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师




第一节 赵舒翘
  现在,让我们将目光离开鲁中南的山窝窝,朝北,越过冰封雪覆的华北平原,注视到耸立在燕山脚下的一座雄城吧。
  打开世界地图,在东方大地上,刻画着两道伟大的工程,一是蜿蜒起伏、横贯东西的万里长城,另一个则是晶明平直、纵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大运河的北端,便是读书人口中的京师。
  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北京。它是明清两代的都城,以一条中轴线纵贯南北,皇宫位于全城的中心。城池宫殿、坛庙苑林、衙署寺观、市井民舍,都在中轴线两侧对称展开,格局严谨,主次分明。它的城垣,由宫城、皇城、内城、外城,叠次分为四个方阵,本来设计的都是方方正正,但由于财力问题,外城未能封为方形。整座城市呈封闭式,层层相套,等级森严,界限分明。
  自公元前十一世纪以来,截止于当今,北京已十次为都,这就是蓟、燕、前燕、大燕、刘燕、辽、金、元、明、清。
  庚子年即将到来,这个注定给京师带来惨痛记忆乃至深刻影响几代中国人心路历程的年份,对于一般的市民,并没有显示出它的不同之处的任何预兆。随着太阳的升起,京城的大街小巷开始热闹起来。西北地区的山货从城北的德胜门运进来,在集市上已经堆积如山。口外肉质鲜美的羊,因为冬季里的没一天都要大量消费而塞满了交易市场。正阳门外的商业大街上停满了客货混载的骡车。当铺和钱庄的绵门帘掀起的时候,檀木柜台的古旧气味和炭火的暖气飘散到街上。能同时供应满汉菜肴的饭铺营业了,小伙计在门外大声地拉客。身裹满族和汉族绵装的女人们溜达在隆福寺的杂货摊位前。老字号的零售商店开始雇佣西洋乐队进行大减价的宣传。色情业集中的前门附近的八大胡同里,挂着被冬季的寒风弄脏了的彩灯……下层的人们在谋划着自己的生活,上层的官员们私下议论着皇帝的病情——据说西洋大夫都被请至瀛台为皇上瞧病了。而所谓的士人,一般指文人,正在暖阁中集句……古老帝国的首善之地,弥漫着带着腐烂气味的安详。
  龙谦猜的不错。京师那些可以决定这个老旧帝国前途命运的大人物们根本无暇顾及鲁南一股漏网的土匪在山区闹出了“事迹”,因为这些大人物们遇到的麻烦事比官军进剿失败一事重大的多,复杂的多。
  当然,关心此事的大佬还是有的,比如新进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赵舒翘。
  自清世宗胤禛设立军机处,中国二千年的封建史上皇权达到了最高峰,一举超越了废除宰相的明太祖。明代虽废宰相,但仍设内阁,阁臣就是事实上的宰相,比如张居正,大权独揽十余年,才能改革税制,造就中兴之局面。清代沿袭明制,至雍正朝而设立军机处,皇帝独揽军政大权,军机大臣成为了事实上的宰相。进入军纪的汉大臣,实际已是位极人臣。
  因为赵舒翘的小妾荷仙在一年前回乡省亲时被蒙山强人所劫,虽然在交付赎金后将人放了回来,但还是被逼自尽身亡了。礼教就是这样,像她那样的女人被强人所掠,贞洁难保,即使强人只为钱财,小妾的贞洁也毁掉了,赎回来是为了老爷的面子,死便成为她唯一的出路。
  如果将帝国的官僚阶层比喻为一座高山,那么,赵舒翘已经立于巍峨的顶峰了。剿灭蒙山贼寇让赵翘舒大人出了一口郁在心间近两年的闷气。小妾的仇算是报了,自己的面子也挽回了:蒙山贼大头领孙德旺及几位主要的头领的人头已经被袁世凯派人送至京师,作为向京师报捷的最主要证据,也作为蒙山贼覆灭的铁证,至于极少数流亡的毛贼,朝廷不会在意了。
  为此,赵舒翘欠了袁世凯一个人情。何况,袁世凯做事极为漂亮,冰炭敬是最高的,面子上更是没得挑剔。
  但最近赵舒翘听说蒙山贼并未覆亡,他们杀出了蒙山,流窜到了鲁南山区继续对抗朝廷,而且一连两次击败了李纯的进剿大军。
  这件事令赵舒翘极为震惊。多山的中国多土匪,但能击败官军的就不多了,能够击败袁世凯武卫右军的就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如果袁世凯一手训练的小站精兵都不是对手,这股土匪真该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了。
  但关于鲁南战事的奏折被压下了,并未送达御前。显然,袁世凯在军机处有人,买通的并非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
  欺上瞒下是官场通例,每日间如山的奏折堆满了军机处,每件事都奏报太后是不可能的,太后虽然身体康健,但毕竟是六十多的人了。一件剿匪失利的事件可大可小,不报直接批复也是可以的,但赵舒翘坚信这里面有猫腻。
  礼亲王世铎是军机领班,实际上不管事,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息事宁人的老贵族,不会是他。协办大学士,汉大臣王文韶更为圆滑,此人在官场起起伏伏多少年,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负责任,更不会是他。何况兵事与他无涉。刚毅,协办大学士,一个平庸但自以为聪明的满族官员,但未听说他和袁世凯有什么交情,不像。启秀,满族,军机大臣,礼部尚书,这件事不归他管。最后只有荣禄了,文渊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武卫五军总节制荣禄是老佛爷的真正心腹,又是分管军事的,肯定是他。
  赵舒翘当然不会忘记去年的那个传言,袁世凯关键时刻把握住了自己,在荣禄的帮助下不仅摆脱了康党的嫌疑,而且还升官了。
  一定是荣禄帮助袁世凯压下了这件事。
  赵舒翘不准备与荣禄作对,隐瞒袁世凯战败的消息也没有损害他的利益。目前,赵舒翘最头疼的事是越来越严重的拳民问题。爆发于山东但蔓延于直隶的拳民问题已经成为危害帝国的大问题,何况,牵涉到了另一件大事,即皇帝的废立问题。
  在从前,朝廷对拳民的态度基本是镇压,这也是行事严酷的袁世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的主要原因。但在进入光绪二十六年时,朝廷对拳民的态度迅速地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由原来的防范镇压变成了支持。
  原因对于下面的官吏们是吃不透的,但赵舒翘心知肚明。盖因执掌大清权柄数十年的太后有意废黜当今皇上,而洋人却坚决地支持皇上,那么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盟友了。打出灭洋口号的义和拳民们一瞬间便成为了朝廷所凭恃的力量了。
  难怪原山东巡抚毓贤受到太后的格外垂青,甚至打赏了一个亲手书写的“福”字。太后虽为女流,但写得一手好字,极少有太后手书流传于世。被免职的前山东巡抚毓贤在进京陛见后能得到太后手书的赏赐足以说明了问题的一切:曾大力支持山东义和团的毓贤将重新获得朝廷的重用。
  因为身在军机处,消息自然灵通,毓贤已经内定出任山西巡抚了。
  毓贤是个酷吏,或许要算大清朝历史上数得上的酷吏,这个人并非庸官,当曹县县令时勤政事、励操守、不贪污受贿,颇得治下民众爱戴。唯一的缺点就是用刑严酷,杀人一脸平静,跟杀鸡差不多,因此获得了“屠户”的外号。
  毓贤深恨洋人,将国家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洋人,因此才有对山东义和团的纵容。据说义和团这个名字还是毓贤取的。而义和团也顺杆爬,在他们的旗帜上绣上了毓字,表明他们得到了官府的支持。
  为什么支持义和团?就因为义和团烧教堂,杀洋人。毓贤因洋人的抗议而被朝廷革职,而太后对毓贤的启用说明了朝廷政策的转变。赵舒翘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赵舒翘梳理着乱麻般的政局,表面是对拳民的态度问题,核心却是废帝问题。目前,大清帝国的行政中枢,军机处的六位军机,刚毅和启秀是公开支持义和团的,而自己,则是反对义和团的。世铎和王文韶从来就不明确表态,而最关键的人物荣禄,赵舒翘认为他是清楚义和团是一群什么玩意儿的,但这位老奸巨猾的家伙深藏不露,根本不表示自己的意见。
  戊戌之变后,赵舒翘就清楚光绪帝的龙椅已经坐不稳了,如果没有“围园”一案,慈禧或许可以再忍忍,毕竟维新也是为了富国强兵。但煽动袁世凯新军围园,就彻底突破了老佛爷的底线。换做自己,也忍不了。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受了甲午之辱后富国强兵的心情太操切了些。皇帝无后,新君只能从近支皇亲中选,但老佛爷选中端郡王之子,实在有些让人无语。
  载漪被授予端郡王的封号,本来是一个笑话。
  载漪,满族,宣宗道光皇帝第五子惇亲王的次子,是慈禧的侄子,与光绪是堂兄弟关系。承袭的是瑞怀亲王绵忻之子奕志死后的爵位,即使当上了郡王,也应该按照绵忻的爵号封为“瑞郡王”,但是,文件竟然写错了,将“瑞”,误写为“端”,皇帝也糊涂,朱笔一画就准了。帝言既出,便是成法,瑞郡王就此变成了端郡王。搞得瑞怀亲王一支竟然被“国除”了。
  赵舒翘身在中枢,对宫闱秘事多有耳闻。载漪之子之所以被选为储君,是因为载漪的福晋(夫人)与慈禧的关系甚为亲密,到了可以在慈禧的轿子前晃来晃去,不时与太后窃窃私语的地步。而载漪,在赵舒翘眼里就是个狗屁,尽管他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兼虎神营总兵,与胞兄惇郡王载濂、胞弟辅国公、禁卫军右翼总兵载澜一道掌管着京畿部队的军权。
  如果载漪成了太上皇……赵舒翘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第二节 光绪与慈禧
  皇帝是帝国理论上的主宰,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但在当下,皇帝形同囚徒,执掌帝国权柄的是太后叶赫那拉氏。
  叶赫那拉是咸丰帝的贵妃,生育了咸丰唯一的成人儿子,即同治皇帝。可能慈禧过于强势,导致同治与生母的关系一直不好,关系甚至不如嫡母慈安。同治是个短命的皇帝,十九岁就死了,无后。无奈只能选了近支皇亲,咸丰的七弟醇亲王的儿子为帝,即现在的光绪帝。四岁即被抱养宫中,算是承继了咸丰的香火。
  光绪之于慈禧,算是血缘很近的晚辈,他是慈禧丈夫的侄子,又是慈禧的嫡亲外甥。光绪的生母,就是慈禧的胞妹。
  关于光绪与慈禧的传说很多,主流传说就是光绪极为惧怕慈禧,这个名义上极为尊贵的孩子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很惨,严重缺少关爱。甚至将他的师傅翁同和视为亲人,只有被翁同和抱在怀里,小皇帝才能安然入眠。从同治皇帝到光绪皇帝,可以折射出慈禧的性格,那是个严重缺少母性亲情的女人。
  终于熬到了亲政的年龄,在中外舆论的压力下,慈禧不得不归政光绪,但最高人事权一直握在手里——三品以上大员的任免必须慈禧点头。通过这个,慈禧仍然掌控着朝局。
  戊戌变法是光绪与慈禧真实关系的一次大暴露,光绪的确希望通过一次较为彻底的顶层改革,真正摆脱慈禧的羁绊。所以,康有为官制改革的方案对他一谈,立即打动了他。光绪实在是对慈禧的那些亲信烦透了,他急切地想建立自己的班底。但权力的秘诀就在于人,长期的闲置,使得光绪几乎没有可用之人,当慈禧在百日维新前免掉了翁同和的职务,光绪更成为了光杆司令。实际上,所谓的帝党,根本就是虚构的政治集团,以帝党首领翁同和为例,这位老官僚根子上就是一书生,在中枢多年,没有形成有实力的政治班底,自然不能给他的学生以实际上的支持。所以,光绪才不得不借重公车上书形成的舆论氛围,依靠康粱几个狂生去推动帝国的政治改革……
  光绪失败的真正原因在于没有取得慈禧的支持。他内心太痛恨慈禧了,根本没有认清形势。骨子里将慈禧当作了改革的绊脚石。发动政治改革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就是富国强兵!这一点,其实慈禧是赞同的。甲午之败,巨额战败赔款和国土的沦丧,已经危及了大清的统治。已经掌握了国家最高权柄的慈禧一样希望国家强盛,一样希望延续大清的统治直到永远。光绪正确的作法是想办法取得慈禧的支持,但他做不到这点,因为他在公开的理由下,真实的目的是为了夺回被太后霸占的权力,所以才演变成大家看到的结局。维新失败了,六颗人头在京城西南的菜市场当众被砍了下来,而他们的首领康有为和梁启超在外国人的全力帮助下逃到了日本,成为继孙文之外的另一股反朝廷势力的源头。而事件的主人公光绪皇帝,则被慈禧关进了瀛台,一个天然的监狱之中。
  无数披上了华丽外衣的变革其实是权力的角逐。
  戊戌事变的真相仍有无数的谜团未解。但事件对于慈禧的刺激是严重的。所以,慈禧从“交权”后一直闲居的颐和园突然返回皇宫,斥责光绪忘恩负义——竟然准备策反军队危害于我!所以,慈禧骂光绪道:痴儿!没有我,焉有尔!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光绪是她选定并扶持上位的皇帝,而是说,如果杀了我,你能控制住局面?一样得完蛋!
  慈禧深为痛心,决定换皇帝了。
  戊戌政变后,光绪皇帝被关在形同监狱的瀛台——西苑三海中南海中的一个孤岛,有一座吊桥与岸相连,吊桥拽起,就成为真正的孤岛,别说有人看着,即使没人管,就光绪帝的那弱不禁风的体格,想游上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没有发现皇帝会水的记录。
  孤寂的岁月里,光绪学会了修西洋钟表,这些钟表是西洋人送给皇帝的礼物,琢磨的久了,皇帝竟然掌握了原理,一些钟表停了,皇帝竟然能将它修复的走动起来。光绪迷恋上了钟表,其中或许有更深的含义,那就是他迷恋上了时间。慈禧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他嫡亲的姨母,年纪比他大的多,他不信自己熬不过那个女人。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光绪改革的目的是富强国家,理论上自然与势力深入中国的列强会发生冲突。但实际上,列强却在支持光绪。就像支持主张革新以富国强兵的康有为一样。而站在了革新对立面的慈禧,却成为了列强反对的目标。
  东城的贤良寺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寺庙,虽然它的外观看起来与遍布全国的佛寺没什么不同。但在眼下,这座寺庙却是大清帝国的一处极为敏感的所在,它是供外省封疆大吏进京时暂住的旅馆,也是家眷在外地但本人在京的大官们长期当作官邸的地方。
  贤良寺里,住着大清重臣李鸿章。
  就算是民智未开的满清,李鸿章的大名在帝国怕是无人不晓。
  有关李鸿章的故事,足足可以写一本大书。这位大清名臣一生的业绩大致可以分为三段,第一段是追随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建立取代湘军的淮勇,也就是同光年间大清朝的基本武力——淮军。第二段是搞洋务,担当了名副其实的洋务运动领袖,建立了北洋海陆军和一批现代工业、交通、通讯基础。这两段算是李鸿章光彩照人的人生历程,但如今,这位被骂做“李二先生是汉奸”(李鸿章行二)的重臣,切切实实地进入了举步维艰的第三段人生。
  甲午之战和次年的马关条约签订,标志着满清洋务运动的彻底失败。为平息物议,朝廷不得不将主持对日谈判的李鸿章免职。但主持朝政的西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李鸿章不过是代朝廷受过。所以,第二年,慈禧便命李鸿章为全权大使,以庆贺沙皇登基为由,出使欧洲诸国,一走就是半年多,在德国,他尤其受到了礼遇,铁血宰相俾斯麦数度接见,与其合影留念,使得李鸿章成为了晚清重臣中见识最广的人。这不,消停了三四年,朝廷终于再次启用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为两广总督。很快,李鸿章就要启程南下了。两广总督虽是封疆大吏,但地位比不上疆臣之首的直隶总督和掌管东南财赋之源的两江总督,尤其是对于位极人臣的李鸿章来说,这个职务连安慰都算不上。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气候温暖的广州,对于一个年迈多病的老臣,或许是个不错的所在。
  李鸿章站在贤良寺门前,他在等候造访的英国公使窦纳乐。
  窦纳乐首先祝贺李鸿章被朝廷重新任用,并说自己是特意来为他送行的。李鸿章对公使大人亲自登门表示感谢,他是搞洋务的老手,而窦纳乐也来华多年,彼此非常熟悉,寒暄几句,李鸿章便邀公使大人入席了。
  吃饭永远是中国人的头等大事,一切的事务都可以在酒席上解决。深谙洋人做派的李鸿章知道窦纳乐不会仅仅是为了送别自己,果然,英国公使提起了一件让李鸿章无法正面回答的问题。
  听说贵国要废黜光绪皇帝?
  李鸿章无法回答。只能用标准的外交辞令回答,公使大人,我想,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情吧?
  窦纳乐表明了态度,如果以后有外交上的交涉,关于中国的最高元首,除了光绪皇帝,大英帝国绝不承认其他的任何人。
  对于英国公使的警告,深谙洋务的李鸿章面不改色。久历政治风雨的李鸿章已经修炼成妖,任何消息传来,他都可以做到不动如山。
  但他清楚,在去年秋天通过又一场宫廷政变夺回大权的慈禧,确实在考虑废除光绪另立新君。人选早已选好,是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


第三节 干涉
  位于京师中央的紫禁城,残雪覆盖着金黄色的宫殿。
  慈禧的心腹,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兼武卫五军总节制荣禄在单独面对老佛爷的时候,大着胆子,向老太后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外面都在嚷嚷说要废除今上,真有此事吗?
  这种事也只有荣禄敢提出来。
  自古以来,且不说当今皇帝的废立了,嗣君的确立都是极为敏感的问题,不知有多少大臣因为犯忌而掉了脑袋,罢官算是轻的了。当初南宋的中兴名将岳飞就是因为干预高宗立嗣而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在风波亭丢了性命。
  所谓岳飞阻碍高宗议和而被杀不过是一个幌子。
  慈禧没有因为荣禄的僭越而生气,就眼下而言,如果慈禧对朝臣的信任程度排一排队,荣禄无疑是排名前三的,很可能是第一。坊间一直有传闻慈禧在年轻时与荣禄有过交集,传言说,如果当初美丽的满洲姑娘兰儿不被选秀进入大内,或许就是荣禄的正室夫人了。但传闻毕竟是传闻,如今,慈禧把握着大清帝国的最高权柄,而荣禄则是手握重权的一品重臣。
  “喔,那你说说,这件事能不能办哪?”慈禧和颜悦色。而站在远处的太监宫女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朝太后与荣禄看上一眼。
  “太后要办的事,谁敢拦阻?”荣禄斟酌的词语,“但今上之罪不明,外国公使们怕是要干涉呢,还是要慎重些好。”
  慈禧叹气,“消息早就满天飞了。据说李鸿章离京前,英国公使便明确表示了他们只认他。”
  慈禧嘴里的“他”自然是被幽禁于瀛台的光绪皇帝。
  “这倒不要紧。”荣禄沉吟道,“皇上年过三旬无子,不如选择近支宗室立为大阿哥,养育在宫中,找机会再进一步。”
  不愧是太后的心腹,这句话立即得到了太后的赞同,“你的主意是对的。”
  荣禄知道,自戊戌之秋之事,慈禧恨透了光绪,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消除了,早盼着废黜光绪,另立新君了。
  说干就干,慈禧立即召集皇族代表人物与文武重臣开会,内容便是废帝与立储。光绪皇帝也被召来了,但慈禧没让他进殿,而是让他在殿外候着。
  慈禧对宗室和重臣说,当初立光绪为帝的时候,朝野就有说他来历不正的议论,我顶住了压力,自小将其抚养宫中,时至今日,不知感恩,种种的不孝之举,太令我失望了。事情发展到与南方的奸人(指康有为和梁启超,俱为广东人)沆瀣一气,图谋于我,他是不能再做皇帝了。
  众人自然唯唯。谁也不会站出来触霉头。
  慈禧的打算是,现在先将储君定下来,等过年的时候再行更替。不过这个时间表,慈禧没有说出来。慈禧将储君人选拿出来了,他就是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见众人无意见,慈禧便让荣禄拟旨。
  荣禄早已将旨意拟好,立即捧到慈禧面前。慈禧看了一遍说,让皇帝进来吧。
  光绪进来,慈禧将刚才的意思对跪在面前的皇帝说了一遍,光绪叩头道,“此夙愿也。”
  或许这是他的真心话,经历了这一年多的时光,光绪,这个晚清最悲情的男人,对于慈禧已经彻底地臣服了。
  “既然你愿意,这是拟好的诏书,你写出来,发布天下吧。”
  看了荣禄拟好的《立储书》,光绪单薄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在慈禧冰冷的目光逼视下,他开始照本缮写,因为手抖得厉害,以至于中间停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将这件注定是他留给历史的最后一篇重要的文稿完成了,然后,他竟然昏倒在地。
  慈禧让人将光绪扶起来送走,小声说了句:皇帝,你要保重。
  这是一段看了令人伤心的文字。译成白话的大致意思是:我自小入继大统,多亏太后垂帘训政,对我多加教导,恩情深重。本应振作精神,不辜负穆宗皇帝付托之重。但我身体实在是太差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真是太惭愧了。现在我病情加重,不能理政,再三请求,皇太后才答应出来垂帘秉政,实乃国家之万幸啊。为了使皇家不至于断了香火,决定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为咸丰皇帝的嗣子,以代替我当皇帝,最后再次感谢圣母皇太后海一样的恩情。
  表面对慈禧毕恭毕敬的光绪心中真实的想法没有人知道,这位身体孱弱连子嗣都没能留一个的悲情皇帝没有关于慈禧——他的姨妈的任何文字留下来。但可以猜测到的是,光绪不可能没有仇恨,所以,在瀛台迷恋上西洋钟表的举动可以视为对时间的关注和痴迷。的确,时间是所有政治家的终极杀手,光绪有足够的时间熬过慈禧。
  民间关于被囚禁后的光绪皇帝的传说很多,大部分都是对这位悲情男子的同情。茶馆酒肆中流传着光绪皇帝逃出牢笼的故事,远在武昌的张之洞总督就处理过一件奇特的案子,差役抓到一个男子,自称是康有为的弟弟,又说是从皇宫逃出来的光绪皇帝。差役是给吓坏了,处事果断的张之洞吩咐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男子斩首,特事特办,顾不上走司法程序了,事后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汇报此事,受到了太后的褒奖。
  在这段时间里,京师官场民间关注的主题就是皇位问题。没有人知道遥远的山东南部山区一伙漏网的土匪竟然屡次打败受过西洋教官训练的精锐官军,消息被刻意压下了。以天子脚下百姓的高傲,即使听说了,也不会多在意。京师的民间舆论关注的都是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一伙捣蛋的土匪还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就这样吵吵嚷嚷间,庚子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据说大年初一便是旧皇帝退位,新皇帝登基的日子。年前,新皇的潜邸——端郡王府已是装扮一新,登门道喜的高官巨贾络绎不绝。其中,官员又占据了绝大多数。因为在帝国,官员是这个世界上生活最不稳定的一群人,他们的命运完全取决于最高统治者的好恶。长期的专制统治,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养成了双面性格:在百姓面前的极端傲慢和在上司面前的卑躬屈膝。他们是一个最害怕皇帝同时是最依附皇帝的阶层,别说是皇位更迭了,就是皇帝的一声咳嗽,也会给他们带来人生祸福的瞬间巨变。
  他们没有理由不去端郡王府。
  端郡王载漪是道光皇帝第五子奕宗(加言字旁)的次子。是咸丰的堂弟,于慈禧为侄,是现任皇帝光绪帝的堂兄弟。咸丰二十年被封为端郡王。在1898年前,这位郡王几乎没有任何留给历史书写的东西,突然之间,其子溥儁便成为了嗣君,这使得端郡王立即成为官场漩涡的中心。
  来祝贺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带着重礼,都力图在未来的“太上皇”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溥儁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们更在意巴结端郡王本人。
  很快,被重礼源源不绝地收入礼房而心花怒放的端王开始忧郁起来,竟然没有一个外国公使前来道贺?这说明了说明?就算是平素只留意声色犬马的端王,也意识到事态麻烦了。
  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始,洋人,这个曾被称为夷人的来自海外或极北苦寒之地的操着各种奇里古怪语言,穿着奇里古怪服侍,长着奇里古怪模样的人们便越来越深入到帝国权力的最高层,参与到帝国的政治决策中,把持着帝国越来越重要的部门,比如海关,现在还被一个叫赫德的英国人把持着。
  如果,洋人不同意废除光绪改立新君,事情就会很麻烦。在帝国一言九鼎的老太后可做不了洋人的主。
  消息当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入慈禧耳中,端郡王的嫡妃,满人叫做福晋的,就是慈禧的侄女。这个消息令慈禧心中燃起对洋人痛恨的怒火。在这之前,洋人的一些举动已经让慈禧从不安升格到仇恨:洋人们迫使慈禧答应让他们选定的洋大夫为光绪诊断病情,而那个叫多德福的法国医生竟然宣布光绪根本就没病!李鸿章在接受两广总督的任命离京前,英国公使窦纳乐又威胁性地指出,他们只承认光绪皇帝的政权!在这之后不久,总理衙门(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呈来了各国公使的联名照会:假如光绪皇帝在基本没病的情况下不幸去世,将在西方各国之间产生非常不利于中国的后果。
  照会是非常正式、严肃的外交文件,不是市井传闻。这表明西方各国已经插手中国的帝位传承了!
  如果时间往前推一百年,大清帝国一定会怒不可遏。接下来,如果洋人不作出正式的道歉,战争将无可避免。一百年前,大清帝国的皇帝和大臣们还坚信中华是世界的中心,除却中华文明照耀的土地,生活的都是蛮夷们。当英国使臣第一次谒见乾隆皇帝时,大清朝就礼仪问题拒不让步。但现在不行了,一百年来的数次对外战争,彻底打掉了天朝上国的骄傲。圆明园被焚毁了,香港九龙以及后来的台湾琉球都被割让走了,臣服了中华数百年的朝鲜都脱离了大清朝的控制,成为了日本实际控制下的领土……大清帝国的皇帝与大臣们痛苦地发现,但凡敢上门挑衅的国家,大清朝一个也惹不起了!
  这份外交照会,给了慈禧迎头一棒!
  这还不够!慈禧已经接到情报,说流亡海外的康有为已经向全世界发出急电,号召各地的华侨起来反对慈禧,如果不将权力归还皇帝,国内将会产生民变!
  这个消息对慈禧的打击超过了列强的干预。从慈禧的内心讲,她对于内部稳定的关注超过了外来的干涉。
  祸患就起于本日,慈禧决定利用内部的力量对抗危局了。


第四节 起因
  庚子年前后朝廷发生的变故,注定为这个腐朽的帝国乃至后世带来深刻的影响。但这一切都起因于两年前的戊戌事变,事变的主人公之一是广东人康有为。在盛唐时期曾是被贬官员流放地的岭南,在千年后却成为开风气之先的地方,研究中国现代史的人总会格外注意到,自同光至清亡,载于史籍的广东人极多。
  康有为生于咸丰五年(1855年),康家自他往上,好几代都是读书人。康有为的家教和他的授业老师朱九江传授给他的知识,不仅预备他能应考求取功名外,特别注重中国政治制度的沿革和所谓经世致用之学。康有为不懂任何的外国文字,在他被朝廷通缉前也没有出过国。但他去过上海、香港,看到洋人行政的整齐规范有秩序,受到很大刺激。他觉得这种优美的行政制度必有思想和文化的背景的源泉。可惜那个时候国内还没有系统介绍西方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书籍,他所看到的不过是江南制造局和教会所翻译的初级程度的天文、地理、格致、医药、兵法一类的书籍,但康有为极聪明,善于举一反三,因小而知大,在他的学术中别开一境界。
  李鸿章苦心经营的洋务运动经甲午一战,彻底宣告失败。梁启超批评李鸿章说,“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政,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吾中国之正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唯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吾但学此,而洋务之能事毕矣。”
  梁启超的批评可谓中肯之极,直至今日,读起来仍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李鸿章的洋务运动已经宣告失败,再提出做政治上的革新一定会遭到反对。甲午之后,康有为觉得时机到了,李鸿章不敢提出的政治革新主张,康有为要提倡,这就是所谓的变法运动。
  变法是在不改变执政者的前提下改变其政治制度。中国自秦汉以来,搞变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王莽,另一个是王安石。王莽尤其成为千古罪人,政治小丑。就算是人品高洁的王安石,在其后世的主流评价也不高。所以,没有人敢谈变法,更没有人敢变法。康有为深知,不从思想上解决这个问题,就不可能实施变法。所以他写了一篇《孔子改制考》,鼓吹中国士大夫的精神支柱孔夫子是改革家,孔子作《春秋》的目的就是改革法制,《春秋》的真义在《公羊传》里可以看出来,《公羊传》里讲“通三统”那就是说夏商周三代的法制并无延袭,各代都是因时制宜。《公羊传》里又讲“张三世”,那就是说,以专制政体对乱世,以立宪政体对升平之世,以共和政体对太平之世。
  康有为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孔子是中国人的思想中心,抓住了孔子,思想之战就成功了。皇帝是中国的政治中心,说服皇帝,才能实施政治上的变革。所以康有为一再上书光绪皇帝,大讲救国之道。而光绪因战败深受刺激,很想努力救国。所以他信任了康有为,并且在他可怜的权力范围内任用康有为及其同党林旭、谭嗣同等人,从当年的四月起搞了个百日维新。
  康有为没有意识到,他所依赖的皇帝其实是个傀儡。他也没有意识到,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深厚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自己依赖的力量,经济上的,政治上的,更重要的是军事上的。
  力量必须用利益得到保证。这是很残酷的现实,愿意用热血去寻求理想的毕竟是极少数人。
  政权以各种形式展现着它的存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军权。因为国家是一部最高形式的暴力机器,体现国家意志和维持国家形式的终极力量是军队而不是文人,再好的思想也必须用武力来保证实现。大清遭遇的失败起因当然是军队的无能,倘若甲午之战打胜了,康有为变法的主张甚至自己也不会提出来。
  但是他竟然意识不到这点。等到事情危急,可怜的光绪皇帝让他的同党携密诏求援,这帮人方想起向手握军权的袁世凯求救,太晚了!
  戊戌变法已成为了历史,康有为与他的追随者梁启超躲到了日本,不时会传出一些声音,这些声音已无多少新意,不外是还权于皇上,或者搞搞宪政改革。
  但康粱毕竟是撼动历史的人物。百日维新即使是失败了,已经在平静的一滩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即使康粱已经逃出了国,仍然让慈禧感到惧怕。能让最高统治者感到害怕乃至痛恨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失败者。
  综合洋人的警告和康粱的威胁,本来拟定在春节宣布光绪退位,溥儁登基的计划被打乱了,端郡王当太上皇的愿望暂时落空了。溥儁被立为大阿哥,距皇帝宝座已是一步之遥,但毕竟没有坐上去,载漪很不高兴。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永远不可能坐上那个标志着权力和财富顶峰的座位永远没有了他儿子的份,他会发疯的。
  好在现在还有希望。
  春节过后,朝廷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虽然没有见诸于正式的文字。那就是,原先被朝廷对义和团的态度转变了!
  刚过完正月十五,袁世凯接到了京师的密信。信是赵舒翘寄来的,属于私信的性质,赵舒翘在信中透露了朝廷政策的转变,对于那群神神道道的叫做义和团的农民,朝廷还有借重之处。赵舒翘并未告诉袁世凯立储的风波,但在信的最后,赵舒翘说他听说了去年冬季发生在沂州境内的战事,传言官军曾败于一伙漏网于蒙山的贼寇,还战死了一位营官。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假如真有其事,希望老弟妥善处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关于李纯进剿失败的事情,袁世凯是向军机处禀报了的,当然不可能如实禀报。这么大的失败,不是损失百十人的小败仗了,人数或许可以隐瞒,军械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最近袁世凯一直在与德国驻胶澳总督联系洽谈,总算购置一批德制军械弹药,弥补了两次沂州之战的损失。
  自洋务运动兴起,中国就成为了列强最理想的军火市场之一,大量的成品武器弹药卖给了中国人,伴随着大量的白银外流。武器来自于若干国家,日本、英国、法国、俄国、德国、美国甚至丹麦,都有武器流入中国,其中德制武器占据了很大的份额。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本应该严格控制集中管理的军火进口,朝廷却没有控制住。各省,包括财力匮乏的内陆省份,都在自己进口军火。山东已成为德国人的势力范围,袁世凯通过德国胶澳驻军购买武器,其实很容易。
  袁世凯将这封信只给一个人看了,那就是他的多年铁哥儿们徐世昌。徐世昌沉吟良久,“慰亭,姓赵不是问题,不过是花点银子罢了。蒙山贼也不足为虑,待太后垂询此事,怕是我们已经拿到那个叫龙谦的人头了。倒是废帝一事,朝廷受到洋人的胁迫,以太后的性子,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让谁做皇帝,不是我们外臣应当关心的事。先将这股贼寇灭了再说吧。他们竟敢打出蒙山军的旗号,这就不是一般的贼寇了。秀山无能,诚可恨也。”袁世凯的目光变的阴冷起来,李纯战败的消息是遮不住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太后关注此事前将事情摆平。
  “这次集中大军多路进击,又有聘卿(王士珍字)和华甫(冯国璋字)亲自出马,理应万无一失了。”徐世昌安慰道。
  “但愿。”不知为什么,袁世凯对于自己两员心腹大将亲自出征,变得疑神疑鬼起来,“那个司徒均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李秀山和曹仲三都不是无能之辈,竟然连续折在这伙王八蛋手里。真要让他们溃围而出,我的脸就没处搁了。”
  李纯第二次进剿失利,袁世凯就决心动用自己手里最大的力量彻底扑灭蒙山军。但王士珍到了沂州后,报告说沂州兵已残破不堪用了,必须大力补充整顿才行。而跟随王士珍去了沂州的司徒均却来信讲,贼寇虽或胜,必定损失惨重。绝不能给他们补充休整的时间,应当立即发兵,方为上策。
  立即出兵是不行的,曹州兵未能集结,沂州兵需要补充,更为关键的是,李纯两次大败,不仅损失了大批经过训练的老兵,而且军资损失严重,必须大力补充才行。既要隐瞒朝廷,就不能向朝廷开口,问题必须自己解决。好在目前掌握了一个省份,而这个濒海省份有德国和英国两股势力,凭着袁世凯的关系,朝他们买些武器弹药还不成问题。这样一来,一直耽搁到春节过后,对于沂州方面的补充才告完成。过年期间,袁世凯在济南召开了针对蒙山军的军事会议,决定以曹州部队为主力,一路出藤县,一路出邹县,分两路压向贼巢,而沂州兵则以费县为基地,堵死贼军东进的路线。将贼军合围在以郑家庄为中心的山区,务必全歼。
  这次袁世凯下了老本,集结了武卫右军的主力,动用的兵力超过了四千人。
  为了保证曹州方面万无一失,袁世凯派冯国璋到曹州坐镇,冯国璋是河间人,与曹锟算是老乡,又是曹锟的老上司,有他出镇曹州,那面就不用担心了。
  出兵计划是袁世凯亲自拟定的,他以沂州兵吸引蒙山军注意力,而以曹州兵为主力,秘密集结,直捣匪巢。


第五节 探路者
  袁世凯特地强调了保密问题,但由于观念上的落后,导致了技术上的落后。春节过后,江云分设几处的情报站恢复了运行,有关官军异动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从曹州、沂州等处传回了龙谦的司令部。
  情报工作的技术含量其实不比作战低。但这个时候,即使是训练最精良,得到朝廷屡次褒奖的武卫右军,对于情报的收集、传送、分析等方面,要落后蒙山军整整一个时代。蒙山军有直属其司令官的情报科,建立了六七个有合法掩护的情报站,外派和留守的情报人员受到了就当时而言极为高明的训练。而袁世凯的部队,在这方面既无专门的情报机构,更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情报人员。
  就算强调了保密,部队的集结,粮秣的征集,民夫的拉派,根本无法瞒得过江云的情报站。
  消息源源不绝传来,司令部的临战气氛越来越浓厚,但蒙山军的训练照常进行,有关官军的动向只有少数高级军官知晓,连长以下的军官根本就一无所知。
  司徒均说的不错,这两个来月的时间,对于蒙山军是至关重要的。到三月初,上次作战负伤的士兵已全部归队,这些在战场上流过血的士兵比新兵厉害的多。两个月来,又扩招新兵二百余人,主要是原先参加过乡兵队的农民。加上被转化参军的官军俘虏,蒙山军总兵力突破了一千九百人。警卫排扩编为警卫连,每个连又扩编了一个排,使得每连的兵力达到或超过了一百三十人。
  宁时俊曾建议再编一个营,龙谦鉴于手里没有那么多合格的军官,采取了充实现有连队的做法。
  部队的训练成果更加明显,针对前两次对官军作战所暴露的通讯联络不畅的问题,宁时俊的参谋科想了很多土办法,比如军号(唢呐)联络,烽火报警,旗语……一些办法是龙谦想出来的,比如消息树。在制高点上立几棵树,根据倒下的方向和数量,便可以读出想要的情报来。演习证明效果很好,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隔着几里地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针对总是以弱击强,部队专门练习了强行军和夜间行军,春节过后的日子里训练量加大了,每天都要跑上几十里山路。一双手纳的布鞋,一个月都穿不下来。搞得后勤科将鞋袜的征订列为头等大事,开出价格,根据地村庄的妇女们都将做鞋袜当作补贴家用的手段,做好的鞋袜交给男人送到郑家庄,马上就可以换回钱来。
  龙谦特别强调了行军的意义,要求所有的军官,包括司令部的参谋及后勤军官,都要学会走路,学会爬山。军官们不准骑马,必须跟士兵们同样训练。这一规定搞得部分军官们苦不堪言,战斗部队的军官还好,宋晋国等就有些吃不消。吃不消也不行,夜晚行军不准打火把,即使有人掉下山沟摔断了腿,训练也不准减量。
  龙谦带了头,下面谁也不敢偷懒,就是刚娶亲尚在度蜜月的周毅,也必须跟队训练。全军只有那些女兵是例外,但好几个没裹过足的女兵竟然也跟着后勤科练习登山。
  “我们以少击多是常态。”龙谦在阶段总结会上讲,“所以就要练习多跑路,只要能跑,敌人的兵力优势就会被抵消。另外,练好一双铁脚板,打不赢还可以逃嘛。哈哈。”
  大家一片笑声,由于连续打胜仗,军官们心气很高,并不以战事再来为念。只有掌握情报的江云忧心忡忡,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官军动了大本钱。
  部队除了苦练山地行军,特别加强了山地伏击战的训练,鉴于部队的弹药不足,不能采用阵地对抗的形式,龙谦仍然寄希望于伏击取胜的方法,在有利的地形上,局部优势的兵力用最快的时间吃掉一股敌人……
  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龙谦却派了江云去办另一件事。
  听完龙谦的交代,江云疑惑道,“官军很快就要有所动作了,这个时候?”
  “交给你的任务更重要。它关系着咱们的前程,比这次作战重要的多。”龙谦锐利的目光盯着江云,“带上田书榜,计划内容你酌情透露给他,你实地考察一番,如果靠得住,将来我会有更重要的任务派给他。另外从警卫连选四个人,许公持的兵你都熟悉。最好选蒙山老兵。以什么身份去,到了以后的安排,拿出一个计划报我。经费要打足,老宋那里我会打招呼的。”
  “我走了,情报科留给谁管?”
  “吕骅鲤。他不用回曹州了,那边的情报站就交给张蒙父子吧,这么长时间,足以证明对我们的忠诚了。”
  张蒙是蒙山脚下张家寨的地主,一直在曹州做生意,当初与其子张小柱以为蒙山贼被官军剿灭,摸上山想捞点外快,被返回蒙山整军的龙谦俘虏,成了蒙山军的编外情报员。一年来在曹州配合吕骅鲤干的不错。吕骅鲤年底回来述职时特意讲了张蒙父子的事,认为很可靠。
  江云咧嘴一笑,“明白了。司令,这段时间花钱花的猛,老宋怨气十足,总说马上就要见底了……”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彻底摆脱困境了。蛟龙入海,懂吗?”
  部队的经费情况大致是清楚的,最近花钱确实多了些,军饷按时发放(由于部队人数的激增,每月的军饷就是一大笔钱,好在采取了记账发放的办法,没有让老宋破产),提前采购棉布订制夏装,训练量加大,伙食要求每天见肉,情报科新设点,军械组老伍那里的花销也不少……进项只剩了石峁的煤炭,根本不够。从郑经那里搞来的金银流水般地花出去,心疼得老宋直跳脚。
  田书榜自投诚后一直留在江云的情报科,这个最神秘的机关里只有他一个降兵,足不出郑家庄,也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这次龙谦指名要江云带上田书榜,而且透露了对田书榜的重视。江云有些吃不准龙谦的想法,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龙谦的命令,单独跟田书榜谈了话,又从警卫连选了四个老兵,等做出大致的方案报龙谦修改推敲后,江云就准备出发了。
  这件事,除掉龙谦,蒙山军高层一无所知。
  江云带着田书榜等人秘密离开老营的时间是阴历二月二十,仗还没开打。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对于龙谦交代的任务,江云很平静,但田书榜则稍微吃惊了。临走之时,龙谦见了六个派出去的人。
  “这次任务很重要,一切的行动,听从江科长的命令。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的安全。到达北京后,立即传信回来,这边的接应人手,将会按你们的要求启程。所有的准备工作,必须在五月底前完成。”龙谦最后叮嘱道。
  江云和田书榜是从张前庄出发的,江云扮作富商之子,田书榜是他的管家,四个士兵则是车夫和随从。
  他们先到了邹县,这里一切正常,没有看到大队的官军。江云视察了邹县站,那是一个小客栈,交代了一番,通过情报站拿到了路引,然后一行人向北到了兖州,入城便受到了严格的盘问,好在江云准备充分,未露破绽。进得城来,几个人大吃一惊,因为兖州街上,随处可见成队的官兵!
  “啊,科长,”田书榜吃惊道,随即看到江云冰冷的眼神,将后半截话咽到了肚子里。
  江云虽然年轻,但久在此位,已有上位者的威严,田书榜内心是敬畏自己的顶头上司的。
  “老田你不要急,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江云低声吩咐。
  好容易才找了间客栈,检查路引很细,兖州府的衙役连续来了两拨,都是查行旅客商的。他们手里的路引是邹县开出的,没有问题。
  “这绝对是进攻咱们的官军,要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去!”站在客栈的院子里,田书榜焦急道。
  兖州站尚在筹划之中,想传回情报必须派人回去。但邹县开出的路引是六个人的……江云紧张地思考着,“别急,咱们先摸一摸情况再说。”
  是啊,即使回传情报,也要有点内容才行。总不能只告诉家里说,兖州发现官军吧?
  客栈档次比较低,江云将四个护卫留在客栈,带着田书榜上了大街,随便打听了一下,问清楚兖州最好的馆子,俩人直奔酒店而去。
  一顿饭吃下来,江云便从酒店老板的嘴里,将自己想要的情报套了个七七八八,其人情之练达,令田书榜大为佩服,同时也更加佩服龙谦,选定不满二十岁的江云做自己的情报主管,真是慧眼识人。
  俩人结了帐,施施然回到客栈。江云问过四个士兵已经吃过饭了,便吩咐结账,一行六人便离开了兖州,从北门出城,朝济南方向而去。走出七八里,叫过一个士兵,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简要地告诉了他,让他复述无误,“现在,我要你立即抄小路返回司令部,将这份重要的情报报告龙司令。能做到吗?”
  这是一个蒙山老兵,人很可靠,因文化程度太低,到现在还只是班长,听了江云的吩咐,“放心,我一定送回去。”
  “你怎么走?”江云问道。
  “沿来路回去。”
  “不成!必须走小路,”江云蹲下来,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副地图,详细交代了回去的路线,并且细细地交代了如果被官军拦截盘问后的应对方法,“人手紧,我不能再派人了。你必须独自完成这个任务,事关咱蒙山军的生死,责任重大!明白吗?”
  “明白。”
  江云再一次交代了路线和注意事项,给他带了足够的盘缠,打发他上路了。
  目送那个班长消失在树林里,江云对田书榜等五人说,“走吧,咱们这就去济南府!不要担心家里了,有龙司令,官军绝对讨不了好!”
  田书榜也不清楚此行的真正使命,但三个士兵很兴奋,对于济南府,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此生还能进省城挂一圈。他们根本不知道,江云不仅带他们进济南,还会到天津和北京!对于蒙山军,他们就是探路者。


第六节 沂州军议
  二月十九,在沂州,王士珍主持了针对蒙山军的军事会议。
  参加会议的都是武卫右军的一时翘楚:冯国璋,曹锟,卢永祥,李纯,马建勋,都是从天津武备学堂,小站新军走出来的精华人物。
  袁世凯明确委派王士珍为此战的总指挥,所以,几位地位不次于王士珍的将领只能赶至沂州,参加王士珍组织的军议。
  这里面,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武卫右军先锋队总办冯国璋了。
  袁世凯率七千武卫右军南下山东,第一件事便是扩军,袁世凯将此事就交给亲信冯国璋。一年来,冯国璋四处奔波,改编了二十个营的旧军,因为武卫军有其固有的编制,袁世凯便将新编的部队叫做武卫右军先锋队,其最高统制官便是冯国璋。
  这次袁世凯启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位大将,春节前将王士珍派至沂州接替被免职思过的李纯,春节后又将冯国璋派至曹州主持曹州军事。同时将在武卫军中与李纯、曹锟地位相当的卢永祥派至了沂州协助王士珍,因为袁世凯觉得王士珍政事娴熟,在军中威望亦高,但性格中缺了为将者的坚韧冷血,还是有个擅长军事的协助好一些。
  这两个多月来,官军埋头做着一件事,那就是进攻蒙山军前的准备。现在,综合各方面的消息,王士珍认为进攻的条件终于成熟了。于是通知在曹州的冯国璋与曹锟前来沂州,共同商讨进剿大计。
  身为王士珍参谋官的司徒均蒙允许,列席了这次绝密的军议。
  司徒均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参加了会议,对于作战方案,他感到了无新意,庸劣不堪,且存在着重大漏洞。但由于大的方略是袁世凯亲自确定的,王士珍并无推倒重来的勇气和能力,只能细化。说起来征求了他的意见,但并不愿意听他的分析,所以,司徒均在沂州的这段时间里极为悠闲,甚至是无所事事。
  这段时间里,司徒均对有新军三杰之首的王士珍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感觉到这位名声显赫的人物更像是一个政客而不是军人。比如,他不愿意穿军装,总是着便衣;不跟随部队操演,总是呆在自己的办公室研究处理公文;身上没有军人的杀气,而有一股文人的酸气,总是喜欢找当地的文人吟诗作赋,一副名士派头……如果大清帝国最精锐的新军将领都如他这般,部队的战斗力就不用想了,难怪国家的正规军竟然连续败于一股土匪……
  司徒均不止一次建议,要派大量的谍报人员深入匪区全方位侦察,但王士珍认为那样会泄密,万一所派的人被匪军捕获,我军的情况就暴露了。
  王士珍教育司徒均,你不懂农村,那些农民一辈子不和外乡人来往,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会引起高度的关注。贼人占据郑家庄一带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他们已经控制了十几个村庄,贸然派出斥候是危险的。
  这叫什么理由?难道所有的对手消息都来自于逃回来的官兵的叙述?难道连知彼知己也不懂吗?司徒均倒是利用自己参谋官的权力,找了几十个参加过两次进剿作战的官兵详细了解了对手的东西:装备、兵力、战术、作战的意志,以及那一带的地形。他找被免职回家的郑诚至少三次,反复核实了郑家庄的人口地理和寨墙工事。
  综合判断,司徒均认为,官军面对的是一支兵力至少在一千二百人以上,装备不次于官军,训练精良,讲究战术的部队。其作战意志坚决,指挥灵活,绝不可小觑。对付这样一股敌人,必须高度重视,仅靠着兵力优势怕是不行。
  司徒均对王士珍提出了几种设想,假如敌人获知了我们集结的情报,提前发动突出包围转入流动作战呢?集中兵力攻击我军一路呢?袁省长的计划建立于敌人不动的基础上,我认为这是危险的。
  王士珍说,不用高估贼寇的能力,虽然他们确实凶悍善战。要知道,他们是从蒙山上下来的,现在所居的地方比原先强了不知多少,哪里还愿意离开老巢再去流浪?而且,官军马上就堵死了他们的几个出口了,每一路官军都是大兵团,他们集中兵力打一路的战法并不可怕,我们稳扎稳打,一路受敌,两路来援。要我看,他们主动出击求之不得,那样他的老巢就空虚了,而他们一旦丢失老窝,军心必乱。如果他们龟缩老巢,也不可惧,就算那个郑家庄深沟高垒,我们有七生半大炮在手,几炮就轰平了……李秀山之败,在于过于急切了些,反为敌所乘,现在我们三路进兵,稳字当头,贼军就黔驴技穷了。
  听上去也是有几分道理。但司徒均总觉得敌人没那么简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看一看此战的结果,就离开新军回美国去。几个月来,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这是自己的祖国,但不是心目中的祖国。在这里,自己所热爱的军事指挥毫无用武之地……
  几位陌生的军官鱼贯而入,听了王士珍的介绍,司徒均打量着几位他听说过但没见过的军官,满脸横肉的冯国璋,据说他对于教学很有一套。留着两撇俄国式胡子的卢永祥,像个商人般的曹锟……这些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的军官据说是当今中国最有才华的军人了,但他们都缺少军人的严谨,没有质疑上级的精神。难怪,武备学堂和柏林军事学院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学制过短,更主要的,是没有一种氛围……将兵学作为科学的氛围。
  王士珍坐在主席上,清一清嗓子,“各位,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沂州方面集结了四个营,曹州方面集结了六个营加一个炮营,总计是十个营的步队,外加一个炮营。总兵力超过了四千人。粮草军械也基本齐备了,咱们该出兵了。”穿着便衣的王士珍双手扶着桌子,清癯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王某蒙大帅器重,主持本次进剿作战,计划已经拟定,下面,请卢子嘉介绍方略。”
  方略不是秘密,在座的高级将领们都知道三路进兵的总体计划。冯国璋未经同意,已经派曹州军主力三个营集结兖州府,即将进兵邹县,提前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总的计划是三路配合,合围贼军于郑家庄一带,聚而歼之。”卢永祥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距沂州方面掌握的情报,贼军老巢设在郑家庄,就是这里,他们兵力大约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人,不会更多了。经过与沂州军的两次大战,他们一定损耗了不少的兵力,虽然可以抓丁补充,限于枪弹,估计也就这个数量了。对于贼军,我军占据绝对优势……费县往郑家庄,地形不利于我,所以,费县我军主守,邹县及滕县两路主攻,两把铁锤和一个铁砧,夹死狗日的!”最后,卢永祥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司徒均懒洋洋地坐在后排,听着卢永祥浓重的山东话,来山东日久,连蒙带猜,差不多是听清了,这是一个笨拙的作战计划,希望靠着优势兵力挤压敌人。但有着重大缺陷……
  等卢永祥讲完,曹锟站起来,“大人,卑职请求讲几句。”见王士珍点头,曹锟离开座位走到地图前,“我军分三路,集结于滕县、邹县与费县,等于封死了贼人向东、南和西的去路,但还有一个口子,那就是平邑方向。要知道,贼军是蒙山贼余孽,自郑家庄往东北,虽山路崎岖,但仍有小路通平邑寨,我担心贼军获知我军集结,逃回蒙山,那样我们是计划就落空了……”
  冯国璋也站起来,“仲珊所虑甚是。我军已进抵滕县,近日所部骑兵与贼军已有接触,发生过小规模的交火。我担心,贼军已经知道我军的计划了。”
  司徒均精神一振,这个漏洞,还是有人看了出来。他曾对王士珍提醒过,但王士珍浑不在意,王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这个常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的。
  王士珍微微一笑,“仲珊勿虑。这个漏洞,是我专门留给贼军的。兵者诡道,就看谁能骗得了谁。综合秀山前两次的战败,可以断定,贼人在费县是有耳目的。这不是一般的贼寇,其战术、训练都值得重视。据说他们在那几个村庄里,很是折腾出一些名堂。现在,我率沂州军一部,加上抽调的巡防营,大张旗鼓占据费县,征发民夫,定能吸引贼人的注意。而子嘉率沂州军主力三个营,埋伏在平邑以西的元庄一带,张网以待。以我的判断,贼军虚晃一枪出击平邑的可能性极大,这样,正好落在我们的落网中。华甫和仲珊两路,则越秘密越好,目标就是郑家庄,如果子嘉这边打响,火速赶来增援……”
  “原来如此,大人深谋远虑,卑职放心了。”曹锟喜笑颜开。
  司徒均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王士珍这个看上去有些酸儒模样的家伙,竟然心机深沉至此,连我都不肯实话相告啊。不过,如果敌人真的在费县有灵通的耳目,主力避实击虚,攻击费县,又该如何?但王士珍马上回答了他的疑问,“诸位或许担心贼人攻击费县,勿虑,我已有成算。自费县而西,沿大路,我设置了三道警戒线,敌人出击费县,定能提前预警。凭着我手里的兵力,坚守城池一日不难,而预警时间,至少两日,子嘉自元庄回军,断敌归路,一日足矣,而华甫和仲三定能攻占其老巢了,那时候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贼人进退两难……”
  “大人妙算,万无一失。”卢永祥在小站练兵即与王士珍交好,自然恭维了一番,“如果没有别的意见,出兵时间就定在本月二十五日。”
  等卢永祥说完,王士珍再次发言,“此战的关键在于三路配合,稳妥中不失迅捷,敌人不外三种对策,刚才已经讲了最凶险的一种。敌人困守老巢是第二策,我军将依靠西、南两路,徐徐进击,可操全胜。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敌军孤注一掷,迎击我军一路,请务必固守待援,千万不可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各位,此战干系重大,我们是再也丢不起人了,”说到这里,王士珍瞟一眼坐在曹锟对面的李纯,“都说我们新军是精锐,连续被一股土匪打败,算什么精锐!”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各部必须奋勇作战,以竟全功!如有玩忽职守,临阵畏葸者,军法无情!”他缓了缓口气,“诸位都是跟随大帅多年的袍泽,希望咱们在战后论功请赏,万万不要让王某去翻军法条例……”


第七节 这一仗(一)
  “娘,你倒是准备好了没有啊?”半天之内,郑婵第二次上门催促母亲。
  “俺哪儿也不去!哪些穷鬼们怕官军,俺怕什么!”温氏没有看女儿,侧耳倾听着东南方向时断时续的枪声。
  “这是司令部的命令,必须执行!如今你是蒙山军的家属了,难保官军会怎样。”说话的是王月蝉。和郑婵一样,王月蝉也是一身臃肿的军服,腰间扎着一根皮带。早晚天气还冷,棉衣换不下来,蒙山军自制的棉军装将她昔日苗条的身材彻底埋没了。
  其实郑婵已经跟温氏解释过了,她就是不听。如今她是蒙山军副司令的丈母娘,似乎有恃无恐。但王月蝉的话显然比郑婵的更有威力,“必须走吗?不是整天吹牛多么厉害吗?连自己的老窝也看不住……”
  “傍晚前必须撤出庄子,你听,赵家楼的枪声已经不那么激烈了,说明队伍已经撤了下来。该走的都走了,咱们得抓紧,已经是最后一批了。”王月蝉开始收拾东西,温氏也上手帮忙。
  “呀,不能带这么多的,娘,这是转移,不是逃荒。他,他说,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回来啦。”郑婵发现母亲其实是收拾过了的,在卧室,大包小裹堆了半张床。
  “周毅说的?今儿是初一,几天?初五就可以回来吗?”温氏盯着女儿,见她将包袱一一打开检查,“别看了,都是必须带的。他为什么不来?”
  “周副司令负责后勤一摊子的转移,忙得要死,哪里顾得来嘛。”王月蝉也过来帮忙,将一些不需要的衣物古玩都留下了,“这些东西都藏在地窖里吧,带着不方便。”
  “在家里,叫什么周司令嘛。他不是俺女婿?”温氏不满地嘟囔。
  自周毅强娶了女儿,温氏心里别扭是不消说的。但看女儿婚后的样子,脸颊竟然胖了些,足证她婚后的心情还不错。
  “娘,你就别唠叨了。他顾不过来,让俺回来就是帮你嘛。”郑婵一眼望见门口出现的周毅,将后半截话止住了。
  “你们马上!车我带来了,赶紧装车走。”周毅没带军帽,一脑门子汗,“官军很快就上来了,警卫连已撤进庄里了。你就跟着你妈吧,彼此有个照应。”说着拎起两个包袱就往外走。
  郑婵与温氏坐上了大车,车上堆满了还温热的烧饼,郑婵就挤在烧饼堆里。郑婵想招呼王月蝉也挤上来,但王月蝉朝他们挥挥手,又进了院子了,郑婵喊了两声,王月蝉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前后都是后勤科的车队,运输连的士兵们有的背着枪,有的则是空手,前后忙碌着,十几个病号伤员被扶着上了车。郑婵看见宋晋国跟周毅站在街角说着什么,车身一晃,大车起步了。郑婵不经意地仰起脸,看见那面鲜红的蒙山军旗仍在郑家祠堂前的旗杆上迎风飘扬。
  十几辆大车出了北门,经过那座木桥,进入了同样冷清的陈家崖。夕阳懒懒地射过来,没有一点暖意。之所以郑婵没有和王月蝉一样分配到任务,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作为怀孕的副司令的妻子,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宋晋国的照顾。
  车子没有停,吱吱呀呀地穿过陈家崖狭窄的街道,从西门出庄,进入了野外。山体的背阴处的某些地方还残留着黑色的残雪,气温似乎一下子就冷下来。
  “咱们这是去哪儿?今晚住哪儿?”温氏锁着脖子问。
  “俺哪里知道?”
  一匹快马疾驶而过,蹄声隆隆。骑手背着长枪,歪戴帽子,脚蹬着马鞍,屁股悬空,身子前伏着,马鞭不时抽在马屁股上。
  “要打仗,也是靠着郑家庄才好。也不知他们咋想的,这不是让俺受罪嘛。”木制的车轮基本没有减震功能,才走了一小会儿,温氏就有些受不了了。
  “你懂啥,打仗的事,复杂着呢。”郑婵想起了前几日司令部彻夜不息的灯光。
  郑笃终于看到了郑家庄的门楼,顿时泪眼模糊了。老家被贼人占据近一年,终于要回到自己手里了。
  老父郑经在第一次秋村之战后就病倒了,两个儿子延请名医,精心诊治,最终还是一病不起,在炎热的六月天死掉了。究其原因,一向身体康健的老父竟然一病不起,还是心病难医啊。既有对官军的失望,更有对长子被免职的痛心。即使是走了武职系统,熬到五品守备容易吗?年逾四旬的郑诚,此生怕是被官场抛弃了。这些还不是真正的原因,郑笃知道,老父亲主要是对老家的惦念,据零星得到的消息,郑家被祸害惨了,土地被分掉了,浮财更不用提,至于自己的两位姨娘和小妹,命运可想而知。这些原因搁在一起,将一生强势的老父击垮了。
  现在,冯大人终于帮自己完成心愿了。
  冯国璋的部队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准时出兵的,郑笃被曹锟派至冯国璋身边做向导,而曹锟自己则去了兖州,统领另一路部队。冯大人统领部队自出了滕县,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恐中了贼人的埋伏。从滕县到赵家楼,竟然走了四天,一路上还算顺利,除了偶尔遭遇贼人的小股伏兵的骚扰,部队没有打大仗,只是在进抵赵家楼前,部队遭遇了贼人的阻击,贼人选择好了地形,依托构筑在山坡上的工事,将官军挡了整整一天,官军因为展不开兵力,狭窄正面上的几次进攻都被打了下来,伤亡了几十号人,其中还有一名队官被打碎了脑袋。被激怒的冯大人连夜召开会议,分析贼人的兵力部署,布置第二日的进攻。
  敌情已明,冯国璋派出快马通知邹县的曹锟部队,告知贼军主力就在赵家楼至郑家庄一带,要他火速进兵拊敌侧背。当然,他也要报告坐镇费县的王士珍。之前,他最担心贼军攻击费县,毕竟王士珍那边相对弱一些,就算贼军落入王士珍的伏击网,凭着他手里的四营步队(改编的旧军和新招士兵占了大半)和巡防营,不一定能吃掉贼军。现在贼军主力出现在自己面前,冯国璋心里是高兴的。
  战前规定,曹锟隶属于冯国璋指挥。
  郑笃以为第二日定有一场恶战,但第二日意外地发现贼军竟然撤走了,昨日激战一天的阵地上空空如也,只找到了几十枚弹壳。这个消息让冯国璋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击退了贼军,再往前十几里,就抵达贼军老巢了。听向导说,过了赵家楼,地势开阔了许多,防御就难了。估计可以一鼓作气直扑郑家庄了。李纯两次进剿,连郑家庄的寨墙都没望见,就被人家打的丢盔卸甲,大败亏输。自己这一路,虽然折损了几十号人(阵亡的并不多),但已经看到了目的地,应该高兴。冯国璋当然不愿意和李纯比,官场上既讲职务,更讲资历,他可比李纯职务高,资历深。和李纯比,实在有些自坠身份。
  贼军见机如此快,让他昨天布置的战术,包括两翼强行包抄都落空了。而且,贼军绝非败退,而是主动撤离,说明贼军另有打算。冯国璋于是有些担忧,如果贼军凭恃郑家庄的高墙深沟来抵御自己,恐怕还真的难办。因为主要是考虑到地形的缘故,炮营由曹锟统带。如果贼军凭庄据守,还真得等曹仲珊的大炮上来才行。
  确认贼军全部撤走了,冯国璋指挥部队越过赵家楼继续朝郑家庄进逼,又走了小一天,总算看到了郑家庄的寨墙。冯国璋不敢大意,三个步营畏缩于郑家庄南门外,生怕贼军突然发起反击。手下营官建议派出小部队做试探性进攻,被冯国璋拒绝,他对部下说,先为不可胜,然后才能图谋胜利。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贼军两次打败李秀山,绝非侥幸啊,大意不得。他吩咐将郑笃带来,详细问了郑家庄的“城防”,决定先堵在庄外,静候曹锟从西面上来再行总攻。
  郑笃早已急不可耐,庄子的情况,他在借来的单筒望远镜里观察了好一阵了,“大人,卑职以为,贼军已经逃走,郑家庄已是一座空城!”
  “何以见得?”冯国璋也在端着望远镜观察,在落日的余晖里,郑家庄安静的怕人,寨墙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如果贼军决意抵抗,寨墙上不可能没有布防。大人,卑职愿意带一个步队试探着攻一次。”
  冯国璋摸着铮亮的脑门沉吟着,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贼军见不是路,干脆连老巢也不要了……
  沉吟良久,冯国璋喊过一个营官,“老吴,你选一个队,试着来一下。如果遭到敌人阻击,赶紧给我撤下来。”
  “是!”吴营官答应一声,组织去了。郑笃给曹锟打千行个礼,跟着吴营官去了。
  望远镜里,一个步队呈进攻队形展开,逼近了寨墙,士兵们尽量猫着腰,一面开枪,一面往前跑。
  没有遇到抵抗,看见几个士兵已到了寨门下,冯国璋恼恨地一拍大腿,“奶奶的,狗日的们竟然溜了。”


第八节 这一仗(二)
  王士珍率部进占费县,虚张声势,大肆抽调民夫,派出前锋西进,从而掩护卢永祥的部队进至元庄一带设伏。但费县以西,包括元庄方向一直很平静。通信不畅是令这个时代所有军事指挥官头疼的问题,计划一旦下发,全靠着前敌指挥官临机应变了。
  直到三月初一晚上,终于接到了冯国璋自赵家楼前线发来的军书。对于贼军猬集赵家楼与冯部相持,王士珍并没有多少欢喜。他找来李纯、司徒均等人,对着地图合计,现在可以断定,自己精心设置的伏击圈怕是没用了,贼军不愿意离开巢穴,决意在郑家庄与官军死战了。
  “大人,既然如此,应传令曹仲珊加速东进了。”李纯比划着地图,“赵家楼与郑家庄不过十来里地,一个冲锋就突过去了。冯大人手里只有三个营,相比贼军并无优势,须得援军上来,方可聚而歼之。”
  王士珍的面容在烛火下阴晴不定,“立衡,你看呢?”
  “真是蠢材,难怪连续两次败于对手,”司徒均心里暗骂一声,上前指着地图说,“以前两次战况看,敌军训练精良,指挥灵活,实是劲敌。站在敌人的立场,倘若敌人知道我军三路集结,他们或者避战他走,或者集中主力破我一路。舍此别无他法。若是困守贼巢,无异坐以待毙。现在贼军主力仍在郑家庄,那么他们定然图谋破我一路了。现在敌人以主力与冯国璋所部对峙于赵家楼一线,又取守势,这就不正常。除非敌人换了指挥官,否则定有图谋。”
  “什么图谋?”李纯用平静的声调问了一句。他对司徒均很不感冒,但又无可奈何,何况自己现在是待罪之人。王聘卿看在新军一脉,令他随军襄赞,是在帮他。所有他只能尽心尽力,辅佐王士珍打赢这一仗,否则自己翻身无望了。
  “或者西进攻击曹锟所部,或者东进打费县。二者必居其一。”司徒均进入军事领域,马上便能心无旁骛,“敌人示弱于我,目的就是让冯国璋将消息送出来。费县我军充当铁砧,是不会动的,但曹锟所部一定会动。这样就给了敌人战机,这就是反客为主。对,八成是这样!因为炮队在那边,敌人会先打掉它!”
  “冯华甫信中说已令曹仲珊加速东进,拊敌侧背了。”王士珍心里陡然一惊,急忙拿起冯国璋的军报,再次阅读了一遍,“不知道曹仲珊的兵现在进至何处了?”
  “如果所料不差,战斗已经打响了。”司徒均声音冷冷的,“曹锟最好的选择,就是将部队缩成一团,固守待援,若是打对攻,我军凶多吉少。”
  “你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参谋?”李纯大怒,“为什么不早说?嗯?”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让我说什么?如果不晓得冯国璋所部在赵家楼的战况异常,我哪里能猜出敌人的用意?”司徒均毫不示弱,立即顶了回去。
  “他妈的,为什么我军兵力如此优势,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李纯有些抓狂,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地牛饮。
  “秀山,冷静些。”王士珍倒是有大将风度,并没有在意李纯的指责。这个指责,实际是将矛头指向他了,“兵无常势,贼军究竟如何,我们只是猜测。即使立衡不幸而言中,仲珊所部是三个整营,还有炮营,绝不是软柿子,让他们随便捏的。战斗打响,仲珊定会求援于华甫,他们距离近。只要顶住敌人,胜利仍属于我。”
  “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写封回信给冯华甫?”李纯问。
  “可以,立衡你来写。特别指出,占领郑家庄是至关重要的一着。不管贼军有何图谋,华甫所部当前的任务就是向郑家庄攻击前进。”
  司徒均对于王士珍的这个决定是赞同的,夺取敌人老巢是应当的。当下就着烛火,用西洋钢笔在雪白的信笺上一挥而就。
  王士珍看过,在信笺上用毛笔签下自己的大名,派人快马送抵冯国璋处。然后对司徒均说,“立衡你去一趟元庄吧,搞不好卢子嘉的人马要作壁上观了。此战不能仅靠曹州军完成,要子嘉做好东进之准备。元庄那边的情况,每日要快马报我。”
  “是,卑职这就动身。”司徒均想去前敌,直觉上卢永祥窝在元庄的三个整营不会无所事事的。王士珍的安排,颇合他的心愿。
  此刻,冯国璋与手下的主要军官,在郑笃的引领下已经进入郑家大宅,踏入大门的那一刻,郑笃几乎要哭出来。
  原以为宅子已经被糟践的不成样子了,一路行来,到处都干干净净,好像贼军撤走时还刻意清扫了一番似的。不过,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却再也不会回到原先了。
  “这便是先父所居之所了,”郑笃急走几步,跨入了父亲与二姨娘所居的院子,先前进入的兵士正好往出走,二人几乎撞在一起。
  兵士推开郑笃,对走在后面的冯国璋行礼道,“启禀大人,没有发现任何人。”
  这句话击垮了郑笃。看来姨娘和小妹不是被害,就是被掳走了。
  冯国璋哼了一声,“我不信他们能将全庄的人都带走!郑家庄不是好几千人的大庄子吗?快去寻几个人来!”
  亲兵头目答应一声,急急去了。
  凭着直觉,冯国璋觉得有问题了。蒙山军神奇般消失,而他们的老巢竟然空无一人,瞧这样子,贼军早已做好了撤退的打算。那么,前日在赵家楼的顽强阻击,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给老营的撤退争取时间吗?如果是那样,又何必连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
  已经查明,不仅庄子里没有贼军的踪迹,对面的陈家崖也几乎空了。搞什么名堂?
  亲兵很快带来了三个男人,年纪都不算小了,郑笃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邻居,姓车,行五,名字却记不得了。农村讲辈分,车五与郑经是一辈的,但郑笃不理会这个,“车五,你还认识我吗?”
  “原来是二公子……”
  “我来问你,贼人们将我姨娘和小妹弄哪里去了?”
  “二公子还不晓得?三太太早就当兵了,还管着不少事。小姐嫁给了周副司令,如今也是队伍上的人了,队伍走了,她们当然跟队伍在一起呀。”
  “放屁!你敢造谣?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郑笃羞愤欲狂,劈手夺过跟前士兵的步枪,将枪口对准了车五。
  “俺说的都是实话,不信可以问他们嘛。”车五下意识地往后躲。
  “别怕,我来问你,”冯国璋厌恶地将郑笃往边上一拨拉,“老乡,我问你,知不知道贼人们何时跑的?他们去了哪里?”
  “你是?”车五疑惑地打量着冯国璋。
  “大胆,这是俺们冯大帅!赶紧回答大帅的问话!”亲兵上前,揪住车五的衣领将其拽到冯国璋跟前。
  “你问蒙山军啊?他们早就走了,昨天吧?俺记得是昨天晌午间的事。去了哪里,俺可不知道。”
  冯国璋心细,将三个村民分开,分别询问了另外两个乡民,确认他们说的是真话。昨天,也就是赵家楼阻击战正在激烈进行之时,贼军老营就撤出了庄子。从他们的嘴里,冯国璋确定现在所在的郑家大宅就是贼军的指挥部。但有关贼军的人数,装备,去向等重要问题,三个村民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放他们回去吧。先搞点饭,吃饱了再说。”冯国璋望望头顶的太阳,吩咐道。
  “大人,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胡说呀。”郑笃找个机会分辨道。
  “是不是真的,马上就可以见分晓。这些村民不走,你的家人为什么跟贼军走了呢?”冯国璋不理会郑笃,大步走进正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叫下面将地图挂起来,喊来三个营官,商议眼下的军情。
  “大人,以不变应万变好。咱们已经占领匪巢,王大人的命令,咱们已经完成了,就在这里等曹大人吧,算行程,他们应该到了。另外,应立即派人去费县。”一个营官用手指头抠着牙齿里的残渣,含混不清地说。
  “大人,贼军占据此处已久,就算施以小恩小惠,总有心向朝廷的,多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些有用的消息。先确定他们的去向要紧。”第二个营官说。
  冯国璋点点头,以示嘉许,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个营官。
  “俺觉得他们一定朝平邑方向逃了,带着家眷走,就不会跟我们决战。昨日在赵家楼,就是殿后的部队。不过,曹大人的部队就算带着大炮,也该到了呀,路程差不多,咱们可是在赵家楼耽搁了一天呢。”
  冯国璋心里正在琢磨着这事,“赶紧派人,快马联系曹锟和费县。”
  用不着去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带着两个士兵进来,“大人,他们说是曹大人派来的,有紧急军报。”
  “快说,什么情况!”一看送信的士兵神态,冯国璋已经明白,曹锟遇袭了!
  “昨日天刚黑,我们正在吃饭,贼军就摸上来了……”为首的士兵定住了神,语气也流利起来,“就这样……曹大人派出几拨人,赶来报信……”
  彻夜激战,贼军兵力雄厚,攻势猛烈,部队仓促应战,遭遇到惨重的伤亡,特别是炮兵,贼人是从背后发起攻击的,首先攻击了队尾的炮营。曹锟指挥步营回身作战,拼死救出了炮营残部,就近缩进了村庄,依托那个不知名的村庄抵抗,战斗至为激烈。他们是在战斗打响后不久被派出的,要求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冯大人的部队,请冯大人火速增援。
  “跟我来,给我在地图上找出你说的地方!”冯国璋掉头进了刚设置的指挥室。
  那个为首的士兵不含糊,端详了半晌,指出了那个村子——匡头集!
  “没错,就是这儿!”
  “错了杀你的头!说对了重赏!来呀,带这两位兄弟下去吃饭休息。”冯国璋命亲兵将两个信使带下去,三个营官已经闻讯赶到了,“大人……”
  “不要啰嗦了。立即集合部队,匡头集距此三十里不到,火速增援上去!狡猾的贼军,他们竟然虚晃一枪,跑到匡头集伏击曹仲珊了!”


第九节 这一仗(三)
  郑婵的车队出了陈家崖西门后走出不到一里地,在暮色中拐向了北,在寒冷的春夜里一直走了一个半时辰,方向已然辨不清了,在温氏不断的抱怨声中,队伍停了下来,宿营在一个小山村里。
  十几个女人挤在一间门窗俱坏的屋子里,不能生火取暖,因为十几个人就将不大的屋子挤满了。只在土坯墙壁上挖出的小坑里点燃了一根蜡烛,散发出的光亮让大家可以找地方休息。
  屋子里没有一件家具,连常见的灶台都没有。地上铺了一层稻草,散发出霉味。疲倦不堪的众人也顾不了霉味不霉味了,一屁股坐在了稻草上。
  郑婵安顿好母亲,便出去找开水了。她知道既然是后勤科的宿营地,打前站的应当已经准备了开水了。
  不准喝生水是蒙山军条例之一,即使是战时,也要遵守的。
  坐在墙角的温氏尽管裹着被子,温氏仍被冻得瑟瑟发抖,嘴里自然不住地埋怨。好一会郑婵才拿来一壶热水,就着开水,温氏吃了一个烧饼,身上才暖和了些。
  “婵儿,咱们换个地方吧,都要挤死了。”温氏大声抱怨。
  也难怪她,哪里受过这个罪啊,连张床都没有,十几个女人就挤在铺了稻草的地上,她带着的锦缎被面的被子也给弄脏了……
  “行了吧你!队伍上的人连这样的屋子都没有呢。”另一端一个女孩子大声斥责道,“如果不是怕你走漏消息,才不带你呢。”
  温氏从来没有被一个与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斥责,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使劲盯着那个女孩,只觉得最近在宅子里总见,面熟,但不认识,“你是谁?你知道俺是谁?”温氏厉声喝道。
  “俺不管你是谁!只要在队伍上,就得听从命令!宋科长命令不准大声的!吃饱了赶紧休息!指不准待会儿就要转移呢。”女孩呼地一口吹熄了蜡烛。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管老娘的事!快将蜡烛点上……”温氏大怒,憋了半晌的火气终于喷发出来,她准备爬起来,但被郑婵拽住了,“娘,是你不对嘛。她负责管咱们这一队,有权管你呢。”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她是陈家崖陈庄主的侄女儿,叫陈淑。陈庄主可是龙司令的红人。”后面的半句话镇住了温氏,她的大叫变成了低声的嘟囔。
  没错,出言训斥温氏的正是陈淑。春节后,陈淑正式加入了蒙山军,不知为什么,跟叔父一提就蒙准了。陈超说,“你的性子,也合该到队伍上去磨一磨。你也看到了,蒙山军的规矩多,你可想好了。”
  于是陈淑就进入了医护所。成为了蒙山军日益庞大的女兵队的一员。其实她已经跟医护所的女兵们混的很熟了,护理伤病号的那点事对于她已经不陌生。值得一提的是,陈淑很喜欢军队有规律的生活,她的性子用后世的语言说就是男孩子性格,统一出操,唱军歌,吃饭,睡觉,整齐划一的生活让她感到非常有意思。
  由于陈超的关系,由于在医护所良好的表现,本次后勤科转移,医护所长孙娟指定陈淑为组长,管理十几个家眷,其中正好就编入了温氏和郑婵。
  温氏不再嚷嚷了,陈淑却睡不着了。对于此回凶险的战局,陈淑多少知道一些,其中有叔父不经意的透露,也有她的观察。如果情况不严重,队伍也不会未战便放弃了郑家庄。当然,陈家崖也放弃了。根据宋晋国的命令,根据地一些重要的村民也要跟着部队转移,包括婶娘和一对弟妹。她知道,这样做,是怕官军进来后报复。于是,撤出郑家庄的非战斗人员就显得浩浩荡荡的。运输连的一半跟着战斗部队走了,另一半则跟着后勤科,为他们提供运力。
  山路崎岖,又在夜间行军,现在在哪儿,陈淑也不知道。宿营前在医护所长孙娟那里开会,汇报了她这一组的情况,听张红草说刚才过了石峁。那就是说后勤科这一大摊子,在陈家崖以北好远了。为什么到这儿,她不懂。更不知道战斗部队现在到了哪里。这一仗,能打赢吗?
  躺在枯草铺就的铺上辖琢磨着,陈淑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间,陈淑感觉到走风漏气的木板门被人推开了,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一骨碌爬起来,“在。”习惯地,按照部队点名的要求大声答道。现在她听清了,叫她的人是黄玉,“陈淑快出来,其他人不要动。”
  “有什么事?”从屋子里一出来,立即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队伍打了一仗,伤号马上下来了,咱们快去。”黄玉牵了她的手,朝村子里快步走。
  “在哪里打的?胜了吧?”
  “不清楚。赶紧吧……”
  临时征用的几间较为宽敞的屋子里,已经支好了手术台,篝火也燃着了,人影憧憧,都是急匆匆的。
  “伤号呢?”陈淑看见了孙娟。
  “马上就下来了,快去将手术器械洗好……”
  陈淑答应一声,去干她常干的事了。这时,她猛地听见村子南面的大路上有密集的脚步声,沙沙的,像是有很多人,她一激灵,朝前跑了几步,看见山路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是蒙山军大队过来了!士兵们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偶尔有军官模样的人站下,低声命令着什么。
  我的天呀!他们怎么在这儿?陈淑睁大眼睛,想从黑暗中匆匆而过的大队中认出她熟悉的人,但失败了,都是一样的装束,低头疾进,根本认不出来。
  马蹄哒哒,由远及近,陈淑举头望去,见几匹马在路边停下,骑手跳下马来,朝灯光明亮的村子里走去。她视力蛮好,一眼就认出走在前面那个身材高大,长发飘散的人正是龙谦。
  “龙司令!”她大声喊道。
  龙谦站住脚,转过身来,等陈淑跑过来,“你站在路边干什么?”
  “咱们打赢了吗?”陈淑喘着气问。
  “还没有。再有两三天,一切就见分晓了。老宋呢?手术室准备好了吗?”龙谦举步朝庄子里走去。
  陈淑拽住龙谦后面的邓清华,“邓科长,你告诉我,咱们是不是打赢了?”
  “还没有。在西边打了一仗。伤员马上就送来了,你们得抓紧救护,越快越好,处置完伤员后就转移,这里已不安全了。”邓清华挣脱了陈淑,急急跟龙谦去了。
  冯国璋不再犹豫,集合好队伍,规定了战斗行军的顺序,亲自带前卫营,在紧急召来的向导带领下离开了郑家庄,朝匡头集奔去。为了避免蒙山军打伏击,冯国璋将一个步队前出,逢高地必占领,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骑在马上的冯国璋已经明白了蒙山军的战术,他们用小股部队迟滞自己,目的是曹锟的那一路。大概是时间关系,他们必须在赵家楼顶住自己,所以才有那一天还算激烈的阻击。但是,贼军兵力究竟是多少呢?赵家楼打阻击的不会少于两个营,他们还有多少兵力去图谋曹锟呢?巨大的问号压在冯国璋心头,攻入匪巢的喜悦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走了几里地,冯国璋顾不上被伏击的危险了,他不断催促着部队加快速度,如果曹仲珊像李秀山一样吃败仗,这一次费了如此大力气准备的进剿就完蛋了。为了这一仗,兖州、曹州一带的兵力差不多被抽空了,贼军可以顺着曹锟的来路西进打邹县,甚至打兖州!山东的局势将彻底糜烂。
  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郑笃也跟着部队撤出了郑家庄。他不敢留在庄子里,因为部队全开拔了。短短半个多时辰,郑笃已经感到了村庄的敌意,村民们看向他的眼神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热情。随着冯国璋的撤出,他原先准备的一切可能都要白费了。准备干什么?谁他妈的敢分了他家的地,拿了他家的银子,统统给老子吐出来!宁可拿出一半银子劳军,巴结上司,也要出这口恶气。郑家什么时候成了人人捏的软柿子?
  曹锟大人是怎么搞的?吃一次亏还不够吗?郑笃又为曹锟担心了,他算是曹锟的人,如果曹锟出了岔子,他在新军中的前程就彻底终结了。自兄长完蛋后,自己也完蛋了。郑笃想到这里,异常气沮,家被抄了,亲人们死的死,丢的丢……曾经雄霸一方的郑家真是走上了背运。
  都是该死的蒙山军!郑笃想起了那位不友好的乡邻的话,小妹嫁给了土匪?怎么可能?三姨娘还当了土匪?更是令他难以置信。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那位邻居的话,如果有时间,他会仔细审问清楚,可惜刚进庄子,尚未站稳脚跟,就跟着出来了……
  没有马,郑笃跟着部队急行军,走了不到二里地就气喘吁吁了。这还是空着手。他心里升起对冯国璋的怨恨,如果在曹大人身边,一定会安排马匹给他的!
  在一个岔路口,部队拐向了西。郑笃喘着气,站在路边张望了一阵。如果他往东而不是往西,再走上几里地,就会遇到他惦记着的两位姨娘和小妹了。但部队急匆匆地往西而去,裹挟着他,以至于他再见到妹妹时,已是另一番情景了。
  天黑前,冯国璋的部队终于抵达了匡头集。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先是曹锟所部的警戒哨发现了援军,随即看到了几十个官军打扮的人在野外抬尸体。看到涌上来了队伍,那些人紧张了一阵,随即兴奋地欢叫起来。
  看到眼前的情景,冯国璋的心落在了肚子里。急忙吩咐带他去曹锟那里。走进匡头集,到处是激战过的痕迹,村边几栋房屋被炸塌了,墙壁上弹痕累累,十几具官军的尸体就摆在村口,再往里走,尸体更多了,其中不少一看装束就知道是贼人的,他们竟然制作了统一的军服……
  “大人,您可算来了……”曹锟已经得到了讯报,迎了出来。没戴帽子,敞着怀。
  “仲珊辛苦了!”冯国璋一把攥住了曹锟的胳膊。
  “真是两世为人……”曹锟看到冯国璋,有些激动。
  回到指挥所,冷静下来的曹锟简要汇报了战况。冯国璋刚才的喜悦差不多被曹锟报出的一连串数字打消干净。
  “这么说,炮营基本被消灭了?大炮也被毁掉了?”
  “是,惭愧之极。万万没想到贼军如此狡猾,竟然藏在了我们身后。若不是马营官先发现敌人,部队正好靠近了匡头集,全军赶紧缩进了庄子,卑职怕是见不到大人了……”曹锟想起昨晚的激战,心有余悸。
  “步营的损失都核实了?”
  “是,”曹锟不敢隐瞒,“阵亡了一个营官和一个队官,部队损伤严重,特别是炮营,基本完了。”
  曹锟所部一晚上伤亡了四百余人!差不多被歼灭了一个整营!
  “贼军绝非千余人,最少要翻番!翻番都不止了!他妈的,这都什么情报?简直害死人!”马建勋大骂道。
  “仲珊!你来说说,贼军现在去了哪里?”冯国璋越想越怕,拿着地图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靠着手下的帮忙才打开了地图。


第十节 这一仗(四)
  卢永祥带着沂州军主力进至元庄,严格封锁了消息,对于当地百姓,一律采取准进不准出的措施,严防走漏消息。选择地形构筑野战工事,只等着蒙山军跌进网中。
  之所以选择元庄,是因为此庄处于自郑家庄去平邑的必经之地。如果蒙山军全军撤出郑家庄,必然带着家眷辎重,翻山越岭是不可能的,若要重回蒙山,非走元庄不可。
  卢永祥是二月二十七日进抵元庄的。对于挡住这伙让袁世凯无比头疼,令王士珍非常重视的响马武装,卢永祥有着必胜的信心。好吧,就算他们训练有素,纪律好,敢于与官军拼刺刀打肉搏战,但凭着有利的地形和千余支步枪,打阻击战有着绝对的把握。别说土匪只有千余人,就算再翻上一番,卢永祥也有信心将敌人挡在元庄之前寸步难行。
  剩下的事,就是王聘卿大人的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土匪冒险去打费县。那样的话,他必须按照预先的计划,离开元庄断敌后路,将敌人困在费县城下。
  但这种可能几乎没有。如果出现那种情况,那就是参加沂州军议的人中有土匪的奸细。这可能吗?简直是在开玩笑!
  初二下午,那个据说是在德国学过军事的司徒均参谋官带着王士珍的亲笔信从沂州赶来,向他通报了最新的消息。贼军仍在合围圈中,主力出现在郑家庄西南的赵家楼一带,与冯国璋的部队发生了激烈的交战。
  这是一个好消息,卢永祥越发轻松。甚至有些担心自己这一趟寸功难立了。按照王大人信中所说,冯大人所部黏住贼军,从南向郑家庄压迫,而曹锟所部从西面逼过来,两股官军总计超过了二千五百人,还有六门七生半口径的大炮,完全有可能聚歼贼军。如果贼军缩回郑家庄老巢,王士珍考虑调沂州军主力从东面增援上去。但卢永祥认为,一个土围子,根本挡不住曹锟的大炮。不等自己上去,战斗早就结束了。
  “没那么简单。”司徒均摇摇头,“凭我的直觉,敌军对冯国璋所部的阻击有些不合常规,他们更不会缩进郑家庄等死。卢大人,您还没有看出来吗?敌军的消息远比我们灵通。不要以为我军总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我军分设三处,每一处单独对敌,都不一定占优势。”司徒均摇摇头,“最大的问题就是情报的落后,打到现在,对于敌人的兵力,装备,指挥官的履历,都模糊的很,都是李纯那个败军之将的一面之辞。打了两仗,连个俘虏都没捉到,真是不可思议。”司徒均与卢永祥虽然相处日短,但在沂州在王士珍主持下细化作战方案时,彼此合作还算愉快,所以司徒均说了以上那些话。
  “为今之计,你认为该怎么办?”卢永祥问。
  “我担心敌人摸清了我军的全盘部署,他们避实击虚,直下费县,我军就被动了。”
  “我看贼人没那么精明。一伙土匪嘛,真的成了精?你高估他们了。我倒觉得,他们依托郑家庄对抗我军的可能性最大。前两次,他们甚至不准李秀山靠近老巢。”
  司徒均没有回答,对着地图沉思着。
  晚饭的时候,费县再传来紧急军情,卢永祥检查过火漆封口的密信,撕开封口,“我的老天,贼军竟然瞄上了曹仲珊!好在冯大人已占领郑家庄,将狗日的老巢剿了,现在已转兵西进,增援上去了。”
  “危险,敌人很可能围点打援,瞄住了冯国璋一路!”司徒均扑到地图前,用手指丈量着距离。
  “围点,打援?”卢永祥摇摇头,“他们有多少人?绝对不可能!你看看,两股我军距离不过三十里,没有远远超越官军的兵力,哪里能搞什么围点打援!再说,几个土匪,懂什么围点打援?”
  “他们敢于放弃郑家庄就很了不起。这样他们就主动多了,”司徒均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那一带的地形不太适宜打伏击的。那么,他们撤出郑家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黄玉是少数“变”做医生的人,她独立完成两个手术,取出了伤号身体里的子弹,缝合了伤口,将剩下的事交给助手,“下一个,”她满手鲜血,无法去擦拭额角的汗珠,助手陈淑用手帕替她擦汗。
  黄玉已经习惯了鲜血,哀号,以及死亡……
  第三个被抬上手术台的人她一眼认出来,是她曾经极为讨厌的马面。这个因企图强奸她而被龙谦暴揍的家伙如今已是排长,浑身是血,抬他上来的士兵急促地说,“左腿……”
  “我看见了。你们摁住他,别让他乱动……”黄玉拿起剪刀,剪开了马面的棉军裤。
  “黄玉,如果伤太重,就给我个痛快,老子可不想窝囊着活后半辈子……”马面咬牙切齿。
  “是汉子,就咬牙忍住,别像个娘儿们一样!”三支蜡烛照亮了腿部的伤口,膝盖被打碎了,估计子弹还嵌在里面。
  当镊子伸入伤口,马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用毛巾堵上他的嘴!”黄玉喝令。
  没有麻药,手术成了酷刑,尽管龙司令和郑大夫,程大夫想了不少办法,试了不少草药,但仍解决不了止痛问题。战伤必须手术,实在是残忍。
  等找出嵌在腿骨里的子弹,处理完伤口,马面已经昏死过去。
  “怕是站不起来了……”陈淑端来一盆水,让黄玉洗手。
  “那也比死了好。下一个,”漂亮的黄玉面无表情。
  一连做了七个手术,天光已经放亮。宋晋国进来,“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就要出发了。”
  “宋叔叔,咱们去哪里?”陈淑问。
  “不要问了,跟着走就是。”胡子拉碴的宋晋国一脸疲倦,“待会儿小黄你想法子睡一觉,今晚还会忙的。”
  “俺知道……”黄玉几乎困倦得站不住了。
  元庄。卢永祥和司徒均还在分析战局,一个亲兵闯进来,“启禀大人,费县急报。”话音未落,一个军官装束的人闯进屋子,卢永祥和司徒均立即认出此人正是王士珍身边的亲信军官。
  “怎么回事?”卢永祥厉声问道。
  “大人,贼军乘夜突破我军阻拦,已至费县城下,城池危在旦夕,请大人立即回兵救援费县!”来人单膝跪下,“这是王大人的亲笔书信。”
  撕开封口,卢永祥一目十行地阅读,司徒均也凑过去看,见笔迹凌乱,可见情势危急,让一向淡定文雅的王士珍也慌乱了。
  王士珍的信里提供不出更多的消息,他只是说贼军突然出现在费县西关,他们带着大炮,西关城楼已被轰塌,部队伤亡惨重。费县城下,绝对是匪军主力无疑,事关重大,命卢永祥立即带兵回援。
  “贼人究竟有多少人?”卢永祥盯住来人,“你是从哪道城门出城的?”
  “回卢大人话,贼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我是从东门出城的,东门一带还算安静。”
  “他妈的,他们怎么招招占先?真是活见鬼了!”卢永祥骂道,“大炮?他们从哪里来的大炮?”
  “李纯丢了六门三生七快炮给人家!”埋头琢磨着地图的司徒均冒出一句。
  “立即集合。”卢永祥下令道。
  “准备怎么办?”司徒均抬起头。
  “能怎么办?赶紧救费县吧。王大人手里只有一个营!那些巡防营,根本就指望不上!”
  “绝不能直接回援!敌人很高明,简直太高明了。我敢保证,攻费县是为了调动咱们,他们一定在咱们回军的路上设伏以待!又是一个攻敌必救!这仗打的,都可以写入教科书了……”
  卢永祥一愣,“我就纳闷了,贼军究竟有多少人?东西两线隔着这么远,他们插了翅膀吗?他们的主力究竟在哪儿?是冯国璋胡说还是曹锟胡说?”
  “他们谁也没胡说……”
  “你是说王大人胡说?我亲眼可见城楼被打塌了!卢大人,快些吧,救兵如救火呀。”送信来的军官死死盯着司徒均,恨不得上前扇他几个耳光。
  “我没说王大人胡说,”司徒均冷静地指着地图说,“这是一支真正的精兵,运动力极强!他们先是在匡头集袭击了曹锟所部,或许是因为战事不利,迅速将部队撤下来,急行军东进,一部在我们回援的路上打伏击,一部携带火炮威胁费县。嗯,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摸准了我军的兵力部署,知道东路我军兵力弱一些,嗯,打下曹锟,必然面对冯国璋的援军,他们没有把握战胜六七个营的官军……而解决东线,这一仗就有胜无败了……”
  “别啰嗦了,究竟怎么办?”卢永祥焦躁地问。
  “卢大人,攻击费县的敌军,兵力未必比守军多,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我们不要动,等天亮后再说。”
  “胡说,费县危在旦夕,还等什么天亮?”送信来的军官担心王士珍的安全,忍不住大声斥责。
  “卢大人,夜战我军一定不是敌军的对手,你还看不出来?我军能不能如此迅捷地东西调动?绝对不能动。离开元庄阵地,我军凶多吉少!”
  “卢大人,王大人身处危境,翘首以盼大人的援兵。千万不能听外人居心叵测的建议!赶紧下令吧!”
  卢永祥一震,“传令!回军费县!”他想起与王士珍的交情,不再理会司徒均的忠告。


第十一节 这一仗(五)
  当枪声骤然响起,司徒均竟然有一种喜悦。那是一种找到知音的喜悦。
  蒙山军应对官军的全盘计划已经清楚不过了:针对官军两线作战彼此配合差的弱点,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干脆彻底地击败官军,要的是歼灭战,而不是以击退本次进剿为目的。什么赵家楼阻击,都是为了策划其歼灭战的必要步骤。
  阻击冯国璋,是为了调动曹锟,将其诱致伏击圈。但曹锟没有被调动,他们于是夜袭曹锟,那一仗如果彻底歼灭曹锟所部,估计下一个打击目标就是冯国璋。西线是此战的主力,西线覆灭,东线官军恐怕连费县都不敢驻扎了。
  敌人对于官军的部署了如指掌。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先对东线动手?司徒均跳下马躲避弹雨时,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刚才想的东西。他似乎已经当成一个看客。
  “唔,他们是为了那个炮营!打掉官军的大炮,他们就无所畏惧了。”司徒均似乎对周围爆响的枪声听而不闻,“那么,他们是打曹锟不利从而转兵东进呢,还是预先的计划?”他听到了卢永祥的喊声,也听到了中弹者的惨叫声,就势趴在一块土坡上,动作娴熟,完全出于受训的本能,“以蒙山军表现出的战力和战术,乘冯、曹二部分置两处,各个击破是上策呀,为什么舍弃西线的战机转兵东线呢?”司徒均观察着眼前的战况,脑子里却依旧在翻腾着蒙山军的战略选择。
  观察了部队的处境,司徒均不由得再次为对手喝了声大彩。几日前部队秘密从沂州北进元庄,就是走的这条路。所以略微辨析,这一带的地形就被回忆起来了。这确实是打伏击的好地方!换做自己,也会选择这里!
  西面是一道缓坡,通向在山区少见的一片开阔地;东面是长着稀疏的树木和灌木的山坡,道路贴着山坡修筑,一道山梁挡在南面,挡住了南下的方向,道路不得不贴着山梁拐向西。显然,敌人抢先占领了东、南两处高地,占据了有利的地形。
  现在,东面山梁上埋伏着的敌人已经发动,密集的子弹从山坡上倾泻下来,给夜晚行军毫无防备的官军带来了极大的混乱,官军被赶下狭窄的盘山道,就地找隐蔽处躲避山坡上倾泻而下的弹雨。
  突然,山坡上的枪声停止了,一个洪亮高亢的声音传来,“官军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立即缴枪投降!蒙山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司徒均心里暗笑,这帮土匪真是有趣极了,还懂得攻心战……忽然被一只手拽住袖子,天津口音传来,“是司徒参谋吧?卢大人请你过去!”
  往南挪了几十米,司徒均来到躲在一棵树下的卢永祥跟前,“立衡吗?现在怎么办?”
  “大人,卑职以为,西面的开阔地一定藏着敌人的主力,若要摆脱困境,必先抢占制高点。”司徒均一指东面黑黢黢的山坡,“计算时间,最多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正合我意!速将吴营官找来!”
  山坡上的劝降声停止了,一阵排枪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又有人中弹了。
  “还击!给老子狠狠打!”卢永祥胸中充斥着懊悔和愤怒,但没有惧怕,他坚信一旦摆脱不利的处境,凭着自己的千余精兵,就算贼军兵力倍于自己,一样可以击溃他们,“也好,他们愿意来送死,那就成全他们吧!”
  他找的吴营官来了,“老吴,你立即集合你的营,攻上去,夺下这个制高点!”
  “是!”吴营官掉头去了。
  “等等,我军不善夜战,等一会儿再动,先将部队拢回来再说。”司徒均补充道。
  “大人,西面和南面定有贼军埋伏,他们看我军不上当,定会发起攻击……”司徒均的话没说完就被卢永祥打断了,“你说的是,传令张、田两部,立即收缩部队,就地构筑工事!小心敌人的逆袭!”
  果然,吴营官的部队尚未发起攻击,南面就传来枪声,距离很近,枪声由稀而密,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立衡,你留在这里,我去前面看看,督促吴营官攻击。”卢永祥弯着腰朝南跑去。
  敌人似乎猜到了官军的部署,就在卢永祥离开不久,喊杀声四起,除掉东面,敌人从南、北两处同时发起了攻击。
  “真是强悍啊,”司徒均拔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心里赞叹,“若不是对部队有着足够的信心,绝不会在这种局面下攻击!他们不让官军缓过气了,决意乘着官军一路纵队行军未及集结之际分割围歼了……”
  接下来的战斗完全是混战,敌人似乎就在跟前,到处是枪声和喊杀声,到天光初露,司徒均观察局势,判定官军预定的进攻根本就无法实行了,三个步营全部陷入了苦战之中。
  敌人从南、北、东三面发起了攻击。攻击是有着次序的,最先打响的是北面,司徒均所在的后卫营遭到了攻击,后卫营营官田中玉为了确保辎重队——十几辆大车和车上的弹药粮秣不遭受损失,调集部队拼死反击,击退了贼军的进攻。就在后队遭遇攻击的同时,前队也受到了来自南面的压迫,司徒均只能从枪声中判断敌人的动向,看不到前队的情况。
  而就在北、南两面遭遇攻击后不久,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吧,东面山坡上的伏兵也居高临下地发起了攻击。
  司徒均没想到占据了东面制高点的敌人舍弃了有利地势也转入了进攻,东面的敌人攻击的最凶,从山坡上扑下来,一下子将官军截为了两段!突破口就在司徒均所在地点南面不远,借着初曦的微光,司徒均看到那些从山坡上扑下来的身影,而他自己,则随着几个官军,无奈地朝北后退了百十米……身边不断有人中弹,死活不知。在司徒均的从军生涯中,第一次感到死神距自己如此之近。
  “他们的主力并不在西面的开阔地……”司徒均知道自己判断错了。
  天亮了。
  “司徒参谋,我们必须冲过去跟卢大人会合才行。”说话的殿后步营营官田中玉,他脸上淌着汗,将沾了灰尘的面颊冲出几道滑稽的纹路。
  后路的一个营被隔断在北,其余两个营被隔断在南,中间楔入了贼军的人马,在刚才的攻击中,田营官的主力被赶下公路,在公路下的一块野地里大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防御圈,南北长,东西狭。
  枪声舒缓下来了。司徒均清楚,这是敌人最后进攻前的休整,他们一定在调整着兵力。
  “部队损失如何?”司徒均问田中玉。
  “没有准确清点,楚队官负伤了,他妈的,狗日的什么时候摸到了这里……”
  “来不及了!敌人一旦查清我军的兵力分布,一定先来解决我们这一块。注意北面吧,那面一定是敌人的主攻方向。”
  司徒均丢下田中玉,利用暂时的平静迅速查看了防御阵地,这是一块缓坡,中间有十几个坟头,往西看,不远处有一道干枯的河床。
  这怎么防守?司徒均要过田中玉的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北面的情况,镜筒里看到了百米之外的灰色人影。再往南看,就在自己刚才所待的树下,灰色的人影正在构筑工事,不时有扬起了尘土,那是敌人在挖战壕。
  “田营官,”司徒均一指南面,“看到了吧?他们在挖战壕,目的就是隔开我们……”
  “那怎么办?等死吗?”田中玉粗声道。
  “两个办法,一是固守待援。这种地形,谁动谁吃亏!第二就是攻占东面的制高点,这儿很难防守的。”
  南面枪声再起,打断了司徒均的话,他俩急忙跑到防御圈的南面,听到那边的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大。
  “不,必须靠过去,不就是半里地不到吗?一个冲锋就过去了!他妈的,这仗打的真窝囊!简直窝囊透了!”
  “那要死很多人……没有与卢大人取得联系,单靠我们一边动怕是不行……”
  “等死是绝对不行的!”司徒均还在想对策,田中玉已经传令了,仓促集合了两个步队,自己亲自带队,经过简单的动员,二百余号人跳起来,越过刚才简单布置的工事,朝南冲杀了过去!
  司徒均没有跟着冲锋,望远镜里,他紧张地看着密集的冲锋队伍跌跌撞撞朝南涌了过去,因为队形过去密集,进攻者除了跑在前面的少数人可以开枪还击外,后面的人只能跟着跑。不断有人中弹倒下,司徒均的镜头一直追踪着田中玉的身影,但很快就找不到了。
  就在司徒均以为这一次笨拙但凶猛的进攻已经奏效了的时候,进攻部队掉头跑回来了!应该说他们被打回来了!司徒均大怒,他不顾危险了,跳起来大喊道,“回去,回去!”但士兵们没人听他的,乱哄哄地跑回了出发地。
  “田营官中弹阵亡了,”一个姓秦的队官喘着气对司徒均道。
  “什么?”司徒均大惊。他来不及再说话,北面的敌军已经发起了攻击,激战再起,司徒均刚跑到防御圈的北面,敌军已经扑了上来,他们的进攻队形就让司徒均赞叹了,不是像官军一样挤成了羊群,而是分成了好几个箭头,防御的士兵只来得及打光枪中的子弹,最多者也就射出了五发子弹吧,来不及换弹夹,敌人已经突破了防御。
  司徒均虽然是学军事的,而且受到了最严格、先进的军事教育,但眼前短促而激烈的战斗还是震撼了他,防御者是勇敢的,但进攻者的凶悍更令人震撼。司徒均看到进攻着接连被火力所打倒,但前赴后继,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毫无畏惧地突入了简易的防御圈,与守卫者搏杀在一起,一个土匪的刺刀卡在敌手的身体里,来不及拔出,顺势抽出背着的小铁锹,凶悍地迎战另一个官军。司徒均目醉神迷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血战,随着更多的进攻者冲进来,他意识到自己完了!
  当一个小个子土匪端着刺刀扑上来,司徒均果断地丢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
  “跪下!”小个子土匪还算理智,接受了司徒均的投降。
  “缴枪不杀!”进攻者大声嘶喊着,迅速瓦解了防御者最后一点抵抗的决心。
  他们选择的进攻时机极好,司徒均遵令抱头跪在地上,心里想,他们乘着部队向南进攻之际,组织了一次完美的突击……我一定要见见他们的最高指挥官……
  “别打了,他们跑不远。谁是指挥官?站起来。”防御圈内血肉横飞的战斗已经结束,一个大汉拎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指着俘虏们,大部分都举手投降了,小部分跑到了西面的河床里,不断有人中弹。在开阔地里奔跑,根本就无法隐蔽。好在敌人指挥官下令停止了射击。
  “是我。”司徒均与那位秦队官同时站起来。
  “职务?”
  俩人报出了自己的职务。
  “不要害怕。蒙山军不杀俘虏。现在你,”大汉指着秦队官说,“带你的人放下所有武器,立即朝北,不要企图逃跑。”大汉锐利的目光盯着司徒均,“你留下。”
  “遵令。”


第十二节 这一仗(六)
  司徒均目送着楚队官带着二百多俘虏重新上了山路,在几十名身穿灰布军衣的蒙山军士兵的押送下朝北而去。
  “我叫鲁山,是蒙山军的副司令,”大汉冷峻的目光盯住司徒均,“说说你们的兵力部署。既然是参谋官,不要说你不知道。”
  “哪里还有什么部署?都被你们彻底打乱了。”司徒均苦笑道,“再说,我军的部署你们不是已了如指掌吗?”他心想,这伙土匪还真是军队啊,竟然设了司令副司令。
  “你们这一路的最高指挥官在前面?”鲁山一指仍在激战的南面。
  “对,卢大人在南面。”
  “他跑不了了。你们从元庄撤出来,一共是三个营,是吧?刚才被我消灭的,是一个整营,没错吧?”鲁山核实急需确认的敌情。
  “没错。”司徒均认为没必要隐瞒了,他甚至想造一些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了。
  “你为什么不留辫子?”鲁山注意到了司徒均的异常。
  司徒均只是摇摇头。
  “跟着我吧,得机会劝劝你们的指挥官,不要抵抗了,没人是俺们司令的敌手的!”那个叫鲁山的匪首自豪地说。
  现在,卢永祥麾下约七百官兵被四面包围在南山坡下的一块洼地里。当敌人用时间差完成了中间突破后,卢永祥的第一感觉就是往北打,希望突破隔断与后队取得联系。但他来不及调整部署组织进攻,南面一股兵力强大的敌人吸住了他,使得他不得不拼死抵抗以免崩溃。以致在后队发起进攻以求会合的努力被轻易挫败。
  如果有可靠的联络方式,被隔开的两部官军统一行动,结果会不同。但现在的情况是,部队拼死打退南面的攻击后,东面高地上精心组织的火力构成了严重的威胁。随着天光放亮,敌人的射击越发准确,给猬集于洼地的官军造成了严重的伤亡。苦于东面高地上火力的威胁,卢永祥不得不组织部队掉头去攻山,以求摆脱高地的威胁,结果第一次攻山行动被毫不费力地打垮。
  卢永祥的火气被激起来了。他不顾手下两个营官要求先打通与后队联系的要求,强令部队再次夺山。他认为,不夺取制高点,部队任何的行动都无法顺利进行。所以集中兵力攻山,激烈的战斗遂在山坡上展开,进攻一度时间接近成功,当肉搏战在山顶附近展开,紧急增援上来的蒙山军一个连发起的反冲锋让卢永祥功亏一篑。无奈,卢永祥又组织兵力再次进攻,但由于在上一次的争夺战中被挫伤了士气,官军的进攻变得松松垮垮,只伤亡了七八个人就撤了下来,把卢永祥气得暴跳如雷。
  这就是临时配属部队不得力的毛病了。军队私人化就是军阀,但私人化的军队在直属上司指挥下的战斗力却不容小觑。王士珍配属给卢永祥的三个步营都不是卢永祥亲手训练的部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武卫右军进入山东,卢永祥一直在德州供职,而沂州的部队被打垮,袁世凯只能从四处拼凑军队,大部分是冯国璋整编的先锋队,前身是绿营旧军,组织训练上比起小站新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装备都差不多,看上去挺唬人,实际根本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训练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是指挥不得力,像刚才对东山坡的进攻,如果是自己亲手训练的部队,绝不会如此窝囊。说穿了,营官们的用心就是保存实力,刚才对东山坡进攻付出了过大的伤亡,还没能成功,导致卢永祥接下来的命令被严重质疑。
  “大人,还是先跟田营官他们会合吧。就这么胡打,很快就打光了。”吴营官在离开元庄前听说了司徒参谋的建议,部队沦落至此,全怪这位卢大人刚愎自用,不纳良言。
  卢永祥一震,他并非不知道与后队会合的重要性,刚才转移了注意力,是因为山坡上贼军的步枪火力精准而凶狠,压的部队抬不起头来。这才不得不夺取制高点以摆脱困境,但吴营官这么一提醒,卢永祥意识到后队的危险,“你说的是!立即集合你的营,朝北打。与老田他们会合。”
  晚了。蒙山军骑炮排带着两门37mm快炮终于从费县城下赶来了,被拖上东山的两门火炮一开火,本来已士气低迷的官军立即炸了窝。他们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景象,一发发炮弹在防御圈中炸响,弹片如雨,血肉横飞,部队开始失控,大批的士兵朝着相对安静的西面逃去,军官喝止不住,突围变成了溃逃!
  “完了……”用不着用望远镜,站在一块山石上的司徒均用肉眼也可以看清局面。西面一定有敌军的伏兵,这种局面下,只需一个连拦截,官军最后的一点斗志就会彻底瓦解。
  “你们在西面一定埋伏了人马吧?”司徒均跳下山石,对举着望远镜观察的鲁山问。
  鲁山看了这位年轻的参谋官一眼,“我们有一个骑兵连,骑兵是不能上山作战的。”
  司徒均竟然笑了,“这块地形,你们反复勘察了吧?”
  鲁山没有理会司徒均,他下令转入进攻!
  战斗急转直下,接下来的就是抓俘虏了。当百十匹战马出现在溃逃的官军眼前,一切都结束了。
  没人理会司徒均,他却一直跟在鲁山身后,直到见到了龙谦。
  “司令,据俘虏指认,他们的指挥官叫卢永祥,已经战死了。”一名骑兵利索地跳下马,向一个身材高大,比鲁山低不了多少的汉子报告,司徒均的眼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人。
  “唔,卢永祥……”大汉的眼神有些迷离,目光扫过司徒均,却没有停留,“留下二营打扫战场,由明远负责。带俘虏返回元庄。其余部队立即整队,休息一刻钟,返回费县,抓王士珍去!”
  司徒均一震。又一场大败!此战过后,整个鲁南,包括曹州、兖州都危险了!
  这伙自称蒙山军的部队迅速行动起来,俘虏们被押至一边,清点人数,更多的士兵迅速整队,以连为单位站成了一个个方队,报数声整齐响亮。
  “报告,九连整队完毕。”
  “十一连整队完毕。”
  “鲁山带骑兵连先走,四营出发,三营跟进!”龙谦下令道。
  “你们一共投入了三个营?”司徒均问鲁山。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带他去俘虏队。”鲁山这才注意到,这个参谋官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他是谁?”龙谦终于注意到了司徒均。
  “王士珍的参谋官。刚被我俘虏的。”
  “对,我军投入了三个营,另加一个骑兵连和不完整的警卫连。比起你们,兵力并不占优势。司徒参谋,对刚才的战斗,你有什么看法?”龙谦含笑道。
  “佩服,非常佩服。完美的伏击,从地形的选择到战斗的次序和节奏,无可指责。完全可以进军事学院的教科书。”
  “你是武备学堂毕业的?”
  “不,我是柏林军事学院毕业的。”
  “喔,是吗?没想到袁世凯还能招揽到德国最高军事学府的人才。”龙谦的兴趣来了。
  “如果按照我的打法,你们不会获胜的。”
  “是吗?那倒要请教。不过现在来不及了。司徒先生,愿不愿意跟我再走一趟费县?”
  司徒均点点头。
  “给他一匹马。跟着我吧。”龙谦微笑道,“司徒参谋,你觉得王士珍现在会做什么?”
  “他的上策是乘你们主力离开突围。”
  “会吗?去和冯国璋会合?”
  “我不知道……”
  “哈哈,咱们就见证下北洋三杰之首的应变能力吧。”
  没等龙谦率蒙山军主力重返费县,半路上已经接到了快马通报,说费县之敌已弃城突围,目标向南,朝沂州方向而去。按照预先的计划,一营展开了强行追击,鲁副司令率骑兵连也追下去了。费县已是一座空城。
  “哈哈,认输了啊?我有些高估他了。”龙谦回身对宁时俊说,“时俊,你带三营返回吧,回元庄。警卫连也交给你带走,冯国璋有可能杀过来,固守元庄,不做主动出击。等这边的战况传到他耳中,他会回兵兖州的。假如他退兵,你们不用追击,由他去吧。”
  “我可不可以派一个连摸过去?”
  “你看着办吧。”龙谦望望司徒均,“我们只为了打破官军的进剿,并不以彻底歼灭为目的。现在,战役目的基本实现了。最好鲁山和周毅将王士珍给我抓回来。那样就完美了。”
  蒙山军再次分兵,龙谦带封国柱的四营继续挺进费县,宁时俊带了三营和警卫连折返元庄。
  司徒均望着费县的城墙,心里感慨万千,四天前,自己离开费县前往元庄,尽管对战局有所疑虑,但万万没想到,只过了四天,局面竟突变如斯!他浑然忘却自己已经是人家的俘虏,很大程度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此次战局了。
  费县街道上空无一人,百姓都躲进了家中。其实蒙山军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该县城了。龙谦骑马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见到了留守费县的周毅。简单商议后,连续发出命令:出安民告示,命藏匿于民房的官军投降。官府照常办公,维持秩序;清点是否有百姓伤亡,应给予及时的救治;严肃军纪,军法所牵头,组织监察队上街巡查,没有命令,不准任何官兵进入民宅,也不准抓捕县衙办事人员,包括县令。
  “贵军准备长期占领费县吗?”司徒均问道。
  “那要看袁世凯怎么办了。我希望这是我与他的最后一仗。”龙谦淡淡地说。
  当晚,部队全部宿营于县衙、监狱、城隍庙等处,无一人借宿民房。第二天一早,骑兵通信员传回龙谦关心的战况,一营及骑兵连追上了撤出费县狂逃沂州的王士珍所部,官军大部被歼,少部逃散,缴获甚多,特别是金银财货。
  王士珍被俘获。李纯却再次逃脱。那位曾经因擅离职守差点被李纯处决的费县赵县令,这次再次当了俘虏。


第十三节 新局面(一)
  陈淑随着后勤科大队转移至元庄,打前站的是警卫连蒋副连长带着的一个骑兵班,也就在卢永祥部队全军前脚撤出元庄,后脚蒙山军后勤大队,包括大几十号伤兵便进驻了这个大村子。
  警卫力量是如此的薄弱,除掉蒋存先带着的一个骑兵班,就是运输连有二三十支破枪了,警卫连还有一个排是跟随后勤科行动的,但他们的任务是押送二百余俘虏,根本不能承担保卫后勤科的任务。
  陈淑在新设了医护所门口遇见了叔父,叔父特意拉过她到一边,让她机灵些,这仗太凶险了,如果官军摸上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陈淑问叔父,“大队都让龙谦带到哪儿去了?搞得我们像是没娘的孩子一般,提心吊胆的。”
  “带着这么多累赘,还怎么打仗?”陈超叹气道,“今日方知龙谦料敌如神,情报竟如此的精准,说元庄的官军撤了,他们就真撤的一干二净。另外,瞧瞧这些妇孺,一经编队,令行禁止,真是干大事的人啊。”
  宋晋国大声喊陈庄主,陈超拍拍侄女的脑袋就走了。
  陈淑知道,婶娘和弟妹现在都在元庄,但好几百号人,乱糟糟的不好找,另外,她有任务,不能乱跑。
  一驻扎下来,医护所就是最忙的单位,一直忙到下午腾出空吃迟到的午饭。饭后不久,张红草兴奋地跑来,“咱们打赢了!打赢了!一下子消灭了他们上千人!王营长已经带着俘虏回来了。”
  这个消息立即让疲倦不堪的医护所欢声雷动。包括那些伤情不重的伤号,都兴奋得大喊大叫。
  陈淑跟着孙娟跑出去,见二营的部队已经进了村子。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陈淑和一帮女兵跑过去,拉住先头连的士兵便询问起来。
  这下子安全了。有蒙山军主力进驻元庄,后勤科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王明远的部队回来不久,宁时俊带着三营也回来了。
  宁时俊与王明远、冯仑、宋晋国、陈超、萧观鱼等人简单合计了一下,派出一个连,沿着来路西进探路,东线的敌情已经解除,现在担心的就是西线的敌人增援上来。如果出现那种情况,二营和三营必须依托元庄进行抵抗。派出一个连,更主要的是将警戒线前伸。
  西线官军现在干什么?
  冯国璋所部在与曹锟会合后,休整一日,掩埋了尸体,包括蒙山军阵亡者的尸体,都集中埋在一个大坑里。这些事当然用不着指挥官们干,冯国璋和气色极差的曹锟,赶紧研究当前的局势。
  冯国璋判断蒙山军已东去,十有八九是奔元庄去了。应迅速整队,尾随其后,已奏全功。
  但曹锟不同意。曹锟认为,此去元庄,行程百余里,山路崎岖,敌人处处可以设伏,必须小心在意。另外,焉知敌人不是折返郑家庄呢?不要以为只有大路可走,这伙贼寇可不一般,他们行军力强,战斗力更不容小觑。最好是原地休整,获得确切的情报后再说。
  折返郑家庄还有三分道理,但呆在匡头集不动就是怯战了。就曹锟部队而言,匡头集一战损失严重,但主力尚存,留在匡头集甚至谋划撤退至兖州是绝对不能考虑的,那样无法向袁世凯交代,更是置王士珍的东线部队于不顾了。
  冯国璋劝慰曹锟,胜败乃兵家常事,你顶住敌人的猛攻,击毙上百匪军,不能算败仗。曹锟却有些心灰意懒,如果一年前的毛阳镇一战是场大意的败仗,这一次确实硬碰硬的较量,击退蒙山军是事实,但更接近真相的是他们自行撤退了。而自己却损失了全部大炮和大部的炮兵,步兵也损失惨重。那天晚上惨烈无比的战斗场面一直萦绕在曹锟心头,挥之不去。对于跟这股悍匪作战,曹锟心里真的怯了。
  冯国璋是西线指挥官,是他的老上司。冯的命令是必须听的。俩人争执半晌,最终议定先折返郑家庄,那里有现成的工事可资利用,至少立于不败之地。于是曹锟只得跟着冯国璋再次东进,一路上再三告诫冯国璋小心在意,唯恐中了伏击。曹锟的神态让冯国璋十分好笑,好笑过后是伤感。自认为小站走出的兵是天下精兵,将是当世翘楚,怎么就被一伙响马搞成了这样?
  一路顺利再次回到郑家庄,没遇任何匪情。俩人找来村民询问,确认自冯部仓促离开,郑家庄连蒙山军的毛也没见着一根。再次研判局势,均断定贼军自匡头集败退后直接往东去了,八成是直奔元庄,进而折返蒙山了。
  冯国璋之意,是立即尾随直向元庄,与卢永祥部合击贼军。曹锟却再次劝阻,算算时间吧,匡头集之战已经过了三天多,元庄真的发生战事,此刻早就结束了。最令人担心的是贼军根本就没有去元庄,而是在这一带随便找个地方猫起来了!这一带山势纵横,沟壑相连,完全是他们的天下!而且,这帮愚民们都向着贼军,还是先取得与王大人的联系再说吧。
  冯国璋想想也对,立即派出快马去费县,向王士珍通报情况,听候这位战场最高指挥官的指示。派出去的人尚未回来,已有两个卢永祥部逃出山道伏击圈的溃兵跑来报信。
  也难为这两个兄弟了,竟然一路西逃摸到了郑家庄。对于溃兵的消息,冯国璋半信半疑,曹锟则信了。
  “大人,贼军佯攻费县,设伏于半道,卢子嘉危矣。”曹锟心惊肉跳,总觉得敌人已经回师郑家庄了,“我们要立即想办法,想办法。”
  逃回来的俩个都是下层士兵,只能说出伏击战大致的情况,不能讲出最后的结果。冯国璋判断这两个人说的是真的,援救卢永祥肯定来不及了,这两个人逃到这里用了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战斗怕是已经结束了。或者卢子嘉杀出包围圈,或者全军覆没了。随即意识到了费县的问题,立即下令集合队伍,曹锟苦苦相劝,认为自郑家庄到费县,最近的大路就是秋村一路了,这条路简直就是官军的死路!别忘了李秀山已经在这条路上栽了两次大跟头了!万一贼军解决掉卢子嘉,再次设伏于半道,我们难道要做李秀山第二?
  冯国璋大怒,第一次对曹锟翻了脸,责骂曹锟全无同僚之谊,坐视友军遭难而不顾。曹锟也急了,说我难道不是为了袁大人的这点本钱?如果咱们手里这几个营再出岔子,整个山东都要变天了!
  俩人在屋里争吵未休,冯国璋派出的送信人回来了,带回来费县丢失,王士珍下落不明的确切消息。这下子彻底打懵了冯国璋。
  冯国璋当然也想过进兵费县,寻找与蒙山军决战。但迅即打消了念头。东线的四个营全军覆灭!这个结果太可怕了!他不再责备曹锟怯战了——敌人异常强大,这是一股不可侮的力量,现在要研究的是如何不至于让鲁西南像鲁南一样糜烂才是。
  召集营官们商议一宿,决定退兵。他命曹锟所部退回邹县,自己回滕县,只要滕县和邹县不失,兖州和曹州就安全了。第二天,进占郑家庄的官军兵分两路撤出了这个在地图上研究了多次的匪巢,在村民们的注视下匆匆离开。百姓们从官军的神态已经确认他们失败了,不然不会如此急迫地离开。瞧着官军狼狈的姿态,心向蒙山军的百姓不禁窃喜。
  因部队折返郑家庄而喜上眉梢的郑笃独自向隅。他的位子太低,根本无法左右冯、曹的决定。很多预想好要办的事情尚未开始呢,他就只好随着队伍离开了郑家庄。父亲已是泉下亡魂,哥哥也成了庶人,振兴郑家家业的重担全部落在了郑笃肩上。他本来准备在郑家庄大干一场呢,本来准备和那些分去了郑家祖产的泥腿子们好好算算账呢。他在曹锟部队有一些朋友,他们都支持他的决定。但回到郑家庄,也只是来得及落实了下二位姨娘和小妹一年来的境遇,其他事都没有做,就不得不跟着部队离开了庄子。三姨娘本就是个骚货,背叛父亲也不足为奇,小妹怎么能嫁给匪首呢?为什么不以死抗争呢?怒火中烧的郑笃几乎要亲自点火烧掉自己的祖宅了,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他坚信官军一定能剿灭这伙给他带来巨大耻辱的土匪,坚信他最终一定会重新成为郑家大宅的主人。
  袁世凯亲自拟定方略,精心组织的三路围攻就这样降下了帷幕。被山东官方称之为费县之战的战役带给了山东全省极大的震动,鲁南、鲁西南一片风声鹤唳。沂、曹、兖三州全部处于蒙山军兵锋威胁之下。撤回曹州的冯国璋给袁世凯的奏报中极大地夸大了蒙山军的威胁,认为仅靠他现有的兵力,根本守不住兖州。兖州一下,曹州也不安全了。
  请求袁世凯速派援军!
  沂州的情况更加危险。正规军几乎全部损失了,李纯带回来的不足二百人,加上巡防营等旧军部队,沂州的防卫兵力不足千人,军器的损失更为严重,别说是蒙山军了,就是抱犊崮的响马怕是也对付不了了。
  请求袁世凯速派援军!
  官军大败的消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山东,王士珍被俘是其中最大的噱头。民间和官场都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心态注视着蒙山军的动向,这支崛起于鲁南的响马武装下一步准备打哪里?
  甚至连曲阜,也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下,告急的文书雪片般地飞到了济南。
  小站新军是朝廷新式武力的榜样,现在竟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成了天大的笑柄!败于西洋人有情可原,败于东洋人也可以理解(七年前已经在朝鲜和东北实践过了)。但败于一伙响马,简直就是绝大的讽刺。
  袁世凯接到冯国璋和李纯几乎同时抵达的文书后第一感觉就是不相信,即使再此阅读白纸黑字的正规文书,还是不相信!
  他用颤抖的声音对徐世昌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四千精锐呀。”
  “慰亭,沉住气。你是一省之首,一军之主,聘卿陷于贼手,沂州危急。要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什么主意?”袁世凯吼了出来,“王聘卿无能,李秀山、曹仲珊该杀!卢子嘉,可惜了子嘉了,我跟蒙山贼不共戴天!”
  “慰亭!”徐世昌还是第一次见袁世凯如此气急败坏。即使当初在朝鲜,面对宫变和日本人凌迫,袁世凯也没有这样失态过。
  “现在让我怎么向朝廷交代!我的小站精兵呀!”袁世凯颓然坐在椅子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打是不能打了。就算将全省的军力都集中起来,我军亦无必胜之把握。北京那边,我看先不要上奏,不如我先去趟北京,找庆王爷先谈谈。”
  “沂州怎么办?我不担心兖州,好歹华甫的兵力尚存,自保有余。李纯已经被吓破了胆,”他跳起来一把抓起丢在书案上的告急文书,“你瞧瞧李秀山是怎么写的?嗯?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袁世凯回过些精神,“幸苦大哥了,你准备下,多带些银两,这就动身赴京吧。”
  “慰亭,我想,要是上次跟他们谈一谈就好了。”徐世昌想起了龙谦给袁世凯的那封信。
  袁世凯当然记得那封被他当场撕毁的信,“现在,贼人已猖狂到极点,别说李纯,冯国璋,便是我亲自出马,他们也敢一战了。唉。先不谈这个,关键在北京,消除那边的祸端,这边总好应付。”


第十四节 新局面(二)
  将不可一世的袁世凯彻底打晕的蒙山军实际上无力发起任何进攻了。这一典型的运动战将全军的能力发挥至极致。赵家路阻击只动用了一个加强营(五个连),但匡头集攻坚,伏击卢永祥,蒙山军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三战全军阵亡二百四十九人,伤者超过四百人。
  匡头集一战,阵亡了扩编后新提的十二连长张培毅。元庄伏击战,牺牲了三营副营长兼八连长毕子龙。都是蒙山整编的老兵,蒙山军的精华啊。另外,此战还有一营副营长杜三立,六连长胡宗玉,七连长盛光负伤,盛光伤最重,腹部中弹,一直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这一仗的缴获倒是不少,武器弹药主要产生于对卢永祥的伏击战,金银财货主要来自于一营对王士珍的追歼,此次王士珍带至费县的军饷赏银大部分落在了一营手里。得到叶延冰的报告后,对蒙山军财务破产担心得要命的宋晋国终于长出了口气。凭着周毅和叶延冰的缴获,蒙山军至少可以再支撑两三个月了。
  自从建立了军饷制度和奖赏条例,银子便流水般地花出去,石峁煤矿的那点收入根本就不济事。龙谦只顾花钱,不大管如何挣钱,让宋晋国郁闷不已。
  匡头集攻坚,毁掉了官军的六门大炮,因为根本无法带走。曹锟凭借着村庄挡住了蒙山军的强攻,此战的伤亡六成是对曹锟之战形成的。因为未达成歼灭,缴获不抵损耗。龙谦及时收拢了杀红眼的部队,连夜东进,连大批阵亡者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只抢下了伤员,包括俘虏(主要是炮营官军)及时转交设在东进路线上的后勤科。然后就以周毅指挥叶延冰的一营及骑兵连佯攻费县,龙谦带领二、三、四营及警卫连(欠一个排,留给宋晋国了)设置了口袋。凭着优良的指挥和部队的素质,达成了预想的歼灭战。山道伏击战总计歼灭卢永祥的三个营,逃掉的不足十分之一,卢永祥、田中玉在混战中被击毙。而费县之敌在王士珍率领下放弃费县后带着辎重不顾一切地南逃沂州,被一营死死咬住,加上骑兵连的超越拦截,终将失去战意的王士珍部击溃,歼灭大半,俘虏了坠马伤股的王士珍,而逃掉了老对手李纯及其手下近二百人。
  此战,总计俘虏官军九百余人,击毙击伤无算。
  这一仗是典型的运动战。在方圆数百里的战区,蒙山军凭借强悍的行军力东西运动而取得。战斗结束,因为强行军苦不堪言而发出的牢骚顿时消失,胜利可以冲抵一切痛苦。自龙谦以下,蒙山军的官兵对于战胜官军再无怀疑,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对于接下来的行动,折返元庄的龙谦召集了连长以上军官会议进行研究,费县留下了鲁山和叶延冰,未参加此次会议。
  获知已经怀孕的妻子安然无恙的周毅主张乘胜南下沂州。周毅指出,沂州之敌甚为空虚,正是好时机。打下沂州,就打开了南出山东的大门,可以进入相对富庶的苏北地区,部队的物资补充比起贫瘠的鲁南山区来优越的多。周毅的建议得到了冯仑等一部分的赞同,他们曾跟着刘豫才和周花南搞过流动作战,对那种作战方式有几分怀念。
  王明远、封国柱及宋晋国主张收复郑家庄根据地。尤其是宋晋国,力主乘胜西进,将占据郑家庄一带的官军赶出去。现在蒙山军也算有了家业,粮食衣服,伤兵病号,全需要措置,没有自己的老窝,简直寸步难行。这个主张,得到了参加会议的陈超、萧观鱼的赞同。
  宁时俊则指出,蒙山军经此一战,部队伤筋动骨,实际上已经不能打了!即使有枪弹补充,不管是南下沂州,还是打回郑家庄,再未进行一次长时间的休整前时不合适的。鉴于冯国璋所部仍占据郑家庄,强攻有着高大寨墙的郑家庄不是上策,宁时俊主张以元庄为中心建立新的根据地。
  宁时俊举出的一连串数字将军官们的热情给打灭了,十几个连队的情况都差不多,此战损失了一大批老兵,再打确实很困难。
  陈超听得皱眉,他和萧观鱼对视,如果蒙山军放弃郑家庄根据地,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当然要龙谦来拍板。蒙山军高层已经适应了这种议事方式了。
  “大家都谈得很好。”龙谦慢条斯理地说,“这一仗带来的变化,不仅是军事上的,更多是政治上的。以后我们这些人,都要学会站在政治的角度看问题。”
  春节过后,政治这个词总挂在龙谦嘴边,政治究竟是什么,连宁时俊和陈超也只是略知其意,不能准确描述,更遑论下面一帮老粗了。
  “政治是什么,我想大家都不太清楚。今天有时间,我就多谈几句。我看冯仑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担心留在根据地的冯国璋曹锟会杀过来呀?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不会过来了。当他们获知东线的结局,第一时间就是自保。现在,说不准已经开始退兵了。我们可以从容地休息一天,明天,派出骑兵连前出侦察。”
  冯仑并不是担心冯国璋的动作。仗如何打,是龙谦他们的事。他在想阵亡的毕子龙,活生生的朋友,说没就没了。尽管干的就是亡命的勾当,自己这条命,说不得下一仗就丢掉了。但好朋友的死,还是给他心中留下了创伤,人也变得有些恍惚。
  “政治这个东西,现在的情况下,老百姓,包括普通的士兵们,是不涉及政治的。政治是上位者考虑的东西,无论是军队的领导,还是地方的领导,不懂政治,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以军队而言,如果只考虑打仗,注定是要失败的。大家知道李闯王吧?辛苦搞了十几年,终于打进了北京城,坐上金銮殿了。但不足一个月,就被满清鞑子联合吴三桂那个大汉奸赶出了北京。再勉强支撑了一年,这位差不多打下江山的义军领袖就被一帮地主武装,就像郑经的乡兵队,杀死在湖北九宫山,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为什么会这样呢?陈先生,你给大伙儿说说?”
  陈超咳嗽一声,“这件事,嗯,李闯进了北京,只顾着拷掠京官贵族,收缴所谓的赃款,忽视了驻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吴三桂手下有关宁铁骑,很厉害的一支兵。而他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又抢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抓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于是激怒了吴三桂。当李闯派遣大将唐通前往山海关接收关防时,吴三桂就反了,两军正在激战,满清八旗突然出现,李闯的军队于是大败,李闯匆匆在武英殿登基,第二天就撤出了京城。”
  龙谦哈哈一笑,“看看,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了。你们看,陈先生几句话,就讲清楚了一件大事件。我认为,李自成不是败于军事,而是败于政治。一支军队,如果没有高明的政治策略,军事上注定会失败的。所以,西洋有部兵书叫《战争论》,开篇就讲,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接着李自成的话题,他率几十万军队进北京,逼死了崇祯皇帝,似乎天下已是他的了。但他没有注意到,整个南方,还是明朝的统治。而北方,也就是今天的东北,已经崛起一支强大的异族武装,那就是满洲八旗军。明朝如果不是被满洲八旗牵制住了陆军主力,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所谓的义军,早就被明军剿灭了。当李自成未进北京,崇祯还行使着大明皇帝的权力,满洲鞑子实际上是李自成的盟军,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大明王朝。但现在大明的中央政府被消灭了,李自成与满洲军已经成为了敌人,满洲军的目标就是灭亡大明嘛。哪里会容忍李自成占据北京,建立所谓的大顺朝廷呢?李自成没有高度重视这点,看不到山海关明军的重要性,是他失败的第一步。”
  “李自成对待大明京官的政策更是失败的。他打天下的时候打出‘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是好的,迎合了广大穷苦农民的企盼。要知道明末的赋税太高了,而且主要向农民征收,剿起义军要花钱,对付满洲兵更要花钱。光是驻守山海关一带的官军,每年的军饷军费就是几千万两银子,具体的数字我记不准了,两千万差不多吧,将崇祯这个苦皇帝几乎要逼疯。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加大税收的征收,不顾农民的死活。给李闯王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兵员。现在,李自成进北京了,大明朝事实上完蛋了,李自成不纳粮的那一套就行不通了,大家想一想,就算他的军队不发饷,光是粮草辎重的耗费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收税怎么办?还采取抢大户的法子吗?李自成不懂得打天下和坐天下的转换,不得已去找京官贵族去要钱,他得养他的军队呀。这样做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逼反了吴三桂,失去了中原对东北的最后一道关口,满清八旗长驱直入,李闯就走向了失败,还害得中原汉族人民受了满族二百多年的统治。”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李闯的将领们进入北京后迅速腐化了,住豪宅,大吃大喝,讨小老婆,总之,觉着天下是他们的了,浴血奋战十几年,死了多少好兄弟,现在该享受了吧?他们忘了,敌人并没有全部被消灭,他们正在磨刀擦枪,你这边一疏忽,马上就吃败仗。”
  “好了,李自成的故事,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讲,将来,还可以找人专门写几本书。之所以说李自成败于政治而不是军事,就是因为他不懂得及时调整政策,就是因为他不懂得政治。弟兄们,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蒙山贼了,咱们在官府的眼中,是一支和李自成性质一样的造反者,是军队。袁世凯,乃至北京的满洲权贵们,心里想着的,就是将我们挫骨扬灰,彻底消灭!”
  “我们会不会束手就擒呢?不会。你去问问任何一个士兵,他都不会等着官府来屠杀,打是肯定的了。怎么打,既要讲军事,也要讲政治。从军事角度看,纵观历史,成功的军队都是有自己的根据地的,刘邦靠得是关中,刘秀靠得是河内,唐朝的开国皇帝李渊和他的儿子靠得也是关中。而不建立根据地的都失败了,比如黄巢和李自成。所以,出击沂州进而进入江苏是不可行的,长期流动作战,伤员病号,粮食衣服,都没有妥善解决的门道。大家不要看我们现在只有十几个村庄,但是,凭着这十几个村庄对我们的支持,我们就能打败官军一次次的进剿。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这一次胜利,给了我们扩大根据地的机会。像元庄这样的村子,我们是要占了的。而且,我们要向南,直逼抱犊崮。我们不去跟官府争夺城市,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条件。这一点,大家要有充分的认识,可以慢慢地讨论,但一定要认识到农村对于我们的重要性。”


第十五节 新局面(三)
  龙谦喝口水接着说,“再说说政治。从政治上讲,我们目前不宜攻击城市。要知道,政治家们跟军事家们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一些仗,军事将领们认为不能打,但政治家认为必须打。而另一些仗呢,军事家认为可以打,而政治家认为绝对不能打。历史上,一些优秀的政治家本身就是军事家,比如魏武帝曹操,唐太宗李世民。但更多的情况是政治家并不懂军事,而军事家则不大懂政治,眼睛里只看到军事问题,这个就不行,迟早要出问题。所以呀,大家以后要学会用政治的眼光去看军事问题,这样就站的更高,效果更好。”
  “政治家们都想什么呢?他们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是什么呢?简单地讲,那就是维护他们的统治。无论是皇帝还是巡抚,或者一州知府,想的就是这些。有利于稳定他们统治的,他们就大力实行,不利于他们统治的,就坚决消灭。比如咱山东义和团,大家可能不知道,山东的义和团现在开始往直隶跑了!义和团起源于山东,后来遭到袁世凯严厉镇压,曹州就是闹义和团最凶的地方,你们可能不晓得,咱们在郑家庄建设根据地,曹锟在曹州杀义和团。义和团被逼无奈,只好往外跑。这个地方,就是直隶。”
  “其实我们是见过义和团的。没有义和团,也没有咱们的洋兄弟大卫了。这一次大卫立了战功,亲自操炮射击,瓦解了卢永祥部队最后的抵抗。义和团是什么?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农民,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将一切的困苦归罪于洋人,所以提出杀光洋人的口号。这个当然是错误的,洋人并不是贫困的真正原因,传教的洋人也有扶危济困的好人,一概杀光洋人是做不到的,只能带来更大的灾祸。要我看,贫困的根本原因之一恰恰是接触洋人太晚了,并且不能正确地对待洋人。将来我们蒙山军是要和洋人打交道的,大家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止生活着咱们中国人,还有上百个国家的人,中国不可能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我们的落后,就在于我们关起门来自己搞。看不到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长处。比如大卫,火炮的使用就比一般人强,一点就透,他并不是学火炮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卫有文化,受过良好的教育,而我们的士兵,很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这个差距,反映到国家的层面,就会出现老大的中国,却打不过英法日那样的小国。”
  “朝廷本来是敌视义和团的,但很快就要改变对义和团的态度了。原先恨不得杀光这帮不服管教的暴民,以后,搞不好还会给义和团发饷呢。你们不要不信,这就是政治!今天你是敌人,是因为你危害了他的统治,明天你可能就是朋友,因为你的存在有利于他的统治!讲到这里,应该明白我不同意进攻城市的意思了,你占他几个村子,他可以在上司那边装糊涂,但你占据了人家的州府,他就坐不住了,非跟你拼命不可。我们现在的本钱就这么一点,宁参谋长已经做了统计分析,真不能拼命了,再打,就将我们蒙山军的老底子打光了。以后我们的每一仗,都要做到有赚不赔才行。另外,大家已经彻底理解了武器的重要性了,架在东山上的几炮轰下去,官军就垮了。但我们造不了大炮,造不了枪弹,连刺刀都造不好,全靠缴获,所以我们不能硬拼官军。这一仗结束,会有一个相对长的休整时间,他们需要继续力量,我们需要缓过气来,训练新兵,转化俘虏,更主要的,就是建设好根据地。”
  龙谦否决了出击沂州的提议,讲了不少策略问题,让凝神细听的陈超精神一振,感觉到龙谦胸中确实有一篇大文章。
  果然,龙谦接下来就进入实质性的问题了,“弟兄们,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我在这里指出,经此一战,我们蒙山军算是真正成为了一支傲视国内的精锐了!我要表扬所有的军官们,你们的表现极好,简直太好了,超出了我的最高要求。四营在赵家楼的顽强阻击,迟滞了冯国璋部的进攻还是次要的,关键是给敌人造成了错觉,掩护了主力部队的秘密转进;而匡头集一战,我们虽未歼灭曹锟所部,但消灭了他的炮营,打的曹锟魂飞胆丧;山道伏击战是此战的关键战斗,参加战斗的三个营,不顾疲劳连续行军,在指定的时间抵达指定的位置,为胜利创造了根本的条件。战斗打响,在兵力与对方大致相等的情况下,勇猛作战,不怕疲劳和牺牲,一举歼灭了卢永祥部三个整营,取得了此战的决定性胜利。山道伏击战是检验我们战斗力的试金石,三营分割官军的勇猛行动为胜利奠定了基础。就是要有那么一股气,我们要压倒一切的敌人,而决不让敌人所压倒。而一营和骑兵连在周副司令的指挥下,不顾疲劳追击逃敌,抓获其最高指挥官,更是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奠定了基础。作战是一方面,这一仗,真正检验了我们蒙山军的行军能力,七八天之内东西跑了几百里地,硬是通过我们的一双铁脚板抓住了战机。之前苦练野战行军时很多人有怨言,现在足以证明,运动战是弱军对强军的法宝之一。今后我们打仗,还要多跑路,不要怕吃苦,胜利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跑出来的!”
  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包括陈超和萧观鱼,也觉得真是不简单,就凭着不足二千人的兵力,东征西战,硬是将官军打垮了。原先心底的那点担心,早被抛得无影无踪。特别是陈超,经此一战,认定龙谦将有大作为。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不好说,但凭着其开阔的胸襟视野,不骄不躁的冷静性格,绝不会像任何一支土匪一样,被官军迟早剿灭。
  “我们蒙山军打败了官军最凶的一次进剿,而且抓了他们近千俘虏,还抓了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王士珍。是不是具备了进一步扩大地盘的条件呢?不是。弟兄们,不要忘了,我们的损失也很大,初步统计,这一仗我军阵亡、负伤人数占了全军三分之一!如果不是我们经过大力整军,士兵们纪律性得到极大加强,各级军官作战勇敢,事先士卒,换做一般的军队,早就垮了!我们不能继续进攻了,不能将我们的骨干力量继续消耗了!作战要一鼓作气,更要量力而行。要讲节奏,要及时补充作战部队,不使作战连队伤筋动骨。这是我们的本钱啊。所以,我们不去沂州,更不去兖州,还是要以郑家庄为中心,养精蓄锐,壮大我们自己。”
  “老宋主张用武力夺回郑家庄,我看用不着。冯国璋不是傻瓜,他留在郑家庄做什么?他有本事就地补充,就地获得给养吗?他做不到。他不会像我们一样,关心百姓的疾苦,他心里想的,就是升官发财吧。他不会带领士兵未百姓挖渠,修房子,收割庄稼。因此,他不会获得百姓的支持。我们在郑家庄可以生存下来,他就不行。留在郑家庄,就是留在前线,他的粮草辎重,武器弹药,全得从兖州、曹州运来。而且,你们要知道,官军的武器全买自外国和汉阳、天津等地的兵工厂,远路运来山东。他们补给一样很困难。如果冯国璋、曹锟赖在郑家庄那个土围子里,好嘛,咱们欢迎。也不需要打郑家庄,那是笨人的做法,我干嘛让士兵爬墙攻坚呢?只要切断他们的补给线,他们只能突围了,我们将再次收获更大的歼灭战!”
  底下笑出声,这帮人现在对龙谦已经有了迷信的感觉,只要龙司令指挥,仗就一定可以打胜!
  “费县我们先占着,那是交通要道。留下费县,是为了跟官府建立直接的联系。我估计,袁世凯没有力量再跟我们死磕了,他会来找我们和谈的!这个人号称新军三杰之首,是袁世凯的主要助手,估计袁世凯会关心王士珍的死活。这就给了谈判的基础,这就是政治。该打的时候,一定要狠打,该谈的时候,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切为了壮大我们蒙山军。记住这点吧,只要我们蒙山军实力不断扩张,别说山东官府,就是朝廷也得看我们的脸色。”
  “等郑家庄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主力即回我们的老窝去!留下一个营在元庄,还是搞我们在郑家庄的那一套,大力发动群众,招收新兵。另外,要帮助百姓做好春耕,民以食为天,吃饱肚子是第一位的。元庄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建设好元庄根据地,我们纵深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最后我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因为胜利而骄傲,骄兵必败的古训必须牢牢记住。一定要严守纪律,做到令行禁止。一定不要扰民,不管是老根据地还是新占领的村子,都要爱护百姓。一定不要虐待俘虏,那些人中的一部分,将是我们的战友。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军人,比从当地招收的农民更容易成为合格的士兵。大家想一想,如果每一仗袁世凯不仅送给我们枪械弹药,还送给我们士兵。这位新军统帅,简直就是我们的恩人嘛。这样再搞一年半载,他能呆下去才怪。”
  下面发出刺耳的笑声。军官们喜欢听龙谦讲话,每一次都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第十六节 新局面(四)
  元庄会议的真正内涵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清楚。龙谦手下,目前有政治头脑的也就是宁时俊而已,王明远还多少考虑一些部队的前途问题。其余人,包括沉浸于战术研究的鲁山,都不大考虑部队的出路,他们相信,只要龙谦在,就能打胜仗。只要打胜仗,自然一切无忧。
  陈超是明白龙谦的意思了。他并不准备和官府一路对抗下去。而是准备见好就收。陈超当然赞赏龙谦的这种明智。满清入主中原已经二百余年,汉族知识分子在明末清初的那种民族意识已经彻底消亡,如顾炎武、黄宗羲、王船山之流的知识分子已经死绝了,代之以与满清全面合作。几乎百分之百的知识分子都将北京朝廷作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龙谦图谋与官府讲和,实际上就是寻求招安。陈超并未认为龙谦有何不妥,倒是觉得龙谦识时务,掌握时机准,只有在官军被连续打败的情况下,才会低头寻求所谓的政治解决。
  而且,这样会真正打消“根据地”的祸端。陈超一直担心,如果官军获胜,官府会追究像他这样与“匪寇”全面合作的乡绅们的罪责。他已经别无退路,而且,他真的被蒙山军所征服,愿意与之共进退。大战初起,陈超不是没有想过,万一蒙山军失败,他将追随龙谦踏上流亡之路。
  那是个魅力无穷的男子汉,陈超根本就不想他会死亡,或者被俘。
  龙谦的预料很准,准确的消息很快传来了,郑家庄一带的官军兵分两路,分别退向了滕县和邹县,根据地不需要武力恢复了。
  消息给跟着后勤科逃难的身份各异的村民们带来了一片欢呼。除却那些确知自己子弟亲人阵亡负伤的人外,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奔走相告,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家园。经历了这一次“逃难”,这些特殊的村民们对于蒙山军的信心增强了,那些出于各种原因企盼蒙山军吃败仗的人(郑婵的母亲温氏就是其中之一)不免极度失望,不过也不敢流露出来。
  从三月初十起,根据参谋科规定的行军次序,蒙山军在留下王明远的二营驻扎元庄外,主力折返郑家庄为中心的根据地。大批俘虏也跟随部队返回驻地。
  龙谦是跟参谋科一起返回的,特意让李三才将俘虏队里的司徒均带来,叫他陪自己一起走。
  宁时俊看出了龙谦对司徒均的重视,“这个俘虏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他说他是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毕业的,这可不容易。要知道,自普法战争后,德国陆军就是欧洲第一了,也就是世界第一。他们对参谋军官的培养是很有一套的,德军参谋总部在德军的地位非常高。是不是冒牌货,需要验证,这件事我来办。如果这个人真的在德国学习过军事,一定要想办法留下他。这对我们建立正规的参谋部很有意义,明白吗?现在国内留学欧洲学习军事的人太少了啊。你要晓得,袁世凯手下有三个最出色的将领,分别是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这一次我们见识了王和冯,但段祺瑞没有露面。据说这个段祺瑞是留学德国的,不知道司徒均认识不认识?我们我们蒙山军要壮大,必须像海纳百川般地吸收各色的人才,还要重用这些人才才行。蒙山寨走出来的老兄弟们都要有这个觉悟啊。时俊,你这个参谋长,一定要注意发现人才。这个时候,对手就是我们的人才库。那个王士珍,不是跌伤了大腿吗?吩咐照顾好他,不要出岔子。”
  “哦,我会的。石大寿、张玉林现在不都是我们的骨干了吗?倒是想起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石大寿报告说,咱们在匡头集打曹锟的炮营,俘虏了一个老熟人。你猜是谁?”
  “老熟人?曹州方向的?莫不是梁华达?”
  “正是此人。听大寿说,姓梁的羞愧的要死,哈哈。”
  “哦,倒要见见这个老朋友,快去带他来,分手半年多了呀,想必他没有想到,当初蒙山寨那么点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竟然有了这个局面。”
  “是啊是啊,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现在我算是理解了你建立根据地的意义了,没有自己的地盘,真是不行。”
  “是嘛。所以我不赞成他们搞什么流动作战。听起来很过瘾,实际上弊端太多。历史上搞流动作战的,都没有好结果。黄巢,李闯,就是最好的例子。”
  司徒均先被带来了,龙谦还是给他一匹马,让他跟自己并马而行,“司徒先生,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们蒙山军的参谋长宁时俊。这一次我军的作战计划,就是出自宁参谋长和他领导的参谋科之手。”
  司徒均惊讶地看着宁时俊,没想到他们还设了参谋长和参谋科……
  “记得你对我说,如果卢永祥采纳你的建议,我们不会取胜。是吧?你对卢永祥提了什么好建议?啊,不要有顾虑,尽管提。”龙谦微笑着看着司徒均。
  司徒均从沉思中醒来,“佩服之至。就算我识破了你们的计谋,论单兵作战能力,官军也不如贵军……当初在匡头集,你们是打不下来呢?还是按计划行事?”
  “这个还是让参谋长解释好。”龙谦含笑道。
  宁时俊凝视着司徒均,见他二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没戴军帽,没有留辫子,而是理了个少见的平头发型,显得极其另类,“首先我要讲明,这一仗不是参谋科的策划,主要的计划都是我们司令制订的,参谋科只是计算和验证方案的可行而已。至于匡头集一战,我们已经攻入了村子,靠着手里的几门快炮,可以硬吃掉曹锟。但是不行,不能那样打。第一,即使吃掉曹锟,我们损伤必大,因为曹锟的兵已经占据了村子,我们得逐屋争夺。第二,冯国璋部很快就增援上来了,来不及休整的我军必须硬撼冯部了,就算打赢,我军也成为了真正的残兵,不堪再战了。东线王士珍逼过来,我军就得逃命了。而我军主动撤离,至东线寻求战机,比那样打好多。”
  “高明!知可以战而战,知不可以战而走。你们对于官军的情报,是如何掌握的?”
  “这个不需要隐瞒了。我军已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粗略,但效果还好。”这一次却是龙谦回答的,“对了,有一个叫段祺瑞的,好像也留学德国学军事,专业是炮兵,你认识吗?”
  “对不起,没听说过。我学的是参谋……”
  “哦,没关系。以后会认识的。”
  抬头看见了站立在路边的梁华达,龙谦勒住战马,“参谋长,你跟司徒先生先走,我见见这个老朋友。”说着跳下了战马,将缰绳扔给了李三才。但宁时俊和司徒均都停下了马,看着这奇特的一幕。
  “梁先生,别来无恙?”隔着老远,龙谦便热情地伸出手去。
  “惭愧之至。又做了你的俘虏了。”梁华达抱一抱拳。
  “你当时是跟炮营在一起吗?庆幸得很,枪弹无眼,幸好你没事。怎么样?没有受委屈吧?”
  “贵军纪律严明,梁某感激不尽。龙司令真是大才槃槃,没想到半年多的时光,竟然发展到如此境地……”
  “过奖了。相聚就是缘分。梁先生,蒙山军已非昨日可比,参加我军吧,绝不会委屈梁先生的前程。我诚信诚意地请你过来,当初留下的兄弟,现在都是我的骨干了。不要急,你想想。这回咱们有时间。”龙谦开门见山地招揽梁华达,并不以他当初的拒绝为意。
  “他认识贵军的司令官?”司徒均疑惑地问。
  “说来话长,去年年初,我们曾奇袭毛阳镇,俘虏了此人。当时他是曹锟手下的工程队队官,他们在蒙山待了好长时间,一部分人加入我军的,现在当营长、连长的都有。一部分人却不愿意,我们司令也不为难,都释放了。想不到这次他又做了俘虏。”看到梁华达的目光望过来,宁时俊微微颔首。
  “你们采取了团、营、连的编制?”司徒均在德国受训既久,习惯了德国陆军的编制,这些注定为后世通用的编制名城听起来很亲切,而官军所采用的翼、队、棚等编制反而感到很别扭。
  “是呀,当初蒙山整军,司令便讲了德国陆军的编制,我们目前还没有团一级的编制,但我想很快就有了吧。”
  “你们司令去过德国?”
  “我们司令跟你的经历有点像,不过他是在美国长大的。去没去过德国,我可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初次接触这位土匪司令,司徒均便感到此人与他回国后所见的所有人都不同。
  宁时俊奉命考校司徒均,一路上便与其围绕着参谋业务聊起来,俩人彼此都感到惊讶,司徒均想不到这支土匪部队已经有着相对完善的参谋业务,而司徒均偶尔流露的一些观点和见识,也让宁时俊佩服,等到了陈家崖,宁时俊已经认定此人确实有点才学,绝不是骗子。
  司徒均惊讶地注意到寨门前的土路上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他们看到蒙山军的大队过来,发出了欢呼声。很多百姓迎上前来,拉住士兵们问讯着什么,这番景象,倒让司徒均吃了一惊。
  宁时俊黯然,“我军士兵,多有附近村庄的子弟,这一次阵亡不小,怕是要村村戴孝,户户哭声了。”
  司令部未在陈家崖停留,穿过陈家崖进入了郑家庄,更多的百姓迎出村子,打听自己的子弟下落。虽然不免有凄惨景象,但司徒均却可以断定这支军队深受百姓的爱戴——一位老者拉住了牵着马步行的宁时俊,“参谋长,你们可算回来啦。俺们一直惦记着队伍呢。龙司令他好吧?”
  “司令就在后面,官军占领庄子,没有祸害大伙儿吧?”
  到处是同样的情景,司徒均感到就像到了家。他参加袁世凯的部队好几个月了,从未见过如此水乳交融的景象。刚进郑家大宅,百姓们已经送来了开水和干粮,就像是自己的子弟出门征战回来一样,整个村子都散发着喜庆的气氛。
  “这真是一支了不起的军队。”司徒均想,“倒是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所以当龙谦安排司徒均住在司令部,他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第十七节 王士珍(一)
  龙谦回到郑家庄,诸事缠身,特别是阵亡官兵的安葬,他是要亲自参与并主持仪式的。匡头集丢下了百十余弟兄,都要挖出抬回来重新安葬。郑家庄已经设了一块墓地作为阵亡官兵的公墓,已经葬入墓地的士兵都有棺木,都刻了石质墓碑,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像蒙山军上操时的队列。
  士兵们对于部队的做法很认可。特别是他们愿意聆听他们的司令官在阵亡官兵安葬仪式上的讲话。
  墓地占了龙谦名下的那份土地,如今已有规模,但还是安置不下这一次阵亡的二百余官兵。鲁山、王明远、封国柱及叶延冰等都表示可以拿出他们的土地做公墓。龙谦去墓地的时候,几百号人(大多是村民们)正在挖着墓穴。棺木的任务已经分配至根据地的所有村子,全部做好还需要数日的时间。
  龙谦一直重视这些仪式,将其当做培养军人荣誉感和团队精神的教堂。一直忙到第二日中午,听许公持说最大的俘虏王士珍还在绝食中,想了想,没叫别人,只带了司徒均去看望,第一次真实地见到了有“新军三杰之首”之称的王士珍。
  王士珍坠马跌伤了左股,是用担架抬回来的。至龙谦见到他,他已经绝食至第四日了。
  根据龙谦的命令,王士珍被抬回来后直接安排在郑家大宅的一间僻静厢房里,为了让他安心,特意从俘虏堆里找来了王士珍之前的勤务兵专门护理他。
  “冠儒(王士珍号)先生何苦如此?”龙谦带了司徒均进的门来,命令服侍他的那个勤务兵俘虏暂且出去,“若是您陷于外敌之手,绝食明志,以报国家,那是军人的气节。龙谦唯有钦佩二字。但先生今日之为,就令我不解了。不知先生现在以身相殉的,是国家?是民族?还是袁世凯个人?”
  “哼,”身材羸弱,面容清癯的王士珍转过脸去,不屑一见。
  龙谦的话,倒是震动了司徒均。本来蒙山军所见所为,就甚为新鲜,现在龙谦一番话,将军人的气节提到了民族、国家的高度,顿时令司徒均精神一振。他不远万里回到故国,不久是追求这个吗?在新军的几个月,从来没有人提民族、国家的概念,那些自视甚高的新军将领们,开口闭口都是朝廷,太后,以及上峰。
  “王先生的大名,龙谦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一个糊涂虫,古人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诚哉斯言!”龙谦毫不客气。
  王士珍被此言所激,调转身来,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目,“一个土匪,也敢妄谈国家、民族!”
  “不知王先生所言的土匪,何为标准?王先生又是凭什么断言我蒙山军就是土匪呢?”
  王士珍再次闭上了双目,不理龙谦了。
  “我蒙山军不扰民,不抢掠,不淫掠妇人,不虐杀俘虏,兴利灭害,哪一点可以与土匪挂上号?以王先生之见识,见过如此优待俘虏的土匪吗?”他一指桌上的鸡汤,“我军伤员尚无此待遇。我是敬你为曾为国征战的先辈军人,可不是为了养一肉票,找你的主子去索取赎金。”
  司徒均几乎要笑出声,咳嗽几声,总算掩饰过去。
  “王先生想必是不服气,以新军三杰之才,竟然败在一个无名之卒手中。”龙谦微微一笑,在王士珍对面的椅子上落座,“不过,如果您以为是大一失荆州,那就错了!就你们所谓小站精兵的水平,来一次败一次,来两回输两回。不信,咱们走着瞧。”龙谦说完,掉头就走,却故意将司徒均留在了房间。
  “仔细给我盯住此人,不可大意。”龙谦嘱咐站在门口的两个警卫连士兵。
  宁时俊匆匆过来,在院门口遇见了龙谦。
  “怎么样?原意投降吗?”宁时俊得龙谦指示,有待王士珍,他以为龙谦又在打着招降纳叛的主意了。
  “谈何容易!此人愚忠满清朝廷,不会那么轻易投诚的。司徒均在国外长大,受的都是西洋教育,封建礼教这一套他是不理会的。既然他回国投军,除却想出人头地外,他对祖国是热爱是真的。西洋人对国家民族的观念与现阶段的我国有很大差别,君臣父子那一套不存在。你这几天带他参观一切,训练,内务,包括咱们的参谋业务,除掉情报那一块,都可以看。等他看过了,就会比较,就会重新选择。但王士珍不同,在王士珍心里,国家就是朝廷,朝廷就是皇帝,太后,民族观念更是糊涂之至。他之所以选择绝食,一来是羞愧,二来觉着没脸见袁世凯,未必就真想死。不过此人曾随叶志超在朝鲜抗日,跟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过,也算是为国有功。我龙谦对于曾为国征战的军人向来尊敬,就凭这一点,咱们不能慢待于他。我留下司徒均,比我跟他谈效果更好。”
  “明白了。那要是他真的不吃饭呢?就那么饿死?”
  “真要死,谁也拦不住。放心,一个成年人,只喝水不吃饭,坚持四五天没有问题,他肯定是喝水的,否则他早就神智不清了。这些人呀,就是要面子。你别管他了,这次部队分驻数地,管理困难了许多,抽空你带敏忠去几处跑一跑,检查一下训练和军纪,特别是军纪。大胜之后容易松弛,绝不能纵容违反军纪,知道吧?家里有我,还有清华心治他们嘛,你就代表我,检查一下各地驻军的情况。”
  “是,我明天就走。”
  现在,一营驻扎费县,二营留在了元庄,四营一部和骑兵连又被派到赵家楼,匡头集还留着三营的一个连以及运输连一部,郑家庄、白魏、陈家崖、石峁等处只有后勤科和三营主力。
  龙谦有些不放心。
  王士珍这年三十九岁,已经从军二十三年,他是直隶正定人,自十六岁在正定学兵队当兵,后考入天津武备学堂,参加甲午战争,跟随袁世凯小站练兵,混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他当然不甘心就此终结自己还算辉煌的前半生。
  自己怎么就败于一帮土匪呢?王士珍真的想不通。他接到了赵县令传来的卢永祥遇伏,生死不知的消息,未经得住李纯的劝,放弃费县难逃沂州,成了他最为懊悔的决定。李秀山该死!即使战死费县,也能留个清名,以袁大人之重义,蒙获朝廷褒奖是无疑的了。如今却要蒙受此生最大的耻辱……
  听见龙谦摔门而去,王士珍睁开眼,看见了笔直站立的司徒均,“司徒,你降贼了吗?”尽管饿了四日,话语中仍不失威严。
  “他说的不错,他们是军队,而且是一流的军队,不是土匪。”
  “跟朝廷作对,不是贼是什么?”
  司徒均粲然一笑,“大人,跟朝廷作对,就是贼吗?未免也过于霸道了些。他们军纪森严,组织严密,训练精良,比起新军来,只在其上,不在其下。就算我们我们不分兵,也讨不了好。放眼世界,去哪里去找这样的土匪呢?昨日黄昏我看了他们从匡头集起出阵亡官兵的遗体,很受感动……”
  “你别说了!枉袁大人如此器重于你,枉我如此器重于你!”司徒均的其他话他并不在意,但不分兵这一条却说在了他心里。这几日饿着肚子,总是检讨此战的失误之处,虽然大的方略是袁世凯亲自定的,但王士珍认定,分兵进剿是导致失利的主要原因。尤其是他自作聪明在元庄设伏张网以待,成了此战最大的败笔,甚至是笑柄。如果卢永祥部驻扎费县,局面会大大的不同。
  司徒均并不在意,反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王士珍床头,“这两日跟他们的参谋科推演了战局,我们输的一点不冤。他们情报准确,反应灵敏,指挥得当,士兵们训练水平又高于新军……就算我们不分兵,最多就是占领此地而已,要想消灭他们,那是做梦!如果那样打,真会出现他们所推测的那样,避开官军主力,出击我军后路,威胁我军补给线,最终胜利的,还是他们。”
  “胡说!一帮土匪,不过是侥幸而已,怎么能比得上我百炼新军?”
  “大人,你的新军,可以一夜山路行军百里吗?”
  “又来胡说。他们如何能做到夜间行军百里?”这个时候,由于营养不良,夜盲症比较普遍,就算是装备待遇最为优良的武卫右军,也做不到夜晚行军百里而不乱。
  “他们从匡头集撤出,多长时间就抵达费县了?你算过吗?”
  “那是他们兵力优势,分置两地而已。”
  “大人何必自欺欺人?他们一共四个营,每营兵力尚不及我军,总兵力不足两千,这还包括后勤部队,哪里还能分兵迎战?这一仗的过程,蒙山军参谋科已经原原本本告知我了,他们计划极其周密,对官军的每一种策略,都想好了应对之策,并且十分可行。对于他们,你指挥的官军倒像是盲人骑瞎马了,这一仗,官军输的一点不冤。至于李纯将军前两次的战败更是必然,打了这么久,连人家的兵力都没搞清楚,不败,可能吗?”司徒均再次笑了,“这也好,让我知道了国内还有如此强军!他们的一切,对于我都很新鲜,知道吗?他们的司令官,是从美国长大的,前年才回国,游历山东时被土匪裹挟,成了他们的首领。难怪会将部队训练成这样……”
  这些话让王士珍难以忍受,说来说去,其中看不起新军的意思是很明显的,这万万让王士珍难以忍受,“你不要说了,无父无君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听见王士珍动怒,卫兵进来,将司徒均劝了出去。
  王士珍被司徒均气的发疯,怎奈体力不支,只能在床上呼呼喘气。当晚来了个被俘的部下吴营官,王士珍才平静了些。
  “大人受苦了……”吴营官按照军礼相见。
  “你坐,跟我说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士珍心里一直萦绕着卢永祥战败之事,如果没有赵慕英所传的消息,自己也不会在极度震惊下听从李纯意见弃城而逃。
  “唉,真是一言难尽……”吴营官于是一五一十地将如何接到费县的命令,离开元庄驰援费县,如何山道中伏,部队如何败北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了,特别提到司徒均判断贼人必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法子,而卢永祥急于回军救援而不听忠告的情节。
  匆忙派遣人员至元庄求援是王士珍此战的一大败笔。当时确实被蒙山军的炮火打懵了,乱了方寸。等信使出发,王士珍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因为抵近城关的蒙山军根本就没有展开攻击。王士珍也猜到了贼军有可能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法。苦于手里兵力有限,而贼人火力强大,又担心囤积于费县的粮草辎重,不敢出城反击,只是吩咐整队,做好出城的准备。但后半夜就接到了赵慕英的消息,说卢子嘉的部队中伏,全军尽墨,这一消息将李纯与自己打懵了,竟然没有仔细核实消息的真伪,便匆忙下令出城南逃沂州。结果就演变成了这样。
  “怪我无能,害了子嘉了……”两滴浊泪涌出了眼眶,子嘉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匆忙折返费县啊,如今已是阴阳暌隔了。
  “大人不必自责。此战我军分置三处,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了。贼人凶悍异常,就算大人固守城池,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卑职听说大人绝食明志,窃以为大人错了……”
  “你也如司徒均一般降贼了吗?是他们让你来劝降于我吗?”王士珍盯住吴营官。


第十八节 王士珍(二)
  “卑职并未降贼。”吴营官垂下了头颅,“他们的参谋长对我说,大人绝食明志。他们让我来劝劝大人,说来说去,我们进剿他们,是损耗国防实力,白白让洋人捡个便宜。蒙山军并不是造反,如果朝廷给条出路,他们愿意为国效力。”
  王士珍一愣,转而问道,“这次被俘的弟兄有多少?”
  “不少,我们那三个营,大部分被俘了。仗打的窝囊,给大人丢脸了。”
  丢脸的不是下面的官兵,而是计划制定者和主要的执行人。卢永祥已经战死,再去责备一个死人,真的没气量了。王士珍沉吟片刻,“怪我失策,不怪你们。弟兄们如今如何?能吃饱饭吗?”
  “饭是可以吃饱的。不过他们讲了,不能吃闲饭。春耕在即,俘虏们要下地帮老百姓干活……除掉伤号病号,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一律参加……”吴营官抬起头,“大人,卑职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听他们那位姓宁的参谋长说,他们司令很是推重大人,估计他们不会为难大人的。不妨与他们谈谈,早日返回济南,也好救兄弟们脱得牢笼。这一次我见到了前两次被他们俘虏的官兵,都活得好好的……”
  王士珍何尝不想挣脱牢笼?但反复计议,即使贼军释放自己,自己这一生的前程怕是也毁了。李纯虽然战败,但毕竟没有被俘啊。他绝食,一半是因为自己前程被毁带来的极度失望。
  “他们会释放我?”
  “听说蔡成勋曾带了一封信给袁大人,但蔡成勋没有将事情办好。如果大人能招降此贼,或许是一件大功……不管怎么说,他们成了大人的手下,分化瓦解,办法多的是,总比现在强……”
  吴营官唠叨了半晌,被带走了。留下王士珍对着孤灯发呆。
  或许是受了龙谦的刺激,或许是听了吴营官的劝,熬到次日黎明,王士珍进食了,他喝了一碗鸡汤,叫进了卫兵,说要见蒙山军的大当家。
  直到晚上,龙谦才来到王士珍的屋子。
  “听说冠儒先生想通了?”
  “你就是龙谦?”坐在床上的王士珍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
  “正是在下。听说先生北洋三杰的名头乃是德国人所赐?”龙谦的语气中却带着讥讽。
  “你倒是消息灵通。”去年夏天,进入山东不久的武卫右军曾在济南搞了一次阅操,袁世凯为了与德国驻军搞好关系,请了德国驻胶澳总督观操,作为袁世凯手下主要的将领,王、段、冯都亲自带兵下操场,德国人很是给了正面的评价,称王、段、冯为新军三杰。
  这个评价,让王士珍很是骄傲。
  “身为中国军人,对内棘手屠杀自己同胞,却蒙侵占国土的侵略军首脑赞赏,这三杰之名,也没什么光彩。”
  王士珍一症。对内屠杀同胞?大概龙谦指的是他违令诱杀拿着端郡王令箭的义和团大师兄吧。
  “呸!一帮无知的拳民,王某从来不后悔所做的事!国家的事就坏在你们这帮土匪身上了。对待祸害帝国的刁民,有什么残忍的?要我看,就像你这样的匪首,朝廷杀的太少了。”
  “哦,原来王先生是这样看问题的。王先生信奉三纲五常为万古不易的天之大道,将皇帝视为君父,百姓乃是牧养的子民。就按你的理论讲吧,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不管是义和团还是土匪,皆是朝廷赤子,朝廷不懂得广开民智,乃至出现义和团那样的愚民,过失在于朝廷。朝廷不能让百姓吃饱肚子,乃至盗匪横行,过失一样在朝廷!这个道理,王先生不会不认吧?朝廷养育万民,就要负起责任,对外战败赔款,却去发行什么昭和债券,大肆收刮民财,将苦难降在无辜的小民身上,这是什么道理?前年黄河在东阿一带决口,山东至少死了十几万人,朝廷采取了什么有力的赈灾措施?再往前,丁丑奇荒,我的故乡山西至少饿死了五百万人,几乎三个人中便死掉一个,朝廷又做了什么?”
  “赈灾总是有的。”丁丑奇荒中发生的惨事,王士珍确有耳闻,“国家不幸,内忧外患不止,民生多艰,朝廷岂有不知?但你们聚众为匪,袭扰地方,不是让地方雪上加霜吗?朝廷哪有余力来对付灾年?”
  “王先生,本末倒置了吧?照你讲的,是因为盗贼横行,才花光了朝廷的银两,以至于朝廷无力赈灾吗?我来问你,灾年总是难以避免,水旱蝗虫,乃是自然之过,对付水旱之灾,唯有兴修水利,以抗灾年。西洋诸强国,亦有水旱之年,未闻他们的国家,会在一省之地饿死数百万百姓。黄河乃悬河,历朝历代,灾祸总是不绝。朝廷要做的,乃是研究其规律,找出治沙治河之规律,引导百姓趋利避害。将这条哺育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治理成一条有利于中原诸省的富裕之河,而不是颠倒黑白,将责任推到土匪身上。我蒙山军来此不过一年,却懂得引水进庄,以解决灌溉问题。想郑家庄周围的村庄,今年的粮食产量,定会超过以往。费县乃至沂州的官府,难道手里的力量还不如一支土匪?王先生的话,令我齿冷。”
  他们还引水进庄?这倒是奇闻。不过王士珍不准备与龙谦讨论这个,“听吴营官说,你们有意归顺朝廷?”
  “王先生,你是见过世面的。我相信你,是愿意看到中国变的富强文明的。中国的百姓,乃是世界上最温顺、善良的群体,只要能够勉强填饱肚子,他们绝不会扯旗造反。但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是会出现蜂起的盗贼?这期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与官府作对?王先生想过没有?归顺朝廷?实话跟你讲吧?我确实不愿意再跟官军打了。因为杀来杀去,便宜的是对我中华锦绣山河虎视眈眈的洋人!现在,英、法、德、日诸国的势力越来越深入我国腹地,中国正面临着空前的危机。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竟然没有一支可以抗敌的军队,八旗兵早已腐化,不能战斗,绿营也完了,打败太平军的湘军,淮军,也已经末路。就数你们的武卫军吧,聂士成的前军,宋庆的左军,董福祥的后军,都不如袁世凯的右军战斗力强。而荣禄的中军,怕是更不济事吧。武卫右军和蒙山军在山东作战,损伤不小吧?一旦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京畿有难,靠哪支部队保卫京师?你愿意看到再来一次火烧圆明园?”
  王士珍一惊,但龙谦继续说下去了,“我虽在美国长大,但和司徒均一样,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我训练改造这支土匪成军队,不是为了推翻朝廷,而是为了保卫国土不被异族侵略。前次写信给袁世凯,已经讲明了我的态度,但袁世凯错会了我的意思,将我蒙山军将士的卫国之心视为软弱,真是可笑可鄙。现在,已经证明了,袁世凯想要彻底消灭我蒙山军,至少要将他一手训练的小站新军打光一大半!或许,被消灭的不是我蒙山军,而是你们新军!”
  龙谦冷冷地盯着王士珍,“如果王先生相信我的话,就写一封信给袁世凯,讲明形势,讲明我蒙山军的态度。第一,蒙山军愿意接受袁世凯的领导,成为山东省一支朝廷编制内的军队。第二,要尊重蒙山军的意愿,卫国征战,抵御外敌,蒙山军绝不讲条件。但蒙山军绝不充当袁世凯的打手,去杀中国人。至于我龙谦,绝不求朝廷的封赏官职。如果求富贵,我在那美利坚,富贵唾手可得,何必不远万里回到故国?”
  王士珍呆了许久,“你不要危言耸听。何来的火烧圆明园?大话炎炎可骗不了我……”
  “风起青萍之末。国家大政,在龙某看来并没有什么神秘。京师传言废立之事,而洋人支持当今皇帝,坚决反对另立新君,怕不是空穴来风。端王载漪恼恨洋人干涉废立,视杀洋人烧教堂的义和团为强援助力,导致山东义和团大举北上,而直隶义和团正蓬勃兴起,这绝非国家之福。有一点,你我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义和团不成事,他们确实是一帮无知的愚民,靠他们对付洋人,只会坏事,不会成事。直隶之地,洋人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义和团与洋人发生正面冲突,朝廷何以自处?帮洋人屠杀义和团?还是支持义和团灭洋?王大人想过没有?”
  王士珍越想越惊,“你将我放了,我会回去禀报袁大人一切。”
  “王大人,将龙某视为三岁孩童吗?若有诚意,你可修书一封,派一亲信部下返回济南吧。这几日,你好好调养,也可四处走走。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看看我蒙山军是一帮抢劫富户的响马,还是有实力保卫国家的军队?”


第十九节 王士珍(三)
  王士珍并没有立即写信。他的腿伤略微好转后,便利用了龙谦的命令,提出要出去走走。他的要求立即被答应了,主持司令部的是刚视察外地回来的宁时俊,这位谈吐文雅的参谋长陪王士珍吃了顿饭,问清了王士珍的要求,派了参谋蓝心治来,让蓝心治专程陪同这位地位崇高的俘虏,交代蓝心治,“龙司令有交代,王先生想去看哪里都行,没有禁区。但必须保证两点,一是他的安全,二是不能让他跑了。”
  蓝心治给王士珍找来一身蒙山军军服,让他换上。王士珍不肯,蓝心治说,“主要是为了你参观方便。如果下面的士兵知道你是官军的最高指挥官,怕是会出乱子。一些道理,需要给士兵们慢慢讲……”
  王士珍接受了蓝心治的意见,既然想看看这支奇特的军队,那还是穿上他们的军服更好一些。
  军服就是手工缝制的棉袄棉裤,跟农村常见的式样没什么不同,也就是灰色的布面显得有些特别,如果换成黑色的,单独出去,远远看过去,与农民也没什么两样。
  “天气开始暖和了,单军衣已经开始下发,但一早一晚还挺冷。参谋长担心你身体,特意吩咐给你一身棉衣。”蓝心治说。
  王士珍顿觉有趣,在他的军事专业中,最精通的是工程专业,与后勤的联系紧密,“你们有被服厂?这些军服,怎么做的?”
  “原先自然是没有的。最早意识到军服对于军队的作用,还是在蒙山整军。那时我们打了毛阳镇,抢了曹锟的大量军服,龙司令对于军服的穿着礼仪,做了很多具体的规定。大家体会到了好处,等那些衣服穿破了,只好自己想办法做衣服。占领郑家庄后,龙司令亲自筹划成立了被服厂,但大部分成员都是各村的村妇,并不需要来这里做事,我们的人只管发放棉布、棉花并进行验收……”
  “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被服厂?”
  “当然。”
  被服厂就设在郑家祠堂的前院厢房,一半是库房,一半是收货站,期间不断有人送来做好的衣服,有人验收,合格的便当场支付银子。收下的衣服便有人抱到另一边,点数,入库。而另一边,还有人拿着条子来领衣服,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王士珍发现,现场送来的衣服可不止是灰色的外衣,还有白色的粗布内衣,甚至还有鞋子,种类可谓繁多。
  “怎么验收呢?”王士珍问一个独臂士兵。
  “你是?”士兵疑惑的眼神落在后面的蓝心治身上,蓝心治说,“这位王先生是司令的朋友,司令命我陪王先生四处走走看看。”
  “哦,我们设立了三个标准尺寸,就是大中小号。事前都将主要的尺寸标定了,比如领口、袖长,前襟长度等,每个村子只做一种,这样裁减就容易的多。做棉衣的话,棉花用量也不会乱。我主要是看针脚,一般没问题。”
  “唔,你这胳膊?”王士珍问。
  “第一次打李纯负了伤,为了保命,截掉了半截,”士兵随意地晃着半只空袖管,“不能跟部队打仗了,让俺来这边,俺觉得一只胳膊照样打。蓝参谋,你跟俺们营长说说,让俺回连里吧。”
  “那可不行。你的事是司令亲自定的。何况,干被服,不是一样为部队做事?大伙儿没有你搞的军服穿,光着屁股打仗训练吗?”
  “这都是老娘们的事,让俺一个汉子干……”
  “宋科长不是一样每天鸡毛蒜皮?我记得当初司令可是亲自跟你聊过的吧?”
  独臂士兵很沮丧地点点头。
  “曹老四,我跟你说,干后勤一样能立功受奖!这次运输连不就是例子吗?”
  王士珍没有表态,沉思着。
  离开被服厂,王士珍要求看看官军的伤兵。蓝心治没说什么,直接将王士珍带回了郑家大宅的医护所,隔出一排房子作为俘虏伤病号的居室,站在院门口,王士珍清楚地看到了几个坐在太阳地里晒着太阳的官军伤号,他们都穿着官军的军服,看上去情况不错。而不断有女人从病房出出进进,看上去都是护理人员。
  “这些应当是可以活动的轻伤号,重伤号都在屋里躺着呢。善待俘虏是我军的传统,该死的都死了,活到现在的,基本都保住命了。你可以进去看看。”蓝心治对王士珍说。
  王士珍却摇摇头,离开了。蓝心治猜出了他的心思,他不愿意被部下认出,特别是在穿着这身军服的情况下。
  蓝心治还以为王士珍会提出去看看那些完好无缺的战俘们,但他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第三站王士珍要求看看蒙山军的军事训练。蓝心治问他看什么,王士珍反问你们在练什么。蓝心治说目前驻扎在郑家庄的部队科目也不同,新兵在练队列,老兵们练战术,你要看哪个?
  王士珍都要看。
  此战结束,蒙山军又从新扩的根据地招收了一批新兵,人数不多,尚不足一百人,都集中在郑家庄,成立了一个新兵队接受最基本的训练——队列、内务以及军规条例的学习。
  这批新兵基本是王明远驻扎元庄的二营送来的,甫一开展所谓的土地改革(也就是减租减息减债),立即获得了农民的支持,大批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农民便将子弟送入了蒙山军,春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很多人家的存粮即将告罄,龙谦从缴获的官军军粮中调了一批接济严重缺粮户,也是赢得人心的重要举措。
  新兵队长是四营副营长石大寿,教官都是从石大寿兼任的十一连抽调的。王士珍去的时候,石大寿正组织新兵操练基本的队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王士珍只看了几个“教官”们的示范动作,心中就震惊不已。小站新军的队列操练秉承德国风格,因为编译的操典都来自德国,新军队列操典曾获得德国驻胶澳总督的赞赏就足以证明其效果了。王士珍认为举国不会有比小站新军更优秀的军队了,但眼前几位教官(每人都带十名左右的新兵)做出的示范动作刚劲有力,极具美感。就是简单的敬礼,也让王士珍眼前一亮。
  “蓝参谋,这套动作你们是从哪儿学来的?”
  “都是俺们龙司令亲自传授。当初在蒙山,俺们可没少练……”
  王士珍没有评价,他提出去看看老兵们的训练。
  训练场设在村外,因为王士珍骨伤初愈,只能骑马去。那天正在训练的是三营八连,在面积颇大的、设置了很大障碍物的训练场做班排级分队进攻。
  八连长毕子龙阵亡,现在担任连长的是费宁,原八连一排长。
  费宁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训练,没有注意到来了客人。连续打出歼灭战,使得蒙山军指挥官们的装备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望远镜作为重要的武器装备,现在基本配备到了连长一级。
  “不要打扰他,我随便看看。”
  同样是内行看门道。王士珍对于八连展现小分队进攻,内心的惊讶是难以言述的,他们基本是三人一组,动作极为娴熟迅猛,极善利用地形,持枪匍匐前进的动作让王士珍十分震撼——完全超越了新军的训练水平!
  “还有别的科目吗?”
  蓝心治回忆了下,“九连在练习野战筑工。不过要走一段山路。不知王先生的腿……”
  “没有关系。”
  骑马走了一刻钟,下马,蓝心治让随行的两个警卫连士兵搀扶着王士珍爬上了一个一个土包,眼前是一片开阔地,百十号士兵正在起劲地挖着工事,作为军界前辈,王士珍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连阵地,弯弯曲曲的战壕和交通壕构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阵地。
  “为什么挖这种洞子?”王士珍指着战壕内侧的藏身洞,惊讶地问蓝心治。
  “防炮。”
  “扶我下去看看。”王士珍坚持下去亲自体验。
  费了很大的力气,王士珍终于下到了战壕里,缩身躲进士兵挖好的一个防炮洞,王士珍感慨不已,“蓝参谋,这也是你们司令官的发明吗?”
  “是的。司令官说,以后的战斗,给步兵造成最大伤亡的不是步枪,而是火炮。”
  王士珍对于工兵业务最为娴熟,他只看了一会儿,就承认这个连阵地的构筑极为高明,如果弹药充足,一个连守在这样的阵地上,挡住一个营的进攻没有问题。
  “你们龙司令现在何处?”
  “今日你怕是见不着他。他带人去清除鸦片苗了,俺们司令发现附近有人种植鸦片,十分生气。下令自治委员会彻查,不准根据地有一棵鸦片苗。元庄那边出了点事情,他亲自去处理了。”
  王士珍再次被震撼。山东各地种植鸦片成风,这个他是知道的。而鸦片的危害他也完全清楚。但没有一个县、府会组织人清除鸦片,反而是一帮官府志在彻底剪除的土匪在做这样的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鸦片的收入高,难怪农人会反对。你们准备怎么办?”
  “俺们已经将根据地的所有吸鸦片者全部集中起来,在石峁挖碳,什么时候戒除毒瘾,什么时候放人。龙司令已经下令枪毙了七个贩卖鸦片的家伙,就在昨天!鸦片这玩意害苦国家了,绝不能在蒙山军占领的地区出现一颗鸦片苗,不准有任何人贩卖吸食鸦片。这是他在春节后给自治委员会安排的任务。”
  “什么是自治委员会?”
  “哦,其实就是各庄的一个联合办事机构……”
  “我可以看看吗?”
  “嗯,当然可以。他们定期开会,平时各忙各的。你要打听,我带你去见见陈庄主,他是自治委员会的主任。对了,王先生看了我军的训练,有什么看法?”
  “如果你们打这样的阵地,要多少兵力?”
  “嗯,这样的阵地,没有大口径火炮的支援,最好不要硬攻。我们会想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这次蓝心治却不说了,“王先生,进攻的方法很多,硬打对手有着坚固工事的阵地,肯定是蠢人的思路,对吧?”
  王士珍顾不上吃午饭,忍着腿疼一路去了陈家崖,跟陈超一直谈到了日落西山。回到郑家庄的当晚,他便动手写给袁世凯的信了。


第二十节 袁世凯的解脱
  接到王士珍的信阅毕,袁世凯心情极度复杂,气愤,焦虑,羞愧,恐惧,痛惜,诸多情绪交织于一起,唯独没有喜悦。
  信很长,既讲了他兵败被俘的大致过程,也讲了在蒙山军的所闻所见,最后一部分算是重点,即提出了招安蒙山军的建议。
  王士珍指出,蒙山军绝非土匪!这是一支战力强大,训练精良,有着完善的军规军纪的武装,其最高指挥官在美利坚国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仰慕中华故国而归国,在游历山东时意外被蒙山贼裹挟,如今已将蒙山贼改造成了军队。其人思慕报效祖国,其情可悯,其罪可恕。如果招安其部,对于大人之事业,凭空增添一大助力。
  之前袁世凯最为担心的是王士珍的安全,因为王士珍是他主要的臂膀,不仅在于军事。但现在读了他的亲笔信发现,这厮竟有替那伙土匪开脱之意,期间究竟是受到了匪徒的胁迫还是其本意,无论哪条,都减弱了袁世凯对他的担忧,余下的就是气愤了。
  袁世凯认为,军人应当由军人的气节。他没有在日本念过军校,但在朝鲜与日本人交过手,他认为日军之所以自明治维新以来建设成了亚洲第一军事强国,其大力提倡的武士道精神功不可没。德国人的确很强,其军事理念确实了不起,战略战术,部队执行命令的坚决性都相当好,在小站练兵就充分领教了。但论到舍身报国的勇决,德国人绝比不上身材矮小的日本人。
  王聘卿被俘,就算事出无奈,但也不该写这样的东西啊,万一落于朝廷之手,聘卿的前程岂不全毁了?
  袁世凯的焦虑与恐惧在于朝廷的反应。派去活动京师高层的徐世昌至今未归,算来也有一个月了,不知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
  鲁南剿匪一败再败,部队损失严重,连王士珍都成为了龙谦匪帮的俘虏,地方上不会替他隐瞒,应该早有密报上达朝廷了,这点他深信不疑。初来山东,各府道尚未真正归心,岂会为自己隐瞒?至今未接到朝廷的申饬,大概是徐世昌活动的效果了。但元庄之败实在是太惨了,就算李总管为其在太后面前说项,怕是也难逃一顿斥责了,搞不好还会罚俸。
  斥责好办,袁世凯自认朝廷未必会因此罢免自己。一是因为此时的满清朝廷,犹如一艘在汪洋中遭遇风暴的破船,自己好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水手,哪能有一点过错就辞退呢?其次倒是根本,还在于这支由自己一手训练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新军,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想到这里,袁世凯的情绪就剩下了痛惜了。自征剿蒙山,新军与龙谦部的交战中折损总数超过了三千人,其中至少一半是小站练出的精锐,那支曾让朝廷为之激动的精锐,已经有四分之一折损于这支名不见经传的响马手中了。
  而令袁世凯倍感羞愧的是,这支本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响马队伍,却在于新军的对抗中越战越强了,王聘卿信中讲的与自己核心谋士们估计的差不多,龙谦部已经拥有不少于一千五百人的武装,装备了与新军差不多的火器,尤其令他羞愧的是,这些火器基本来自于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军。真如龙谦放言,新军不过是他们的运输队?
  令袁世凯深感忧虑的不仅是龙谦拥有一支不容小觑的精兵,而且拥有一块很大的地盘了,费县大半的领土在龙谦的实际控制下,兖州也有好几个村庄处于蒙山军的实际控制下。这厮近于反迹的所谓土地改革,吸引了大批愚民的追随,袁世凯相信王士珍所说,只要龙谦愿意,他立即便可以组织起一支超过万人的大军!
  这还了得!难道洪杨之乱复现于山东?
  堂堂新军为什么打不过这帮响马呢?这是袁世凯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曹州镇守使曹锟征剿蒙山算是第一仗,后来总算搞清了,其实曹锟对上的就是龙谦所部,结果是曹锟部伤亡四百余人,最终还让龙谦的一小股土匪逸出了包围圈。那次应当是最好的机会了,直差一点就可以将龙谦兜在网中。但是自己沉湎于将孙氏兄弟生擒的捷报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逃逸掉的残匪才是真正的劲敌。
  报应马上来了,毛阳镇上龙谦立即给了曹锟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恨曹仲珊这厮隐瞒了损失,直到半年后自己才得知真实的情况,而龙谦所部已经潜回蒙山老巢休养生息了半年已久了。意识到残匪的危害性,尚来不及部署征剿,龙谦已经主动出击,南下打开了郑家庄,招兵买马,公开造反了。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征剿,换来的是一系列的失败。这些失败刺痛着袁世凯,承认曹锟李纯之流绝非龙谦敌手后,派出了自己手下头号大将王士珍、冯国璋主持清剿,结果呢,元庄一战,王士珍全军尽墨,连自己也当了人家的俘虏。
  元庄一战,袁世凯总算意识到了龙谦匪帮已是一支不容轻侮的力量,其部剽悍善战,来去如风,不仅诡谲难防,而且装备精良,甚至连炮队都有了。
  难道只剩了招安一途?袁世凯觉得自己就是在上演现代版的水浒故事,朝廷的军队打不赢,只好招安。
  但是为什么就打不赢这帮响马呢?思绪转了一圈,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自小站军成,袁世凯的自信心就不是一般的强,但这个信心在元庄之战后彻底崩溃了。
  招安不是不可以,袁世凯甚至想到了招安后的后续手段,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匪,他有一百种对付的办法。对于匪首龙谦,一旦将其调离了部队,就是一匹夫耳,再也不足为虑了。
  或许,招安是解决目前困局的办法。虽然有损于他的声誉,但总比局势彻底糜烂好的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至四月初,焦虑不安中的袁世凯终于等回了救星徐世昌。
  当属下报告徐世昌求见时,袁世凯顾不上换衣服,直接跑到门外迎接,“哎呀我的卞五(徐世昌字)大哥,一去二十天,究竟怎么样嘛。我都要急死了。”袁世凯一把抓住了徐世昌的手。
  “一言难尽。咱们屋里说吧。”徐世昌面色凝重,让袁世凯的心沉到了肚里。
  等下人为徐世昌上了茶,袁世凯挥手将下人赶出去,“谁也不见。”他叮嘱一句。
  “你倒是来句痛快的啊。”
  “慰亭,京师乱了!大变在即。”徐世昌面色更加凝重。
  “是义和团吗?”最近接到的信中,袁世凯大致了解京师发生的情况。这种变化对他袁某人是有利的,最大限度冲淡了他在山东失败带来的影响。
  “是。现在中枢分成了两派,”徐世昌端起茶杯,又放下了,“刚毅,启秀是坚决支持废帝另立的,他们跟随端王成了义和团的支持者。而赵舒翘赵大人则明确反对义和团。礼亲王和王文韶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端王兄弟们闹得很凶,端王府都成了义和团的老窝了……”
  这些袁世凯是知道的,最近赵舒翘的信里提到过。
  “荣禄是什么态度?”袁世凯有一项常人不及的本事,他总能抓住事物的核心。
  “见到荣大人了,虽然费了很大的周折。他最近总在天津,我去了天津,他又回了京师。我只好再回京师,总算见到了,银票也收下了(其实不是银票,而是从琉璃厂花十万两白银买的一对元代的胆瓶,这是京师流行的送礼模式)荣大人问了山东的局势,很不高兴。让你尽快解决山东之乱。”
  “老佛爷知道吗?”
  “他说还不知道。当下,这边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如果朝廷太平无事,自己就麻烦了……
  “荣禄问大人是否与两湖,两江有联系。”
  “你怎么说?”
  “自然是否认了。”
  袁世凯比起张之洞和刘坤一,资历声望差得远,更不要说远在天南还有一个刚上任不久的李鸿章。
  “看来情况不坏嘛。”袁世凯静下心来。既然荣禄收下了他的重礼,自己差不多就可以无忧了,最多就是申饬而已,“庆王那边,去了吧?”
  “那是自然。庆王之贪婪,简直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偏偏太后越来越信任他。朝廷的事,总要坏在此人手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要咱们缓过这口气就行。”袁世凯彻底放了心,“大哥辛苦了。咱们远在山东,京师的事,就让那些肉食者忙乎吧。”他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徐世昌赴京师活动,袁世凯给他指示了方略,重点攻关的就是奕劻和荣禄,现在这两人都拿下了,袁世凯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京师动乱,山东近在咫尺,岂容你置身事外?”徐世昌一向佩服袁世凯的精明,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那就简单了。咱们随机应变则是。度过这一关,咱们整军经武,彻底消灭这伙无法无天的蒙山军吧。”袁世凯将心思转了回来,“来人啊,”他喊进随从,“吩咐厨房好好整治一桌酒菜,我要陪徐大人喝上几杯。”
  担心了一个月,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第二十一节 京师的乱局(一)
  中枢确实顾不上发生在鲁南的战事了。因为那一股让袁世凯头疼不已的响马带来的问题,比起眼下的朝局,实在是不值一提。从不同渠道获知此事,并且有机会上奏掌控朝局的太后御前的大臣们,面对日益复杂的形势,都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打个比方,京师的问题是心腹大患,而鲁南的问题则是癣疮之疾。
  京师乱局的核心问题就是已经蔓延开来的义和团,它起源于山东,成就于直隶。此时的直隶总督叫裕禄,一个典型的软弱平庸的满洲贵族。对于义和团,裕禄原先的态度与袁世凯完全一样,曾命令驻扎于天津的聂士成部严厉镇压,但后来他的态度转变了,因为是旗人,获知帝国最高层秘密的机会比汉臣大的多,裕禄“敏锐”地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慈禧有支持义和团的意向,于是改变了态度:不是不管,但不真管,不是不剿,但不能真剿。这个态度用书面的语言讲,就是剿抚并用。其实质搁在百年后,用一个词描述就是不作为。
  对于义和团来说,这就是纵容。以至于在二月底三月初的时候,堂堂的直隶总督衙门,竟然成了义和团大师兄的拳坛所在地,成千上万的包着各色头巾,雄赳赳气昂昂的团众们可以自由出入总督衙门,操练他们那些神神道道的刀枪不入的神功。
  到了这一步,裕禄还是有些吃不准慈禧的态度,听了一个幕僚的高见,干脆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给义和团做“军费”,让他们向局势日益紧张的天津进发。这下子将朝廷的底探出来了,慈禧竟然追加了十万两“军费”。裕禄有底了,干脆封了义和团大师兄为一品衔,坐一品官的绿呢大轿,进而把直隶总督府的军需仓库打开,任义和团取用。
  天津由此大乱。
  3月10日,处于焦虑中的英、法、美、德、意五国公使在北京针对义和团问题再次召开了专题会议,这是就该问题召开的第二次会议了。大清帝国政府的屁股越来越坐到了那伙暴民一边,上帝派至中国的使者们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们正在受到日益急迫的威胁,五国公使们一致认为应当代表自己的国家发出更强硬的声音。
  这次会议后,五国公使向满清政府递交了一份声明:如果大清帝国政府不明确表态镇压义和团,各国就要进行联合海军示威!
  满清政府显然并未将这份透着赤裸裸威胁意味的声明当回事。世纪之交的满清朝廷,是一个典型的自大与自卑的混合体,就帝国的最高决策阶层而言,对于世界的认知水平低的可怜,除掉那些醉心洋务的官员外,整个朝廷,被一帮无知颟顸自大狂妄的群体把持着,他们或者图谋着自己的利益,比如载漪;或者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一贯态度,比如王文韶;或者保持揣摩慈禧态度为自己态度的一贯作风,比如裕禄;或者仇视洋人,将一切问题归罪于洋人的干涉,比如刚毅和庄亲王载勋;还有可能看清了但什么都不说的人,比如荣禄。
  整个朝廷,鲜有清醒看到世界范围内已经被极少数最先觉醒完成变革的国家制定了游戏规则,这份强者为尊的规则正在覆盖全球,中国绝不是例外。
  朝廷无动于衷,直隶境内的义和团运动如火如荼,对局势发展的担忧和对满清朝廷的不满日益增加的列强驻华外交官们于4月6日再次发表联合照会:限令清廷在两个月内剿灭义和团,否则各国将代为剿平!
  这是准备对一个主权国家进行武装干涉的明确信号,可惜清廷没有或者不愿意清醒地认识这个信号的意义。
  七天后,俄法英美等国的军舰在天津大沽口外的海面上举行了示威式列队航行。
  这个时候,也就是徐世昌受袁世凯委托进京就山东剿匪一再失利进行高层斡旋的时候,直隶首府保定府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民教冲突。因为一次演戏,不信教的村民请来了义和团,一夜之间,三十户教民遭到了彻底的洗劫,三十户人家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杀。
  消息传到北京,一位叫法维埃的法国主教给法国公使写了一封信:局势已经日益严重和危险。在保定府,七十多个基督教徒被屠杀……北京周围已经受到包围,拳众日渐逼近京城。宗教迫害只是个烟幕,义和团的目的是消灭所有的外国人,这个目的已经清楚地写在了大旗上。义和团的同盟军正在北京等着他们。以袭击教堂开始,而以袭击使馆告终。甚至,袭击这里的我们的日期已经确定,我们已经处在1870年天津惨案前夕同样的险境。在这种情况下,公使先生,我认为我有责任要求您给我们至少派遣四五十名水兵来,以保护我们和我们所有的东西。过去不很紧急的情况下,也曾这样做过。我相信,我们谦恭的请求,您将惠允考虑……
  这位中文名字叫樊国梁的主教必将因为此信而在近代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历史的长河中总是不时闪现一些小人物,他们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就像一根导火索,点燃整个弹药库。
  樊国梁已经来中国近四十年了,说一口地道的京腔,脑后甚至还留了一根和大清臣民一样的大辫子,他不但是外国在华人员里的元老级人物,而且还是中国皇帝钦命任命的官员,皇帝竟然颁发上谕授予他二品顶戴,级别相当于总督、巡抚。必须承认,樊国梁这个中国化了的法国人对于中国的风土人情、礼仪风俗、民族性格和官场作风是完全掌握了的,义和团的兴起和蔓延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甚至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令人惊奇的是,这位中国通准确地预料到了义和团接下来的行动:以袭击教堂开始,攻击使馆结束。
  5月20日,各国公使召开了第四次会议,参加国已经扩大至十一个国家:俄、英、美、法、德、日、意、奥、西、比、葡。会议由西班牙公使主持,他首先宣读了樊国梁的信,尽管这封信各国公使已经认真读过了。法国公使接着发言,他证实樊国梁的信是可信的,这个法国人在中国已经住了四十年,他的分析具有无可争辩的权威性。大家都看到了,就目前的局势发展,在中国居住生活的外国人将要面对的危险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如果清廷有人研究过帝国主义国家对外国的侵略史,他们就会得出一个结论,每一次入侵,最困难的不是武力不足,而是借口不足。就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而言,列强可以找到的入侵借口真的不多:中国没有武装进入他国开辟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在海外挑起过任何一起武装纠纷,更没有占领过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哪怕一寸土地!中国实在是太规矩了!垂涎这个巨大东方市场的列强可以找到了入侵理由实在是太少了!
  但是,现在有了!
  参加公使会议的各国公使们心里都抑制不住兴奋。他们清楚,尽管传教士和商人的生命会受到损失,但局面恰恰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义和团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事态的不断扩大使得他们在将来可能进行的武装干涉时可以理直气壮。
  这个时候,公认的世界第一强国不是蒸蒸日上的美利坚,而是日不落的英吉利。老资格的英国公使窦纳乐看出了与会同行们的跃跃欲试,出言道:各位应沉着应付,静观事态发展,不要操之过急。
  美国公使立即赞同英国人的提议,随即,各国公使都正确理解了英国同行建议中的含义。最后,法国公使建议出一个文字的东西,于是有了一份类似于《戡乱法》的东西,发给了清廷政府,这份违背外交原则代替主权国家意志的玩意儿,一共六条,要求清廷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镇压拳匪,凡是镇压不力,导致外国人生命、财产损失的当地政府官员,必须予以惩罚。要求清廷政府在北京、直隶及北方其他各省公布这些条款,务必做到人人知晓。
  这是一份“最后通牒”,要求清廷答复的时间为五天。
  接到照会的清廷被吓坏了。满清政府晚期的外交基本上体现了这样一个规律:傲慢无视到惊慌失措。就像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子,惹事之前天不怕地不怕,惹出事之后就吓的发抖,几乎要崩溃。
  清廷这一次的动作倒不慢,立即发布了一系列镇压义和团的公告,包括以步军统领、监察院和顺天府衙门的名义联合发布的维护京城安全的《禁拳章程》和《告示》:严格禁止练拳,并派出武卫军武装弹压。
  但晚了。不管朝廷是不是真的要镇压义和团,局势的发展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第二十二节 京师的乱局(二)
  与其说列强关心其在华子民,还不如说列强迫不及待地要对中国进行武装干涉了。因为短暂但血腥的当代历史已经教会了列强们,针对所谓未开化国家和地区的武装干涉,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照会规定的时间一到,也就是5月26日,驻京城的各国公使召开了第五次专题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明确了各国出兵干涉义和团事件的决定,并且派出了两名代表直接与担负外交职能的帝国总理衙门当面交涉。
  就像在配合列强的行动,义和团也加紧了步伐,28日,京师收到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义和团烧毁了丰台火车站,连津京铁路也被破坏了!津京铁路被破坏,意味着驻扎于京师的外国使团的后路被切断,他们是有在危机到来时撤退天津港直至撤至海上的打算的。现在完蛋了!他们已经被仇恨所有洋人的帝国农民包围了!
  也就是这一天,清廷经过反复商议,再次起草了严厉镇压义和团的《公告》。《公告》递交给外国驻华使馆,但公使们已不予理会了。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一项重要的决定。当天晚上,清廷再次收到了外交照会,其实就是命令:前述之十一国使节已经决定,调集他们的军队来北京,以保护日益危险的驻华使馆,要求清廷提供运输之便利。
  清廷当即拒绝了这一要求。
  按照外交通则,驻外使馆的安全是由所在国政府负责的,外交人员在所在国受到高级别的安全保卫,甚至享有外交豁免权。进驻国不得以确保使馆安全为由向所驻国派遣一兵一卒。除非受到邀请,哪怕是一个暗示,都是对这个国家最严重的挑衅和侵略。但列强们已经完全不顾这一通行原则了,既是对义和团的担心,也是对清廷的蔑视。
  第三天,十二艘停泊于大沽口外海面上的外国军舰开始进入天津港。其中,英国两艘,俄国七艘,美国、日本、法国及意大利各一艘。对于这种赤裸裸的侵略,装备了进口西洋大炮的大沽炮台清军岸防炮兵没有任何的抵抗,他们也确实没有接到任何抵抗的命令。
  当晚,各国海军陆战队员在天津港登上了中国领土。
  海军陆战队已经登陆天津,各国公使才傲慢地通知清廷政府,不管你们准不准许,各国军队进入北京的决定是不能更改的。但是,你们如果善意地答应,联军将驻留至不再有危险的时候。如果反对,后果将难以预料。最后,勒令清廷必须将该决定通知负责京畿安全的直隶总督裕禄,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件。
  次日,大清帝国总理衙门答复各国公使,把原来坚决反对外国派遣军队进入京师的决定改为同意,但要求各国来京保护使馆的兵力不超过三十人。
  同日,直隶总督裕禄接到总理衙门的指令,允许外国军队乘坐火车进京。同时将坚决仇视洋人的义和团和同情义和团的帝国正规军调离铁路线两侧。
  1900年5月30日傍晚,外国联军自天津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列强开列给大清帝国政府的人员名单和武器清单是:英国军官三名,士兵72名;美国军官7名,士兵56名;法国军官3名,士兵72名;日本军官2名,士兵24名;俄国军官4名,士兵71名。总计314人。
  武器装备除携带常规武器弹药外,英军携带“努登费尔”机关枪一挺,美军携带“柯尔特”机枪一挺,意大利携带一门一磅小炮。
  6月1日,联军顺利抵达北京,进驻东交民巷使馆区。让惶惶不可终日的各国使馆人员安下了心。
  闻知用来保卫各国使馆的援军抵达北京的消息,各国公使们自然欣喜万分。其中最高兴的就是德国公使了,他就是帮助司徒均在新军获得职位的那个人,他叫克林德。
  “先生们,记住这个伟大的时刻,这是瓜分中国的开始。”克林德对一帮兴奋的几近失态的同行们大叫道。
  北京城外,义和团运动并未因朝廷的禁止公告而消退,相反更加猛烈了。参加了义和团的青壮们经过师兄们的一番洗脑,坚信自己已经练就无敌神拳,距离刀枪不入的最高境界不远了。对于官府取缔义和团的告示,他们不屑一顾。5月24日,就在朝廷考虑如何回复洋大人的最后通牒的日子里,义和团与驻扎于保定府的武卫中军发生了冲突,一个分统(相当于旅长)被气壮如山的义和团杀死,他的士兵被手持长矛大刀的义和团众们赶得四处逃散。义和团顺利地进入了北京的西大门保定。正在修筑从卢沟桥至汉口铁路的外国工程师及他们的家属立即陷入极度的危险中。这个时候,义和团杀洋人的行动已经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不仅那些黄发碧眼的鬼子在他们一概绞杀的范围,信教和与教堂有来往的百姓们也在他们清剿的范围中,甚至使用洋人的物什都成了死罪。
  帝国政府派官军护送洋专家和他们的家眷突围,但当地政府不予配合,甚至连参与行动的士兵也纷纷倒戈,这批洋人总计四十一人,活着逃回天津租界的只有九人,其余的活着散落四处藏匿了,或者死于义和团的乱刀之下。
  27日,距离京师只有数十里的涿州被义和团占领。
  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帝国究竟如何对待眼下的乱局,能够做出最终决策的人在颐和园,她就是慈禧。
  慈禧心态很平和。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义和团闹,洋人抗议和威胁,大沽口外的外国军舰已经驶入了天津港,陆战队们已经在天津集结,我们这位天朝的圣母皇太后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
  慈禧喜欢看戏。她最喜欢的剧目有《连升三级》《白门楼》《万寿无疆》以及《跳灵官》,名角们敞开嗓子唱上几段,老佛爷心里就舒坦了,一声令下:赏!早已做好准备的太监们便将碎银子丢在台上,演员们照例跪倒谢恩,慈禧的脸上便浮现出笑容。
  她并非不理朝政,她对眼下的局势已经有了计较。
  义和团打出了“扶清灭洋”的旗帜,因洋人阻拦,儿子溥儁未能顺利登基的载漪大喜,便向慈禧进言,说义和团之兴起,乃是国家之福。慈禧便命刑部尚书赵翘舒,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刚毅,顺天府尹何乃莹先后与义和团联系,刚毅密奏慈禧,“拳民旨在拒敌,非叛逆可比,今已俯首就约,不如因而用之。”
  慈禧正在义和团的问题上举棋不定,前面因“废帝立储”上被外国使团搞得一肚子火气,加上载勋、载漪、刚毅、毓贤等守旧派的挑唆,利用义和团对付洋人的念头开始萌生。于是下旨给刚毅和董福祥,要他们对义和团善将训导,择其强壮者,招募成军以做折冲御侮之资。
  6月5日,根据几个心腹臣子的建议,她派出了钦差奔赴涿州,实地考察义和团究竟是不是具有神功。
  这个人,她选定了赵舒翘。因为他是急迫地建议朝廷速做决断的少数大臣之一。
  赵舒翘公开的使命是“抚慰拳勇”,真正的目的是到现场看一看义和团究竟是不是有传说中刀枪不入的神功。他还有一个助手,就是顺天府尹何乃莹。
  就在赵舒翘抵达涿州的前一天,肩负秘密使命,已经离开山东三个月的江云和田书榜进入了已乱作一团的涿州。
  江云他们从兖州东去,先到济南,再北上天津,在天津西郊的杨柳青盘下了一个小客栈作为联络站,然后派回了第一拨联络员——他们只有五人,人手极为不足,只能派出去一个人。然后在天津留下再留下一个,自己带着最后一名部下,以及他认为基本可靠的田书榜向北京进发。自天津再沿杨村、廊坊进入了北京,转了几天,在德胜门内大街租下一个大院子,作为北京的落脚点。根据龙谦的命令每日都出去侦察地形,将北京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在义和团声势愈发骇人后,留下了最后那名士兵留守,自己与田书榜去了涿州。
  直到他们抵达涿州,江云和田书榜才领教了义和团的声势浩大。
  满街都是头戴黄头巾,身穿大红袄的义和团,成群结队的游荡在大街小巷,一座被烧毁的教堂尚自冒着浓烟。府衙门前的空地上正在表演义和“神功”,田书榜不禁讶然失笑,幸亏被江云及时制止,否则一定会招来义和团的盘问。但他们两个一身农民打扮站在圈子边反而很显眼,果然,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揪住了他们二人,“你二人鬼头鬼脑地看什么?莫非是二毛子?”下巴有一道刀疤,拎着一杆红缨枪的头领带着几个农民装束的汉子将江云和田书榜围在了当中。
  “好汉,可不能冤枉俺呀。俺俩是山东曹州的,来涿州投亲,亲戚却在三年前不知搬往了何处,看到师傅们神功厉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口地道山东口音的江云从容不迫,他虽然比田书榜小着十几岁,应付各色人似乎是天生的本领。
  “喔,你是山东曹州的?那好得很,山东老团都来了直隶,怎么样?加入咱义和团扶清灭洋,大干一场吧?”
  江云暗暗拽了有些急躁的田书榜一把,“要说义和神团,俺在老家就见过了,杀洋人,帮穷人,实实是个顶个的好汉。可是俺跟表哥,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打打杀杀的,怕呀。”
  小头领笑了,“怕啥哩?害怕的是那些洋人和二毛子!不是咱庄户人!这些年受够了洋鬼子的气,总算有人领着咱们跟狗日的干了,我看你们不赖,跟着师兄们,吃香喝辣,亏不了你!俺不骗你,等咱们进了北京,打开那些洋鬼子的教堂,拿到手的东西全归你!别傻了,跟我来,给你们一身衣裳,就是咱涞水义和团的人啦。”
  “好汉,你不骗俺?真的要进北京?俺怎么听说朝廷跟洋人穿一条裤子,想着法儿对付义和团呢?山东的那个大乌龟可没少杀义和团呀。人家有洋枪洋炮,厉害呀。”
  “嘿,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俺姓江,行三,就叫江三娃,他是俺表哥,叫田富贵。”江云利索地回答,即使将真姓名告知也无所谓,但江云人小鬼大,出来搞侦察,从不以真姓名示人。
  “好啦,你们加入义和团,会学到很多神术,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刀枪不入了,学会这个,洋人的枪炮有个屌用?”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吗?”江云一脸的不相信,“真的教俺这样的神功?你不骗俺们?”
  “骗你干啥?你既然入了团,就是咱们的兄弟了,不仅教你吃饱肚子,还能跟师兄们学得天大的本事!最要紧的,”刀疤汉子笑笑,“带你去京城,看看金銮殿,你不想吗?”
  “也给俺发这样的衣服吗?”江云指指刀疤身上的“制服”。
  “这算啥?等进了北京城,要啥有啥。”
  “好,俺跟你去。”江云一拉田书榜,“听这位大哥的没错,别愣着了。”
  “好,跟我来。”刀疤很满意又收了两个新丁。
  跟着刀疤吃了顿饱饭,每人三个大窝头,一大碗乱七八糟的烩菜,里面竟有不少的肉片,不过厨师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比老宋手下的厨师水平差远了。江云闹着要武器和衣服,刀疤汉子却拿不出来。
  一顿饭过后,刀疤汉子的情况就基本摸清了,他叫吴凤火,直隶涞水人,他们这股义和团大都是涞水一带的农民,已经进入涿州两天半了,本来准备朝北京进发,但上面说朝廷要派钦差来,于是便等在涿州。
  田书榜重点是了解义和团的组织情况,跟这个姓吴的小头领这里已经得知,义和团根本就没有什么组织,最高的头领就叫大师兄,下面还有一堆的师兄,普通的团众并未编组,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从涿州府的“国库”里取来的,涿州知府姓龚,已于昨日上吊而亡,衙门的人一部分跑回了家,另一部分都加入了义和神团,吃的用的,都是新加入的兄弟带着打开了府库取出来的。
  江云重点了解的是义和团的动向,“吴大哥,咱们真的要进北京吗?钦差不会将咱们当成反贼吧?”
  “不会。咱们不是打出扶清灭洋的大旗了吗?咱替朝廷除掉洋人,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晚上就睡在府衙前的广场上,田书榜悄悄对江云说,“司令过虑了,他们就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连十支步枪都凑不出来,又无组织和训练,能成什么事?”田书榜想起临行前龙谦的重视,觉得司令过于高看这帮义和团了。
  “司令不会没理由地派你我出来。”江云沉吟道,“朝廷如果真的派了钦差来,就有些意思了。咱们等等看。”


作品相关 上架感言
  一看标题,你们就知道本书的公众章节就要结束了。很快,这部书就入V了。
  现在的心情,有点像收了人家的预付款,却担心交不出合格的产品。
  《蒙山军》的公众版已经五十多万字了,不算少了。之所以拖到现在,不是编辑的原因,而是我。因为这部书的厚度超过了我自己的预料,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现在,决定上架了,我就必须完成了,这不关水平,关乎人品。
  我是个业余写手,每日挤出宝贵的业余时间来写上那么一两节,还要保证在出差期间力争不断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于每日万字以上更新的作者,阿龙实在是佩服,但真的做不到。所以,只能尽量就自己的水平,保证书的质量,让喜欢这部书的朋友们不至于失望。
  故事的梗概已经说过了,蒙山军即将走出他们可怜的根据地,迈向一个广阔的舞台。自1900年起,中国的历史是一段无可争辩的血与火的历史,在现实的世界里,留给我们的无尽的惆怅。但在虚拟的故事里,我们尽可能地过得扬眉吐气一些。但联想到网友们对眼下那些抗日神剧的批评,阿龙笔下的对手,绝不会是抗日神剧里脑残的日本鬼子。
  无论是日本、俄国,还是美英德法,都是强大的国家,过去尤其是。一个民智未开,工业化连起步都算不上的中国,跻身于列强的游戏中,必须做出更大的努力,还有牺牲。
  带着压力,我要谢谢所有鼓励,支持以及批评《蒙山军》的书友们。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支持阿龙,将这个漫长的故事讲的精彩,完整。
  物价如此腾贵,人民币的角分辅币已经逐步退出了流通。订阅VIP章节,对于日常的生活来说,真的不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我没想着依靠这个生活,就算书友们帮我每日买包烟抽吧。


第二十三节 赵舒翘的悲哀
  赵舒翘和何乃莹是六月七日到达涿州的。
  义和团对于赵舒翘和顺天府尹何乃莹的到来极为重视,奉若上宾,将其迎至知府衙门。现在,衙门已被义和团占据了,成为了义和团的司令部,原涿州知府已经自尽身亡。赵舒翘此时已经无暇顾及那位倒霉的龚知府的死因了,急切地提出要看看所谓的义和神功。
  义和团大首领们很爽快,“没问题,随时可以看。”
  于是,赵舒翘和何乃莹被请至城内的一个坛口,当间是一块空地,四周插满旗帜,香烟缭绕。赵舒翘和何乃莹被请至上座,然后表演就开始了。
  第一场节目是发誓。大师兄带领几个团众在香炉前列队,然后嘴里便嘟嘟囔囔地背诵起了什么东西。赵舒翘听不清楚,他也不想听清楚,估计是义和团的团规吧。他当然不会感觉到周围观看的身穿五颜六色宛如戏子的团众们中间两个青年的目光一直在他和何乃莹身上转悠。这两个人便是江云和田书榜了。
  大师兄背诵的团规被江云听了个清楚,他心里暗笑,什么不贪财、不抢掠、不近女色,都他妈是骗人的鬼话!自己头上的头巾是哪里来的?跟着龙谦一年多,江云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看周围团众们一本正经的神态,总有些憋不住想笑。
  田书榜也觉得好笑。临时加入义和团并不在计划内,而是江云的决定。此次来涿州,龙谦指定江云为首,他只能服从。他承认江云虽然比自己小着七八岁,但心机深沉,遇事不慌,很让田书榜这个胡子头佩服。这个临时的决定其实很不错,至少现在在涿州成了主人,吃饭不愁,行动更是方便。
  朝廷真的派出了钦差,看这样子,钦差就是冲着义和团来的,说不准朝廷真的会依靠义和团来对付洋人的。龙司令显然料到了这点,但龙司令似乎对京师的局势有着深深的忧虑,这却不是田书榜所能理解的了。来之前龙谦对他们有过专门的交代,他的任务是了解义和团的情况,他们有多少洋枪,有多少人,多少洋枪,有无严格的组织与训练?这些东西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虽然涿州的义和团众已经超过了四千人,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中,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对付这群人,蒙山军一个步营就足以战而胜之。
  空地上的表演还在进行中。发誓已毕,现在开始上法了。十几个头扎红色和黄色头巾的团众进入到空地中,师傅拿着一沓纸片来到跪着的他们的跟前分发纸片,纸片上面写着神仙的名字,然后团众们将纸片小心地叠好,藏在头巾里,师傅便摸着团众的头开始念法,所写的神仙大概就附在了他身上。
  接下来就是神灵附体了,师傅带队,迈着戏台上的步子来回走动,说话也变成了戏腔,不过大家都听得懂: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吾乃吕洞宾是也!传说中的神仙一个个登场,宛如正在上演一场好戏。令观众们捧腹的是,表演者不仅要报出神仙之号,而且尽可能地模仿着那位神仙的神态:孙悟空便是一副猴相,而铁拐李则拐着一条腿出场,使得这场本来极为严肃的表演带有了强烈的喜剧效果。
  赵舒翘恍惚自己正置身于戏院中在看一场蹩脚的戏曲。他很想大喝一声,将这群蹩脚至极的演员轰下去。赵舒翘是饱览京剧名家演出的大臣,眼前这帮小丑的表演实在是过于蹩脚了。他还没有有所表示,场面一乱,让他吃了一惊。
  团众们先是突然倒下,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然后突然跃起,挥舞着手里的大刀毫无章法地乱舞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时而嬉笑,时而大吼,嘴里吐出白沫,狂舞一阵后,表演者突然再次倒地一动不动了,只有胸脯还在剧烈地起伏。师傅向钦差介绍,这是“卸法”
  最后的表演是他最想看到的,那就是刀枪不入神功的上演。一个团众端着一支洋枪对准十几步之外的一个伙伴开枪了,轰的一声,那位“中弹”的团众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立即响起热烈的欢呼,所有观看的团众加群众都激动万分。
  田书榜目瞪口呆。因为那支枪确实发射了!这个他完全看得出来,但那个充当靶子的人真的没事!正在琢磨其中缘故的他随即听到了江云附在他耳边的话:子弹头被拔掉了!
  原来如此!
  头领上前请钦差做评判。江云往前挤了几步,想听清楚钦差怎么说。
  钦差抚着自己的胡须,“我看你们还是回家种田吧。”
  这老头倒是个明白人……江云心想。
  那个老头,正是与蒙山军有着极深渊源的赵舒翘军机。
  但是义和团不干了!场面开始混乱,钦差起身走了,义和团们似乎没有胆量拦住钦差讨个说法。
  赵舒翘心里一片悲凉。这就是被太后寄予厚望的神拳义和团?就靠这帮连打把式卖艺斗不如的农民来扶清灭洋?他已想好了回京如何禀报太后了,千万不能相信义和团!相信他们,大清朝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另一位满族军机大臣刚毅来了。
  如果刚毅不来,历史可能是另一副样子,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在这个时候,朝廷对义和团的态度将决定国家的命运。
  但是,刚毅来到了涿州。
  大清本是满族人的朝廷,刚毅是满人军机,地位比汉军机赵舒翘要高。所以,赵舒翘必须见刚毅并就视察情况向刚毅做汇报。现在的刚毅,已经不是在几年前轰动全国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子中不畏强权刚直不阿秉公断案的那位刑部侍郎了,那个案子确是冤案,刚毅的翻案还有另一层目的,就是打击了借镇压太平天国而将各省督抚宝座夺走一大半的湘军和淮军系统。老百姓可不管谁是谁的人,他们在被编成了戏文的杨乃武一案中了解了刚毅是一位好官。
  深恨洋人的刚毅来到涿州,听了赵舒翘准备给太后的汇报,当即说,“展如,万不可铸成大错!”
  这就是不同意赵舒翘的意见了。赵舒翘吓了一跳:刚毅可是端郡王最亲信的人,而端郡王是嗣君的生父。我的乖乖,若不是他亲来涿州,自己真的要铸成大错了!
  赵舒翘没有犯错误的结果是让朝廷犯了大错误!
  赵舒翘回京,没有向慈禧呈上已写好的奏本,而是采取了当面汇报的形式,慈禧问他,义和团究竟可不可靠?赵舒翘一言不发,将他在涿州看到了用尽可能形象的形体语言向慈禧比划了一遍,搞得太后云山雾罩。在慈禧看来,赵舒翘是什么问题也没说清楚。
  赵舒翘的目的就在于此,他认为,这样一来,不管如何,他算是安全了,这个在帝国官场上磨练出来的官员当然不会想到,一年后,他被深恨义和团的洋人列为了因为支持洋人而必须惩办的大臣名单,被慈禧下令赐死!
  住在颐和园的慈禧心烦意乱。这样的局势,连自认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也有些吃不准了,慈禧心里明镜儿似的,她才不相信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口号呢,这个已经带了明显的造反特征的运动一旦失控,洋人未必灭掉,朝廷怕是先被灭掉了!
  慈禧决定听一听最亲信的荣禄的意见。荣禄却态度坚定,义和团绝不可靠!正在受到各方面攻击的身负京畿军事全责的荣禄焦头烂额,如果下令抵抗正在以保护使馆入京的联军部队(大约300人),他必将被推上洋人的对立面。而头脑还算清醒的荣禄知道,无论怎样,朝廷都不能支持义和团进京攻击京师的洋人教堂,更不能攻击各国使馆。这点,他倒是与素来昏聩的庆亲王奕劻看法一致。奕劻就力主放开城防让洋兵进京。为此,奕劻和荣禄都被借义和团实现撤换光绪的端郡王一系满洲亲贵骂为汉奸。
  其实应当称之为“满奸”的,可见满族入主中原二百余年,已被彻底汉化了。
  不仅端郡王载漪大骂奕劻和荣禄,连甘军董福祥也上折子参荣禄了,董福祥说,如果不是荣禄干预,他的甘军只需五天,就可以将北京城的洋人一扫而空,但荣禄就是不准他动手,这不是汉奸是什么?
  思索了几日的慈禧终于做出了决定。第一个决定是离开了颐和园搬回了紫禁城,然后,在六月十日,慈禧任命端郡王载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个任命,表明了慈禧在对待义和团的最终态度。
  事情遂急转直下了。
  不出意外,猬集于涿州的义和团涌至了北京城下。因为有前些日子关于不准义和团进京捣乱的“上谕”,九门提督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但马上就送来了辅国公载澜的令箭,责令马上打开城门,让义和团进城。
  呼啦啦,巨大多数从来没有进过北京的农民们涌进了帝国的京师,日夜不绝,前后进入北京的团众高达十几万人。


第二十四节 纷乱的局势(一)
  极端仇视洋人的端郡王载漪被任命为处理外交事务的总理衙门大臣,已经无可争辩地向各国传递了清廷的态度。其实,就在这份任命发布的前一日,英国公使窦纳乐得到一个可靠的情报,说大清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已经决定向所有的外国人发难,证据就是已经进驻京师的武卫后军董福祥部(以回民为主)正在进行进攻使馆区的军事准备。
  窦纳乐没有犹豫,立即给驻天津的海军中将西摩尔将军发出电报,告诉他北京的局势正在每时每刻地恶化着,必须立即安排所有可动用的部队登陆,并做好进军北京的一切准备。
  当晚,天津的各国领事们紧急开会研究窦纳乐的电报,英美日意奥同意立即派遣军队增援北京,但俄国和法国不同意。俄国反对的理由是,俄军主力正在从旅顺口来天津的路上,需要等几天。正在激烈地争吵时,窦纳乐的第二封电报又到了,语气变得更加急迫:情况已万分危急,如果不立即出兵北京,一切都晚了!
  外国军队的行动速度自然不是大清军队可比,两个小时之后,大沽口外的军舰生火起锚,第二日凌晨,联军在塘沽登陆。这回不是前次的几百人的小部队了,这次拼凑的联军计有2050人,其中英军915人,德军450人,俄军313人,法军158人,美军100人,日军52人,意军40人,奥军25人。
  一支尽量拼凑的小型八国联军。因为英军是绝对主力,所以,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将军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联军的统帅。
  联军还是乘火车进发。他们行动很是匆忙,每人只带了两百发子弹,这似乎是士兵携弹量的极限了。后勤方面的一大堆问题几乎没有认真研究、西摩尔认为,他们此行不会发生真正的战斗,傲慢了两三个世纪的英国人相信,无论是帝国政府,还是那帮无知的农民,都没有胆量对大英帝国的正规军开枪的。
  离开天津后,他们未受到任何武装力量的阻击。使得这一趟救援更像是一次观光,最前面的敞篷车上架着大炮和机关枪,身穿不同式样军服的洋兵们懒洋洋地坐在火车上,区别最大的是他们的军帽:英法士兵是白色的遮阳帽,意大利士兵的帽子上装饰着羽毛,最正规的是德国人,他们一半人带着钢盔,最明显的是标志是钢盔上那根尖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进入过中国的腹地,于是他们很有兴趣地观赏者盛夏的景色,铁路线两侧,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生长着望不到头的庄稼,偶尔可以看到村庄,低矮的土坯房子,单调的景色很快就让士兵们厌烦了。
  当时下午,北京至天津的电报线被义和团切断了,西摩尔失去了与后方及前方的联系,出现任何情况,都必须靠他这个前线指挥官临机处置了。
  黄昏时分,兵车抵达杨村车站,守卫在这里的,是聂士成的武卫前军的部队,清军并未有任何阻止联军进入杨村这个要点的举动。对于赤裸裸的侵略行径,武卫前军的官兵们没有任何的愤怒。这就是现实。
  未经许可,任何他国的武装人员都不得踏上别国的领土,否则就是侵略,就会带来战争。这就是国际通则。但是,大清帝国在1900年的时候,还不具备一个主权国家的意识和行径,它的士兵,只听命于上峰。官兵们很少听到国家这个词汇,更没有反侵略的意识,不懂得军队的基本使命就是保卫自己的领土安全。
  聂士成的部队甚至与联军进行了友好的交谈,让联军看了成筐的人头——那都是拳匪们的人头,可以拿来请赏的。仿佛那些血淋淋的人头,不是从活蹦乱跳的同胞脖子上割下来的,而是捡来的可以换钱的宝贝。
  联军士兵们怀着轻松的心情,第二天继续登车向北。铁路开始出现被破坏的迹象,或者被抽走了几根枕木,或者移动了一段道轨。这无疑便是拳匪们的杰作了。好在他们不会修铁路,连破坏铁路的技巧也不懂,联军士兵们迅速修复被破坏的铁路,兵车继续前进,直到到了廊坊。
  这里距离北京已经很近了。西摩尔得到报告,前面的铁路被严重破坏,火车实在是无法走了,必须停车修路。
  就在这一天,北京发生了一件事情,日本使馆的书记官杉山彬被董福祥的士兵杀死了。杉山彬是奉了日本公使的命令,出永定门去迎接西摩尔的联军的,没想到,联军的影子还没看到,却落在甘军士兵的手里,甘军士兵根本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立即将他的那颗东洋小脑袋砍了下来。
  甘军士兵根本不懂得杉山彬是外交人员。其实,不仅是甘军,便是大清帝国的最高决策层,也不懂得通行的国际惯例。在1900年炎热的初夏,大清帝国对内——义和团的问题,对外,面临列强武装干涉甚至全面战争,没有一个全盘的计划,甚至连基本的态度都不一致,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聂士成的部队欢迎联军,董福祥的部队却开始对任何的洋人开杀戒。对待义和团的问题上亦是如此。
  满清帝国,自认继承了中华文明正统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正在上演着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闹剧。那些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严格意义上都扮演了悲剧的角色,无论是死于非命的,还是苟延残喘病死于床榻的,留给后人的都是无尽的惆怅,带给当时百姓的是严酷的苦难。
  外交人员被杀,引发了各国使馆的惊慌。抗议的发出,加强防守的措施部署以及发出催促西摩尔援军的电报,让使馆区忙成一团。
  但军机处领班、礼亲王世铎在上朝时,竟然压下了日本外交人员被大清正规军砍了脑袋这样一件大事。或许他认为只要压下了上奏,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消亡了。当一个帝国腐朽没落到即将灭亡时,官员们大多持这种心态。
  但这天慈禧叫了荣禄的“起”——这是带有满族风格的皇家俗语,就是接受询问的意思。荣禄单独面见了慈禧,太后不允许洋兵入京,荣禄完全同意。但荣禄提出,使馆万万不可攻击,与公法不容,后果难测。实在不行,就保护在京的外国人撤出京师吧。
  对于荣禄的意见,慈禧未置可否。
  在廊坊,西摩尔的联军部队正在修铁路,突然从两边的青纱帐里发出震耳的呐喊,在联军士兵的惊愕注视下,从高粱地里冲出无数头包红头巾,高举着大刀长矛木棍以及各色旗帜的义和团,朝着站立在路基上的洋兵们杀了过来。
  这天是1900年6月13日。
  毕竟是正规的军队,在稍微的惊慌后,联军开始朝着人群开枪。几乎不需要瞄准,每一发子弹都可以打中一个鲜活的肉体。
  但义和团的勇敢是难以用文字描述的:他们完全无视攒射来的密集子弹,他们甚至不屑(或者不懂)弯腰低头做最简单的躲避,他们呐喊着,扭动的身体像是在庆祝丰收的舞蹈。冲在前面的人一片片被打倒,后面的前赴后继地继续着死亡征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坚信自己刀枪不入——对那些躺倒在血泊中的伙伴,他们有个术语叫做“睡了”,睡了的人过两三天就可以醒来。他们甚至不去想那些被打碎的脑袋,打出了眼珠,打穿了肚皮流出内脏的伙伴们怎么去恢复原状,他们身下那一滩滩鲜红的血迹,又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群世代在贫瘠土地上从事最劳苦耕作的农民,温顺善良,幽默诙谐,他们喜爱戏剧,渴望富足温饱,不会书写文字,却可以用优美的小调去吟唱太阳、月亮、高山、河水以及心爱的姑娘。他们在面对异族侵略者表现出的刻骨仇恨和勇敢无畏,足以让他们的子孙在百年后仍激动、惆怅和心绪难宁。
  进攻失败了。神灵和符水抵不上钢铁制作的弹丸,在留下成片的尸体后,义和团们退回了青纱帐,退回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这一天,北京的城门轰然洞开,成千上万的义和团涌入的京师。
  这一天,慈禧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动用帝国正规军阻止西摩尔联军进入北京。
  “速将聂士成军全数调回天津附近铁路地方扼要驻扎……如有外兵闯入京畿,定唯裕禄、聂士成、罗荣光是问。”上谕如是说。
  裕禄,直隶总督。
  聂士成,武卫前军统领,天津方面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司令官。
  罗荣光,大沽炮台指挥官。
  清廷显然考虑到了列强的援军定会来自海上。自甲午一战败北,有海无防的局面已经形成。列强的军舰可以任意地游弋于中国的内海——渤海湾了。想要阻挡其援军,也只能靠岸防炮台的力量了。可是,如果要动武,何必等洋兵上岸数千人再打?
  进入庚子年,由于义和团事件的爆发,清廷的腐朽无能不可理喻前所未有地暴露于中外面前。


第二十五节 纷乱的局势(二)
  北京城里对发生于廊坊的战斗并无所知。无论是皇亲国戚和贩夫走卒,自九门大开放义和团进城,他们就被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所震惊,喜欢看热闹是中国百姓的特征之一,京师的民众更为明显的表现出这一点。
  现在,京师的官员百姓可算是开了眼了。昔日警备森严的堂堂王府,竟然成为了随意出入的拳坛。堂堂王爷,竟然穿上了义和团的服侍招摇过市。就算是最下层的百姓,也觉得这个世道有点儿不对劲了。
  端郡王府和庄亲王府,都成为了义和团的主要“指挥部”。
  洋人们坏了端王的事,让他的儿子坐不上龙椅,端王仇恨洋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理解。你说庄亲王载勋你折腾个什么劲呢?看起来载勋对于让人的仇恨更加的狂烈。他的位于西皇城根太平仓的亲王府邸成了义和团“坎”字团的总部,王爷本人每日间骑了高头大马,身穿义和团鲜艳醒目的服侍,在一大群团众的簇拥下,乱闯于北京的大街小巷。京师的所有城门,都贴上了以他名义发布的告示:杀一洋人,赏银五十;杀一女洋人,赏银四十,杀一洋婴,赏银二十。
  从义和团大队进京,庄亲王府前的空地,便成为了刑场。取代了菜市口了。洋人不好杀,都躲进教堂或者东交民巷了,那就杀“二毛子”,凡是给洋人做事的人,都在可杀之列。杀人不过瘾,庄王还带人抄那些“里通外国”官员们的家,抄家或许还是轻的,搞不好就被押至庄王府前砍了脑袋。
  那段时间,庄王成为了官员们最怕见到的人。
  满洲贵族,都统恒庆,据说还和载漪素来交好,这次竟然被义和团杀光了全家,一家十三口死于非命。满族尚书立三,与载漪不和,被下狱,贝子溥伦,大学士孙家鼐,尚书陈学棻,副都御史曾广銮被抄家。最为奇特的是,连一向支持义和团的大学士那桐的家也被抄了,金银珠宝损失无算。
  官员们惊恐万状。他们忘记了,农民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揭竿而起,从根本的动机上说就是痛恨高官们的家财万贯,仇视人世间的贫富不均,他们才不管被炒的家庭主人是什么政治态度呢。住这么大的房子,藏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不抄你抄谁?
  如果不是京城内围攻使馆的战争很快打响,矛盾和注意力及时得到转移,搞不好连西苑、紫禁城都有可能受到攻击。
  6月16日,慈禧在仪鸾殿召集了一次重要的御前会议,光绪皇帝也参加了。
  根据掌握的情况,西摩尔的联军被挡在了廊坊,可能已经开始撤退了。但京师的情况极其复杂,义和团们开始攻击教堂了,著名的西什库教堂昨日已经遭到了攻击。义和团以及许多激进的官员们已经喊出攻占东交民巷,杀光洋鬼子的口号。
  作为最高决策层,必须对局势作出决策了。
  臣子们不发一言。多听少说本就是做官的常识,尤其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但谁也没想到,竟然是皇帝先开口了,“国家动乱,乱民遍布京师,为何不弹压?”
  这就是给义和团定性了,不是什么爱国神团,而是乱民。
  礼部尚书许景澄是帝党,立即接话,“中国与外国结约数十年,民教相仇之事,无岁无之,然不过赔偿而已。惟攻杀外国使臣,必召各国之兵,合而谋我,何以御之?主攻使馆者,将置宗社生灵于何地?”
  许景澄话音未落,端郡王载漪的大嗓门即响起,“好嘛,这便是失去人心的法子。”
  大臣们都在偷偷去看端坐御座上的老佛爷,但慈禧一言不发。
  因级别低跪在了殿门外的太常寺卿袁昶大声叫道,“臣袁昶有话上奏。拳匪不可恃,外衅不可开,杀使臣,悖公法!”
  这位是坚决反对进攻使馆,杀戮外交人员的大臣代表,但他的话被慈禧训斥回去了,“法术不足恃,人心也不足恃吗?中国极弱已久,所倚仗者,唯人心耳!如果失却人心,何以立国?”
  她训斥了袁昶,接着征求大臣的意见,已经练就了明哲保身神功的满清臣子们只有唯唯而已,哪里还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于是慈禧做出了两项决定:一是安抚乱民;二是派侍郎那桐、许景澄立即出京,去和西摩尔联军交涉,让洋人不要派军队来京。
  这又是一个荒唐的决定。西摩尔的联军为何来北京?是因为使馆受到了威胁,你这边不制止对外交人员的攻击,那边怎么交涉?
  真是悲哀。满清朝廷何时依靠过人心?当初八旗兵杀入山海关,杀奔江南,搞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哪里想过人心?凭恃着不是武力吗?等自己武力衰弱不堪了,却想起了人心?
  自辛酉年联合鬼子六政变成功,慈禧这个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把持朝政已经三十年了,也算是和外国人打交道的老手了,如何想不到眼下局势的发展趋势?挡不住西摩尔的联军,朝廷失败,京师遭殃。挡得住西摩尔的联军,换来的是列强更多的军队登陆,就算英法美德意等国远隔重洋,调兵不易,那日本、俄国可是近在咫尺啊,凭借着强大的海军,可以迅速调集兵力过来。甲午之败不过过了五六年,慈禧怎么就忘记的干干净净?甲午之战,中国理直气壮,单独对付日本一国,尚且海陆两路大败,割地赔款。如今攻击外国使馆,屠戮外国神职人员,正是袁昶所言“悖公法”之举,不占一点道理,却对着十一国联军,胜算在哪里?何必再征求大臣的意见,又何必做出白痴般的决定?
  还是有敢说话且头脑清醒的臣子的,在会议结束,光禄寺卿曾广汉、大理少卿张亨嘉、侍读学士朱祖谋和恽毓鼎留了下来,重新跪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张亨嘉首先发言,认为必须镇压义和团,办法很简单,杀几个头领即可。而朱祖谋竟然大着胆子责问起了慈禧,皇太后信任奸臣,凭借乱匪抵抗列国,大祸就在眼前。如此重大之事,靠乱匪怎么能行?慈禧说,董福祥可靠。朱祖谋断言,董福祥大话炎炎,老奸巨猾,绝不可恃。慈禧大怒,你叫什么?是什么官?竟敢肆无忌惮至此!朱祖谋报了自己的名字,说自己心忧社稷,即使刀斧加身,也必须进此忠言。这时,恽毓鼎说,山东巡抚袁世凯忠勇有谋,手下又有强兵,可速调袁世凯进京平乱。
  一直留在殿中的荣禄急忙打圆场,说朝廷已经准备调袁世凯入京了。
  四个胆大的臣子这才叩头而退,慈禧“怒目送之”。
  江云和田书榜在前门外的大栅栏便宜卖了两件裘衣,揣着十五两银子离开了大栅栏。衣服是抄家抄来的,他们在大栅栏换了银子。身上的义和团服装早就扔掉了,江云一副书生打扮,而田书榜则蓝衣小帽,变回了江云的随从。
  天气炎热,江云抹了把额头的汗,“老田,你回德胜门那里坐守,等待联系,我这就去天津。”
  “这就走吗?让张小丁跟你去吧。听说廊坊那边打的激烈,多个人安全些。”
  “不用。北京的事情很要紧,你和小丁要注意安全。”江云警觉地朝周围看看,都是纷乱的人群,没有人注意他们,“咱们就此分手吧。老田,北京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请科长放心,我一定办好差事,迎接咱们的人进来。”田书榜郑重地说。
  留下张小丁,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田书榜。张小丁是蒙山老兵,负过伤,比起田书榜这个东北佬,小丁的忠诚度(这个词是龙谦教的,江云经常琢磨,每个人对于蒙山军的忠诚度是不同的)没有任何问题。但田书榜……但愿他能经受此次考验。
  江云想,经过这件事,他就算是进入了蒙山军的核心了。到了这一步,以田书榜的聪明,已经猜出了龙司令计划的大致要点。最近发生的事,可把这小子吓得不轻,他怎么能料到,龙司令在几个月前,就料到北京如今的这一幕?
  “还是带的人少了些。将来,一定在北京建一个大大的情报站。像这种地方,才是收集情报最好的场所。”江云心思电转,看到田书榜还站在那里,朝他挥挥手,转身朝永定门方向走去。
  江云当日便出了京。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北京的第二天,义和团放火烧掉了大栅栏。等他再来此处,已然是一片废墟。
  这里是京师最著名的商业区,之所以叫大栅栏,是因为一百多年前,由于反清复明的政治骚乱持续不断,清廷为加强京城防卫,下令京师内外大街小巷设立护门栅栏,前门外这条商家云集的街道上,栅栏被打造的格外高大漂亮,成为京城一道最著名的风景,所以被称为大栅栏。为什么要烧大栅栏,据说是要烧老德记洋药房。别忘了,凡是沾了洋气,一概在义和团的清除范围内。
  结果,老德记洋房连累了整个商业区,四千多家商铺连同老德记洋药房化成了废墟,连正阳门的箭楼都着了火。


第二十六节 纷乱的局势(三)
  固若金汤的大沽炮台,竟然一天之内就失守于洋人兵舰的猛轰!尤其令人费解的是,这样重要的消息,竟然没有立即报告朝廷。
  大沽炮台怎么会丢呢?
  从中国的版图上看,天津附近的海岸,是国防最重要的战略地区,因为其距北京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五十公里。那是一段荒凉的海岸,一条名叫海河的河流从这里入海,海河的入海口就叫大沽口。
  大沽口的防卫设施自明朝就开始修筑了,至本年,这里已是有四座永久性炮台的防御体系,炮台共装备“克虏伯”、“阿姆斯特朗”和国内仿制的各种口径火炮170余门,炮弹充足,只要敌舰进入海岸炮兵的视野,各座炮台上射出的炮弹足以编织起一道火网,让入侵的军舰灰飞烟灭。
  其实,保卫大沽口要塞的,不止是海岸炮兵,还有北洋舰队。
  北洋舰队不是被打沉于黄海吗?不,在1900年,帝国海军还是有一点海上力量的,重建的北洋舰队以海容号巡洋舰为首,驱逐舰、鱼雷炮艇一应俱全,常年游弋于渤海海面上。
  1900年6月10日,列强海军与北京使馆失去联系(电报线被义和团割断了),6月14日,西摩尔联军失去了联系。驻天津的领事馆中和漂浮于海上的列强海军们同时研究着一个问题,是否立即夺取大沽口要塞?打开陆路增援的通道?是否要派兵占领北京?
  讨论分成了急进和缓进两派。缓进派的理由是,一旦海军对大沽炮台开炮(他们根本没有将北洋舰队放在眼里),即判处了在中国内地的所有外国人的死刑!而急进派则认为,义和团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屠杀各国侨民,如果不立即打下大沽口,与西摩尔联军打通联系,才是真正的悲剧。
  联军海军指挥官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立即派人与大沽口守军指挥官联系,要求交出炮台为联军使用,最后期限为6月17日凌晨二时。
  是年六十六岁的守军司令罗荣光拒绝了联军信使的要求,说没有朝廷的明确命令,他决不准外国军舰开入大沽口!
  随着联军军舰朝着炮台开了炮,早已做好战斗准备的清军岸防炮兵开始还击,战斗如期打响了。炮战中,守军猛烈的炮火击伤了联军的多艘军舰,美国海军“莫诺卡西”号,俄国海军“高丽芝”号在战斗开始不久受到重创。局势对清军有利,因为收获了战果,炮台守军士气愈发高昂。
  炮战开始,自然惊动了北洋舰队,请示是否出击,北洋水师提督叶祖珪竟然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不准还击,不准开炮!这又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在1900年,清廷留下的笑柄实在是太多了,作为炎黄子孙,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如果北洋舰队此时出战,忙于应付来自炮台密集炮火的联军海军很可能大败。
  叶祖珪的这道命令令大清海军士兵怒火中烧,既然长官不准开炮,那就开枪吧。于是水兵们集中于面对外国军舰的一侧,用步枪射击。这完全是一种情感的发泄,于事无补,却招来了外国军舰的炮火,叶祖珪生怕军舰受损,急忙下令撤退,但是两艘英国军舰各拖着一艘载满了水兵的小船已经靠了上来,将买自德国的四艘鱼雷艇全部俘获,而吨位火力都不次于英舰的“海容号”竟然也被占领,叶祖珪自己也当了俘虏。
  军舰在海上被敌人俘虏这样的奇葩事发生在充满传奇的1900年,或许就不是奇葩了。如果仔细研究这个记载于史书的事件,确有许多的费解之处,北洋水师官兵是配有自卫武器的,两艘逼过来的小艇能载多少联军水兵?既然北洋水师的官兵敢于用步枪朝联军军舰开火,难道就不敢对载着水兵的小艇开枪?联军水兵要登上鱼雷艇,即使没有火力阻拦,也不是一件易事,怎么能轻易地俘获四艘产自德国的鱼雷艇?而且,连北洋水师的旗舰和司令官都被俘虏?除掉北洋水师官兵开门揖盗,还能作何解释?
  读者别以为成为谜团和笑料的水师提督叶祖珪就是天生的贪生怕死。此人在六年前的甲午海战中是北洋海军的中军总兵兼“靖远”号管带,作战勇猛,身先士卒。随后因基地威海卫陷落,靖远号被击沉,他受到了革职处分,蹉跌了好几年,直到去年才官复原职。这个时候,他一定想到了六年前的那场大战和因此得出的结论:战则无功,败则无过。但是,他没有想到,由此将自己亲手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北洋水师再次完蛋了,但炮台的岸防炮兵的抵抗继续着。但他们本来高昂的士气因海军莫名其妙的失败而受到了挫伤。不过,因为有坚定抵抗的罗荣光司令的督战,战斗仍在进行中。在黎明前激烈的战斗中,俄舰“朝鲜人”号、“基略克”号及德舰“伊尔提斯”号先后负伤。
  岸防炮兵在对抗联军舰队的战斗中不落下风。
  黎明时分,联军陆战队登陆,开始从陆地接近炮台。这就是陆战的意义,任何的海战,最终的结果还是要体现在陆地(岛屿)的控制,舰队间的对决不过是手段而已。
  偷袭过来的联军陆战队员大约八百人,他们前进到距炮台五百米左右时被发现,当即遭到了炮火的拦阻,伤亡开始大量地出现,前进不得,后退也不易,因为他们完全处于露天里,无遮无挡。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清军炮台升起了巨大的火球,伴着震耳的轰鸣,压住了战场一切的喧嚣。一发发自法国军舰上的炮弹,意外地击中了炮台后面的露天弹药库。
  还是一个谜。清军难道不懂得弹药库的重要吗?既然可以修得起炮台,难道就不能为弹药库加一个顶盖?
  这发对于联军幸运无比但对于清军却悲惨无比的炮弹改变了战局。凌晨五点半左右,天光已经大亮,联军终于攻占了大沽炮台。罗荣光及他麾下的数千炮兵全部殉国。
  罗荣光,湖南人,曾参加曾国藩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因作战勇敢屡获升迁,后加入淮军系统,在攻打常州时率先登城,战后升为副将。再后来,跟着曾国藩围剿捻军,升为记名提督。1881年,奉李鸿章之命,在大沽设立水雷营,因功升任天津镇总兵。1900年6月17日的凌晨,这位镇压过农民军的“刽子手”在他的岗位上自杀殉国。
  在岸防炮兵英勇抵抗侵略者的整个过程中,清军驻天津的步兵部队没有一兵一卒的增援,尽管罗荣光派出了好几拨求援的使者。
  驻天津的直隶总督裕禄在这个血火之夜睡的十分安稳,对于罗荣光的求援,他拒绝了。理由很充分,保留重兵,守卫京津。
  大沽炮台是天津的门户,弃大门而守内室,除掉疯子和白痴,没人会这样做,但疆臣之首的直隶总督就这样做了。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在1900年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很多。裕禄意识没意识到大沽口失守将意味着什么,除掉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朝廷并未因大沽口失守而惊慌失措。因为就在大沽炮台丢失的第二天,清军取得了廊坊“大捷”。
  击退了义和团勇猛攻击的西摩尔联军因铁路的破坏停在了廊坊,进退两难。入夜后,周围不断有冷枪射来,漆黑的四周蕴藏着无尽的危险。西摩尔这个海军中将的思维已经混乱了,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法摆脱困境。这个时候,一个中国人出现在他的火车车厢,这是一个从北京逃出来给西摩尔部队送信的基督徒,完全没有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在1900年,这样的汉奸不知有多少。他带来了北京公使们的口信,使馆区已收到最猛烈的攻击,要求西摩尔立即增援。
  拿什么增援?铁路被破坏了,更为严重的是,西摩尔部队的弹药已经不足,而且,已经断粮了。
  天亮后,西摩尔将军决定,沿原路返回天津。
  这时,西摩尔并不知道大沽炮台已被摧毁。就在西摩尔准备撤退的时候,廊坊车站遭到了清军正规军的攻击,他们是刚从北京调来的甘军的三千人马,会合围困联军的义和团大队,一起向着联军发起了勇猛的攻击。
  可惜,装备了毛瑟步枪的清军射击技术太差了。或许他们习惯了使用弓箭,他们使用步枪射击时枪口总是抬的过高。这场战斗的伤亡比例是惊人的,义和团及清军阵亡五百余人,联军只死了六个!
  但是西摩尔吓坏了,他决定退出廊坊,用最坚决的速度撤回天津再做计议。西摩尔已经顾不上北京正在受到清军和义和团日夜攻击的同胞了。当发现后撤的铁路也遭到破坏时,西摩尔放弃了火车,沿着运河河岸撤退。最大的危险不是不停骚扰他们的义和团,而是饥饿。他们必须想尽办法去寻找吃的,不管生熟,能填饱肚子就行。军马被一匹匹地杀掉了,辎重丢弃了。每天的行军里程不超过十公里,被冷枪射死,病死的联军士兵超过了一百五十人。
  这就是所谓的廊坊大捷!难道不是吗?清军挡住了洋兵,并将他们击退了,不是大捷是什么?与大沽炮台失守截然不同的是,这条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往朝廷。
  报喜不报忧是老传统了,在满清覆亡前被运用的格外纯熟。不过,这个消息将严重地误导本来就极其弱智的满清朝廷。
  但是,西摩尔撤退的部队在快接近天津时,被一个军事要塞挡住了,这个要塞,就是西沽武器库。
  守卫武器库的是义和团。占领了西沽武器库的义和团挡住了。
  义和团为什么占领了重要的军事据点,至今还是一个谜。那段时间里,总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发生。映射着这件事就微不足道了。
  联军遭到义和团的阻击,这可真糟糕。后面有清军的正规军,前面又被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西摩尔只好组织进攻夺下武器库,正好他们的子弹也将告罄了。做好重大牺牲准备的联军士兵们很轻易地轰塌了武器库围墙的一角,冲入了武器库。大量的义和团众被杀,可怜这些自认为刀枪不入的农民们空守着武器库,却不会使用这些洋人的玩意,或许他们根本不屑用。结果就是,本来走投无路的西摩尔部队获得了补充和据点。里面不仅有大量的武器,还有急需的大米和药品,简直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西摩尔决定不走了,就此固守,等待援军。
  西摩尔部队占领武器库后,大批的清军合围了此处。人数计有上万人他们是聂士成统率的武卫前军。前一段时间还在奉命杀义和团的武卫前军得到了朝廷的正式命令,终于将枪口对准侵略军了。
  早干什么去了?假如武卫前军守卫西沽武器库,西摩尔的部队估计拿不下这个重要的据点。再往前推,朝廷关于动用正规军对洋人开战的命令早一些下达,西摩尔的部队或许早就完了。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等着洋兵们占据了武器库,清军的大部队才出现了。
  聂士成的部队开始进攻,经过勇敢的和付出大量伤亡后,武卫前军占领了武器库的外围阵地,西摩尔的部队退守核心阵地……就在最后的关头,清军却莫名其妙地撤退了,让活下来的联军士兵惊异不已。这种时候,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任何一个有常识的军事指挥员,都会不顾伤亡地坚持“最后五分钟”,怎么能撤退呢?
  联军上下大喜。西摩尔对军官们说,清军都是一帮蠢猪,中国人都是蠢猪!等我们会合援军,一定杀光这帮蠢猪!
  他有理由嘲笑孱弱无能的清军。但是,他们笑的太早了。很快,他们将遇到一支完全不同于他们所认知的中国军队,他们将遭受前所未有的损失,还有终身的耻辱和恐惧。


第二十七节 清廷宣战万国
  就在大沽口炮台失陷的当日,6月17日,慈禧紧急召开了第二次御前会议。在这次会议之前,荣禄单独求见了慈禧,等荣禄离开,慈禧的近身内侍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后哭了。这可是个罕见的新闻,让一向畏惧慈禧如虎的近侍们意识到,太后是个女人。
  荣禄一早来见慈禧,是为她送来一份外交照会。这份照会没有涉及任何正在进行的战事,而是提了四项要求:
  1、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
  2、代收各省钱粮;
  3、代掌天下兵权;
  4、勒令皇太后归政。
  这是一份非常“过分”的外交文件。其来源却十分蹊跷,它不是经过正常的外交途径送达的。按照荣禄的说法,是他通过秘密关系弄到手的。怎么弄到的?是一个叫罗嘉杰的粮道通过私人关系搞来的。粮道是负责转运粮食的官员,跟外交八竿子打不着,转运粮食的官员竟然转运来一份外交照会,真是够奇特的。
  在慈禧对洋人的态度没有最后决定之前,这份“照会”不啻是火上浇油。
  慈禧大怒,决定与洋人开战了。
  无疑,这是一份假文件。就算不是还困在北京的外交使团的意见,而是出自大沽口外联军将领之手,正常的渠道也应该是让驻守天津尚未与联军发生陆地交战的直隶总督裕禄转交。如此重要的文件怎么能落在一个粮道官员之手呢?所以只能是造假,谁造假呢?荣禄立即断定这份误导帝国大政的文件出自载漪之手。
  已经彻底疯狂的载漪是唯恐天下不乱。他知道,如果自己将这份文件交上去,慈禧不会信自己。精明的老太太一眼就可以看穿自己的诡计。但如果是荣禄,就完全不同了。他知道荣禄是看不上自己的,而偏偏荣禄的话是慈禧唯一相信的大臣。所以,载漪费尽心机将这份带来严重后果的假文件传到了荣禄手中。
  荣禄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将“照会”交给了慈禧。
  荣禄为什么这样做?答案是出于自保。这是一份双刃剑,荣禄知道,如果自己压下了这份文件,将给自己留下莫大的隐患。如果第一时间将它交给慈禧,不仅无罪,还能固宠。慈禧会认为,还是自己跟她一条心。另外,如果朝廷打败洋人,光绪是铁定离位的,当上了太上皇的载漪那里,自己也是得分的。再退一步,假如帝国战败,荣禄还有好牌可打,他完全可以反戈一击,揭发这份文件的来历以洗清自己。作为军机大臣,在收到如此重要的文件后第一时间上报最高当局,不是应该的吗?
  荣禄对于这份文件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心里一清二楚。在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就不管国家的安危。
  果然,当慈禧再议对洋人的政策时,反战之声依旧强烈。但慈禧将“照会”的内容透漏后,群臣便激愤起来。
  那四条要求,抛开第一和第四,简直就是亡国条款。而第四条,无疑要了太后的命,谁敢赞成?那不是找死吗?最妙的是,头脑还算冷静,并且敢于发出自己声音的光绪皇帝本来还怒气冲冲地责问那些主战的大臣,当四条照会要求一说,他再也不能吭气了。
  会后,慈禧派了三位反战的大臣前往使馆,对洋人说明大清帝国的立场,如果洋人“必欲开衅”,就请他们降旗归国。
  会后,慈禧再次留下了荣禄,让他做好打的准备。荣禄终于决定了,调袁世凯部入京。
  荣禄早有调袁世凯部进京的打算。就他手下的武卫五军,他亲自统帅的武卫中军的战斗力就不必说了,一位分统竟然被义和团杀死就是证明。那不是狙杀,而是正面交战,说起来也真够窝囊的,手握重兵的将领竟然被一帮泥腿子杀掉。这样的部队跟洋人见仗?别做梦了。
  抛开中军,宋庆的左军尚在山海关,指望不上。只剩下天津一线聂士成的前军和目前已调入北京正在跃跃欲试准备攻打东交民巷的董福祥的武卫后军。朝廷一般叫做甘军,因为其兵员基本来自甘肃回区。荣禄认为,危险主要来自天津方向,西摩尔联军以及可能出现的后续援军——谁知道有多少呢?仅靠聂士成一军有些玄。而慈禧所信赖的甘军,虽然装备了进口的洋枪洋炮,未必及得上聂士成的部队。
  如果增调援军,最合适的莫过于山东袁世凯的武卫右军了。距离近,装备好,训练更是聂、董所部没法子比的。但袁世凯这厮竟然连续败于鲁南一伙土匪!这让荣禄气愤之余深为不解,调袁部勤王会不会导致山东局势的糜烂?这也是荣禄必须考虑的,尽管他已经卸任直隶总督了,山东军事,理论上仍归他这个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负责,他不能不全面考虑。
  荣禄之所以没有立即下令袁世凯军北上,还是寄希望于这场已经蔓延开来的祸乱能够中止,至少不要对使馆动武。那样也就不需要调袁世凯了。所以慈禧召集的御前会议结束时四个愣头青顶撞慈禧,在一旁的荣禄实有回护之意。既然说起来了,等四人退下,荣禄还是跟慈禧密商了袁世凯部入京之事,荣禄认为,应当给袁世凯下一道命令,至少要其做好勤王准备,大军开拔可不是戏文里的故事,那是一件费钱费时间的大事。
  现在慈禧因为一份假照会被彻底激怒,荣禄就必须行动了。他立即以兵部的名义给袁世凯去了电报,让袁世凯调集部队,以军事演习的名义集结于德州附近,做好入京的准备。电文的最后,荣禄指出,这是你待罪立功的最好机会。
  戴什么罪?袁世凯一看就知。
  这封电文刚发出,京畿局势就急转直下了。
  第二天,也就是1900年的6月18日,慈禧再次召开御前会议,研究战和问题。
  思考了一夜的光绪皇帝决定豁出去了,或许这位中国最悲情的男人心里真的存了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忧虑。会议一开始,光绪便明确反对开战,理由很充分,朝鲜战争时,朝廷一致主战,结果遭到了空前的失败。现在列强实力十倍于日本,我们怎么打得过呢?
  户部尚书立山和大学士联元都慷慨陈词,支持皇帝的意见,绝不能打!甲午一战,北洋水师已经丧失殆尽,如果战端一起,南北交通(主要指大运河,京师最缺少的粮食一直依赖这条运河北运)断绝,军饷器械无从补充,依赖一帮无知的拳民,如何抵挡?
  这番话当然惹恼了执意向洋人报复的载漪,他指责联元和立山通敌(他二人刚去使馆与洋人交涉回来),认为他们其罪当诛,请求慈禧下令处斩。
  联元是庄亲王载勋的女婿,这位狂热支持义和团的亲王立即跪倒求情,慈禧铁青着脸挥挥手,算是绕过了俩人。
  会议没有结果。在宫中生了闷气的慈禧摆驾回到了她最喜欢的颐和园。她开始关心天津以及大沽口的消息了。因为她知道,人心和狂热是不足以带来战争的胜利的,如果真的打起来,依靠的还是军队。
  这个时候,大沽口已经陷落两天了。慈禧接到了来自前线最高指挥官裕禄总督的正式报告,奏折的题目竟然是《接仗获胜折》!
  裕禄的这份折子,颠倒黑白地描述了帝国军队如何勇敢迎战洋人,如何将洋人杀的落花流水,罗荣光如何沉着指挥,击伤洋兵军舰多艘。这份捷报让慈禧意出望外,接着来到的是廊坊大捷的奏报,海陆两路获胜,让慈禧数日的愁容一扫而空。
  谁也说不清裕禄为什么写这样的折子。难道他不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还是判断已经占领大沽炮台的洋人会主动撤退?
  受到捷报鼓舞的慈禧次日再次召集御前会议,决定对洋人开战了。
  慈禧命令前文提过的总理衙门的大臣许景澄,让他去使馆传达帝国朝廷的命令,限他们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北京。
  许景澄之所以被调入总理衙门办差,是因为他曾当过清廷驻法、德、荷、奥、意等国公使。对于这个决定,对国际关系有着超越群臣的认知的他很是无奈。这时,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光绪皇帝突然从御座上走下来,上前拉住了许景澄的手,哽咽着说,“朕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何?”许景澄也哭了。
  慈禧大怒,骂许景澄无礼。如果是平时,慈禧定会治其罪,但现在正在用人之际,也只好忍着了。
  这时,一贯采取壁上观的军机大臣王文韶竟然发言了,他说,自甲午后,财尽民贫,军备不足。现在与十一国开战,众寡悬殊,如何善后,还望太后三思!
  这真是难得。连一向圆滑明哲保身的王文韶竟然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慈禧压住火,反问王文韶,你是为洋人进言吗?
  谁也不敢再反对了。
  许景澄带着照会去了使馆区,转达了帝国最高决策层的最终意见。使臣们自然不会遵循,他们也是无奈。因为使馆已经受到了义和团夹杂着清廷正规军的攻击,如果他们携带家眷离开使馆区,无疑去送死。
  6月20日,清廷再次召开御前会议,完成了最后的战争手续,宣战诏书已经拟好,只待发布了。
  这一天,德国公使克林德在东单牌楼附近被神机营士兵枪杀,戮尸。这件事的发生,事实上断绝了任何和平解决的可能。
  山东。
  这一天,已经结束了训练计划的蒙山军整编正式结束。最后一期新兵被充实进连队,每个营都新编入了连,成了四连制的大营。另外,每个营还编了一个六十人左右的后勤排,其中含十副担架。
  根据三个月的训练成绩,调整、提拔了一批连排军官,每个连排都任命了两名副职,并确定了接替的顺序。
  每个连编入了两名男性的医护兵。自元庄之战结束,部队办了两期医护培训班,招选了几十名男性医护兵。现在,这些医护兵从后勤科医护队分配进了各连队。
  骑兵连已经先期出发,离开了郑家庄,进入根据地最北面的张前村。
  大批的原先没有的装备发了下来,比如止血包。很轻巧,里面是掺了云南白药的自制绷带,每人发了两个。比如小圆铁锹,通过缴获,通过这段时间后勤科的努力,战斗部队每个士兵都配了一把。比如挎包和皮带,所有官兵都配备了,什么碗筷啊,医护包啊,备用的鞋子啊,都可以塞入挎包,很方便地背在了身上。
  所有官兵,包括自治委员会的“村官”们,都知道部队将要展开战斗行动了。
  但大家都不知道部队行动的方向。谣言纷纷,有说要打邹县的,也有说打平邑的。只有最核心的人物,才知道部队真正的目的。直到6月20日,龙谦召开了连长以上军官及自治委员会副主任以上会议,龙谦讲了京畿一带的形势,他们才知道,部队将要做一次漫长的远征。
  “我想参加过蒙山整军的军官们一定记得我曾给你们讲过的故事,”龙谦在连长以上的军官会议上讲道,“一支远离后方的孤军,在围追堵截中长途跋涉了一年,跨越万水千山去争取他们的前途。现在,我们蒙山军就要做一次远征了,我们的敌人,不是袁世凯,而是正在准备从天津上岸的洋人,他们来自这个世界上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美国,”龙谦扫了眼坐着下面的大卫,“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意大利,奥地利和其他。我们不允许他们携带武器侵入我们的国土,这是我们蒙山军的原则,只要我们存在,就要与侵占我们国土的敌人做殊死的战斗。”
  “是的,敌人会很多。他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完全不是袁世凯的新军可比。我们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这一仗一定要打,要让全国,全世界知道中国人不是像满清朝廷一样无能。”
  “对于这一仗,要讲政治,要张弛有度。我们不是去和洋兵们拼命。我们就这么点种子,还要依靠它生根开花,长成参天大树。所以,要特别强调纪律,必须以更加严格的纪律来保证胜利。对于违反军令军纪的官兵,定会给予最严厉的制裁!”
  “根据地不会放弃。我们的病号,家眷,以及后勤机关将留驻郑家庄。为此,必须留下必要的守卫部队。司令部研究决定,每个营留下一个老连留守根据地,以封国柱为留守部队司令,宋晋国为副司令,邓清华为参谋长。四营由石大寿担任营长。司令部参谋科长由蓝心治接任,司徒均为副科长。其余官兵,做好在两天内出发的准备。”
  会后,满腹疑虑的陈超单独跟龙谦谈了很久,提出两个问题;
  其一,如果朝廷不承认蒙山军,怎么办?硬打过去吗?
  其二,女兵全部留根据地,好。不过,还是将陈淑带上吧。
  这段时间,陈超已经进入了蒙山军的核心层。有关这次远征的意义,陈超已经完全明了。对于龙谦的野心,陈超既表赞同,又很担心。而自己那个野性十足的侄女,已经毫不掩饰对龙谦的爱慕。尽管龙谦没有做任何的表态,蒙山军高层,尤其是宁时俊和王明远,力促龙谦娶了陈淑。
  龙谦答复道,“如果袁世凯不表态,我军将取道直趋京津。自己挣出一份家业来。至于令侄女,还是留下吧。这一仗事关全军的前途,一切等有了结果再说。”


第二十八节 唐绍仪来了郑家庄
  时间要往前推一点。济南。
  自徐世昌自京返鲁,对政局极为敏感的袁世凯一面密切关注京师动向,一面联络德国人大肆购买军械,招募兵丁。他仍将剿灭蒙山军当作眼下的第一大事。
  现在出兵是不可能的,必须做更充分的准备。鉴于上一次的惨败,袁世凯与几位部将反复研究,认为必须集结五千人以上的部队,从东、北、西三面徐徐合围,每部兵力不少于四个营,并且集中更多的火炮,稳步进击。或者在其老窝一带歼灭,或将其赶至抱犊崮山区。单路进击不行,那会留给贼军很大的活动空间,贼军可以轻易地避开官军的兵锋,转至外线袭扰官军后路,让官军因为后勤不济而退兵。分路进攻则必须保证每路的兵力不少于贼军,几次进剿的失利,贼军强悍的战斗力和飘忽不定的机动力留给官军的记忆是可怖的,至少要与其兵力相等,否则就有被吃掉一路的危险。
  单论兵力,袁世凯是足够的,他的武卫右军已经扩张至二万五千人以上了,但部队老兵太少了,骨干在连续的三次进剿中损失惨重,现在还有上千人被贼军羁押着呢。还算知兵的袁世凯深知,如果不经大力整顿,以现在的部队去进剿贼军,无疑是给对方送礼。
  所以,袁世凯在四五两月中,大力购买军械,让从曹州返回济南的冯国璋整训并编组部队,为下一次一劳永逸地解决鲁南匪患做最充分的准备。
  进入六月,焦急地关注部队整训的袁世凯发现,他至少还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做好进攻的准备。而主持军事训练的冯国璋则认为,最好是放在秋收之后再出兵,秋粮收割之后,龙谦部隐蔽活动的空间变小了,那时更有利些。对于这个提议,袁世凯部将王占元等都深表赞同。
  现在还有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那就是王士珍及被俘的上千精锐。根据王士珍的信,可以断定这些被俘官兵都活着,并未被屠杀,甚至没有受到特别的虐待。那么,就要考虑怎么把这些官兵弄回来了。假如有这千余熟悉地形,与贼军交过手的官兵回来,仗会好打得多。
  另外,王士珍不能不管。如果就此放弃王士珍,会严重损伤高级军官的士气,甚至让这个初步形成的“小站团体”土崩瓦解。这是袁世凯必须考虑的。可是,一旦重新进攻,特别是在官军战场得势的情况下,贼军会不会恼羞成怒加害于他们呢?为此,袁世凯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这个问题。
  如何将王士珍要回来,冯国璋提了一个建议,说好像贼人有过用银子赎人的提议,要不咱们花一笔钱,将聘卿和被俘的军官们赎回来吧。等咱们灭了那帮狗日的,银子也罢,地盘也好,还不都是咱们的?
  前段时间因原配妻子重病一直告假休息的段祺瑞反对和谈,坚持武力坚决。五月底,段祺瑞发妻病逝于济南,料理了后事的段祺瑞参加了这次小范围的会商,他认为,既然匪军现在不敢加害王士珍及被俘官兵,那就是他们怕咱们。不必顾虑聘卿的安危,越是加以武力,聘卿就越安全。如果我们示弱于敌,反而是害了聘卿。
  袁世凯默然,他实际上默认了冯国璋的提议。这个有些屈辱的法子实际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了。事后,袁世凯将此事交给了徐世昌,徐世昌写了一封信,尽量写的不卑不亢,派唐绍仪为特使,秘密去了郑家庄,将此信交给了龙谦。
  唐绍仪是从济南、曲阜、兖州、邹县进入“匪区”的。龙谦热情接待了唐绍仪。令唐绍仪奇怪的是,龙谦似乎认识自己,竟然一见面便叫出自己的表字,这令他十分奇怪,“龙先生,你认识我?”
  “少川先生大才槃槃,名满天下,龙某早有耳闻。”龙谦哈哈笑着说。
  唐绍仪纳闷之极,无论如何,他算不上名满天下,现在不过是袁世凯的文案而已,便是武卫右军的将领们,也没几个真正尊敬自己的。至于大才槃槃,他倒是有几分自负,龙谦这样奉承,令他深为感动。
  喜欢听奉承话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唐绍仪不能例外。
  唐绍仪总算见到了这个令袁世凯和徐世昌头疼不已的响马头子:五官透着剽悍的神色,身材高大魁梧,没有留辫子,却用一根细细的黑色布条扎住了头发。
  “唐某奉抚台袁大人之命来此……”
  龙谦打断了唐绍仪的话,“少川先生鞍马劳顿,今日就不谈正事了。先吃饭,休息,明日龙某再聆听教诲。请。”
  唐绍仪无奈,只能客随主便。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龙谦领到一间干净的客房休息。抓住机会,递上了徐世昌的手书,说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政治经验而言,唐绍仪此时还是刚出道的雏儿,总是急着想将事情办成。
  龙谦没有拆信,“既然你惦记王先生,也好。明日早饭后,我安排你先见聘卿先生。你们先谈。如果想见被俘的其他人,也可以。正好龙某明日还有些急办的琐事,咱们明晚再谈这个?”他扬扬捏在手里的信封。
  这一晚,情商一向很高的唐绍仪睡的十分安稳。但蒙山军高层却开了半宿的会,商议袁世凯的条件。
  徐世昌的信中,还是放不下面子,官军因为不愿意涂炭生灵,所以才派唐绍仪为特使前来,要求蒙山军释放王士珍及被俘官兵,却不愿意说出赎回的字样,而是提出愿意给蒙山军两万两白银的“赏赐”,同时,还要求蒙山军撤出费县。
  宁时俊宣读并解释了这封信的意思,让蒙山军与会的将领们哄笑起来。陈超也在笑,但他很是欣慰。龙谦断定经元庄之战后,官府已无力在短时间内发动新的进剿的判断被验证了。而且,瞧这样子,官府走招安一途大有希望,这是陈超及萧观鱼申无病等自治委员会成员所愿意看到的。
  龙谦讲了他的打算,经过讨论,算是基本统一了蒙山军高层的思想。
  第二天,唐绍仪见到了气色很好的王士珍,甚至得着机会单独与王士珍密谈了一个时辰。然后,骑了马去看了几处“战俘营”,见到了成群的官军俘虏。看上去他们还不错,不像是被虐待的样子。
  当晚,龙谦再次接见了唐绍仪,算是正式的谈判。龙谦向唐绍仪介绍了蒙山军的两位副司令和参谋长,对于唐绍仪代表袁世凯提出的赎回军官的要求,龙谦没有正面答复,而是对唐绍仪说,“少川先生,他们的情况你已经见到了。所有对蒙山军的污蔑都可以打消了。事实上,聘卿先生在这里过的不错。我相信你可以将真实的情况汇报给袁世凯将军。我之所以善待攻杀我军的官军俘虏,是因为不想与官府长久对抗。每一个官军或者蒙山军官兵的阵亡或者伤残,都是国防力量的损失。这个话,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在给袁世凯将军的信上讲过,对王士珍先生和被俘的官军将士们也讲过。自道光年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以来,我们的国家一直受到列强的凌辱,作为每一个炎黄子孙,都应该视为奇耻大辱。现在,京师正在发生着足以影响历史的大事件,或许在一个月之后,列强们,这次不单是英法了,可能是八九个国家,再次侵略我们的国土。我所领导的蒙山军有一个理想,就是抗拒外敌!哪怕我本人倒在国战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所以,我不要袁世凯的银子,只要他眼光放宽阔一些,将蒙山军视为友军而不是敌人!做到这一点,蒙山军可以全部释放被关押的官军将士。而且,如果国家需要,蒙山军可以代表他袁世凯,北上勤王,与外国联军决一死战!这些话,希望你带给袁世凯和徐世昌,徐先生不是袁世凯将军的首席谋士吗?希望他能说服袁世凯将军。”
  这些话令唐绍仪感到震惊。其中一些词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并且准确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龙先生刚才所讲的,唐某深表赞同。不过,能不能这样理解,你们愿意归顺朝廷?”
  “是的,”龙谦肯定地说,“蒙山军不是造反,是被逼无奈。但是,我们归顺朝廷,是有条件的。”
  之前,唐绍仪是听说过一些消息的,包括蒙山军乞降的书信。对于龙谦肯定的回答,唐绍仪喜出望外,本来是花钱赎人,现在却可以招降整支匪寇了,这该是多大的功劳?
  “龙先生真是俊杰。”唐绍仪当即起身,给龙谦斟了杯酒,“请龙先生讲出你的条件吧,唐某一定转报敝上,努力促成此事。”
  “多谢唐先生了。我这里有封信,条件都写在上面了。你可以带回去。时间紧迫,我就不留先生了,明日你便回去吧。”
  龙谦一伸手,宁时俊将龙谦的亲笔信摸出来,递给了唐绍仪,“少川先生,我家司令愿意带蒙山军数千兄弟归顺朝廷,不是怕了袁世凯!而是心存报国之念,不忍同室操戈,徒耗国防实力。这一节,还望少川先生想清楚,讲清楚。”
  “是的,是的。”唐绍仪当然不会为了龙谦的面子去争辩,“王士珍大人对于贵军的所作所为,已经介绍得很详细了。贵军军纪森严,爱护民众,唐某既有耳闻,也亲眼目睹了,绝不同于一般的响马。我想,抚台大人会考虑这点的。”
  唐绍仪带回来的信还不足以让袁世凯最终做出招降蒙山军的决定。但比起第一次接到龙谦的信,袁世凯的态度冷静了许多。这就是力量的因素,蒙山军连续击败了他的三次进剿,迫使他必须正视这个对手。
  龙谦在信上讲了朝廷目前的困境,再次说明了蒙山军希望为国征战的要求。他的要求很简单,可以归顺朝廷,作为武卫右军一部。请袁世凯放下仇怨,一视同仁。对于将来的指挥关系,龙谦写了句很传统的“听调不听宣”。如果袁世凯同意,请他立即派人来郑家庄,具体商议。
  还是徐世昌,袁世凯第一时间叫来的徐世昌,让唐绍仪将此次郑家庄之行的情况汇报给参谋长。
  “菊人兄,你怎么看?”
  “这是件好事。”徐世昌晃着手里的纸,那正是龙谦的信,文稿是龙谦起草的,经过了宁时俊的润色,誊写。
  “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聘卿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幸苦你了,少川,下去休息吧。”袁世凯还要跟徐世昌密议。
  “这个龙谦,怎么探知了京师的消息?”徐世昌疑惑道。
  “是呀是呀,这股贼寇不同一般,还是彻底剿灭为上。”
  出色的政治家有时候会相信直觉,袁世凯再一次感到了蒙山军对他的威胁。
  “招降是上策。慰亭,我们真的不能再有闪失了。”徐世昌赞同招降蒙山军。
  就在这时,荣禄给袁世凯的第一封电报送至了抚台衙门。
  这封信让俩人感到为难了。
  因为京师的局势变化,山东的局势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德国驻胶澳驻军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敌意明显,似有进攻山东腹地的模样,让武卫右军极为紧张。而原先议定的关于购买武器弹药的协议全部作废了。
  对于北京的局势,袁世凯和徐世昌的看法完全一致,朝廷就是在胡闹!朝廷这帮大爷们也真能整,竟然相信一帮拳匪!这不要命吗?教堂不能攻击,使馆更不能攻击,后果袁世凯一清二楚。如果真的发生进攻使馆,攻杀外交人员的事件,列强绝不会善罢甘休!全面与列强开战?想都不要想,几个主要的国家中,俄国、日本、英国、德国,咱一个都惹不起,遑论一起来了。
  袁世凯敏锐地意识到,部队集结北上是瞒不过洋人的,到时候怎么向德国人和英国人解释?德国和英国在山东已有驻军,万一发生冲突怎么办?万一胶东德军进攻济南怎么办?
  这些问题困扰着袁世凯,让他彻夜无眠。他仍在观望着京师的动向,直到得到确切的消息:朝廷竟然对万国宣战了!袁世凯细读着宣战诏书,真是一片千古奇文。自从这个世界有战争就有宣战文书,可以有各种文字,各种风格,各种式样。但无一不是指明某国、某部落或某首领,但大清帝国的宣战诏书,竟然用了“彼等”字样。以汉语的语法,彼,如果没有特别的说明,就是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外部世界,难道帝国要对它所面对的整个外部世界宣战?
  “怎么能作出这样愚蠢的事?”袁世凯简直无语了。
  袁世凯认为,新军北上勤王绝不可行,如果新军北上,山东一省绝非自己所有了,德国人之所以对他表示出友好,是因为他一上任对义和拳严厉的态度换取了德国人的友谊。如果他率军北上,一切就彻底结束了。其结果是,因为开罪了洋人,他不可能再回到德国势力极盛的山东,因为对联军开战,新军被打残,朝廷将会像一件用过了毫无价值的旧玩意一样被抛弃,绝没有因功而入阁拜相的可能。
  这一切,都因为自己是汉人而不是满人。
  袁世凯立即行动起来,紧急联络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等实力派总督,一方面苦思自保之策。最先表态的是两江总督刘坤一,明确表示决不能出兵。而随后李鸿章的一封电报内容让袁世凯吃下了定心瓦,这位洋务领袖说,朝廷调兵勤王是乱命!随后湖广总督张之洞也表示支持刘坤一,搞出了一个注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东南互保。
  且不说那几个人与京师距离上的差距,单说名望职衔,哪个都不是他这个新任巡抚可比,张之洞刘坤一可以搞什么东南互保,不理会朝廷的疯狂之举,自己可不行。恼羞成怒的朝廷拿自己开刀再正常不过了,就算顾忌自己手里的两万精兵,现在一时隐忍不对自己动手,千日防贼的滋味太也难受,谁能保证自己不犯个错?
  在朝廷危难之际拒绝勤王,就彻底将朝廷得罪死了,这点袁世凯心里很清楚。但怎么办呢?本来无解的一个难题却因为王士珍的一封来信找到了一条解决路径,他再次拿起王士珍的信函细读,终于,胖胖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心怀忠义,常思报效国家……”袁世凯重新拿出王士珍的信函认真阅读,好嘛,既然这个龙谦想报国,眼下就有个机会。沉思许久,巡抚大人传下命令,请他的义兄兼头号智囊徐世昌来议事。
  对于袁世凯的决断,徐世昌深表赞同。其实,自6月22日的宣战诏书明发天下,袁世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立即招降龙谦所部便成为唯一的选择!


作品相关 不得不说几句
  昨天是中秋,回去看望父母。回来已经很晚,在网上看到一片批评之声,心里很不舒服。思忖良久,不得不说几句。
  关于这本书的起由,是因为两年来南海及东海领土纠纷让我很不舒服。作为一个爱好历史的草民,往往从历史上去寻求原因。
  如果我们在二战中有所作为,当今面临的麻烦事中至少没有这些东西。
  如果两字就是给失败者准备的,现实从来不相信如果。但是在虚幻中可以,如果我们在二战爆发前就是亚洲第一强国,中国的未来,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当时刚写完荣飞,开始构思一部以二战为背景的小说,主题自然是让华人扬眉吐气。其实这样的书很多,尤其是抗战的,大多数都是从1937年或者1938年写起,主人公的战场,始终脱不开自己的领土,主人公教训的鬼子,都是深深地侵入中国腹地的日军。主人公收复的,都是残破的国土。
  且不说一个或数个穿越者能不能在1937年的基础上演绎那段故事。关键是这个故事,本身就刺痛我,为什么要等到国家残破呢?反正是虚构,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敌人的国土上折腾呢?
  我的本意,是以二战为背景写一部书。这部书里,中国不是弱国,而是可以与美苏英德日平等对话的强国。但直接写又不愿意,于是,穿越的时间要往前提。
  要多少年才能缔造一个强国?先说军队。军种中最复杂的就是海军,建立一支还算强大的海军要多少年?我认为,三十年是少的。武汉大学出版社在2011年出版了台湾知兵堂的一部书,三册,分别叫《菊花与锚》《逆天而行》和《联合舰队》,讲述了日本现代海军的发展史,结束于1945年。从1853年黑船进入濑户内海敲开日本国门算起,是92年。从明治维新算起,是70年。
  都知道没有强军,就没有强国。都知道治军先治校,就算一年毕业1000名海军军官学院的学员(已经够可以了),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需要多少届军官的积累?
  强大的军队需要强大的经济支撑。工厂,矿山,交通,以及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和自尊自爱的民心,这又需要多少年?我是在企业工作的,一项技术改造,投资少一些的需要半年至九个月,上亿的需要两年左右。那不过是一项旨在扩张和新建某种能力的改造。在近似于一张白纸上建设,需要的时间要长的多。
  认为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能建设一支军队的,即使是童话,也不是什么高明的童话。
  闪烁写的《海魂》我大致看了看,认为不错。背景是有着几百年资本主义建设的中国。可以,我承认可以。但那样写,不符合自己原先的设想,所以,尽可能的提前,提前到一个可以写入书中的年代。这个年份,选定了1899年。
  为什么选择1899年开始讲这个故事?是因为第二年是庚子年。真实的世界里,国家的首都被两万多外国军队轻易打下,国家赔偿列强四亿五千万两白银,差不多是五至六年的财政总收入。国家几近破产,人心思变,其实,自1900年,满清实际上就灭亡了。以后的十一年,不过是改朝换代前的过渡。人心散了,对于一个立志于建立一个新国家的野心家,是好事。从1900年至1940年,在励精图治的前提下,差不多可以建立一个强国以及一支强军了。
  为什么选择在山东而不是其他省份讲这个故事?主要的原因是山东人口密集,濒海,资源也算丰富,铁、煤都不缺,关键还有石油。如果选择在青海创业,故事就很难讲得合理。你去进口一批机床,从天津上岸,运到青海,要经过多少个军阀控制的区域?你怎么去招揽技师和科学家?你怎么建立海军?当然,在我的设定里,蒙山军的势力会延伸至东三省乃至两广,都是中国资源地理最好的地区。
  激烈甚至带有侮辱性的批评在蒙山军受招安的问题上。
  强汉盛唐是我们的梦想。但大汉帝国的创始人曾屈服于项羽。李渊父子更过分,为了获得支持,曾称臣于突厥。那可是异族!就说本朝,1937年某军穿上中央军制服,用了中央军的番号,领着中央每月给的四十万法币的军饷,算不算被招安?
  胜利者不受谴责。其实古今中外的胜利者,都经历了曲折的过程,甚至与魔鬼结盟。
  如果一味的打到底,就是对弟兄们负责?就是睿智?设想一下,以区区千余兵力,不知变通,不知利用每一个历史给与的机会,真的能推翻满清,一统华夏?
  我认为绝不能。
  也是2011年,有一本值得一看的书,叫《张力与限界》,讲的是中央苏区1933-1934年的故事。我很佩服作者对于资料的占有,其结论是,即使没有所谓的正确路线和错误路线的问题,中央苏区的人力物力也已耗尽,实难支撑了。长征成为必然。其实,还有一个例证,就是张徐领导的川陕苏区的放弃,也不能说是为了接应西征的中央红军,同样是因为根据地的民力被耗尽了。
  龙谦依靠可怜的几支枪和一小块地皮,绝没有抗拒满清的力量。即使是写小说,也不能无视客观。
  虎躯一震八方降伏的故事,我从来就嗤之以鼻。讲那种故事的人,才是脑残,喜欢读那种故事的人,也差不多。
  其次,历史事件的铺垫是不是多了?是不是凑字数或偏离主题?
  蒙山军借庚子之乱脱离鲁南山区,是一个重要的转折。其实,在故事的大纲中,是从蒙山军进入京畿战场讲起的。但后来发现,这样写过于突兀,缺少一个合理的铺垫。所以,故事便前溯,从一支响马开始讲起。
  为什么穿越于响马队伍而不是八旗或者新军,是为了在与满清决裂时更容易一些。既得利益者在与其母体决裂更为困难,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将北洋军官团体或者炮党的干部挖过来不是不可以,而是编出一个合理的故事要难的多。
  袁世凯为什么会招安蒙山军,是因为他不愿意将自己的部队投入必死的战场。朝廷为什么会调袁世凯部入京,是因为对列强宣战。朝廷为什么会对列强宣战,是因为易储之争。朝廷为什么易储,是因为戊戌事变。除掉第一条,都是真实的历史。历史就是这样环环相扣,让人唏嘘不已。
  回到虚构的故事,袁世凯为什么招安蒙山军而不是抱犊崮?是因为蒙山军战力强大威胁到了其山东的统治。只有之前蒙山军一败再败新军,才会有袁世凯的无奈选择。
  其实,阿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删掉了大段义和团的兴起和戊戌年百日维新的故事。的确,读者批评的对,确实有些多了。可以少一些,但不能不讲。正因为东南互保和袁世凯的抗命,才会凸显蒙山军的战功和救驾之功,才会有蒙山军宽松发展的空间和时间。所以,铺垫或者过渡都是必须的,不是偏离主题,更不是废话。
  有些说的多了。
  穿越带来的,是思想,是对历史发展的掌握。不是其他。龙谦没有带来一支八一杠或者95式,没有歼十飞机,没有99A坦克,更没有航空母舰和核潜艇。他就是一个人,他一方面要打造自己的军官团队和文官团体,一方面要和已经存在的,功成名就的枭雄们对话甚至合作,他就必须屈从于他所穿越世界的游戏规则,必须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造世界而不能超越现实。当然,也可以带着未来世界的先进武器去征服过去,那样的书不是没有,很多,我基本不看。在我比较顽固的认知中,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事,麻烦来自内部而不是外部,带来的队伍可能很快就散了,主人公得提防战友部下的背叛甚至打黑枪。在二十一世纪所能维系的纪律乃至理念,绝不会在十九或者二十世纪得到巩固和发展。别人认为可以,我坚定地认为不可以。
  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爱好的题材和风格,或许,阿龙的故事,不那么令人满意。荣飞的故事是那样,这部书的主人公,也不会做虎躯乱震的事情。将来,龙谦讲述的故事,还会让很多人感到失望。比如民主和独裁,当龙谦自愿放弃权力,自愿放弃独裁。我认为他是英雄,而不是狗熊和脑残。
  不知进退,自以为自己永远正确,万寿无疆的,才是笑柄。
  最后,阿龙还要说,批评可以,探讨更是欢迎。但骂人的话,就不要再讲了。看书也是生意,你去买一件东西,满意就付钱,不满意就走人,不至于去骂厂家为什么做出你不满意的商品吧?


第二十九节 张前村谈判(一)
  清廷的宣战诏书是6月21日发布的。同时发出的,还有勤王诏书。毕竟慈禧对她的京畿武力是不那么放心的。
  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荣禄在这一天给南方的督抚们发去一封电报,口气和观点都令人万分惊异,因为在这封电报里,荣禄是以彻底的反战派面目出现的。
  荣禄先是谴责了朝廷攻杀使臣的“罪行”,说“两国相战,不罪使臣,自古皆然”,然后又断言“以一弱国而抵十数强国,危亡立见”,讲了朝廷走上这一步的无奈,斥责了满清权贵除“庆邸”(指庆亲王奕劻)外,大半成了拳匪了,“虽两宫圣明在上,亦难扭众”,最后提醒南方的督抚们,战争爆发,南方势必受到危害,应早做准备。
  荣禄真是那个时候最令人难以捉摸的人。从这封电报可以断定,荣禄对慈禧的忠心实际上很可疑。他又在脚踏两只船了。而且,他对京畿战事极度悲观,将自己的余生寄托在了南方的督抚们身上。
  南方的大员,以刘坤一、张之洞及甫至两广的李鸿章为首。论风骨、见识和威望,当时的满清朝廷,无人可比此三人。
  袁世凯还排不上号。
  电报是个好东西,比之前的快马八百里加急要方便多了。在这之前,刘、张、李三位疆臣一直关注着京师的动静,彼此商议着应对之策。
  至洪杨乱起,朝廷便呈现出内轻外重的格局,湘、淮两系的大员因战功占据了十八行省督抚宝座的大半,朝廷在战时是无奈的,战后自然猜忌的紧。曾国藩,中国这位近代军阀的鼻祖,掂量轻重后,不顾下属各种方式的劝进,决意与满族朝廷合作到底,以裁撤湘军换来了朝廷的放心,也得到了自己和子孙的富贵和安全。他这个头带的好,免除了十九世纪晚期中国可能出现的内战,换来了昙花一现的所谓“同光中兴”,表现在政局上就是朝廷的威权日重。
  刘坤一、李鸿章的资历威望比不上曾国藩,张之洞就更差一些了。这三位疆臣在观风色,其他的督抚自然不吭气。但现在必须做出决定了。如果他们公开支持朝廷对万国宣战,那么,可以想见,无论是广州还是江宁,都将受到联军海军的打击。中国的经济重心早已南移,那么带来的后果就是将数十年洋务运动积攒的一点家底子全部败光。所以,三位疆臣函电交驰了一番,做出了一个令朝廷极为尴尬的决定,那就是“东南互保”!
  什么是东南互保?说简单一些,就是局部中立。朝廷你要跟洋人打,那就打吧。但我们不跟着你干。领事馆、教堂以及一切在东南诸省的洋人不仅不予攻击,还要妥善保护。以此来换取局部的和平。
  一时间,朝廷有一种被自己人抛弃了的感觉。
  李鸿章明发天下的电报说的更有意思,他说朝廷的决定是“乱命”,乱命不从,不是造反,是不执行朝廷的错误决定。
  袁世凯一直关注着三位疆臣的态度。现在态度明确了,却将他推在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他听不听朝廷的乱命?
  宣战诏书上提到了山东,这是袁世凯最为头疼的事,“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大概起草诏书的大臣坚信袁世凯的勤王之师是一定会出现在京畿的。
  袁世凯可以出兵吗?不,绝不。他是个最善于观风使舵的人,他完全同意刘坤一等人的意见。而且,为了自己的前途,绝不能将自己幸苦打造的部队投入必定大败亏输的战场!
  袁世凯此刻已经判定,只要自己精兵在手,就算在勤王一事上得罪了朝廷,朝廷一也一样拿自己没办法。但如果丢掉了这支军队,自己真的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菊人兄,响应东南互保的倡议吧。我们不能跟着他们发疯!”袁世凯终于做出了决定。
  “可是,这样必定得罪朝廷。”徐世昌是赞同袁世凯的决定的,但又想到了另一层,以袁世凯的资历威望,怎么能跟那三位疆臣相比呢?“慰亭,还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方好。”
  “那里有什么两全其美?”
  “其实是有的。别忘了聘卿。”
  袁世凯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招降龙谦?”
  “正是。给他一个名义算不了什么,花上些银子也不算什么,只要他肯以武卫右军的名义出兵,一切都好谈。”
  袁世凯以拳击掌,“妙极!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就是大哥你能想得出来。真是妙之极矣!”
  徐世昌重新找出了王士珍写来的信,“仆跟随袁公久矣,自信袁公定当以北洋大局为重,接纳龙谦所部……可遣要员赴郑家庄,商谈归顺事宜,龙谦当倒履相迎……”
  “慰亭,少川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确定龙谦确有归降之意。你拿个章程,让少川再去一趟吧。”
  “此事不宜久拖,越快越好。还是劳烦大哥亲自走一趟吧。”袁世凯很快就下了决心,“大哥完全可以代表我。若是龙谦愿以武卫右军的名义立即北上勤王,一切好谈……”袁世凯越想越透彻,京师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即使龙谦有其他的心思,又能坏到哪里去?“大哥,招安的关键在于龙谦所部以武卫右军的名义迅速离开沂州北上勤王,这条是一切的基础。”
  “我晓得。”徐世昌对袁世凯拱拱手,“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下,明日便动身南下。我倒要看看,这个龙谦是何等人物。”
  第二天,将细节细细考虑了几遍的徐世昌只带了唐绍仪和一队亲兵离开了济南,一路向西,先到兖州,见过了曹锟后,给曹锟看了袁世凯的手令,很简单,就是一句话,一切听从徐世昌调遣,不得怠慢延误。
  曹锟是知道徐世昌在袁世凯心目中的地位的,唐绍仪刚回去,没两天,徐世昌便出现在兖州,意味着什么,看似憨厚但心思玲珑的曹锟猜了八九不离十,“大人有何吩咐?”
  “你立即准备一千五百人的军装,以及十万两白银,运至邹县。”徐世昌一面喝茶,“还有,准备一批军械,特别是子弹,尽可能的多。”
  曹锟假意不懂,“这是要打郑家庄吗?”
  徐世昌叹了口气,屏退左右,“仲珊,京师大乱,社稷危殆。朝廷调咱们勤王。十万火急!”
  “勤王?万万不可。”曹锟虽在鲁西南,京师的消息还在掌握的。
  “仲珊所言极是。”徐世昌欣慰道,“但权衡利弊,也不能得罪朝廷狠了,这趟要命的差事,须有人替我们去做!”
  曹锟恍然大悟,“大帅准备招降蒙山军了……”
  “正是!时间紧,一刻也耽误不得。你留在兖州调遣一切,我这就去他们那里。接到我的手书,立即照办。懂了吗?”
  “那我的日子就难过了,弟兄们的饷银也得挪出来。”
  “事急从权。你要识大体!好了,我这就去邹县。”徐世昌站起身来。
  徐世昌连饭都没吃,便由曹锟派出的一个叫陈光远的营官陪同,在一个骑兵队的护送下,快马沿着官道经兖州向邹县进发。
  邹县在官军的控制之下,但已接近匪区了,市面尚算安稳。曹锟在邹县摆了一个整营以做防范。但自元庄之战后,两军似有默契,蒙山军不出张前庄,官军也不出邹县。几个月来,这一带还算平和。
  自邹县向东,八十里而至张前,那就是蒙山军控制的地盘了。一到邹县,徐世昌见着驻军指挥官陈光远,出示了袁世凯的手令,立命上饭,用过简单的午饭,徐世昌命唐绍仪打前站,立即前往匪区联系谈判事宜,并且叮嘱,一定要龙谦亲自到张前来谈。他半个时辰后便出发跟进。
  唐绍仪清楚厉害,二话没说,便带了从济南来的一名随从上马而去。他刚走过这条路,熟的很,也不需要陈光远派出向导。
  陈光远是元庄战后从济南调至兖州的,曹锟的主力部队马建勋部已调沂州,充实那里的防御力量。对于今日的情况,陈光远甚是不解,他也是武备学堂毕业的,又在袁世凯的随营学校“充过电”,徐世昌算得上他的老师。
  “大人,咱们这么点人马,去做什么?据我掌握的情报,贼军大举集结张前村,太危险了。”
  “咱们不是打仗,我是使者身份,危险什么?曹大人没跟你讲吗?”徐世昌清楚陈光远也算袁世凯的心腹部将,“局势紧急,不能再跟蒙山军打了,我奉大人之命来招降龙谦所部。”
  陈光远吃了一惊。前几日唐绍仪经过自己的防区前往匪区,他是清楚的,曹锟的解释是为了促使王士珍的获释。现在看来,招降行动早就启动了。
  以徐世昌的身份,不必要这样吧,“大人,匪军连败我军,骄横的很,您这么着急,他那边漫天要价怎么办?”
  徐世昌解释道,“不,就算他漫天要价,只要答应投诚出兵,一切的条件,袁慰亭都会满足。”徐世昌勒住了马,“秀峰(陈光远字),就此别过吧,不要这么多人了,留下两个带路,免得他们生疑。”
  在一个岔路口,徐世昌带了三名随从,踏上了前往匪区之路。


第三十节 张前村谈判(二)
  就着落日的余晖,徐世昌望见村口站着一大帮人,其中便有唐绍仪。徐世昌心里一动,意识到这是他的对手前来迎接了。他勒住跑得大汗淋漓的战马,离鞍下马,落地的一瞬,打了个趔趄。长久的骑马疾行,感到两股间火辣辣地疼痛,估计已将脾肉磨破了。
  徐世昌站立了片刻,这才举步前行,猛然看见人群中的王士珍,他刚要叫出声,对面一个身材魁伟的青年上前几步,抱拳行礼,“徐大人一路辛苦。”
  “你是?”徐世昌将目光转到为首青年身上。
  “我便是袁大人朝思暮想的龙谦。”青年肤色黝黑,五官英俊,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有洞彻人心的深邃。
  “龙先生,幸会,幸会。”徐世昌并未因龙谦语带讽刺而生气,他长于交际,尤其是对于比自己地位低的,一般不拿架子。
  他注意到了龙谦的头发。没有辫子,而且,额前也没有剃掉。辫子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先不说古有明训(其实自满清入关已经是自欺欺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明目张胆地剃掉了辫子,不是谋反吗?
  “徐大人一定奇怪龙某为何没有留辫子。实是因为龙某从海外归国未久,不甚习惯,还望徐大人见谅。”龙谦看出了徐世昌的疑惑。
  “好说,好说。”徐世昌心想,你小子都敢与官军开战了,哪里还会顾及什么辫子!也用不着拿海外的经历说事。实际上,徐世昌一直对龙谦的经历生疑,尽管好几个人,包括王士珍,都这样说过了,但徐世昌还是不太信。
  “徐大人请。”龙谦侧身相让。
  “好,那我们进村谈。”徐世昌这才得着机会,“聘卿受惊了。”他拉住了王士珍的手,“袁大人惦记的很那。”
  “惭愧之极。王某无能,连累大人了。”王士珍看上去气色很好,不像是受了罪。徐世昌放心了。
  将徐世昌一行迎进祠堂大院,分宾主落座,早有勤务兵端上茶来。
  “徐大人请用茶。此地荒僻,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望徐大人见谅。”
  “多谢龙先生热情接待。”徐世昌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味道不错。仔细一看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竟然是龙井。
  “好茶。”他赞了一声。
  “但不是新茶。不瞒徐大人,这是从郑家庄土豪郑经家里抢来的,量不多,专供接待贵客。哈哈。”
  “若是明前新茶,价格可不菲。”徐世昌打量了对方的人选,见除了龙谦,还有三个高矮不等的在场,其中一个高个子如铁塔一般,凶气外漏。另外两个看上去还算斯文。
  “忘了介绍。这三位都是龙谦的战友。周毅副司令,鲁山副司令,宁时俊参谋长。”龙谦一一介绍,指到谁,谁便略微点点头。敌意明显。
  徐世昌心道,这帮土匪竟然用了司令、参谋长的称呼。难不成这个龙谦真是从海外回来的华侨?
  随从们除了唐绍仪外都被安置在厢房奉茶休息,只有唐绍仪和王士珍陪着徐世昌,唐绍仪参加谈判是事前确定的,徐世昌不好讲的话,还要唐绍仪说出来。但将王士珍留下,则是徐世昌的临时决定。王士珍在新军的地位,不比徐世昌低多少。而看王士珍此时的情况,又不像是俘虏。徐世昌不相信王士珍会降贼,觉着留下王士珍有利无害。好在龙谦并未反对。
  “我看我们还是直来直去吧,龙某是个粗人,不想像文人一般绕圈子,”龙谦不愿意与徐世昌过多的寒暄,“徐大人此行要招安龙某这支队伍,带来了什么条件?”
  “龙先生倒是快人快语。”徐世昌一愣,随即宽心,他不怕龙谦直来直去,就怕龙谦绕弯子。谈判这东西,谁急谁吃亏。于是微笑道,“徐某此行,带来了招揽将军的一片赤心。却不知龙将军归顺朝廷,为国效力,要什么条件?”
  “徐大人,龙谦自诩为军人,军人者,保家卫国者也。方今四海板荡,外患日甚,京畿一带,已是炮火连天的战场了,怕是五十年前的一幕,又复见于今日!生民遭难之际,却正是军人效命疆场之时。但龙谦手下二千余兄弟,却被袁大人视为响马寇贼,恨不得斩尽杀绝,方才称心如意。若不是局势大变,想来袁世凯也不会请徐先生来此吧?”
  徐世昌咳嗽一声,将唐绍仪准备说的话给堵了回去。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袁巡抚的窘境,龙某深知,既与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约定东南互保,当然不愿出兵勤王,与西洋联军开战。但不出兵呢?又怕朝廷见怪,万一太后缓过气来再次掌控局势,辛苦打拼出来的一点基业或者要毁掉了。这难解之局,龙谦倒可以为袁大人解开。”
  徐世昌腾地站起来,这一惊实在是太大了!东南互保才几天的事?怎么他就知晓了?真是活见鬼了!究竟他们的耳目安在哪里?又是如何快捷地传递消息的?
  “徐大人看上去很吃惊,是龙谦胡说八道吗?”龙谦微笑着看着瞠目结舌的徐世昌。
  “龙先生,你是如何得知东南互保的?”徐世昌忍不住问出来。
  唐绍仪心里叹气,这句话太厉害,一下子就击中了徐世昌的要害。东南互保一词,连他也没听过。看徐世昌的表情,绝对是真的了。被对手捏住了七寸,接下来的谈判怕是难了。
  “秘密正是为了传播的。徐大人认为我会告诉你来源吗?”
  徐世昌摇摇头,又坐下来。
  “看来我说的不错。既然袁世凯将军面临难局。而蒙山军也无意一直与他对抗下去,不妨我们就此谈谈,解开这个疙瘩如何?”
  “喔,龙先生不妨说说看?”
  “很简单。龙某愿意带一旅孤军,以武卫右军的名义北上勤王。这样一来,既不违反袁大人与南方数位手握实权的总督大人的互保约定,又不至于得罪朝廷。徐大人觉得如何啊?”
  这便是徐世昌最想要的结果,没想到对手痛快地说出来了。徐世昌喜道,“如此甚好。袁慰亭早听说了龙先生在郑家庄的所作所为,与一般的响马大有不同。不知龙先生有什么具体的条件?”
  “痛快。徐大人请用茶。”龙谦微笑着,“三个,第一,龙某率军北上,要一个名义。而且,北上京畿,如何作战,请袁抚台完全放手。龙某定不会丢武卫右军的脸。其二,此番出征,对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洋人,袁抚台当为我部配齐军服辎重枪支弹药。其三,龙某会留下一支偏师,驻守郑家庄周边,用来安置保护我部家眷。袁抚台不得以任何名义对我进行征剿。当然,龙某承诺,留守的小部队绝不会越界一步!更不会打家劫舍,坏了官军的名声。”
  “这,这怕是难以办到。”徐世昌心里高兴,因为龙谦提的这三条其实不过分。最要紧的是第三条,这家伙显然根本就没有归顺之心,但郑家庄地处沂、曹两州交界的穷乡僻壤,即使给他长久占着,也没什么打紧。
  但谈判就是讨价还价的过程,哪有人家一开口就全盘答应的?于是徐世昌马上表示难以接受。
  “徐大人。龙某绝非漫天要价。徐大人心里怎么想,龙某大致清楚。无非是还价罢了。请徐大人相信,假若龙某留守此处,袁世凯想要吃下我,他的武卫右军的骨干也剩不下多少了。徐大人设想一下,假若袁世凯费尽心力训练的这支新军与龙谦在这鲁南消耗光,朝廷还会重视他?龙某之所以主动提出率部北上勤王,是因为列强觊觎我中华已久,而朝廷不明天下大势,又不修武备,一但败绩,割地赔款,倒霉的是我全国的百姓。徐大人认为联军打败朝廷有几分把握?”
  徐世昌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龙谦继续说,“我也认为朝廷绝无胜算。龙谦游历天下,对于京畿地理,还有几分了解。无疑,联军会自天津登陆,占领天津后,一路北上打进京师,朝廷绝难取胜?最好的结果就是割地赔款了。割的是谁的地?是我中华的土地。赔的是谁的款?是我亿兆百姓的款。昔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区别,徐大人饱读史书,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吧?我在这里与武卫新军作战,消耗的都是国家的国防力量,便宜的是对我中华虎视眈眈的洋人。所以,龙某此去京畿,绝不会避战。就算将这支部队打光了,也是死于国战的战场。几十年后,总有人会念起龙某及麾下弟兄的爱国之心。徐大人又何必如市井之徒一般与我这帮立志投身国战的兄弟斤斤计较?徐大人,龙某所提条件,哪一条过分了?”
  徐世昌腾地站起来,“龙将军,”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自觉地改了称呼,“龙将军大义凛然,徐某惭愧。好,这三条,徐某答应了。不过,徐某想知道,将军此去勤王,既然明知难以取胜,为何又原意前往呢?”
  “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若是都知道事情不能办就不去办,国家就亡了。龙谦自诩所部战力,会给联军一个教训。好让他们也知道,堂堂中华并非无人。对国家,对民族,龙谦也就心安了。”
  这些大话,徐世昌不想琢磨,他关心的是龙谦能出兵多少,何时出兵。于是将这关键的问题,问了出来。
  龙谦肃穆道,“徐大人,你既答应龙某的条件,龙谦绝不会让你为难。两千精兵,第二日即可开拔。”
  蒙山军可以出兵两千吗?“不瞒龙将军,此事抚台大人授我全权,换句话说,这件事上,徐某可以做袁抚台的主。你所要求的,徐某答应了就算数。你明日即可出兵吗?”那一瞬间,徐世昌确有被打动的感觉,慷慨赴死?至少这位令袁慰亭头痛不已的匪首不是想象中的土匪,而是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徐大人请跟我来。”龙谦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徐世昌不明所以,跟着出了祠堂,眼前的情景,立即让他大吃一惊。
  不知何时,祠堂外的空地上已经列满了蒙山军部队,火把照耀下,三个荷枪实弹的方阵,已排列的整整齐齐,每个方阵看上去就是一个步队的编制,更为难得的是,刚才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息。
  徐世昌久在军旅,对于部队那点事情还是明了的。眼前这肃穆无声的队列,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徐世昌看几眼队列就清楚了。他忍不住走下台阶,像是跟着袁世凯阅兵似的,在三个方阵前走了一遍。
  “龙将军练的好兵!难怪王聘卿赞不绝口!”
  “徐大人,这是我军的前锋步营,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只待我一声令下。”龙谦冷眼去看徐世昌,见他依旧注视着一动不动的队列。
  “哦?”徐世昌徐徐转过身来。
  “不瞒徐大人,蒙山军后续主力,业已做好远征准备。”
  “龙先生,你还有什么具体的条件?”
  “徐大人真是明白人。我们还是回去谈吧。”龙谦再次将徐世昌拽回了屋子,刚才三条,不过是大的原则,龙谦一定会提出具体的条件。
  回到屋里的徐世昌也顾不上疲劳和饥饿了,跟龙谦开始讨价还价。不过还算痛快,只用了一个时辰,双方便达成了一致。
  一,蒙山军不再保留现在的名字,以武卫右军勤王支队名义出征。兵力为四个步营。龙谦为支队司令,周毅、鲁山为副司令,宁时俊为参谋长。支队比照新军标的编制,龙谦“享受”标统待遇,正式的官职,待山东巡抚衙门呈请兵部后授予。下级官佐,请龙谦开列名单和职务,一并解决。所部军官待遇可参照新军,也可自定。
  二,兖州驻军提供1500套军服,300支好枪,15万发子弹。接收物资的地点设于邹县,相关物质的补充在四天内完成。出征部队沿途经过的城镇,由官府通知各地提供粮秣给养。
  三,支付出征部队三个月军饷及开拔费二十万两。目前先支付十万,剩余的在一个月内交蒙山军留守部队。
  四,允许蒙山军在郑家庄等十四个村庄留守不超过一个营的部队。官军不进入上列地区,留守部队未经许可,不得擅出该地区,如需增援京畿,需经抚台衙门同意。
  五、关于被俘官军,不论职衔高低,除自愿加入蒙山军者,一律在半个月内无条件释放。对于自愿参加蒙山军之官军,山东官府不追究其过责。
  六、限勤王支队十五日内进入京畿战场,接受兵部的指挥。具体作战行动,山东方面不做遥制。但战况需及时报告济南。
  七、山东巡抚衙门派出唐绍仪为代表,带领一支不超过十人的小队随同蒙山军赴京勤王。
  最后一条,是在龙谦否决了徐世昌提出的派一支小部队随行的建议后,唐绍仪主动提出愿跟随赴京。龙谦哈哈大笑,“徐大人,如果派监军,少川先生实是最佳人选了。我为少川先生的勇决表示由衷的敬意。只要龙谦在,决少不了少川先生一根毫毛。”
  于是,双方在拟好的协议上签字画押。
  这可能是徐世昌做出的最快的重大决定了。算的上是急就章了。双方签字画押后,龙谦催促上酒菜以示庆祝,不过,酒菜未免粗疏了。好在徐世昌并不在意这些。
  使命完成的很好,很爽快。答应龙谦的条件,根本不算过分。让人家去战场送死,哪能不出点血呢?不知为什么,徐世昌却没有完成使命的快乐,酒过三巡,他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了。
  “龙标统,你是不是早已做好了出兵京畿的准备?”他刻意换了称呼。
  龙谦微笑着反问,“如果谈判不成,官军会拦阻北上勤王的我军吗?”
  “当然。”徐世昌脱口而出,“曹仲珊如何会让你们通过防区?”他不等龙谦接话,“龙将军,现在咱们已经站在一条船上了,能否实言相告徐某,你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蒙山军以救国救民为己任,决不愿看着洋人横行于国土。龙某已经讲过了,徐大人为什么不信?”
  徐世昌愕然。他当然不信龙谦的话,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反悔,他也没有反悔。蒙山军出征是无疑的了,这已解决了袁世凯的大难题。他们会不会借着赴京勤王另做打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念间,他没有说出来,那太愚蠢了。徐世昌觉得不太可能,主力远征,留下家眷一大摊子,就不怕官军收拾他们的后方?何况,还有“监军”相伴呢。
  第二天一早,早已做好出征一切准备的蒙山军骑兵连在唐绍仪陪同下便向邹县开进。上午,由鲁山率领的驻张前村第一营叶延冰部随即出发,前往邹县接收服装粮弹给养。
  真是雷厉风行。


第三十一节 出征(一)
  率领前锋营出发的鲁山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走在打头的一连队首,由唐绍仪陪同,带领骑兵连先行出发的宁时俊已经望不见踪影。一连已经离开了张前庄,朝后望望,押后的三连还没有出村子,更南面的赵家楼是看也看不见了。
  在这片沟壑纵横的土地上驻扎了近一年,鲁山第一次产生了依依不舍的感情。没想到他跟着龙谦到了张前庄检查最先整编完成做好出征准备的一营,却失去了再回赵家楼看上一眼心上人的机会。
  那里,有一个他喜欢上的女孩子。
  根据地的几个村子,鲁山驻扎最长的不是郑家庄,而是赵家楼。很长一段时间里,龙谦将应付根据地南面的重任交给了他。防备官军从南面的进袭,赵家楼是最佳的支撑点。
  那个女孩叫李文秀,一个江湖郎中的女儿。
  零零碎碎地加起来,鲁山至少在李郎中的家里住了一个月。李郎中开始不愿意,后来还是和郑浩然、程富贵一样加入了蒙山军,成为了医护所的医生。不仅他加入了蒙山军,而且他的独女,跟着他学艺的李文秀也加入了医护所。李郎中不懂外科,更不敢去做血淋淋的手术,但他的方子开的好,望闻问切的手段在人才匮乏的医护所算是一流。
  久之,李郎中便和鲁山熟悉了。话题也就从对让李郎中佩服无已的外科手术到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李郎中见识了“西医”的手段,但还是不完全承认西医好过中医。自己这点道行,比起逝去的先父差远了,绝不能说中医不管用。但在事实面前,李郎中承认,西医那些看不上眼的手段,对于治理枪伤刀伤,确有中医比不了的优势。
  医护所甚至在家人的同意下做了一例让根据地众口相传的“剖腹产”,虽然孕妇疼得哇哇大叫,但真的将婴儿——一个大胖小子,从孕妇的肚子里取了出来,而孕妇竟然没死。她就是赵家楼人,丈夫几代单传,偏偏遇上难产,找来的产婆束手无策。龙司令下令黄玉亲自操刀,干出了这件让赵家楼乃至根据地目瞪口呆的事情。
  原来还可以这样生产……
  李郎中跟鲁山说起这件事。鲁山笑着说,俺们司令是下凡的星宿,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说行,那就一定行。说这句话时,李文秀也在场,深表同意,“真是哎,龙司令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呢?看来出过洋的人就是了不得。”
  鲁山心想,大卫那小子倒是在美国长大的,他都承认司令知道的,他连听都没听过。留洋?洋人也比不上俺们司令。
  那些逝去的往事一幕幕回放在鲁山脑海,原先不觉得,现在却感到无比亲切。尤其是李文秀的一颦一笑,让鲁山思念不已。
  要是来得及跟她打个招呼就好了。稳步开进的鲁山怅怅地想。
  结束元庄之战的三个月,是蒙山军喜事不断的三个月。虽然训练紧张,各项事情排的满满的,但还是有很多值得一提的喜事。蒙山军一连办了七场婚礼,五场是士兵的,两个是军官的,后勤科副科长伍烈和七连长盛光先后成了亲,憨厚少言的武烈取了郑家庄一个村姑,盛光则不顾议论娶了出身不那么好的黄玉。
  盛光的手术是黄玉做的,手术后的照顾也多由黄玉料理。盛光说,人不能不知恩图报,黄玉救了俺一条命,俺愿意娶她做老婆。龙谦在参加盛光婚礼前下令,谁都不准提黄玉之前的事!谁敢那样做,不是打盛光夫妻的脸,是扇我龙谦的脸。蒙山军所有军官都参加了刚伤愈走出医护所的盛光的婚礼,很热闹,很温馨,在龙谦亲自向新人敬酒说了一大篇祝福的话,黄玉竟然感动的嚎啕大哭,站立不住,被孙娟和张红草扶着提前离开了婚礼的现场……
  那天,李文秀也在现场。事后,她对鲁山说,难怪你们服龙司令,他真是个好男人。
  那个好男人被人盯上啦,鲁山想起了泼辣的陈淑。女孩子明确地对男人表示好感,总是找机会凑到那个人跟前,简直要了陈庄主的命。但弟兄们不讨厌陈淑,那是个好女孩,不过是性子泼辣点罢了。弟兄们私下聊过此事,公推自己和明远将此事挑开。当然,他俩只能先和龙谦讲,龙谦却拒绝了。理由站不住脚,兵凶战危?弟兄们哪个不是干着将脑袋别在裤带上玩命的差事?担心耽误人家?更是扯淡。正是因为玩命,才要讨个媳妇传宗接代嘛。何况,龙谦不是极力促成手下兄弟的婚事吗?为什么他愿意?
  宁时俊那小子不愧是干参谋长的,肚子里的肠子比自己多几道弯弯,悄悄对自己说,司令天下大才,岂能看得上一个村姑?不过,这话可别传到陈庄主耳朵里。笑话,俺鲁山会像娘儿们一样乱嚼舌头吗?不过,如果是真的,司令这事不对,陈淑是个村姑,但是个有文化的村姑,周遭十里八村,哪个比得上?不就是长的黑了点吗?再说了,山里的女娃子,有几个白净的?嗯,李文秀就挺白净……
  也就是那以后不久,鲁山发现他爱上李文秀了。
  爱,这个词很传神。是龙司令说出的,爱情嘛,就是这样。鲁山,既然你喜欢,就要发起进攻!就像你在战场上那样,进攻!将小李姑娘攻克!不过,要懂得策略,不能傻乎乎的用拼刺刀的方法,哈哈……
  龙谦爽朗的笑声宛如昨日。
  如果俺活着回来,一定向李郎中提亲!鲁山抬起头,加快了步伐。
  跟随二连开进的一营长叶延冰一样没有骑马,尽管营长以上军官都配备了乘马。一般情况下,军官行军不乘马,将乘马让给伤号病号是蒙山军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龙谦带头这样做,下面自然有样学样。跟随龙谦久了,叶延冰真的理解龙谦为什么这样做,那就是消除士兵的不满,保持部队的士气。别说,真是管用,只要军官,特别是高级军官跟部队一起训练,一起行军,士兵们的士气就高昂,怨气就少。
  三连是新编的连队,老三连的历史也不长,但这次被司令部留在了根据地,作为留守部队的主力。新编连就承继了老连队的番号。新三连的连长是古小林,曾担任过龙谦的护兵,后来到情报科干了一段,不适应那份工作,就回到了步兵连当了排长,在元庄山道伏击战立了功,战后进入龙谦主办的军官短训班学习了一个月,担任了副连长、新兵连长,这次终于成为了正规连队的连长。
  叶延冰之所以跟随三连走,也是对这个新连队不那么放心。这回不是训练了,而是战斗行军,谁知道邹县有什么情况呢?谁知道官军会不会发难呢?部队已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原先是准备打过去的,现在好了,协议达成了,官军会敞开口子让部队过去,还会给服装,枪支,以及弹药。枪支还好,弹药却是宝贝。龙司令坚持要求训练用实弹,子弹消耗大,不打仗,就是纯消耗。这次还要给留守的部队留下足够的子弹,反而让出征的主力弹药不足。龙司令说邹县官军会给部队补充弹药,尽管对龙谦越发服气,但对于这条消息,叶延冰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好在骑兵连已经上去了,成不成很快就有消息了。
  悠扬的军号声传来,那是带队的鲁山副司令下达休息命令。长途行军,蒙山军有着严格的规矩,定时休息,休息分小休息和大休息,每次休息多长时间,都有着明确的规定,由带队的最高首长确定休息的时间和类别。因为鲁山随一营开拔,所以,命令由鲁山下达。
  随着号音,正在大步开进的部队立即停了下来,以连为单位,就地坐下休息。
  跟随蒙山军行军的还有徐世昌派出的一个随从,叫张伯村,是徐世昌的手下参谋官。徐世昌将其派出,跟随先行开拔的一营步行前往邹县,也有顺带考察蒙山军的意思在内。
  张伯村是有马匹的,他就是骑马来的嘛。不过,他从张前村出发,也跟蒙山军的军官一样,将马匹牵在手里,步行开进。他既好奇那些明明有马而不骑的军官,有意跟他们比一比。也是因为昨日长途奔波,人和马都累坏了,需要让马儿缓口气。马儿这东西其实挺娇贵,连续的驱驰,甚至能要了它的命。而他自己,两股间也磨破了,不想骑马,走路反而舒服些。
  行军是检验部队战斗力的标准之一。张伯村身为新军的参谋官,是懂得长途行军的难处的。蒙山军这个前锋营早饭后整队出发,速度就让他吃惊,三个步连,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出了村子。而一路前进,一口气走了大半个时辰,估算距离已经走出了十五里左右了,也可能是双股受伤,张伯村都有些跟不上了,而他看到的部队,依然保持着整齐的行军队列,没有喧哗,更没有掉队,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好在号音响起,部队停下了脚步,张伯村问那位姓杜的副营长,杜三立告诉他这是休息号,可以休息十分钟。
  张伯村惊讶这帮人竟然用了西洋计时。而接下来看到的,就令他更为吃惊了:士兵们席地而坐,一部分人拿出了挎包里的碗,背着皮质水袋的班长为每个士兵碗里倒了半碗水。大部分士兵都脱掉鞋子倒去因走路灌入鞋子里的尘土,有的重新打了绑腿,动作都很快,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如果在晚上,几乎发现不了大道上有数百士兵。
  真是一支强军啊。难怪连王士珍大人都败在了他们手上。
  一连长熊勋喝了半碗水,将黑瓷碗塞回挎包,找个机会,将心里的疑问对鲁山提了出来,“你说,咱们主力走了,家里就留了一个营,大半是新兵。狗日的袁世凯不守信怎么办?”
  昨晚龙谦亲自为一营排长以上军官做了动员,再次讲了此番出征的重大意义。这样的会至少开过三次了,但熊勋还是有些不踏实。打洋鬼子没问题,但自己的老窝真的安全吗?
  “不要担心。”鲁山拍拍熊勋的肩膀,“司令岂能想不到这点?筹划这件事很久了。俺不知道司令怎么得知北京那边的情况,估计是江云那个鬼机灵传回的消息,一切都在司令的预料中。司令可是跟俺说了,别怕袁世凯捣鬼,至少在这一仗没打完前,姓袁的不敢乱动。倒不是因为咱们手里扣着那个姓王的,而是他怕咱们在战场上使坏。要知道咱们这次是以袁世凯部队的身份出现的。出了岔子,朝廷不找他的晦气?”
  其实这点,鲁山也没把握。不过,既然司令说没事,那就没事。手里说官府会来找咱们求和的,这不,赶着拨的,来的一个比一个官大。
  鲁山看看手表——一样是缴获来的,“时间到了,吹号吧。”
  激昂的军号响起,官兵们爬起来,略微整队,继续前进了。


第三十二节 出征(二)
  龙谦与周毅送走一营,准备和徐世昌、王士珍一同返回郑家庄。主力已集结于郑家庄,按照计划,主力在今日下午就会离开根据地,踏上征程。
  周毅从祠堂里出来,看到跟着他们来到张前庄的警卫一排(骑兵排)已经在祠堂外整好了队,他的战马由警卫员牵着,正在等他。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在泥地上刨着蹄子。周毅上前,抚摸着战马,马儿伸出舌头,去添他的手掌。
  连着做出征前的准备,虽然有条不紊,但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次远征心存疑虑。官府如果不承认蒙山军?我们是不是要打邹县乃至兖州?邹县驻守着一个营的官军,打开不在话下。但兖州就难的多,掌握的情况是,曹锟就驻守那里,至少三个营。
  周毅既认为龙谦不会那么愚蠢地去打邹县和兖州,又不相信官府会来谈判。谁知道就他妈的这么快,官府说来就来,一个晚上就谈妥了招安的条件,除了武器,特别是炮弹方面的要求未全部满足,其他的,那个姓徐的竟然全部答应了。
  真他妈的邪气!
  周毅内心比较纠结,从本意上他是不赞同招安的。跟他存了一样心思的人不少,比如冯仑,比如封国柱。再下级的军官就更多了,就是一向绝对服从龙谦的王明远,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情愿。
  他们这些人,跟宁时俊、石大寿们不同,更别说司徒均那个新进的红人了。他们出身贫苦,都仇恨朝廷,仇恨官军,不愿意接受招安。又不是打不过,经过三个月的补充、整顿和训练,现在的蒙山军比迎战春天官军发起的三路围攻时更为强大了,为什么要投降?为什么要替袁世凯那个狗官跑到天津去卖命?龙谦总说这一仗关系到蒙山军的前途,周毅看不出前途在哪里。都说洋人厉害,至少比袁世凯的兵厉害,那么,蒙山军远征京津,伤亡肯定比应付三路围攻要大,又远离根据地,这仗是好打的吗?如果伤筋动骨了,还有什么前途?
  但这些疑问他不能公开讲出来。他是副司令,蒙山军的二把手,位子在鲁山和宁时俊之上。他不能公开唱龙谦的反调。再说,跟着龙谦蒙山整军,打开郑家庄,部队一步步发展到现在,比起当初的蒙山寨,兵力多了,武器更是一水儿的洋枪,战力就更不要说了,估计用现在一个营就可以轻松打下孙大当家的蒙山寨了。之前哪知道什么迂回,奔袭,伏击,弹性防御呢?现在这些基本的战术,已经通过实战和军官短训班全部掌握了,甚至还有了炮兵!这些变化主要是龙谦带来的,他必须承认。正是因为这些,龙谦在军中树立了绝对的权威,特别是在士兵们中间。
  最近半个月,龙谦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做军官们的思想工作上。这个词也是龙谦带来的,大小会议不断召开,反复讲了京畿的形势和洋人侵略咱国家的危害。讲了部队接受朝廷招安(龙谦一直避免使用这个词,而是用与朝廷合作)的好处。他断定,如果不利用这次机会,袁世凯一定会在京畿战事结束后展开对蒙山军的强攻,根据地将被摧毁,最好的结局就是转移。可是,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受到官军的围追堵截,再没有时间建立新的根据地了。死守郑家庄?统计数据摆在那里,根据地参军的青年快上千了!还有多少青壮可供我们招募?还考不考虑乡亲们今后的生活?
  这些道理都是对的。周毅承认。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
  其实,周毅因为娶了郑婵,隐隐的,对于接受招安,还是有几分期盼的。温氏——他事实上的丈母娘听说部队将要被招安,便喜不自胜。肚子已经凸起来的郑婵更是喜笑颜开,王月蝉那个妖精也高兴的很,几次向他打听内幕。他哪里有什么内幕?内幕都在龙谦肚子里呢。周毅理解温氏、郑婵以及王月蝉的心情,他身处其中,不能不受她们的影响。
  周毅想到了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出征的渴望就淡了许多。提着脑袋玩了这么多年的命,安定平和的生活显然更有意义。如果郑婵生个男孩,老周家也算有后了。所以,周毅希望自己留下来主持根据地的事务,不去出征。但龙谦决定自己跟随主力走,将守卫根据地的任务交给了封国柱、宋晋国和邓清华三人。显然,依靠封国柱和邓清华打仗,依靠老宋看家。封国柱是龙谦的亲信,最大的特点是听话,绝不违背命令,但打仗的本领,别说比鲁山,便是比冯仑和叶延冰,他怕是也不如。难道龙谦就不怕袁世凯翻脸抄自己的老窝?于是他在会上提出,是不是让鲁山留下来主持大局?鲁山打仗的本领,比不上司令你,但比俺们这些人强的多。
  龙谦没有采纳,说此次勤王,对战洋人,正要用鲁山的机灵和勇猛呢。放心,袁世凯不答应咱的条件,咱就不走了呢。
  这是胡说!朝廷那边没有动静,自己这边已经日日折腾,不就是为了出征吗?周毅想通了龙谦的心思,这是一件讨好朝廷的事,办好了,他的功名富贵都有了,难怪他如此的着急。至于消息的来源——鲁南距京畿,隔着几百里地呢,他怎么会晓得京畿发生的事?他又没有千里眼,一定是走了几个月的江云送回来的消息。
  周毅在这边瞎想,龙谦过来,竟然没有察觉。
  “周兄,”龙谦低声说,“我想了半夜,你还是留下吧。家里不能没有个主心骨。靠国柱一人,我有些不放心。你留下,让国柱和老宋做你的副手。我们走后,你不要管什么协议,不要明着扩军,但要训练民兵,就是咱们之前商议的那样,不穿军装,但要组织起来,训练他们。邹县领到银两后,我会将其中的大部分送回来,你的任务一是守卫好根据地,二是训练至少一个营的民兵,三是帮助村子发展生产,百姓们日子好了,就不会变心,会永远向着咱们。”
  “这?”周毅愕然。
  “就这么定了。郑婵身子重了,你留下。”龙谦用力握住周毅的手,“等着我的消息,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主力一定回来,到时候,咱们就建立团一级的编制,至少编两个团。五千人,那时候,谁也不敢小瞧咱蒙山军了。”看到徐世昌和王士珍相跟着过来,龙谦便住了口,只是用力握着周毅的手摇了摇。
  “徐大人,王大人,咱们这就去郑家庄吧。”龙谦笑眯眯地说。
  “好,好,”徐世昌满脸堆笑,“贵部如此神速,定能一战成名。”早晨徐世昌是看到了蒙山军那个步营集合和出发的,因为是夏天,士兵们身上的装束不多,但久在军旅的徐世昌还是断定他们早已做好了远征的准备,而从那个营的集合速度来看,的确是精兵,一切有条不紊,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除了号音和长官最简短的口令,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估计是龙谦手下最厉害的一个营,难怪选来做示范,也算是给我下马威吧。徐世昌对此作出了判断。
  “多谢徐大人吉言。”龙谦微笑着说。
  几个人翻身上马,在二十几名骑兵的卫护下朝着郑家庄驶去。
  “慰亭竟然在此人身上吃了诺大的亏!”徐世昌落后龙谦半个身位,一直从侧面看着跑在他前面的龙谦,心里叹道,“竟然如此年轻,”昨晚的接风宴上,徐世昌问了龙谦的年纪,愕然地知悉他竟然是光绪元年生人,算算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庄稼长势不错啊?”徐世昌看着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玉米,感叹了一声。
  “那是因为他们挖渠引来了河水,还利用地形修了一个小水库之故。”回话的是王士珍,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庄稼长的好,说起来还是他那些被俘的官兵的功劳,两个多月来,没少干这挖渠引水的劳力活。本是利民之事,却说不出口,上千人被人家在战场上捉了来,充当这免费的劳力……
  “都说鲁西南一带多种植鸦片,可我没看到一株啊?”徐世昌勒缰绳,放慢了骑行速度,欣赏起两边的风景了。
  “这也是龙标统的功绩了,”王士珍也换上了龙谦刚获得的官职,“在蒙山军的控制区域,没有一株鸦片,凡是种植鸦片的,都给毁了,还课以重罚甚至枪毙了几个鸦片贩子。”王士珍对于龙谦棘手禁毒,深表赞赏,“要是全省都这样就好了。小民愚钝,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种鸦片比种粮食赚钱嘛,却不去想那玩意是害人。至于贩卖者,该杀。”
  “嗯,好,做的好。吾国就是被它害惨了。”徐世昌盯着龙谦,“龙标统之才,不局限于军务呀。”
  “徐大人谬赞,龙某愧不敢当。这一带地瘠民贫,百姓的生活实在是太苦啦。只盼望有个好年景,为了能填饱肚子,不择手段。我们的百姓,实在是全世界最好的百姓了,如果龙某将来有机会能回到沂州,一定帮助百姓致富脱贫……”
  徐世昌还想说话,看见身旁的王士珍一扬马鞭,“菊人兄,前面就是郑家庄了。”
  进得寨门,见街上停了二十来辆大车,身穿蒙山军灰布军服的军人们,正将一袋袋一箱箱的物件搬上车。看来蒙山军大队真的可以在今日便开拔了……
  “徐大人,昨晚我已传下军令,今日午饭后即可出发。”龙谦也挥挥马鞭,“兵贵神速,既然说打,那就早一些投放战场,不然就被动了。”
  “正该如此。”徐世昌颔首道。
  “龙司令,龙司令,”一个矮个子老头突然跑到路当间,拦住了马匹,“龙司令,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是老秦啊,”龙谦跳下马,“是的,朝廷已经承认我军了,我们这就出发,去北京跟洋鬼子干仗去。”
  “你们走了,官府回来怎么办?郑经回来怎么办?是不是要将分给俺的地抢回去呀?龙司令,你可不能不管俺们呀。”老秦头后面,瞬时聚集了一堆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对蒙山军出征的反对。
  “乡亲们,不要担心。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徐大人,是省城济南府来的大官,可比俺龙谦说话顶用。徐大人已经答应咱们了,就算咱蒙山军大队远征在外,官军也不会派一兵一卒进根据地。徐大人,您说是吧?”龙谦含笑道。
  徐世昌此刻也只好跳下马来,他不习惯跟百姓们见面,除了在衙门问案,但此刻也只好说几句,“我是抚台袁大人派来招安蒙山军的,以后蒙山军就是朝廷的军队了,龙谦已经是标统。签署的协议,朝廷定会遵循。”
  “看看,徐大人已经答应了嘛。乡亲们,何况咱蒙山军也不是全走。周副司令还会留在这里,部队也留下不少,请大家让开些,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等过上几个月,我们就回来啦。”龙谦连连朝百姓们拱手致意,围在旁边的百姓们终于让开了路,“龙司令,俺们信不过朝廷,信得过你,你说话可要算数呀。”
  “老秦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司令啥时候说话不算数了?龙司令说朝廷会跟咱讲和,这不就讲和了嘛。让开些,司令真的有急事。咱们大队,下午就要开拔了。好多事等着司令处理呢。”蒋存先大着嗓门喊道。
  “周司令不去了吗?”王士珍转脸问周毅。
  “嗯,他媳妇快要生产了,家里的事情,也要一个主事的。”龙谦替周毅回答。
  一行人来到郑家大宅门口,见一排军官已经肃立迎接了,他们身后还有几位乡绅模样的人。龙谦对徐世昌说,“我来介绍下,先介绍徐大人吧。弟兄们,这位就是袁抚台派来的徐世昌徐大人,他是袁抚台的参谋长。昨日,徐大人已经与我军达成协议。朝廷正式收编我军为武卫右军勤王支队了。徐大人,这位叫王明远,蒙山军二营营长。嗯,冯仑,蒙山军三营营长,封国柱,蒙山军留守营营长,这位兄弟叫石大寿,原先也是新军出身,蒙山军四营营长。哦,这位陈超先生,是郑家庄毗邻的陈家崖庄主,这位是申无病申先生……徐大人,咱们进去谈吧,这里便是龙某的司令部了。”


第三十三节 出征(三)
  还是一片忙碌的情景。
  “龙标统,看来徐某只好与你同行至济南了。不然,巡抚衙门发给沿途的文书也比不上你出兵的速度呀。”徐世昌感慨地说。他现在不怀疑龙谦出兵的诚意,但究竟是不是他说的四个营,还需要验证。不过,早上离开张前的那个营倒是货真价实的。
  “这样最好。也免得生出误会来。徐大人是不是先歇息片刻,咱们再用午饭?”
  徐世昌点点头,“也好。龙标统军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聘卿,就到你那里坐坐?”一些事情,他需要跟王士珍好好聊聊。
  “好吧,菊人兄请随我来。”王士珍带着徐世昌及他的随从,穿过主院,到他所居的偏院歇息谈话去了。龙谦并未派人跟随。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咱们就开个短会吧。待会儿让伙房将午饭送过来。”龙谦看主要的将领部下都在此处,招呼大家进了自己所住的屋子,他原先的通讯兵李三才被调入参谋科见习参谋,现在的通讯兼勤务叫卢广达,秋村子弟,军龄已有半年了。
  “没关系,你继续收拾。”龙谦见小卢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装,“唔,那些书,就不要带了,留给陈庄主保管吧。”一年来龙谦倒是收集了不少书籍,大半是从郑经书房里找来的,其他的来源比较复杂。
  “哦,”小卢开始将装入柳条箱子的书籍都取出来。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协议已经签署,宁参谋长、迟春先中午时分差不多可以赶至邹县,鲁山、叶延冰的一营已经出发,估计下午晚一些时候也可到邹县,接收第一批物资。除去军服军械外,拨付的银两留够去天津的,剩下的都送回来,多余的枪支弹药也会秘密运回来。这件事老宋你亲自办,你要去一趟邹县。别人我不太放心。”
  “是。”宋晋国起立答应一声。
  在正规的军议会议上,规矩已经立起来了。对于龙谦的命令,领受者需立正接受。
  宋晋国的后勤科分了一半人跟随部队出发,跟着骑兵连先期开进探路的是军器组长连树鹏,这次他将负责主力远征的后勤事宜。
  “跟周副司令合计了一下,决定留周副司令主持大计,国柱,老宋以及清华,你们三人要协助周副司令保卫、建设好根据地。”龙谦接着安排。
  “是。”周毅、封国柱、宋晋国及邓清华起立,立正接受任务。尽管这个变化比较意外。
  “主力远征,时间不好说,有可能走一两年。你们要和衷共济,大事讲原则,共同商议。小事讲团结。我们打拼下的这点家底,这块根据地,不能轻易丢了。我们不再扩张地盘,但也不让官军夺占。我估计京畿战事未了,袁世凯不会发兵进攻这里。等京畿战事已了,他也不敢了。但还是要做好战斗准备,能战方能言和。如果袁世凯背信弃义,坚决打!但要灵活,不要计较一村一寨的得失,歼灭他一两部,他就得退兵。另外,还要注意抱犊崮的人马,主力在此,他们是不敢动的,主力走了就说不准。”
  “请司令放心,我们会应付好的。”周毅信心满满。
  “继续扩军!不要理什么协议的规定。具体的办法,我已跟周副司令谈了。就是以民兵的方式,藏民于民。武器发下去,训练标准不降低。涉及到百姓们的组织问题,请陈先生、萧先生、申先生你们多操心,按照我们已经摸索的方式继续搞下去,将百姓组织起来,不再是一盘散沙,不仅可以应付军事问题,更主要的是应付灾荒年。手里有银子,还是要努力发展经济。根据地经济建设,以陈先生为首,部队要参与配合。军属、烈属尤其要关照,绝不能有一户一人受冻挨饿。”
  “是。”几个人都起来答应。
  自元庄之战后,龙谦下力气加强自治委员会的建设,像什么户口登记啦,巡逻啦,公田设置啦,义学设立啦,立了许多章程。一些实施了,一些还在讨论。
  伙房送来烩菜,大块的炖肉,散着香气,还有酒。
  “是我让厨房做的,总要给司令饯行……”宋晋国看龙谦皱眉。
  “部队呢?”
  “一样。”
  “酒不要上了。总有人控制不住,接下来要连续的强行军……好吧,咱们边吃边聊。”龙谦站起身来。
  “标统算什么职衔?”陈超问司徒均。
  “就是团长嘛。算是中级军官。跟蒙山军的现状比,倒也合适。”
  “就给个中级啊,”陈超高兴之余又有些不满。不过,一直困扰陈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而且如此地利索。昨晚从张前传来消息,陈超高兴的一夜未眠。可是人就是这样怪,之前在担心家乡,担心蒙山军,现在又计较起龙谦的职衔,以及队伍远征的安危了。
  陈淑一直等在司令部门外,希望做最后的努力,让龙谦点头,带她走。跟她存了同样心思的还有成为炮队教官的大卫·狄文,龙谦决定让他留守根据地,但他坚决要跟部队走。
  龙谦饭后继续忙,他的屋子不停地进出着军官请示和汇报。陈淑实在不好意思闯门,于是就一直与大卫等在院子里。
  参谋科的人已经收拾停当,那个很受龙谦器重的司徒均在和叔父聊着什么,街道上不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队伍正在集合。陈淑看到了从济南来的那个姓徐的大官和王士珍从偏院出来,蓝心治陪着他们朝龙谦的屋子走去。陈淑终于忍耐不住,抢在徐世昌和蓝心治前面冲进了屋子。
  “龙大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她也不管屋子有谁了。
  龙谦顿时一阵头疼,“你有什么事?”
  “俺要跟你单独说。你们都出去!”
  屋子里的几个军官站起身,乖乖地出去了。
  “俺要跟你一起去。你必须答应。”
  “你已经是蒙山军的兵了,军规军法你都学习过,三大纪律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忘了吗?”
  “没忘。队伍去打仗,总有用得着俺的地方。俺又不是白吃饭,俺不给你添累赘。”
  “我知道。但这次情况特殊,你没看到吗?女兵一个不带。张红草都不带,你也不难特殊。”
  “俺和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凡是蒙山军的人,没有特殊。你好好呆在这里,等着部队回来。”龙谦放缓了语气,因为他看到了女孩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不,叔父说了,这次你们是跟洋鬼子交战,比官军更厉害。还有大炮。我不放心你,我要盯住你。”陈淑大声道。
  “你放心好了。打死我龙谦的枪炮还没造出来呢。家里的事很多,你呢,第一要服从上级的命令,做好份内的工作,第二呢,要照顾好你叔叔的身体,明白吗?”
  陈超一直在屋外听着,听到这里走进来,“退思,淑儿性子直,死心眼,她的心思我清楚。虽然我是她叔父,但一手带大她。在我心里,跟小娴小志没有什么不同。你心志高,她可能配不上你,但是,今儿我也不怕你笑话了。退思,你给我们一个实话,要不要淑儿等你?”
  “这个,”龙谦扭转头,望着窗外,“陈先生,若是我龙谦平安归来,会上门求亲的。”
  陈淑一块大石落到了心里。少女的羞涩终于击垮了她,轻呼一声跑出了屋子。
  “好,有你这句话。我尽我的力,帮你看着这个家。”陈超跺了下脚。也走了。
  大卫进来。龙谦摆摆手,没让他说话,“大卫,你不要说了。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带你走。京畿战事,最长不过两个月。待战事一了,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司令,我已经是蒙山军的兵了。你无权剥夺我参战的权力。”
  “是的,你是蒙山军的兵,这点无人否认。我也知道,你已经将部队视为你的家,将中国视为你的第二祖国了。但留守部队有好几百,并不是全部走。这边需要你,你就要服从命令。关键是,大卫,”龙谦上前,双手握住了大卫的两臂,“你的重要性是唯一的,任何人不能取代你。将来会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完成。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等着我的命令,安心留在这里,继续训练炮兵。将来,我们要建一支威震全国的炮兵部队,还要有一流的炮兵学校。但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你要相信我。我的美国兄弟。”龙谦抱紧大卫,“你是好样的。我很庆幸当初在平邑寨将你带出来。去吧,等着我的消息。”
  大卫还没有想好怎么说,被新来的人打断了。
  “司令,司令!”被留下的七连长盛光闯进来,后面还跟着黄玉。盛光推开大卫,“扑通”跪在龙谦面前。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龙谦急忙去拉盛光,“咱们蒙山军不兴这个,你不知道?”
  “司令,俺不能丢下俺的七连,俺舍不得,要死,俺也要跟弟兄们死在一起。你不答应俺,俺就不起来。”
  盛光因为伤口未彻底愈合,被龙谦点名留下养伤,重新带一个新连队。但盛光一直闹腾着要跟老连队走,已经不是第一次找龙谦了。
  “司令,你就答应他吧。否则他会难过死的。”黄玉帮腔。
  “好兄弟。”龙谦拉起盛光,“不是我不带你,是因为你的身体不能适应这次的行军打仗。兄弟,身体是咱的本钱,懂吗?咱们蒙山军可不只打这一仗就完事了。以后,我还要给你压更重的担子,明白吗?留下你,是我跟几个领导反复商量的决定,不光是因为你身体问题,更不是因为黄玉。你晓得,留守部队有经验的军官少,你要帮助国柱他们撑起这个摊子,不要让我失望。”
  王士珍陪着午睡起来的徐世昌来见龙谦,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先是惊诧蒙山军竟然有洋鬼子,后来便听到了盛光与龙谦的对话。徐世昌与王士珍对视一眼,一切都明了了,不需多言。
  新军有没有这样的伤号,抛下新婚的妻子,哭着要求跟部队上战场的?徐世昌真不知道。刚才在王士珍卧室,徐世昌详细听了王士珍对于蒙山军的介绍,根据王士珍三个月的观察,这支部队绝不是一般的土匪,其军纪之严明,组织之完整,训练的水平,绝对在新军之上。而士气之高昂,尤其是底层士兵对于龙谦的忠诚和崇拜,超过了新军之于袁世凯。这支部队的关键就是龙谦,此人确实是从海外归来的,心存报国,其军队的规制,全是其一手制定。难怪司徒均在看了蒙山军的参谋作业后,立即投降了他们……
  对于京师局势的发展,王士珍在郑家庄稍有耳闻,但蒙山军在京师定有耳目。因为他们的出征准备至少进行了一个月了。王士珍认为,袁世凯拿蒙山军替自己出征,不一定是好棋,搞不好反而被他们利用。此次被招安,又放他们远征京畿,算得上蛟龙如海了,以后怕是不好控制了。
  徐世昌默然。王士珍的话印证了他的感觉,这种感觉从进入“匪区”就有了。但现在什么都晚了。如果他们在京畿与洋兵拼得两败俱伤,才是国家之福啊。
  下午四点钟,蒙山军后续三个出征的营队集合于郑家庄,龙谦命令收起蒙山军军旗,宣布了部队改编为武卫右军勤王支队的决定。龙谦站在郑家祠堂门前旗杆基座上,做了简短的动员后,以王明远二营为前锋,石大寿四营居中,冯仑三营殿后,部队以三路纵队出了郑家庄北门,踏上了遥远的征程。出征的部队计有十二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和一个不完整的警卫连。总计兵力1708人。
  徐世昌和他的两个参谋默数着出征部队的人数,确认确实为四个步营的编制。他们很想看看留守部队的状态和规模,但留守部队未集中,没有看到。
  百姓们,包括那些一般不出头露面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聚集于街道两旁,默默注视着这支子弟兵排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庄子,消失在西坠的夕阳中。这支部队里,至少有一半是他们的子弟,跟随着他们的领袖踏上了凶险莫测的征程。不知道哪个女人起头开始哭泣,后来便哭声一片了。
  已经是自治委员会副主任的程大牛骂道,“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婆娘,孩子们跟着龙司令打天下去,嚎什么丧嘛。”程大牛的长子程建国已经是三营九连的班长,程大牛看见了背着钢枪气昂昂走过的长子,自己的眼眶不觉也湿润了。


作品相关 对书友们说的话
  不知不觉中,《蒙山军》已发了四十余万字了。讲述了一个年份间发生在鲁南山区一支小部队的故事。原稿中这部分的字数没有这么多,情节和细节也少,在整理时加大了容量。
  这部分故事构成了本书上部的第一卷,卷名叫筑基。从下一节开始,故事将进入新的一卷,即血火北京卷。节奏将快起来,更多的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大人物将纷纷登场,而蒙山军也将走出山窝窝,一步步登上全国乃至世界的舞台。
  很多书友批评第一卷的情节太慢了,一些故事似乎不必要讲。但我在整理旧稿时认为是必须的。一栋房子的坚固与否,关键在地基。一个故事的合理与否,也在于最初的展开。网文产生于快节奏的当今,多数的网文总是很快就给主人公一个足以伸展抱负的平台,很短的时间内,主人公就有了一支强大并且忠诚的武装,我认为是不合理的。经验来自现实,大家想一想就会同意我的看法。即使给你一个很小的单位,一个处,一个乡,没有几个月乃至一年的努力,不会真正掌控住局面,那还是在你异常勤奋且不犯大错的前提下。
  军事问题与经商一样,第一桶金是最难的,对一支小部队的改造,取法于上,得乎中。随波逐流看上去合理,实际上为将来的改变留下麻烦。当然,这在于故事的设定,比如主人公的理想是当一个军阀,那么,采取一般的措施也是可以的。但本书的主人公并不想做一个军阀,所以,他便进行他认为必须的改造。合理不合理,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作者更是无法满足所有的读者。
  故事当然是虚构的。本书也是老掉牙的穿越类。为什么选择穿越?是因为对已经发生的历史有不满。因为现实有缺憾,希望在虚构的世界里得到改变,得到虚幻的满足。我想,每个写手在设定穿越的年代时,都有自己独特的选择。二十世纪上半叶留给我们的不仅有波澜壮阔的变革,更有无尽的惆怅。这五十年间的遗憾,至今仍困扰着国家,也困扰着每一个关心历史和现实的国人。这五十年间,国内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无以复加的剧烈变化,数千年的帝制从表面上结束了,但数千年封建遗毒清除起来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民主和科学泊来了,但并未真正扎下根子。而国际上,五十年间打了两场世界范围内的大战,直接死于战火的超过一亿人,国家间的边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让印制地图的发了财。但对于中国,却没有收到任何的红利,反而失去很多,虽然名义上我们都是战胜者。
  所以,无数的穿越小说作者便来弥补这一缺憾。所有故事的主人公都帮助我们出了口恶气。蒙山军也不会例外,但过程会曲折的多。正如本书简介中所说,家国天下,权财美人,忠诚与背叛,一直困扰着这支队伍,困扰着龙谦与他的战友们。
  宇宙中还有无数谜团未解。越是知识渊博者,越承认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是肤浅的。或许真有穿越的事情也说不准。但是,我承认,即使我真的穿越了,在过去的世界里过的不一定比现在好,更大的可能是不如现在。因为我不懂那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我所掌握的一点知识,八成是派不上用场的。找着个机会见到某个名人,跟他说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最好的结局就是将我当个巫师供养起来,万一失灵,脑袋就搬家了,估计人家绝不会委以重任。
  我对于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充满敬意,因为他们都是人杰,都是出类拔萃者。不过好在是讲故事,好在可以YY。实在不行,还可以喷发下王八之气。所以,大多数的穿越小说中,名人们心甘情愿地为主人公所驱策。
  不这样,小说就没法子写了。但阿龙还是觉得,即使是虚构的小说,也应当在细节上还原真实,在情节上经得住推敲。过度YY的东西是没有什么生命力的。
  本书架构很大,分为上中下三部,从1899年一路写到二战结束,跨度四十余年。内容涉及军事、政治、经济以及感情纠葛。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是苏联西蒙诺夫的三部曲,《生者与死者》、《军人不是天生的》和《最后一个夏天》。用一群互有关联普通人的经历将波澜壮阔的苏德战争写得有声有色,令我非常佩服。
  在这部书中,龙谦和他的战友们从风华正茂的青年一直走到垂垂老矣,一些人牺牲了,一些人叛变了,一些人跟不上形势被淘汰了。这也是必然的。在一个风云激荡的大时代,牺牲是时代的烙印。读者们总是希望更爽一些,看得更过瘾一些。但作为一个落后的农业国,与完成或正在完成工业化的国家迎头相撞,不付出牺牲是不可能的。在真实的世界里,比如毛太祖,个人付出的牺牲就极为惨重。他的战友们更是如此。包括内部斗争所造成的牺牲,形成了那段历史鲜明的特征。
  本人是历史爱好者,为了写这本书,阅读了能找到的一切关于清史民国的史料。史料有时是矛盾的,对于同一件事情,甚至有着完全不同的表述。因为史料是人写的,就存在着造假的可能。因此,我真的设身处地地推测那些人物的心理,颇有感慨。我们所受教育的历史,或许是经过了涂抹的历史,蒙上了厚重的尘埃。这不须惊讶,当权者必须考虑维护自己的统治,总会以自己的意志来诠释历史。
  有两个引起争论的问题,在这里简单说一下。第一是民族观的问题。我坚定地认为,民族的划分标准是文化的认同而不是血缘。当一个异族人以汉族的习俗为习俗,以汉族的忌讳为忌讳,以汉族的节日为节日,以汉族的语言文字为其文字,以中华为其祖国,那么,我认为他就是中国人。
  历代王朝处理民族问题的成果与否对王朝的兴衰有着直接的关系。中华民族是以汉族为核心的多民族的集合,而汉族本身,也经过了多民族的融合。比如在汉代,南匈奴内附,整体迁徙至山西吕梁一带,这些匈奴人全部融入了汉族之中。一般规律,汉族为主体的中原王朝强盛之时,与少数民族的关系就好一些,原因当然是实力说话。但处理不好少数民族的关系,直接影响了王朝的寿命。现实社会里,所有大国都遇到了民族问题,正面的经验和反面的教训都告诉我们,只有文化上的包容,才能支撑疆域的扩张和国家的稳定。
  第二点就是主人公的性格问题。不止一个读者批评主人公过于书生气,过于迂腐了。我要塑造的龙谦,首先是一个好人,有道德,知廉耻。其次,才是一个政治家和军事家。当然,他也有“黑”的一面,是被情势逼出来的,不是本性。在这部书中,龙谦不是荣飞,不会像荣飞一样努力做一个“圣人”,但我对于龙谦的设定,首先是一个有高尚人格的人。
  高尚的人格表现在哪里?我认为有三点,一是诚,二是信,三是对人,特别是对弱者的尊重和关怀。有读者认为,这些东西并不适合政治家,政治家不能讲诚信,不能讲道德。就如三十年前流行的一本叫《厚黑学》的书一样,大凡成功的政治家,必须“厚黑”皆备,刘备厚而不黑,曹操黑而不厚,孙权半黑半厚,因此谁也吃不掉谁,造成了天下三分的局面。等出来一个厚黑皆备的司马懿,天下就归于一统了。反过来讲,如果一个政治家像宋襄公一样,必定是笑柄。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一流的政治家们有没有道德楷模呢,有,比如林肯。在美国举行过的三次最优秀总统评比中,此公两次名列第一,一次第二。华盛顿建了林肯纪念堂,享受着独有的荣誉。
  我们都是普通人,现实世界里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距离我们过于遥远,他们真实的面孔是怎样的,我们并不清楚。但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公,种种操蛋之处,正因为大人物们道德的沦丧,厚颜无耻。民主国家中,民众对政治家的道德要求与普通百姓是两个标准,百姓可以做的,政治人物不能做,比如逛红灯区。而我们在很长时间内,标准是反的,政治人物们可以做的,百姓恰恰不行。我认为,中国要真正富强,这个标准必须正过来。
  我们这样社会最底层的人,希望出现道德高尚的政治领袖,不要受厚黑皆备的精英们的统治。因此,不必歌颂那些厚黑人物,而应当谴责他们。袁世凯曾经具备统一全国的条件,但此人不懂得诚的含义,对谁都不掏真心,结果在他骗人的同时,蒙受着部下的欺瞒。身死为天下笑,不亦宜乎!
  所以,阿龙一直把自己笔下的主人公写的“正”一些,因为生活中的正人已成了稀缺动物。
  最后无奈地对你们说,这本书其实已经失败了。点击率就是铁证。当初写荣飞的故事时就是如此,是因为少数一直不离不弃坚定支持的读者,支撑着我写完了荣飞。但这本远比荣飞架构宏大的作品,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我承认我不太会讨好起点,讨好读者。
  谢谢一直鼓励支持阿龙的所有读者。


上部 第二卷 血火北京

wanglong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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