超出出嫁的年龄,像她一样的闺女,大部分都做了母亲,有的已经是两三个娃娃的娘了。
但陈淑的婚事现在还悬着。不用尤氏埋怨,陈超自己也担心起来,深觉对不起兄长了。
没错,陈超对于陈淑的选择是赞同的。而且龙谦临走时确实明确地表示过,如果他活着回来,会到陈府提亲。但是,龙谦是带兵去打仗,不是去游玩。兵凶战危,谁敢保证龙谦没事?自蒙山军进驻郑家庄一带,连着与官兵打了好几仗,虽然都打赢了,但惨重的伤亡,医护所那些痛苦挣扎的伤员让陈超意识到打仗的凶险,以龙谦的性格的作风,他不可能躲在后面,枪子炮子可不认人,何况这回对上的是洋人!
如果龙谦有个三长两短,淑儿怎么办?她与龙谦的事已经传将了出去,婚事不成,让淑儿何以做人?
陈超感觉到,侄女的性格在蒙山军主力出征后改变是很大的,原先那个性子外向,风风火火,藐视一切规矩的女孩子不见了。现在的陈淑,除了每天去识字班教娃娃们认字,回到家里总沉默寡言,拳脚早就不练了,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里或者屋檐下默默地纳鞋底,默默地想着心事。
女儿陈娴私下对陈超讲,我姐心里挺苦的,晚上总偷偷地哭。
尤氏也悄悄地埋怨陈超,早些将淑儿嫁人就好了。万一,你让淑儿怎么办?
“没什么万一!吉人自有天相,吾阅人多矣,从未见有德有才如此者。我知道你下面的问题,不管怎么样,他是要回来的,这边还有他的好几百兄弟呢,若是他另娶,我去问他,他若是不怕在他的部下面前丢人,他就那样干。”这话陈超说的是理直气壮,尤氏也就无话可说,但陈超真的心里也没底。
即使是封建时代,婚姻极端的不自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行天下,少女们也憧憬着自己的爱情,这是人的天性使然。
自龙谦率军出征,陈淑发现自己快要疯了,后悔的要命,如果知道相思如此磨人,她说成什么也要跟部队走,哪怕是悄悄地跟在后面也行。
龙谦走了,她才知道那个人在自己心里有多重。
或许是叔父的溺爱纵容,或许是识字读书的缘故,懂事后的陈淑对于自己的未来夫婿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应当像常山赵子龙,白袍薛仁贵一样,必须是一个大英雄。在这种幻想的驱动下,她对陈家崖的同年女伴们就有些可怜的感觉了,糊里糊涂将自己栓在一个莽汉身上,实在是悲哀了。所以,叔父和婶娘对她婚事的关心被她严厉制止,别,我可不想嫁人。而她风风火火的性子传出去,那些与叔父门当户对的士绅也不愿意为儿子娶一个喜欢舞枪弄棒抛头露面的媳妇。
贞静贤淑,足不出户的女孩子才是这个时代的好女孩。
一拖,就到了十八岁。已经是超龄大姑娘了。然后,龙谦来了。
陈淑在回忆与龙谦相识的过程,承认她第一次见龙谦就被他迷住了,不是因为他的英俊潇洒,而是他渊博的学识和不俗的谈吐。
龙谦的经历,见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不是爱。陈淑的性格很男性化,她却幻想着嫁一个英俊善良的小白脸。龙谦威猛的外表真的不是她的选择。
谁能料到呢?那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蒙山贼的大当家!
郑家庄被打开,陈家崖不战而下,陈淑发现了龙谦的身份,心里的愤怒是从未体验过的。他无耻地骗了叔父!他高谈阔论,令叔父一见倾心,竟然是为了血洗庄子!
事实平息了她的怒火。她承认,最初的慌乱过后,陈家崖安然无事,叔父及她的亲人们安然无事。她从未见过如此讲道理的响马!
蒙山军进驻庄子后所做的一切迷住了她。慢慢地,她对蒙山军从敌视到好感到迷恋,最后将自己当做了他们的一员。
蒙山军的一切,都跟那个欺骗叔父的大汉有关。后来她知道了,他看上去老,是因为他浓密的胡须和高她一辈的谈吐,其实他的年龄并不大,更不老,只比她大七岁。
那次睡不着躺在炕上比较他与自己的年龄差距时,她第一次脸烧了。好在是晚上,睡在旁边的堂妹陈娴看不见的。
她开始关注他,打听他的故事,特别是孙娟、张红草等女人们讲述给她的故事。那些不幸的女人们将他当成了神,当成了天。在她们眼里,他是没有任何瑕疵的男子汉,有大学问,有大眼光,有大本事,没有一丝的毛病。
他不贪,不赌,不嫖,与部下同甘共苦。要求部下做到的,他无一做不到,难怪他的手下如此的爱戴他。
然后就是蒙山军对官军的连续胜利。那时她已经将蒙山军当作了自己的军队,担心蒙山军被官军打败,担心蒙山军会被官军赶走。可是,蒙山军凯歌高奏,所向无敌。
她被他迷住了。她开始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凑,想尽办法引起他的注意。她发现他竟然将自己当做晚辈,这让她气恼。你才比我大七岁嘛。
当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他的一切都成为了优点,仔细想来,那个人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表现出来的都是那名迷人,包括他的口音。她喜欢他讲话的内容,更喜欢他讲话的音调。据说京城的人就是这个口音。悄悄地,她在学习他的口音,从而发现自己的家乡人说话实在是太土气了。
她原来从不照镜子,这点跟堂妹陈娴完全不同,陈娴懂事后每天早上总要精心地梳洗打扮自己,对着一个破了角的洋镜子左看右看个没完。现在她也会在洗脸梳头后对着镜子研究一番,她发现自己和堂妹的长相有着很大的不同,堂妹白净,而她的皮肤则是黝黑的,透着健康的红润。堂妹的眼睛细长,而她的双眼大而圆。堂妹的嘴唇薄薄的,而她的则厚实的多。她右脸在笑的时候,会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而堂妹则没有……最主要的,是她比堂妹个子高的多,像堂妹那个年纪,她就这么高了,看起来堂妹是不会追上自己了。
究竟谁更漂亮?原先她觉得白净文静的堂妹是个小美人,现在她觉得自己也不丑,不仅不丑,还算得上好看一类。仔细将一块儿玩耍长大的同伴们比一比,并不比她们差。
她总是想起那个晚上,他竟然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哭泣。这个秘密她压在心头,从来没跟任何人谈起,包括叔父。他说他想起了他的爹爹妈妈,或许是真的。她知道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姊妹。她便觉得他好孤单。二十来岁的年纪,还得管一大摊子事,队伍上的事情总是操不完的心,真是可怜的很。
为了能与他常见面,她不顾婶娘的坚决反对,正式加入了蒙山军,成了医护所的一员。每次他到医护所探视伤员,她总要找话题跟他聊上一起,将准备好的各种奇里古怪的问题抛出来,只要有时间,他总是耐心地解答她的问题,她发现,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连女人生孩子的秘密都懂。
孙娟们发现了她的秘密。孙娟第一个挑开了,“陈家妹子,你的心思俺懂。司令真的需要有个女人照顾了。俺支持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去找他,让他娶你!”
郑家那个风骚的三姨太也看出了蹊跷,跟她说,“陈小姐,你可得抓紧了,龙司令不是凡人。现在他身边没有合适的女人,你怕是最合适的了。陈庄主又蒙他看重,你呢,除了黑一点,其他都蛮好。等他一飞冲天,离开咱这个山沟沟走到外面,多少高门大户的小姐巴巴地等着嫁他呢。”
王月蝉是这十里八乡最见过世面的女人了,她说的她完全相信。可是,要怎么办才好呢?
他的部下,白净面皮,书生气十足的成了郑家女婿的周副司令,黑铁塔一样的鲁大个子,大眼睛,稳重精明的王明远营长,都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们的眼神她完全可以读懂。周毅曾悄悄地对她说,“大小姐啊,要不要俺跟司令提一提?早些将你娶过来,也好让他有个暖被窝的?”
陈淑想着他会有所表示,但他没有。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文质彬彬的,没有过一丝的失态。除掉除夕她发现他肚子饮泣的那次,他伸手摸了她的脑袋,就像叔父常做的那样,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
他不喜欢俺!陈淑得出了结论。这个结论令她伤心万分。第一次发现,这玩意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他那么大本事,那么大学问,走过见过那么多的地方,怎么会看上一个山沟里长大的蠢丫头!
那段时间她病了一次。窝在家里不出门好几天。那时蒙山军已经被招安了,医护所的女伴们都来看过她,但他没来。直到叔父单独对她说,“淑儿,听说他就要出征了。这次走的远,又是跟洋人打仗。要不要让我跟他提一提?为了你,也顾不上我这张老脸了。”
她将自己包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淑儿,你的心思。我和你婶娘一清二楚。他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的男儿,咱这穷山沟是留不住的。或许,他这一走,就海阔天空,再也不回来了。其实呢,我很犹豫,怕害了你。知道吗?你怕是配不上他的。就算他答应了,也未必是好事。”
“俺如何配不上他?”她顾不上羞涩了。
“叔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连听也没听过。你又是这个性子,他需要的,是一个知书达理,能为他主内的贤妻,你呢……”
“俺为啥做不到?”
“那好吧。”叔父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就像那次他无意之间摸她的脑袋一样,“淑儿,叔父不会看错人。如果他这一关过了,前程不可限量。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真的说不好。有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以你的性子,行吗?”
“叔父不是就没有纳妾吗?他,他又不是好色之徒……”
“唉,你哪里懂男人啊。不过,你要改一改性子,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老婆舞刀弄棒的。我这就跟他提一提。”
叔父真的根他说了,回来脸色平静地跟她说,“他答应了。如果他活着回来,会来咱家提亲。”
“他真的这样说了?”
叔父郑重地点点头。
幸福瞬间淹没了她。
部队走了,他走了。陈淑记住了叔父的话,丢下了她喜欢的拳脚棍棒,捡起了她不喜欢的针指功夫,学习着当一个淑女。
什么时候他才能回来?陈淑痴痴地盼着,度日如年。
第三节 周毅(一)
周毅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很舒坦。龙谦突然变卦,留下他主持根据地的一切,他只能服从。先前觉得龙谦有些不信任他。
带走了主力,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真正能打仗的连三分之一也不到。以周毅不短的军旅生涯,这种经历不是没有过,以他的经验,留下的都是被主力所抛弃了的。跟着叔父周花南转战四方时,每次战后转移,总有人被留下,那些伙计们几乎没有回到大队的,他们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至何方了。
但随后觉得龙谦还是信任他的,因为龙谦并非放弃根据地。让他看好这个家,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不重用。
如果说龙谦放弃了根据地,周毅是不信的。留下的伤号及骨干不少,尤其是出身老八队的宋晋国,封国柱,那都是龙谦的铁杆亲信,放弃谁,也不会放弃这两个人。
大队北上沂州,接收的军饷军服一类军资,大部分都带回了根据地,光是银两银元就有八万多两,这也表明了龙谦对根据地的重视。将大头留给根据地是预先讲好的。龙谦说他有能力筹措军饷,不需要带那么多银两。相反,根据地花钱的地方很多,需要大把的银子。
大队走后,统管一切的周毅与老宋封国柱等人商议了分工,军事上以他和封国柱、邓清华为主。后勤一摊子还要靠老宋。
封国柱最上心,急着招募训练新兵,分批遣返战俘,编组部队,重新编了三个步连和一个骑兵排,使留守营的兵力达到了四百五十人,人数是根据武器来确定的。其实报名参军的人很多,足以编两个步营。封国柱坚持按照龙谦的交代,多余的兵力不编入留守营,而是编为了保安队,大的庄子编一个辖两个排的小连,小的庄子就编一个排或者两个班的小排,伤愈返队的老兵被安排进保安队做队长排长,没有火器,只能用原始的冷兵器。但训练是照蒙山军的训练方法走的,这个标准不降。如果战事起,随时可以补入主力作战。
封国柱和邓清华担心官军乘机报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封国柱每天都到各庄巡视,安排明岗暗哨,检查工事构筑,训练新兵,忙的不亦乐乎。邓清华则准备了三个方案,以应对官军可能的进兵。按照龙谦的嘱咐,如果发生那种情况,留守营将采取游击的战法,不固守郑家庄或其他庄子,在沂州、兖州一带打游击,保存实力,等待主力的返回。
宋晋国则以游击战为出发点,准备了必须的各种物资,保证部队随时可以开动。
沂州、兖州等地的情报站继续运作着,有关官军动向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回来。最近的费县、邹县一直没有官军集结的消息。时间久了,周毅也就放下了心,看来袁世凯还是守信用的,这样最好,周毅也不想打仗,彼此相安无事,多好。
这样,宋晋国也就可以将主要精力用于自治委员会的一揽子事情了。
对于自治委员会,周毅基本不过问。虽然大的事情,老宋也罢,陈超也好,会过来跟他扯上一阵。他只是听一听,很少发表意见。周毅觉得龙谦搞出一个自治委员会纯属多余,蒙山军是军队,不是乡公所,管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做啥?军队嘛,主要就是打仗,原先跟官军干,现在被招安了,敌人是谁,他也说不清了。后勤是重要的,自龙谦掌军以来,周毅确实领教了后勤方面的巨大变化,承认这方面不是可有可无,而是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一环。原先根本管不了伤号病号,任凭其自生自灭,现在大部分的伤病号在医护所的精心护理下都能痊愈重返部队,即使伤残了,不能到战斗连队了,也有好多的事做。而且经过整顿后勤,部队的衣食住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家吃的饱,吃得好,穿的也舒服多了,不是像跟着叔父转战时那样,抢到什么就穿什么,而是有了统一的军装,里里外外都有,到时候就发下了衣服鞋子,根本用不着你操心。
因为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周毅对于军事上的操心就减少了,全靠给了留守营的营长封国柱。他到后来,有时候一天都不出郑家大宅一步,吃的香,睡的足,日子过的很是安定惬意。周毅觉得,龙谦留下自己管根据地,其实很不错。
周毅渴望过安定的日子的一个主要原因是郑婵的身子重了,临产在即,他更愿意留在家里陪老婆。
周毅自十八岁跟随叔父闯荡天下,女人不知玩过多少,叔父周花南并不禁绝侄子找女人,只是叮嘱他别找品味太差的,染上脏病就坏了。叔父也想着等局势稳定了,给他娶一房媳妇传宗接代,但队伍一直处于流动之中,胜胜负负没个定数,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个月,所以这件事也就搁下了。等刘、周的队伍上了蒙山与孙德旺兄弟合股,算是安定下来了,但又没有合适的女人。直到在龙谦手下蒙山贼变成了蒙山军,放弃了蒙山军南进郑家庄,建立了一块足以供养全军的根据地,周毅看上了温柔美貌的郑家小姐,最终将其娶到了手,才算圆了叔父的心愿,屈指算来,叔父已经死了一年了。
娶妻后的男人心态都会发生变化,尤其是像周毅这样飘泊惯了的男人。想到自己很快就有儿子了(周毅认定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男孩,让郑婵很是紧张),周毅心里便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幸福的感觉。
龙谦照顾他,在周毅娶亲后便允许周毅住进了郑家内院,不再与弟兄们睡大铺了。吃饭自然也吃上了小灶,和郑婵家人在内院吃饭,除了跟随部队活动在外,周毅算是第一个告别了大灶的日子。如果细数周毅保持蒙山军习惯,只是应龙谦的要求,坚持每天出操没有落下,其他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龙谦率军走后,周毅成为了留守部队的一把手,没人可以约束他了,保持了好多年的军旅习惯慢慢地就退化了,比如出操,周毅现在很留恋睡懒觉的感觉,隔几天才跟部队跑一圈,不是每天都起大早了。倒是快临盆的郑婵提醒他,龙司令最重规矩,人家原先可是从未破例的。你现在身为留守司令,这样窝在家里睡大觉不好。
周毅不太理会郑婵的忠告,倒是比较在意三姨太王月蝉的话。娶了郑婵后,周毅与王月蝉接触的机会自然多起来,感觉到这个风骚美貌的三姨太短文识字,很有心计,但总掩饰不住带有风尘之色,搞得他几次差一点忍不住调戏于她。周毅不在意郑婵,而在意龙谦,因为他总觉得自他娶了郑婵后,王月蝉总是有意无意间向龙谦身边凑。龙谦不是好色之人,但他也不是谨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万一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自己跟龙谦算什么呢?另外就是龙谦很讨厌部下在女色上犯浑者,这点老兵们都知道。官军是什么样子周毅并不十分清楚,但像蒙山军这样的响马,全国绝对没有第二支。所以,周毅也不想在这方面栽跟头。
因为年龄的关系,周毅从未称呼过王月蝉姨娘,那个他叫不出口,不过经常有机会海阔天空地聊。王月蝉对蒙山军的历史很感兴趣,而且只对龙谦掌军后的故事感兴趣,几番下来,那段时光发生的故事差不多就全被她掏去了。
王月蝉直言不讳地批评周毅没出息,娶了老婆就像个居家男人一样了。本来你的地位就危险,再像你现在这样,你在蒙山军的地位很快就会被人取代。
周毅很不爱听这个话,“胡说什么?俺现在可是留守营司令。”
“你呀,要不是你娶了小婵,这些话我才懒得跟你说。”
周毅很爱看王月蝉薄怒的样子。一些女人是开心的时候漂亮,而另一些则是生气时好看,特别是她穿了军服的样子更是漂亮,粗布做的军服穿在她身上,硬是穿出了韵味来,“喔,说来听听。”周毅点起一袋烟,笑眯眯地看着王月蝉。
“你没注意吗?你虽然名义上是二当家,但你的作用并不明显,操练靠得是鲁山,后勤倚仗老宋。几次打仗,哪一次你是独挡一面的?”
“论打仗的本事,俺承认比不上龙谦。当初分工,我愿意管后勤一摊子事。”周毅猛吸口烟,然后慢慢吐出来,将烟圈喷到了王月蝉脸上。
“噗噗,”王月蝉一面吹,一面用手扑打着烟雾,“后勤有啥搞头?俺认为啊,军队嘛,还是要靠战功树威信。这次你就应该跟大队走,不应该留下。”
“你懂什么,家里总得有个掌舵的嘛。喔,我可跟你说,别挑拨我跟龙谦的关系。自蒙山整军,俺就甘愿做他的副手,俺承认他本事强。以俺的本事,可不会现在这么兴旺。”
“别好心当了驴肝肺!谁挑拨你和龙司令的关系了?俺是说啊,你应该好好带兵!不要每天钻在小婵屋子里卿卿我我,她已经是你老婆了,逮不着吗?你看人家封营长,天天跟队伍泡在一起,那才像话嘛。我敢说,现在的留守营,你说话肯定不如封国柱管用。”
这却是周毅不爱听的,“胡说!蒙山军军纪搁在那儿,谁敢不听我的命令?再说了,老子在蒙山军当队长的时候,他不过是龙谦手下的小队长,跟老子比?”
“你看你,急了吧?不爱听,人家以后就不说了。”王月蝉看周毅沉下了脸。
周毅确实想起了封国柱因萧观鱼之事与自己争执的情景。蒙山军建军时间短,上下尊卑不严,就是龙谦,也常被下面顶嘴,最多的就是宋晋国,没少因为龙谦花钱的大手大脚与他争吵。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月蝉紧接着说到了郑笃,“你丈母娘一定跟你说了吧?你在兖州的那位大舅子要回来探亲了。现在你们被招安了嘛。我可跟你说清楚,郑笃一定会说到他家的事,你可要立定脚跟!”说完王月蝉扭着腰肢走了。
立定什么脚跟?周毅琢磨着王月蝉的话。老宋到兖州接收军饷物资时,带回了郑笃给家里的一封信。总算知道了郑经逃亡后的一切。而郑二公子也从宋晋国口中知道了家里的情况。除掉家产损失之外,最大的变数就是小妹竟然嫁给了蒙山军的二把手!这是令郑笃深感蒙羞之事。不过退一步讲,小妹嫁给匪首总比让土匪糟践了强。现在更好了,蒙山军被招安,成为了武卫右军的一部,这样令郑笃的面子上更好看了些。曹锟是知道郑家的情况的,曾对郑笃说,看起来龙谦这支响马还是讲规矩的,抽空你可以回去一趟。现在不存在危险了,他们不会加害于你,何况你还是他们二把手的亲戚嘛。
这些事郑笃当然不会写在信上,但确实讲了他会抽空回庄探亲。
王月蝉是担心俺会像萧观鱼一样收回分出去的郑家田土?小看人了吧?自己的命运是紧连在蒙山军身上的,比起半路加入的龙谦,周毅觉着自己与官府的仇恨更深。招安,不过是龙谦糊弄袁世凯曹锟他们的计谋,你当俺不清楚?望着王月蝉的背影,周毅狠狠地将一口浓痰吐在庭院里。
第四节 周毅(二)
郑笃说来就来了。就在王月蝉跟周毅谈话的第三天,郑笃带了一个随从自兖州骑马来到了郑家庄。他拿着曹锟开出的公文,驻张前庄的留守营一连不敢挡驾,派了两名骑兵“押着”郑笃来到了司令部所在地郑家大院。
郑笃的公干是了解勤王支队的情况。根据当初的协定,勤王支队主力远征后,留守部队归曹州镇守使曹锟管辖,曹锟有权力了解这支军队的情况。
留守部队的几位主要首脑接见了郑笃,就在郑经昔日的书房里。以前,这里是龙谦所居之处,现在成了小会议室,重大的事项,几个人就在这里商议。
看着熟悉的场景布置,郑笃几乎流下泪来,但他克制住了,将盖着曹镇守使大印的公文递给了周毅,“兄弟奉曹大人之命前来公干,还望各位配合。”郑笃死死地盯住了周毅,他早已知道小妹嫁给了此人,但是对不上号,现在才算正式朝相。
“唔,请坐。要了解什么事呢?”周毅问。
“无非是贵军的基本情况。有消息说,抱犊崮的匪徒有下山之意,每年秋冬,他们都不大安分。曹锟大人虑及辖地的安危,所以派兄弟前来。”
“抱犊崮在沂州,不在曹州。”邓清华冷冷地提醒。
“哈哈,我看郑先生是公私两便,对不对?”宋晋国打个哈哈,“原先我们是对头,现在不是了。从公而言,龙司令现在是武卫右军标统,跟曹锟大人平起平坐。从私而言,周副司令娶了令妹,我们算是亲戚。就算走亲戚吧,我们欢迎……”
郑笃没想到这帮土匪很精明。抱犊崮确实不是曹锟管辖,要管也是沂州驻军的职责。此番前来,他是私事大于公事,跟曹锟请假时,曹锟很体贴地开了一张公文,既然去,就要有个借口,免得他们为难于你。
“抱犊崮匪徒曾劫掠庄子,此地虽属沂州,但贵军又归曹大人统率,还望理解。”
“好说。既然郑先生奉曹大人之命前来了解我军的情况,再好不过。冬天马上就到了,部队的冬装还没有发下来。另外就是军饷军资,养兵总得要花钱,现在既然归曹大人管,我们就不客气了。”宋晋国说着掏出几张纸,“这是清单,请郑先生交给曹大人吧。”
“冬装怕是要你们自己解决,”郑笃扫一眼单子,“至于军资,当初签署协议,朝廷一次性支付了十万两银两,你们才多少人,还要什么军资?便是曹大人全军军费,一个月不过三万两白银。当初一下子便支付了贵军十几万两银子,这才几个月啊?”郑笃没有接宋晋国递过来的清单,而是盯着周毅看,心想,你这个主事人为什么不说话,却任由几个部下胡说八道?
“我们不管曹锟一个月花多少钱。”周毅终于开口了,“那些银子,主要是我军主力北征京畿的开拔费,皇帝不差饿兵,曹大人既然管着我军,我们不跟曹大人要,跟谁要?”
郑笃稳住心神,和颜悦色道,“你看这样好不好?龙标统带领人马去了北京,至今尚无消息。曹大人惦记的,也就是你带的这支兵了。有多少人,写清楚,我好给曹大人那里争取。”
周毅看看阴着脸的封国柱,“五百人枪,就这个数吧。”
“不,不是五百。”封国柱打断了周毅,“不是五百,是一千!偌大的地盘,五百人是守不住的。龙司令临走有交代,为了保一方平安,招募新兵五百人。周司令所说的,只是老兵数量。”
“没有允许,你们擅自扩军是不可以的。”郑笃的目光盯住了周毅,“我要提醒你们一句,现在你们已是官军了,不能目无朝廷。”
“协议只是说我们不越界一步,并没有说不准招兵。协议的底稿就在我手里,你要看吗?”周毅毫不示弱地回了过去,“招兵也是为了朝廷,若不是我们这支军队,怎么代表山东方面去北京勤王?”
“我看这件事先搁置吧。我会如实向曹大人报告的。”郑笃不想再扯下去了,此番前来,他主要的目的是见到久违的家人。
“也好。郑先生也算回到老家了。不如先去见见家人?他们总念叨你呢。”周毅也不想搞的太僵,毕竟来人是自己的大舅子。
“我看这样吧,周副司令,”宋晋国笑嘻嘻地说,“如果是别人来,我就安排接待事宜了。但郑先生身份不同,我们就不打扰了。”
封国柱、宋晋国、邓清华都告辞走了。郑笃的随从自有安排,周毅陪着郑笃进了内宅,这套院子,原是王月蝉所居,现在温氏和周毅夫妇占了,温氏所居的五间正房中有王月蝉两间屋子,但她很少回来住。
走进月亮门,郑笃一眼看见了立在正屋台阶下大腹便便的郑婵,眼眶立即湿润了,“小妹!”
“二哥!”郑婵的声音也带了哭腔。
“你们先聊,俺还有些事。”周毅觉得,应当给郑笃与家人一点私密的空间。
“他对你好吗?”等周毅离开,郑笃抓住妹妹的胳膊,刚问了一句,看到了走出房门的温氏,“二姨娘……”
“你可回来啦。你爹他……”温氏看到郑笃,眼圈立即红了。
这个场面不那么温馨。逃亡在外的郑经已经去世半年多了,郑婵已为人妇,而且是嫁给了仇人。
等周毅回来,郑笃已换了另一副面孔,“我怎么称呼你呢?叫周司令还是妹夫?”
周毅笑笑,“当然是妹夫了。没想到俺娶了你妹妹吧……”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都是命。只愿你以后对小婵好些。我爹爹临死的时候,心里放不下的,最多的就是小妹了……”
“这个,请放心……”周毅看着郑婵,见她眼圈红红的。
王月蝉的身影出现在堂屋外面,“我说二位,过来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周毅不知道王月蝉亲自下厨了,与郑笃一前一后进了充作厨房和餐厅的东厢,屋子中间已经摆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酒席,卷着袖子的王月蝉说,“食材都是宋科长送来的,他还是很给二公子面子的。他说,二公子回来探亲,他们就不过来打扰了。”
“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大总管最是抠门,平时一分银子也不乱花的。”周毅微笑着解释道。
一帮土匪!见过什么世面?郑笃心里暗骂。
温氏招呼道,“都是自己人,快坐吧。等大公子回来,一家人就团聚了。二公子,你先坐。”
“二位姨娘请上座……”郑笃还是守着礼数。
郑经在的时候,王月蝉和郑婵是没资格上桌的,尤氏虽是妾室身份,但正室空虚,身份便高起来了。温氏被让不过,坐了主位,旁边是王月蝉,郑笃挨着温氏坐了,他旁边坐了郑婵,周毅也不懂这些大户人家的礼数,便坐在王月蝉的下首。
“军中禁酒,不过你难得回来,今儿我便陪你喝几杯。”周毅给郑笃斟上了酒。
“现在蒙山军不是你当家吗?真是想不到,我郑家竟然跟蒙山贼攀了亲戚。不过,小妹她可没少说你的好话。你还不知道吧?龙谦率军在天津倒是跟洋人打了几仗,塘报报到了济南府,据说仗打的倒是不错。朝廷还赏了龙谦副将之职。但队伍已失去联系了,下落不明。”
“怎么会?”周毅大吃一惊。王月蝉和郑婵顿时一脸的惊恐。
“怎么不会?北京早就被洋人占了,西太后带着皇上跑了。十几万洋人云集京畿,哪里是好惹的?我看龙谦八成完蛋了。也好,现在你做主了,这是好事啊。曹锟大人清楚你的身份,很看重你。希望你带好这支兵,将来真的为朝廷效力,挣个大大的前程。”
周毅被郑笃带来的消息打懵了,失去联系?什么意思?
郑笃继续说,“周毅呀,袁大人雄才大略,放眼天下,是继李鸿章那一辈之后朝廷少有的栋梁之才。当初招安蒙山军,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真正进入袁大人法眼,还有很大的弯子要转。龙谦那厮想借着洋人的机会一飞冲天,实实是打错了算盘。现在机会落到你身上了。千万要抓住啊。我看你手下的那几个家伙,还是不怎么跟你一条心啊。”
“你说主力失去消息,是什么意思?他们被打散了?”周毅脑子里全是战友们的身影。
“聂士成听说过吧?那是朝廷一等一的名将,都战死在天津了!十几万朝廷的军队都被打散了,千把人的蒙山军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郑笃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庚子年是个大灾年啊。经此一变,我算是看清了,手里有兵比什么都强。龙谦逞能,带兵勤王去了,走的好,走的太好了!你千万好控制好这支部队,等我跟曹大人那边运作一番,将来换防至曹州,大力整顿一番,你至少会是个正儿八经的管带。千万别再想着与朝廷作对了。你想啊,袁大人是什么人?会一直放着你们不管不顾?”
“袁世凯要调我们离开此地?”周毅压下心底的巨浪,镇静地问。
“是。是有这个打算。我说的抱犊崮就是目标。袁大人会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打下抱犊崮,消灭山东地面上最大的一股土匪,算是给袁大人一个见面礼。袁大人最重人才,有这份功劳在手,将来你前程无量,可比我跟大哥风光多了。”
“那是做梦!”周毅站起身来,“便是我愿意,留守营的将士们也不会离开郑家庄去打抱犊崮的。除非龙司令率主力回来。”
“周毅,你现在可要想清楚了。咱们已是一家人了,我岂能害你?现在京畿局势未定,朝廷蒙尘在外,袁世凯顾不上理会你们这几条小虾米。等他腾出手来,绝不会再留你们在郑家庄折腾了。小妹腹中已怀了你的孩儿,谁是你的亲人,你可要想清楚,别犯糊涂!”
这句话说完,屋里就冷了场。郑婵惊恐地看着丈夫,而王月蝉也放下筷子看着周毅。
周毅仰面看着屋顶,想起了王月蝉的警告,冷冷地对郑笃说,“郑先生,龙谦是我的兄弟,论本事,我周毅连他的三成都及不上。若是没有龙谦,我周毅的脑袋早就被官府取走悬在城门楼子上了。我周毅不会犯糊涂,打不打抱犊崮,离不离开郑家庄,要等龙司令的命令。如果曹锟或者李纯硬要赶走俺,说不得要跟官府再次翻脸!”
温氏急忙说,“你看你们,都是骨肉亲戚,说什么翻脸嘛。快吃菜,吃菜。这些可都是你三姨娘亲自下厨整的。”
“二姨娘,我这不是为了他的前程嘛。”郑笃忍着勃发的怒气。
“二公子,”王月蝉不等周毅开口,“你也别嫌俺妇道人家不明事理。蒙山军打开庄子一年多了,他们是不是土匪,乡亲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听说过有帮助百姓修渠种地的土匪?要说前途,俺觉着蒙山军的前途亮堂着呢。早在过年的时候,龙司令便说过,只要再赢官军一仗,官府便会上门求和。怎么着,应了吧?这边的仗刚打完,龙司令便准备着北上勤王了。你别不信,这是真的,俺可没资格参加蒙山军的高级军议,但你妹夫可是从头到尾参加了的,不信你问他!看俺是不是在说谎?当初便是在蒙山军,包括那个很被龙司令看重的司徒科长,也想不到局势真的如司令所料。你在曹州做着官,耳目明聪,可曾想到洋人会打下京城?没有吧?可龙司令硬是猜到了。以龙司令的精明,就算对上洋人打不赢,自保总没问题吧?二公子,如果你听我一句劝,不如你来蒙山军做事,保准比在曹州的前程好。”
郑笃本来就因为王月蝉穿着一身军服十分的腻歪。二姨娘念及父亲,还掉了一阵的泪,她倒好,自始至终没有说起一句父亲!“我也不怕周毅不高兴,什么蒙山军!不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咱们郑家辛苦数十年积攒的家业,还不是毁在他们手里?如果不是他们,父亲岂会客死他乡?就算这些都不提了,士绅是朝廷倚仗的根本,蒙山军打击士绅,对他们处处为难,不是跟朝廷作对?换做是你,会容忍这样下去?”
周毅正要说话,被王月蝉扯了下袖子,“二公子还是惦记着家业呀。”王月蝉微笑道,“要说家业,我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多了。没错,我家是损失了些金银田土,可是,身逢乱世,那些田土,房屋,金银,都是极不保险的东西。就算蒙山军不来,也会被其他响马惦记着。只要蒙山军壮大,你妹夫在军中的地位就水涨船高,不比那些搬不走咽不下的死宝值钱?蒙山军被招安,朝廷一下子就拨下十几万的军饷,依靠地租,要收多少年?而且,有军队做靠山,小婵和你二姨娘的安全,不比原先更有保证?”
郑笃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此次回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拉拢周毅,使其成为自己的助力。二是看看家人尤其是小妹的情况。如果可以,便将他们接到兖州或者曹州,离开蒙山军的掌控。最后则是商议着将老父的遗骸葬入祖坟,现在是临时性的安葬,但迁坟不是小事,涉及风水问题,找阴阳先生看过了,人家说需要等三年后的清明方可迁坟,这个事倒是不急。在周毅没回来前,他便跟温氏及小妹谈了自己的想法,岂料温氏和郑婵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温氏的理由是小婵临盆在即,不方便挪动。而郑婵则表示她不会离开周毅单独走。瞧郑婵的样子,似乎对夫婿很是满意。而王月蝉更过分,对父亲之死毫无哀伤之意。温氏还哭了几鼻子呢,她根本就没问父亲的情况!不仅如此,更令郑笃难以忍受的是,她竟然公开地参加了蒙山军!你说你一个小寡妇,当什么兵嘛。营中除了营妓,哪有女人嘛。这脸丢的!如果父亲活着,也要被她气死!现在郑家确已败落,成为了郑家庄的笑柄,将来自己也不会像父亲一样回来营造养老的安乐窝了,眼不见为净,先忍下这口气再说。
最关键的是周毅的态度令他失望之至。王月蝉那个骚货还是有些见识的,她说的有兵就有财那是一点不错。本来有一个掌握军权的好机会,蒙山军虽是响马,但战力惊人,将武卫右军从上到下狠狠地羞辱了几回,曹锟大人与他手下的营官们说起来,还是很佩服对手的。龙谦这个大敌身陷京津,周毅掌握留守部队是顺理成章的事,拉出这支队伍来,对官府,对自己,都有极大的好处。可现在周毅的态度,简直就是个没骨气的奴才!
这顿饭吃的没有一点气氛。心不在焉的周毅早早就退席了。而王月蝉和郑婵则使劲打听蒙山军主力的消息。郑笃当然不会去安慰她们了,都是一帮贱人!也好,等龙谦那厮败亡的消息真正传来,看你们怎么求老子吧!
当天下午,郑笃推说公务繁忙,早早便离开了郑家庄。
第五节 江云
郑笃走了,但他带来的关于蒙山军主力在天津失踪的消息还是在郑家庄引起了波动。消息是从两个渠道传出去的,周毅当然会通报封国柱等人,而王月蝉则忍不住告诉了孙娟等。医护所有不少当地参军或帮忙的妇女,这个消息马上引起了震动。
光是一个郑家庄,有多少跟随龙谦出征的子弟?
程大牛急匆匆地跑到司令部,找到周毅,“周司令,听说龙司令他们在京城遇到麻烦了,咱们是不是派兵过去增援?”
周毅正跟封国柱等人商议此事呢,“老程,辖嚷嚷什么!增援?有那么好增援的?隔着上千里地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吧?”程大牛大着嗓门叫喊。
“老程!”宋晋国站起来将程大牛拉进屋子,“老程,你别嚷嚷了,那不过是郑笃胡说八道!你也信?快去跟乡亲们说,没那回事!该干什么干什么!”
“很是。官军没安好心。他们还指望着将咱们支走呢。”封国柱开口道,“你在村子里说话是管用的,子弟们都在外面打国战,千万别乱了方寸。司令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咱们不会吃亏的。”
“老程,郑笃那厮来这里传话就是为了搞乱咱们的阵脚!他还想着让咱们出兵对付抱犊崮呢!说来说去都是想让俺们走!老子偏不走!你去一家家地告诉乡亲们,咱主力没消息呢,别听信谣言。”周毅站起来,“快去。不准乱说,对别的村子,要封锁消息。俺们要商议下军事上的事,这件事除了陈庄主,谁也不准告诉!”
赶走程大牛,周毅决定派人去京城,“要派人去京城打探消息。他们走了三个月了,该有消息了!就这么耗着,心里真是不踏实。”
“副司令说的是。派谁去?”邓清华问。
“恐怕只能你去了。别人不放心。你选两个机灵的,化妆去。”周毅盯着邓清华,“家里的事不打紧。他们那边才是关键的。”
“也只有清华走一趟合适了。你识文断字,俺打仗不愁,干这个,不成。”封国柱说。
“好吧。那我准备一下,明天就走。”邓清华站起身来,看见了急急赶来的陈超。
不可避免地,蒙山军大队的消息传到了陈淑耳中。
“叔,听孙娟讲,蒙山军大队在天津战败了,下落不明。”陈淑急着找到了从郑家庄返回家的叔父。
“别听他们瞎嚷嚷。谁亲眼看见了?”陈超安慰侄女,“打仗嘛,你也经见过了,形势瞬息万变,暂时失去联络很正常。”
这句话龙谦多次讲过,现在拿来安慰侄女了。
“我就是担心……”
“担心也没用!淑儿,心强强不过命啊!若是他们注定要开创一番大业,那么这次去京师勤王,最多不过有惊无险。若是没那个命,咱们就忘掉他们吧。”
“俺不信命。”陈淑倔强地说。
“不信是不行的,冥冥中自有天数……”陈超仰脸看着深邃的夜空,“年轻时我不信命,跟你一样。等你年岁大了,不信也得信……”
“你既然信命,那你觉得,他,他们会怎么样?”
“怎么样不知道,但他不会有事的。”陈超本来准备给陈淑吹吹风,让她有个心里准备,但聊到后面,陈超自己也相信龙谦不会有事了。在听到那个消息时,陈超猛地想起了家乡这一年来的变化,诸般感觉瞬间涌上心头:这一年多的变化太大了,小小的陈家崖,一年来送走多少后生?年轻轻的,便战死在杀场了……连跟了自己三十年,像亲兄弟一样的陈三,都枉死在官军手里,而且死的那样惨。来了多少陌生的面孔?陈家崖这个偏僻的山庄,几十年累计下来也没有来过这么多的生人。带来的不是人口,而是变化,全方位的变化,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变了,又数不出究竟变了多少。
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陈超是想过的,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心变了,原先安定的,如死水一潭的人心被那些人搅乱了,人们变得不安分,甚至骚动,好斗,连走路的节奏都快起来。最为奇怪的是,那些失去了儿子的家庭并不怪这些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外乡人,而是将仇恨记在了官府身上。菩萨畏因,凡夫畏果,如果不是蒙山军打开郑家庄进而占据陈家崖,那些人家的孩子们会老老实实地沿着祖先的足迹,平淡地走完这一生。
那样不是很好吗?陈超很怀念一年前平静的光阴,村子里鸡狗的叫声都显得悠闲安宁。可是,那种日子真的悠闲安宁吗?陈超想起了陈狗剩和程大牛,想起了临县闹起的义和团,想起了成群逃荒的人们,正如龙谦所说,中国正面临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
三千年啊!孔夫子的时代距今不过二千五百年,从现在往前推三千年,推到武王伐纣的时候了吧?西周的建立,给我们带来了礼乐制度,“礼”之运用,成为了规范人际关系最重要的武器,包括儒家推崇的三纲五常。
天不变,道亦不变,我们的祖宗就这样一天天地走过来。三千年未遇之变局?什么意思?难道三千年来形成的礼乐制度全部要崩坏吗?当初陈超确实追问过龙谦,龙谦说,原先我们的威胁总是来自北方,汉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金与蒙古,一直到后金灭亡了大明。现在呢?北方的威胁没有消除,海上的危险更大了,你能想到区区数千西夷,便能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并一路打下京师?你能想到有朝一日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拜起了洋神?自打西方实现了工业革命,世道就变了。这一百年创造的财富,比原先所有朝代的总和还多!我们是农业社会,注定要被那些实现工业化的国家打败,除非我们也搞工业化,而且比他们搞的还好。
工业化是什么,龙谦是跟他聊过的。他既听不懂,也不信。但世道正在变,变得他看不懂了。
“淑儿,周毅他们已经商量了,要派人去京城找龙谦。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了。你不要担心了。”
“那好极了。我要跟他们去。”
“胡闹!带你一个女儿家,不是添乱吗?郑笃说了,京城已经被洋人占了,连皇上和太后都跑了……”
“他们跑不跑和俺有啥关系?俺是要找到他,只要他没事……”陈淑扑闪着的大眼睛中带着泪花。
陈超不落忍斥责侄女,只能劝慰,“这一路山高水险,邓科长带你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你没听说吗?京师一带的洋兵足有十几万了……你别哭,让我想想。”陈超看见侄女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心软了。
倒没让陈超为难多久,第二天一早,司令部派人将他叫到了郑家庄,走进当初龙谦当初所住的堂屋,陈超一眼看见了一身绸缎贵公子打扮的江云。
“江云!真的是你?司令回来了?”陈超大喜。
“陈庄主安好,”江云微笑着站起来,“司令护送朝廷去了太原,他一切安好。”
“江云,你将司令和大队的情况跟陈庄主再讲一遍吧。”周毅笑眯眯地。
“不用了,知道大队没事就好了。”陈超顿感一身轻松,“你是从太原赶来的?”
“不,俺是从山西走河南,从归德府过来的。”江云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蒙山军大队的情况讲了一遍,讲到惊心动魄处,陈超几乎要惊呼了,“这么说,司令被朝廷派到了京师?要跟洋人讲和?”当然,江云略去了北京打劫王府之事。
“是,我并未见到司令。他和司徒均回太原了,也许现在已经在北京了。奉参谋长之命,我从北京去太原,直隶一带很不安静,保定府还被洋鬼子占着。到了娘子关找到咱大队,鲁山大哥派我回山东接大卫去北京,我跟王之峰张小丁商议,还是绕一绕路吧,于是走上党入河南,拐了个大弯子才回来。”
江云没有告诉陈超他与两名部下身上带着六千两黄金,这些钱是给留守部队的经费,大约折合白银九万多两。在陈超到来之前,江云已将鲁山转达的龙谦的指示和黄金交给了周毅和宋晋国。看到留守营一切正常,也让江云放了心。
“昨天郑笃来,说大队在天津被打散了。害得大家担心的要死。正准备派人去京师呢,你回来了!好,太好了。大队都好吧?他们啥时候回来?”陈超继续问。
“咱们主力确实在天津打了几场恶仗,伤亡很大。不过仗都打赢了。对了,关于伤亡情况,先不要对外面讲,免得乡亲们过分担心。不过营长以上的军官们都好,没事。现在主力分置两处,宁参谋长,王营长他们带着一部分兵力还留在北京,等待时机转移出来。鲁山、冯仑他们带其余部队驻守娘子关,招募新兵,抓紧训练。听鲁山说,对局势发展,司令已有通盘的考虑。司令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家里了。看到你们都好,司令就放心了。陈庄主,司令有一封信转交你,你跟我出来吧。”
陈超跟着江云出了屋子,江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司令托鲁山转给你的,很重要。你要照着信上的吩咐去做。钱不用发愁,找老宋要便是。我带回了不少呢,都是金子。另外,这两件洋玩意,是司令在战场上缴获洋人的,送给大小姐,你给她吧。”江云摊开手,是一个银质的怀表和一枚金灿灿的十字架。
“给淑儿的?”陈超拿起那个十字架,“真是金子的啊。”
“是啊。”江云笑眯眯地,“留着给大小姐玩吧。”
“这个,你还是亲自给她吧。她或许要跟你打听些事。”陈超摇摇头,将十字架还给江云,取出没封口的信就着朝阳读起来。
“什么?找一个稳妥的人,还要是读书人,去敦煌?甘肃敦煌?敦煌在哪儿?什么是莫高窟?”陈超被龙谦的信彻底搞糊涂了。
“俺也不晓得。”江云依旧笑眯眯的,“不过,既然司令这样安排了,一定是大事。这件事可就靠给你了。”
“你呢?还要回去?”
“当然。我这次要带大卫走。”
“陈庄主,你们说完了吧?”邓清华出来,“咱们商议下吧,江云回来的巧,不然,我也就上路了。你没吃饭吧?等咱们商议过了,一起吃。”
周毅、封国柱、宋晋国、邓清华、江云以及陈超闭门开了个会,周毅主持,“现在好了,咱们知道了大队的情况,也就放心了。因为怕路上不安全,司令的话是由鲁山转达给江云的。山西与北京的联系已经沟通,江云回来,咱们这边的情况将由江云带回去。对,就是建立交通站,这件事,本就是你情报科的事,我就不具体过问了,需要人手,你抽调便是。”周毅对江云说。
“是。”江云依着军规,立正答道。不过他穿着长袍马褂,看上去很滑稽。
周毅摆摆手,让江云坐下,“司令认为,眼下,袁世凯不会对咱们动武,但也不能大意。抱犊崮咱们是不去打的,咱不给官府当枪使。所以,根据地的主要事情就是加强军事训练,以防万一。这件事我和国柱、清华负责。司令转达的关于优待军烈属,建设根据地的事情,老宋你和陈庄主商议着办。咱就一个目的,等司令带大队回来。”
“没错。就是这样。”封国柱搓着手,“打仗的事情归我们,其他的归你,”他伸手在宋晋国背上拍了一掌,“我建议抽调些武器,将各村的保安队组织起来,成立一个营,专门负责守卫。留守营不再担负守卫各庄的任务,集结起来专门对付突发情况。”
“我同意老封的意见,现在几个连分置数处,很不利于应付。”邓清华道。
“行,成立一个后备营,谁当营长好?”周毅问。
“我建议由盛光干。这批新兵训练他下了大工夫。”封国柱答道。
“可以。就让盛光代理营长。”周毅点了头。
“周副司令,你们议军务上的事,俺就不参加了。司令交代一件特别的事,我得去找个合适的人。”陈超站起来。
“行,要钱要人,你说话。”周毅也站起来。
“钱是要的,但人嘛,得我找。”陈超笑笑,走出了堂屋。朝阳照在陈超脸上,他舒坦地眯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来之前的担忧全部消失了,伤亡重他不担心,只要龙谦好好的,蒙山军就活蹦乱跳。
第六节 袁世凯
陈超回到家里,没见到陈淑,倒是尤氏关心地问,“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非也!这回是好消息。龙谦他们没事,还打了大胜仗,捉了一个英国大将军,朝廷已封他副将了!”
“副将?副将是啥官?”
“你不懂。在武将里算是不小的官职了。淑儿呢?”
“她听说你去了郑家庄,后脚就跟过去了。你没见?”
“哦,大概找江云了。没事,由她吧。”陈超笑眯眯地回到自己书房,坐在椅子上随意翻着桌上的诗经,脑子里想的是龙谦信上所说的事。
龙谦要他选一个文化人,配两名助手,带五千两银子,前往甘肃敦煌,从一个姓王的埋汰道士手里接管一个什么莫高窟。
什么是莫高窟?里面有武器吗?为什么要找一个文化人?陈超沉思着,龙谦办事越来越看不懂了,身处危境,竟然回来安排这样一件事……龙谦在信上说,此事事关重大,干成了,必将青史留名。
什么样的事能青史留名?此番救了朝廷,一路护送着太后皇上从北京到了太原,他肯定要留名了。但莫高窟有什么重要?为什么如此重视?想了半晌,他想起了郑家庄最早投了蒙山军的罗秀才。喊过儿子小志,让他去郑家庄请罗同秀来。
罗同秀很快就来到陈府,两人寒暄毕,陈娴奉上茶来,陈超开门见山,“罗兄,有一件事,想请你辛苦一趟。”
“越之兄玩笑了,小弟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你什么忙?”罗同秀本来是第一批进入自治委员会的,算是这个组织的元老,但后来基本上不管事了。老兄书生气太重,与泥腿子们打交道的本事显然不如程大牛们更直接见效。
“龙司令在京津大败洋人,受到朝廷的嘉奖,被授予副将。龙谦写了信来,让吾物色一个靠得住的读书人去趟甘肃,这个差事,非你莫属。”
“喔,这下子好了,官府再不会攻打咱们了。你说,龙司令要我去甘肃作甚?”
“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你不说啥事,我怎么知道办得了办不了?误了司令的大事,不是玩的。”
“有这个想法就一定能办得了。吾跟你说,此事龙谦甚为重视,你的辛苦费为这个数。”说着,陈超伸出了一只巴掌。
“五十两?”罗同秀大着胆子问。
“什么五十两?五百两!”
“真的?给我五百两?”罗同秀惊呆了。五百两对于山村秀才可是一笔巨款,罗秀才正思忖着返修自己的祖屋,计算下来要四五十两银子,硬是拿不出来。如果有这笔收入,别说返修,连厢房、院子重改也足够了。甚至连儿子娶亲也不愁了。
“哈哈,瞧你那副德行。莫不是准备拿了这笔银子去捐官?”陈超打趣道。
“捐什么官啊,我算是看透了。好吧,我答应了。你说说是什么差事?”
“甘肃往西,有一座古城敦煌,城外有一座叫做莫高窟的,现在由一名姓王的潦倒道士看管。你去给他一笔钱,让他滚蛋。将这座莫高窟接管下来。简单吧?”
“这叫什么事?俺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而且,那个道士凭什么听俺的?”
“凭银子啊。那个王道士不是问题,你给他一笔钱,他就会乖乖地离开。至于路远不安全,你放心,有人保护你去!蒙山军会派两个兵做你的随从,一路护送你到敦煌。然后也留在那里陪你。那个地方很偏僻,没有人管这些烂事。你就说你喜欢研究古建筑,可以花些钱拜访下当地的官府,取得他们认可。最关键的,是看好那些石窟,不要做任何的改变。更不要让人破坏。”
“这个……”
“罗兄,此事龙司令甚为重视。若非此地暂时离不开,吾当亲为之。放心,也就是一半年的时间。龙谦率军回来,会派人接替你。至于银子,会给你足够的银两办事,你放心吧。”
“吾会给你带两千两纹银和白两金子,充作你此次办事的经费。路上及去了的花销,一应由队伍上开支。你那五百两银子,现在就给你,留给家里。等你回来,买地起房,干什么都由你。而且,办好了,龙司令另有奖赏。”
“真给我五百两?”
“吾岂能骗你?”陈超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准备下,明儿就启程吧。龙谦信上说事情急,晚了怕生变故。你走后,家里的事情,我会尽心照料。放心好了。不过,此事要口紧些,连你家里也不要告诉,就说吾请你去趟西安好了。”
“行,那我回去准备下。”罗同秀屁颠屁颠地去了。
陈超觉得找罗同秀干这件没头脑的事是合适的。打发走了罗秀才,陈超又去了郑家庄找到周毅,让他看了龙谦的信,然后请他派两个稳妥的士兵和三匹牲口,保护罗秀才西行。
“司令这是搞啥的名堂嘛。好吧,我从警卫排找两个老兵给你。银子要多少,你去找老宋取便是。”周毅也搞不懂,但信确实是龙谦写的,没有疑问。周毅现在心情很好,蒙山军大队无恙,龙谦还获封副将之职,一切都很令人高兴。
第二天,罗同秀便带了两个士兵,穿了便衣,骑了骡子,朝邹县方向去了。
袁世凯跟紧了南方三督,与朝廷公开唱了反调,心里也颇为不安,几次后悔,但已经来不及补救。他并不认为蒙山军出征京畿就能两面讨好,蒙山军战败覆亡,朝廷不会领他的情。蒙山军获胜立功,这支曾令他蒙羞的响马的历史注定会被翻出来,朝廷说不得更要耻笑于他。他资历上比不得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又有戊戌年的那出事横在慈禧心头,真正成为慈禧的心腹还差的很远。虽然他想尽办法走奕劻和荣禄的门路,也想着在山东大展身手,做出一些令朝廷刮目相看的政绩来,但偏偏遇上这支蒙山军,几次三番地败于其手,损兵折将,连自己手下的头号大将王士珍被俘了。
招安并派遣龙谦勤王,何尝不是存着借刀杀人的目的。他当然想彻底剿灭这支土匪,但自三路围攻失败后,袁世凯清楚,这支土匪不寻常,即使竭尽全力达到目的,自己的武卫右军也伤筋动骨了。
袁世凯是当前朝廷对武力认识最到位的大臣。从自己的叔祖袁甲三算起,到自己目前辛苦打拼的功业,靠得是谁?一句话,就是身后的军队!特别是小站数年殚精竭虑的练兵经武,让他意识到一支忠于自己的强大武装对于自己的意义。没有了军队,自己就是朝廷任意摆弄的棋子,没有一点反抗的本钱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袁世凯不愿意再与蒙山军血拼,所以走了招安之路。龙谦自愿带兵勤王,那好得很!所以袁世凯才委托徐世昌雷厉风行地招安蒙山军,要银子?可以。要军械?尽量满足。
袁世凯不是没有想过龙谦耍滑头,拿了军械和银两后乘机逃逸,流窜他方。是唐绍仪给他打了包票,说龙谦统领的蒙山军绝不会如此,唐绍仪甚至自告奋勇,充当监军一路监督蒙山军走上勤王的战场。
后来唐绍仪真的那样做了。这个十二岁便选作满清第一批公费留洋的神童还是颇有血性的,真的跟着蒙山军主力去了天津。
关于蒙山军西沽血战的战况就是唐绍仪带回来的。那一仗结束,唐绍仪便应龙谦的要求离开了蒙山军取道返回了济南。将蒙山军的战果报告给了袁世凯。唐绍仪目睹了西沽血战,自然没少说蒙山军的好话。
唐绍仪的态度让袁世凯有些不满,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唐绍仪刚回来,朝廷的第一封塘报也到了济南。表彰了勤王支队在西沽的战功,封龙谦为副将,这令他深为尴尬。
袁世凯对龙谦的行为深为不解,一支响马,且不说他们如何痛击洋人,关键是他们的行为令袁世凯迷惑万分。他们为什么要与洋人如此拼命?一帮打家劫舍的土匪,他们知道什么大义?懂什么国家民族?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舍生忘死地与洋人拼杀?那个被徐世昌、王士珍及唐绍仪交口称赞的龙谦难道就不怕自己的部队被打光?
袁世凯后悔没有在蒙山军途径济南北上时见一见这个龙谦了。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按说王聘卿,徐卞五及唐少川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了,竟然都对其赞誉有加。
他跟徐世昌密谈了数次。
袁世凯密切关注着京畿战事,北京陷落,朝廷逃亡的消息他都知道了,但没有了蒙山军的消息。按唐绍仪所说,蒙山军将继续战斗下去,或许他们真的撤进了北京?与攻城的联军血战而亡了?这倒是不坏的结果。如果龙谦主力败亡于外,留在沂州西面大山中的小股留守兵马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了。手下吃了败仗的几个将领,都有复仇之意,尤以李纯为甚。倒是最早吃了龙谦亏的曹锟比较大度,认为人家现在去打国战了,抄人家老窝有些不仗义。袁世凯当然不允李纯提出的乘机剿了匪巢的计划,不是将归顺朝廷的那帮土匪当作了自己人,也不是像曹锟那样傻仗义,而是情势所禁。龙谦所部竟然在天津大败洋人,还捉了一名英国中将,受到了朝廷的高度关注。这个时候对其老窝动武,不合适。
但袁世凯不允许在他的治下存在这么一股军事力量,所以,才有了调蒙山军留守部队南下打抱犊崮的想法,这个想法尚未进入实施阶段,局势再次一变。袁世凯获得准确的消息,龙谦竟然保护着朝廷一路跑到了太原!还在娘子关与洋人打了一仗,将洋人赶出了关城,保卫了朝廷的安全。
太原的消息传来后,袁世凯感到问题严重了,龙谦肯定见到了太后,蒙山军是什么武装,朝廷一定清楚了。自己玩出的小伎俩估计已彰示于朝廷面前了,这很讨厌。他一面派人向太原送去了银两以示孝敬,一面紧急召集身边的几个助手谋士商议。段祺瑞、冯国璋、徐世昌、唐绍仪及王士珍都参加了。
“芝泉,你说说?”袁世凯先问段祺瑞。
“也没啥了不得的。这次京师的几支部队都打光了,放眼天下,自甲午以来所练的几支武力,只剩了咱们,朝廷还得靠大人。”
“嗯,”这个袁世凯是想到了的,他将目光转向徐世昌,“卞五大哥,对眼下的局势,你怎么看?”
“慰亭是担心占了北京的洋人?”徐世昌将塘报放在桌子上,“不过是和谈而已,仗是打不下去了,朝廷不是调李少荃北上了吗?不外是割地赔款而已。”徐世昌明白袁世凯的心思,“洋人占不了中国,捞些好处,最终还得退走。他们不会动太后的,当今天下,除了太后,怕是无人统领局面。”
“洋人不会乘机逼太后还政于皇上吗?要知道洋人几乎都是支持皇上的。”说话的是冯国璋。
“有这个可能。毕竟太后是主战的,这个可瞒不过洋人。北京这几个月搞的乌烟瘴气,端郡王一伙公开杀洋人,攻使馆,洋人的脾气,不报复是不可能的。端郡王背后站着谁,洋人一清二楚。年初若不是洋人施压,皇上怕是挪位子了吧?”唐绍仪道。
“少川说的有理。大人不妨派少川去探一探德国人和英国人的态度。”冯国璋道。山东驻扎着德军和英军,各自有所谓的总督驻在胶澳和威海。
“聘卿,你的看法?”袁世凯注意到王士珍一直低着头。他自被释放回来后,情绪很低沉。
“朝廷的事,咱们插不上手。”王士珍抬起头来,“依我之见,朝廷经此一难,威信扫地了,但大清立国二百余年,根深蒂固,还不至于到了亡国地步。大人不妨尽量做出姿态,让朝廷记住大人的恭敬。眼下最捷径的,莫如将蒙山军彻底拢入大人袖中。”
“唔,聘卿的意思是?”
“龙谦此次救驾,已立下不世之功。将此人彻底拢在麾下,大人不仅得军事上的一大助力,便是朝廷那边,也有偌大的好处。”王士珍道。
“聘卿兄所言甚是。”唐绍仪很兴奋,“京畿一带,前军,左军纷纷吃败仗,唯独我武卫右军大放异彩,必然引起朝廷的关注。抚台大人应当派人去郑家庄宣慰一番,令其不生异志。”
“异志?聘卿认为,那龙谦会真心投靠于我?”
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呀。王士珍在心里叹口气,“大人明鉴。龙谦所部,绝非一般的响马,此子目光远大,见识超群,若是大人真心相待,为何舍弃明主?”
“你们认为呢?”袁世凯问其他人。
“朝廷会如何安置龙谦?难道会放他回来吗?难道不会借机培育一支忠于朝廷的武力吗?大家都看到了,京畿武力残破,总不能没人保卫京师吧?”段祺瑞道。
“所以才要抚慰于他。”徐世昌开口,“聘卿说的是。绝不能让龙谦所部离开大人的势力范围。绝不能让朝廷全力培育一支取代大人的武装。山东匪患严重,尤以鲁南为甚。而鲁南地瘠民贫,养兵不易,不妨上折子将其调回山东,让其剿匪为好。另外,我再去一趟郑家庄吧。若是他们诚信投靠,咱们也可以不计前嫌嘛。”
“唔,甚好。就按卞五兄的意思办吧。少川帮我写一道折子,多说说龙谦的好话。嗯?”袁世凯做了决断。
“明白了。”唐绍仪领命。
上部 第二卷 血火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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