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战新军




第一节 郑家父子
  读者一定奇怪官军的反应竟会如此的迟钝。蒙山军占据郑家庄等三庄近三个月了,驻守沂州、曹州等地的官军竟然无动于衷。
  简单地讲,官军并非想象的那样,闻听土匪的消息便星夜出兵。主观上讲,官军一般没有主动出击的积极性。客观上讲,沂州、兖州和曹州的官军自身也遭遇了麻烦,那就是已经蔓延开来的义和拳运动。尤其是曹州一带,成为了重灾区。屡屡发生焚烧教堂,袭杀洋人的事件,每一起事件都引起了外交上的反应,搞得山东巡抚袁世凯大为震怒,严令各地驻军解散拳民,保护教堂及洋人。
  曹州镇守使曹锟及沂州镇守使李纯不敢怠慢,四处分兵,以保护教堂为重点展开了兵力,尤其是曹州,那里的情况最为严重,曹锟既不能对义和拳大开杀戒,又要保证不出恶性事故,想了一个笨办法,将他的部队分散开来,在有教堂的村镇都驻上了兵。
  在曹锟看来,义和拳就是一帮仇视洋人的农民,他们既没有打出造反的旗号,更没有攻击官府和官军,当然就不能用武力镇压了。曹锟本人对洋人就没有好感,义和拳喊出的杀洋人,还太平的口号,曹锟觉得有几分亲切,他给部下的交代就是,隔开拳民们与洋人就是了。务必不要出现杀死洋人的事故。
  由于消息的蔽塞,曹锟根本不知道曾给他带来耻辱的蒙山余孽竟然下山了,占据了郑家庄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
  直到郑经逃至曹州。
  郑经没有去长子所在的沂州,而是在十几个家丁的护送下跑到了曹州,找到了在曹锟手下办差的次子郑笃。
  闻知郑家庄被响马袭占,而姨娘小妹都落入贼手,生死不明,郑笃大吃一惊,第一感觉就是抱犊崮的强人又下山了。郑家庄的实力他是清楚的,小股的响马根本就不敢打郑家庄的主意。
  郑经提供的细节否定了郑笃的猜想——那伙强人都穿着军服,绝不是抱犊崮的人马,十有八九,就是你信中所讲的蒙山贼!
  老太爷亲眼所见,当然不会假了。郑笃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他心里,蒙山贼可比抱犊崮危险的多。
  之所以如此重视蒙山贼,还是因为龙谦释放的梁华达等人。
  梁华达等人被龙谦释放,辗转回到曹州。向曹锟报告了前因后果,也没有隐瞒有一半人降贼了。这个结果,将曹锟气得要死。他不敢将实情禀报济南,瞒下了。秉性还算宽厚的曹锟没有过多的责备梁华达,当场表示会再发兵蒙山,以报此仇。
  话是那样说的,但做起来并不容易。且不说曹州距蒙山隔着兖州,距离几百里。曹锟出兵蒙山也需要一个理由,他可是给袁世凯上奏过蒙山贼已经剿灭的公文了,那份奏稿还是郑笃捉笔的呢。现在蒙山依旧盘踞着匪寇,是蒙山余孽还是其他山寨流窜过去的人马?这些解释起来必定破绽百出。跟随袁大人已久的曹锟知道,论心思的缜密,自己三个不抵人家一个,还是不要在精明过人的袁大人面前打马虎眼吧。再说了,前次战事,曹锟的部队损伤不小,虽大力扩充,但战斗力绝对不抵原先了,而且部队行动不比那些响马土匪,出兵要开拔费,战死的还要烧埋费,花钱的地方多了,不仅是军械损耗的问题。所以,梁华达的报告让曹锟感到愤怒,但他还是压下了,鲁中和鲁西南匪情严重,而曹州一带又面临着拳民闹事,绝不能仓促出兵,个把股漏网的匪寇不是大事,自己管辖的曹州出了乱子,袁大人都未必保得住自己。所以,曹锟便给了龙谦从容练兵的机会。
  当然,曹锟也可以采取另一种负责任的态度,那就是请求友军配合,比如说镇守沂州的李纯配合出兵。但欺瞒实情本是官场通例,曹锟又怎么会冒着自己前程受阻的危险取此下策呢?
  不过,梁华达给他的汇报还是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就梁华达反应的情况,这股以龙谦为首的匪兵有些不一般,或者说很不一般。哪有响马给喽喽们识字学文化的呢?曹锟想,等自己腾出手来,一定彻底消灭这股给自己带来很大麻烦的响马,同时,也见见这个叫龙谦的匪首。依梁华达所言,这是个很有本事很有头脑的家伙啊。
  现在,情况又不同了。郑笃跑来哭诉,蒙山贼竟然出山了,一举打破了郑家庄!看看地图,这个地处群山环抱的庄子属于沂州治下,且不说自己能不能出兵,就是出兵,也该通报李纯一声吧?所以,曹锟安慰了郑笃一气,表明自己的立场:必须跟李纯李大人通个气,否则绝不可越界行事。
  久在官场,郑笃当然晓得曹锟这样做的道理。他可以装糊涂,自己却不行:万贯家财,两位姨娘以及小妹都陷于贼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仇不报,郑家子孙就永远别想着再回郑家庄了,那里可是先人安葬之地,毁了老父不说,连自己与兄长的前程也完了。
  郑笃找了无数的理由请曹锟出兵,曹锟就是不答应。实际情况也不允许他出兵,不仅仅是越界行事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义和拳的事,这件事才是曹锟必须办好的。
  郑经在这边催,曹锟又表现冷淡。郑笃一怒之下,决定去沂州,联合大哥郑诚,想办法让沂州方面出兵。
  他跟曹锟告了假,准备带老父去沂州。但这个时候郑经又病倒了。大概也是急火攻心罢。郑笃只好修书一封给哥哥,将老家发生的事告知。另一方面延请名医为老父调理。
  在沂州做守备的郑大公子郑诚接信后大吃一惊,他比其弟更着急。放下信便跑去找他的好友李孝麟。李孝麟是沂州镇守使李纯的幕僚,身份正如其弟郑笃。郑诚哭着将蒙山贼寇死灰复燃涂炭郑家庄的消息告知这位很是谈得来的朋友,托李孝麟将消息告知李纯大人。请求镇守使大人速速发兵郑家庄,为其父报仇雪恨。
  李孝麟和郑诚的相交源于一次偶然的饭局。当时李纯带着两营新军刚到沂州,当地军政首脑为李纯接风,就此郑诚便认识了李孝麟。郑诚虽是五品武官,还够不上直接巴结出身天津武备学堂的袁世凯的心腹重将李纯,善于巴结官场的郑诚便将目标盯住了李孝麟。早有传言说朝廷有裁撤绿营的打算,事实上绿营正在裁撤,大部分变成了治安性质的巡防营。郑诚为自己的前途计,早一些靠上新军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郑诚为人四海,又是个富二代,兜里有的是银子,在仕途上野心勃勃的郑诚认为如今朝廷极为看重袁世凯的新军,于是有意识的接近李孝麟,他的本职本就与新军有给养上的联系,于是常邀李孝麟喝酒听戏逛窑子,日子一久,彼此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李孝麟安慰郑诚,“不要急,我这就跟李大人讲。李大人本就筹划对抱犊崮的进剿,贵庄不是距抱犊崮不远吗?拐个弯就把事情办了。”
  郑诚大喜,“若得报大仇,我愿拿出五千两银子劳军!”
  “劳什么军呀?有银子没地方花了不是?”李孝麟啄着牙花子,斜着眼睛看郑诚。
  “兄长帮小弟这个忙,小弟感激万分,”郑诚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塞在李孝麟手里,“便是李大人那里,小弟早已备下厚礼了。还望兄长多多美言。”
  李孝麟偷眼一眼,见塞给自己的是通行北方数省的北京恒兴钱庄的一千两银票,顿时喜出望外,“我是说,官军剿匪本是分内之事,既然是老弟有难,我岂能袖手?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走,咱这就去见李纯大人,你亲口对他讲便是。不过,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还要兄长教我。”
  “新军诸将争功心切,李大人出兵的心思是有的,但万万不可夸大匪情。贵庄虽有乡兵数百,想必都是乌合之众,哪里比得上响马的凶悍?另外,你说那些贼人是曹锟手里的漏网之鱼?”
  “绝不会错。舍弟心思细腻,没有把握绝不会这样肯定的。”
  “那就妥了。这样,你跟我来,咱们看李大人有没有空。”
  郑诚听懂了李孝麟的意思,李纯就是要曹锟好看,若是李纯击灭了曹锟手里的漏网匪寇,那便是扇了曹锟的耳光。


第二节 李纯的进剿(一)
  李纯是去年夏天被袁世凯派至沂州担任镇守使的,沂州匪患严重,历来就是山东省的重灾区。从任命上可以看出袁世凯对李纯的器重。
  李纯字秀山,天津人,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小站练兵时便担任新军教官了,是袁世凯的老班底。李纯带至沂州的为两个营,都是小站的老底子。袁世凯给他的任务一是扩军,将沂州驻军至少扩大一倍,其次就是剿灭危害鲁南已久的抱犊崮匪患。
  李纯到沂州后一方面整顿沂州驻军,吸纳了数百素质好的绿营士兵,另外又招了三百余新兵,将自己的部队扩编为四个步营。等袁世凯答应的军械运至后抓紧练兵,准备择机进剿抱犊崮。
  李孝麟报告关于郑家庄的消息,另外奉上了郑诚孝敬的三千两白银,果然一下子便打动了李纯。他立即吩咐将郑诚带至他的签押房。
  “你确信占据贵庄的贼人不到三百人?”他问郑诚。
  “数字来自于曹州新军,”郑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将这个数字的来源讲给了李纯。
  这个数字来源于梁华达,消息的来源于已经请假陪着老父到了沂州的弟弟郑笃,应该没有问题。郑家庄的情况郑诚也反复跟老父核实过了,关键的情报是贼寇兵力,郑笃手里来自是梁华达的情报应当是最真实的。
  等郑诚讲完,李纯笑道,“这么说,蒙山贼中还有曹锟的人?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好啦,你先回去吧。”
  “李大人,舍弟在曹锟大人手下,他见过从蒙山跑回来的新军兄弟……”郑诚小心地讲,他希望李纯能接见下弟弟,郑诚自知自己口才和机变都不如弟弟,如果郑笃在,他可以煽动动李纯出兵。
  “不必了。”李纯摆摆手,“不就是几百土匪吗?本镇守使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这次你就给我做向导,只要你好好犒劳下我的手下便是。哈哈。”
  郑诚见李纯答应了出兵,大喜,连声答应。来之前郑经有话,只要帮他出了这口气,他愿意再拿出万两银子劳军!看来老头子是受了刺激了。郑诚虽然花钱大手大脚,但也不是败家子,给李纯及李孝麟的打点是必须的,再拿银子就有些肉痛了。劳军嘛,怎么也用不了万两白银吧?拿出两三千两打点下各级官佐,再给士兵们宰几头牛羊,足矣。
  李纯压根就瞧不上布贩子出身的曹锟,虽然他们是同乡。曹州比沂州要重要,袁世凯却将曹州镇守使给了曹锟。这让李纯感到不舒服。年初曹锟进剿蒙山的内幕李纯多少知道一些,王士珍来信说过,虽然含混不详,但曹锟实际上吃了亏是肯定的了,绝非塘报上说的大捷,但没料到曹锟手下有百十人被俘,其中还有一大半降贼了!这个消息真令李纯开心。
  李纯其实已经接到了费县的报告,说城西郑家庄一带出现了强人,赶走了好几个庄子的乡绅,这些士绅跑到县城哭诉,要求官府发兵剿贼。由于贼势浩大,费县实在无力进剿,请沂州李镇守使出兵镇压。
  沂州多山多匪寇,李纯上任以来也曾派兵进剿,但土匪都是地头蛇,消息灵通,官军一来便逃之夭夭,等官军一去又回到了山寨。土匪打开一半个村庄的事情时有发生,真没有引起李纯的重视。何况郑家庄靠近兖州,距沂州城不近,李纯的心思全放在了抱犊崮,根本没打算出兵。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击败这伙实力并不强的蒙山贼有了现实的意义,最好再夺回几个前曹锟手下给袁世凯,那才妙呢。李纯想到这里,立即召集手下的主要军官幕僚开会,决定出兵郑家庄。
  不说别的,郑家庄地属沂州,李纯平息匪患就义不容辞!
  李纯打了个小九九,在进剿抱犊崮前先拿郑家庄练练手,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现在李纯手下有四个步营和一个炮队,还有装备四门奥地利三生七快炮的炮队,李纯决定派出两个步营及炮兵进攻郑家庄,四门快炮正好派上用场,郑家庄不是深沟高垒吗?有大炮在手,多坚固的寨墙也轰平了!
  说干就干。李纯委派他的一营营官蔡成勋带队,以郑诚为向导,动员了百十余民夫和二十几辆大车搬运粮草,但从命令下达到计划制订再到集结部队,准备好粮秣给养,用了整整五天。部队出了沂州,已经是十月初九了。
  李纯并没有将蒙山贼放在眼里,他并未见梁华达,更没有听过梁华达对龙谦所部的评价。郑诚一个字也没有提蒙山军的不同寻常,而这种大异寻常响马之处郑笃是晓得的,但郑诚不能对李纯讲。所以,李纯只知道匪寇不过三百余人,枪械弹药都不足,就算缴获郑家庄的武器,达到人手一支的水平,也没啥了不起,最多依赖郑家庄据说异常坚固的寨墙顽抗。凭着蔡成勋基本为小站精兵的一营,足以荡平匪寇了。何况还给蔡成勋加派了以新兵为主的二营和炮队,以及郑诚的150余防营兄弟。总兵力达到1120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出兵前也制定了计划,不过不是李纯主持制订的。计划出自蔡成勋之手,很简单,循大路直趋郑家庄,如果匪寇畏战而逃,也不必在意,收复郑家庄就是胜利。
  自沂州至郑家庄,从地图上看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自沂州向西北,途径费县转向西,只有费县至郑家庄一段路不甚好走,但郑诚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能通行大车。
  这次出兵的前敌指挥官蔡成勋是李纯手下的第一要将,他倒是小心,反复向郑诚核实了地形,言语间有些担心响马在途中设伏。二营营官姓张,笑着对蔡成勋说,老蔡啊,我倒是觉着怕贼人听说大军进剿,早就脚底板抹油,溜啦。让郑守备的人带路不就妥了,他是地头蛇,路熟!
  “土匪怎么会知道沂州的情况?我倒是感觉这伙子贼寇不会跑……”胆子压在了蔡成勋肩头,又是沂州新军的第一次大规模行动,绝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对于带路,郑诚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于是,蔡成勋令郑诚的防营与自己的一个步队为前锋,自己的一营和炮队居中,张营官的二营押后,千余官军离了沂州朝费县进发,二天后抵达费县城郊,费县县令赵慕英并未接到上峰的指令,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大队官军,有些手足无措。急忙跑到城外见新军官长,问明情由很是高兴,赶紧将部队接进城池,安顿饮食住宿,动员城里的商户劳军,忙的一塌糊涂。
  郑家庄被响马夺占的消息他早已听说了,但不敢有所动作。全县可以调用的武装就是二百余防营,武器还不如郑家庄的乡兵呢。现在李镇守使发大兵剿匪,等于替他这位父母官消除了心腹之患,自然高兴万分。尽管费县地瘠民贫,赵县令还是杀猪宰羊,犒赏官兵,以尽地主之谊。
  酒酣之际,蔡成勋问及郑家庄最近的动静,这位花钱买来的县令也不甚了了,只说确实有一股匪寇占据了村庄,有几个乡绅跑到了县里,说那伙匪寇打劫富户,甚至将地主们的土地也给分了!
  郑诚恨得咬牙。蔡成勋安慰道,土匪们蹦跶不了几天啦,咱们最多再有两天,就可以进抵贵庄了,等抓到匪首,让你好好出出气!
  老子一定将狗日的剥皮抽筋!郑诚恨恨地想。嘴上还得感谢蔡营官。
  他们当然没有想到,官军出动的消息从两个渠道传出来。第一是新设的沂州情报站,邢冬云刚到沂州,就看到了官军人喊马嘶准备出发的情景,急忙按照预先的规定派助手折返郑家庄。因为刚来,邢冬云和他的助手没搞清官军的动向和出兵的人数,但官军肯定是有大行动,这个必须报告。
  但费县的情报站就不同了,县城就那么大,一下子涌进来千余号官军,号房子征粮的动静实在太大。当晚情报站就搞清楚了官军从哪里来,大致有多少人。消息根据事先规定的渠道,第一时间就传过去了。
  官军在费县休息了一天,转向西进,进入大山中,道路也不好走了,一千余人的队伍拉出老长,像一条长蛇逶迤山中。蔡成勋在费县询问了当地,得知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大车。蔡成勋与张营官及几个队官商议后,确定的行军序列为郑诚的巡防营打头,自己带第一营跟进,再后面是第二营和由第二营掩护的炮队和辎重队。这样的安排当然是为了防止贼人可能的伏击。
  蔡成勋的部队行军速度不慢,当日太阳落山前,郑诚的防营人马,蔡成勋的营已进抵秋村,这也看出新军老底子组成的一营素质很高。原先担心贼寇凭险设伏的局面并未出现,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蔡成勋长长松了口气,他进入秋村时,夕阳已经被大山所遮掩,村口迎候着郑诚及秋村村公所的两个人,看来一切正常。蔡成勋问了郑大公子几句,吩咐立即埋锅造饭,决定在秋村住一宿,明晨直奔郑家庄。
  而张营官的第二营就差劲了,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因为没有后队的影子,蔡成勋派出通讯兵骑马联系后队,告知前面的情况,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
  根据郑诚的介绍,秋村距郑家庄不过十余里的路程,隔着一道大山粱。虽然郑诚求战心切,但持重的蔡成勋还是拒绝了郑诚连夜进兵的要求,坚决不肯走了。因接近郑家庄了,蔡成勋要求各队为单位保持高度戒备,不准分散活动,枪不离身,人不离队,严防贼人偷袭。蔡成勋特意安排战力最强的第一队担任警戒部队,他并不相信巡防营。
  一队接令后放出去了警戒哨,没有传回危险的消息,这让他安心不少。巡视全村后,觉得村子里冷冷清清的,这也难怪。这年头,无论是兵是匪,老百姓是能躲就躲。他在村子中心见到在水井边洗衣服的几个妇女,她们看到官军,慌慌张张地抱着洗衣盆各自回家了。这更让蔡成勋放下了心。
  暮色逐渐笼罩下来,进入秋村的部队正在休息等待晚饭,联系后队的骑兵还没有消息,秋村的几个头面人物出面将蔡营官迎进狭窄破败的村公所,殷勤招待,那边已经吩咐下去,宰两口猪,好好招待官军。
  蔡成勋对村公所的热情很满意,走了一天山路,饶是他空手骑马,也感到腰酸背痛,何况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天气已经冷了,尤其是在山里更觉如此,士兵们都背着背包,更增添了负重。那些从直隶过来的老兵还好,少数从沂州招收的新兵就差远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找了背风处休息,七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蔡成勋不自觉地摇摇头,进了村公所后,问郑诚是否认识这些乡邻,郑诚摇头说他不认识。这也难怪,他弱冠离家,已经十几年了,别说是邻村,便是郑家庄,怕是有一半以上的人也对不上号。
  “蔡大人请宽心,赵县令不是说贼人并未占据周围的村子吗?即使有个把贼人隐匿在庄里,见大军进驻,早吓跑了。”这话里有别的意思,郑诚还是希望蔡成勋连夜进兵郑家庄。
  蔡成勋当然听得出郑大公子话里的意思,地形已经落实了,此处距目的地虽然只有十里,但隔着一道山梁,绝对不能再走了,“若真有贼人的探子,你家怕要遭难了,贼人闻听我军抵达,难保不烧庄逃走。”
  郑经尚未接话,村公所的人赔笑道,“军爷说笑了,俺这秋村可不比郑家庄,是个小村子,村里的人谁不认识谁?哪有生人啊?不信你可以问问,要是俺胡说,你杀俺的头。”
  “你认识郑大公子吗?”蔡成勋指着郑诚问。
  “俺听说过,却不认识……”
  “那,你们知道郑家庄的情况吧?”
  话题转到了郑家庄,村公所的人说他们知道郑家庄的事,怕的很,村里几户富户都跑了,留下的都是没地方走的,正盼着官军来呢。
  蔡成勋疑惑地问,贼人真没来你们庄?回答说真没来。据说是白魏和陈家崖都被贼人给占了,或许是这边离得远,道也不好走,贼人至今未露面。俺们?俺们哪敢过去呀?俺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连郑老爷的乡兵队都不是对手,俺们哪有那个胆子!
  话题便转到了乡兵队,郑诚也不敢如实讲郑家庄乡兵队居然有五百来支洋枪!这不是要造反吗?至于秋村,也有乡兵,不过只有三十余号人,十来支汉阳造,枪和子弹还是买自郑家庄的呢。蔡成勋一面休息喝茶,一面琢磨着秋村,总觉着这里面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完全是直觉,蔡成勋喊过通讯兵,传令各队,以队为单位用饭,不准解散,枪不离人,随时准备打仗。
  村公所的人被蔡成勋赶走了,他想独自歇一歇,顺便考虑下明日的战事,郑诚见他闭目假寐,蹑手蹑脚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蔡成勋被传令兵惊醒,见传令兵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三碗菜,“大人,吃饭吧,有新杀的猪肉。”
  “唔,弟兄们都吃上了吗?”
  “都吃上了。”传令兵将饭菜摆到桌上,又端来了一盆洗手水,伺候长官洗了手,蔡成勋感觉到真的饿了,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暗自赞了一声,“张营官的部队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
  “岗哨都放出去了吧?”
  “俺见申队官亲自查哨呢。”
  “嗯。”申队官是一队队官,也是一营资格最老的队官,从天津武备学堂出来的,为人很谨慎,是蔡成勋最信赖的部下。
  刚吃了几口肉的蔡成勋猛然听到东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他扔掉筷子,拔出枪套里的手枪冲了出去!


第三节 李纯的进剿(二)
  蔡成勋拔出他的六响左轮,冲出了村公所,外面的空地上点了七八支火把,蹲着他的第三步队正在吃晚饭,士兵们已经乱糟糟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着。三队队官跑过来,“好像是后队遇袭了!”
  “集合,集合!”蔡成勋大叫。
  就在这时,村子里也响起了枪声,在村公所前的空地集合的第三队有人中弹了,发出惊叫和惨叫,敌人距离如此之近,将刚丢掉饭碗抓起枪正在整队的士兵们吓得爬到了地上!一些经验丰富的士兵赶紧熄灭了火把,朝着周围黑黢黢的房屋开火还击!
  “中埋伏了!”蔡成勋心里一惊,黑暗中不知潜藏着多少敌人,蔡成勋的汗立即下来了,抓住身边的三队队官,“地形不利,不要恋战,吹号,向村东口集中!”
  蔡成勋指挥三队一面胡乱还击,一面退入村公所。这个过程中不时有人中弹,似乎周围的屋顶都埋伏着敌人。
  “蔡营官,不夺下几幢屋子做掩护是不行的,我们都要成活靶子了!”三队队官对蔡成勋说。确实如此,没有犹豫,蔡成勋下令占领村公所东侧的两幢民居。
  战斗激烈起来。蔡成勋躲在村公所的大门后,观察着三队对村公所东面两栋房屋的进攻,手榴弹炸响了,借着手榴弹爆炸腾起的火光,他看到三队士兵进攻的身影。混乱至极的局面让他有失控的感觉,村子里到处响起枪声,显然另外两个队也与贼人交上了手,现在他根本判断不出贼人有多少。
  “蔡大人,咱们中埋伏了!刚才接待咱们的都是贼人装扮的!”不知何时郑诚来到了蔡成勋跟前。
  “他妈的!赶紧抓住那两个混蛋。”蔡成勋气急败坏。
  “早跑了。”郑诚的声音里透着惶急。
  “你干的好事!你的部队呢?快去找你的部队去!带你的人朝村东打!”蔡成勋恶狠狠地盯着郑诚,“快去!不然老子毙了你!”
  郑诚吓坏了,他一直陪着蔡成勋,自己的防营现在在哪里他哪里晓得?现在让他穿过弹雨横飞的街道去找部队,还不如直接打死他呢。
  “蔡营官,您就饶了俺吧……我给您带路,咱们赶紧突围吧。”
  蔡成勋扬手甩了郑诚一巴掌!“混蛋!等老子回到沂州再收拾你。”毕竟是朝廷的五品武官,又不是他的新军部下,蔡成勋不能轻易处置这个窝囊废。这时,三队一个排长跑来报告,说那两栋房屋已被攻下,但林队官头部中弹阵亡了。蔡成勋骂了一句什么,“现在你代理队官,带领三队朝村东杀过去。”说着跳出了院子,东面的一栋房屋已经燃着了,屋前倒着几具尸体,应当都是自己人,蔡成勋拎着左轮手枪,冲出村公所朝东面跑去。
  终于跟着三队突到了村东口,枪声越发激烈,二队已经根据号音冲到了村口,占据了几栋房屋,正在朝周围扩展着阵地。二队邵队官找过来,汇报了情况和初步统计的伤亡情况,一会儿工夫,二队已有三人阵亡,七人负伤。
  “周围至少有一百支枪在开火,他们占据了所有的房屋……我派了一个排去接应一队了。”
  “干的好。”蔡成勋的眼睛一直盯着东面敌人的阵地,黑暗中的高处偶尔闪现枪焰的红光,“他们要将我们困在这里!”瞬间得出了判断,“去,将郑守备找来。”
  东面射来了子弹,一个士兵中弹了,发出濒死的惨叫。刚才就是从这里进庄的,那两个迎接自己的村民就站在现在的站着的位置,对面有一道山坡,扼守着出入庄的道路。贼人显然占据了那道山坡了。蔡成勋后悔刚才没有派兵抢占那道山坡了,现在如果强行夺下山坡,付出的伤亡一定不小。
  “二营有危险,但庄子里的贼人不多,最多两个队。”二队邵队官侧耳听着东面传来的爆炸声,判断道。
  蔡成勋没有吭气,蹲在墙角沉思着。等手下找来郑诚,“郑守备,有没有小路绕过去?”蔡成勋一指东面。
  “俺也不清楚,不过俺手下有一个人是秋村的……”
  “快他妈的给我找来!”
  “时间紧,让我带二队冲一下吧。”二队队官低声说。
  “不行!那样要死很多人。敌人的主力全在这儿了,他们没有多少力量去攻击第二营。现在危险的不是他们,是我们!”蔡成勋记着蒙山军的兵力,既然他们在秋村埋伏了不下二百人,就不会有更多的人去打二营的主意了,狗日的一定是用少数人缠住拉在后面的二营,集中兵力解决进入庄子的一营,“他妈的,也不怕硌了他们的牙!老子的一营可不是泥捏的!”
  “怎么办?东面打的激烈!”二队队官很是焦急。确实,东面传来连续的爆炸声,枪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二营在向我们靠拢。”蔡成勋反而放下心来,“抢占周围的房屋,做好固守的准备,不要轻易出击。等天亮了,我们就主动了。”蔡成勋做出了令他后悔终身的决定。
  一队和巡防营在一刻钟后也突到了村东口,蔡成勋先询问了伤亡,巡防营跟着一队突过来的不到一半人,其余的都被打散了,而一队的伤亡不算严重,死了四个,伤了五个,其中两个重伤号怕是不成了。
  蔡成勋将两个队官和三队代理队官的那个排长聚在一起,商议了下眼下的局势,这次没有避郑诚,让他将那个秋村的士兵找了来。
  “营官,全村的百姓都是贼人化妆的,”火光映照下,一队申队官剃的精光的脑门全是汗,帽子也丢了,“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他们侦知了,有备对无备,还是突围吧,和二营会合就安全了。等天亮后咱们再做计议。”
  “你看,贼人占领了那道山坡,二队估计那里有敌人的一个步队,不下一百支枪守在那里。硬冲是不行的。我决定固守,等二营突过来吧。”
  由于官军停止了行动,对面山坡上的枪声也停止了。村庄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有燃着的房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万一贼人打二营的主意呢……咱们好几百人聚在这弹丸之地,太危险了。”林队官显然支持申队官的意见。
  “贼人有那么大的胃口吗?他们不过是三四百人……”蔡成勋摇摇头。
  “大人,不能相信这些鬼话!瞧瞧秋村就知道了,贼人早已占据了村子,不然我们不会被动成这样。或许他们的兵力远远不是那一点……”申队官坚持己见。
  如果蔡成勋得知龙谦的布置,他就不会蹲在村口坐以待毙了。龙谦的计划是用王明远的二营缠住官军的前队,集中三个步营和骑兵连歼灭落在后面的官军后队,夺取辎重。然后再徐徐攻击歼灭成为孤军的官军前锋。当准确的情报从费县传过来,大致知道官军的兵力并且探知官军带着大炮时,龙谦立即做出了这样一个方案。因为王明远的老二连曾驻扎秋村,二营是在老二连的底子上扩建的,龙谦将王明远的部队派至秋村,紧急将全村的百姓转移至郑家庄,那几个最终打消了蔡成勋疑虑的女人是孙娟等人扮演的,目的就是造成秋村一片太平的假象。
  蒙山军的行动也很仓促,龙谦的作战计划建立在对地形的判断上,千余敌军从费县西进,限于道路,必然拉成一路纵队,当前锋进入秋村时,后队尚在十几里之外,这就给蒙山军拦腰斩断各个歼灭提供了机会。龙谦亲自指挥对官军后队的攻击,给王明远的任务就是缠住进入秋村的敌人。
  应当说蔡成勋的一营素质相当好,进入村庄三个步队都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虽然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危险,但警惕性一直没放松。村民们都被赶回了家里,使得冒充村民埋伏在村子里的蒙山军二营四连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时东路伏兵的枪声响了,指挥秋村伏兵的王明远只好发动,他的一半兵力(五连)埋伏在村外,准备截断村庄出口,四连则分散四处,没有力量对聚集在一处的官军发动有力的攻击。战斗打响后,几百敌军迅速突破了拦阻,集中到了村东口,蹲下来了,王明远的二营基本实现了预期的设想,仗着有备对无备,造成了官军数十人的伤亡,而且抓了几十个惊慌失措的巡防营官兵。
  通过审问俘虏,王明远迅速查明了敌人的兵力,敌人是完整的一个营,另外还有一百五十沂州巡防营。总兵力近六百人了!这次来犯的官军有一大半已经进入了秋村!不过这样也好,敌人的后队就更弱了,龙司令的歼灭战会更加顺利。
  王明远带着通讯兵已经跑到了东面的阻击阵地,而蔡成勋还在盘算着,见郑诚带了一个兵过来,劈头便问,“你家是秋村的?”
  “是,俺老家是秋村的,不过俺爹娘已经在沂州安家了……”
  蔡营官顾不上细问其家史,“秋村的地形,你熟不熟?”
  “小时候住过……”
  “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路绕过去?”蔡营官一指东面。
  “只能从村南下沟了,翻过去,那边也有路,不过不好走。”
  “这样,一队准备进攻,夺取那面山坡,打开通道。二队向西布防,三队火力掩护一队。”蔡成勋最终采纳了手下的意见。
  但是,一队的进攻很快就败下阵来,土匪的火力很猛,似乎不止一个队的兵力,第一次冲锋便造成了一队四人阵亡,附带六个负伤的。这个结果激怒了蔡成勋,他立即便组织第二次进攻,一队申队官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敌人显然已构筑了工事,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们则是两眼一抹黑。我看不如返身朝里打,彻底占领秋村。
  “村子的情况更复杂,”蔡成勋的汗下来了,三队正在与黑暗中的敌人对射着,“那样伤亡更大!还是先和后队会合吧。”他否决了申队官的意见。
  这次他将二队也加入了进攻的序列。


第四节 李纯的进剿(三)
  进攻再次失败的官军退回了庄子。对于防御者,这一次就不如第一次轻松了,官军的第一次进攻,五连每个人射了三四发子弹便击退了他们。但第二次敌人就顽强了许多,虽然是夜战,王明远仍能感觉到官军战术的娴熟和战意的顽强,很多地方发生了短促而激烈的肉搏战,很多官军蹲守在半山坡上与五连对射,给五连不断造成伤亡。多亏了龙司令抓夜战训练抓的紧,士兵们学会了照枪口发出的光焰打,另外就是地形有优势,没有让敌人攻上来。
  等官军吹响了哨子,退了下去,王明远松了口气。派他的通讯兵去落实各排的情况,告诉排长们必须坚守阵地,不准一个敌人逃过去。
  战前的判断是对的——假如出现眼前的情况,官军必须拿下这个制高点才能安全撤出。王明远听着东面已经稀疏下来的枪声,心里一阵轻松。他相信龙谦的本事,七八百人围歼官军的后队,应当不是问题。只要自己将官军堵在庄子里,这一仗就赢定了。
  “作战的基本原则是歼灭战。歼灭战的基本原则是在选定的战场集中绝对优势兵力进行。坚决不去搞那种平分兵力的愚蠢做法……”龙谦在给连排长们的战术课上反复强调了蒙山军的作战原则。那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
  歼灭战的甜头大家是尝过了,蒙山军的武器弹药甚至兵员都是来自于对手,这给这支年轻的但朝气蓬勃的军队骨干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看到了崭新的世界。还有一点,龙司令打仗总是尽量的掌握情报,比如这次对付找上门来的官军,仗还没打,官军的兵力,行动的路线就搞到了,甚至还探知了官军带着炮!这一切当然是那个鬼机灵江云的功劳,情报科刚成立,这小子就立了首功。
  战前的动员会上,龙谦讲,这仗打赢了,我们就有炮兵了。注意一定要完整地夺下敌人的大炮和炮弹,争取不要让敌人射出一炮!不仅如此,还要注意抓敌人的炮兵,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懂大炮的!
  “嘿嘿,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咱们也有炮兵了。”王明远对程二虎说。
  “就是。也让狗日的们尝尝被、被炮弹炸的滋味。”程二虎笑着说。黑暗中,王明远看见二虎的一口白牙,“也不知四连现在怎么样了?”
  担负村东阻击的是程二虎的五连,范德平带着他的四连还藏在庄子里。因为四连的老兵多,战斗力强,所以王明远跑到了五连,担心这边出情况。
  “四连不会吃亏的。”因为范德平没有直接带过兵,王明远有些担心,但截止现在,四连表现不错,当然,四连是由老二连为主组建的,老兵多,几个排长都靠得住,范德平算是沾点便宜。
  “他们会不会跑啊?”程二虎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跑?朝哪儿跑?向郑家庄吗?四连不会让他们轻易过去的。何况,官军对这一带一抹黑,他们要跑也不会去西面。咱们堵在这里,就是大功一件。”
  秋村的地形是研究过的,王明远认定官军既不可能朝郑家庄跑,更不会向北或者南行动。他万没有想到,蔡成勋真的朝南跑了,第二队进攻失利后,蔡成勋果断地在巡防营向导的带领下将部队悄悄地向南运动,从村子南面下了一道浅沟,离开了危机四伏的秋村。这个过程,村东的五连和村西的四连均未察觉。直到近一个时辰后,感觉不到官军任何的动静的范德平才派出几组尖兵,朝村子东面摸过来,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敌军,只有两栋着了火的房屋劈啪燃烧着,四连的一个排长觉察到有问题,起初以为是官军突破五连的防御线跑了,等费了不少气力与蹲守在半山坡上的五连取得联系,王明远才晓得事情糟糕了,敌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失踪了!
  尽管夜晚寒风刺骨,王明远的汗立即下来了。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官军从村南撤走了!秋村的地形他熟悉,只有村南有一条小路,通向了赵家楼方向,向北是根本不可能的!火速找到同样大惊失色的程二虎,他俩意识到捅娄子了!这几百未伤筋骨的官军如果跑到东面正打的激烈的战场,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整编后的二营首战就出了纰漏。王明远和程二虎一合计,立即整顿部队,以四连打头,朝南追了下去。
  距秋村以东十二里左右,龙谦指挥第一,第三和第四营对官军后队的围歼已近尾声。在漆黑的初冬之夜里作战是双方都不愿意选择的,龙谦在时间的估计上出了一点问题,那就是官军的行军速度比预想的慢。等官军前队过去,潜伏的哨兵将信号发回来,三个营各自进入预设的伏击阵地,太阳的最后一抹余光已经消失在大山的背后,没办法,看来是要打一场夜战了。
  如果不是担心民心不稳,龙谦希望在郑家庄外完成这次“反围剿”作战。但他认为不行,秋村的村民一定会透露蒙山军的诸多信息,那样的话,官军就会有所警惕了,而且,他们或许会占据秋村为前进基地,继续增加援军,构成对蒙山军的绝对优势。那样的话,蒙山军的选择就窄了,强攻秋村?注定伤亡不会小。对于新兵比例过高的蒙山军来说绝对是场噩梦。首战失利,自己苦心打造的根据地搞不好就会晃动起来。虽说这种局面出现的可能性不会超过30%,新军基本的心态还是瞧不上一群响马(龙谦认定自己的对手一定是袁世凯带进山东的新军)但为将者,必须从坏处着想,好处着手。而不是相反。
  所以龙谦第一时间就将战场选择在费县和秋村之间,决不让官军接触秋村的百姓。
  兵力大致相当,完全包围是不现实的,蒙山军只能选择先吃掉一股。地形给了龙谦这样的可能,除掉开战的时间有些不完美,战斗的进程基本印证了龙谦战前的设想。在进行了数轮集火射击后,龙谦命令吹响当作军号的唢呐。埋伏在北面的一营和四营十连从北向南,三营、四营十一连及弃马的骑兵连从南向北,一下子将行进在盘山道上的官军斩为数段,陷入混乱之中。他们既没有想到前队已经顺利通过的山道上竟然埋伏着敌军,又因为天黑不敢轻易开枪。而进攻者彼此有着预先准备的识别标志,胳膊上缠了一块白布——既用来夜战的识别,也可以做裹伤之用。战斗立即形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蒙山军的劝降声惊天动地——放下武器不杀!更动摇了官军中新兵的战意,当带队的张营官被刺刀重伤,失去指挥能力后,官军开始大股地投降了——饶命,饶命,不要杀俺……抄着各种口音的官军开始向凶悍发起近身肉搏战的蒙山军官兵投降了。
  被压缩、分割在山道上的官军已经大败。他们的指挥体系完全被打乱,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近身肉搏不如有备而来的敌人,人数也处于劣势。只有一个走在最前面的步队尚保持相对完整的编制。这个步队的老兵多,队官反应正确,朝着西面猛冲,荡开了张玉林第十连的包围,朝秋村方向逃去。新提升为副司令的鲁山发现了这个情况,带领四营十连从主战场脱出来,紧追其后,朝着秋村而去。
  山道上的枪声已经平息下来,获胜的蒙山军只有一件事,将俘虏集中起来了。叶延冰喜滋滋地找到龙谦,带他去看那四门小炮——根本就没有射出一发炮弹的四门奥地利产的三生七快炮被完整缴获,十几个炮兵基本都做了俘虏。
  “哈哈,这下子咱们有了炮兵了!”龙谦摸摸尚未褪去炮衣的三生七小炮,“赶紧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包括敌人的伤员。准备回师打秋村!”
  “司令,跑了一股敌人,鲁山带张玉林追下去了。”石大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没关系,他们跑不了。你带你的连增援过去,动作要快!不要让他们与秋村之敌合拢。”龙谦命令道。他没想到秋村之敌已经逃了,秋村现在完全是一座空村,村子里只有孙娟等几个女兵和情报科的三个人。
  秋村之战结束后,留下的几个女兵,以及江云手下的三个人将二营留下的四个伤号包扎后,举着火把四下收集官军遗弃的枪支弹药。枪支不多,都是阵亡者留下的,但其他的东西可不少,弹药箱,背包等东西遗弃了不少。蔡成勋的部队惶急之间来不及带走全部的辎重了。
  江云并未来秋村,龙谦将他留在郑家庄了,一同留下的除了参谋科,还有警卫排,这是龙谦最后的力量。
  “孙姐,你瞧,又一个……”一个叫林秀妹的女兵指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
  “过去看看,也许有枪呢。”孙娟过去用力翻过尸体,没料到尸体竟然活了,那本是重伤失去知觉的一个官兵,被他的战友当作死人遗弃了。
  “妈呀!”孙娟大叫一声,裤腿被“尸体”死死拽住了。跑过来的一个情报科的成员一刀扎下去!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那个重伤者的生命结束了。
  在医护所已久,见惯了流血的孙娟和林秀妹还是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戮。
  “你,他还活着……”
  “俺不是怕他伤了你们嘛。”杀人者满不在乎地在尸体身上拭去刀身上的血迹。
  “司令不准杀战俘的!你没有学过军纪?”孙娟镇定下来。
  “他不是战俘……喔,咱们的人过来了。”隐隐约约看到村东口跑进一股人马。


第五节 李纯的进剿(四)
  冲进来的不是蒙山军,而是官军。还是那个情报科的兵率先发现了不对劲,“是官军!你们快躲起来!”说着举枪就射。
  情报科在组建后选了七个人,都是蒙山军的老兵,素质优秀,原来最高职务者是排长。各连都是舍不得放的,因为龙谦的命令,他们被调入了比较神秘的情报科,成为了江云的第一批手下。
  扮演秋村村公所接待的,就是情报科的人。
  这个人的准确射击打倒了两个跑在前面的官军,但他也被密集射来的弹雨打倒了。他的死给两个女兵赢得了时间,孙娟拽着林秀妹跑进了最近的一栋房子,跨进门门槛的最后一瞬,林秀妹“啊”了一声,倒在孙娟身上。
  孙娟的手感到同伴背上涌出温热的鲜血。
  “呀,你受伤了……”
  林秀妹已经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看着孙娟,死在了孙娟怀里。她是蒙山寨存活下来的七名女兵之一,因为没有缠脚,被江云选来担负这次诱敌任务,以为任务已经完成,却被突然出现的敌人打死了!
  “秀妹,”孙娟呜咽道,“刚过上舒心日子,你咋就死了啊……”
  进入庄子的官军已经来不及搜寻敌人了,因为他们的后路已经响起了枪声,鲁山带着十连紧紧地逼了上来,无心恋战的官军慌不择路,顺着秋村唯一的大街向西逃出了秋村,朝郑家庄方向而去。
  抱着逐渐冰冷下来的林秀妹尸体的孙娟隔着门缝看到了自己的人马,她开始哭泣起来。
  没人发现孙娟,直到天亮。
  又是一场混战。将打扫战场的任务交给周毅和叶延冰的一营,龙谦带着三营和骑兵连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秋村。天光已经微亮,见到了情报科的人和几个女兵,综合判断了形势,现在的局势是残敌分成了两股,一股朝西面的郑家庄方向去了,鲁山带着四营已经追了上去。这股敌人是从包围圈里逃出来的,人数应当不足百人,龙谦认为鲁山的四营足以应付。另一股敌人,即放入秋村的那个营朝南逃走了,而二营已经追了下去。
  南边比较危险。初步计算,也结合情报科人员及二营留在秋村的伤号的估计,这一股官军兵力不少于五百人!而二营全营兵力只有二百出头,枪支尚不足二百!
  稍一思忖,龙谦决定带三营和骑兵连增援二营,他命令迟春先派出骑兵将自己的决定通知周毅后,立即择道向南追去。
  陈超获知官军进剿的消息,急急跑到郑家庄去见龙谦。但龙谦已经带人骑马去勘察战场了,没有见着。庄子里全是一队队集合完毕正在准备出发的士兵,他们都穿着新发的灰布面的棉袄,其中有不少陈家崖的子弟在其中。不到两个月的工夫,这些农家子弟都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包括自己的亲信,前庄丁队长,现蒙山军班长王三合。挺胸吸肚地站在队列里听着站在队列前一个军官在讲话,然后队伍便转向,朝秋村方向开拔了。
  为什么来见龙谦,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想。现在他想明白了,就是担心打不赢官军!从郑家庄回陈家崖的路上,陈超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希望蒙山军能战胜前来“收复失地”的官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已经跟着龙谦走上了造反之路?这个发现吓坏了陈超。
  他回到陈家崖时,正好看见萧观鱼从自己家里走出来,后面是相送的侄女陈淑。
  “哎呀,俺正要去郑家庄找你呢。”
  “唔,回屋谈。”陈超也想找个人聊聊,萧观鱼是最好的对象。
  “越之(陈超字),消息确实吗?”萧观鱼脸上写着惊恐。
  “龙谦的兵一队队地往秋村开,肯定是真的。”
  “你说,会不会找咱俩的晦气?”
  “谁?”
  “郑经呀。官军一定是他招来的。郑诚就在沂州绿营当官嘛。他们分了他的地,分了房屋钱财,以他的性子,还不迁怒于咱俩?蒙山军一走了之,咱俩可咋办啊?”
  “你怎知蒙山军一定打败仗?”
  “这回不是郑经的乡兵!是正规官军!袁世凯大人的新军!龙谦打不赢可以跑,咱俩往哪里跑?”
  “为啥跑?要跑你跑。俺是不跑的。”
  “萧叔,俺觉得蒙山军会打败官军的。”给萧观鱼及叔父沏茶的陈淑插话道。
  “大侄女,你不晓得新军的厉害……”萧观鱼摇摇头。
  陈超再次瞪了侄女一眼。这个侄女自蒙山军进驻以来性子越发跳脱了,总爱参乎大人的事。不止一次找借口跑到郑家庄去,回来则带回来一堆新闻,连一向贤淑文静的陈娴也受了她的影响,嘴里竟然冒出不少的新鲜词,更不要说陈志了!没办法,陈超只好给三个孩子下了禁足令,没有他的同意,决不准跨出院落一步!
  “连陈三都盼着蒙山军打胜仗,您说,官军会赢吗?”陈淑并不在意叔父的态度。
  陈三是陈超的长工,也是陈超的老家人了,怎么他也盼着蒙山军胜?陈超楞了下。
  像往常一样,陈超嗔怒地赶走了侄女,与萧观鱼谈起来,话题围绕着官军的进剿,却又不愿意深谈。晚饭他留下了萧观鱼,两人一面喝着白干老酒,一面聊。酒量甚宏的萧观鱼竟然上了脸,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看来老兄心里的压力够大了。他劝慰萧,就算郑经回来,帐也算不到咱们头上。咱们干什么事了?你萧观鱼降地租,是被蒙山军逼着干的,降的是自己的租子,跟他郑经有屁的关系?
  话是这么说。他骨子里希望官军来的消息不过是一场虚惊。蒙山军留在这儿其实也没啥子,他们干的都是百姓欢迎的事,就像那道正在紧张挖掘的水渠,没见过谁组织百姓这样干过。但当东面第一声爆炸传来,俩人竟然同时站起身,还是打起来了!
  陈、萧二人在陈超的书房枯坐一夜,听着时断时续的声音。一度时间,枪声很近,似乎就在庄子附近。萧观鱼要上房去观察,被陈超所制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到黎明时分,出去探听消息的陈三终于带来的消息:蒙山军竟然打胜了!
  “会不会是假的?”萧观鱼追问。
  “怎么会?官军的俘虏已经送到了郑家庄,陈狗剩亲眼看见了,一长串呢。”
  “我的天啊!”俩人异口同声。
  仗无疑是打胜了。陈超拽了萧观鱼去郑家庄,那条沟正在修木桥,桥桩已经打好,桥面正在做最后的完善,很快就竣工了。这座桥无疑方便了陈家崖和郑家庄两村间的交通,也不知将来灌满水,会不会影响这座尚未出世的木桥的寿命。陈超企盼着这座桥的出现,它修好了,两庄间的来往就方便多啦。
  三步并作两步走,两位庄主来到了已经热闹非凡的郑家庄。找留守司令部的宁时俊一打听,就在天亮前,留守郑家庄的警卫排与追上来的蒙山军联合将逃至郑家庄村外的官军约百余人尽数歼灭,捉了一大串俘虏。而仗还没有打完,鲁山正在集合部队,准备去增援。从宁时俊嘴里得知,他们担心的仗绝对是打赢了!就在秋村以东,埋伏于山路上的蒙山军将官军打得大败!光是俘虏就捉了好几百!
  龙谦尚未回来,带兵追击逃走的官军了。宁参谋长和管后勤的老宋正张罗着人手带了担架去秋村呢。俩人也顾不上跟陈超寒暄,在初冬料峭的寒风中,忙得满头是汗。
  见宁、宋二人忙的脚不沾地,陈超和萧观鱼便告辞了。从设在郑府的司令部出来,注意到街上出现了更多的蒙山军官兵,他们好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许多人衣衫不整,还有人身上沾着黑色的血污。新提升为副司令的鲁山帽子捏在手里,亮着他的大光头,正在大着嗓门整队。
  迎面见到了匆匆赶回来的江云。现在,陈超不再将江云看做龙谦的“书童”了。
  “陈先生,萧先生,二位好啊。想必是打听昨晚的仗吧?打赢了!有一股官兵从赵家楼方向逃了,司令带兵已经追下去了。”
  “捉了他们多少?”萧观鱼急切地问。
  “好几百吧?鲁山讲的,现在还不清楚。仗还没打完,二位下午再来吧。”
  “好几百?那岂不是说官军来的有上千人?他们真的是袁世凯的新军?”
  “是新军!人数肯定上千了。初步判定是两个步营,还有不少沂州巡防营的兵。对了,郑经的大儿子叫郑诚是吧?这回就是他带路回来的,可惜被他逃掉了……不过,司令不会让狗日的跑掉的!”
  “俺见鲁山正在集合队伍……”
  “跟你们说也无妨,大约有一个营的官军逃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鲁山要带四营增援过去。”
  陈、萧二人见江云也是神色匆匆,便不再打扰这个颇受龙谦器重的青年。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蒙山军真的打败了袁大人的新军!这个消息,已经够让陈超和萧观鱼震撼了!至于逃掉多少官军,陈、萧二人已经不太关心了。一个念头从陈超心底冒出来:此战过后,郑家庄一带就失去了平静,以前那种安谧的田园生活将被彻底打破。他真切地听到了某户人家传出的哭声,马上得出结论,那必是其子弟阵亡了!
  “唉,”陈超长叹了一声,与萧观鱼站在街头看着鲁山的队伍荷枪实弹跑步离开了庄子,而江云和宋晋国出来组织担架队了。
  两人告了别,陈超便往陈家崖回。一路上见到陈家崖的乡亲来郑家庄打探消息的,不用问,这些都是有子弟在蒙山军中当兵的!
  他现在才彻底意识到,蒙山军这几个月来所做的一切,已经彻底将几个庄子与他们联系在一起了。


第六节 李纯的进剿(五)
  现在要讲到蔡成勋了。两次进攻未能打破阻击,无奈做出了绕道的决定,在郑诚手下那个熟悉地形的巡防营兄弟带领下朝南逃出了凶险莫测的秋村。而这个行动,竟然瞒过了蹲守在村口山坡上的蒙山军五连。
  蔡成勋起初的意思并不是逃出根本失控的战场,而是迂回与后队会合。现在的局势太乱了,后队陷入了交战,自己在黑暗并且陌生的村庄里根本讨不了好。敌人显然早有准备,蔡成勋顾不上想敌人如何掌握了自己的行踪,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后队会合,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没想到的是,部队一撤,军心就散了,仿佛打了败仗似的,只顾得跑路了。这个情景令蔡成勋大怒,身不由己地被部队簇拥着跌跌撞撞跑在黑漆漆的山路上,几乎无法制止溃退的现实。即使他连声喝骂,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想,逃!
  蔡成勋被亲卫们保护着绕过赵家楼,一路向南逃了十几里地,总算收拢了队伍。清点自己带着的一营,损失了四十余人,不算什么,但弹药损失严重,携带的数十箱子弹全部丢在了秋村了。这些子弹都是交给新兵搬运的,但撤退的路上全丢了。而郑诚的巡防营,却有一半都消失在秋村和逃亡的路上了!
  这下好,就算重整队势,也没了打仗的本钱!没有子弹怎么打?就凭士兵们子弹带里残留的一点子弹吗?蔡成勋想起昨晚在村东口的两次进攻,土匪拥有精良的武器和训练,现在得了自己遗弃的弹药,更是如虎添翼了。
  蔡成勋后悔离开秋村了。即使撤出,也不能那样匆忙。他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停下了脚步,整理部队清点人数后,找来带路的巡防营士兵,这个人也说不出现在所处何处了。做了一支火把,蹲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地图,根据郑诚及他手下士兵的介绍,蔡成勋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在秋村东南,距离秋村不会超过十里,距离张营官带着的后队或许更近。但是这一代是山区,地图代表不了实际情况,据那个巡防营的士兵说,如果直接往来路去,必须往回折!直接向北是不行的,即使是白天,眼前的大山也不好翻越。
  简直是他妈的!蔡成勋现在认为土匪的主力就在秋村,后队发生的战斗不过是少数敌人的骚扰,目的是阻止后队与自己汇合。所以,他刚才并不担心后队,现在却开始担心了,如果埋伏在秋村的土匪不管自己掉头去攻击后队,谁知道张营官会不会出问题?土匪的优势在于地形熟,又是黑夜,自己的火力优势难以发扬。现在应当做的是立即与后队会合,据守至天明,或者向郑家庄攻击前进,或者撤回费县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蔡营官叫过郑诚,让他带人做向导,协助一队申队官立即联系后队。一营及巡防营官兵原地休息,等待侦察的结果。不管怎样,先找到张营官的部队再说。另外就是那队炮兵,让蔡成勋十分担心,无论如何不能出事,那可是李纯的心尖子。据说那些西洋快炮,还是袁大人从湖北张之洞大人那里搞来的,而张之洞大人是在甲午之战爆发后紧急采购的。济南的部队已经有了克虏伯七生半大炮,并且曹锟都得到了,但沂州驻军还没资格配,这些小口径快炮就是沂州部队最具威力的武器了。
  郑诚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奈,他不敢抗拒蔡营官的军令,只好随申队官朝北去了。这个时候,蔡成勋还认为后队不过是受到骚扰而已。
  糊里糊涂地打了大半夜,部队又累又饿,七倒八歪地找地方休息。蔡成勋的护兵为他取来些山泉水,身上还带了一点干粮,蔡成勋就着凉水吃了一点东西,感到精神恢复了许多。靠了一棵大树假寐。
  估计只过了半个时辰,申队官与郑诚回来了,一看申队官的表情,郑诚便晓得事情不好。果然,申队官开口便说,后队完了,隔着山梁,他们看到山道上被押往秋村方向的官军,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土匪们很多人在山坡和沟底搜索,官军的抵抗已彻底结束。他们不敢过于靠近,只是在远远地观察到匪人们打扫战场并将俘虏的兄弟押往秋村方向。
  犹如一瓢凉水浇过来,蔡成勋浑身一激灵,“什么?你没看错?”
  申队官沮丧地说,“绝不会看错。又不是我一个人,五六双眼睛都看到了嘛。现在怎么办?”
  二营完了?炮队也完了?蔡成勋一把揪住了郑诚的领口,你干的好事!什么就三百人!简直是胡说八道!看你怎么交代镇守使大人吧。
  他立即想明白了!昨晚来路上的枪声就是土匪在攻击后队!而不是什么骚扰!土匪早已掌握了官军进兵的情报,首先盯住的就是后队!想到这里,蔡成勋破口大骂郑诚。
  郑诚深感冤枉。心道撤出了秋村是你自己的决定,打不开拦阻也是你的兵不争气,现在却来埋怨自己!自己带来的巡防营一半的官兵都丢了,我还无法向上峰交代呢。不过,土匪的人数肯定是搞错了,秋村埋伏的不少,但还有大股的土匪去攻击后队!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呢?三百显然不止了,可是老父和弟弟带来的消息不会错啊?现在他寄人篱下,不敢与蔡营官争辩,等回了沂州再说吧。郑诚心想,什么精锐!全他妈的扯淡,连几个土匪也对付不了。至于如何败的这一仗,他却不去多想了。反正是败了,现在别想着回郑家庄与那帮泥腿子清算了。
  到了现在,对于昨晚的战斗,蔡成勋已经基本反应过来了:土匪早就掌握了自己的行动,而且,这是一支强大的武装,人数众多,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从李纯到自己全他妈的太轻敌了!难怪曹锟败于蒙山,这一股敌人绝对是不可轻视的大敌!
  “现在是反攻过去还是撤回沂州?”申队官轻声问。邵队官也过来了,刚才的对话他已听的清清楚楚。
  邵队官有些不服气,“昨晚太窝囊了,敌在暗我在明,又是黑夜,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楚。现在他们定然不备,我军可以利用这点,杀他一个回马枪!将后队救出来”
  蔡成勋目光一亮,瞬间又暗淡下来。申队官似乎猜到了营官的心思,“缺粮少弹,士气已衰,加上兵力上的劣势,撤吧。如果这点种子被打光,李大人完了,沂州也完了。”
  “可是,我们这样回去,您怎么跟李大人交代?”邵队官望着蔡营官。
  蔡成勋一震,这是很贴心的话,毕竟是他的老部下了,“可是,万一打输了呢?你没看出来吗?贼人根本不是二三百……他妈的,该死的东西,提供的什么情报?”想到昨晚不明不白的失败,蔡成勋深感羞愧。
  “三个队建制完整,足以打一仗。情况不对咱就撤呗。”邵队官坚持打。
  “他妈的,干了!”蔡成勋下了决心,狠狠一跺脚,“赶紧集合,杀他个回马枪!”
  一炷香时间,官军再次集合,准备按照申队官探明的路线,先去解决袭击后队得胜的敌人。情况已经跟部队说明了,士兵们倒是战意不减,尽管都饿的厉害。现在,不仅蔡成勋感到憋屈,一营的官兵都感到十分的窝囊,新军号称海内第一精锐,到山东后的首次大战,就被搞得如此被动!因此全营都憋了一口气,一心找回场子。
  走出不到一里地,后队响起了枪声,马上便连成了一片!
  “敌人上来了!”押后的邵队官立即掉头应付身后出现的敌人,瞬间的工夫,他的步队已经有数人中弹。
  追上来的当然是王明远的二营。他们在昨晚的追击中竟然走错了路,没想到官军根本就没有到赵家楼,而是从赵家楼东北的一个岔路口转向东南了。王明远的行动慢了一拍,又是晚上,虽有时隐时现的月光,但二营没有发现官军拐道走了。等进入赵家楼一问,根本就没见官军的影子,王明远方晓得自己追丢了!跟程二虎和张玉林一商议,决定掉头追赶,一定抓住这股官军,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三个人的判断是一致的,这股官军没有准备撤回沂州,而是要绕道杀回来路,去解救被伏击的后队。
  双方就在一片空地上对射,遭遇战短促而激烈,虽然先敌开火,但官军的反应极快,极短的时间里便就地卧倒抵抗。对射了几分钟,双方同时选择了撤退,各自找了有利地形,对峙起来了。


第七节 李纯的进剿(六)
  龙谦在结束山道之战后,担心着秋村的战况。通过突审俘虏,官军的兵力已经彻底搞清楚了,有不少于六百的敌人进入了秋村。二营能否缠住敌人令他很担心,如果秋村之敌向东突围,那么很快就会与自己遭遇,如果突向实际已是空城的郑家庄,将更加糟糕。而且,这边的伏击战并未全歼敌人,已经查明,官军有一个步队朝秋村逃了。好在鲁山和石大寿已经带了四营追下去了。最好能在逃敌与秋村之敌会合前歼灭之,否则将很麻烦。
  还是一个字:乱!
  他独自分析了情况,叫来了周毅,“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将一营留给你,看好俘虏,先不要动。鲁山带四营朝秋村追下去了,我带三营和迟春先也过去。争取将秋村之地歼灭。”
  周毅要争,龙谦制止了他,“不要争了,我去。”
  集合了三营和骑兵连,龙谦命令跑步增援秋村。骑兵们再次上了战马,但山道崎岖,速度比步兵也快不了多少。
  等进入秋村,龙谦见到了留在秋村的两个伤员以及孙娟等女兵,才发现局势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二营与秋村之敌一起“失踪”了,不知去向。
  孙娟在哭泣。
  “你不要哭了!你们确定鲁山的部队追着敌人朝郑家庄去了?”龙谦有些粗暴地喝止住孙娟。
  孙娟却哭的更凶了,“秀妹死了,被他们打死了……”那两个伤兵只是肯定四营朝郑家庄去了,他们肯定看到了大个子鲁山。
  这时情报科的一个成员跑来,终于将情况说清楚了。
  “你是说先进秋村的那股敌人并未朝郑家庄去,而是朝南了?”
  情报科的人肯定说是这样的,没有问题。
  “好,七连留一个班,其余的,跟我朝南追。”龙谦没有犹豫。
  这个情况下是需要指挥员的决断的,冯仑以下,三营的军官们都认为郑家庄最危险,那里扎着老营,不容有失。但龙谦立即就相信了情报科那个人的话。
  无他,既是对王明远的信赖,也是直觉。
  摸黑跑出七八里地,龙谦已经听见了前面爆豆般的枪声。果然,二营一路追到了这里。
  二营正在抗击着官军的进攻。天亮后,局势对于二营就不利了,因为二营挡在蔡成勋回援的路上,官军一连发起了两次凶猛的攻击,虽然勉力打退了敌人,但兵力绝对劣势的二营承受了很大伤亡。蔡成勋的一营不愧是新军精锐,枪打的很准,二营的新兵们在对射中吃了很大的亏,这还是因为对手的子弹有限,否则更糟糕。
  判断对手兵力孱弱的官军开始谋划着从两翼包抄,王明远不得不分兵应对,二营越来越大的伤亡开始动摇新兵们的意志,逃兵也出现了,负责左翼的程二虎用刺刀挑死了一个逃兵,才没有导致五连的崩溃。
  “怎么办?”四连长范德平问王明远。
  “司令会增援过来的!现在绝不能撤。死死咬住狗日的!”王明远左肩中了一弹,通讯兵的包扎不得力,血一直在流,半边身子血乎乎的,很骇人。
  “这伙子官军好像变了个人似似的。”范德平从一颗大树的树身后探出头去,官军的第三次进攻又展开了,这次冲上来的足有三百人,灰糊糊一片,呐喊着冲了上来。范德平清楚,这是最后的关头了,根本不允许撤,一撤就是必死的结局,营长的决定是对的!
  “弟兄们!”由于失血过多,王明远意识开始模糊,他用力大喊,“司令带援兵马上就到,顶住这一次,我们就赢了!谁敢跑,老子宰了他!”右手单手端起枪,手却抖得不听使唤了,无法拉开枪栓,敌人已经冲上来了……他颓然放下枪,对正在拼命射击的通讯兵张梓瑜说,“不要让我当俘虏,明白吗?”
  “营长,俺背你下去吧。”满脸是汗的张梓瑜说。
  “胡说!快打呀。”王明远喝道,用右手费力地将刺刀从枪口上退下来,捏在手里。
  果然,官军这一次的进攻终于撕开了二营的防线,官军从四连和五连的结合部突破阵地,几百条汉子扭打在一起,不断响起刺刀戳入肉体的扑哧声和惨叫声。
  “营长,营长,”紧紧护住王明远的张梓瑜看到了自己的援军,“咱们的人来啦!”他的声音尖细之极。
  龙谦看到了眼前极为惨烈的局面,朝他的通讯兵一伸手,李三才将他的东洋战刀递了过去。他已经忘了周毅和宁时俊对他反复交代的不准司令参加近身战斗的叮嘱了,跟着龙谦扑入了战团。
  已经处于崩溃状态的二营看到了他们的司令官,“龙司令来啦,龙司令来啦。”阵地上发出震耳的欢呼声,勇气再次回到身上,尤其是那些蒙山整训的老兵。
  人高马大的龙谦一加入战团,便成为已经占据肉搏战上风的新军士兵极为注意的目标,四五个新军立即端着刺刀围拢过来,龙谦舞着刀花,步伐灵巧,连削带砍,一连宰了两个官兵。三营副营长兼八连长毕子龙看到这一幕,大为焦急,赶紧带领士兵们冲上来将龙谦护至圈内,“司令,这活儿不是你干的!快下去!”他命令李三才和两个士兵将龙谦拖出了战团。
  但龙谦的出现就是对二营最大的鼓舞,士气一下子扭转了过来,已经占据了上风的官军开始遭遇开战以来最为惨重的伤亡,三营这支算是生力军的部队加入,将局势扳了过来。激烈的肉搏战又持续了半柱香时间,官军开始撤退了……随着队官和排长们的撤退,士兵们努力摆脱了当面的蒙山军,朝自己的阵地跑去。来不及撤出的新军或者扔枪跪地投降,或者被对手用刺刀戳死。
  在阵地后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的蔡成勋喝止不住,眼看着自己的部队潮水般的败退下来,急得连连跺脚,嘴里骂娘不止。他估计这一次冲锋加肉搏至少损失了五十名官兵!心里很清楚,随着土匪援兵的到达,这一仗再无翻盘的希望!部队弹药已告罄,连撤退都成为了问题。
  没想到这股土匪如此顽强!自成军以来,蔡成勋还没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对方最多也就二百人,竟然挡住了他两次猛烈的攻击,对方抢打的准,防御也很高明,在极短的时间内布置了一条防御线。第三次集中了几乎全部兵力,终于冲破了敌人的阵地,但这伙土匪竟然敢与官军打起肉搏战!
  什么时候土匪变得如此厉害?
  “蔡营官,撤吧,申队官战死了,敌人的援兵上来了……”邵队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军帽丢了,辫子也散了,“敌人好凶,有好几百人……”
  “看到了,我带一队一排留下断后,所有的子弹都留给一排,你带其余弟兄撤!伤号都留下,不能带了!”
  “还是我来断后吧……”
  “执行命令!乘着敌人来不及进攻,快撤!”蔡成勋的眼珠子红了,“回去报告李大人,绝对不要轻视这股土匪了,我的后事,你多费心吧。快去!”
  三个队官阵亡了两个,一营折损了小三成了!加上二营和炮队的损失,就算自己回去,就算李纯看在多年袍泽的份上饶过自己,治军严厉的袁大人也不会轻饶了自己,想不到自己竟然栽在这儿……
  龙谦确实来不及进攻,二营遭遇了过半的伤亡,三营的损失也很大,肉搏战是最为凶残的,伤亡几乎是一对一。等龙谦整顿好部队,蔡成勋已经带着二十来号老兵占据了一块高地,掩护他的一营主力撤出了战场!
  “司令,好像敌人撤了……”冯仑右臂上挨了一下,胡乱包了一块白布,鲜血渗了出来。
  “嗯,”龙谦趴在土坡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
  “我带三营冲过去吧。”
  “不,敌人留下断后部队了,这股敌人很厉害,这一块空地至少折损咱们十个人……你的伤不要紧吧?”龙谦不想再损折人手了,部队惨重的伤亡撕咬着他的心,让他犹豫起来。
  “不要紧,好像没伤骨头……”
  “司令,司令,鲁山上来了。”迟春先跑过来。
  “太好了。命令鲁山带他的人迂回过去,争取截住敌人。我们用火力压制敌人,掩护鲁山。”
  “明白了!”冯仑转身去了。
  鲁山是结束了追歼战后过来的,他打听了情况,得知龙谦带三营朝南增援过去了,不顾疲劳,将四营未受伤的官兵以及留守在郑家庄的警卫排带了过来,没有来得及见龙谦的面,接到命令的他立即带四营分两路朝敌人包抄了过去。
  鲁山没有截住已经撤走的官军大队,而看到土匪又来了生力军并且在两翼展开了包抄,决心死战殉职的蔡成勋急命断后的一排用火力拦阻,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留守断后的官军发挥了极强的战斗力,鲁山从背后将其包围,仍拒不投降,坚持抵抗。
  “喊话,缴枪不杀!”龙谦刚才察看了王明远伤势,吩咐将已经昏迷的王明远后送,“不要冲锋了!枪也不要打了!围住他!去将大炮拖过一门来,带上炮弹。狗日的不投降就让他尝尝自己大炮的滋味。”龙谦命令毕子龙。
  蔡成勋占领的高地是附近最高的一处,可以看清楚整个战场,土匪劝降的喊话听的很清楚,突围是不可能了,自己手下的士兵已经打光了子弹,连完好的刺刀也不到十把了。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当蔡成勋看到土匪拉着两门炮过来,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喊过一排长,“弟兄们已经尽力了。你带大伙儿投降吧。不要损坏枪支了,免得他们杀俘。”一排长已经将他的步枪在山石上砸坏了。
  “蔡营官,咱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哪里会饶我们?”一排长红着眼说。
  “这股土匪不一般。你没看到他们将大炮拖过来了?投降吧。或许能给弟兄们一条生路。对不起大家了!”说着摸出了左轮,准备自戕。但枪被另一个士兵手疾眼快地夺下。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一排长站起身,也不怕射来枪弹将其打死,“别开炮!俺们投降!”
  李纯的第一次进剿就这样降下了帷幕。此战共歼灭新军及巡防营874名,其中俘敌590人,缴获大量的武器辎重。大胜的蒙山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总计阵亡104人,负伤人数超过了150人,其中包括两个营长。尤其是王明远的二营,基本被打残了。


第八节 战后(一)
  十月十二下午,结束了战斗的蒙山军主力全部撤回了自己的老窝,根据龙谦的命令,四营驻扎于赵家楼,一营驻守秋村,其余部队以及抓获的俘虏全部撤回了郑家庄。当天下午,龙谦召集周毅,鲁山、宁时俊及江云开了一个小范围会议,一直到掌灯时分才结束。然后龙谦带着大家看望了挤满医护所的伤兵,就在那里与伤号们一起用了晚饭。
  第二天,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龙谦在司令部召开了连长以上军官参加的战后总结会,邀请了陈超、萧观鱼、罗同秀等人参加。会议由参谋长宁时俊主持,宣布有四项议程,一是各营营长(或代理营长的副营长)报告各自战斗的过程、俘获情况以及伤亡情况。第二项是周毅副司令宣布对各营连武器弹药的补充、俘虏的看押及伤病号的安置方案。第三项是参谋科安排各营的防区,因为二营和三营损失较大,这两个营暂时没有战斗任务,处于休整状态。最后,由龙司令做总结和下一步的安排。
  这次战斗,四个营长伤了两个,其中王明远的伤势比较重,失血过多,是在昏迷状态下被背回来的。冯仑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没能出席战后总结会。二、三营的报告分别是由程二虎和毕子龙做的,都跟随龙谦已久,深知龙谦的性格,所以在汇报过程中都很低调,尤其是二营,简直就是检讨。当然了,二营这次蒙受了惨重的伤亡,那么多的老兄弟或死或伤,程二虎的心情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最后龙谦讲。
  “我怎么觉得大家像是打了败仗似的?一个个垂头丧气?毫无疑问,咱们干脆利落地击溃了沂州方面官军的进剿,杀的他们落花流水!我敢保证,这一仗已经吓破了李纯的胆!让他再动咱们的脑筋时,必须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龙谦的开场白轻松的很。
  “总的情况很好,非常好。第一是情报科立了功。给了我们近一天的预警时间,而且,情报很准确!敌人的兵力,装备,进军的路线,基本都搞到了,这才有秋村以东的伏击战!所以,要嘉奖情报科,奖励白银二百两!”
  确实,情报的及时让蒙山军取得了主动,否则结果将难以预料。
  “其次,各营都打的不错。尤其是二营。他们的任务是最重的,由于二营的出色表现,为主力争取了时间。在发现进入秋村的敌人逃走后,二营采取了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尽管他们明知自己的兵力处于劣势,但还是勇敢地追上去咬住了敌人!争取到了主力的到来。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态度。特别应当表扬。打仗嘛,就是要有一股气,要有一股有我无敌,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敌人压倒的气势!二营为此承受了很大的伤亡,我认为是值得的!如果放那股敌人逃走,后果将严重的多,将完全不一样。他们这次的指挥官被我们俘虏了,他亲口对我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凶悍。虽然他们逃走了三四百人,但他们的精气神受到了极大的挫伤,大家想啊,这一仗他们丢掉了全部辎重,折损了大半的人马,连最高指挥官都被俘虏了,还硬得起来?”
  底下发出轻轻的笑声。
  “四营也是立了大功的!虽然在伏击战中他们放走了约一个连的敌人,但鲁山当机立断发起追击,在司令部警卫排的配合下最终将其歼灭,无一人漏网。这还不算,当听说二营追击敌人至赵家楼方向后,四营克服了彻夜激战的疲劳,主动出击,在战斗最为关键的时刻抵达战场,很令我满意!”
  最关键的不是四营,而是三营!如果不是三营及时抵达,二营怕是要全军覆灭了!冯仑不在场,毕子龙觉得有些不服气。但是龙谦接下来就讲到了三营。
  “这一次三营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他们挽救了二营。这场战斗确实令我感到痛心,很多好兄弟倒下了。但是,我认为三营和二营是有大收获的!死去的兄弟们的血没有白流,活下来的人经受了最严酷的考验,我们对付的是国内最厉害的官军,实战证明,我们的部队是可以在一对一的局面下对抗他们的!也证明了我们的治军之路是可行的,训练是得当的。当我们的武器得到改善后,官军将更不是对手!经此一战,特别是参加了那场残酷的肉搏战的士兵将是最优秀的士兵!”
  毕子龙的胸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他自觉比程二虎等副营长资历差,受龙谦的重视也不如,现在龙谦给了很高的评价……
  “接下来,要对二营和三营的四个连队进行整补,尽快恢复实力。武器没有问题啦,子弹更是充足,敌人带了足够多的子弹,却没有机会射出去!哈哈!这次还要成立一个炮兵排,将那四门37mm速射炮用起来!下一次战斗,敌人将尝到我们炮兵的威力了!”
  大家的情绪高昂起来。
  “现在,我们的任务是休整,恢复战力。这次阵亡的兄弟,每人要做一口棺材,妥善安葬。陈先生,萧先生,你们的自治委员会要帮助部队做好这件事。烧埋费要尽快发下去!各营各连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官兵要呈报上来,给与奖励!”
  “俘虏问题,第一,要按照我们的军规办,不打骂虐待,伤了的要给治疗,死了的要埋葬,立个标记。我们不是土匪,是军队!我再说一遍。但他们好几百人,也不能闲着,要让没病没伤的去挖沟!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将那条渠挖通。明年,郑家庄,陈家崖和白魏,就可以用上昌河水啦。另外,就是对秋村,赵家楼等几个村子的占领,现在一营占秋村,四营占着赵家楼,在东、南两个方向扩展了警戒距离。但我估计,下一场战斗,兖州方向的敌人可能是最危险的了,或许他们会两路出兵,东西夹击。参谋科,情报科要行动起来,提前做好预防。新占领的村子,也要搞减租免债,也要招兵!这几个村子,都要纳入自治委员会的范畴……”
  会议不长,大约一个时辰就结束了。龙谦没有指责任何一个连队,有的都是表扬。尤其是二营契而不舍的顽强和四营的果断主动,更是两次提及。龙谦最后指出,此战必将震动沂州、兖州及曹州的官军,甚至震动主政山东的袁世凯。龙谦强调,各级军官要切实掌握好部队,好好休息,消除疲劳,随时准备打仗。
  龙谦发现这一仗虽然胜了,缴获了大量的军资,但全军上下似乎都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缺少胜利的欢愉。所以,他在总结会上没有批评任何人,包括二营疏忽放走敌人。这也难怪,郑家庄,陈家崖以及白魏的哭声也影响了部队的士气。此战阵亡的士兵有一大半都是三庄加入的新兵。
  总结会后,龙谦带着主要的军官及陈超、萧观鱼及罗同秀逐户走访了那些失去儿子的家庭,送去了抚恤金和慰问。几十户人家的嚎哭不能不影响将领们的心情。
  这是之前没有经历过的事。蒙山军排长以上的军官绝大多数来自蒙山寨,死亡和伤残并不新鲜,但从来没有和普通的百姓挂上钩,现在,他们心底的另一种情绪被唤醒了,每一个官兵背后,都站着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是,根据地的建立让蒙山军有了家。伤兵得到从未有过的妥善治疗,伙食比蒙山寨最好的时候都好。对于周围村庄的彻底占领,让蒙山军得到了更为广阔的兵员补充。蒙山军的大胜震撼了以郑家庄为中心的十几个村镇,那些企盼官军回来的,怀疑蒙山军能否胜利的彻底转变了念头。看看那几百个被驱赶至水渠工地挖渠的俘虏吧,那可不是几个,几十个,而是几百个!
  蒙山军则恢复了军事训练,十几个练兵场上都是进行各种训练的士兵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部队进行着对刺、射击和筑工等方面的训练,缴获的进口军锹绝对比军械组打造的家伙什好使,参谋组根据龙谦审定的训练计划,特地加强了阵地战的筑工训练。
  这一战将蒙山军中存在的情敌情绪彻底打消了,尤其是二、三、四营,他们见识了新军的顽强,如果不是有准确的情报和高明的指挥,或许他们已经被赶出了郑家庄,流浪到不知何处了。
  “官军随时会报复,现在要做的就是备战,备战,再备战!”龙谦连续召开会议,研究部署军事训练和情报收集,他和司令部的主要军官骑马从这个训练场跑到那个训练场,从这个村跑到另一个村。他必须应付可能很快就来的再一次恶战,“不过,大家也见识了袁世凯的精兵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二营的兄弟们不是以少击多,丝毫不落下风吗?只要咱们抓紧训练,他们再来也是送死。而且,部队经历了这次血战,战斗力会上升一个大台阶!要知道,士兵们必须见血才能成为老兵,而老兵的作用至少顶三个新兵,如果咱们千余人都达到蒙山整军的水平,就算官军再来的兵力翻上一番,咱们照样击败他!”龙谦总是抓紧一切机会给部队打着气。


第九节 战后(二)
  官军进剿的失败让郑经的几个被圈在笼子里的家眷目瞪口呆,尤其是王月蝉。她见识了那天司令部的紧张气氛,不消有人通报,她也知道官军真的打回来了!
  和温氏的欣喜若狂不同,王月蝉的心情比较复杂。这段时间,她获准到设在隔壁的院子里活动,跟孙娟等医护所的女兵熟悉起来,还和那个最漂亮的黄玉交上了朋友。那些女人的历史她大致清楚了,女人们的经历让她同情,也能理解她们对龙谦的感激之情。
  蒙山军竟然干净利落地击败了官军!她很想从回到医护所的孙娟等人口中得到郑家人的消息,已经有传言说官军就是大公子引来的,而大公子则逃走了。但医护所的女兵却因为林秀妹的死沉浸于悲痛中。王月蝉看着林秀妹的尸体被送回来,孙娟、张红草给她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领来一具紧急赶制的薄皮棺材入殓了。
  她看到入殓林秀妹时自己的丫鬟二丫也在抽泣。她想安慰黄玉几句,黄玉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家男人敢回来,俺一定亲手杀了他为秀妹报仇!”
  黄玉从来没有这样凶过。
  医护所里堆满了送来的伤兵,王月蝉是第一次见这种情景,比起不敢正眼瞧的郑婵,她算是胆大的了,她近距离地看着孙娟等人给伤号们清洗伤口,帮助程富贵等人开刀为伤号取出身体里的子弹,听着伤号们撕心裂肺的痛叫,满地血污,简直像个屠宰场。忙不过来的孙娟呵斥她:愣着干吗?快来帮忙啊!她狠下心,上手为伤兵们用剪刀剪开血衣,清洗伤口,看程富贵和孙娟用缝衣服的针为伤号们缝合各种伤口。
  这又不是衣衫破了,这样缝上也可以?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兵们真的能活下来?
  等处理完蒙山军的伤兵,医护所接着治理官军的伤号,一样的年轻,惨叫,唯一区别的就是军服。到晚上也不停歇,屋子里点着十几支蜡烛,十几个人忙的饭都顾不上吃。
  “没想到你们还替他们治伤……”得着机会,王月蝉对黄玉说。
  “俺们不是土匪,司令说了,他们被俘了,就不再是敌人了……”黄玉沾着血的手去擦额角的汗,把脸污了,变得很狰狞。
  那晚,王月蝉留在医护所帮了一夜。
  “妹子,”温氏对王月蝉说,“官军真的败了?”
  “败了!大公子带兵回来的,但他逃走了。”王月蝉累得肩酸背痛。
  “他们会不会拿咱们出气?”
  “我想不会。他们连官军的伤号都一样治……他们真的和土匪不一样。”
  蒙山军占领郑家庄已经快四个月了,真的没有任何人来骚扰她们这几个“孤儿寡母”。
  “天杀的土匪……”温氏喃喃道。
  “你真胆大。我看着都害怕……”郑婵低声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月蝉竟然笑了。
  没过几天,水渠通水了,消息是二丫告诉王月蝉的,医护所的女兵也要去看通水仪式。
  “俺也想去,行不行?”王月蝉对孙娟说。
  “行吧,俺跟参谋长说一声。”因为王月蝉连续去医护所帮忙,孙娟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走吧,跟俺们一起去。”孙娟去问了一趟,对王月蝉说。
  王月蝉拽上了郑婵,俩人跟着孙娟等人出了北门,慢慢朝河渠走。庄里的人都上河渠了,她俩扭着小脚来到庄北的河渠,渠沿上站满了乡亲,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去了,更多的是小孩子们,在站满人群的河堤上钻来挤去。
  她见到了罗秀才。“喔,三太太也来了啊。”罗同秀跟王月蝉打招呼。
  王月蝉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这个罗秀才是温氏深为厌恶之人,据说已经跟土匪完全同流合污了,用温氏的话说就是,等老爷回来,第一个收拾的不是程大牛,而是这个不知廉耻的罗秀才。也不知道他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想当初,因为他身上有功名,老爷可是高看他几眼的!
  王月蝉找了个空位,可以看到那座木桥了,桥上也站满了人。连声的号炮响起,人们开始发出欢呼,一股污浊的河水慢慢地流淌过来,河水越来越大,水位以看得见的速度缓慢升高……
  “郑小姐来了啊,”王月蝉扭头去看,见周毅满脸堆笑地望着郑婵。
  “俺,俺,”郑婵嚅嗫着不知该说什么。
  “就是嘛,出来走走好……”周毅并没有去看王月蝉。
  她开始后悔带郑婵出来了。
  “这不是郑老财那个小老婆?哟,他女儿也敢出来?不要脸的东西,还我的儿子来!”
  一声凄厉的尖叫,将王月蝉吓了一跳,随即才意识到对方在说自己和婵儿,扭头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正往这边挤。目光相遇,王月蝉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神里的仇恨。
  “我可没得罪你……”王月蝉在郑家庄认识的人不多,她被郑经买回来,纳为第三房小妾,平时不准她随意出入郑家大宅的。
  “郑老财将官府引来,害死了我的儿子,还说没仇?今天我就要撕碎你们,给我儿子报仇!婊子,狐狸精!”隔着两个人,上了年纪女人枯瘦如柴的手已经抓了过来。
  郑婵下意识地一躲,一脚踩空,身子便要朝水渠里栽下去,幸亏周毅伸手抓住了她,往上一带,郑婵苗条的身子便靠在了周毅怀里。
  “她儿子这次战死了……”周毅附在郑婵红透了的耳边说,“别怕,有我呢。”
  原来他儿子被官军打死了,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王月蝉愣神间,胳膊已经被女人抓住,女人的另一只手伸过来,直抓他的面颊。王月蝉急忙闪开,“疯了吗你?”
  “打死你这个臭婊子!郑老财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害人精,婊子!”女人的一只手死死抓紧王月蝉的右臂,另一只手朝她身上乱抓。
  “放开她,这和她没关系……”周毅闪过来,抓住了女人的手。
  “周司令,你要给俺做主……”女人大哭起来。
  好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郑婵的一只靴子也丢了,在周毅派出的两名士兵的保护下跌跌撞撞地回到郑宅,郑婵一头倒在绣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挣扎着过来的温氏听王月蝉讲了原委,“你怎么带婵儿出去啊?你不知道那些穷鬼们都恨透咱家了吗?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温氏也哭起来。
  “多亏了那个周副司令……”想起村人们仇恨的眼神,王月蝉心有余悸。
  “别提那个姓周的!以为我看不出来?有事没事总往婵儿跟前凑,没安好心的东西!”
  “太太你小声点吧,”王月蝉朝院子里望了一眼,将房门闭上了,“他是他们的二当家,真要看上婵儿,谁能拦住?”
  终于捅破了窗户纸。温氏不敢再骂他人了,“害死人的老东西!你逃了,丢下俺们母女可咋办啊!”温氏哭的越发厉害了。
  “别哭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妹子,妹子,你是个有主意的,”温氏止住哭声,“你想个法子,将婵儿送走吧,送走吧……”
  “送到哪里?再说了,俺又有啥法子?有法子的话早就跑了。”
  “这段时间你不是认识他们不少人了吗?求求情,婵儿再也不能呆在这里了……”
  “太太,你高看俺了。”王月蝉冷冷道,“俺和婵儿一样,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幸亏他们打赢了官军,不然,咱们就危险了。”
  这句话镇住了温氏。温氏脑子不笨,自然明白王月蝉的意思,如果官军真的杀回来,响马离开郑家庄之前,或许就是自己和婵儿的死期。
  “那,你说咋办?总得想个法子啊。”
  王月蝉没吭气,将郑婵扶起来,“去洗个脸吧,以后哪也不能去了。瞧着样子,这个笼子,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呢。太太,哭是没有用的,如今庄子里好几百人入了响马的伙,他们跟响马已经是一条心了,那道渠又通了水,他们尽做收买人心的事,即使还有感念老爷恩德的人,也不敢再像张满秋一样帮咱们啦。我倒有个主意,不若俺跟婵儿都当兵去!”
  “当他们的兵?”
  “当然。官军又不收女兵。再说了,咱出得去吗?俺瞧着隔壁那些女兵挺不错的,二丫不是过的挺好吗?他们军纪很严,男兵们不敢轻易招惹女兵的,婵儿入了伙,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这不是害了婵儿一辈子吗?”
  “一辈子我不知道,为今之计,只能先顾眼下了,”王月蝉低声道,“太太,眼下对婵儿最危险的不是蒙山军,而是那些穷鬼们。婵儿当了兵,他们谁敢动婵儿一个指头?”王月蝉的声音更低了,“我陪着婵儿,以后得机会,就可以逃出去。若是就这样被他们关着,反而危险。”
  “这个,这个,俺得好好想一想。”温氏仰面看着房梁。


第十节 战后(三)
  龙谦没有参加通水庆典。此刻,他正在与蔡成勋谈话。
  俘虏经甄别后,第三天就将从费县雇佣的民夫们释放了。其余的战俘则分处关押,军官们被关在郑家祠堂,士兵们分押数庄。而这位蔡营官,一直被单独关押在司令部的一间耳房内。今天是龙谦第二次提审蔡成勋了。
  说是提审,气氛和缓像是聊天,“蔡营官,这几天想的如何?”
  蔡成勋抬头看着龙谦,见他刮了胡子,人变得年轻了许多,不像那天的样子了。第一次提审他,这位自称是蒙山军司令的大汉竟然招揽他投降!当时便顶了回去,“要杀要剐随你,让某降贼?做梦去吧。”
  “新军将士投降我军,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不相信龙谦所说,新军的军官岂能降贼?
  被部下所阻,未能杀身成仁,蔡成勋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过是死了艰难些罢了!但至今为止,他并未受到虐待,一日两餐,基本能填饱肚子,从提审的情况看,贼首不像要拿他开刀祭旗的样子。
  但今天蔡成勋真的惊讶了,龙谦身后站着的真是新军的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这个人绝对见过。
  那便是石大寿,如今是龙谦手下的高级军官了。今天龙谦带他来,便是证明给蔡成勋看。
  “新军不过是淮军的变种,未能脱离当兵吃粮,升官发财的老路,一支没有理想和使命的军队的将士,别说投降同文同种的国内武装,便是降日,像俄,也没啥稀奇的。大寿,你给我们蔡营官自我介绍下吧。”
  石大寿楞了下,一层窗户纸正在被捅破,龙谦不断地对军官们讲他民族国家那一套,但总不说公开反抗朝廷。对于所谓的理想使命,石大寿其实很茫然:蒙山军不是土匪是军队,军队是保卫国家的,而国家的统治者却是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满族皇帝;军官应当有更远大的志向和追求,不能以升官发财为目的。不为升官发财,为什么?像洪杨一样造反自立为王吗?但他却从来就瞧不上洪杨,反而对镇压太平军的曾国藩多有赞扬。龙司令的威信没说的,全军都服气的紧,但龙司令偶尔给军官开会时讲的东西,却让自己更加迷惑了。跟自己最要好的张玉林私下就聊过:瞧司令的心思,最终还是要跟朝廷讲和。他也这样认为。但是,却没有当面询问过司令,自觉比起封国柱王明远等人,关系还差一些……
  脑子里胡思乱想,石大寿还是遵照命令讲了自己的经历。听了石大寿的介绍,蔡成勋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被俘也就罢了,岂能降贼?将来你如何去见祖宗?”
  石大寿正要开口,龙谦打断了他,“我蒙山军前程远大,大寿兄弟不过是弃暗投明而已,怎么叫降贼?”
  “大言不惭!釜底游鱼而已,也敢称前程远大?”
  “蒙山军不扰民,不淫掠烧杀,所作所为哪一点比官军差了?”石大寿冷冷反驳。
  “你们不要枉费心机了。我蔡某人绝不会投降的。”
  “要是我放你回去呢?”龙谦微笑道。
  “你会放我回去?”
  “不相信吗?今天我便会释放你。”龙谦微笑着说,“蔡营官能够亲自断后,也算一条汉子。我龙谦不难为你。人各有志嘛,当初我们在毛阳镇俘虏了曹锟的一百多手下,不愿意留下的都放走了嘛。这个,大寿兄弟可以证明。”
  “你敢放我,我马上就走。”蔡成勋站起身。
  “稍安勿躁。放你,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将这封信带给袁世凯。第二,告诉李纯,不要想着再发兵了,国家多难,无论蒙山军还是新军,都是国家武力,咱们总吃外国鬼子的亏,就是因为内讧不断。我们彼此交战,损失的都是国防力量。假如有一天国家遭难,我愿意带蒙山军走上国战的战场!希望李纯想通这一节。”
  怕了?蔡成勋的腰杆直了许多,“若是你率军投降,我倒是愿意帮你牵线。”
  “败军之将也如此大的口气!蒙山军自建军以来,还没有打过败仗呢。我愿意为国出力,却不是投降官府!你不要打错了算盘。”龙谦冷冷道,“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沂州的情况,李纯手下,不过四营军队,而且一半是新兵。经此一战,精锐凋零,凭他的实力,怕是一时半会也没力量再来了吧?如果我愿意,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拿下沂州的几座县城,到那个时候,不知袁世凯会怎样处置他这个镇守使?你跟李纯说,我不想与新军为敌,不是怕了他,而是不愿意自相残杀,徒耗我本来就虚弱不堪的国防实力!若是他有诚意,请他来这里面谈,我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李大人日理万机,不若你跟我去沂州走一趟?”蔡成勋心里鄙夷,嘴上却换了口气。
  “我信不过你们。所以不会去沂州。”龙谦摸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我的条件,你答应了?”
  “我那些被俘的兄弟呢?”
  “他们暂时还不能放。他们都好好的,你可以去看看,受伤的都得到了治疗,阵亡的都入土为安了……”
  “什么好好的!你竟然驱赶我的人替你挖渠干苦力!”
  “不是为我,是为这一带的百姓!你们跑来祸害百姓,总要做些补偿,白吃饭是不行的!”龙谦再次冷笑一声,“挖渠是轻的,我还准备让他们挖煤呢。”
  蔡成勋克制着胸中的怒气,“什么时候释放我的人?”
  “两个条件具备其一即可!第一,与你们袁大人达成我满意的条件,自然放人。第二,每人一百两白银,军官翻倍,银子送来了,我也可以放人。”
  “土匪就是土匪,再怎么装也没用的……”
  “没错,他们就是人质!如果李纯想着联络曹锟或者什么人再发兵攻打我,我会考虑分批处决手里的人质。”
  嘴上硬,但蔡成勋不可能不接受这个条件。临走之前,蔡成勋见了他的部下们,看上去还好,至少没有受非人的虐待。从他们嘴里得知张营官已经伤重不治,现在被关押的,还有二营的两个队官。
  蔡成勋拿着龙谦给袁世凯的信,骑了匹马,离开了郑家庄,经秋村一路狂奔回到了费县。到了县城,才晓得他掩护撤走的一营已安全回到费县,不过前日已离开费县回沂州了,得知战况详情的赵县令正惊恐不安,深恐蒙山军发兵打费县。
  蔡成勋无言对赵县令。歇息了一晚,他换了匹马,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沂州。
  马上就见到了神色憔悴的李纯。几日不见,李纯的胡子老长,两颊塌陷,原先丰颐的面颊也变成了瓜子脸。看来,此战的结果对他打击太大了……
  “卑职无能,请大人重重治罪!”嘴里说着,蔡成勋双膝跪下。
  “建功(蔡成勋字)请起,”李纯一把将蔡成勋拽起来,“你回来就好。上茶。”李纯对外面喊了一声。
  定定神,蔡成勋一五一十地将他如何被放回来向李纯做了禀报,自然也将龙谦带给李纯的话讲了,最后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双手递给李纯。
  李纯取出信,他默默地读起来。
  “建功,你不知道,袁大人前日派了人来,咱们战败的消息怕是无法隐瞒了。”李纯将信放回信封,仰面看着屋顶。
  “谁?”新军系统的大佬,蔡成勋差不多都认识。
  “你不认识,一个年轻人,刚从海外回来投靠袁大人,深得大人器重……年轻气盛啊,竟然猜到了你们战败的结局。指责我没有亲征,唉,如果我去就好了……”
  “有人走漏了消息……”说到战败,蔡成勋羞愧难当。如果李纯破口大骂一番,反而好些,偏偏他没有一言相责。
  李纯摆摆手,“邵银桥已经详细禀告我了,也难怪你。张纯夫确实弱了些,人已死了,再说无宜。你先下去休息,得空写个条程,将此次出兵的过程写出来。另外,司徒均可能要见你。我近日怕是要去趟济南了。”
  “司徒均?”
  “就是袁大人派来给我做参谋的。”李纯摆摆手,示意蔡成勋可以走了,他抓起桌上的信封,再次抽出了信笺。
  姓龙的匪首说的不错,沂州确实没实力再行进剿了。当获知部队大败,蔡成勋和张纯夫两个营官生死不知,逃回来的不到四百人时,李纯第一个念头就是亲自带兵出征,立即遭到了那位言辞锋利的司徒均的讥笑,“李大人,您这样做,简直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兵法云: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如果将沂州这点家当打光,您要袁大人亲征一个小山村吗?”
  “若是贼人乘势攻占费县呢?”李纯忍着胸中的怒气,觉着现在至少要做一些防范。
  “你派多少兵去守费县?备前则后寡,备左则右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不是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吗?”
  眼前的身材挺拔,君子无可挑剔的青年军官毫不顾及李纯的脸面,言辞锋利地教训着新军重将,“李大人,为今之计,只有镇之以静。先想法子摸清敌人的虚实才行。瞧瞧您的那些部下吧,吃了这么大的亏,连敌人有多少?指挥官是谁?其装备训练如何都一概说不清,只知道埋怨消息走漏,贼人奸猾,有什么用?沂州出兵浩浩荡荡,毫不保密,想必在费县亦是如此。中人之资便会探听到我军的虚实,走漏消息有何稀奇?贼人奸猾?兵者,诡道也,懂得伏击算什么奸猾?常识耳!倒是敌人虽是一帮响马,竟然敢与李大人的精兵做白刃之战,这才是真功夫,小觑不得。”
  “那,依你之见,贼人若是乘机攻打费县呢?”
  “如此就好办了。他们龟缩山村,进退自如。我军百里趋战,敌暗我明。他们就算占了费县,又能如何?不过背上了包袱而已。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粤匪当初若是不匆忙定都南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一进城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李大人,不必担心,若是这股自称蒙山军的土匪有些见识,他们必不占领我任何一座县城!”
  “不打县城就好办。”李纯守土有责,只要不丢县城,袁大人那里总好交代……
  现在,土匪竟然放回了蔡成勋,而且是确认其身份的情况下。而且,还让他带回了给袁世凯的信和给自己的口信。所谓不要打报复的主意一类的话,在李纯看来毫无意义,但在那封信里,确实有归顺朝廷的意思……
  “呸!做梦去吧!想着招安当官?”李纯骂了一声,重重将信封拍在桌上。
  “李大人,听说贵部蔡营官回来了,可以让我见见吗?”司徒均进来,笔直地站在李纯面前,此人虽然来沂州不过数日,给李纯最深的印象不是其英俊的面相,而是无可挑剔的军姿,真是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就是在接受了德国教官亲自训练的小站新军中,也找不出第二个堪比此人的,不愧是从德国军校留过学的……
  好灵通的耳目。李纯凝视了司徒均片刻,“当然,司徒参谋,我这里没有什么你不能问的。”


第十一节 战后(四)
  郑诚随邵队官一路逃回沂州,见到了焦急等候的老父和弟弟,哭诉惨败的经历,让郑经和郑笃惊疑不已。本来一直在等收复郑家庄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局面!这倒好,上千装备精良的官军连郑家庄的寨墙都没看见,就被人家打了伏击,若不是蔡营官舍命断后,自己就死在那帮亡命徒手下了!
  “二弟,你没有见那个场景,真是血肉横飞呀,”想起那场惨烈之极的肉搏战,郑诚心有余悸,“原先还笑话曹锟大人,唉……让我怎么跟明府大人交代呀。”
  郑诚口中的明府大人,便是沂州知府了。他这个防营守备,隶属于沂州知府管辖,和新来的镇守使李纯却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郑诚带了一百五十名防营出征,回到沂州的不足三成,他发愁如何交代上峰呢。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回来就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大人的新军尚且吃大亏,知府大人又怎么会怪罪于兄长?”郑笃宽慰道,“看来蒙山贼已经成了气候啦。单靠沂州或者曹州驻军,怕是难以对付。就在你出征的这几天,济南来了‘钦差’,此战必将引起袁大人重视,从这点讲,并非坏事……”
  “钦差?”
  “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袁世凯大人派来的,我是打个比方。据说此人留学德国,颇受袁大人器重……”
  郑笃比其父郑经沉得住气,不像郑经,闻说官军大败,早已气恼的说不出话来。
  清廷制度,总督管军,巡抚管民,总督一般兼管数省军政,巡抚却是只管一省之民政。山东地处京畿附近,不设总督,巡抚便是全省之最高军政长官了。原先地方驻军主要是绿营,自甲午之战后,认识到绿营营务废弛,战斗力低下现状的满清朝廷开始整顿军务,建立新军。随着满清新式陆军的建立,绿营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大部分地区都将曾担负野战任务的绿营改编为以维持治安为主的巡防营,隶属当地政府管辖。袁世凯主政山东后,在认为必要的州府设置了镇守使一职,主管当地军务,从这点讲,郑诚所在的沂州防营,也算李纯的部下。
  郑诚在惶恐不安中过了数日,因巡防营几乎全灭而遭到知州严厉训斥免去职务的郑诚被召至主管沂州军事的李纯衙门,这一次主要是接受一个叫司徒均的年轻军官的问讯。
  那是个清秀却严肃无比的年轻人,自己介绍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均字。司徒均详细核实了进剿之战的过程,侧重于郑家庄一带的地势,人家已经绘了一张图,表出了以郑家庄为中心的十几个村名,反复核对村子之间的距离和地形,有些地方郑诚也没去过,只是听说。最后司徒均又请来了郑笃,因为郑笃也算新军的人,客气的很,让郑笃补充了其兄叙述不清的地方。而且,司徒均有意无意间,问了很多曹州官军的情况。
  “司徒大人,啥时候再出兵啊?”郑诚着急地问。
  “这就不是你我所知道的了。”司徒均冷漠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李镇守使手下的一个参谋而已。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令堂身体有恙,不便前来,还请二位回去详细统计下贵庄原乡兵队的武器弹药情况,越详细越好。”
  郑经又病了,闻听官军大败的消息,老家伙急怒攻心病倒了。郑笃比其兄更清楚司徒均为何统计郑家庄乡兵队的武器,知道此人是个知兵的。土匪手里的武器全部来自缴获,子弹更是打一发少一发,此人又是了解地形,又是统计武器,自然是为再次发兵做准备。兄弟俩回来后商议,郑笃以为,绝不能如实报告官府自己乡兵队的实力,那是很犯忌的。所以,他们递交给司徒均的资料,隐瞒了大半的实力。
  资料递上去以后又没了消息。据说李纯大人、蔡营官及司徒均都去了济南。谁也不晓得他们何时回来。郑笃不能一直呆在沂州,待其父病逝好转,将其交给兄长照料,郑笃便回曹州去了。
  临行前,兄弟二人密谈了留在郑家庄的姨娘小妹。这是其父主要的心病,但这俩人却不那么上心,至少不像对家产那么关心。其父经营一世,也算见过世面,骨子里却改不了土财主的做派,而且越老越糊涂,盖房置地,将大量的真金白银运回庄子,卖掉了外面的生意,专心去打造他的世外桃源了!这倒好,全部落入了土匪之手,说的重点,这不是资敌吗?所以,心思缜密的郑笃隐瞒了乡兵的武器,砍掉一半不止。
  俩人都认为,二姨娘还好,三姨娘和小妹怕是凶多吉少了。年轻的女人,落在土匪手里,下场是什么谁也清楚,不过谁也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好在三个女人和他俩关系都不深,就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极短,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俩人愤懑的,反而是万贯家财的丧失,都怪老头子昏聩,搞得俩人以后怕是要囊中羞涩了。
  “那个姓司徒的反复问起曹州的情况,或许上面打算曹州与沂州两路出兵?”郑诚自认才华远逊乃弟。
  “从军事上讲,这样最好。但一个小小的村庄,动用两路大军,对于袁巡抚,脸上怕是挂不住啊。何况曹州情况复杂,曹大人的部队难以离开……就算夺回庄子,家产也没了。人才两空啊。”郑笃长叹一声。
  不说郑笃回曹州销假。李纯带着龙谦给袁世凯的信,与蔡成勋和司徒均去了济南,当面向袁世凯禀报了秋村之战的失利。当时在场的,还有袁世凯的两个亲信幕僚,徐世昌和唐绍仪,以及一个叫张勋的登州副将。
  徐世昌是袁世凯的老朋友,曾对袁世凯有过大恩,眼下的官职是“稽查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处”,实际就是袁世凯的参谋长。而同样是文人的唐绍仪是“文案”,相当于袁世凯的秘书兼外交处长。自诩名将的袁世凯身边总是簇拥着一帮文人,清朝也和前代一样,更愿意文人掌军。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之流全是文人而做到了军事统帅。袁世凯科场失意,比不得徐世昌,聚集一帮文人在身边,也有附庸风雅的因素。
  徐世昌劝慰住要发怒的袁世凯,“秀山之过再议,这个龙谦,怎么回复?”
  “回复个屁!”袁世凯抓起信三把两把撕成碎片,“简直欺人太甚!为国效力?一个侥幸得胜的土匪,懂什么为国效力?以为循着杀人放火受招安便能为自己谋个好出身,在我这里别想走通!还想着让我用银子赎回我的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抚台大人,卑职原立军令状,前往剿灭这股狂贼。”张勋请战道。
  袁世凯摆摆手,他并没有动用张勋的意思,因为张勋前来述职,善于笼络人的袁世凯便叫张勋一起听听。
  徐世昌也认为那封信的要求太出格了。所谓不愿耗费国防实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一个土匪,竟然懂得国防实力也算有点见识,而此人竟然能击败李纯的千余人马更出乎预料。在新军诸将中,李纯的能力可不弱,惜乎托大了,没有亲率大军出征。而对方说的赎回战俘,并非不可考虑,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按照李纯所说,土匪手里有好几百新军,那些可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啊……不过,眼下正踌躇满志准备更进一步的袁慰亭当然不会出此下策,给政敌留下口实。
  袁世凯呼呼喘着气,“秀山!你忒让我失望了!简直将我的脸丢光了!这次老子亲自去,看看几个跳梁小丑有何能耐?”
  “抚台大人息怒!”唐绍仪急忙劝阻,“您哪里能离开济南呢?何况,一股小小的响马,岂能劳动大帅亲征?”
  山东的义和团在袁世凯的大力镇压瓦解下有北上直隶的迹象,关键是朝廷对义和团的态度暧昧,传言纷纷。胶济铁路局势也乱,袁世凯确实不能轻离帅位。
  “大帅,”一直沉默的司徒均开言道,“属下有几句话要说。”
  “立衡请讲。”司徒均本无表字,袁世凯为其取了立衡的表字,以示笼络。
  “属下在沂州了解了此战的过程,”司徒均看一眼垂着脑袋的李纯和蔡成勋,“也了解了郑家庄一带的地理情况,属下以为,如果决定彻底剿灭此肥,我军必须杀鸡用牛刀,万不可轻敌。”
  “唔?”
  “沂州我军兵力不足,弹械两缺,已无实力出兵了。需要大力补充整顿,不妨先示敌以弱,以骄其心。待准备充分,我军兵出两处,一路自沂州向西,一路自兖州向北,合力歼灭之。”
  “这需要时间,如果匪人乘机侵略州县呢?”徐世昌最担心这点。丢失几个山村,没人在意,即使朝廷获悉,也不会当回事,全国此类事甚多,哪里顾得上来?但如果丢失县城州府,就完全不一样了……
  司徒均微微一笑,“属下看法正好相反。贼人不攻州县反而麻烦,攻略州县,实乃自取死路。属下离开沂州之时,距郑家庄最近的费县尚无任何敌情,这倒看出这帮土匪的不一般了。”
  “立衡过虑了!”袁世凯冷笑道,“此战贼人侥幸得手,但必定伤亡惨重,无力他图了。不能让其缓过气来。这样,可从王占元那里抽调两个营,交给秀山临时统带,尽快出兵,一举荡平此寇!”
  “大帅……”
  袁世凯挥手制止了司徒均,“就这样定了。秀山,我给你一个机会,雪耻的机会。此战你亲自指挥,如果再有闪失,就不要来见我了!”


第十二节 再战李纯(一)
  龙谦当然不会知道济南几位注定写入历史的大人物针对自己的计划。自秋村之战后,龙谦的精力很大一部分转到了经济上来。对于军事训练,他现在有几个很得力的助手,鲁山,宁时俊,以及几位营长,都是抓训练的好手。秋村之战后,被龙谦分管后勤的周毅似乎对自己的定位有些不满意,也将很大精力放在军事训练了,因为三营冯仑受了伤,周毅“自降身份”到三营代理营长去了,龙谦也没有反对。他的核心班子处在建设期间,每个人的才能和特点尚未定型,龙谦倒是乐意去让他的助手们经历不同的岗位去锻炼。
  对于作战,龙谦内心比较欣赏鲁山的机敏果断,在夺庄之战和此次的秋村之战里,鲁山两次表现出很强的决断力,龙谦认为这是一个军事指挥员最可贵的素质。相比鲁山,他的几位最老的班底:封国柱各方面比较均衡,换一种说法就是执行力好,但应变能力差。这次如果不是鲁山坐镇四营,战斗不会是这个样子。而另一位亲信王明远则流露出一种韧性,虽然此次二营损伤很大,但龙谦认为经历了此战,二营的战斗力将再上一个台阶。龙谦最多隔一天去看一次在医护所养伤的王明远,他的右肩伤了骨头,需要长时间休息恢复,聊到这次战斗,龙谦说,历史上所有的强军,都要经过几次伤筋动骨的战役战斗才行。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所以,不必在意二营的伤亡大,这次优先补充二营,等你伤好了,还给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二营。
  这三个人是龙谦最老的军事班底。对于叶延冰和冯仑,龙谦觉得冯仑比叶延冰更为强悍一些,冯仑的性子比叶延冰狠,训练也严格。但叶延冰善于学习,似乎更喜欢打巧仗。这次一营的表现平平,比起其他三个营来战功小了点,因为一营没有参加山道伏击战后的系列战斗嘛。战后的评功,一营的受奖人数最少,这也是应当的。但一营的伤亡也最小。龙谦注意到叶延冰带着他的连排长跑到赵家楼东的那场肉搏战的战场观摩地形,心里感到欣慰。
  一个人,只要用心,总会有进步的。
  这一仗将全军的士气打起来了!当龙谦特意在军官会议上讲了袁世凯小站新军的建军历史后尤其如此。人家建军已经快五年了,我们还不到一年,人家有外国的军事教官教导,我们完全是自己摸索着干。但在硬碰硬的战斗中,蒙山军仍然不落下风,说明龙司令的治军之法完全行得通。秋村之战带来的是对龙谦这个司令官的崇拜,认为只要有龙司令谋划指挥,蒙山军没有打不赢的敌人。
  除掉人数暂时减少了外,蒙山军的实力增强了!首先是武器弹药的充足,步枪人手一支而有余,弹药也得到极大的改善。而且,除掉步枪和子弹,还缴获了两千余枚手榴弹和四门火炮及三百发炮弹。因为是夜战,手榴弹损耗极少,随着官军的战败,大部分都落在了蒙山军手里。所以,龙谦特意加强了对手榴弹使用的训练以及组建自己的炮兵。
  相比于步兵,炮兵完全是技术活儿。包括龙谦在内,蒙山军没有一个人会操作火炮。不过,这个难不住无所不能的龙司令官,他带着军官们到野外试炮,三鼓捣两鼓捣,炮就真的打响了!看着对面山坡上腾起的硝烟,蒙山军的军官们一片欢腾。
  龙谦笑着说,“我这是瞎打,完全没有准头,吓唬人还行,真正用于战斗就差远了。每个营抽出五名好兵来,组建咱们的炮队。老师嘛,就在俘虏营!大寿,玉林,你们两位跟着宁参谋长,想办法将那些个炮兵俘虏转化过来!其他人无所谓,这些个炮兵,可是宝贝!你们看到了,大炮的瞄准可不似步枪,它的射程也不是步枪可比,这里面需要高深的数学知识为基础,要做到指哪打哪,可不是光有热情和勇气!”
  转化俘虏的工作,已经有了蒙山整军的经验,龙谦并不着急,他一方面判断官军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另一方面,他不像宁时俊,时刻担心着官军突然出现在庄外,认为他们即使再来进剿,没有个把月的准备怕是不成。这个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一方面有江云的情报科,另一方面,他比所有的军官都知晓眼下的局势,袁世凯说起来有两万精兵,但真正集结数千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指示对于俘虏的转化,必须慢慢来,不能急。更不能像历朝农民军的做法,裹挟一帮心怀异志的人上战场,除了能壮大声势外,没有一点用处,有的只是副作用——遇到战况不利的情况,反水是必然的。
  “我要的是像你们一样,从身体到心灵都加入蒙山军,而不是貌合神离。实在不愿意,不勉强。”
  “要释放他们吗?其中确实有一些死硬分子,我建议分开关押,不然不好办。”石大寿说。
  “是个好主意。释放是不行的,这些人回去之后就是官军的骨干,他们肯定会报复的,起码要打得官军没了脾气,愿意心平气和地跟咱们谈才行。都是些强劳力,我有的是用他们的地方。”
  龙谦准备用俘虏的地方是一个小煤窑。就在石峁村以北,因塌方死了好几个人给废弃了,龙谦听罗同秀说起此事,亲自去看了,决定将这个煤窑恢复起来。
  冬天到了,山区的气候在晚上已是滴水成冰。龙谦发现大部分人家都没有取暖设施,做饭用的是柴火,饭烧好了,炉膛也就灭了。屋子里便和外面一个温度。所以在中午时分总是到向阳地儿晒太阳取暖。只有极少数的富户,比如郑家,比如陈超家,存有煤炭,但使用也极不科学。
  “鲁南是有煤的,南边的枣庄就有大煤矿。按道理这边有煤也正常。把那个煤窑开发出来,解决周围村庄的烧饭取暖就有了保证了,为什么要废掉呢?”龙谦向陈超询问。
  “穷,有几个买得起煤?另外,挖出来也运不出去。加上煤窑崩塌死了好几个人,闹出些事,自然就荒废了。”陈超用铁钩子拨拉着炭火,看着龙谦和宁时俊,“怎么,准备将煤窑恢复起来?”
  “嗯,天下万事,民生为先。不为别人,总得为自己吧。我想募些股,将煤窑办起来。今儿找您,就是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
  “嘿,俺又没办过煤窑,哪里有主意给你?要问,你得去石峁,他们懂。”
  “我去不合适。还得你这个自治委员会的当家的出马,”龙谦笑道,“凡事得人为先,有人就好办。挖煤的人准备好了,我手里可有好几百精壮后生呢,总不能让他们吃闲饭。”
  陈超自然晓得龙谦所说的是那几百被俘官军,“退思,我痴长你几岁,虽然不如你见识多,但还是要说你几句,跟官府作对没有结果。你能打赢他们一次,不能打赢第二次,第三次!现在周围的村子有这么多的子弟加入了你的队伍,乡亲们也认你了,你总不能看着将子弟们送入火坑吧?那些俘虏,还是放了吧,跟官府讲和,或许正是时候。”
  龙谦放掉蔡成勋并带信给袁世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陈超是不晓得的,龙谦微笑道,“您觉得官府会跟我讲和吗?”
  “你打赢了,讲和就有可能。我有一些同年好友在官府做事,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跑一趟。”
  “越之兄,你算是说着了。能战方能言和,此乃千古不易之理。我们相识已久,龙某之为人,岂是不顾部下只图自身富贵之小人?放心,蒙山军之命运,在我不在彼,求人不如求己。需要越之兄出马之时,龙谦自会相求。现在嘛,为时过早了。还是说说咱们的煤矿吧,我瞧着乡亲们冬天不好过,守着金碗讨饭吃,没有这个道理嘛。你若是方便,便去趟石峁,联系一些懂煤矿的人,大家一起出钱,将煤窑恢复起来,挖出的煤炭,以市价购买,你看如何?”
  “行倒是行……石峁村想来也不会反对……”陈超看着龙谦,他以见了龙谦带人改造郑宅书房院取暖方法了,没想到龙谦竟然亲自当了泥水工砌炉子,经过改造的屋子,确实很暖和。这段时间,宋晋国一直带人在做这件事,将他们队伍住的房子(多是地主家的屋子)进行改造,效果极好。但估计是缺煤炭了,所以才打起了石峁废弃的小煤窑的主意。
  宁时俊也不太理解龙谦的所作所为。这段时间他的精力放在了取暖设施的改造上,扬言一定让大家过一个暖暖和和的冬天。这有必要吗?官军说不定明天就打过来,万一大兵压境,按照龙谦一贯讲的作战原则,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那就是说部队也可能撤出征郑家庄一带。偏偏他却将军事训练交给下面,自己除了训练炮兵,就是忙着搞取暖,修房子,好像要在这里扎根了。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越之兄去一趟!”龙谦与宁时俊起身告辞。
  过得木桥,宁时俊不解道,“干嘛搞什么煤窑呀?有必要吗?有房子住,有柴火烧,不会冻死人的。官军……”
  “敌人来,咱就拿起枪打仗。敌人走了,咱就动脑筋搞经济。为啥要让陈超去?一些事,还是让他们这些地主乡绅出面好办。时俊,蒙山军是咱们的根本,但她却不仅仅是一支战斗队,要学会过日子,学会挣钱。咱们的人,懂经济,会建设的太少啊。你这个参谋长,脑子里可不能只想着打仗!现在还没悟出来?军队的战斗力,一半是靠后勤支撑的!”
  出蒙山的日子既久,蒙山军高层愈发感到自己老大的高明。宁时俊就是其中之一。想想去年冬天在山寨的日子,现在简直就是天堂了。现在的所谓高层,当初在蒙山寨都是小人物,职位最高的是周毅和龙谦,他们当队长的还好些,吃住都有保证,喽喽们的日子就难了。全靠烧柴火取暖,因为住的差,把人冻的要死,尤其是晚上,简直苦不堪言。哪里比得上今冬?特别是伤病号的屋子,提前都砌了炭火,屋子里温暖如春。伤号们因为住的舒坦,吃的好,死亡的很少,恢复的很快。而原先难以禁绝的逃兵问题,现在几乎没有了。


第十三节 再战李纯(二)
  “条例就是条例,不能含糊。违反的就处罚。军官加倍。我支持你,谁不服气,让他跟我说。”看了参谋科的报告,龙谦道。
  参谋科奉龙谦的命令检查了各战斗连队的条例执行情况,发现营连长们“自发”地将条例废除或者放宽了,解释的理由竟然是新兵和俘虏兵们太不懂规矩,不习惯遵守在蒙山整军时制定的若干内务条例。
  “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来自俘虏还好,庄子里招的兵太差劲了。”参谋科长邓清华道。
  “简直是胡说!蒙山寨的兵素质比他们强多少?问题出在军官,只有军官们带头遵守,当兵的没有理由不遵守。洗澡,按时理发,识字,哪条难了?为什么在蒙山寨能做到的,现在反而做不到了,没理由嘛。”龙谦不高兴。
  素质一词,军官们都明白了,素质就是能做而不做的本事,比如不随地大小便,就是素质。而能力则是可以做什么事的本领,比如识字,如军事技术。龙司令总在讲,不仅要提高能力,而且要全面提高部队的素质。所以才安排参谋科全面检查各连执行条例的情况。
  现在部队分驻四处,管理比在蒙山寨难了许多,各级军官又拼命训练新兵,能维持住军纪就不易了,大冬天的,一些条例确实不易执行。邓清华与他的顶头上司宁时俊的看法并不一致,宁时俊比龙司令还固执……
  “比如识字,很多人不愿意学。我也了解了,当初你总给大家讲故事,弟兄们有兴趣,现在……”
  “清华,你们都是念过书的,在咱蒙山军都是有学问的了,故事你们也可以讲呀?不要跟下面的人之乎者也的,要学会用士兵们的语言讲故事,前天我到四连,见范德平讲秦琼走马取金堤,秦叔宝是山东人,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这就很好呀。我多次跟你们几个说过了,我们战胜官军,不能光凭着军事过硬,而要素质超越!怎么素质超越?就是在各方面都比他们强!为什么官军的俘虏会自愿加入咱们?是因为咱们蒙山军有吸引他们的东西!就像这灶台,这么一改造,既省煤,又好用,还不呛人,乡亲们自然效仿。人啊,都是愿意学习先进的东西,抛弃落后的东西。死守着落后习惯的人有没有呢?有,很少!以前程大牛多邋遢?嗯?参军几个月,就嫌老婆不干净了,回家训斥老婆要打扫干净屋子,将厨房收拾利落些。你笑话他吗?不嘛。因为讲卫生比不讲卫生先进嘛。识字是一件大事,只有识字才能真正明白事理,这不光是军官的事。还是老规矩,过不了识字关的,不能当班长,更别想着提排长了。”
  “好吧。我们按照这个决定执行。”邓清华怏怏道。
  石峁的小煤窑恢复很快,部队拿出了一千两银子投进去就恢复了,说好石峁村占一半股份,于是石峁村很积极。挖出的煤炭按照商定的规矩,一半归蒙山军,一半归石峁村。留给部队的除了自用,还免费供应军属。
  龙谦将不愿意加入蒙山军的俘虏赶到了煤窑去挖煤,这件事促使了近百名官军俘虏参军,其中有十一个前炮兵队的官兵。秋村战后,周围村庄有百十余青年参军,连郑经的小老婆和女儿都成为了蒙山军的女兵,成为了医护所的新兵。加上不断康复归队的伤员,蒙山军不仅恢复了实力,各连都补足了缺员,还新组建了一个第六连,使得二营成为全军第一个拥有三个战斗连队的营队。
  有了煤炭,龙谦又尝试着炼焦,鼓捣几次还真让他练出了焦炭,成色如何不晓得,但确实是焦炭。大约一百斤煤可以出六十五斤焦炭。这个结果,促使了后勤组小铁炉的兴旺,使得伍烈打造出的小圆锹虽比不上缴获新军的,比在蒙山寨的好了许多。现在大约有四成的士兵都配了这种极好用的圆锹,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冬季,野外挖战壕也成为了可能。
  “后勤问题确实重要,但关键还是要用枪炮说话。官军经此大败,几百号人被俘,真的就这样认输?我怎么也不信。”宁时俊抓住机会就向龙谦兜售他的危机论。
  “参谋长保持警惕是好的。”龙谦笑着说,“咱们分工合作,鲁副司令抓训练,你制定几套不同情况下的作战预案,也可以搞一次营级规模的实兵演习,周副司令抓他的后勤供应。我嘛,就让我消停几日吧。”
  这话很轻松。鲁山确实很辛苦,宁时俊是知道的。但周毅就差劲了,代理了几天三营营长,冯仑伤愈后他就回到了司令部,后勤方面的事其实很少过问,这段时间反而是龙谦总找宋晋国商议。周毅干什么呢?似乎盯上了郑经的女儿,有事没事总往医护所跑。大家就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瞒不过众人的眼睛。宁时俊不免对周毅有些看法。什么管后勤,扯淡。
  这些意见宁时俊摆不到桌面上,也就是跟龙谦发发牢骚,遭到龙谦的训斥后就不再讲了。感觉到龙谦很尊重周毅,处处维护周的威信。但周毅却有些分心了。
  “要是周副司令真的要娶郑小姐呢?”
  “那好事啊?大伙儿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若是你看上谁家的女孩子,我给你做媒!哈哈。”
  “得了,我哪有工夫想那个?”
  “为啥不想?想!必须想!时俊啊,咱们可不是赌命,而是为了过好日子,娶妻生子,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对了,我听说陈家崖的孙裁缝对孙娟有点意思?”
  “我不晓得。”孙裁缝他是认识的,是个老光棍,老婆早死了,带着两个娃儿。想娶孙娟?宁时俊不由得摇摇头。
  “好吧,这些琐事,我来管。你操心作战好了。”
  “你这个大当家的,有些不务正业了……”
  “什么是正业?这些都是正业啊。现在主动权在敌不在我,反正我是不动,什么打费县一类的建议,不要提了,不可行。刚才说到演习,要办,而且要快办,就假设兖州方向发现敌军,考验一下部队的紧急出动能力。这件事只咱俩知道即可。”
  突然发出全军紧急集合的命令,让江云大吃一惊,听参谋科的人说,是藤县官军约1500人出动了,目标正是郑家庄。这个消息更让江云莫名其妙,藤县确实建了情报站,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啊?难道龙司令在情报科之外又建立了新的情报系统?不可能啊?自秋村战后,龙谦反复交代的就是盯紧了东西两个方向官军的动向,尽可能早地为部队提供预警时间。自己也是这样办的,藤县站还是自己亲自去的,渠道已经畅通,两份情报都是按时间和规定的渠道传回的,不可能越过自己先到司令那里啊?更不会连参谋科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却蒙在鼓里。
  江云立即去找龙谦。但龙谦不在司令部,听蒋存先说司令已经到赵家楼了,院子外已经传来鼎沸的人声,江云清楚那是驻扎于郑家庄的三营和二营六连官兵在集合整队,他冲出院子,看见西北处的郑家祠堂前已经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更多的士兵朝集合地跑来……
  瞬间,江云明白了,这是演习!不是真的发生了情况。
  看见蓝心治匆匆出来,江云问了句,“是演习吧?”
  蓝心治楞了下,“不愧是鬼机灵。什么也瞒不过你。司令吩咐要绝对保证秘密,你晓得就可以了。”说着朝祠堂前跑去,他要检查三营及六连的集合速度。
  参谋科的预案三就是根据官军单独从藤县方向进兵而制订的,预案要求集结二营、三营及四营主力埋伏于赵家楼以西的谷地,还是用伏击战的形式击溃敌军。
  一声令下,驻扎白魏、赵家楼、陈家崖及郑家庄的各部全部行动起来,所有大小道路上全是跑步向赵家楼开进的蒙山军官兵。只有驻守秋村的叶延冰一营向东警戒,并保持随时增援主战场的态势。
  龙谦勒马在赵家楼村前,用望远镜观看着部队集结的情况,一队队官兵按照预案的规定进入指定伏击区域,秩序井然。他记下了时间,二营主力的集结时间为十分钟,三营及六连到达赵家楼的时间为四十八分钟,从白魏、双楼赶来的四营用了一小时零七分钟。够快的了!
  “不错,比我想象的还好,”他在马上对周毅、鲁山及宁时俊说,“这段时间的训练见成效了。继续,检查一下部队进入伏击地域后的表现。”说完打马而去,三人骑马紧紧跟在后面。
  百姓们自然不知道部队是在演习,紧张的气氛立即传遍“根据地”的几个村子,预案中也有“自治委员会”的任务,那就是协助留守司令部的宋晋国等人组织担架队和运输队,承担转运伤员,输送弹药、水及干粮的任务。各村通往村外的道路全部被骑兵连封锁了,没有司令部签发的路条绝对不准出村。
  “这下好,彻底将咱们栓在他身上了。”从白魏带着担架队赶来的萧观鱼对陈超讲。
  “别慌,是演习。哦,就是假设官军打来的演练。”
  “老天爷呀,这不是折腾人吗?”萧观鱼擦擦汗。隆冬季节,这位穿的臃肿不堪的胖子跑的一头汗。
  “适之兄,演习就是打仗啊。瞧这样子,就是官军来了,怕是也讨不了好。古往今来,你听说一支响马能把百姓指使的团团转?咱们那位郑大老爷,怕是回不来啦。”陈超摇摇头,“等见过龙谦,领了赏钱,就带你的人回去吧。”


第十四节 再战李纯(三)
  演习仅过了四天,敌情真的传来了。这次不是演习,是真的了。
  “没有情报就是最重要的情报!你说的对。”龙谦立即肯定了江云的判断。
  来自费县的情报延迟了两日了,这不正常。之前从未发生过此类情况。为了保险,江云在规定的情报接收日第二天便向费县派出了联络员,但仍未传回消息。或许联络员正在返回的路上,或许发生了其他不可预测的情况。
  因为记着龙谦所交代的情报工作的原则:“永远不要相信偶然”,江云第一时间便将费县的异常报告了龙谦。
  “你又立功了。应当还是这个方向。”龙谦正与几个助手研究地图,“江云,你全力运作好滕县方向的情报,那边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要在第一时间告我。”
  江云答应一声去了。龙谦指着地图说,“必定是李纯寻求报复,或许得到了袁世凯的支援,或许是自己拼凑了部队,我倾向于前者。毕竟秋村之战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损失这么大,李纯不至于能瞒着袁世凯。这样的话,敌人的兵力会强于上一次。”
  “他们似乎不应该沿上次的路线进兵了,一营和骑兵连的警戒线不断前伸,至今尚未有消息。应当考虑敌人会选择其他的道路。”宁时俊指着地图说。
  “除了这条大路,其他路都不好走,上千人挤在一起,无法隐蔽行踪,我看不可能。”周毅摇头道。
  “他们吃了伏击的亏,那个姓蔡的也给放回去了,再打伏击就难了。”鲁山道,“他们完全可以步步为营,朝我们挤压过来,第一步先占秋村,构筑好工事,作为他们的老窝,如果兵力足够,这样才是上策。”
  “不能让他们占了秋村,”王明远虽然没有彻底痊愈,但是还是参加了这次军议,“秋村不算小,在那里扎上一根钉子,郑家庄将没有安宁之日,不行。必须在秋村之外设置阻击线,挡住敌人。既然肯定官军已到费县了,我看事不宜迟,立即派兵构筑工事吧。秋村之外往东,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打阻击。这个任务,二营可以完成。我保证敌人过不去。”
  “王哥,这次该一营了,而且,我的部队就在秋村,那一带的地形我都摸熟了。”叶延冰急忙道。
  “别嚷嚷了,还是听司令的吧。司令一定有定算了。交给四营什么任务,四营保证完成。”四营长封国柱道。
  “国柱,要学会站在全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只是被动地执行命令可不行。鲁山的猜测是最危险的,我们不能打笨仗,不能和官军硬拼……其实,将秋村让给他们,也没啥了不起。”龙谦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慢慢地给他的将领们讲了出来。
  “好,还是司令高明。就这样打!”鲁山兴奋起来。
  军议一直进行到深夜,将能想到的变化都想了,然后各自领受了任务,回去准备了。
  李纯确实已到了费县。鉴于蔡成勋反复强调的消息走漏问题,李纯做的最大的防范,沂州戒严至部队出发后仍不解除,搞得商家百姓怨声载道,部队抵达费县后一样实施了戒严,一大半兵根本没入城,就扎在城外,还抓获了几个违反禁令私自出城的商户,官军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一律扣押,待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事结束后再说。
  李纯带了三个步营征剿盘踞费县西南的这股狡匪,其中两个营是袁世凯临时拨给他的,另外一个营就是蔡成勋带过的一营,虽然被打的丢盔卸甲,三个队官死了两个,但部队的骨架子未倒,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老兵还在,经过补充后,还是交给了蔡成勋统带。
  其实,李纯还可以再带一个营来,出于两点考虑,李纯没有采纳蔡成勋的建议。第一,沂州的防务问题,如果再带一个营走,沂州驻军只剩了一个营和几百由绿营整编的巡防营,有点担心不安全。据一个不那么可靠的消息,说抱犊崮的土匪听说了沂州官军大败的消息,很有些欢欣鼓舞。李纯担心在鲁南根深蒂固的抱犊崮匪帮在沂州有着广泛的眼线,万一他们乘沂州官军主力出征之际打沂州的主意,将很麻烦。其二就是留下的两个营的素质不行,新兵太多,守城或许指望的上,野战就差劲的很,平时的行军演练就可以看得出来。这种差距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上的。所以,他否决了蔡成勋的意见。隐隐地,他觉得蔡成勋经秋村一战后,有些畏敌如虎,总是唠叨蒙山军的强大,让李纯有些好笑。
  三个营不够吗?那是1400余人的强大武装!全部装备了德式步枪的精锐!就算没有了炮兵,放眼山东,又有谁可以抵挡?李纯根本不相信蔡成勋所说的土匪的兵力,认为有一千人就顶了头了!再退一步,就算匪人有更多的兵力,不过是裹挟了一些无知的愚民,他们有什么训练?就算手里有缴获的官军武器,也是一帮乌合之众!不错,他们确实打败了蔡成勋,但那是他们出其不意,利用了官军进兵的缺陷而已,如果堂堂正正作战,一个步营就足以击溃这帮土匪了!而现在,自己带了三个营!
  大炮只剩了两门三生七快炮,袁大人没有给他再增援炮兵,也没有采纳那个狂妄自负目空一切的司徒均的建议,没有动员曹州驻军。司徒均的建议是两路出兵,分进合击的:以沂州驻军大张旗鼓从费县出兵,吸引蒙山匪的注意,而以曹州驻军秘密集结藤县,轻装奔袭郑家庄,采取掏心战术,一具夺取其老窝,匪军将不战自乱!
  李纯承认这是个好计划,但那样的话,功劳将大部归于曹锟!好在袁大人也认为官军之败在于轻敌,而且,徐世昌认为曹州局势不容曹锟分身。所以,司徒均与袁世凯顶撞了几句,搞得袁大人不那么高兴,干脆将那个狂生留在了济南。这下好,省得他指手画脚,好像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知兵似的。
  计划制订后迟迟未能行动的原因在于援军的抵达速度要慢的多,另外就是弹械的补充。李纯没少受袁世凯申饬,一下子损失了几百条枪和四门火炮,弹药的损失更是惊人,难怪袁大人生气。从直隶按察使任上直升山东巡抚,袁大人在朝中亦受非议,秋村之败若是给朝中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佬们得知,便是拿到了攻讦袁大人的武器。所以,补足沂州部队的枪械弹药,大概也让袁大人费了一番脑筋。
  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再次出兵,等了足足五十天!
  这五十天李纯当然没有闲着。他轮流找来参加过秋村之战的军官们询问那一带的地形,绘制了比较完备的地图,了解了土匪的情况,包括他们使用的武器和战术。派人秘密化妆到费县以西侦察,了解从费县通往郑家庄的小路。在此基础上制定了作战计划,亲自去了趟济南,将作战计划向准备去胶澳的袁大人做了禀报,得到了批准。
  李纯的计划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率主力沿大道直趋秋村,吸引土匪的注意,与其主力对峙于秋村一带;而派蔡成勋带他的老营队从南边抄小路直插郑家庄,黑虎掏心,打掉土匪的老窝。贼军闻听老窝有警,必定军心大乱,主力乘机猛攻,此战必胜。就算漏网几个匪首,也无关要紧了。
  这个计划的关键是那支穿插支队。之所以用蔡成勋,第一是老蔡虽败,但李纯相信他的能力。第二是一营报仇心切,是一支真正的哀兵。李纯给一营补足了人员枪械,开展了有针对性的山地行军训练。等进驻费县的主力开始行动后,蔡成勋带一营再行行动,一路上绝对隐蔽行踪,一是晚上行军,白天隐蔽,二是沿途不进任何村庄,凡是遇到的山民,或者扣押,或者杀掉,绝不走漏一丝消息。
  这支偏师才是李纯的杀手锏。本来他要亲自带一营的,但经不过蔡成勋及袁世凯调来的两位营官相劝,那不是一军之帅干的事情。何况,两营客军,也需要他这个宿将统带,别人可没有这个资格。李纯反复叮嘱蔡成勋,快、狠、猛是一营奔袭之战的精髓,不要手软,进庄之后,毫不留情地杀掉土匪老营的留守人员,并放火烧庄,以动摇其主力的战意!
  为了彻底欺骗蒙山军,李纯假戏真做,部队到了费县之后,不是放出消息让土匪察觉,而是彻底封锁交通,不准任何人随意出费县县城。李纯是这样判断的,如果土匪真的在费县有耳目,一但他们得知官军在费县集结部署,必定将注意力放在了费县方向,不再理会其他方向可能的威胁。
  光绪二十五年腊月初二卯时初刻,关闭了数日的费县城门终于打开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军顶着刺骨的寒风,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出了城门洞。住在西门边起床早的一个老汉惊讶地看到了这一幕,紧忙回转家中的他对老伴说,“嘿,又要开仗了,扎在城里的兵都出城了,好多的兵啊……”


第十五节 再战李纯(四)
  费县县令赵慕英送走了出征的大军,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段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特别是在前次官军大败后。日日忧惧响马兵临城下,凭着二百余弹械两缺的巡防营,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城墙残破的费县县城的。
  现在好了,李镇守使亲率大军征剿,不用再担心县城的安危了。
  赵慕英不是科举出身而是捐班,对于出任费县县令,他觉得有些划不来了。这里地瘠民贫,捞钱困难,照这个样子,何时捞回买官的本钱都成了问题,更别提眼下出现的危机了。
  赵慕英上任不到一年,基本上没过几天舒心日子,费县本处于鲁中至鲁南的咽喉,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不绝,仅靠着关卡厘金,每年的进项也颇可观,但自郑家庄出现匪情后,情况就变了。现在官军两次进驻县城,人吃马嚼,征派民夫,既花钱,又费心,稍不留意,让新来的镇守使大人不满意,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不保了。现在李镇守使亲率大军征剿土匪,让赵县令很是松了口气。这次李纯来费县,赵县令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尽力巴结,另一方面费心筹措粮草,征集民夫,银子流水价地花出去,府库都要空了,得到李纯的当面赞扬,也算值了。山东地界如今姓了袁,他这些亲信武将可是些惹不起的人。
  心情大好的赵县令送走大军后回到县衙,在前院的签押房坐了一会儿,签批了几份公文,管刑名的陶师爷捏着几份卷宗来跟他汇报手里的几个案子,不外是家产纠纷一类的小事,并无刑杀大案。官场规矩,只要不死人,其他的案子拖一拖也无妨。他回绝了陶师爷,说今儿身子乏了,改日再议罢。陶师爷刚走,管钱粮的谷师爷又进来述说此次支应李纯大军的开支,说了几个数字,赵慕英便觉心烦,也将谷师爷支走了。回到后院,吩咐自己从老家歙县带来的长随,给自己准备家乡小菜,累了几天,也该喝几杯酒解解乏了。
  清制,县令不得在家乡为官,家眷倒是可是带,太太出身富商之家,来费县住了几日,便以生活不便回去了,倒是给他留下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厨子,使得赵县令可以随时吃到家乡的风味。
  等酒菜上桌,赵慕英喊来陶、谷两位师爷作陪,三个人喝了一大壶黄酒,近来诸事烦神的赵县令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第三天一早,有衙役告他大军已与贼人接上火了。这个消息让赵慕英颇为关注,问消息从何而来,衙役说是后街的老钱头因失足滚落山沟摔伤了腿,被送了回来,消息就是老钱头带回来的。他说大军在秋村之外接上了火,打得很热闹。
  “大军占了秋村了吧?”
  “没,还没呢,离着秋村还有几里地呢。”
  “嗯,估计现今已打入郑家庄了。上次是官军大意了,让贼人打了个冷不防,官军吃了亏,又有李大人亲自统带,这次他们肯定讨不了好。”赵慕英笑着说,“看来要准备几个木笼子了,咱这城头,怕是要挂一溜首级呢。”
  这话说的早了,当天黄昏的时候,有人飞跑来告赵慕英,说城北发现贼人大队!丘县丞已经带人上了北门。
  赵慕英一愣,骂道,“胡说吧?哪里来的贼人?他们都在秋村抗拒官军呢。”话音未落,已经听见了枪声!
  赵慕英顾不上训斥报信者了,枪声足以说明了一切!他赶紧吩咐紧闭城门,集合所有的防营官兵,立即上城墙!
  第一时间,赵慕英只想到了求援,他甚至没有到响起枪声的北门上实地观察,便让陶师爷写了封信,签上自己的名,交给陶师爷,赶紧去到秋村!找李纯大人!就说贼人抄了咱们的后路啦!派了两个防营兄弟,护送陶师爷马上从南门出城,赶去秋村,救兵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
  送走陶师爷,赵慕英赶紧带人跑到北门。县城很小,南北长不过里许路,很快就赶到了,上得城墙,见很多人都猫在垛口后面,连头也不敢抬。领路的衙役让赵慕英伏低身子,“贼人枪打的准,已经打死一个防营弟兄了……”
  赵慕英几乎是爬到了北门门楼下,见到了丘县丞,县丞是本地人,好兵事,平时防营的训练都是他抓的。此刻天光已暗,看不清丘县丞的表情,但丘县丞的声音里带着惶急,“县尊,大事不妙,这伙子贼人带着大炮呢。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又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闪过了官军大队,抄小路来打咱的县城了!”
  “你说他们有大炮?你怎么知道?”
  “刚才贼人喊话来着,让咱们开城投降!不然就要开炮了!”
  “胡说,他们哪里来的大炮?”赵慕英坚决不信。
  “忘了上次了,官军丢了大炮……”话音未落,只见北面红光一闪,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城门楼塌了半边,半块瓦片砸到了赵慕英肩头。
  贼人果然开炮了!而且第一炮就打中了城楼!
  赵慕英被骇得魂飞魄丧!再也顾不得与丘县丞商议如何抵挡了,像个兔子般地跑下了城墙,就在他刚到城下,又是一声惊天的巨响,一发炮弹击中了城门,立即将包了铁皮的城门炸开了一个洞。
  “我的妈呀。”赵慕英被彻底吓破了胆,什么守土有责的训令全丢到九霄云外了,也不管他的属下了,一口气跑回县衙,取了自己的关防音信,立即带着那个亲随跑出了南门。
  “老爷,城守不住了,可是,你这是要回老家吗?”亲随问。
  被冷风一激,赵慕英冷静下来,逃回家是不成的,要想保住脑袋,必须去找李纯!
  于是,从未走过夜路的赵县令便在个亲随搀扶下,冒着刺骨的寒风跌跌撞撞往秋村赶。估摸着,这会儿李纯的军队占了郑家庄了。
  “给我带好了关防,那可是老爷我的命根子!”他不断地叮嘱亲随。是啊,如果保住印信关防,去投奔官军而不是单纯的逃命,指不定可以化解守土之责的追责。如果丢了城池,再丢了关防,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直到天光放亮,赵慕英终于找到了官军,官军并未进郑家庄,还在秋村之外呢。得知他是费县县令,两个兵士将其送入了李纯的“司令部”。
  自费县至郑家庄,循大路而行,必经秋村。秋村以东之地势狭而险,过了秋村,山势便平缓下来。所以前次对战新军,龙谦便将伏击战的主战场选在了秋村以东的一段最狭险路段。因为一旦官军占领秋村,打阻击就变得困难了,敌人分路迂回变得容易起来。
  这个地形,李纯和他手下的军官一样注意到了,李纯派出蔡成勋的“奇兵”突袭郑家庄,但他带的主力一样需要提防再次被伏击。所以,初二早晨部队离开费县,循大路西进,两翼尽可能地派出斥候小队进行威力侦察,绝不能再吃同样的亏。这样一来,李纯的行军速度就便的很慢,到第一天黄昏时,李纯只走了三十五里,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扎下了营,坚决不肯走夜路了。
  这个村子建在山坡上,只有十来户人家。李纯将没有躲避官军的村民们赶至两间窑洞看押起来,自己的司令部进了村,大部分部队就在野外露营了一宿。一来,李纯需要给打穿插的蔡成勋时间,二来,他也不愿意与可能出现的土匪打夜战。
  李纯找了上次跟蔡成勋出兵被俘,后被释放的民夫,详细打听了上次伏击战的发生地就在这一带,他不敢大意,派出至少十几个支以棚为单位的搜索队,将这一带仔细进行了搜索,没有发现任何敌情。这才放心地埋锅造饭,安顿宿营。
  他带的这两个营近九百官兵和一百多从费县临时招募的民夫在凛冽的寒风中冻了一夜,搞得兵士们和下级军官怨声载道。营官队官们有房子避风,普通士兵只能找避风处取暖了。这两个营是从青州调来的,属于客军,更是不满之甚。两名营官几次请求连夜进兵,都被李纯所拒绝。
  “非是某胆小谨慎,实乃贼人狡诈,我军再不能有任何的失误了,”李纯对两名营官说,“明日天亮后,我军缓缓压向秋村,先占领秋村,仗就好打了。”
  第二天部队继续西进,大约距秋村六七里,前锋响起了枪声,随即报告说发现土匪构筑了工事,判断其人数不少。李纯轻松下来,对两个营官说,“这就对了,接下来就看二位了。堂堂新军,还怕与贼人正面交战吗?一鼓作气击溃贼人,占领秋村。把声势造出来,将敌人都吸引过来!”
  战斗便在秋村以东展开。一连两次进攻都被打回来,报告说贼人构筑了完备的野战工事,兵力雄厚,火力强,绝对是贼人的主力。
  李纯并未因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失利而沮丧,“好极了。就这样打下去。不要光从正面打,要迂回进攻,让他们顾此失彼。但不要将他们吓跑了。”
  初三上午展开的战斗越来越激烈,率先进攻的营队无论是正面强攻还是侧翼的迂回都失败了,官军被激起了性子,带佯攻和诱敌性质的战斗变为了真正的强攻,但至下午日落,连续的六次进攻,全部归于失败。即使是短暂的突破,也被土匪凶悍的反击赶出了阵地。
  近一日的战斗,官军伤亡近八十人,将大半个步队打没了。
  李纯焦躁起来,进攻的情况他都看到了,不能不说青州部队的训练更差,进攻严重缺少章法,一群人一窝蜂地往上冲,勇气也差,倒上两个便开始往回跑。只有一次还像点样子,终于冲进了贼人据守的战壕,但又被贼人突然发起了反冲锋击退。白刃格斗,李纯看到了那一幕。想起了自己老部下蔡成勋不断提起的白刃格斗,似乎给蔡成勋留下了恐怖的记忆了。现在,官军仍然不敌贼军的白刃战,很快就败下阵来,唯一一次像样的进攻,白白丢下了至少十具尸体和随身的武器弹药。
  这股敌人还他娘的真是顽强!不过这样也好,贼人都集结于秋村一线了,等蔡成勋的穿插支队从他们背后打响,敌人的末日就到了!
  晚上,李纯休战了。他着急队官以上军官开会研究,对土匪今日的防御战进行了分析,军官们轻敌的念头没有了,纷纷夸赞土匪的工事构筑高明,火力点布置好,最为奇特的是,他们敢于等官军的进攻部队接近阵地时再开枪,射击急促而准确,给官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他们中有不少的神枪手,专门瞄准指挥官打,对士气挫伤很厉害。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这股子敌人不像是土匪,简直就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官军了,某些地方比官军还有厉害,比如射击的方式,比如预备队的使用……
  如果曾经有轻视敌人从而讥笑沂州部队的因素,现在都没有了。
  不管怎样,还是决定明日增加兵力突破敌人阵地。计算蔡成勋进兵的时间,最晚在明日将打响,这边必须夺取秋村,将敌军压缩回郑家庄,然后聚而歼之。
  可是,凌晨时分,李纯一连得到两批报信,大股的贼军竟然悄悄地跑到了费县!第二批消息是赵慕英县令亲自送来的,他说,城池已破,费县丢了!


第十六节 再战李纯(五)
  有多少人说不清,敌人从哪里来的说不清,只是听到贼人打了两炮,城门被炸了个洞,便带了所谓的关防印信逃出了县城!李纯一怒之下冲上去抬腿将赵县令踹倒在地,喝令将赵慕英拖出去毙了!经部下劝解,暂时押在一旁。
  现在怎么办?几个军官面面相觑,觉得问题严重起来。军事常识,任何一支部队后路被断都是必须立即应对的问题,一般都要考虑撤退(突围)了。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主力两个营加民夫挤在山路上,被挡在了秋村之外,前进受到了有力阻截,后路又被切断了。依靠携带的四五天粮草,非常危险。另一路官军目前没有消息,实际情况是,不打开秋村,也无法取得与穿插支队的联系。
  一夜之间,主动权悄悄地转到了对手一方了。
  “大人,费县情况不明,但我估计不会是土匪的大队,或许只是一小股而已,城池根本就没有丢。他们的目的就是围魏救赵,吓唬咱们回军救援。我认为不必理会他,最多安排一个队警戒后路即可,今日照计划进攻,打下秋村,威逼郑家庄,或许他们就乱了!”青州来的王营官说。
  李纯明白王营官说的“他们乱了”是什么意思。
  “我赞成老王的意见,现在咱们不能回军。”另一个营官道。
  李纯没有表态,他在思忖着突然发生的情况。费县怕是丢了,既然贼人带着大炮,应该是贼人的主力,靠二百来个防营是守不住的,凡事应当往坏处想,李纯推断跑到费县的敌人至少有一个营,同时,他们已经顺利地打开了县城。那么,这股敌人在占领费县后,会如何行动呢?
  “第一个问题,我们当前的敌人究竟有多少?”李纯问两位“客军”营官。
  这个问题比较蠢。打了一天,竟然没有抓到敌人的一个活口,因此无法准确核实对手投入防御的兵力。对固守在秋村外的敌人大家都是估计,而且相差比较大。
  “青州军”认为当面敌人至少有七百至八百人,火力强大。而李纯则认为敌人没有那么多。地形限制了兵力的展开,攻击点太少,有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如果敌人只有一个营或者一个加强营,那么,按照战前反复推测的土匪兵力,他们还有至少两个营“藏起来”了,这些兵力全部用于费县方向了吗?如果是那样,自己的后路将非常的危险。
  想到这里,李纯不由自主地往东望了望。
  “对面是敌人的大队,毫无疑问。”还是那个王营官,“至少有七百人。他们一直掌握着比较充足的预备队。”
  “我同意老王的看法,不要管费县的敌情了,先与蔡营官会合再说。”
  这是必须的,如果现在撤退,等于将蔡成勋的穿插支队“扔掉了”,即使顺利夺回费县,也是大败!现在,李纯想起了司徒均的话了,对付这帮贼人,仅靠沂州这点兵力还真的不行!不过,现在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现在要做的是立即决策,以应付费县方向的危局。
  “那要是你们打不开敌人的阻击呢?”李纯冷冷地问。今天的战况,让李纯对“青州兵”的战斗力有了很大疑问。
  “请李大人放心,明天我们两个营并肩展开攻击,敌人守不住了。事实上,他们已经撑不住了!”两位营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击破当面敌军。
  “好吧,那就拜托二位了。打开郑家庄,全盘皆活。”李纯做出了决定。
  如果李纯知道正面阻击的蒙山军只是王明远的一个营,而从石峁翻山越岭成功穿插拿下费县的是龙谦带的两个营加一个骑兵连,他就不会如此笃定了!龙谦的计划是用王明远的二营(辖三个连)正面抗击官军,以封国柱的四营驻扎郑家庄担任总预备队。同时提防来自兖州方向的官军。自己带了一营、三营及骑兵连自石峁出发,抄小路攻击费县,切断官军的退路,然后从官军背后发起攻击。
  计划建立在这样一种判断上:官军从沂州方向出兵,费县是必经之地,而从费县至郑家庄,虽然有小路可行,但八成会继续沿大路进兵。考虑到地形问题,诱敌深入至郑家庄村外有诸多不利因素,不如在秋村外面坚守。当官军正面受阻,后路被断,军心一定大乱。在费县至秋村的三四十里山道上,没有可以展开大兵团的地域,我军一定可以以地形之熟悉,山地战训练之优越,定可置官军的优势兵力于无用之地。官军从费县出发,携带的弹药给养有限,当官军受困于山野荒郊,进退两难,即使分散突围,这一仗也彻底败了。
  鲁山及封国柱都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次敌军不单有费县一路,兖州方向是最危险的。江云在兖州的情报还是空白,如果敌人两路出兵,情况将严重起来。龙谦固执地认为,兖州方向不可能有官军大队,少数敌人,比如一两个连的新军配属几百巡防营是可能的,再多就不现实了。至于为什么不现实,龙谦并未更多地解释。但是他还是采纳了鲁山的建议,留下四营至于郑家庄,一方面做二营的后援,另一方面应对突然出现的情况。
  之所以选择二营,一方面因为王明远坚持承担最危险的正面阻击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对二营兵力和战斗力的信赖。这次二营增加了一个连(六连),是兵力最大的一个营。所以龙谦将这个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二营。
  大家反对龙谦亲自带兵打费县。但龙谦坚持,大家也无奈何。于是做了分工,宁时俊镇守老窝,周毅蹲二营,鲁山蹲四营,作为机动部队,龙谦觉得鲁山应变机敏,处理突发情况更让人放心。
  龙谦指示二营要做机动防御,不要固守一条战线,即使退回郑家庄也没什么了不起。但王明远和程二虎选择战场时,坚持认为秋村以东最有利于防守,山道狭窄,山势险峻,敌人很难展开兵力。若是将敌人放至郑家庄村外,即使有寨墙为依托,仗也难打的多。谁知道官军这次是不是还带着大炮?所以,二营接受任务后,立即前出秋村以东,连夜构筑了工事,大批百姓被动员起来帮助二营挖战壕,官军的行动缓慢,也给了二营充足的筑工时间。所以战事展开,二营只靠着两个连(四连和六连),在一天的激战中击退了官军烈度不等的六次进攻。周毅手里掌握着五连做预备队,关键时刻投入反击,竟然让官军寸步难行。
  说到大炮,龙谦将手里的四门小口径火炮给二营留下两门,自己带走了两门。同时嘱咐周毅和王明远,尽量少用炮,炮弹打一发少一发,这些珍贵的炮弹要留给更要紧的战斗。
  但初四天官军的进攻发起的早,让二营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官军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攻击两个点,像叠加的波浪一浪浪涌向守军。几个步队轮流进攻,阵地几度危急,靠着五连的白刃反击和两门小口径火炮的投入战斗,将阵地守住了!火炮的突然开火让官军气沮,因为官军进攻队形的密集,火炮不需要高明的瞄准就可以准确地击中进攻者,带来的肢体碎裂,血肉横飞的惨景。昨天的战斗中一直没有使用的火炮,被赶到情势危急的守军指挥官当做杀手锏祭了出来,一举击溃了官军的进攻。
  二营这次也蒙受了惨重的伤亡,周毅、王明远及程二虎紧急聚到一起商议,王明远主张后撤,他的理由是二营的伤亡太大了,再打下去就要伤筋动骨了,本来新兵就多的二营不能再折损骨干老兵了,何况龙谦是允许二营后撤回庄的,秋村的百姓已经得到安排,依托郑家庄的寨墙和这两门火炮,官军绝对攻不破庄子!何况还有四营为后盾!
  周毅和程二虎不赞同后撤,只要后面上来一个连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后撤就可惜了精心修筑的工事和良好的地形了。后面一直很安静,四营闲着干嘛?周毅和程二虎两个人加起来,王明远的意见就站不住脚了,于是周毅派人回郑家庄传令,让四营调一个连上来,以备万一。可是,四营竟然全营出动,被鲁山带至赵家楼了!这个消息令周毅深为不满,鲁山现在与他平级,他无权指挥鲁山。
  “真是扯淡!咱们这边死伤的差不多上百了!他却坐视不管!跑到赵家楼干什么?当面之敌也就是两个营,我们是吃不下的。若是加入四营,完全可以发起反击的。真是他妈的!”
  “周副司令,鲁山绝、绝不是逃跑,”程二虎急忙道,“一定是那边出现了情况,他们去、去救火了。”
  “嗯,对面只有两个营的敌人,你说,李纯会派两个营来吗?”王明远沉思道。他的伤尚未痊愈,这次算是带伤指挥。
  “你是说还有一股敌人?”周毅的神情凝重起来,“立即去告诉宁时俊!让他注意其他方向!”
  这边的敌情战况参谋科是知道的,宁时俊已经两次骑马来这边了,组织弹药输送,伤员后运,判断是否需要增援,都是他这个坐镇司令部的参谋长的事,以宁时俊的精明,他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也好,鲁山和封国柱堵住那边,我们也就放心了。让六连撤下去,将五连换上来。六连这次打的不错。胡宗玉这小子行!”周毅下令道。
  胡宗玉这次直接出任了新组建的六连连长,有些不同的声音。但此次阻击,证明了六连虽然是一个新连队,但表现出了顽强的战斗力。
  “现在就看司令的了。”王明远道,“估摸着,司令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是,最迟后晌,总应当有消息了。”周毅在棉裤上擦了擦沾满泥灰的手,“还是准备怎么对付狗日的接下来的进攻吧,四营他娘的溜了,咱们就更不能撤了。”
  王明远和程二虎也紧张起来,五连已经全部用上了,再无预备队了,下一次的进攻就可能撕开防线……
  “官军撤了,他们撤了,”六连长胡宗玉欣喜地大喊,隐约地,听见敌阵背后响起了枪声。


第十七节 再战李纯(六)
  龙谦率领的主力如约在官军背后打响了。这决定了李纯的命运。但在另一个方向,出现了蒙山军开战以来最危急的情况,一股官军突然出现在陈家崖村外,留守陈家崖的只有四营的一个班,战斗毫无悬念,官军迅速打开了庄子,但几分钟的时间里,这个班将消息分别送给了赵家楼的四营,以及沟对面的郑家庄司令部。
  大惊失色的宁时俊立即带着留守司令部的最后兵力——警卫排、四营留下的一个排和后勤科的十几个人奔上寨墙,用排枪将正在过桥的官军打了回去。警卫排是全军精锐,多是负过伤的老兵,还有许公持和蒋存先两个神枪手。进攻者在付出四死四伤后退回去了,与守卫者对峙在壕沟一线。从望远镜里,宁时俊判断出对面至少有五百敌军!
  “一个整营!他妈的!原来在这里啊。鲁山这个傻大个,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要出大乱子了!”宁时俊紧张起来。郑家庄绝不容有失,庄里囤积着大量的军资,还有不少的俘虏。
  陈家崖燃起了大火,先是浓烟,后来连黑红的火苗也看清楚了。这也好,鲁山应当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吧?他妈的,司令很敬重的陈庄主还在庄里呢。宁时俊望着陈家崖方向的火光,断然下令让后勤科的人撤回了庄子。命宋晋国和邓清华等人组织起可靠村民来,看守俘虏,绝不能出现内乱。
  “心治,仅靠我们这几个人是守不住庄子的!别摆弄那门铜炮了,你亲自去秋村,报告周副司令和王明远,请他们撤回郑家庄!十万火急!就说我们最多只能挡住敌人的两次进攻。”
  “四营折回来就好了。”
  “敌人已将四营折回的路封死了!或许他们还有伏兵!情况紧急,立即去。”宁时俊厉声道。
  鲁山将四营调至赵家楼有他的考虑,也跟宁时俊说了他的判断,宁时俊赞同。于是鲁山与封国柱率四营主力离开了郑家庄和陈家崖,进驻赵家楼。
  鲁山为什么要在秋村以东已经燃起战火的情况下远离大本营进驻赵家楼呢?他是这样判断的:既然周毅王明远程二虎均判断其正面之敌为两个营,那么必然有一股敌人藏起来了!他们或者是两个营,或者是一个营,肯定有!沂州官军在经历了一次惨败后不可能托大到只派两个步营就来报复的。那么藏起来的这股敌人在哪里?躲在已经露面的两个营身后吗?不会。那样用兵简直太笨了!那么,敌人一定另觅道路了!
  从费县往秋村,南北都有小路可行。只要打听一番,笨蛋也能寻到一条路。鲁山判断这股敌人一定是走南面。第一,龙司令率军奔袭费县,选定的是北路,即从石峁村出发翻越大山向东。如果敌军走北线,那么八成要跟龙司令相撞。那也没啥子担心的,打仗的本事,龙司令绝对在自己之上,自己这两下子全是学的龙谦的。如果走南线呢?鲁山认为更合理。因为前次官军走过那边,地形熟悉。另外,鲁山更担心滕县方向,如果滕县有敌情更为可虑。所以,他选定了赵家楼这个点,可以兼顾两边。而且,自赵家楼往陈家崖,有部队演习时构筑的工事可以利用,他的不完整的四营可以采用节节抵抗的方式,支持到主力的返回。
  鲁山慎重考虑,还是给宁时俊留下了一个排。途径陈家崖时又留下了一个班。这样不断分兵是不符合龙谦教诲的,但他没有办法。他跟封国柱石大寿反复商议,四营的任务就是迟滞敌人,等待东路的胜利。一但龙司令结束东线的战斗,自己这边的危机将迎刃而解。
  万一这边没有敌情呢?也没关系,联络的渠道是畅通的。如果宁时俊传来消息,他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强行军返回。
  考虑的很周到,但他没有料到蔡成勋的穿插部队没有走赵家楼,而是从赵家楼以东翻越山梁直趋陈家崖。更没有想到蔡成勋严格执行了李纯的命令,派出尖兵化妆侦察,对遇到的村民一律处死,以免走漏消息。所以,直到蔡成勋的尖兵队进入陈家崖,留守陈家崖的那个班才发觉。战斗迅即展开,那个班长在危急时刻一面派出报警的人员,一面下令点着了两间房子,希望赵家楼方向能看到陈家崖的火光。
  短促的战斗是惨烈的。那个班留下的八名士兵全部战死!两名中弹的伤员被蔡成勋的部下用刺刀挑死!抱定复仇意念的蔡成勋表现出其极为残忍的一面,在看到陈家崖的村民朝郑家庄逃散时,他断然下令开枪!死于官军之手的村民超过了十人,包括陈超的长工陈三!陈三是在陈家院门前被杀死的,他试图阻止官军的闯入,被一刺刀扎死在大门前,鲜血激射在院门上,染红了半扇院门。这一幕恰好被陈淑看到,她的尖叫惊醒了陈家所有人,因为感冒起床迟了的陈超匆匆出来,看到一名官军正用枪托将侄女打倒在地,愤怒的陈超上前推开施暴的兵士,却被士兵一脚踢倒。多亏陈淑喊出我叔是庄主,举人功名在身!恰好被进入院落的蔡成勋听到,制止了手下,“喔,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了。”语带讥讽。
  “叔,三叔被他们杀死了!”陈淑大哭。
  “你们,你们怎能滥杀无辜!”陈超看到了陈三的尸体,跟随了自己近三十年的长工,实际就是家人。在陈超心中,陈三就是他的兄弟。
  “举人老爷,贵庄通匪,你不晓得吗?我等吊民伐罪,谁敢拦阻,与匪同罪!”蔡成勋根本不把一个举人放在眼里,在他心中,举人算个屁,就是进士出身,又当如何?如今是谁手里有枪,谁就是大爷。
  “蒙山军进驻俺庄,从来没有杀过一人!”陈超悲愤交加,戟指大骂道,“剿匪?我看你们才是匪!”
  “瞧见了吧?附近几个庄子,通通是刁民,先给我抓起来……”
  “大人,郑家庄的土匪将二队打回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冲进来报告。
  “嘿,过去看看。”蔡成勋顾不上理会陈超了,命令将陈超一家看押起来。这栋房子是陈家崖最奢华的宅第了,蔡成勋选为了他的临时司令部,“将营部先扎在这儿。走!”蔡成勋带人匆匆而去。
  奇袭已经达到了目的,匪巢就在眼前,蔡成勋赶紧组织对郑家庄的进攻去了。
  木桥已经夺下,但郑家庄据守寨墙的土匪们用精准的火力封锁了木桥,勇敢冲上木桥的几个士兵先后中弹,鲜血将木桥染红了。判断出守卫郑家庄的土匪人数很少的蔡成勋下令士兵舍弃木桥过河,乱哄哄的官军扑上冰面,冰面立即破裂,士兵们陷入了冰冷的水中。蒙山军为了利民而修建的水渠成为了阻碍敌军进攻的屏障。
  第一次进攻尚未展开,蔡成勋的后背立即出现了敌情。鲁山带着四营杀回来了。
  官军对于身后突然出现的敌情有些慌张,留在村子里的官军抵挡不住四营的猛冲,一部分被打死或者俘虏,活着的纷纷退出了村子,与壕沟边的主力会合。
  当前的态势对蔡成勋极为不利。他的部队被那条原先干枯但现在蓄上半人深的水的壕沟隔成了两半,一个半步队的兵力已淌水渡过壕沟,而另一半尚在沟的另一边,正在准备过桥或者淌水过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背后突然杀来一支生力军。
  蔡成勋急忙指挥准备过沟的部队掉转头应付已经冲过来的土匪大队,眼看着身穿灰布棉袄的土匪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杀声震天地从陈家崖的寨门冲出来,朝自己猛扑过来,几十步的距离瞬间就到,白刃战再次展开,被刺中身体濒死发出的震天惨叫与对手的喊杀声交织成一曲地狱招魂曲。被打蒙了的官军抵挡不住土匪的猛冲,有人开始跳下壕沟朝对岸爬,更多的人开始效仿,在杀红眼的对手来到身边前争相跳河逃生。
  蔡成勋额头瞬间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并不晓得对手是强行军从赵家楼赶来的,而是判断成又被对手打了伏击。这次是击之半渡,在官军最虚弱的时候伏兵出现了!
  “不许跑,给我迎上去顶住!”他拨出左轮手枪连声喝止,无效,一连射倒两名从他身边跑过的士兵,土匪的刀尖便要顶在自己胸膛了。他举枪打倒扑上来的一名土匪,那个土匪就倒在距离自己只有四五步的地方,再打,子弹已经射空了。根本没有时间来装子弹,他劈手将手枪朝又一个扑过来的土匪砸过去,那个土匪一歪头躲过了,刺刀顺势便捅过来,蔡营官灵巧地躲开了这一致命的突刺,揉身抱住了敌手。猛觉的背上一凉,剧痛瞬间淹没了自己,他甚至没有准确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就消失了……
  陈超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陈三之死带来的锥心伤痛和对自己,对家人生命的担忧撕咬着他的心。官军的所作所为撕碎了他最后的幻想,当街上传来震耳的枪声、爆炸声和呐喊声,守在院子里的两名官军士兵逃出了院子,他直觉到蒙山军杀回来了。勇气回到了自己身上,起身出了房门,准备到街上视察。却被尤氏死死地拽住了胳膊不放手,直到孙裁缝跑进来,告诉他蒙山军将官军打败了,将官军都赶下河啦。喜悦冲淡了愤怒和忧伤,挣脱妻子跑了出去,街上都是挥舞着铁锹锄头的乡邻们,他们大声喊叫着,朝河边跑。陈超猛然意识到这些愤怒的乡邻都是去为蒙山军助战的!他跟着来到了已经成为屠宰场的河边,到处是尸体,遍地血污,乡邻们在蒙山军女兵们的指挥下小心地将负伤的蒙山军士兵们或扶或抬地弄出“屠宰场”,而一个负伤不能行动的官军则被愤怒的乡邻们用对付土地的农具砸死砍死。陈超想喝止乡邻们的暴行,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一个很面熟的蒙山军士兵被扶着走过他身边,这个士兵的棉裤上全是血,匆匆包扎了白布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他认出了陈超,“陈庄主,你没事就好。封营长就担心你出事……”陈超记起了这个士兵曾跟大个子鲁山来过家里,却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呀,你受伤了……龙司令呢?”
  “俺不知道龙司令,刚才是鲁山和封营长带领俺们打败了袭击你们庄的官军,只有少数人逃走了,鲁副司令带人追下去了……”
  “别说了,快把他抬回医护所。”过来一个女兵,呵斥两个扶着伤兵的农人,那两个人答应一声。其中一个弯腰背起了伤号,从染满血污的木桥上过了河,朝郑家庄跑去。
  猛地看到了侄女陈淑的身影,不知何时陈淑也跑来了,正跟着女兵们抢救伤号呢。东面传来的爆竹般的枪声让他抬起头,但什么也看不见。


第十八节 再战李纯(七)
  全家都没有用午饭,估计全庄老少在经历了这个血火黎明后,成年人都没心思去吃饭了。陈超逐户探视了失去亲人的家庭,总计有十四个村人在这个清冷的清晨被官军屠戮。他最后才回到家,拿出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收敛了陈三的尸首,寿衣来不及做,用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算是对这个忠心耿耿服侍了自己数十年的仆人的补偿。
  伤痛再次袭上心头。尽管他和尤氏对痛不欲生的陈三媳妇保证,会照顾他们的孩子,会照顾她的余生,但亲人的瞬间惨死,不是语言的宽慰所能解脱。何况,局势发展到如今,陈家崖已卷入战火,自己的未来也难以预料了。
  陈超再次出了家门,庄子外面,青壮年和一部分胆子大的妇女正跟着蒙山军留守官兵情理尸体,河道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尸体呢,那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官军留下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尸体,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年轻轻的,就那样做了鬼魂。
  东面的枪炮声已经消失,这一场他亲眼见证的战事是否结束他并不知道。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急匆匆去郑家庄打探消息。回到家的陈超颓然坐在书房的门槛上,对着铅灰色的云层发呆。好像又要下雪了。尤氏两次对他说淑儿还未回来,他也没有吭气。
  怎么就将陈家崖卷入了战争呢?他想不明白。杀戮就那样突然地来临了,没有一点预兆。死亡是如此之近,令他一想起上午的那一幕就颤抖不已。有一点是想明白了,官军将陈家崖当作了匪巢,乡邻们将蒙山军当作了自己的军队,已确凿无疑。
  直到萧观鱼再次匆匆赶来,他才从老朋友的嘴里,获知了此战的结果:蒙山军再次打赢了!他们竟然拿下了县城!他们在秋村至沂州的官道上将沂州镇守使亲自统领的大军杀得大败,在秋村以东的数十里山路上,到处是官军的尸体,官军已溃不成军,漫山遍野地逃窜。蒙山军分路追击,庄子安全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超有些浑浊的眼球望着萧观鱼,没有应该的惊讶,反而有些茫然。萧观鱼认为老朋友是因为陈三之死给刺激了。
  “越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别乱想了。好多事情等着你办呢。”萧观鱼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陈超旁边,“幸亏蒙山军的兵回来的快,不然真是不堪设想啊。”
  “庄子安全了吗?如果这次官军打赢了,会如何?”陈超突然问。
  “官府绝对放不过咱们!”萧观鱼用力一挥手,“我没见过多少世面,眼窝子浅,但从来没听过,更没见过龙退思那样的人,跟着他,或许会有一个你我想不到的结局。”
  “什么样的结局?”
  “你知道的。何必明知故问?走吧,去趟郑家庄吧,听说周毅副司令在秋村受了伤,被送回来了,咱们应当去瞧瞧去。”
  “要紧吗?”说着陈超站起身,跟尤氏说了声便与萧观鱼走了。
  周毅跟王明远一样,肩头中了枪。陈超跟萧观鱼到时,周毅正在手术台上,听说子弹卡在骨头里,必须开刀取出来。
  陈超信奉“君子远庖厨”,是见不得血迹的。医护所在战后就是另一种“屠宰场”,遍地是染血的布条,剪碎的衣服,耳朵里是伤号们的呻吟或惨叫。虽然有郑家庄两位医生配制的“麻药”,但效果很差,伤号们在被开刀处理时都得忍受剧痛的折磨,有一些伤号宁愿等死也不愿意受罪,是被战友们捆起来抬上手术台的。没有办法,条件就是这样。聊以自慰的是医护所的近二十号人(以女兵居多)逐渐摸索出了一套手术、护理的法子,伤号们痊愈的几率越来越大。一些在蒙山寨必死的伤情,到了郑家庄竟然活转过来。那些曾破口大骂医护所的伤兵在基本痊愈后一般都会自发去向护理他们的医护兵真诚道谢。
  陈超不忍呆在这里,正要离开,惊讶地看见侄女陈淑竟然在医护所!
  “你怎么在这儿?!”
  “俺,俺……”还未回答叔父的责问,屋里在喊她了,急忙跑进了手术室。
  陈超想起庄外看到了那一幕,淑儿也跑出去救治蒙山军的伤号了,大概是跟着伤号一路到了这里吧,然后就留下帮忙了。陈超随即想起了陈家崖村民们自发助战的情景,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咱们这次又打胜了!应该高兴才是嘛。”回头一看,见是龙谦的大管家宋晋国,“陈庄主,听说贵庄这次遭了难,消息龙司令已经听说了,很关心你和你家人的安危,没有什么意外吧?”
  想起陈三的惨死,陈超摇摇头,“唉,不说也罢。对了,龙司令呢?”
  “他还没回来!这次比上次还痛快,估计官军逃出去的不足三成。跟司令估计的一样,当他们听说后路被断,立即乱了,只剩了逃命了!哈哈。”
  “这么说,龙谦真的打下了费县?”
  “当然是真的!他们哪里是咱司令的对手?每一步都在司令的算计中。”
  真的是这样吗?陈超想到陈家崖蒙受的劫难,那一股官军是如何跑到陈家崖的?
  初四晚上,第二次秋村之战结束,李纯与几个主要的军官最终逃出了包围圈,龙谦的兵力不足以构成一个严密的合围圈,总会有漏网之鱼。龙谦并不在意李纯,他认为经此一战,李纯已经废了。他估计很难再得到袁世凯的原谅了。而经此一战,沂州方向的警戒也基本解除,在蒙山军兵锋威逼之下,沂州现在研究的恐怕是如何防御蒙山军的进攻了!若是乘胜夺取沂州,恐怕连袁世凯的乌纱帽都危险了。
  龙谦收回了追击的部队,骑兵连,一、二、三营。龙谦命令一营及骑兵连驻守秋村,令三营七连驻守石峁,其余部队带着俘虏和缴获的物资回到了郑家庄。
  他对秋村以东的战斗基本满意,无论是打阻击的二营还是打穿插的部队,都表现优异。四营及司令部留守部队干净利落地击溃了李纯的穿插支队也令龙谦感到高兴,在兵力弱于敌军的前提下,鲁山、封国柱及宁时俊不仅保住了大本营不失,而且抓住了最佳战机,击敌于半渡,击毙蔡成勋,几乎全歼了官军一个完整的步营!但听了鲁山和封国柱关于陈家崖的汇报,龙谦勃然大怒,下令将蔡成勋部队的俘虏全部挑出来,列队让陈家崖村民进行指认,凡是杀害、殴打村民者一律当众枪决!
  腊月初六下午,蒙山军将前次俘虏及本次俘虏的官军全部押至郑家庄寨门前的空地上,俘虏们被分为了三堆,前次俘虏仍在煤窑做苦力的俘虏为一堆,秋村以东俘获的为一堆,蔡成勋的穿插支队为第三堆。除掉前次俘虏的官军外,本次俘虏的官军全部被绑了起来。
  龙谦将陈家崖的村民都招了过来,看热闹的郑家庄村民自然也不少,平时显得挺空旷的广场上人头攒动。龙谦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对俘虏和村民们做了一番讲话。
  “乡亲们,蒙山军没有辜负你们的支持,我们再次打败了进犯的官军。抓了他们不少的俘虏,绳子捆着的都是。其中那一堆,是抄小路过来的。本来他们准备打我们一个冷不防,但他们的诡计没有得逞,他们失败了!可是,这帮家伙竟然对手无寸铁的陈家崖村民们开了杀戒,现在统计出一共有十四个村民死于他们之手,最小的只有十二岁!这是人干的事吗?不是!简直禽兽不如!我一贯的规矩是,战场上两军对垒,打死我们的人,我们不记仇。那是战争,他们作为军人,执行长官的命令前来,怪不得他们。所以,在本次作战之前被抓的俘虏,我没有枪毙一个!他们中间愿意加入我军的,我欢迎。实际上,自我蒙山建军,前后俘虏的官军足有千人了!他们中有很多成为了蒙山军的兵,职务最高的当上了副营长,当连长的,当排长的,有的是。大家都看到了。但这次,我要开杀戒了!那就是他们,参加对陈家崖屠村的畜生们!凡是对百姓下手的,我一个都不饶!现在,你们就去指认他们,谁殴打、杀害乡亲的,指出来。蒙山军给你们报仇!”
  当即便有陈家崖的村民冲上去指认,凡是被指认的,都被蒙山军士兵从队列里拉了出来,陈淑也扑上去,在人堆里寻找杀害陈三的凶手,她其实记不清了,但还是指了一个,说他就是杀害我三叔的家伙。那个士兵大叫冤枉,但蒋存先根本不管,将其揪了出来。
  一共被揪出十三人。龙谦下令押到河滩边准备好的刑场,由警卫排的士兵当众枪决了。
  淳朴的百姓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残忍的场面,十几个活蹦乱跳的青年瞬间变成了一堆烂肉,这种场面是他们绝没有见过的。即使是抱了复仇之心的陈家崖村民,也有很多人吓得不敢看,而看到集体枪决一幕的就地蹲下呕吐不止的就更多了。
  河滩边的行刑更震撼了俘虏们,特别是蔡成勋营那些侥幸躲过一劫的,他们将这一幕牢牢记住了。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自郑家庄为中心往外传播,先是周围的村庄,慢慢地,连费县、滕县等县城也听说了。蒙山军用这种手段给他的对手们立了一个规矩,也给百姓们一个榜样。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经历此事的大部分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


第十九节 陈超眼中的龙谦(一)
  陈超并未亲眼去看河滩上冠以报仇名义的杀戮。他在前一天晚上就病倒了,发烧,偶尔还说些胡话。关于那场杀戮的详情,他还是从陈淑口中得知的,他知道在那个场合,绝对少不了侄女的身影。
  这些天,陈超除了抱病参加了陈三的葬礼,一般的客人上门,他都不见。龙谦带着他的高级军官至少来了三回,只有一次“获准”进陈超的卧室,也不过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在尤氏看来,陈家崖这场大变,对于丈夫的打击是巨大的。
  “惟君子之罹非祸者,未必不为福;小人求非福者,未尝不及祸,此自然之理也。”
  陈超合上手里的新五代史,琢磨着欧阳修的这几句话。官修的史书他其实也没有系统读过,比如官方推崇的二十四史,他只购置了《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新唐书》《新五代史》和《明史》。其中用力最勤的除了《明史》就是《新五代史》了,至于《史记》和《汉书》,因为年代久远,他更多的是当文学作品看,尤其欣赏太史公的文笔,很多篇章都可以背诵。但以史为镜的作用,他反而觉得不如《明史》和《新五代史》,尽管《明史》是本朝编撰的,难免带有感情色彩。
  陈超之所以常诵读《新五代史》,不是去考证那五十年间的王朝更迭,是是非非,而是研读品味作者写下的那些评语,每每能从其中读出意境来,联想到今日所见所闻的事情,深有感悟。
  上面那一段话,载于第四十二卷,是欧阳修对赵犨因巴结朱温而罹祸的评语。赵犨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暗自逢迎朱温,换得子孙享受荣华富贵,看上去是求福得福,但后粱政权仁义不施,很快灭亡,赵犨一家也随之遭受到灾祸。所以欧阳修才有这一段议论。
  蒙山军占据庄子,龙谦尊崇自己,本庄之人看在眼里,其他庄子的也清楚的很。自蒙山军进驻郑家庄,郑经不必说,便是萧观鱼,在田土财货是损失也极为惨重。唯独自己,没有受到任何的侵扰。龙谦作为蒙山军的大当家,不止一次来家里做客,语笑嫣然,宛如家人。至于成立什么自治委员会,请出自己做主任,更是将他推至了风口浪尖。陈超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搞清楚龙谦的用意,他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自己不过乡野一农夫,头上的那个举人光环,早已失去了色彩。他推自己出来,又能得到什么?
  将龙谦比作朱温,且不说品德上的比较,只说地位,二者相差不可道里计。龙谦不过一响马头目,手下有千余精兵而已,如何能与在晚唐便是节度使手握军权镇守一方的朱温相比?但他偏偏又觉得将龙谦视为一般的响马不公平,也不恰当。如为祸鲁南已久的抱犊崮强人,陈超根本就不当回事。仗着山高林密,地势险峻,打家劫舍,最终难逃覆灭的下场。但龙谦舍却蒙山,率军占据了这么一块地盘,关注民生,严整军纪,俨然一副举大事的模样。而自己几次试探,他又不肯直说。
  现在,问题复杂了。龙谦的蒙山军连续两次击败了官军的进剿,不仅现在就给陈家崖带来了巨大的灾祸,而且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陈超不止一次想,假如抱犊崮的强人占据了庄子,只要自己躲过了响马之祸,官府那边是不会追究什么的。但现在完全不同了。龙谦成立自治委员会,龙谦在十里八乡大肆招兵,龙谦明目张胆地为百姓们报仇而屠戮官军俘虏,这些事情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听到陈淑在院子里说话,陈超将侄女叫了来,“这段时间,乡邻们怎么说?”
  “自然都感谢蒙山军呗。除了他们,谁给做主?”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蒙山军,官军吃饱了撑的来咱这山窝窝里?嗯?”
  “话不能这样说,每件事之间都有关联,蒙山军不来,或许来的是抱犊崮。之所以有蒙山军,还是因为朝廷之过。”
  “这些话,都是龙谦教你的吗?”
  “不是,是龙司令给自治委员会的人上课时讲的,他讲了好多,俺没有听懂,也记不全。”
  “朝廷有何过失?他一定讲了吧?”
  “嗯,讲了很多。俺就是记住了说从现在起往上推四十年,灾荒不断,光是水灾,每年差不多要发生四次。咱山东省,去年就有一次大灾,黄河在东阿决了口子,淹死好多人,可比这次死的人多多了。还有几年前的什么奇荒,光是山西一省,就饿死了几百万人!叔,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去年夏天黄河确实淹了山东……当时的巡抚还是张汝梅,说灾情之重,灾区之广,亦为近数十年之罕见……至于丁丑奇荒,也是真的,山西受灾尤重。这件事,他还说什么?”
  “他就是说,治理河道,赈济灾民,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安生日子,是朝廷之责。但朝廷做的很不好。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本来可以不发生灾祸。”
  “好大的口气!”陈超似乎忘了谈话的对象是自己的侄女了,“老天爷的事,谁能管的了?”
  “管的了。他说,比如修渠,修水库,嗯,就是叫水库,就可以防备水旱之灾。他说,这叫水利建设……”
  “水库?”
  “他是这样说的,俺不懂。俺就觉得,他说的或许真有。你看,他不是真的将昌河水引来了吗?”
  “嗯,淑儿,这段时间,你总在郑家庄泡着,你觉着,龙谦是个什么样的人?”陈超今天的态度很温煦。
  “他啊,是个有大本事的人……”陈淑扑闪着大眼睛,“俺觉着啊,他比叔父还有学问。”原来认为叔父就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现在陈淑颠倒了这个看法,“就是记账之法,龙司令给的法子就让他们很惊讶。罗秀才佩服的了不得,说他是经济天下的大才……”
  “经济天下吗?光凭记账,是经济不了天下的。我算是明白了,武力才是最重要的。”
  “是呀是呀,那天他跟萧伯伯罗秀才等人喝酒,他说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只要蒙山军在,官军就进不了根据地。”
  “还有吗?”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是蒙山军的司令,就是大当家嘛。吃穿都跟他手下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架子……”
  历史上的奸雄巨恶在未得势前,哪个不是伪装的跟王莽似的?若没有他的身先士卒,蒙山军也不会连败官军了。但这个话,陈超不愿意对侄女说。他对视陈淑为己出,不想让她心底留下更多的阴暗。可是,现在已容不得一家人过世外桃源的日子了。
  “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山坡羊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更替之际,百姓是最苦的。这也是咱这十里八乡的劫难呀……像你三叔,一辈子何曾惹过谁?”陈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摆摆手,示意侄女出去。
  陈淑走了,尤氏进来,她奇怪丈夫不再管侄女了,“老爷,你也不说说淑儿,老大不小的闺女了,整日价疯跑,让乡邻们怎么说……”
  陈超示意妻子坐下,“淑儿刚才说,她认为龙谦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觉得如何?”
  “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外面的事?”
  “淑儿说简单了。此人深不可测,绝不是‘大本事’三字所能概括的。若是生于乱世,便是……”他本要说出几个历史上大人物的名字,但知道妻子是不懂的,“阿萝,非是我不管淑儿,是管不了啦。你没瞧见本来老实本分的乡邻们,都被龙谦一伙煽动的神魂颠倒吗?连老实巴交的孙裁缝,都当兵去啦,甚至连郑经的妻女,都做了蒙山军的女兵,这世道,真是要乱了。”
  “俺就是担心老爷陷得太深,”尤氏垂目道,“那个什么委员会的差事,老爷还是辞了吧。这次损了陈三,家里再也经不得折腾了。还有,淑儿每日里总往郑家庄跑,总是不好……”
  “阿萝,你晓得我现在的感觉吗?就像天要塌下来,任凭是谁,只手难扶。蒙山军已成气候,接下来的几步,若是走的好,未必没有好的前程,若是走不好,那也是咱们命中的劫数。至于淑儿,你就不要管了,这个孩子性子与娴儿完全不同,心气高的很,一般的夫婿,她是瞧不上的。龙谦一伙人给她开了一扇窗子,让她看到了这山庄外的事物,这扇窗子,你关不上,我亦关不上。好在龙谦治军严,持身正,倒没有可虑之事。我观察过龙谦麾下的女兵,真不受男人们的骚扰。简直难以置信。治军如此严整,遍观史书,未曾见过。你给淑儿说,若是龙谦有空,请他来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第二十节 陈超眼中的龙谦(二)
  陈超最近一直在研究龙谦。作为一个成年士绅,他自然不会像陈淑一般简单地将龙谦归纳为“好人”和“有大本事”的人。有本事自然没错,能够带领一帮土匪连续击溃官军,当然不是无能的人。
  陈超与龙谦越接触多,就越发感到对方身上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陈淑说他是好人,也没错。陈超甚至觉得,如果天下响马都像龙谦的队伍,这个世界真要太平了。你看,身为响马大头领,不嫖,不赌,不抽大烟,与士卒同甘共苦,没有一点大头领的特殊。如果历史上还可以举出一堆这样的例子,比如与孙武齐名的吴起。但龙谦规定了那么多的在陈超初看起来简直可笑的“规矩”:不准随地拉屎拉尿,定期洗澡理发刮胡子……这些规矩细思起来抑或有深意,令村民们感到了这支响马的不凡。那么教士兵识字,给士兵讲天下大势,叫士兵明辨是非,树立所谓军人的荣誉感,就让陈超感到吃惊了。
  这绝非一支响马所为!如果说龙谦不是包藏祸心,打死自己也不信。
  他立足于这一带当做“根据地”,究竟有什么样的图谋?
  陈超的话很快带给了龙谦,当天晚上,陈超已经准备休息了,龙谦却登门了,一个人来,连个护兵也未带。
  “陈先生身子大好了?”龙谦含笑问候。
  “没什么。请坐吧。加一根蜡烛来,”陈超吩咐妻子,然后盯着龙谦,“退思,这回你跟我说说实话,现在你与官府,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后面的棋,你都想好了?”
  “先手在彼。”龙谦微微一笑,“陈先生,我不过是见招拆招而已。不过我要纠正你刚才的一点错误,蒙山军与官府,并未不死不休。尤其是袁世凯主政山东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哦?倒是新鲜。能详细说说吗?”
  “自洪杨乱后,中枢大权旁落,督抚之权重,自满清建政以来,未曾有过。而且,大权基本被汉臣所掌控,两江之刘坤一,两湖之张之洞,还有那个因马关条约而赋闲的李二先生,加上我们跟前这位袁巡抚,都是一时之俊杰。虽然他们未入军机,但其影响力与号召力,比那些军机大臣们强得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历数当权之满人,没有一个可以做顶梁柱的。”
  “袁世凯尚不足于李、刘、张同列吧?”
  “他们三人都垂垂老矣,而袁世凯正当盛年,将来之成就地位,未必在三位汉族名臣之下。”
  “退思你对袁某人的评价很高呀。那你为什么说与山东官府还有转圜余地呢?”
  “政治家的思维与一般人不同。聪明的政治家不会记死仇的,他们只和强者结盟,以获取更大的利益。若是毓贤主政山东,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率军离开山东,二是打到底。但袁世凯主政,情况就有所不同。我越是打赢他,转圜的机会就越多。何况,再过几个月,局面必定大变。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袁世凯会求我的。”
  “求你?求你什么?”
  “只要蒙山军能打胜仗,他就有可能求我。哈哈,你就瞧好吧。”
  “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仗还会不会打?”
  “最多再打一仗。当然,必须是蒙山军胜。”
  “还打啊?你站在陈家崖及周围村子百姓的位子上想一想,你这样做下去,还要多少无辜的青壮死于血肉横飞的战场,填于沟壑?”
  这几位乡绅,逃的逃了,留下的只有这个陈超看得上眼,但他还是走不出来。对于陈超的责问,龙谦微微一笑,“陈先生是熟读史书的,若是我讲,几千年的历史,对于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不过是两种情况,安稳地做奴隶的时代或连做奴隶都不安稳的时代,陈先生会不会同意龙某所说?”
  “你讲,我听着呢。”
  “龙谦之所以撤兵费县,之所以不向别的县府攻击,非不能也。正是顾虑百姓的苦痛。洪扬之乱,造成了几千万无辜生命的枉死。先不说洪杨之乱的根由,我来问你,若是百姓安居乐业,会不会有蒙山军出现?”
  这个话题讨论过多次了,陈超觉得无聊,“退思,今日不做虚无之论,说点实际的。你究竟如何考虑下一步?”
  “我们在这大山之中,感觉不到世界之外的变化。满清入主中原已经二百五十余年,已经到了垂死之际。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察觉到大变将至的诸般征兆。南方已孕育着革命党,积极联络海外华人,宣传排满主张,不过此时尚未成气候而已。而洪杨之乱带来的事实上的地方割据,极大地削弱了中枢的权威。要知道,在我们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中枢失去控制力必然带来动乱乃至内战。而最为关键的,是因甲午之战的失利,朝廷痛定思痛,决心变革以图强。所以,才有编练新军,放开对工商业的束缚,目的还是为了图强。但他们忘了,对于一个专制政权,民智渐开的后果就是大乱。陈先生,非是龙某作惊人之言,自此之后数十年,国家再无平和气象,你和你的陈家崖乡亲们,也不要幻想着过勉为温饱的小康梦想了。直到一个强大的新政权出现,方能平定四方,一统华夏。但外忧日甚,怕是和平亦是无期。陈家崖此次蒙受劫难,我很痛心。但说实话,这不过是开始。我们这一代人,抑或还要加上下一代,必须为我们这个民族的复兴付出最大的牺牲。舍此别无出路。所以,你说的下一步,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壮大蒙山军,让她走出大山,走向全国。”
  陈超大惊,“你,你某非就是从海外归来的革命党?”他越想越像,革命党的传言,陈超是听过的,从龙谦历来的谈吐,他不留辨的举动,似乎都证实了这点。
  “不,我不是革命党。我的民族观与革命党主流思想也不同。我对满人并无多大仇视,我有一个历史观,可以说给你听听。那就是历史选择人。当初满清之所以能以百万之众入主中原成为亿兆汉人之主,自有其道理。如果满清诸帝不是诚心正意地学习我华夏文明并努力融入其中,他们也不能将其统治延续至今。而如今人心厌清,是他们干得不好,怪不得别人。其中最主要的一条,还不是死守着满汉之分不放,存了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维,对汉人既用又防的老毛病,是他们不知变更,跟不上世界潮流大势使然。”
  陈超是有些民族意识的,但不强。毕竟异族入主中原已经二百余年了,汉人的一点血性早已被磨光。龙谦如果指责满清政权重满轻汉,囿于种族之见,他在内心是赞同的。但龙谦总说当朝不能顺应潮流,他就有些不解了,但不想打断对方流畅的谈话。
  “中华民族无疑是以汉族为主体的,但汉族的形成,本来就融合了其他民族在内。所以,我认为,凡是将中国当成自己的祖国,把中华历史当作自己的历史的人,我都认为是中国人,都是我中华民族的一员。这叫做文化认同,而不是血缘认同。如果讲血缘,那就复杂了,怕是连专门研究历史的也说不清。另外,除掉汉人之外的少数民族,在维护国家利益的战事中也是有功劳的。当初对日、对法战争,为国捐躯的不止是汉人,其中也有满人。将来如果我说了算,一定建一个庄严雄伟的英烈祠,祀奉我历代抗拒外敌,为国捐躯的英烈先贤。满人够格的,也可祭祀其中。据说革命党首推排满,认为只要恢复我汉人法统,国家就兴旺发达。对此,我不能同意。”
  龙谦一口否认,他绝不是革命党。见陈超无言,龙谦继续道,“所以,不必担心蒙山军的前途,更不必担心乡亲们的未来。现在,周围十里八乡已经与蒙山军结为一体,蒙山军的未来,就是大家伙儿的未来。我会抓住一切的机会,为蒙山军创造一个光明的前途。最多再打上一仗,袁世凯就得求我来。上次释放那个蔡营官时,我曾给袁世凯一封信。他没有回音,而那个蔡营官,便是带队突袭陈家崖的罪魁祸首,其人已经战死,便是被俘,我也会宰了他。不过倒是可以在杀他之前,问问袁世凯的态度。”
  “你给袁世凯写信,求招安吗?”
  “有那么一点意思在内。我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彼此残杀没什么意思。那些死去的士兵,打出去的子弹炮弹,本来都可以用于保卫国防。只要他不计前嫌,给我蒙山军一个地位,我可以率蒙山军为国效力。”
  “袁世凯没有回信,却派来了李纯的大军。你的想法过于迂腐了。”陈超摇头道。
  龙谦很惊讶陈超会指责他迂腐,这意味着他已经站到了自己一方,“本来也没想着他会答应。而且,即使现在答应,蒙山军也完了。为什么?我的那些手下,还有很多对我不是死心塌地追随的。袁世凯能给他们的远比我要多,所以,即使当时袁世凯派人来招安我,我也会找理由给他黄掉。只有一再击败官军,局势才会从两方面发生变化。实际上,这次击败李纯,部队心气就高起来,有些视官军为无物了,当然,轻敌不好,但士气鼓起来是好的。看袁世凯一方,这两战对他的损伤时巨大的,李纯是他手下一流的战将,新军是他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结果怎么样呢?袁世凯大概损失了七八百名老兵和比这还要多的武器,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甚至是难以弥补的!我猜袁世凯现在一定筹划对我的第三次进剿了,不剿灭我,袁世凯的仕途就完了,他在新军中已经树立的地位也完了。所以,仗必须打的,下一次将决定彼此的命运,蒙山军再胜,袁世凯将再无力吞下这支武装,必须采取其他的方法对付我。如果他胜了,我也没有与他对话的资格了。所以,这段时间,对于我和他,都是至关重要的。”
  “那么,你有把握再次击败他?”
  “你觉得我打败他两次,侥幸还是必然?”
  “这个?”陈超觉得不好回答。第一次秋村之战时,陈超不是很看好龙谦,但第二次信心就提升了很多,尽管陈家崖蒙受了一次劫难。
  “你不知兵,以后不妨多关心些兵事。自今之后,只要你跟蒙山军站在一条战壕里,战事将不断缠绕着你。我跟你讲,你别以为我是吹牛。就千余人部队间的对决,蒙山军已是举国强军第一。袁世凯和李纯始终存了轻视我之心,焉能不败?以刚结束的战事为例,就算我不百里迂回,断敌后路,正面对抗,李纯也是一个结局。不过那样我的损失要比现在大的多,我不会干那样的傻事。袁世凯起二倍于我的兵力前来,集中于一路,我进退自如,打不赢就走,击其必救,袁军将疲于奔命。胜券一样在我。若是分路合击,我的胜算更大,各个击破而已。所以,不必担心袁军再来。再来我也有八成把握击败他!”
  “为什么不是十成?若是官军进剿的兵力再多一倍呢?”
  龙谦笑笑,“任何一场战役或者战斗,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敢说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兵学是极为复杂的学问,即使是才具中平的指挥官眼里,一场战斗,既有常数,也有变数。常数都不一定搞的很准,变数就更不易掌握了。就像刚结束的这场战斗,鲁山为什么带兵到了赵家楼?他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赵家楼兼顾了两个官军可能出现的方向,但偏偏漏算了官军会舍弃道路翻山而至,一下子将陈家崖推进了血海。但鲁山的反应是很快的,而且出击的时机掌握的极好,击敌于半渡,以劣势兵力击败了优势的敌人,化解了这场战斗最后一个危机,所以,战后总结,我没有批评鲁山和封国柱,怕挫伤了他们的灵气。”
  “但是,他们灵气的结果就是让陈家崖几乎家家戴孝。”
  “这就接上我们刚才中断的话题了。我说中国的历史,最下层的百姓大致也就是做的或做不得奴隶两种命运而已,其实当局从来就没有把百姓当人看,汉朝各州的最高长官叫牧,准确地说出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就是把百姓作为牛羊一般放牧嘛。站在百姓一旁,或者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贫困和愚昧中终老一生,或者像陈胜、张角、黄巢、李闯般奋起抗争,用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来换取一个新的世界。在你看来,两种结局哪一种更好一些?”
  陈超默然。
  “我来替你说,若是站在大多数百姓的立场,自然是做顺民更妥当一些,至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以死在自己炕上。虽然他们一直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而且,这种生活每况愈下。但站在全民族的立场看,这就不是好的选择了,难道我们会选择做奴隶屈辱地活着而不奋起抗争?中华民族有着灿烂的历史,当然应当有更加辉煌的未来。我诚信诚意地邀请您,跟我一起见证这个伟大时代的到来。就算我们看不到,争取过了,奋斗过了,也不枉此生。”
  “陈某不过一介书生,为何如此得你看重?”
  “陈先生,龙某手下,多是蒙山寨旧部,对龙某多少有些盲目顺从。人之天性,喜顺恶逆,总是听不得逆耳之言。龙谦深知,随着蒙山军事业的扩大,龙某必定会犯错误,我希望有一个正直之士在身旁,时时加以提醒。这个人,我选定了你。所谓千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谔谔。陈先生,不是龙某当面恭维,您对乡邻的态度,对家人下人的态度,都足以证明您是一个极具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完全可以充当这个角色。龙某与你做个约定,不管你说什么,在什么场合说,龙某都不会为此治你的罪!现在这个话说的有些狂妄了,但很多所谓的成功人士,就是因为听不到逆耳之言,导致人亡政息。如果你信得过龙某的为人,就答应了吧。”
  陈超更加愕然。
  “陈先生,我知道您现在有顾虑,所以,您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拿蒙山军微薄的军饷,穿蒙山军寒酸的军衣。咱俩做个约定,假如龙某带蒙山军有一个所谓的前程,刚才的约定即行生效。假如龙某败亡于官军的进剿之战中,那么刚才的话就权当是废话,刮了一股风而已。你还做你的开明乡绅,我呢,为我的生存想办法。咱们权当是路人。如何?”
  “好,陈某感谢你看得起。也钦佩你的为人。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十一节 司徒均
  李纯战败的详情传至济南已是腊月中旬,带给司徒均这个消息的是袁世凯的文案唐绍仪。
  “立衡,李秀山再败,让你不幸而言中了。你快跟我走,抚台要见你呢。”唐绍仪拽住了司徒均的衣袖。
  司徒均冷冷一笑,没有说话。结局他已经预料到了,不过土匪拿下费县断敌归路的打法还是让他稍微感到意外,也增添了对这伙令袁世凯再三蒙羞的土匪的敬意,“唐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参谋,而袁抚台是一省之长,找我何事?”
  在山东省,除了目空一切的洋人,有谁敢问抚台召见有何事呢?想起上次就出兵计划此人激烈的,不给袁慰亭面子的反对,唐绍仪不禁苦笑,心想,这小子在海外长大,不知我中华礼仪,好在慰亭不以为意,“立衡,当然是商议军情啦。你别看笑话呀。抚台大人可是后悔没听你的建议呢。”
  “少川先生,军事是一门科学,最精密的科学。袁大人不听从专业人员的意见,失败是必然的。若是照我上次的法子打,取胜的概率有七成。但是这一次恐怕要变一变了。而且,必须快,不能给土匪们时间。”
  上次司徒均主张集结重兵两路进击的打法唐绍仪是清楚的,但袁世凯的苦衷他更清楚。而且,军事问题何时离得开政治上的指导?德国人号称欧洲第一强国,难道德国的军事指挥就完全不受政治的干扰吗?认识已有三月,唐绍仪始终觉得这个青年根本就不是中国人。
  这位毕业于德国军事学院的华裔是受了同学冯·塞克特的刺激而毅然回国的。本来是一句玩笑,但刺伤了司徒均的心。尽管他在商界获得成功的父亲即拥有了德国国籍并成功进入了上流社会,但司徒均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人。黄皮肤,黑眼珠的中国人。即使在柏林军事学院成绩优异,即使他已经获得了德国国籍,他也是中国人。而且,永远是中国人。骨子里傲慢自负的德国人不会给一个黄皮肤黑眼珠的家伙以军中灿烂的前程。于是,司徒均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回国!
  临行前,司徒均的德国同学们为他饯行,那个永远冷冰冰的塞克特也参加了。塞克特惋惜司徒均的才华,认为他回到当今的中国,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塞克特认为,比起欧洲各国的陆军,中国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即使是亚洲最早学习德国陆军并且取得极大进步的日本,也没有真正窥得陆军建设的堂奥。更别说是中国了。言外之意,还是希望司徒均留下来。柏林军事学院是德国最高军事学府,其毕业生不会失业的。
  司徒均反感德国人的自负和傲慢。正是这一点刺伤了他。他对同学们说,早在两千五百年前,中国人已经写出了至今仍没有过时的军事哲学著作《孙子兵法》,其确定的战争指导原则现在没有过时,将来也不会过时。一个能诞生如此卓越的军事思想的国度没有理由在军事领域里长期落伍。导致中国落后挨打的是政治制度上的腐朽而不是其他。司徒均并非不知道政治与军事的关系,在德国军界享有大名的,强调战争是政治继续的克劳塞维茨就是柏林军事学院的前身柏林军官学校的校长,他的《战争论》是司徒均长置案头反复阅读的几卷书之一。
  塞克特给了他一封信,请他转交德国驻华公使。塞克特说是私信,其实那是一封推荐信,请公使大人尽可能地帮助司徒均。塞克特没有说明,公使大人和他父亲是多年的好友。
  司徒均辞别了父母,独自乘船回到了中国,在德国公使的推荐下找到了袁世凯。因为德国公使说,袁世凯的部队是当今中国最近代化的军队,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是最优秀的。当然,根本不能与独步天下的德国陆军相比。
  司徒均在北京盘桓了一个月后来到了济南。在北京的一个月里,住在德国公使府的司徒均对故国的政治构架有了自己的理解,他父母一直没有放弃的母语给了他这个方便,使得他可以见到很多德国公使府上的中国官僚们。司徒均心底颇为失望,他们无知、颟顸而且贪婪。他们只看朝廷——那位在一年半前因宫廷政变而收回权力的皇太后的脸色行事。那个据说异常精明的女人的好恶是官僚们做事的唯一标准。他们不关心国家的前途,不关心世界大势,对列强愈来愈左右国家政局的不正常现象熟视无睹。他们似乎只留意官场大人物们的升迁和黜退,计算着自己的前程。他们公开谈论嫖妓——将其视为一种可以在友人面前炫耀的风雅之事。
  被北京污浊的政治空气所厌恶的司徒均来到了济南,顺利见到了接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前任巡抚毓贤因纵容义和拳活动而引起德英强烈反感从而被罢免。袁世凯很欣赏司徒均,短短一周时间里,两次宴请司徒均,令他那些手下很是惊异。袁世凯任命司徒均为他的武卫右军参谋官,但拒绝了司徒均请求的到基层带兵的要求。
  在未见面之前,袁世凯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了,对于这位已经位列当今中国屈指可数的几位军事强人的新军统帅,司徒均在他的日记里流露出了复杂的心情:他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人,刚满四十岁。如果不是近年来局势的恶化,使得军事领袖们更受朝廷的重视,以他的资历和出身,他不大可能在这个年龄担任一省之长。他是个不大注意仪容的军人,只有一米五出头的个子无论如何也显不出应有的威武。他保留了一些落后的习俗,比如在饭后用袖子去擦嘴巴,尽管雪白的餐巾就摆在面前。他的部下很尊重他,而他也流露出对国外局势的关切,谈话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精明,而且,有一种目空天下的感觉。不知道他倚仗着什么。对于这位军事将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担负起重任来……
  山东省是德国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省份,德国人已经超越了英国人成为了山东的半个主人。两年半前,巨野发生的教会冲突导致了德国对于胶澳的占领。中国人像以往一样,对于列强的侵略依旧采取忍气吞声的做法。不仅丧失了山东一个优良的港口,而且,德国人的势力日益侵入了山东腹地。现在,胶济铁路已经开始修筑,一但筑成,山东半岛将变成德国的殖民地。
  这个局势,司徒均不相信袁世凯不懂得。但他几次提起,袁世凯都采取了一种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这种中国式的深沉令司徒均十分反感。而他对于新军几支部队的“视察”也发现了很多问题,据说这些部队就是当今中国最为精锐的陆军部队,这让熟悉德国陆军现状的司徒均更觉失望。
  好在很快有了具体的差事——袁世凯派他到沂州,一座位于群山环抱中的山城,地理上接近江苏了。那里正在打仗,正规军竟然败给了一帮土匪,而官军——袁世凯领导下的正规军正在谋划着报复性作战。袁世凯给他的任务是了解上次失败的情况,并且帮助驻军将领制订新的作战计划。
  沂州之行给司徒均极大的震动,不仅是公务上的,更多的是对当今中国现状的认识。在北京和济南,司徒均看到的和沂州完全不同,自己母国幅员是如此的辽阔,一个山东省就堪比统一后的德意志了。而她又是如此的贫困和落后,一州之首府,不过是杂乱无章的一堆平房的集合,依赖看上去可笑的城墙来保护。没有任何的现代工业,只有寥寥的几间商铺和酒馆。见到的男人就是一个印象:灰、黑为主的衣衫,脑后一根可笑的辫子以及永远不变的木讷神情,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
  司徒均当然不是做社会调查的,他的目的还是军事问题,这也是他兴趣所在。因为有袁世凯的亲笔信,沂州镇守使李纯将军对他还算客气,但他们制订的作战计划他不能赞同。在详细了解了地形和上次进剿作战失利的情况后,司徒均指出,对手并不简单,其兵力、战术都值得重视。应该采取两路甚至多路进攻的方式,再不能采用从沂州单路攻击了。从军事上讲,从沂州所辖的费县出兵是最下策,地形局限了变化,主要的攻击点应选择在兖州,沂州驻军只能做疑兵和策应之用。但李纯不听,而袁世凯也不听,他们骨子里都瞧不上盘踞在大山深处几个村庄的土匪。进剿更多的是挽回面子,其间还糅杂了许多他不理解的因素。
  果然,仗打输了!而且败得很惨。逃回沂州的部队不足三成。
  现在,袁世凯指名见他,大概还是这件事,司徒均希望这位手握军权的省长大人能够采纳他的意见。
  袁世凯承认他低估土匪的实力了,李纯将军的无能是另一个主要原因。袁世凯告诉司徒均,李纯已被撤职,他已委任在武卫右军地位很高的王士珍将军暂代沂州镇守使,稳定那里的局势,绝不能让占领费县的土匪继续发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尚不知攻占费县的土匪已经撤走了,当然将他们认为有用的物资全部带走了。袁世凯问司徒均愿不愿意去沂州协助王士珍将军处理军务,当然,会给他一个相当的职务。
  司徒均指出,如果决定用武力彻底消灭这股土匪,时间是最重要的。绝不能等,应当立即组织兵力展开进攻。
  袁世凯表示可以考虑,但这要等王士珍将军去了沂州后才能决定。马上就要过年了,各级官府的事情很多,节前不能再在军事上出现任何问题了。王士珍将军已经接到通知,正在从青州赶回济南的路上。如果可以,你就跟他去沂州吧。
  司徒均很快就见到了“新军三杰”之首的王士珍。那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像袁世凯一样蓄着胡子,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袭褐色长袍,脑袋上还扣着一顶瓜皮小帽,一口保定口音。说来也怪,司徒均加入武卫右军已有数月,却从未在袁世凯的司令部见过鼎鼎大名的王士珍,倒是听说了他的不少传说,特别是在进入山东后对付义和拳的传说,颇有些杀伐不容异断的名将气质。但一见之下,觉得这位盛名之下的人物不像是军人,倒像是个商贾。
  又过了两日,司徒均陪了王士珍动身去了沂州。一路上,王士珍很认真地听了司徒均对于两次进剿之战的看法。其实,司徒均只参加了第二次战役前的筹划,并未亲自参加战斗。王士珍只是倾听,并未发表自己的看法。
  进得沂州,街面上冷冷清清,王士珍不由得长叹一声,“已近年关,市面萧条至此,实乃李秀山之过也。立衡,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们忘却战事,好好地过一个年吗?”
  “这个,实非我所长……”
  “不将民心士气振作起来,仗是没法子打的。立衡,我知道你出兵心切,而且,乘贼军没有得到休整恢复给与重击也有几分道理,你那个出兵方案,我也赞成。可是,你瞧这样子,怕是连民夫都顾不到啊。何况,沂州军更需要整顿啊。”


第二十二节 扩编与扩张
  第二次击败官军的进剿,蒙山军进入了新的休整期,也进入一个新发展期。赵家楼、石峁、双楼、秋村以及新占领地区的大批贫苦农民参加了这支朝气蓬勃、纪律严明的新式军队。他们既是冲着蒙山军给的军饷和粮食而来,更是由于蒙山军推出的优待军属和减租免债的政策打动了他们。临近年关,地主债主是肯定要上门讨债的,逼债的程度不同,但参军却可以免受此番苦楚。
  被俘的官军出于各种目的只有大约100人加入了蒙山军。龙谦手里有着庞大的战俘队伍,他当然希望这些人都像石大寿张玉林一样死心塌地加入蒙山军,那样部队的战斗力将提升一倍。但龙谦也清楚,现在他没有时间做像在蒙山一样的转化工作,强行吞下去,万一来个战场反水,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在研究了战俘们的成分后,蒙山军给出了不同的政策。
  第一部分是首次进剿中俘虏的沂州巡防营士卒,这部分人数少,绝大多数都是沂州子弟,战技水平低,算不得职业军人。龙谦承诺他们只要按照蒙山军的指令老实做苦役一个月,便可释放他们。这些人都是农家子弟,干活是不怕的,在蒙山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后,他们在煤矿和挖渠的工作中都干得很是老实卖力。第二次进剿被粉碎后,龙谦兑现了诺言,给每人发了一两银子,全部释放了。
  第二部分是首次进剿战中的武卫军士兵,这部分人数不少,其中还有几十号炮兵。他们不都是山东人,其中有一半是直隶人,尤以天津人居多。龙谦清楚,他们是新军的老底子,是袁世凯武力的基础。龙谦做了分化处理,凡是祖籍山东的,以及炮兵,龙谦给的待遇较好,做了很多细致的工作,比如请炮兵们教授射击和维护技术,承诺在将技术学到手后即可释放。对于那些直隶老兵,政策比较严厉,单独关押,罚做苦力,完不成定额不给吃饭等。龙谦打定主意不放这些人,他们一旦回去,就是官军的骨干。而且,他们在新军中待的时间长,归宿感也强,对于战败,多有不服气者。对于蒙山军的现身说法和诚意招揽,炮兵及山东兵出现了投诚现象,但直隶兵绝大多数都不予理睬,就证明了原先的估计是正确的。
  第三批就是第二次战事中俘虏的官军了,蒙山军还没时间做更多的工作,只是初步甄别了军官和俘虏,分处关押。起初那些军官们还以为要枪毙他们呢,又哭又骂的。这也是受了河滩集体枪决事件的影响,后来则安静了。龙谦带宁时俊、叶延冰、王明远等抽空与军官们谈了一次,问他们对打败仗如何看。军官们中最高职务的是青州来的一个队官,姓王,叫王守仁,与明代一位大儒同名。此人操一口唐山话,很不服气,说蒙山军使奸,若是堂堂正正展开兵力对决,绝不是这个样子。龙谦对这位一口天津话的队官所言感到好笑,便细致地讲述了蒙山军的兵力部署。当王队官得知打阻击的只有一个营时,说什么也不相信。他认为当面至少有蒙山军六七百人马,绝非龙谦说的三百来人。龙谦便让将话题交给了王明远,当王队官听了王明远的阵地布置和击溃官军进攻的战术安排时,这位王营官倒是有趣,竟然提出要去看看战场。龙谦答应了他的要求,说抽空可以去现场探讨。
  宁时俊等人明白龙谦的意思,他始终将转化俘虏作为一件大事。因为有老四连的榜样在,宁时俊他们也不觉得龙谦是做无用功。不过,宁时俊也罢,王明远也好,连续两次击溃官军,心底都有些骄傲,不大在意能不能招揽这些俘虏兵了。
  王队官直言,我瞧你们挺有规矩的,不是一般的响马。一般的响马哪有什么营连建制呀。现在仗你们打赢了,武器钱财你们也搜走了,是不是该放人了?
  龙谦微笑道,你们是战俘。知道战俘什么时候释放吗?战争结束后。所以,你们安静地呆着吧。只要你们遵守我的规矩,生命就有保证。当然,也有一种特殊情况,我们可穷的厉害,什么都缺,若是你们上峰看重你们,拿钱来赎吧。价码已经开出了,他们知道。
  王队官立即沮丧起来。
  龙谦微笑道,“你也不要泄气。我历来认为,只要是中国人,没有做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就没有解不开的冤仇。你呢,是这次被俘官军中职务最高的,我给你搞点特殊,配两个卫兵,让你可以在各个战俘营走走。安抚下你的弟兄们。第一,不要闹事,违反我的规矩,必须受到惩罚。第二,你的手下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能满足的,可以商量满足。”
  “那,我能不能自己赎回自己?”
  龙谦感兴趣起来,“什么意思啊?”
  王守仁说,他家是唐山颇有产业,在天津也有生意。若是允许他写信给家里,家里必定出钱赎他回去。
  “哈哈,王队官啊,这我就要说你不仗义了。你是军官,抛下自己的弟兄,独自花钱将自己赎回去?我倒是劝你啊,还是要当好你的队官,照顾好你手下的弟兄。将来放了你们,他们会感激你这个上司的。你自己跑了,你在新军中的前程可就毁了呀。”
  “喔,当家的教训的是。”王守仁倒有些气量。
  “好,参谋长你安排警卫排派两个人跟着王队官,他可以四处走走。”
  “是。”宁时俊答道。
  转化俘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龙谦也没希望马上就见结果。蒙山军的扩编却是当务之急。当地农民的参军和俘虏的投诚使得蒙山军在战后不仅充实了老连队,而且一举扩编了三个连,即空缺番号的第三、第九和第十二连。使得四个步营都成为拥有三个步兵连的营队。
  步兵连的编制做了进一步的规范,每连设三个排,每排三个班,每班十人。另设一个伙食班,编制六人。步兵连增设了医护兵的编制,每连配两名医护兵,负责战场的救治。但这两名医护兵要求全是男兵,女兵们留在司令部后勤科管辖的医护队。龙谦这样解释,各连的医护兵是负责战场的急救包扎的,伤员经战场紧急处置后会立即后送医护所做进一步的治疗。
  骑兵连扩建了一个排,成为拥有兵力120人的骑炮连,其中辖一个被新编的骑炮排,两战缴获的六门火炮中有一门彻底损坏,其余五门中三门装备了骑炮排,另外两门编入了新成立的直属于司令部的炮兵教导队,这个队之所以加上了“教导”二字,龙谦的打算就是以其为母队,训练炮兵,作为蒙山军炮兵之母。
  大批缴获的武器再次改善了蒙山军的装备,在结束战斗后,徒手兵不足一成,但枪械的情况,特别是制式刺刀损坏严重,后勤科成为战后最繁忙的部门,宋晋国和伍烈挑选了一批有些手艺的人,不仅打造刺刀和圆锹、镐头,而且还要忙乎军服和被服以及日益消耗巨大的伙食问题。
  考虑到战时弹药给养的供应,龙谦与司令部几位军官商议,特别征求了宋晋国的意见,成立了一个运输连,归后勤科管辖。这个连要负责部队行动时的辎重给养的运输以及战斗时期向一线输送弹药、后送伤员的任务。一些负伤影响正常军事训练的士兵和体质达不到要求的新兵被编入了这个连。目前的人数是83人,拥有十五辆缴获的胶轮大车和二十来部手推车。还有几十匹骡马。
  扩编完成后,蒙山军全军(含未归队伤员)达1530人,拥有各式步枪1200余支,火炮5门,成为了鲁中南一带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
  除掉部队的扩编和整编,蒙山军实际控制的地盘也增加了,除掉正对着费县、两次成为决战前线的秋村,蒙山军向南、西、北三个方向都大力扩展了势力。又有七八个村庄纳入了蒙山军的势力范围。但大多是山村,人少贫瘠,除了在战略纵深加大以及人力上对蒙山军是支持外,经济上反而加重的部队的负担。只有一个是例外,那就是石峁以北二十五里的张前庄。
  张前庄是个不比郑家庄小的大庄子,地处交通要道,自郑家庄往东北而平邑,往西北而邹县,都必经张前庄。在第二次击败李纯进剿后的第三天,张前庄最大的地主申无病亲自跑来郑家庄,要求见龙谦。这位乡绅赶着十口肥猪,二十头羊和三大车磨好的面粉,作为给蒙山军的见面礼。
  礼物当然笑纳了。蒙山军现在是什么都缺。龙谦与鲁山面见了申无病,笑着问,“申财主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吧。”
  申无病讪笑道,“贵军屡次击败官军,威名远播,敝庄的几条破枪,龙司令是看不在眼里的。今儿来拜访司令,顺便带了点礼物。这些小礼物是给贵军过节用的。确实有求于贵军,顺便也想与贵军做一点生意。”
  龙谦示意申无病说下去。
  “这生意嘛,就是敝庄愿意以比市场高一倍的价格购买石峁碳。”
  龙谦扬手打断了申无病,“你不要说了。兵,我是要派过去的。乡兵队,是必须解散的。武器,是必须收缴的。你和几个大地主的田租,也是必须降下来的。具体的标准,可以参照郑家庄及陈家崖的水平,不一定完全一样。”
  申无病立即脸色大变。
  “申先生,你不要想着几头猪,几袋面粉就可以收买我。我手里有枪,想要,自己会取。说实话,张前庄是我必取的目标,不是因为你申无病的那点财产,而是因为张前庄的地理位置。将来我蒙山军前出邹县,或者平邑,都需要战领贵庄。但你主动来和我先去还是有区别的。既然你识趣,我亦不为己甚,你的那些田土,我就不没收了。第一,立即解散乡兵队,收缴武器,交给我派去的部队。贵庄的安全,以及你的安全,都由我军负责。乡兵队说是防贼,其实是防备你的村民嘛。以为我不晓得?所以,这第二条,就是适当免去佃户们的欠债,也缓解下穷哥们对你的仇恨。第三,回去找庄子里的地主们,商议着给我军筹集十五万斤粮食。做到这三条,包你平安无事。至于田租的降低,等明年春天再行办理。”
  申无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龙谦看着面无人色的申无病,“申财主,你要学陈超,不要学郑经!我蒙山军可以两次击败李纯的大军,就凭你那几个乡兵,早点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的炮兵上去,两炮就轰开你那寨墙了。你去想想,你小小一个村庄,能比得上费县?”
  申无病最怕的就是蒙山军驻军张前庄,还想争辩几句,鲁山眼珠一瞪,“还想废什么话?俺们司令的话你听不懂还是咋的?信不信俺半日内打下你的庄子?照俺司令的吩咐做,至少你保全家平安。不然,郑经就是你的下场。”
  随着两场战事的影响日益传播,蒙山军的几员战将也称为村民们议论的对象。鲁山本就是副司令,而且,前次陈家崖一战,威名远播,而且他又长相威猛,一副猛张飞的样子。现在鲁山扮起了黑脸,自然收效明显。申无病不敢再做争辩,当即表示完全照龙司令的意思办。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要求,希望龙司令在解散乡兵队,收缴枪支弹药后保证他及其余几个地主的安全。
  “那些穷货,可是不讲理呀。”申无病哭丧着脸。他后悔没有及时转移财产,逃离张前庄了。不过,他的主要财富就是土地,想搬也搬不走。
  “最好别这样说。”鲁山冷着脸,“俺们这些人,几乎都是你说的穷货。”
  申无病不敢抗拒,只能如约解散了他的乡兵队。不过,比起郑经的家底,申无病就寒酸多了。他的乡兵队不过百十人,仅二十来支好枪,其余的都是蒙山军看不上的鸟筒一类的玩意儿。冷兵器倒是不少。
  腊月二十,冯仑带整编完的三营进驻张前庄。同时进驻该庄的,还有邓清华等人,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负责贯彻龙谦一系列地方政策,主要是筹粮和筹款。


第二十三节 春节前(一)
  李纯被撤职,王士珍暂代沂州镇守使,这些消息,龙谦在年关前就得知了,惯例,商铺在年关前要歇业,沂州、兖州、曹州等情报站都是以商铺饭铺的名义建立的,所以,江云传令各情报站的主要负责人都返回司令部述职。综合他们带回的情报,龙谦判断官军在节前再次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了。
  这是蒙山军离开蒙山后的第一个春节。当时出山的三四百人经过半年的奋斗,部队发展为一千五百余人,装备更远非蒙山整军时期可比,甚至建立了炮兵。而所占的地盘扩大至十几个村庄,衣食基本不愁。
  部队连续打败了官军的进攻,连费县都被他们打开了。虽然司令下令撤出了费县,让官兵们有些惋惜。但有了炮兵,官兵们坚信,他们可以打开任何一座城池了(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城是什么样子),所以并不很是舍不得。因为实力的扩大和连续的胜利,原先只求一饱混吃了事的蒙山老兵们纷纷走上了指挥岗位,成为了班长、排长甚至连长,全军士气高昂。更因为蒙山军的将士们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开始逐月发放军饷,部队开始建立立功受奖制度……总而言之,蒙山军官兵对他们的司令官建立了足够的信心,对蒙山军的未来充满了期望。
  伤情好转的周毅仍住在医护所,向看望他的龙谦提出,快过年了,大伙儿这半年很不容易,既然情报科说官军最近很是消停,不大可能进攻咱们,是不是拿出点银子,好好过个年?
  龙谦说可以,但要先集中军官们开个会,最近有些需要注意的情绪,要讲一讲。不解决将来会吃大亏。
  周毅心底对龙谦不时露出的“书生气”有些好笑。对龙谦总喜欢用开会的方式解决问题,重视所谓的思想问题不那么赞同。不管是蒙山寨还是蒙山军,出现什么不符合大当家心意的事,直截了当解决就是!何必这样婆婆妈妈呢?但他又不敢当面反驳,龙谦在部队的威信不是他能比的,就是他原先三队的老部下们,现在也对龙谦心服口服了。
  官长威信来自于以身作则,要求下面做到的,人家样样做到了,而且比下面做的还好,下面就没有不服气的理由。这方面,他自认比不上龙谦。他有时也想,如果他是蒙山军之主,他绝不会像龙谦那样依旧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每日早早起床,跟随部队出操,亲自检查部队出操的情况;亲自参加训练并指导纠正士兵们的战术动作;跟士兵们吃一样的饭菜,一日三餐,最少有两顿是与士兵们一起用的;从早到晚,不停地在各个部队转悠,晚上回到司令部,洗澡,读书,一成不变的节奏和内容。
  周毅还有一件事想在节前办,就是讨老婆。在养伤期间,指名要郑婵护理他,郑婵不能拒绝。而看出他心思的部下们也有意撮合他们。几个“老”女兵就给郑婵做了工作。
  而另一方,郑经的娇娇女郑婵在第二次秋村之战后似乎也认命了,原先希望父亲兄长将其救出来的心思已彻底毁灭,对于自己的未来,她似乎已经心死。
  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少女们也会怀着绮色的春梦,她无数次在漆黑寒冷的夜里独自饮泣,恨父亲没有将其早一点嫁人。当初可是有无数提亲的人上门来着。郑家豪雄一方,父亲对于夫婿未免便左挑右捡。这下倒好,自己被响马头子盯上了,等待自己的只能是压寨夫人的命运。
  郑婵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而言,所谓的反抗也就是出逃和自尽两条路。出逃想也别想,就算是未缠过足的姨娘,她也逃不出庄子,更别说自己了。那么自尽呢?一条白练就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简单是简单,但她真是下不去手。何况还有一个母亲。
  姨娘王月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规劝道,千万别办傻事!不想你娘,也要想想自己!花朵一般的年纪,以后的路子长着呢!你没听她们讲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更没见过的好多事呢:不用油就可以点亮的灯,不用牛拉马拽就可以跑的飞快的车子,还有一根管子就可以流出水来的神奇玩意……多啦。我相信这些东西真有,那个洋鬼子大卫的国家就有,他你是认识的,他就亲口证实过这些都不是胡说。这些东西,你不想见了吗?
  还有更重要的,洋鬼子大卫不是说了吗?他们国家女人的地位就很高,可以念书,可以出来做事,还有,不愿意跟男人过,可以离婚另嫁!哪像咱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挑着走。女人就是从一而终的命!你不是也挺信龙司令的话吗?龙司令可是说过,咱们好多的习惯都是落后的,会逐步改进,向着文明进步。比如女人裹脚,比如讨小老婆……如果真的有他们所说的世界,哪怕只过上一年,这辈子也值了!你别想着下辈子会好,我觉得还是人家龙司令说的对,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灵魂呀,转世呀,都是骗人的鬼话!关键是过好这辈子!所以,千万别想傻事。
  姨娘转述的这些话郑婵都是听到过的,并非姨娘的杜撰。她在姨娘的规劝下加入蒙山军后,郑婵发觉这支响马队伍有很多稀奇之事,比如女兵问题。起初见到那些女兵时,母亲、姨娘都以为那些女人不过是婊子身份,是供土匪们开心的玩物。但现实颠覆了她的认知,这些女人从来不陪男人们睡觉,兵们对她们算是有礼貌,最多偶尔有熟悉的开个玩笑。当她得知孙娟们的境遇后,跟孙娟们一样,郑婵也对这支响马的大当家产生了敬意。这种敬意是出于人的本能,你做不了圣人,但你不能鄙视道德高尚的人。
  对于周毅的求婚,王月蝉进一步规劝道,“周副司令其实也不错,没娶过老婆,长的不赖,还是蒙山军的二把手。就是年龄虽比你大着几岁,但也不算离谱。大男人吃馒头,小男人吃拳头。男人大一些,懂得疼老婆。你若是违逆他,后果会很严重。谁能保护你?如果他硬来呢?如果他们将你随便给一个男人呢?还不如周毅呢。在蒙山军中,我看最值得嫁的就是龙谦了,可是怕高攀不上。现在周副司令既然看上你,那就明媒正娶!也不辱没了你。如果周毅看上我,我会答应的。但是我不能跟你比啦,我是残花败柳,你却是黄花闺女。”
  “他们是土匪呀,我若是从了,这辈子不就彻底完了吗?”因为姨娘的确与她关系密切,所以郑婵还是愿意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如果那样,我这辈子也没法子见父兄了。”
  “你不从他,就可以见到你爹了吗?”王月蝉冷笑道,“官军连败两阵,那可是上千人的正规官军!自古以来,有枪就是草头王。或者占据一方称王称霸,或者被官军招安,首领们一转身就是大官了。只有从了他,你才能见到你父兄。说不得,将来你父兄还要沾你的光呢。”
  郑婵彷徨无计,但死的念头算是打消了。
  话题不觉得转到了龙谦身上。郑婵经常在医护所见到龙谦的身影,最多两天他一定会露面一次。除了慰问伤兵,也跟女兵们聊聊天,看上去孙娟跟龙谦最惯,孙娟与陈家崖孙裁缝的事已定了,龙谦当着大家的面说这或许是咱蒙山军的一桩喜事,他要亲自为孙娟操办。郑婵不像姨娘一样,每次都凑到龙谦面前有说有笑的,她只是悄悄地观察那个男人气十足的汉子,看上去他的年龄不小了,可据孙娟说他年纪很轻,比周副司令还小一岁呢。郑婵当然也研究过周毅,比起龙谦,周毅就像个白面书生了,但他当土匪的经历比龙司令长的多,据说杀过很多人。
  怎么办呢?这件事,她是当事人,却做不得自己的主。
  周毅已正式向温氏提出了娶郑婵的要求,在王月蝉的解劝下,温氏没有拒绝。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周毅甚至想在节前就娶了郑小姐。他多年的响马生涯,对于俗礼根本不在意,倒是郑婵的上司宋晋国劝他,人家郑小姐可是娇滴滴的黄花闺女,出身大户,这件事啊,不能马虎了。不然,将来会后悔。还是把该走的步骤走过才好。龙司令不是赞同吗?我给你当这个媒人,咱可以快,但不能让村民们说咱没见识。
  周毅只好等待。但现在龙谦却要解决什么思想问题了,只字不提他的婚事。
  部队在击退李纯的第二次进攻后,产生了一些情绪,情绪主要由军法科带了出来,集中到了龙谦这里。为此,龙谦在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的这天下午,召集了排长以上军官开了一个会,专门解决“不健康”的情绪问题。
  首先是轻敌。连续击败沂州方向官军的进犯,全军上下都有视官军为无物的情绪,包括一向冷静的参谋长宁时俊亦是如此,曾放言说,凭着蒙山军现有的兵力和装备,别说一个沂州,就是曹州、兖州的官军一起来,照样可以击败他。而一直主管部队训练的鲁山则说的更细:论行军能力,我军绝对超过了官军;论射击水平,我军也在官军之上;论白刃战的勇气和技巧,我军足以以一敌二;论野外筑工,官军也不成。
  这些“结论”性的东西,极大振奋士气的同时,也使得全军上下弥漫着一种骄傲情绪。
  第二次反进剿战后的总结会上,龙谦以肯定和表扬为主,毕竟打了大胜仗嘛。但这次的会议气氛就严肃多了,龙谦列举了战后出现的种种现象:
  早操不认真,尤其是1、8和11三个连队,连长不亲自带队出操,自己睡大觉,将部队交给排长们管;
  警戒哨在岗睡大觉,4连一起,7连一起。
  因为发了军饷,开始乱花钱,嫌伙食不好,郑家庄的酒馆生意几乎全让部队给包了。还美其名借口庆祝胜利,士兵们请军官,军官请军官,简直不像样子;
  酗酒打架的,已经发现二营、三营和后勤科各有一起。主官们处理的轻描淡写,浑然不认为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还责备军法科小题大做;
  调戏妇女。不是说奸污亵渎,而是在言语上撩逗人家大姑娘小媳妇;
  最为严重的,是军事训练的放松。几个借口,刚打完仗,部队累的慌。天寒地冻的,工事不好挖。更有甚者,说什么既然敌人节前不来了,过了节再练吧。四营10连的一次紧急集合,竟然比规定的时间晚了四分钟!


第二十四节 春节前(二)
  龙谦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下面的军官们开始紧张起来。之前并非没有先例,即使是他的亲信大将,违反错误被降职也是有过的。
  “这些现象,只是我近日发现的一部分。察其原因,根子就是自高自大,自己觉得了不起了,将官军不放在眼里,将军规条例也不放在眼里了。”龙谦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低着脑袋的军官们,“你们敢保证过年前敌人就不会出现?敌人是你亲戚还是朋友?他们凭什么听你们的安排?嗯?官军不来,别的武装来了怎么办?抱犊崮的土匪来了怎么办?他们可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打过郑家庄的!我跟你们讲过多次了,做了军人,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才行。尤其是军官们,疏忽、放松、骄傲自大,倒霉的不仅是自己,而且是一大帮跟着你的兄弟!他妈的,我的话都当放屁了吗?我立的军规都是废话吗?嗯?打了一两次胜仗有什么了不起?”
  周毅望望龙谦,希望他就此为止,不要太严厉了,但龙谦根本没有结束的意思,接下来连他自己也被捎进去了。
  “自以为条件好了,手里有了几个钱就开始贪吃贪喝的,开始企盼着找老婆过安生日子的,都是糊涂思想,没出息!郑家庄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山村,以后我们还有进县城、省城乃至京城!我希望你们中间有人将来能带兵打进别国的京城!如果现在就觉得该享受了,该喘口气了,乘早当年提出来,收拾东西滚蛋!”
  鸦雀无声。心里不服气的不多,因为龙谦说的“毛病”,人家自己确实一条不沾。几个最贴心的老部下,都觉得龙谦过于清苦了。不过龙谦说到进省城、京师甚至别国都城,很多人又觉得精神一振,特别是宁时俊,他一直认为龙谦心底潜藏着非常大的野望,现在算是被证明了一回。
  “就你们这种心态,下次一定打败仗,脑袋一定搬家!你死不要紧,我不允许你葬送别人,葬送我们这支辛苦建立并且正在壮大的军队!”龙谦继续敲打着。
  周毅坐不住了,“司令,俺做的不好,给大家带不好的头了……”
  “不,我刚才说找老婆的事,不是指周副司令。”龙谦抬手下压,示意周毅坐下,“战斗结束后的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表现好的连队,比如2连和5连,违反军规军纪的情况我就没有发现。我是说没有发现,不是说没有!昨天,2连的分队进攻训练我看了,很好,很认真。一营长也亲自参加了训练,这就很好。什么事情,只有军官带头做,才能做好,反过来,军规军纪,也是军官带头违反,才能让它置于无用之地。这条经验,或许有人不信,我是深信不疑的。散会后,各营,包括司令部各科的主官们,回去认真检查所属部队的各项工作,对违反纪律和条例的官兵提出处理意见。决不能因为部队刚打了胜仗就放松管理。更不能因为违纪者是上次战斗表现好的,准备申请立功的就网开一面。功是功,过是过,各是各的事。”
  处理意见?怎么处理?关禁闭还是打军棍?总不能撤职降职吧?营科长们低着头想着心事。都要过大年了,据说周毅也要娶亲了,这龙司令是唱的哪一出?这媳妇究竟还让不让娶了?周毅娶亲触动了很多人心底那根弦,食色性,人之大欲,正处于精力旺盛的年纪,龙谦的禁欲主义在战事激烈的时候,没有人反对或反抗,一但休闲下来,对异性的渴望就蠢蠢欲动。如果蒙山军永远禁止找女人,那可就不好了……
  好在龙谦马上转到了娶媳妇上,“大家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找媳妇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我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也想着为每人讨一房漂亮的媳妇儿,盖一处宽敞的院子,过几天安生日子。可是,行吗?官府允许吗?我们这些当军官的都过安生日子,部队就散了!部队散了,大家希望成立的小家庭会不会存在?嗯?”
  军官们刚提起的兴奋又被打入冰窖,这不是白说吗?
  “说到成家,我觉得该立个规矩了,媳妇要娶,但不能想娶就娶。符合条件的,就娶,不符合条件的,就稍微等一等。为什么呢?咱蒙山军区别于其他武装的最大特点,就是为官兵负责到底。娶了媳妇,就要考虑老婆随军的问题。不然,部队转战四方,老婆丢在家里,大家也不放心。所以,就要立个规矩,讲个条件。这个条件,我想主要从两方面考虑,一是职务,二是年龄。宁参谋长,你立即着手订一个军官成亲的条例,规定那么几条,把条件列出来,让大家讨论,共同遵守。”
  宁时俊答应一声,望望坐在龙谦左边的周毅,见他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自龙谦提升自己为参谋长,提升鲁山为副司令,周毅在军中的地位实际是下降了。尽管名义上周毅还是二把手,龙谦也说过他不在的时候,周毅当家的话。对于周毅、鲁山和自己,龙谦是明确做过分工的,自己分管司令部建设和作战计划的制订,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代管情报科;鲁山管训练,周毅管后勤。好像自己的权力很大,甚至在两位副司令之上,实际上所谓司令部建设,他这个参谋长也不懂,司令部的业务,一直是龙谦亲自抓的。倒是后勤科,颇有些实权,但最核心的财务,周毅根本染指不得。宋晋国将钱袋子看的很紧,那个山西老抠与江云一样,都只认龙谦。老宋更过分,花钱的事,没有龙谦的亲自命令或手写的条子,他是不理睬的,传话也不行。回到周毅,宁时俊原先曾担心过周毅会和龙谦争权,但这种局面没有出现过,周毅一直很本分,甘心当这个二把手了。如今龙谦特地提起讨老婆的事,不是专门抽周毅的脸吗?
  存了与宁时俊同样心思的还有王明远。
  周毅搭上了郑经漂亮的女儿,在蒙山军高层中是有不同的声音的,宁时俊就跟龙谦表示过反对,当时王明远也在场。宁时俊的理由当然是郑经是蒙山军的敌人,现在娶了郑经的女儿,前面咱们干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将来出现反复?那个女子,会不会存了其他的心思?龙谦认为不要紧,第一,过去的事情,谁也翻不过来。即使有人想翻,大家也不会答应。而且,就算枕头风强劲无比,也要相信周副司令顶得住。第二,这种事情,今后还要出现,立这个规矩,会伤害很多人。我们注定要和很多人结仇,但我不主张记仇,太累了。只要咱们越来越强大,你所担心的,就不会出现。
  龙谦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在座的军官们想,这也是啊,拉杆子也罢,蒙山军也好,打仗行军是肯定的,哪能一辈子呆在这山沟沟里?队伍走了,老婆咋办呢?
  龙谦终于将话题转回来,“像周副司令,就该娶了,他是蒙山寨的‘老人’了,年纪比我还大一点,资历职务更够。所以,咱们要好好为周副司令办一办喜事。既是他的喜事,也是全军的喜事。这件事呢,就委托参谋长和宋科长全权负责,参谋长出身好,见过世面。宋科长呢,讨过媳妇,有经验。我看参谋长就代表男方,老宋你就代表女方。该准备的聘礼不能少。何况,郑小姐已经不是过去的郑小姐了,她如今也是咱蒙山军的兵了嘛。如果赶得上,节前就办了吧。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孙娟出嫁,这也是喜事。老宋你辛苦下,多操操心,你还是女方代表。孙裁缝那边,有陈先生张罗。我希望咱蒙山军的女兵们早日嫁人,为咱蒙山军添丁。”
  龙谦最后这段话冲淡了起先强调军纪的严肃。军官们都笑起来。
  周毅与郑婵的婚事定于腊月二十六,日子是帮周毅挑的,没有问专业人士。龙谦说,三六九,不问阴阳只管走,这个日子就蛮好。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程式也大大简化了,除了男女方各找了一个媒人,其余如纳吉,问名,过大礼那一套全部省略。周毅自幼跟随叔叔转战四方,根本就不讲究古礼,他也不懂那套繁琐的礼节。而女方现在根本就没资格讲究了。
  商议后,根据温氏的提议,新房就设在温氏他们所居的院子,将王月蝉居住的西厢腾出来,张红草领着二丫等几个女兵将屋子打扫一遍,换了窗户纸,贴了剪好的红纸喜字,就算布置好了新房。龙谦让娶过亲的老宋出面找了些乐手,找来了轿子。
  按道理男方是要给女方送一点彩礼的,但周毅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祖传的一只玉镯子,这玩意是亡母遗留的唯一值钱物件,还算有点意义。当土匪这么多年,周毅经手的财物也不少,但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留两件值钱的东西。仓促之间还是冯仑从张前庄赶回来,给他送来一条檀珠项链,三十个珠子个个均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周毅连声感谢,冯仑笑道,这算啥,等我娶媳妇时你给我一件玩意就是,哈哈。
  龙谦说了话,老宋拿出了二百两白银作为聘礼。周毅推掉了,心想从郑家搜刮的银子是这个的几百倍,现在这算什么?
  女方也要张罗,温氏哪里还有心情,只能由王月蝉张罗。从温氏随身带着一直没有被没收的衣料中找出了两匹喜庆颜色的料子,为郑婵抢做了两身喜服,王月蝉和温氏每人从自己随身的首饰中选了几样赠送给郑婵,王月蝉给的是一对耳环和一条碧玉簪子,温氏给了女儿一对自己长戴的玉镯,就这样“寒酸”地将女儿出嫁了。
  郑婵临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怕次日不好看,温氏努力忍着心中的悲酸,跟女儿唠叨了半宿,再三叮嘱,直到天光放亮,王月蝉进来,催促小姐略微睡一睡,她还要为郑婵打扮呢。
  在喜庆的锣鼓唢呐声中,周毅像个倒插门女婿,就在温氏的院子里与郑婵成了礼。根据周毅的要求,龙谦代表男方家长,温氏代表女方家长,分别受了一对新人的拜礼。
  倒是根据地的乡绅们,听说周副司令娶亲,都上了一份还算丰厚的礼金。
  又过了两天,在陈家崖,龙谦主持了孙裁缝与孙娟的更为简朴的婚礼。


第二十五节 自治委员会的设想
  一连办了两场热闹的喜事,庚子年的春节蹒跚而至。蒙山军占领下下的村庄,抛去那些在最近战事中失去亲人的家庭,这个年,还是有喜庆气氛的,特别是那些赤贫户,没有了年关的逼债之难,家家都可以包上一顿饺子,甚至可以吃上一点肉了。临近年关的那几天,最忙的就是村里的磨坊了,几乎家家都要磨上几斤白面,或蒸馒头,或者用来包饺子。
  这是蒙山军进驻后带来的变化。想到债务的减轻,明年可以作务自己的土地,想到已经引来了昌河水,亩产是一定可以增加了。明年,应当比今年更好,大部分的村民,对蒙山军都存了几分感激,希望这支纪律严明几近秋毫无犯的军队,永远镇守在这里。
  年关前龙谦指示后勤科要逐户慰问军属和烈属,送去米面肉和钱。两次对沂州官军作战,几十号农家子弟阵亡,几十号负伤,一些人怕是要终身伤残了。龙谦要求宋晋国制定不同的标准进行慰问。对于烈属,龙谦带着司令部的军官们逐户走访,送上了对他们的慰问和关心。
  陈家崖是龙谦去的重点。那些死于蔡成勋穿插支队之手的村民,也享受了烈属的待遇,每户拿到了五两银子,一袋面粉和二斤肉。肉是张前庄的申财主提供的,因为部队也要聚餐,不够,宋晋国又向村民们买了几十口猪羊。
  陈超自与龙谦长谈后便真正进入了自治委员会主任的角色,这几天他基本跟龙谦在一起,一早就到郑家庄,很晚才回来。跟着龙谦慰问了二十几户“烈属”,陈家崖遇难家庭是全部去了,陈超自己贴了些库存的粮食。他又提议龙谦,对于特别贫困的人家,也应当给予慰问。龙谦答应了,但提醒陈超说,这部分户数的确定一是要少,因为这一带总体上比较贫困,村民们家有余粮的都很少,根本就谈不到富裕。人多了,补贴不起,部队任何时候都要留下至少一个月的军粮,还要考虑春荒问题。光靠打劫富户不行,因为大部分富户实际上是种田能手,虽然是地主,但自身也极为节俭,平时省吃俭用的。第二是不能管那些懒汉,任何村子都有一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他们的贫困不值得同情。
  陈超对龙谦所创立的“军属”和“烈属”两词很感兴趣,问龙谦是不是以后要对他们包起来。龙谦说包起来的条件是不具备的,只有蒙山军创建自己的政权才有可能。这也是龙谦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蒙山军的野心。陈超内心并不觉得震撼,反而有几分踏实了。
  龙谦说,“还是要发展经济,第一步解决粮食问题,先通过适当的土地改革,消除土地占有上的尖锐矛盾,争取让村民们户户能拥有足以自己解决口粮的耕地。第二步是兴修水利,增加亩产,增加抵御天灾的能力。第三步嘛,就是改良品种和肥料,目的也是增加亩产。第四步就是因地制宜地增加地方经济实力,主要是兴办工商,如石峁的煤矿,煤矿恢复后不过两月有余,石峁村人均大约赚了四两银子,这就很了不起。这一带还有什么挣钱的行当,当地人绝对比我更清楚。你作为自治委员会的主任,应该牵这个头,利用过节的时间,召集蒙山军控制下的村庄首要分子,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好好合计合计。”
  陈超笑道,“你是打定主意留在这里不走了吗?你们一走,一切都会恢复老样子。”
  龙谦正色道,“这是我们共同创建的第一个根据地,只要蒙山军在一天,经济建设就不放松。只有百姓们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的生活在变好,他们才会真心地支持我们。即使部队离开了,提升经济的努力也不要放弃。将来蒙山军打到哪里,经济建设,废除陋规,建设文明进步的工作都要做下去,要和作战问题摆在同等重要的位子。这次过年期间的聚会,以你为主,我参加。除了务虚式的经济研究,更主要的是建立各村的管理机构,选出村长,清理公田公产,张前庄的公产就不少,原先的制度也很有值得推广之处。公田公产的建立是很有必要的,比如你提出的赤贫问题,我提出的军属烈属问题,其实都可以用公产来解决。搞得好,还可以支援部队呢。”
  石峁确实变了样,出产的煤炭卖得很好,村子发了一笔小财。煤窑原先是几个人把持,恢复生产后则归了全村所有。因为有蒙山军压阵,原先的窑主不敢吭气,使得全村收益良多,石峁村成为了周围村庄羡慕的对象。
  “行,我和萧观鱼等商议商议,就定在初三如何?”
  “好。我一定参加。”龙谦颔首道,“陈先生,周围几个村子有些乡绅地主害怕我们逃走了,我已经放出风去,若是无人认领,这些土地就充作公产了。不是某一村的公产,而是全自治委员会的公产。初步统计,这些土地有2400亩之多呢。”
  “那要是他们回来呢?”
  “回来就另当别论了。但所有蒙山军治下的村庄,都要实行减租免债,都要关心帮助赤贫者。都要做到不让一个村人饿死,冻死。”
  “我怕是没有那个权威。”陈超怦然心动。他这个人是有些淳朴的均贫富思想的,渴望回到传说中的男耕女织,与世无争的社会。
  “现在我们手里有十几个村子,将来还会更多,你要琢磨着改革自治委员会,将其从现在一个”虚“的机构变为拥有很大实权的行政机构,一切民政上的事务都要管起来。委员会的人数要多一些,要吸收所有村庄的头面人物参加,不止是像你和萧观鱼这样的乡绅,也要吸收程大牛那样的坚定支持蒙山军的农民参加。人员构成呢,可以按照三三制,即开明乡绅占三分之一,贫苦农民占三分之一,商人、手工业者和读书人占三分之一。”
  “怕是做不到。”
  “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到?你大概觉得那些泥腿子除了一身力气外,什么也不懂吧?他们怎么能跟乡绅们坐而论道?孔夫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是不赞成的。也有人这样解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还有几分道理。咱们就是要通过乡村自治的方式将农村的现状打破,摸索出一套新路来。中国是个农业社会,农民是社会的主体,要想做点事情,不了解农村,不变革农村是绝对不行的。贫富严重分化,水利建设严重缺失,一遇灾年就饿死人或者外出逃荒的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山东闹义和拳,我看除了洋人势力的侵入,打破了原先的生活状态外,最主要的,就是农民实在活不下去了!咱们就来破一破这个难题,自治委员会的任务就是减少贫富对立,发展乡村经济和乡村教育、医疗,兴修水利,改良生产,提高亩产量,逐步摆脱贫困……”
  “退思,你说的这些都极好。可是,不解决蒙山军的地位问题,一切都是空谈。”
  “怎么是空谈呢?蒙山军要想有光明的前程,没有一块稳固的根据地是不成的。而根据地的成败在于经济,经济发展了,百姓的生活改善了,他们自然真心真意地支持蒙山军。话题回到自治委员会,我说多收些人,不是什么事情都坐在一起商议。而是分层议事,重大事项要召开大会商议,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大多数人不愿意做的,就暂时不做。大多数人同意实行的,就做起来。具体如何做,要成立一个理事会,选出那么三五个人就可以了。委员会是议事机构,理事会是执行机构。理事会的成员,一定是委员会成员,而且是核心。”
  “就怕捏不到一块儿……”陈超沉吟道,“那些逃走的地主,回来后可以入委员会吗?”
  “可以。不过要缴纳一些罚款。这件事不急,你先琢磨着,也可以找人商议商议。”龙谦仰面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很厚,似乎要下雪了,“陈先生,有一个观点跟你说说,我们要做的,就是调整农村的生产关系。什么是生产关系?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土地配置关系。农村问题的核心是土地嘛。不瞒你说,我们在郑家庄收拾掉郑经,给周围农村一个启示,什么启示?就是分掉地主的地,将地主消灭。这个办法是有缺点的,我一直在做着这方面的调查,觉着大部分的地主,并不是像郑经一样采取巧取豪夺的方式,而是靠着勤奋及相对先进的生产技能来致富的。所以,在白魏、秋村等村子,以及张前庄,我都没有再用郑经的办法。那样,对于整个农村,实际上是倒退。可是,不限制地主,农民又活不下去!这个死结怎么解开?关键要发展生产,让总体收入增加。就像只有一桌饭,来了两桌客,怎么也是吃不饱的,与其努力调整食客的饭菜,还不如想法子再整一桌饭呢。”
  “就像你挖渠?”
  “对头。”
  “嗯,俺有些明白了。”
  “自治委员会的任务,更主要的要考虑挖渠引水。”龙谦微笑道。
  陈超为此一直忙乎到年关,感觉这是近年来最忙碌的日子了。虽然忙乱,倒也充实。陈超一直在想,若是让龙谦管理一县乃至一州,有手里这支强悍的武力做后盾,治下百姓必定能够安居乐业。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陈超一直反对郑经的做法。但也担心蒙山军想历代的很多造反者一样,采取杀富济贫而招揽人心的法子。而龙谦所说的不简单分配现有财富而是想法子增加财富的思路,似乎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子。
  年关前,周围几个村庄慑于郑经之变而逃走的几个地主回来了,他们是听说了蒙山军的政策宣传后回来的。因为蒙山军放出风去,如果他们不回来,他们的土地将被视为无主的土地被充公。
  龙谦并未更多地追究他们,只是让自治委员会拟出对他们的处罚意见。


第二十六节 陈淑的心事
  孙娟结婚后,张红草代理医护所长,在年关这天,将虽然不是正式成员却一直泡在医护所的陈淑赶回了家。陈淑离开医护所院子时,特意走进司令部所在的院子,卫兵是认识她的,没有管。
  她听见龙谦所住的屋子里在开会,人声嘈杂,走上台阶,听见了叔父略带沙哑的声音,她不由得一吐舌头,悄悄退下台阶,回陈家崖了。
  “淑儿,今天还在疯!也不帮俺做点事!”婶娘在院子里淘米,袖子卷得老高,胳膊被冷水浸得发红。
  “婶娘,我来。”陈淑歉意地接过了婶儿手里的活。叔父喜欢吃年糕,平时吃不上,江米可不好搞,也就是过年蒸一笼。
  “你叔也是的,也不知龙司令给他灌了啥迷魂汤,过年都不消停……”
  “俺叔在龙司令屋里开会呢。”
  “淑儿,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陈淑一甩长辫子,“听他们将练兵打仗的故事,好玩着呢。婶儿,俺也想当兵……”
  “你跟你叔讲去!你是女娃,不能跟男人们比。龙谦手下的女兵们是啥出身,俺可是清楚了。就像孙裁缝,若不是家里穷,又带着两个娃儿,会娶蒙山军的女兵?淑儿,俺承认龙司令是个好人,对百姓好,对你叔也好,但他毕竟是响马,跟朝廷作对,能有好结果?俺私下劝了你叔几次了,他不听,现在更是……”
  这话陈淑是不爱听的,“孙裁缝算是有福气的,孙姐多好的人,就是嘴快一点,模样好,干活又麻利。她命不好,如果不是龙司令,她们都会被杀死的!至于俺叔,肯定前前后后都想过了,蒙山军不会失败的,俺相信他们。”
  “唉……”尤氏叹口气,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陈淑“中毒”比丈夫还深呢。
  陈超黄昏时才从郑家庄回来,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很丰盛。尤氏让他赶紧入席,陈超说,“别急,俺叫了龙司令来喝杯酒,下两盘棋。稍等等。”
  “是啊,就他一个人吗?”陈淑兴奋起来。
  “大概是吧。我邀请他来下棋,他答应了。把我攒的老白干温上。”
  又等了半个时辰,龙谦才来,后面还跟着那个外国人大卫。小志已经饿的忍不住了,偷偷捻了片装在盘子里的猪头肉吃。
  “嫂子,给你添麻烦了。”龙谦笑着说,“明儿就是大年,我这里给嫂子拜个早年吧。”说着抱拳拱手,朝尤氏施了一礼。
  “哈哈,你在西洋待得久了,这叫什么来着?女士优先?”陈超招呼龙谦落座,亲自给龙谦斟上温热的白酒,“大卫,俺这儿有黄酒,要不要?”
  “你们的白酒太厉害,我还是喝黄酒吧。”大卫吸着鼻子。
  “哈哈,你这中国话说的可是更地道了。快,将黄酒上来。”黄酒是早就准备了的,尤氏过节时也会喝一点,等客人稳当了,陈超端起酒杯,“退思,平时你太忙,今晚不醉不归。不,就住在这儿吧。来,干一个。”
  “好,干一个。”龙谦一饮而尽。酒味辛辣,缺少了应有醇厚。在这荒僻的山村,过节能喝到酒,也算享受了。
  “平时你规矩大,滴酒不沾。我瞧你也是海量,今晚就放开些,只要别喝醉看不清黑白子就成。哈哈。”
  “喝醉也能赢你的。明天就是庚子年了,西历早就是1900年了,新世纪马上就到了,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年份啊。”喝了几杯酒,龙谦感觉身上热起来。
  “1900年?新世纪?”
  “西洋历法,一百年为一个世纪。至于1900年,是从耶稣降生算起,对吧?大卫?”
  大卫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菜,点头认可。
  “大卫,你跟着龙谦,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不想家吗?”陈超很有兴趣地看着洋小伙,见他的筷子使得溜熟。
  “司令安排我过年后去北京……”
  “北京?皇帝住的地方?”陈志兴奋起来。
  “要不你跟我去吧?”大卫笑嘻嘻地。
  陈志看着父亲,估计很想让父亲点头。
  “别逗孩子。”龙谦道,“我让大卫去北京,有正事。完事后他就回国吧。估计美国公使那里,已经将你列入失踪人口了。”
  “我不回国。”大卫用毛绒绒的手掌抹一把嘴巴,“你无权赶我走,我又没有违犯军纪。再说,我还要培训炮兵呢。”
  “培训炮兵?你懂打炮吗?”陈淑问道。
  “我教他们计算,懂吗?计算!在部队,只有司令懂三角函数,那些俘虏,多是凭经验,也不知德国教官怎么教的……”大卫摇摇头。
  龙谦笑笑,没吭气。陈超觉得龙谦挺重视这个洋人,却不知他派大卫到北京是何用意。
  这顿酒喝的很尽兴,天南地北地扯,陈超问起龙谦的家世,却被他转开了话题,等尤氏陈娴陈志等人都撤了,陈超龙谦大为以及陈淑还喝了好一会儿,直到李三才和另一个警卫排的士兵上门才散,陈超见龙谦和大卫都有些醉意,便安排两人到厢房休息,打发李三才回去了。
  半夜陈淑闹起了肚子,只好穿衣起床去如厕,开门被清冷的空气一激,头脑立即清醒了,她急急跑到外院西南的厕所,出来时似乎听清了在院门东侧有人在哭泣,是那种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哭泣,像受伤野兽的呜咽。她没有感到害怕,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地上,哭声就是那个人发出的。
  起初她以为是陈三的儿子,走近了发觉不像,因为那人比陈三儿子身材高大多了,即使蹲在那儿,一眼也可以断定那不是陈三之子。
  “谁,谁在那儿?”
  那人警觉地站起来,扭转了头,不需要借助挂在大门口灯笼射来的光亮,陈淑也认出了竟然是龙谦!
  “你,你在这儿干啥?干嘛在哭?”陈淑万分诧异。
  “没什么,”龙谦慌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不,你,你怎么会哭?谁欺负你了?”陈淑震惊的语无伦次。随即感到自己问话的好笑,谁欺负他?谁又能欺负他?
  龙谦转身要走,被陈淑一把拉住,“喂,你给我站住,站住!”
  “没啥,我是梦见我的爸爸妈妈了,也不知他们过的怎样……”龙谦双手使劲搓搓脸,“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嘿,你跟我说说,你爸爸妈妈在哪儿?他们也是在美国吗?”好像龙谦曾经对叔父讲过他的身世,自己却忘却了。
  “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我见不着他们了……”龙谦仰望头顶浩瀚的星空,清冷的冬夜里,繁星密布,仔细盯着看,会有更多的星星闪现出来……深邃的宇宙,藏着多少自己不晓得的秘密……
  “好像他爸爸妈妈都过世了呀,原来他是想念他的父母,那也不用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啊……堂堂的蒙山军大司令,竟然像小孩子一般梦父母到哭鼻子的程度……”起初觉得震惊,随即感到好笑,最后竟然浮起柔情。陈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也过世了,虽然有疼爱自己叔叔婶婶,但还是会在某种情况下想起父母,特别是妈妈……
  “我知道你的心情啦,我爹娘也过世了……”
  “你不懂的。我没事了,快回去吧。”龙谦伸手摸下陈淑的脑袋,“冻病了,可就不能吃饺子放鞭炮了。”说着朝自己住的厢房走去。将女孩子留在凄冷的院子里。
  “淑儿,”屋子里点亮了灯,传来了婶娘尤氏的声音,“你在外面干啥?”
  “没事,婶儿,”陈淑想追上去,但最终止住了脚步。
  她被刚才的一幕震撼了,龙谦会哭?还那样的伤心?是因为喝醉了吗?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如此伤心地哭泣,而且是这个男人……
  怀着满腹的狐疑,陈淑回到自己的屋子,堂妹陈娴还在床上熟睡,根本没听到刚才的一幕。这一幕却将陈淑的睡意彻底打消了,女孩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子里一会儿是自己的父母,一会儿是龙谦的身影。
  陈淑是陈超兄长陈迈的孤女,陈迈出身豪富却不走科举之路,对肇始于隋唐至明清臻于极盛的八股取士制度深恶痛绝。幼时念私塾,先生常夸奖陈迈聪慧胜于常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只学他喜欢的东西,犹喜史事,对四书五经这些必学的课程却畏之如虎。教陈家崖私塾的先生是个落第秀才,胸中颇有些丘壑,曾私下对东家说,令郎(指陈迈)如逢乱世,必破家枭雄也。时洪扬已平,纵横江淮山东的捻子日暮途穷,乱世将平,大清朝似乎迎来了同治中兴了。陈迈的父亲被先生的话吓了一跳,对长子的管束严厉了许多,就算不能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总不能成为乱臣贼子吧?但未等陈迈成人,其父母先后在一场瘟疫中先后病故,同时死去的还有陈迈的大妹,活下来的只有陈迈与陈超兄弟二人了。
  陈迈当了家,娶了自小定亲的妻子,夫妇俩对幼弟极为友爱,供养陈超念书,帮陈超定亲,长兄为父,却也当得。陈迈为人豪迈,重义轻财,在乡里颇有侠名,无论是亲朋故旧还是耕种陈家的雇农,遇到困难都会得到陈迈的帮助,陈家留下的家财在他手里倒散了个七七八八。直到感到经济日渐窘迫,妻子生了女儿,弟弟又面临成家,陈迈才开始谋划生计,与朋友做起了油坊生意,经常往返于枣庄。家业慢慢又振兴起来。
  陈超受兄长的影响,对杂学颇为喜爱,还自撰了一本《灯影录》,模仿《阅微草堂笔记》的文风,记载了许多道听途说的故事。陈迈年龄渐长,对世情便有了新的认识,认为经商或可致富家族,决不能振兴家族。因为在官本位的中国,只有官宦人家才真正受到尊重,而做生意如果没有官府的支持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所以他将中兴陈家的希望寄托于弟弟,劝陈超不要分心旁骛,还是要苦读圣贤书,走科举的正路。陈超素来对兄长敬畏,所以收起心很是苦读了几年,直到陈超在十九岁上乡试一举中举,陈迈喜悦非常,大宴宾朋,陈家崖周遭十里八乡有头面的人物都被他请至庄内痛饮了一场,也是为弟弟造势。沂州在山东算是贫瘠之地,文风比不得他处,出一个举人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连费县县令也亲至庄上祝贺陈超的中举,并祝其连战连捷,来年京师再传喜讯。一时间陈家崖陈氏兄弟的名声传遍沂州。
  陈超正准备办喜事,晴空霹雳,对其恩重如山的兄长竟然在一次外出经商从沂州返回家乡时被响马所害,年仅三十二岁,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孤女陈淑。陈超打听到兄长死于平崮寨的土匪,那是一支著名的响马,据说有上千人,打家劫舍,名声不次于蒙山贼。陈超奔走官府,希望能将杀害兄长的贼人绳之以法,但钱财花了不少,效果却一点没有。沂州和费县官府根本无意出兵剿灭大山里遍地的响马,此时的各级官府因马关条约签订而带来的巨额赔款,注意力只在搜刮民财以应付越来越高的摊派,无利不早起,完全成为了商人,而且是无良商人。
  这件事对陈超刺激极大,熟读史书的他忽然开悟,一部二十四史数千年风雨,将百姓的安危当回事的官府寥寥无几,即使是强汉盛唐,对外驱逐外族对内剿灭反叛不过是巩固自己的统治而已,那里会理会治下百姓的困厄?陈超一下子熄灭了科举出仕的念头,将所谓的圣贤书一把火烧个精光,专心打理兄长留下的油坊生意,读书耕田,奉养嫂嫂,亲自教育侄女,将一生所学尽力传授给侄女。为兄守孝三年后娶亲,依旧将寡嫂如同母亲般奉养,即使有了自己的子女,侄女在他眼中尤比亲生的更为骄纵。
  陈淑不愿裹脚,陈超一口应允,嫂嫂于氏对他说,你这样惯着她,让她将来如何嫁人?陈超不以为然,裹脚本是五代后的陋习,残害女人身体,最是野蛮。旗人多有不裹足者,就是咱这十里八乡,村户女儿裹足的不过十之二三,为啥要逼淑儿?至于将来,我还要为淑儿寻一个大英雄呢,谁嫌淑儿是天足,谁就配不上咱家淑儿。
  可是妈妈也病死了……虽有叔婶对她视为亲生,被龙谦勾起的思亲念头却如涨潮的海水,淹没了陈淑,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抽泣起来。
  直到庄子里想起第一声鞭炮声,庚子年的春节来到了……
  陈淑起床,陈志已经在院子里放了第一排鞭炮,留下一片红红的碎屑。看见她出来,陈问了声姐姐过年好,便跑出了院门。她转身去厨房烧火,龙谦送来的铁炉子就是好用,只消捅一捅就升起了火光,再不用像原来一般的费事了。她开始烧第一壶水,叔父早晨是要喝茶的,今天不同于一般的日子,应当用最好的茶。她听见叔父的咳嗽声,看见叔父和婶娘先后走出了卧房。
  该不该告诉叔父昨晚的事?陈淑拿不定主意。等按照规矩给叔父和婶儿拜过年,开始准备过年的第一顿饭,饺子煮进了锅里,她用木铲子缓慢地搅着翻腾的饺子,脑子里却全是龙谦的身影。


上部 第二卷 血火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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