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根据地




第一节 破庄(一)
  大清帝国光绪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一,晚上。山东沂州府平邑县东北郑家庄。
  五十二岁的郑经已经由丫鬟伺候着洗过脚,准备睡觉了。和昨天一样,他依旧睡在书房。而没有去两个姨太太的卧室,年过五旬,他感到在那件事上越来越力不从心,早知如此,就不在夫人去世后不顾家人的反对再讨一房年轻美貌的姨太太了。
  郑经的原配夫人早在十年前便病死了,那时他还在济南府。两个儿子郑诚郑笃都是原配所出。郑经还有一房侍妾,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不是很讨他喜欢,只生了一个女儿郑婵,年方十六。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有了各自的事业,只有二姨太华氏与女儿小婵跟在自己身边。四年前,因与前任巡抚毓贤相恶,郑经决定回乡,离开济南前在人市上买了十六岁的王月蝉做了三姨太。长子郑诚还好,次子郑笃竟然公开反对,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要他来做主了?郑经写信将次子骂了一通,带着王月蝉回到了郑家庄。
  一段时间里,三姨太王月蝉成了郑经的专宠,忙乎一年的郑经发现三姨太的肚子总是鼓不起来,随着自己生了一场病,原来龙精虎猛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对付年轻貌美的三姨太真的力不从心了,总是感觉到三姨太嘴角带着嘲讽。心病一起,床笫之事竟然淡了许多,近一年来,他倒是独自睡书房更多一些。
  每晚在睡前总要读一段《论语》,这个习惯保持了近四十年。
  已经倒背如流的《论语》至今读起来每有心得,这就是圣贤书的力量。昔日赵普身为宰相,半部论语治天下,郑经认为确实如此。
  “乡愿,德之贼也。”他每晚的功课是随手翻阅,翻到哪段算哪段。闭了眼睛沉思,如陈超,如萧观鱼,就是圣人所痛恨的乡愿。凡事没有是非,喜欢和光同尘,一帮没出息的土包子。
  郑经是有野心的。这份压制不住的野心寄托于两个儿子身上,走了武职的长子郑诚好容易熬到了五品守备,在沂州带着一个巡防营。瞧情形再往上升就难了。本来长子的才具就不如次子,郑经现在基本上对长子失去了盼头,将希望全部寄托于次子身上。
  郑笃的才气是有的,毛病在于过于狷急些。不然也不会遭受挫折。不过现在的情况甚好,他在曹州镇守使曹锟大人那里很吃得开,有点当上曹大人文胆的味道了。随着武卫右军在山东的一统天下,次子的前程再次光明起来。
  弃商经武其实受了次子的影响。郑经承认,次子的眼光是有的。当今局势正面临大变,文武两道,一张一弛,大体上治世靠文,乱世靠武。满清入主中原已经二百五十年,胡无百年运的禁忌早已被康雍乾三代英主所破。但历史自有其规律,三百年为一大劫,谁也逃不过去!瞧瞧,洪杨乱起,搅动半壁江山;英法烧了圆明园;捻子又折腾了十几年……刚刚迎来所谓的中兴,外患叠至,甲午一役,让中国伤了大元气。割地赔款地闹腾了一排子,还没消停几年,义和拳又闹腾起来……稍有眼光,谁能说这是治世?
  所以,笃儿劝自己回乡募集乡勇是对的。往小里说,可以保地方平安,往大里讲,功名富贵就在其中矣!
  郑经的思绪回到了刚才,乱世用重典!这是中才之人都晓得的事。山东为什么闹义和拳,就是乡绅官府对一帮无知的泥腿子过于纵容了。若是如他一般,哪里还会有许多的麻烦?
  什么反对洋人,那都是借口。那帮不知尊卑礼仪的王八蛋们迟早要学洪杨,将矛头对准朝廷!毓贤那个昏官早就该被罢免了。新来的袁大人就比毓贤那个老混蛋精明的多,甫一到任,一改前任的纵容政策,对境内的义和拳严厉镇压,这就对了嘛。可惜地方上总有如陈越之那种假仁假义的家伙,若不是自己破财买枪招兵,抱犊崮进犯的那一次就会让三庄吃大亏!郑家庄不保,他们能独存?
  三年前的惊心一战,不仅让郑经在周遭获得了崇高的威望,还得到了官府的重奖。郑经不缺银子,他缺的是可以记在儿子头上的功勋。那一仗让郑笃和郑诚都受到了上司的褒奖,因为郑经将几乎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了俩个儿子——全是他俩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的功劳。
  前些日子,郑笃从曹州写信来,说蒙山寨还有一帮残余的土匪,这帮人虽然人少,但绝不可小觑。曾经在毛阳镇袭击了新军,抓了新军上百俘虏,都给关押在蒙山。最近才有一部分人逃回去。据回去的新军兄弟说,蒙山寨的响马志向不小,绝非抱犊崮的草寇可比,要他提高警惕。虽然蒙山与郑家庄相隔百里,既然抱犊崮可以来,蒙山贼为什么不可以来?如今郑家庄名声在外,难免被强人觊觎。
  郑经很重视次子的提醒。他积极采取措施,一方面寄去银票,托次子通过官方的关系购买枪弹,继续扩大郑家庄的武力,另一方面,是将三庄的庄丁统一起来成立一支完全由自己指挥的乡兵。三庄合并武装,兵力可以达近千人,加上新购置的二百支新枪,足以藐视鲁南的一切土匪。
  不仅如此,在鲁南,有了这支自己完全掌握的武装,对两个儿子的仕途前程将有莫大的好处。
  那些喜欢将金银财宝埋藏起来的土财主懂什么?当初曾侯也罢,李中堂也好,不都是靠乡兵起家的?
  但是,陈超和萧观鱼竟然婉拒了自己合并乡勇的建议!郑经年过知天命之年,但火气不小,每每念及被二庄拒绝就恨得咬牙,若是蒙山贼或者抱犊崮杀来,老子偏偏看你们的好戏!
  想什么就来什么。郑经已经睡下,但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卧房的门被敲响,“老爷,老爷,俺是郑忠啊。”
  郑忠是他的堂侄,郑家庄庄丁队的队长。
  “何事惊慌?”郑经咳嗽一声,披衣坐起。
  “老爷,不好了。有贼人打白魏了……”
  “什么!”郑经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
  “老爷,刚才白魏镇派人来求援,一伙强人正在摸黑攻打白魏……”
  这回听的真切。郑经起床,将灯剔亮些,趿拉着鞋子下地将门闩拉开,郑忠闪进门来,后面还跟着庄丁队的副队长兼总教头田书榜。
  田书榜是郑经花重金从关外聘来的高手,胡子出身,犯案逃到关内,骑马打枪样样来得,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郑家庄庄丁队战斗力的提升与此人有着绝大的关系。
  “唔,不要慌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回是田书榜禀告了,一五一十将刚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天刚擦黑,白魏巡庄的庄丁便遭遇到潜行过来的响马,有骑马的,更多是步行的,四个巡庄的庄丁只逃回去一个,其余都生死不知了。接着,响马便围了白魏……
  “田教头,依你看,强人是从哪里来的?”郑经点了一袋烟,镇静地问。
  “说不好。”田书榜深有忧色,“这伙匪人枪法极好,寨墙上的庄丁已经有两个被打碎了脑袋,根本看不清对方来了多少人。”
  “来的人呢?”
  “在外面。急着要咱们出兵相救……”
  “带到前院,我问问。”郑经穿上衣衫,走出房门。
  前来求救的那个人郑经见过,姓白,是萧观鱼的随从,衣冠不整,手臂还擦破一片,一见郑经就跪下了,“郑老爷赶紧发兵相救罢,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起,呈到郑经面前。
  郑经面无表情地接过信,没有封口,随意看了几行,确是萧观鱼的手迹,不过是求援罢了,也没什么看头。
  “你们萧庄主自矜的很,还怕几个毛贼?”郑经冷笑一声,随手将信件交给了身旁的田书榜。
  从白魏镇逃出来跑到郑家庄求救兵的人叫白仲海。本来还有一个伴当,但路上崴了脚,走不动。白仲海便丢下同伴跑来求救。白魏距郑家庄二十里,一路跌跌撞撞,还好没有遇到围庄的贼人。白仲海知道郑经会有这一问,之前萧庄主已经料到了,于是哭丧着脸说,“俺是下人,对老爷们的事不敢置喙。但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望郑老爷从速发兵以救白魏,不然就完了……”
  “你倒是会说话。我来问你,”郑经并未让白仲海起来回话,依旧叫他跪着,“贼子有多少人?洋枪多么?”
  “天黑看不清楚。”白仲海整理下思路,“今晚是白队长巡庄,在红柳林那边遇到了贼人大队,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的,亏得白队长机警,危急下开枪报警,这才将准备摸上寨墙的强人打了回去。但是白队长也被打死了……小的真不知贼人有多少,只知道三个寨门都发现了贼人,他们洋枪不少,把守寨门的兄弟被打死了好几个,吓的大伙儿将点燃的火把都熄灭了……”
  田书榜冷哼一声,“这点常识都不懂。晚上点起火把,不是给贼子当靶子吗?”
  “起来吧,先出去休息。”郑忠察言观色,知道郑老爷要与自己和田教头商议了,于是将白仲海扶起来,让他到外面歇息。


第二节 破庄(二)
  等白仲海离开,郑经的呼吸急促起来,“唔,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救援也要等到天亮才好。”来郑家庄数年,仍是一口东北味的田书榜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好像练过十三太保横练似的,“敌情不明,我们夜晚出兵,容易遭遇伏击。”
  “先说说,他们可能是哪一股?”郑经很担心是儿子所说的蒙山贼,但心里却总是怀疑是抱犊崮来报复。
  “老爷,管他娘的是哪一股,咱们来个不动如山!凭着咱手里的六百来条快枪,贼子来多少死多少!只要咱郑家庄安然无恙就行。”庄丁队长,郑经的堂侄郑忠却是另一种态度。
  “可是,万一贼人打破了白魏,捞一把就走,对老爷的声誉可是大大的不利啊。”田书榜已是郑经的心腹,知道郑经的心思。
  郑经呼呼喘着粗气,轮流看着二人。如果真如田书榜所说,贼子打破白魏,对自己的声誉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是,他又担心夜晚出兵遭伏,内心很是挣扎了一番,最终做出了决定,先将队伍集合好,等天一亮,立即出动三个队由田教头率领增援白魏镇。
  这个决定却没有告诉前来求援的白仲海。郑经吩咐将等候在外面的白魏信使叫来,板着脸对他说,贼子情况不明,我的乡兵不能轻出。谁让你们萧庄主不肯与我联手呢?既然不肯与我联手,那么萧庄主自然有自保之策。
  这个决定自然让求援的白仲海失望之极,此人倒是忠义,见不能打动郑经,哭着离开了郑家庄,回白魏镇复命去了。
  郑经冷漠地看着白仲海走出院子。夜晚起了风,挂在院门口的灯笼不停地晃动着。他不怕得罪萧观鱼,等明早他的援兵出现在白魏,萧观鱼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万一白魏今晚就被贼人打下怎么办?那也怪不到自己。如果萧观鱼死于贼子之手,对郑经一统三庄更是有利无害。
  之所以对白仲海扯谎,郑经还有一层考虑。他虽没有什么军事经验,但还是料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万一落入围庄的贼人之手,不仅不会招出郑家庄的真正计划来,还会欺骗贼人。
  “老爷高明。”田书榜赞道,“兵不厌诈,我们正好出其不意。只是万一白魏守不住……”
  “哼,哪座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好歹他萧观鱼也有三百庄丁,依托寨墙守上半夜应当不成问题。若是守不住,我也不需要这样无能的同盟了。”郑经的脸色在蜡烛的照耀下显得阴森可怖。
  打发走白魏的人,郑经想到了另一层,那就是派人传讯陈家崖。白魏离此太远,根本听不到动静,若是郑家庄响起枪声,不需派人送信,陈家崖是一定可以听到的。
  陈家崖就百余乡兵,武器也差,若是与蒙山寨或者抱犊崮的大队响马对阵,实实指望不上多少。虽然瞧不上陈超的假仁假义,但眼皮子底下的陈家崖可不能有什么闪失,那太让郑老太爷丢面子了。
  至于官府,最近的州县也在百里之外了,除掉袁大人的新军,那些绿营根本就不敢与大股的响马对仗,所以也指望不上他们。
  郑经发下号令,报警的锣声“当当”响起,睡觉了的乡兵们乱糟糟地从各自的家里出来,在郑家祠堂前集合。郑家庄的乡兵还是有组织的,一共分了五个队,每队一百人。郑忠根据郑老太爷的意思,命令第1-3队做好出援准备,其余两队留守庄子。
  为什么派番号前三的三个队出援,是因为这三个队的组建时间长。战斗力强于第4、第5队。其中第2队并不是郑家庄的原住民,而是近年流落至此的难民组成,战斗力最为强悍。
  “孩子们,”郑经拄着文明棍,进行了他的战斗动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围了白魏,他奶奶的,真是不知死活!不给他们个厉害,周遭的响马还不知道马王爷头上长着三只眼!我决定!要干,就干个狠的!去四个队而不是三个队!一鼓作气将贼人杀光!明日三更吃饭,四更出发,杀他个措手不及。这次救援白魏,得的官府的赏钱全归你们,老爷我一分不要。打赢了,我另有赏赐!一个首级赏五两银子,回来就兑现!”
  郑忠与田书榜互相交换了一个彼此看得懂的眼色,怎么说好的马上就变了?郑忠凑过去低声在郑经老太爷耳边说,“只留下一个队是不是有些少了?万一……”
  “哪里有那么多的万一?”郑经不以为然,“当初乡勇甫建便能击败千余抱犊崮匪人,如今的乡兵队实力非同当初,一百条枪守在寨墙上,贼子哪里能打的进来?何况,你们剿灭掉进犯的贼子,郑家庄自然磐石之安。留下一个队足够了。”
  在郑家庄,郑经的话就是圣旨。于是决定派1-4队前往救援白魏镇,留第5队守卫庄子。
  郑经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既然贼人在白魏,且敌情不明,自然还是要多派人马为上。
  此刻时光尚早,准备出征的4个乡兵队解散休息,武器弹药都发了下去,第5队则上了寨墙。一宿无话,凌晨时分,郑忠及田书榜带着四个乡兵队悄悄离开了郑家庄,循大路直扑白魏而去。
  ……
  围困白魏镇的自然就是蒙山军了。龙谦攻打郑家庄计划的核心就是围点打援,将郑家庄装备精良的乡勇调出来在野外消灭之。依靠自己的三百精兵或许可以打开郑家庄的土围子,但伤亡一定不会小,这三百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兵是自己事业的本钱,不能在出山的第一战就伤筋动骨。
  围哪个点?只能是白魏而不是陈家崖。因为陈家崖距郑家庄太近了,无法布置战场。其实,龙谦与江云实地侦察三庄时,总的计划就形成了。白魏与郑家庄相距二十五里,期间丘陵起伏,足以伏兵。龙谦相信,只要郑经的乡兵出来,在野外交战,自己有心算无心,依靠三个连队足以击溃之。
  龙谦算定郑经不可能将全部人马都派出来,最多四个队,更可能三个队。所以,龙谦的布置是以王明远的二连和冯仑的三连合围白魏,虚张声势。待惊动郑家庄后,悄悄将布置于白魏西侧的二连撤下来加入伏击圈,只留下冯仑的三连监视白魏镇。至于陈家崖,龙谦只派出了迟春先的骑兵队监视之,龙谦估计,陈家崖不会贸然出兵相救,那边可以暂时不予考虑,等郑家庄完蛋,陈家崖顺势即下,不需要折损彼此的人手,将来与那位颇谈得来的陈超陈越之也好相见。
  主战场设在距白魏五里许的一片缓坡,两边有树林可以伏兵,集中叶延冰的一连,鲁山的五连与王明远的二连设伏于大道两侧,务求一举击溃郑家庄的援兵。自己掌握着封国柱的四连(欠一个班)为总预备队,将承担堵截败兵回庄的任务。如果战斗顺利,自己将带四连冒充败兵突袭郑家庄,乘势拿下庄子。
  计划的核心是野外歼敌,决不去攻打寨墙。蒙山军目前缺少攻坚的武器,这方面的训练也很不到位。
  二连和三连前期的行动是按计划进行的,但三连在进入白魏镇东北侧的高地时遭遇了巡庄的小股乡兵,战斗在瞬间打响,五个人组成的巡庄小队一个照面被打死三个,其余两个逃回了庄子,三连无一伤亡。三连顺势进抵白魏寨墙的外壕,隔着一人多深的壕沟用步枪压制已经上墙的乡兵,黑暗中乡兵们也搞不清响马有多少人马,果然如事前预计,白魏的乡兵不敢冲出寨子,只能依托寨墙胡乱射击,这段时间的对射让三连沾了大便宜,因为双方射击的技能相差不止一个等级,经过严格训练的蒙山军士兵可以瞄准寨墙上乡兵射击枪口发出的光焰还击,而白魏的乡兵们就没这个本事了。对射了一阵,乡兵们不断有人中弹,而三连只伤了一个——伤在肩膀,没有性命之忧。二连则毫发无损。
  负责围困白魏的是冯仑而不是王明远。二连在另一面,冯仑在安定东面后带了一个排跑到二连去接替王明远,两人见了面,王明远告诉冯仑,已经有两个人溜出寨子往西去了,估计是到郑家庄报信了——一切都在司令的预料中。
  这时,冯仑提出一个意见,“白魏不经打!东面的寨墙不高,壕沟是干的,很容易就能过去!我们完全可以爬上去!只要神枪队的人压住他们即可!”
  神枪队拨了四个跟着冯仑,所以冯仑有此一说。
  “打下白魏?”王明远也注意到白魏的抵抗很弱,不像有三百人枪的样子,“司令的命令是围困而不是攻打,万一郑家庄得知白魏被打下,他们就不来救援了。”
  “刚才送信的是你放过去的。我们封死道路了,他怎么知道?”冯仑被打开白魏的计划所激动,“我们本来兵力就少,一但打开白魏,我们就能腾出全部兵力来对付郑家庄,这不是很好吗?”
  听起来的确不错。王明远第一时间就赞同了这个计划。龙司令对他们这帮军官授课时,反复讲到了随机应变:在执行总的战略任务的前提下,必须根据战场局势和战斗进展灵活地运用战术。切忌呆板地执行上级预先分配的任务而不知变通。
  眼前的情况似乎证明冯仑的主意是对的:白魏的寨墙不高,就先在的情况看,乡兵的战斗意志很差,躲在寨墙上胡乱地放枪,基本上对部队构不成威胁……龙司令的命令是围困白魏,惊动郑家庄,然后留下三连,自己带二连加入主战场……目前看来已经达成了第一步任务。但是,潜在的危险也是有的,三连只有六十人,围这么大一个村子根本就做不到,只能虚张声势地封住寨门,白魏有三道寨门,龙司令侦察的很准确,如果每道寨门摆上二十人,兵力就过于虚弱了,敌人只要集中兵力,很容易突破封锁,不论是向郑家庄,或者是陈家崖,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是,如果当机立断解决白魏,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明远思索了几分钟便做出了决定,“干了!”黄昏时他已经观察了寨墙,搭人梯完全可以攀上去,而且,他已经发现了两处更适合攀援而上的所在,“就这样办!你回去组织佯攻。”这个词他和冯仑已经完全了解其含义,龙司令讲的好,打仗依靠的是实力,但骗术贯穿始终,不懂得运用计谋欺骗对手的,永远不会是一名好将领,“我打主攻,从这边打进去。待我这边得手,你也进庄。咱们动作要猛,时间拖不起,咱还要支援主战场呢。”
  冯仑不以为然,因为他东面发现了防御的破绽——二连和三连是在黄昏进入战场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观察,两位连长都发现了各自负责的区域的防御弱点,“老冯,不要争了,就是个先后的问题。你赶紧回去,造出攻城的声势来。”
  “好吧。”冯仑掉头走了。虽然他和王明远是平级,但龙谦对王明远的器重谁也晓得,本来还有鲁山,但鲁山绕个弯子,被降职了,最近才回到连长的位子上,冯仑不愿意与王明远争,甘愿当“绿叶”去了。
  龙谦对于蒙山军出山第一仗的安排是有问题的,那就是在白魏方向没有确定主官,这似乎也不能怪他,因为他的计划是惊动敌人后,二连马上就调走了,但冯仑的临机变化给这场以少击多的战斗带来了很大的变数。


第三节 破庄(三)
  龙谦蹲在路北的一块小山坡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天已完全黑下来,望远镜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封国柱在他身边,半人高的杂草将他俩都掩住了,不时有蚊子叮上,封国柱噼噼啪啪地拍打着。
  龙谦将望远镜收起来,“行啦,忍忍吧。你听你的士兵们,他们做的可比你好。”他俩的周围,埋伏着四十多个四连的官兵,此刻,龙谦听不到一点动静。
  “我不怕刀枪,就怕这些蚊子跳蚤,讨厌死了。咬一口好长时间好不了……”
  “那你也咬他们一口出气。”龙谦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他对埋伏部队的素质感到满意,对面靠东一点的树林边潜伏着叶延冰的一连,刚才努力去寻找破绽,没有找到。
  四周静悄悄的,给人很惬意的感觉——假如忽略蚊虫的叮咬的话。
  静谧曾经是龙谦很渴望的东西,记忆中的世界过于喧嚣了,人们总是办一些蠢事,在追求幸福的路上总是发现曾经痛恨的日子才是幸福的。
  “他们会中计吗?”封国柱伸长脖子朝西望去,那边是郑家庄的方向,但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
  “我哪里知道?”龙谦嘟囔了一声。这时候,东面传来第一声枪声,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爆响。
  “嘿,打起来了!”封国柱站起身。
  “等消息传过去,他们再动起来,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这是最快的了。你去告诉大家,可以睡觉,但班排长要保持戒备。”龙谦说着仰面躺下来,随手拽下一棵小草在嘴里嚼着。夜晚的风吹过来,感到很舒服。
  枪声爆响了一阵便稀疏下来,这很正常。命令就是惊动白魏,部队的子弹不多,经不住消耗,一切都要在这场战斗后得到得到解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南面过来一连的一个班长,报告说白魏镇出来两个人,没有走大路,朝郑家庄而去,叶连长没有拦截,放过去了。
  “做的很好。保持警戒。”龙谦很满意现在的进展,一切都在计划中。
  但随后龙谦就意识到不对了,因为白魏方向已经稀疏下来的枪声骤然急促起来,竟然传来了爆炸声。
  “怎么回事?”龙谦自言自语,喊过李三才,“你骑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五里路打个来回,李三才用了半个多时辰,“司令,司令,二连和三连已经攻进了庄子!”
  “什么?你见到王明远和冯仑了?”龙谦大吃一惊。
  “没有,”李三才大口喘着气,“队伍已经杀进去了,白魏着了火,乱糟糟的,庄外见着咱的两个伤号,部队全进去了!”
  “胡闹!”龙谦脸色大变,“国柱,立即集合你的连,跟我去增援白魏,用最快速度解决掉。”说完命令李三才,“赶紧联系迟春先,让骑兵队遮断道路,绝不允许白魏的溃兵逃到郑家庄和陈家崖。其他方向先不管了。”
  下达完命令,龙谦带着四连迅速离开了隐蔽地,朝白魏飞奔而去。
  三连率先攻破了寨墙。办法很原始,两个神枪队员及连里的几个枪法好的士兵封锁了选定的位于东寨门南侧百余米的突破口,这个突破口是冯仑选定的,除掉壕浅墙矮的基本条件外,还是寨门的射击死角。冯仑挑选了突击队并亲自带领,两颗缴获自毛阳镇一直未在战场使用的手掷炸弹甩进寨墙,随着炸弹的爆炸,突击队攀人梯爬上了不算高的寨墙!很顺利,伤亡是在突击队进入庄子后造成的,第一个攀上寨墙的一个姓王的班长带着两个士兵朝寨门口猛冲,迎面遭遇了扑过来封堵突破口的庄丁大队,三个勇敢的士兵在激战中全部阵亡,但他们的勇敢给后续进庄的三连官兵们赢得了时间,也将战意不高的庄丁吓退了。等冯仑进得庄来,突破口已被三连所控制。三连的士兵们占据了突破口对面的两所民居,爬上了房顶,用步枪火力压制攻过来的庄丁,将庄丁们第一轮的反扑打退了,打死至少七个庄丁,这个过程中又造成了三连四人伤亡,其中一人当场阵亡。
  三连一排是负责突破的部队,排长丁小富喘着粗气找到蹲在墙角观察的冯仑,要求带一排夺下东寨门!
  这时候,冯仑作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别夺寨门了,朝庄里打!”他估计二连正在激战,“接应二连,从里面打总要容易些。你带你的排守住这里。注意隐藏好自己,不要主动攻击。”
  二排正在不断地翻墙进入庄子,冯仑找到二排长,带着二排朝庄子里杀进去了。
  白魏镇的萧观鱼此刻正在西寨门急得跳脚。贼人似乎人数不多,但异常精悍,他们已经攀墙进入了庄子,庄丁队长亲自带人肉搏反击入庄的贼人失败了,死了三个,伤了七个,无奈退回了寨门。现在寨门集中了一半以上的庄丁,却没有勇气组织第二次进攻。
  萧观鱼那张胖脸上淌着油汗,嘴里大骂着庄丁,但无计可施。
  傍晚时分,五个巡庄的庄丁跑回来只跑回来两个,其中一个还带着伤——右臂中了一弹。这两个庄丁在第一时间就被带到了萧观鱼面前,但他们严重地误导了自以为知兵的萧庄主,他们报告萧观鱼,“贼子漫山遍野,足有上千人!”
  这个消息将萧观鱼吓坏了。
  巡庄制度是萧观鱼的发明,自从郑经通报他蒙山贼并未覆灭而且很强大后,萧观鱼就组织了巡庄队,每晚都会派出三个波次的巡逻队巡庄。今晚是第一波,带队的是庄丁队的副队长,曾经在沂州绿营当过兵的本家子弟,没想到真的撞上的贼人,据说一照面就脸部中弹,死的不能再死了。
  贼势浩大,萧观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郑家庄求援。他派心腹白仲海带一个机灵的随从潜出庄子去郑家庄求援。然后下令全部庄丁上寨墙抵抗。
  白魏的寨墙不仅比不上郑家庄,甚至比不上陈家崖。郑家庄的寨墙堪比城墙,墙体很厚,上面可以轻松地行走,但白魏的寨墙就是一堵墙,土坯夯制,只有每隔十五丈修建的类似敌楼的台子,才能安置防御者。白魏的寨墙遭到郑家庄田书榜的讥笑,认为那些当敌楼用的平台毫无用处——固定的根本不能活动的火力点极易遭到敌人的打击。也曾郑重地建议萧观鱼翻修寨墙,由于种种原因,萧观鱼没有筹钱修缮寨墙。他心里一直以为,即使贼人犯庄,目标也不会是自己。
  谁想到贼人竟然瞄上了根本比不上郑家庄富裕的白魏?
  “庄主,贼人已经打破了东门,朝这边杀过来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一个跑的衣衫不整的庄丁带来了更为致命的消息。
  “固守寨门!等待救援!”萧观鱼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
  这个决定葬送了白魏镇。
  等龙谦带四连在二连的指引下从一段破损的寨墙进入已经燃起火光的白魏,二连和三连已经将西寨门团团围住。
  大致了解了情况,龙谦紧绷的心松弛下来,“有俘虏吧?”
  “有,手里有十几个庄丁了,狗日的们都丢掉了枪,装傻充愣说他们是百姓。”冯仑报告道。
  他们本来就是百姓。龙谦吩咐将俘虏带过来。
  “你们不要怕。”在一座房子的墙角,火把的照耀下,十几个汉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吓的瑟瑟发抖,“我们不是土匪,不会杀你们的。庄子已经破了,你们已经看到了。现在你们选一个人,去找你们庄主。就说让他下令立即停止抵抗,投降!我保证白魏镇父老乡亲的生命安全。如果在一刻钟内不放下武器走出来,我就放火将白魏烧掉!”
  西寨门北侧已经烧起火,火势正在扩大。
  “谁去?”龙谦上前拽起最前面的一个汉子,“就是你了,大声报出你的名字,他们不会对你开枪的。”拎着哆嗦成一堆的汉子转过墙角,“快去!不然我一刀剁了你!”龙谦晃晃手里的日式战刀。
  汉子照办了。
  “冯仑,带你的人回去,守住既得阵地,不要出击,尽量避免伤亡。”龙谦拍拍冯仑的肩膀,“干的不错。”
  “成。”冯仑答应一声,带着三连二排沿原路返回东寨门。
  不到一刻钟,西寨门那边骚动起来,“不要开枪,俺们投降……”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神交战,萧观鱼屈服了。守在西寨门楼及附近的庄丁陆续走出来,将步枪扔在空地上。
  “明远,这边交给你,赶紧组织人灭火。提醒弟兄们别犯军纪,决不准滥杀无辜,懂吗?”龙谦脸上并无打开白魏的喜悦,“我担心郑家庄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仅靠延冰和鲁山是挡不住的,万一他们缩回郑家庄,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国柱,这边没你什么事了,立即跑步回原来的阵地。”
  封国柱的四连狂奔了五里地,却没捞着仗打,不过他马上明白了龙谦的担心,什么话也没说,整顿四连后朝寨门而去,他们当然不会再翻越寨墙了。
  “留我一个排就够了。”王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冯仑的临机决断或许是个严重的错误。
  “不,二连全留下。这边没有稳下来。也不要手软,如果有抵抗,格杀勿论。”
  就在这时,西面传来枪声,很快就激烈起来,根本数不清点了,接着是两声爆炸声。龙谦脸色骤变,“糟糕,那边交上火了。”


第四节 破庄(四)
  多变的郑经再次改变了计划。
  下了增援白魏的决心并完成了战前动员后,郑经带着郑忠和田书榜回到自己的屋子。
  觉是睡不成了,郑经不停地在屋子里踱着步,田、郑二人不敢吭气,望着在地上不停地转着圈子的庄主。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救援,就要快!立即集合队伍,杀过去!杀贼子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堂屋地上足足转了二十圈,郑经再次做出了决断。
  田书榜和郑忠面面相觑。这也变的忒快了吧?
  “他妈的,快去!”郑经一跺脚,朝二人吼道。
  半个时辰后,已经解散的庄丁队再次集合起来,田书榜打头,郑忠押后,四百人出了郑家庄,直扑白魏而去。
  田书榜出身关外胡子,老家却是山东人。祖父那一辈闯关东从海上漂到营口登陆,最终在吉林东部安了家。由于满清建政后一直采取禁止关内汉人出关谋生的政策,而满人则不断入关,导致了关外,特别是吉林和黑龙江两省地广人稀及土匪横行。从辽西往沈阳走,一路上多是以窝棚命名的村庄,魏家窝棚,厉家窝棚,其根由往往是某个山东老客闯关东的痕迹,村庄便由第一个安家的人的姓为名了。田书榜祖父没有在奉天安家,而是一路向东进入了更为荒凉的吉林安了家。开荒种地当了农民。到其父这一代,田家已是小有名气的地主,还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油坊,大豆榨油给田家带来了滚滚财源。田书榜二十岁时,村子被胡子洗劫,父亲被绑了票,倾家荡产凑了钱赎回人,回家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父亲的死和家道败落导致了他人生的转变,本性喜欢冒险不愿意按部就班过日子的他心一横便投了胡子,几年后成为了二掌柜,带着队伍血洗了绑架其父的胡子,结果是在关东道上坏了名声,几股大绺子扬言要他的脑袋,田书榜干脆跑回了关内,几经周折,田书榜流落至鲁南,凭着一身武艺和一手精湛的枪法当上了郑经庄丁队的总教头和副队长,还在郑家庄娶了老婆安了家。
  讲这些就是告诉读者,田书榜与郑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经历很复杂,这个人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田书榜带着2队打头,沿大路直奔白魏。前面已经讲过,2队的成员都是外来户,有些雇佣军的意思,这些流浪汉蒙郑家庄收留,充当了护庄乡兵,表现出比本庄人更悍勇的气质,他们或许是出于同为外来户的心理,更愿意接受田教头的指挥。这次出援白魏,田书榜自然将2队充当前锋。
  田书榜没有骑马,尽管郑经为他配了战马。田书榜坚信响马既然敢打白魏的主意,就一定会在大道上设下伏兵以对付郑家庄方向的援兵。那样骑马的危险就太大了。
  田书榜认定进犯白魏的贼人来自抱犊崮而不是什么蒙山寨。三年前抱犊崮在郑家庄吃了巨亏,依照土匪的性格,不找回场子是不可能的,难为他们忍了三年。攻击白魏是典型的声东击西计谋,贼子们已经知道了郑家庄兵强马壮,也吃了三庄联盟的亏,这次出山报仇,自然会妥加筹划,名为攻击白魏,实际图谋郑家庄,在田书榜看来就是最好的一策了。
  这本是极简单的问题,偏偏郑经看不出来。救援白魏是应该的,田书榜甚至主动提醒郑经,要考虑此事的后果。但田书榜不赞成连夜赴援,因为太危险了。
  他知道,自己训练的庄丁守庄有余,野战不足,何况是夜晚野战?
  但郑经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所以田书榜率队沿大路走了七八里路,命令2队拐上了南边一条小道。他则等着押后的郑忠上来,讲了这样做的理由。建议大队弃大路走小路,打贼人一个冷不防。
  这就是本地人的优势了,虽然丘陵纵横,山道崎岖,但大路熟悉,绝非外来的贼子们可比。
  路程已跑了一半,寂静的夜晚已经可以听见白魏方向的枪声,郑忠有些着急,对田书榜走小路赴白魏的建议不以为然,同时对田书榜先斩后奏有些不满,因为2队已经上了小路了,“老田,救人如救火,咱们四百人顺大道一直冲过去,多少贼子能挡得住?何苦分兵?”
  “四个队挤在一起,根本展不开兵力,贼子若是善战,有百十条洋枪摆在两边,我们就要吃大亏。我看还是大队走小道,留一个队沿大路稳稳地趟过去,如果遇敌,就地占据地形抵抗,可以万无一失。”
  郑忠却不同意,“既然2队已经上了小路,那你就带他们走小路吧。我率三个队沿大路增援,这条可以通行大车的大路即使在晚上,有一个半时辰足以跑到郑家庄了,即使有贼人拦截,凭着三百条洋枪,足以应付。”说完,喝令停下来的队伍继续前进。
  田书榜心知郑忠在与自己争功。郑经在军事上倚重自己超过了郑忠,早已引起这厮的不满了,这次出庄邀战贼人,郑忠肯定存了立头功的打算,因为郑忠是队长,而1、3、4队都是郑家庄的子弟,自己无法与他抗衡,心想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于是俩人就此分兵,郑忠带主力走大路,田书榜带了百余人走小路。
  田书榜一路走在队伍前面,走的很快,不时催促喽喽们跟上。这条路他很熟悉,即使在夜里,哪块是沟,哪里是坡都一清二楚。他们是沿着一道沟走的,这道沟就是郑家庄与陈家崖分界的那条沟的延长线——上古时期洪水泛滥给大地留下的印痕。大致的方向是往东南,沟在他们的北面,田书榜的队伍在与郑忠分兵的岔路口拐上小路不远就越过深沟走到了另一面,现在的状况是郑家庄出来的乡兵分成了两支,隔着一道深沟向白魏前进。当然,郑忠的速度要比田书榜快,因为他的队伍走的是大路。
  田书榜取小道增援出于一种防范心理,是建立在远来的响马不熟悉地形的前提下。他没有想到的是,龙谦与江云在这一带转了好几天,这条道龙谦和江云是亲自勘探过的。现在,鲁山的五连就埋伏在小道南侧的山坡上,借着明亮的下弦月,鲁山清楚地看到了乡兵拉的很长的队伍。
  五连的任务是兜底。他要等援军全部通过那个与大路相连的岔路口后占领那个岔路,堵死援军返回郑家庄的必经之路,关上闸门,达成龙谦全歼郑家庄援兵的目的。
  当初在蒙山研究制定攻取三庄的方案时,龙谦反复给连长们讲了预定战场的地形。龙谦判断援军应当是三百人,也就是郑家庄庄丁的三个队,他虽然没有见过郑经,但是从郑经的经历和年龄判断郑经会留下二百人守庄。而蒙山军投入战斗的是四个连,听起来不少,大人数却不足二百五十人,但如果在选定战场作战,地形会增加蒙山军的兵力,加上对自己一手训练的精兵的信赖,龙谦决心一战歼灭郑家庄主力。为顺利打开郑家庄奠定基础。
  龙谦的计划是用叶延冰的一连担任正面阻击,阵地是精心选择的,龙谦亲自布置了叶延冰的阻击阵地,利用大道的一个大弯,将一连埋伏在大道西北的山坡上,这片山坡有树林可做掩护,许公持的神枪队的大部分人都配属给了一连,龙谦相信凭着叶延冰和许公持,足以将郑家庄的援兵拦阻于阵地前沿,而王明远的二连从白魏撤下来后,将沿着另一条路,即现在田书榜带乡兵增援白魏的小路,绕到被阻于大路上的乡兵大队的侧后发起攻击。王明远与鲁山构成对乡兵包围圈的南、西两面。龙谦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封国柱的四连,这个连队的位置在叶延冰西面二里,四连将悄悄放过乡兵大队,等一连的阻击打响,从北面的山坡上猛击过来,构成包围圈的北面。
  龙谦计算了乡兵行进的方式和速度,根据那条大路的宽度,龙谦认为乡兵会排成两路纵队前进,三百人会拉出一个一里至一里半的纵队……龙谦的计划就是采取拦头,断尾,腰斩中间的办法将乡兵包围歼灭于大道上。对于具体的战术,龙谦也做了具体的规定,那就是在排枪射击三至五轮后,立即发起白刃冲锋,用近战解决对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蒙山军的弹药已经很少了。
  龙谦判断,当乡兵们遭受了排枪带来的重大伤亡并发现自己处于四面包围时,战斗意志会迅速瓦解,整个伏击战会在半个时辰内结束。由于乡兵主力的被歼和大量俘虏的出现。接下来准备用俘虏瓦解郑家庄守卫们的意志,达到不用攻城便拿下郑家庄的目的。
  当然,龙谦最后强调,各连必须根据实际情况作出最符合战场形势的决定,绝不能死守命令不知变通。但就是这条叮嘱,让蒙山军出山第一战跟预定的作战计划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情况似乎已经失控了。先是对白魏镇的佯攻变成了真正的进攻,不仅二连没有按计划进入伏击阵地,连四连也被拖进了白魏。这样做时必须的,如果不能迅速解决白魏,将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十有八九,蒙山军将设法突围了。一但出现那种情况,这支经过充分训练整编已经脱胎换骨的响马队伍很可能将一蹶不振。所以,龙谦一听到二连和三连对白魏发起了真正的攻击,焦急万分,立即带四连跑步投入了战场。
  好在没有出现最糟糕的虽然拿下了白魏,但压在龙谦心头的大石并未搬开,他最担心的是郑家庄的援兵闻知白魏失陷后缩回庄子,缺少重火力的蒙山军根本无力打开深沟高垒的郑家庄,实际情况是蒙山军的子弹已经很少了,这是龙谦不得不设计野外伏击的无奈。
  龙谦对于王明远和冯仑擅自改变计划时不满的,但此刻不是责备批评的时候,而且好在白魏被打开了,弹药粮秣会得到补充。可是,进击郑家庄等三庄的关键是郑家庄,拿不下郑家庄,白魏也守不住,搞不好蒙山军还得回蒙山,耗光了弹药无法补充且又惊动了官府,该怎么应对?
  所以,龙谦听到西面伏击阵地传来枪声,心头又抽紧了,他必须将不断变化的事态控制在最希望的状态下。


第五节 破庄(五)
  龙谦在白魏听到的枪声来自于叶延冰的一连,蒙山军副司令周毅也坐镇一连阵地,刚才打响阻击的第一枪的就是周毅。
  龙谦带四连增援白魏,没忘了给一连通报。所以,周毅和叶延冰是知道白魏的变化的。当发现郑家庄的援兵出现,周毅和叶延冰立即紧张起来,看着乡兵大队进入自己的伏击圈,周毅稍一思索,便开了枪。
  他们当然不能让乡兵大队扑向白魏。那边的情况不明,再应付突然杀至的援兵,非遭遇大败不可。
  一连准确而凶狠的排枪射击给郑家庄的援兵带来的不仅是伤亡,更多的是震撼。天气晴朗,行进在大道上的乡兵们在月光下气喘吁吁地疾走着,埋伏在山坡上的一连可以清楚地借助月光看到敌人,但乡兵们就不容易发现伏兵了。当突前的第1队遭遇猛烈的排枪射击,身边不断有人倒地发出惨叫,训练和实战都不如蒙山军的乡兵们开始失控,就在第1队中的郑忠开始大喊大叫,让乡兵们就地卧倒还击,这导致了他的暴露,努力寻找指挥官的神枪队立即找到了这个目标,郑忠中了弹,一颗子弹打掉了他的左耳,虽未致命,但满脸是血,看上去很是恐怖。
  这时,叶延冰大喊,“投降,投降免死!”
  ……
  隔着一道山梁,田书榜听到了大道上传来的枪声!正行进在小路上的队伍立即停了下来。赶过去增援是困难的,需要先趟过深沟,再爬过山梁,夜晚采取这样的行动显然不现实,而且,贼人们肯定在山梁上。田书榜思索了几分钟,做出了继续前进的决定。
  他认为这是眼下最正确的决断。退回去显然不能考虑,等2队退回去从岔路再上大路,时间怕来不及,而且有临阵脱逃的嫌疑。而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白魏不过四五里地的样子了,救援大道上的大队,从白魏那边发起进攻是最有力的。所以,田书榜不仅没有撤回,而是下令枪上膛,加快速度前进。
  拐过一道弯,田书榜看到了白魏燃起的火光,心想糟糕了,这意味着贼人攻进了庄子!白魏不可能自己点燃自己的房子吧?
  怎么办?正在犹豫间,前面响起了枪声,随即报告对面发现了贼人!
  迎头撞上来的是龙谦带领的四连,他之所以没有走大路直接加入一连的战场而是选择小路,是基于担心郑家庄的乡兵撤回庄子!仗打成这样混乱的局面,龙谦不怕郑家庄的援兵上来,而是怕敌人缩回去了!所以他决定走小路抄敌人的后路,将出来的援兵堵在大路上,拼着遭受更大的伤亡也要将其歼灭。
  白魏已经拿下,三连很快就可以增援上来,叶延冰那边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了。
  迎面发现乡兵,双方几乎同时开火,地形对双方一样不利。双方一交火,龙谦伏在一块石头后,纳闷鲁山的五连去哪里了?这股从小路上窜过来的乡兵怎么就轻易地穿过了鲁山的阵地而毫无动静?龙谦焦躁起来,伸出步枪寻找着目标,对面这伙乡兵不知其兵力多少但训练有素,就地卧倒抵抗,不熟悉地形的四连只能与对手互射,却无法发起冲锋。
  情况复杂起来。
  鲁山的五连仍在他的潜伏阵地。鲁山看着田书榜的队伍穿过了自己的伏击阵地,没有开枪,而是任凭其穿过了自己的伏击圈。在发现敌人后他想派人对白魏方向示警,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是夜晚,发现敌人就在眼前了,派出的通讯兵必须走同一条路,万一被敌人发现将更复杂——敌人被吓的缩回去怎么办?
  鲁山并不知道白魏发生的变故,他的任务是兜底而不是拦截,这样做是符合计划要求的。他的枪声不响,五连就不能开枪。
  但很快,东面打响了。响起的枪声并没有打消鲁山的担心,反而让他更焦虑起来。这阵枪声显然是刚才过去的那股乡兵发出的,他们没理由胡乱开枪,必然是遇到了情况。计划并没有讲明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敌人显然是分兵救援了,鲁山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山梁那边的枪声和正东方向枪声的区别,这不是一股敌人。
  鲁山判断现在接火的是二连,他知道计划中二连会完成佯攻撤下来,但计划是加入大路的主战场。那边正在打着,二连不过去参战为什么转道这边?他们怎么知道小路上摸上来敌人呢?
  哪里出现了问题?
  在研究作战计划时,龙谦强调最多的就是兵力上的差距问题。其次就是地形的不熟悉和弹药的不足。计划的核心就是用包围战和白刃战的方式歼灭郑家庄的主力,主动权就掌握了。这个计划的缺陷就在于兵力过于薄弱的蒙山军无力在数个战场同时作战!那样注定要失败的!龙谦指出了这一点,但眼前恰恰出现了龙司令最担心的局面,白魏衔着一股,大道上堵着一股,现在小路上也打起来了!
  只想了几秒钟,鲁山做出一个决定,抄这股敌人的后路,配合二连先消灭眼前这股敌人再说!
  宁时俊的参谋组是分开跟着几个连队的,仗打起来,他们就没什么用了,对于鲁山的决断,宁时俊稍微犹豫下便赞同了鲁山的决定。龙谦的命令很明确,参谋们有权提出建议,但最终决定权在连长!即使是他这个在军中地位颇高的参谋组长,也无权否决鲁山的决定。
  宁时俊本想让鲁山留下一班人,哪怕一个班,迟滞下敌人也是好的,但五连跟着他们粗鲁莽撞的连长已经冲了上去,副连长兼一排长石大寿冲在最前面,宁时俊看的很清楚,心想这个由俘虏组建的连队还真他妈不含糊!
  这是个正确的选择。表现出了指挥员的决断力!因为这股敌人的数量鲁山清楚,只有百余人,凭着五连和二连前后截击,完全有能力吃掉它!
  田书榜也处于焦虑中。对面的敌人人数不多,但很强悍!刚才的遭遇战中已经证明了这点,枪法好,战术动作精炼,一会儿功夫,2队已经遭受了数人伤亡!队伍完全被压制在山道上动弹不得,对方似乎极有耐心,他们不动,对方的枪就不响,他们一动,迎接他们的就是极为准确的射击。
  2队的队长是个兵油子,因违犯军纪被沂州巡防营开除投靠了郑家庄,他摸过来找到田书榜,“田教头,这不是个法子啊,要不咱们冲过去?”
  “这种地方怎么冲?这不是让弟兄们送死吗?”田书榜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我们退回去,顺大路走!”
  2队队长正有此意,保存实力几乎是封建制度下所有带兵者的通病,手下的兵打光了,再高的荣誉也享受不起了。于是传下令去,后队变前队,返回去!
  这一下子与五连迎头相撞了!鲁山的五连只射出两排枪便冲入了乡兵的队伍中,身材高大的鲁山冲在最前面,一连用刺刀挑了两个乡兵,惊得乡兵们又掉头往回跑!
  等西边的枪声和喊杀声响起,龙谦明白一定是鲁山抄了敌人的后路,站起身大喊了一声,率领四连扑了上去。
  田书榜的2队就惨了,两面受到夹击,队伍立即大乱,一部分人跳下了两人多深的壕沟逃命,还有一部分人往山坡上爬,抵抗的意志迅速被粉碎,更多的人扔掉了武器就地跪下当了俘虏。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连和五连会师于山路上。
  气喘吁吁的龙谦看到鲁山,“快,将这里交给国柱,快去堵截大路上的敌人……”
  “五连的弟兄们,快回岔路口!”鲁山喊了一嗓子,拢回杀得兴起的部队往回折。
  “国柱,”龙谦叫住封国柱,“跑了的不必管了,马上收拾敌人的枪弹,留一个排看俘虏,其余的跟过来。”跑了两步,龙谦看到了倚在一棵树上的石大寿,“大寿,是你?受伤了?”
  “给扎了一刀,不要紧。”石大寿双手捂着大腿。
  龙谦蹲下,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当作绷带用的布条,迅速为石大寿扎上伤口,然后指着四连的一名士兵说,“你,负责保护好石连长。”
  “司令,我不要紧,你快指挥去。”石大寿道。
  “好兄弟。”龙谦在石大寿肩膀上握了下,转身朝西跑去。


第六节 破庄(六)
  事实证明,郑忠比庄主更为器重的田书榜有血性的多。其实也好解释,田书榜骨子里还是“雇佣军”思维,打仗是为钱,但郑忠打仗就是为自己,为老婆孩子了。性子阴狠的郑经选择郑忠担任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庄丁队长,可不完全因为血缘关系。
  贼人一但打开庄子意味着什么,郑忠一清二楚。对于山坡上贼人要他们投降的喊声,被打掉一只耳朵匆匆包扎的郑忠的回答是操你娘,给老子狠狠打,谁敢投降,老子灭他满门!
  但他的实战经验太缺乏了。如果田书榜在,一定可以判断出对面拦截他们的火力,不过是几十支枪。而且,射击越来越舒缓。
  因为一连必须节省子弹。周毅和叶延冰并不知道这场战斗还要延续多长时间!
  郑忠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但他们不能充分将优势发挥出来,路就那么宽,又处于下位,对方的几十支步枪可以居高临下地对着大路射击,他们只能胡乱地仰射还击。双方对射了一会儿,庄丁队已经有十几人伤亡。
  听着自己人不断发出的惨叫,郑忠急了,“续真,给老子冲上去!”
  郑续真是1队队长,庄丁队的元老之一,此刻他就在郑忠身边,听到郑忠的命令,因为朝夕相处的兄弟伤亡而红了眼的郑续真爬起来大喊了一声,“1队的弟兄们,跟老子上啊。”
  勇敢是够勇敢了,不过这位勇敢的队长刚刚站起来就中弹了,一颗从仿毛瑟步枪射出的7.92mm圆头弹精准地射入郑续真的右眼眶,郑续真惨叫一声倒地,血污和脑浆溅了跟着站起来的郑忠一脸。
  这一枪是许公持所射,这位蒙山军第一神枪手一直在寻找着敌人的军官,郑续真的喊叫让许公持盯上了他。庄丁队黑色的服装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利,在还算明朗的月光下,黑乎乎的人影被泛白的路面衬托的很是清晰。相反,蒙山军灰色的新军军服却不那么醒目。
  郑续真的死,让刚鼓起勇气的庄丁们又爬伏在地上了。
  “子弹不多了,怎么办?”叶延冰问周毅。
  “我知道,”周毅努力倾听着背后的动静,白魏的枪声逐渐平息了,“白魏应该是拿下来了,司令很快就会增援过来。告诉你的人,等他们再次爬起来冲锋时,每人打一枪,然后冲上去!用刺刀解决他们。”
  十天前,蒙山军在无名谷解决陆三麻子就是用的这一战术。
  “副司令,这种地形,防守行,冲锋就不利了……我们是不是……”
  “听我的命令!”周毅冷峻地说,“司令上来前,咱们要将他们的威风打下去!”
  “好吧。”叶延冰猫腰退后,传达周毅的命令去了。
  周毅猜想的倒是正确,等了一会儿,包着脑袋只露出眼睛的郑忠再次吆喝起庄丁发起了冲锋。叶延冰回到刚才的位置,让一个士兵看住周毅,不准他亲自反击,等拥挤在大道上的乡兵跑到半山坡,大喊一声开火,一阵排枪射出,然后跃出,朝乡兵发起了反冲锋。
  拎着鬼头刀的郑忠跟在几个乡兵后面往山坡爬,他不善于使用步枪肉搏,在大刀上却下过苦功夫。见隐藏在树丛、石头后的贼人们纷纷跳出来,心里不禁大喜,但一阵弹雨落下,郑忠左臂被一颗子弹擦伤,而身边有两个乡兵惨叫中弹。左臂和耳朵传来的火辣辣疼痛再次激起了郑忠的戾性,“不要怕,贼子们人很少,上去宰了狗日的们!”郑忠大喊大叫着,朝扑下来的对手迎了上去。
  叶延冰上了刺刀的步枪拨开了对手的刺刀,一个经过无数次训练的左突刺,感觉到刺刀戳入了对手的胸膛。那种奇特的感觉掩住了对手的惨叫,带给他心里一阵颤栗。这是他第一次用刺刀杀人,用刀杀人比起用枪射杀更为凶残刺激……他用力往回抽刺刀,但随着对手身体的软倒,刺刀被卡在了对手身体内。又一个挥着大刀的乡兵冲上来,叶延冰甚至已经看到了敌人变得狰狞的面孔,大刀“刷”地挥过来,叶延冰下意识地松开步枪退后一步,让开了闪着寒光的刀锋。这时一个战友拎着军械组打造的小圆锹冲上来,照追杀自己的敌人砍过去,迫使挥刀的敌手放弃已经很被动的叶延冰而去对付新的威胁。腾出手的叶延冰终于得机会将自己的步枪从尸体上拽出来,紧前两步,朝那个挥舞大刀的敌人腰部猛刺过去,已经弯曲的刺刀再次刺入肉体,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那个敌人瘫倒了……
  叶延冰杀掉的正是郑忠。短促的肉搏战是极为惨烈的,但蒙山军一连显然占了上风,随着郑忠的阵亡,郑家庄1队溃败了,与增援上来的3队拥挤在山坡上,不知谁喊了声郑队长被杀死了,乡兵们的斗志立即崩溃了,纷纷往后跑。这时,冯仑的三连终于赶来了……
  龙谦与鲁山带着五连和四连的一小部分兵力沿小路跑到岔路口,溃散下来的乡兵大队已经过去了一大截,龙谦没有犹豫,立即带领部队冲过去,将拼命往回逃的乡兵拦腰断为两截。
  再次受到打击的乡兵们几乎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四下逃窜,一部分人往回跑,更多的人跳到了沟里……
  “司令,我带人追上去……”鲁山也不知道有多少乡兵已经跑过了岔路口。
  “追,但不要追的太紧,跟着他们混进庄子里!”瞬间,龙谦做出了决定。
  当郑家庄南门的守卫发现大路上溃散下来的队伍时,他们终于知道仗打败了。留守的乡兵5队赶紧放下了吊桥,以便将显然是被人追赶的自己人接进来——郑家庄的寨门很像传统的城门,门前有深沟,只不过没有水。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慌乱的只顾上逃命的乡兵们现在恢复了农民的本性,他们很多人丢弃了武器,甚至连鞋子都跑丢了,十几里山路跑下来,早已筋疲力尽,何况后面还有追兵在追赶。看见自己的家,很多人大喊大叫哭着涌进了寨门,因为是夜间,立在城门楼上的郑经也没有看清自己打了大败仗的队伍中混杂着贼寇!直到寨门内乱将起来,有人大叫有贼人混进来啦,郑经急忙下令关门,放吊桥,但一切都晚了!
  龙谦和鲁山已经进了庄子。跟随他俩进庄的士兵只有二十几人,但这已经足够了!蒙山军的士兵们这时就表现出训练的结果了,第一是他们奔跑的能力要强于庄丁们,第二是他们现在知道该干什么,不需长官吩咐,抢进庄子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冲上寨门两侧的阶梯,只要夺下寨门,这场乱仗就胜利结束了!
  寨门楼的战斗短促而激烈,随着郑经的被几个护卫死命拽着逃走,南门被五连夺下!乡兵们的弹药补充了几乎打光子弹的蒙山军士兵们,即使再有百十人反扑上来,也很难再夺回寨门了。
  倚在垛口的龙谦看到了自己的部队涌过来,他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这一夜失控的混战,竟然取得了最完美的结局。
  乘着混乱被亲卫门裹挟下门楼就势钻进小巷子的郑经没来得及回家,由几个亲卫夹着七拐八拐从西门直接逃出了郑家庄。仗着地形熟,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亲卫们不顾郑经的大骂和挣扎,一直带着老庄主跑出了五六里地,接着微曙的黎明,看看身后并无追兵,这才将郑经放下来。
  郑经劈面扇了亲卫头目郑叙礼几个大嘴巴。
  “老爷,事急从权啊。您就别怪叙礼哥了。”另一个亲卫劝道。
  郑经的亲卫几乎都是本家子弟,多是“叙”字辈的晚辈,在郑家庄,郑经家族一手遮天,他当然会选择自家子侄充任亲卫。
  郑经红着眼,呼呼喘气。他推开搀着他的一个亲卫,一屁股坐在一块山石上,脑子里竟然乱糟糟地理不出一个头绪。宛如做梦一般,一夜之间,自己花了大价钱苦心打造的乡兵队就烟消云散,究竟如何失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而且,同样花了大价钱修葺的寨墙竟然没有一点用处!想到女儿和小妾尚在庄中,自己的万贯家财铁定化为乌有,郑经抑制不住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第七节 破庄(七)
  郑经一逃,郑家庄有组织的抵抗便彻底瓦解了,待蒙山军后续部队冲入庄子,战斗就结束了。逃回庄子的乡兵仗着熟悉,早已各自逃回了自己的家。
  抵抗结束了。
  天光大亮后,龙谦亲自指挥了对郑家大宅的占领。没有抵抗,气派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除掉郑家家眷和下人,护院的庄丁们都逃的不知下落。更没有找到郑经的去向。据抓获的乡兵俘虏说,郑经已经跑了。对郑家大宅的初步搜查也证明了俘虏并未说谎。
  郑家庄龙谦是来过的,当时是借了赶集的人流化妆进入,郑家大宅也只是远远地望过,等进入宅子,龙谦才赞叹在贫瘠的鲁南山区,还有如此豪奢的宅第。
  不过,龙谦在郑宅转了一圈,马上就下令部队撤出了宅子,只留下封国柱带四连(实际只有不到两个班)驻守郑宅。之所以选择封国柱,是因为他手下几个连长中,除掉王明远,就数封国柱执行纪律彻底了。
  龙谦给封国柱的命令是只要郑宅的人不反抗,不准伤害任何一人,包括郑经的家眷。至于财产,更不准动。待局势稳定后再行处理。
  战斗结束时的军纪是最难维持的,尽管在出山之前一再强调了郑家庄等三庄将是蒙山军的落脚地,也讲明了建设根据地的注意事项。但部队沉浸于激战后的亢奋中,费了很大的力气,龙谦才收拢了进入郑家庄的三个连队,五连,四连和三连,派出鲁山的五连对陈家崖实施了警戒,在郑家庄贴出十几张墨汁淋漓的布告,告知村民们只要交出武器,绝对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
  至少有五十名逃回郑家庄的庄丁藏匿回了各自的家。这些人很多都带着武器,隐患是有的,但龙谦认为他们不敢再主动攻击了,现在担心的是滥杀无辜,以失民心。
  王明远的二连还在白魏,周毅带着一连,四连的一个排及骑兵队正在大小两条道路上收拢和押送俘虏,龙谦手里只有三连,四连的一小半和五连,兵力严重匮缺,北面还有个陈家崖杵在那儿,虽然其兵力不值得担心,但总需提防。
  大约早上八九点钟,郑家庄总算安静下来了,庄子里除掉兴高采烈的蒙山军士兵外,不见一个村民——都躲回家中了。
  龙谦将身边几个主要军官找来开了个短会,分了下工,鲁山负责警戒陈家崖方向,只要他们不出兵,绝不主动攻击。宁时俊,封国柱及冯仑协助自己稳定郑家庄。
  龙谦立即派人和周毅、叶延冰及王明远取得联系,将这边的情况告知。
  “仗是暂时打胜了,”龙谦望着几个同样兴奋不已的主要副手,“不过我要给你们泼点凉水,先别高兴,最终的胜利还没有到来。第一,陈家崖还没拿下来,那儿还有百十个乡兵。而郑经等大头目尚未找到,隐患未除;第二,武器弹药要迅速收集分配,以做好下一步战斗的准备;第三,大量的俘虏要妥善安置,尸体要妥善掩埋,不管是咱们的还是他们的,都要处理好。乡兵的尸体最好要交给他们的家人处理……那些俘虏处理的好,这些受过训练的乡兵就是我们的士兵。处理的不好,我们就要花很大力气去解决。别想着杀掉他们,杀人容易,但结果就是咱们根本在这儿站不住脚,因为他们都是三个庄子的子弟。第四,负伤的弟兄要妥善安置,伤亡情况要马上统计。时俊你立即找出庄子里的大夫,我相信一定有的,征用郑家祠堂,我知道那个地方,很宽敞,作为我们的司令部,将伤员也安置在那儿,但不要做任何的毁坏和糟蹋。庄子里姓郑的最多,老百姓很在意祖祠的。第五,要做长久驻扎本地的打算,要没收郑经老狗的财物以做军资。最后,各连要总结本次战斗,将那些作战勇敢,应当给予奖赏的官兵列出来……”
  龙谦一口气讲了六条,大家认为都是要紧的,事情这么多,心里的兴奋也就平息了。
  “最要紧的是陈家崖。还有官军的动静……”鲁山道。
  “对头。所以要告诉弟兄们绝不能松气。陈家崖的事我来办,搞得好,不费一枪一弹就拿下了。待会儿时俊帮我写封信给陈庄主……”
  “行,”宁时俊点点头。
  “鲁山哥打的真不赖,五连一帮人被你管教的真不赖……”封国柱笑道。
  龙谦赞许地点点头,“这次五连是立了大功的!你那些兵真的不错。石大寿受了伤,要好好安顿,别出岔子。”龙谦对五连的表现极为满意,“你们也不要不高兴,总体上都干的不错,昨晚的仗很乱,和计划有很大的出入,等安顿下来,我们要好好总结。时间紧迫,这就各自干起来吧!”
  龙谦先口授了一封给陈超的信,他希望陈超识时务,放弃抵抗,这是龙谦最希望出现的局面。但现在没有合适的送信的人。因为陈家崖方向一直平安无事,等程二虎带一连一排押着第一批俘虏回来,龙谦先安顿郑家庄这边的事。
  他顾不上吃饭,尽管大家折腾一晚都饿的紧了。说了他的意思后,在程二虎的指引下,选定十几户看上去轩亮的华屋,强行打开后将主人带出来,在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中,留下“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土匪,绝不会杀害你们家男人。”的话,将十几个心惊胆战的男人带到了郑家祠堂门前。有那胆子大的女人,便跟在自己男人身后,一路来到祠堂,押解“人质”的士兵并未阻止。
  祠堂前很乱,穿着军装的伤员们陆续被送回来,衣着五花八门的乡兵俘虏们也正在往回押送,十几个哆哆嗦嗦的男人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子弟被押进祠堂。
  “老乡们,你们不要怕。”一个身穿灰色制服身材高大的汉子站在台阶上,“我们是从蒙山来的,不是蒙山贼,而是蒙山军。而我,就是蒙山军司令,龙谦。这支队伍,由我当家,我说的话就是律法。”
  原来真是蒙山贼……有听郑经说过的心里便嘀咕,于是更怕了,让庄主感到担心的贼寇果然厉害,一晚上就打开了庄子……偷偷去瞧正在讲话的大汉周围的兵士,个个穿着同样的军装,尽管有些已经破旧了,还真像是军队。
  “老乡们,我们来郑家庄,是找郑经老贼的晦气!郑经为富不仁,压榨百姓,欺压良善,必须给予严惩!这位兄弟,你们大概认识吧?”大汉一指身旁一位端着枪的青年,大家仔细一看,有人便认了出来,“你,你竟是程家老二?”
  “哼,正,正是我程二虎!没,没想到吧?”程二虎瞪了认出他的男子一眼。
  “认识就好办了。当初二虎兄弟父兄遭受郑经老贼的毒手,家破人亡,不得不托身蒙山。如今已是我蒙山军的排长啦。有二虎在,你们大可放心,老实农户,我们一概不予侵犯。就是郑经老贼的亲属,只要不违反我的军令,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你们也看到了,自我们破庄,除了郑经老贼的宅子,我们的人只进了你们几家的院子,并未做更多的事,我们叫你们这几个人来,就是让你们给全村传个话,让大家不要害怕!只要按我说的办,我向大家保证,不会滥杀一人,抢劫任何一户!”
  龙谦的语气严厉起来,“你们给我听好了!第一,从现在起,郑家庄全庄戒严!任何人不准随意出入庄子,凡是没有得到我军允许出庄者,将视为郑经老贼的帮凶,格杀勿论!第二,无事不要离家,更不准私下串联。全庄将进行甄别登记,带甄别结束,大家就自由啦。第三,凡是做过乡兵的,必须交出武器向我军投降,只要交出武器投降,免死!乡兵们还有隐匿于各家的,立即出来,交出武器,进行登记。如果中午前还有人藏匿于家不出来的,只要让我军搜出来,杀头!第四,如果有郑经老贼去向的,向我们举报!有赏!听明白了?”
  十几个农民一脸茫然。龙谦意识到可能自己的话这些人没有听懂,“二虎,你给他们解释下。”
  程二虎按照龙谦的意思又结结巴巴讲了一遍,这次大家听清了。
  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哆嗦着问,“二虎,俺可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官长说的,可是真的?”
  “翟三叔,当然是真的。俺,俺们司令最,最是仁义,绝不会欺负百姓的。你快,快去跟乡亲们讲,跟那些个当,当了乡兵的兄弟们讲,只要交,交出武器进行登记就没事了,真的。”
  “俺家小板当初可跟你交好,他当庄丁可是没办法的事呀……”那位翟三叔大着胆子问。
  “小板在家吗?那,那可好,让他出来吧,俺不会害他的。”二虎肯定地说。
  有了开头就好办了,翟三叔很快将自己儿子带了过来,小板交出武器,取了保,当场便由其父亲领走了。有小板的例子在前头,逃回来藏于家中的乡兵们在中午前陆续出来进行了登记取保。但那些暂时被关押在祠堂的乡兵还来不及处置。
  所谓登记,也就是取保。因为有程二虎这个郑家庄长大的监督,这项工作倒是简单快捷。
  翟三叔是郑家庄的富户,这个人乖巧,见土匪(他当然认定蒙山军是土匪)不像是不分青红皂白抢劫杀人,赶紧联系了几个头面人物进行维持,也就是张罗着拿出粮食给土匪们做饭。这方面百姓们无师自通。
  下午龙谦将这件事交给了程二虎和宁时俊处理,除掉乡兵的头目尚未释放,其余普通乡兵包括受了伤的,都分批放回了家,没有保人的,也就是那些外来户,还暂时关押在祠堂里。
  村子里陆续传来哭声。昨晚一战,大约有六十名乡兵阵亡,其中有四十来人是郑家庄子弟,消息证实,或者尸体被抬回来,自然一片凄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宁时俊有些疑惑,怕出乱子,这毕竟是几百号精壮汉子,万一暴动起来就麻烦了,向龙谦提出自己的疑虑,龙谦笑道,“越是宽松,人们越安心。越是严酷,人们越反抗。此乃古今不易之理。放心吧,只要看好庄子,不让他随意出入,他们的父母家人都在,怎么敢造反?”


第八节 陈家崖
  陈超现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晚接到郑经的通报,陈超立即命令庄丁队长王三合集合队伍,把守南北寨门。他没敢将庄丁派出去,怕中了响马的埋伏。
  郑经的口信只是说他将派兵增援白魏,并未对陈家崖提出要求,陈超也乐得装糊涂。陈家崖兵微将寡,一共才百十人六十条枪,其中还有一半是郑家庄退下来的旧枪,子弹也少。陈超只希望自己的庄子不要出事。
  心神不宁地守了半夜,陈家崖和郑家庄方向倒是太平无事,却不知白魏究竟如何,陈超很想派人去白魏看一看,丑时时分,陈超终于忍不住,喊来王三合,让他带二十个机灵的庄丁先到郑家庄,问清情况后去白魏看看,也是一个态度,何况萧观鱼确实与自己交好。
  很快,王三合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妙了,郑家庄被贼子们打开了……”
  陈超大惊,“快说,怎么回事?”
  “俺带弟兄们刚到沟边,就听见那边打枪,乱糟糟的,俺赶紧带了弟兄们摸过去,见贼子们已经冲进郑家庄了……”
  “胡说!郑家庄寨墙高厚,怎么能随便打开?当初抱犊崮费了多大力气?谎报军情我撤了你……”
  “千真万确啊!又不是俺一个人看见……”
  陈超立即如坠冰窖。
  第一感觉就是这回陈家崖完了!郑家庄守不住,陈家崖岂能独存?本来还想派人去侦察下白魏的情况,逐渐冷静下来的陈超认为已经没有用了,虽然白魏的实力比陈家崖强不少,但贼寇既然能打开郑家庄,白魏自然不在话下了。
  怎么办?确认局势危急到极处的陈超第一感就是逃走,带家眷逃走。陈家崖像样的富户就他一家,响马进庄,他就是首要目标了。钱财尚在其次,关键是他有两个妙龄女儿(陈超将侄女陈淑视同己出),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在这种危急关头,抛下一直敬仰自己的村民逃生,真的不符合陈超一贯的为人。
  不跑会是什么结果?
  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开了,因为陈家崖与郑家庄实在是太近了。站在陈家崖沟边,郑家庄的情况一览无余。上午时分,郑家庄已经有人乘着混乱跑到了陈家崖避难了,将郑家庄失陷的消息带给了陈家崖,不可避免的引起了陈家崖的恐慌,庄子里几个年老德劭的村民不约而同地跑到陈超家询问对策,对策没想出来,却让陈超的家人惶恐万分。
  这时,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陈家崖南门外发现了响马的游骑,将几个准备逃难的村民都堵了回来,好在贼人的骑兵并未伤害村民,只是将其赶回来了事。这个消息,将陈超带家眷逃跑避难的念头无情地粉碎了。
  和几个糟老头子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陈超强作镇定,将几个老头送走,呵斥哭哭啼啼的尤氏,让她和陈淑陈娴老实呆在家里哪也别去,陈家崖还没有被打开呢,哭有什么用?倒是陈淑颇为英武,穿了一身平日练武的短靠,拎着一把大刀,似乎准备上阵厮杀了。陈超冷着脸命令侄女将刀收起来,几下子花拳绣腿,又济得何事?
  陈超让长工陈三看好院门,不准家里任何人出门。自己亲自到北门瞭望了郑家庄方向,让王三合严密监视郑家庄的贼人,如果进犯,坚决抵抗。
  一脸凝重的王三合将庄主拉过一边,“老爷,打怕是不行了。要另想法子才好。”
  “什么法子?嗯?”陈超何尝不想花钱摆平,但贼人会答应吗?
  一直到午间,已经占领郑家庄的贼寇并无进犯陈家崖的动向。陈超心神不定地回到自己宅子,饭也没吃,苦苦思索对策。占领郑家庄的贼人似乎忘记了对面的庄子了,这个很不正常。
  大约未时时分,终于有了陈超既害怕又企盼的动静,已经陷落贼手的郑家庄派人送了一封信来,送信人陈超认识,是郑家庄的秀才罗同秀。令陈超深为意外的是,和罗同秀同来的是陈超的旧识,十天前跟随那位洽谈甚欢的龙先生的随从江云。
  未及拆信,陈超先问江云,“你怎么在这儿?龙先生好吗?”
  江云含笑道,“敝主人安好。一切疑问,陈庄主看信便知。”
  陈超拆信阅读,不禁大吃一惊。
  信是以龙谦的口气写给陈超的,一手工整的楷书,字体极为漂亮,龙谦在信里讲明了自己并非游客,而是蒙山军首脑。此次攻打郑家庄,便是蒙山军所为。现在白魏镇与郑家庄已在蒙山军的实际控制下,萧观鱼已被擒获,郑经潜逃不知去向。之所以未打陈家崖的主意,实是因为陈先生乃当世贤人,深得乡民敬爱,与鱼肉乡里恶贯满盈的郑经完全不同。现在派江云前往致意,还请陈先生认清大势,不要做无妄之举,郑家庄之实力,绝非陈家崖可比,但蒙山军旦夕而下,足以证明龙某并非妄言。只要陈先生放下武器,蒙山军保证绝不侵犯陈家崖一草一木。
  信的最后,龙谦坦言前次造访贵庄,实为侦察地形及实力,未想结识先生,相谈甚欢,龙某极想重会先生,再续前缘。
  陈超看罢大怒,三把两把将信函撕的粉碎,“可恨陈某瞎了眼!竟未识破尔等身份,真真是气死俺了!想要陈某从贼,休想!你去回复你的主子,让他发兵来好了!陈家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江云并未生气,“可惜,可叹!难为我家司令如此推崇的人,竟然是个傻子!”
  被一个毛孩子直指为傻子,这令陈超简直难以忍受,“什么,尔竟敢如此侮辱于我!来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庄丁冲进来,每人抓住江云的一只胳膊,等着庄主的进一步指示。
  王三合年纪尚在陈超之上,急忙劝道,“庄主,庄主,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
  “呸!蒙山贼,也可称使吗?”
  “成王败寇,你又怎知俺龙司令不能打出一个新天地?我既然敢来送信,早做好了被你杀头的准备,只是可笑你这等糊涂虫,竟然蒙蔽了俺家司令的眼睛!没关系,杀我一个,俺家司令自会砍百十个陈家崖的人头为俺报仇!”江云面不改色。
  王三合悄悄在陈超背后拉他的衣襟。
  白魏和郑家庄已经陷落,陈家崖的抵抗就显得可笑了,陈超虽然暴怒,但心里很清楚抵抗已经无意义。杀掉江云意味着什么,陈超一清二楚……
  “陈老爷,”一直未开口的罗同秀罗秀才终于开口了,“陈老爷且息雷霆之怒……”
  “同秀兄,”陈超冷冷地打断了罗秀才,“你也曾饱读圣贤书,这么快就降贼了吗?”
  “越之兄,”三庄有功名者寥寥数人,罗同秀平日与陈超吟诗作赋,颇为交好,此刻不再称呼什么陈老爷了,“越之兄,万万不可失去冷静。蒙山军破庄不假,但军纪森严,秋毫无犯,绝非一般鲁莽灭裂的草寇可比。为了陈家崖上千口乡亲计,还望越之兄先放开这位传信的小兄弟,万事都可商量啊。”
  陈超心里极度鄙夷罗同秀,那蒙山贼刚刚破庄,谈何军纪森严,秋毫无犯?但罗同秀最后半句话打动了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全庄上千口老幼考虑吧?何况还有自己的家人。想到这里,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放开江云,“暂且留你狗命。你家主人遣你来此,只是送信吗?”
  江云莞尔一笑,“多谢陈先生不杀之恩,”虽然年纪小,其胆大心细在全军是数得着的,不然龙谦也不会遴选其作为首席侦察员了,此次派他来陈家崖送信,周毅、鲁山对他的安全表示了担心,万一陈家崖狗急跳墙呢?反正大局已定,比陈家崖实力强悍的多的两庄都拿下来了,部队损伤不大,弹药得到补充,陈家崖不降,打就是了!何必冒险呢?但龙谦胸有成竹,坚持将他派了来……“陈先生,请允许我将真实的情况告知。白魏与郑家庄已下,两庄已在我军实际控制之下,郑家庄也罢,白魏也好,不堪一击。龙司令约束官兵,别说普通百姓,便是昨晚与我军交战的郑、白两庄乡兵,只要放下武器,我军概不追究!不信,你可问这位罗先生。郑家庄和白魏与我家司令毫无交情尚且如此,何况是您?我们司令说了,只要贵庄不与我军为敌,我军绝不会武力进攻贵庄!”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位龙司令就是这样说的。既然越之兄曾与之有交情,真是再好不过。官府指望不上,三庄如今的局面,还要越之兄来维持啊。”不等江云回答,罗同秀抢着说道。
  “好,既然龙退思如此说,我允了,我陈家崖的乡兵绝不跨沟一步,还望贵军也不要进我陈家崖!”
  江云笑笑,“陈先生似乎没有听清楚俺家司令的意思。俺家司令信中说的很清楚,要陈家崖放下武器,而不是靠着百十条破枪保卫庄子,郑家庄是什么情况?还不够我军半夜打的,陈家崖的百十条枪济得什么事?之所以司令答应我军不攻贵庄,完全是看在陈庄主的那顿饭!陈庄主可不要会错意了。庄子我军是肯定要进的,贵庄的武器要收缴,看在陈先生金面,我军保证不抓一个人,更不杀一个人,当然,抄家之事也可免掉,甚至不会占据民居。但部队是一定要进驻陈家崖的!这点无可商量。可商量的,是如何进庄,和平的法子还是武力的法子?”
  “这,”陈超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俺家司令说,规矩都是强者制订的。我蒙山军如今已是三庄之主,想必陈先生不会看不到这个事实。我军看在陈先生面上,进庄可不扰民,但贵庄却不可再持有武器了。刚才罗秀才说的不错,官府是指望不上的,如果官府有用,贵庄又何必花钱训练庄丁?今后三庄的安全,便由俺蒙山军负责,保证没有半个毛贼敢踏进三庄一步!现在我给陈先生半个时辰考虑,如果陈先生识时务,贵庄立即开放寨门,我军将派少部兵力入驻,贵庄在天黑前缴出全部武器,解散乡兵,我军当遵守协议,绝不扰乱贵庄的宁静。”
  陈超没有回答江云的要求,而是反问道,“白魏的萧庄主如何了?”
  江云灿然一笑,“昨晚我军首下白魏,萧观鱼算是识时务的,下令停止抵抗,龙司令历来主张不杀俘的,所以,萧庄主好好地待在他的院子里。”
  陈超回到屋里,妻子尤氏和侄女陈淑,女儿陈娴早就亟不可待了,“怎样?究竟怎样?”
  “还能怎样?”陈超将蒙山军的要求说了,“可恨我瞎了眼!上次那个龙谦,竟然是个贼首!他就是来探我虚实的!”
  “啊?!”尤氏和陈淑齐声惊叫。
  形势比人强。陈超与几个老头子商议后,答应了蒙山军的要求。叶延冰的一个排进入了放弃抵抗的陈家崖,开始清点武器,登记乡兵。果如江云所承诺,这几十个士兵纪律良好,无一人擅闯民宅,晚上便住在了陈家祠堂院内,不过要求陈家崖提供一些粮食,连饭都是他们自己煮的。
  不知为何,陈超现在最想见到的竟然是龙谦。他问了带队的排长,“俺们司令忙的很,不知他会不会来这儿。”或许得了龙谦的嘱咐,那个姓张的排长和气地陈超说。
  刚出差回来,改出一节。


第九节 战后总结(一)
  陈家崖已下,蒙山军的破庄之战落下了帷幕。
  离开蒙山后晓宿夜行的强行军,接着整夜的激战,让所有官兵都已疲倦不堪。战斗结束,一些没有分配到任务的士兵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就睡着了。当晚,龙谦亲自带军官们及骑兵队巡逻警戒,安排督促所有的士兵吃了热饭,洗了脚,让士兵们睡了个好觉。
  伤亡情况是龙谦最关心的,晚饭前,各连仔细统计的伤亡数字便由参谋组统计了出来,一夜的战斗,全军共计伤亡五十七人,其中阵亡二十一人,重伤十三人。阵亡军官最高的为排长,鲁山五连二排长阵亡。
  总计歼灭三庄乡兵九百六十二人,其中击毙八十一人,击伤一百零一人,其余即为俘虏了,这个数字里含了陈家崖解除武装的九十四人。
  以不足六十人的伤亡夺下三庄,毙伤俘敌近千人,无论如何也算大捷了。尤其是武器的大量缴获,一下子解决了蒙山军弹药的极度匮乏。郑经这厮购买的都是德国委员会式步枪,而不是国内仿制的产品,仅靠郑家庄的步枪便让原先五花八门的枪支彻底统一了起来。而缴获的子弹也超出了龙谦的预期,他命令部队全部换装,子弹也全部统一为7.92mm口径了,每人配发了三十发子弹,装在皮质的子弹盒里,其余的暂时保存起来,初步统计,缴获的7.92mm子弹超过了五万发,足够再打一次大仗了。
  至于粮食和银两,已经从郑宅发现的粮仓就让龙谦等人大吃一惊,具体的数量还需要统计,银子也是如此,已经查出了两万多两,其中大部分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白晃晃的耀人眼睛。
  郑宅需要彻底地搜查,郑经跑了,但他的家财都在。这个不着急,龙谦要等自己的“红管家”宋晋国来了之后再仔细搜查清点造册,这方面,龙谦很信任山西老抠宋晋国。
  但龙谦的心情却很沉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半年整训的精兵一战就折损了五分之一,怎么想也觉得心痛。龙谦的心情也影响了军官们,大家将兴奋的心情总算平息下去了。
  上午龙谦看着两个土医生为伤号们处理伤口。医院就设在郑家祠堂的前院,很宽敞的一所两进院子,足以安置伤号们。医生是下面找来的,一个中医,一个跌打医生,除了做外科的处置,还开了中药。龙谦不懂药理,想来都是消炎去火的方子吧。
  郑家庄负伤的乡兵们都交给了各自的家属,那些招来的外来户也安置在祠堂里,龙谦吩咐给这些负伤的俘虏都做了处理包扎。此举极大地安定了惶恐不安的郑家庄村民。
  午饭后龙谦眯了一个时辰,李三才根据他的命令将他准时叫醒了。军官们陆续来到祠堂,在内院,龙谦召集了排长以上军官的战后总结会,龙谦首先讲话。
  “弟兄们,我们打了个大胜仗,超出我的预计,我们一夜工夫便夺取了白魏、郑家庄及陈家崖三庄,取得了我们出山后的第一块根据地。为什么叫根据地?树木要生长,必须深深地扎下根,否则就难以存活。军队也一样,没有自己的地盘,我们吃穿用都没法子解决,所以必须有一块适合我们生存的地盘。现在,三个庄子就是我们的地盘,我将它叫做根据地。”
  “过去蒙山算不算根据地?也算,但是不理想,或者说那不过是响马栖身之所,不适合一支军队生存和发展。这个道理,我在蒙山就多次讲过了,现在再说一遍:我们不是土匪了,必须丢掉靠打劫、绑票生存的念头,否则,我们就不会有出头之日。从现在起,大家脑子里要有经济意识,什么是经济意识?说穿了就是要考虑吃穿用的问题,更要考虑队伍的扩充问题,昨晚的战斗,造成了我们二十一个好兄弟的阵亡,负伤好几十,有人想这是没办法的事,的确,确实没办法,只要打仗,就会有伤亡。但是,如果没有补充,我们这支小部队很快就打光了。所以,我们要建立新兵补充机制,就是要用一个方法让合格的新兵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现在,蒙山有百十号愿意加入我们的俘虏,就是陆三麻子的那些手下。我已经派人回去接他们过来了,但是我要提醒大家,那些人不可靠,军事训练也缺乏,还不懂我们蒙山军的规矩。等他们来了之后,要成立一个新兵连,狠狠地训练上两三个月,让他们懂咱们蒙山军的各种规矩,然后,才能将他们补充进现在的五个连队中。”
  “你们一定要学会一种思维,什么是思维,就是想事情的习惯,我们打了胜仗后应当注意那些问题?没有这种思维,我们将吃大亏!昨晚好多人,包括你们在座的人,兴奋的忘乎所以,士兵们可以这样,但军官们不行。所以昨晚我没让大家休息,就是这个意思。打了胜仗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总结分析面临的形势以及战斗中存在的问题,如果做不好这个,很快就要吃亏,吃大亏!”
  “现在我们面临的局势很危险,随时可能遭遇失败,就我们这点人马,是经不住失败的。外面,沂州、兖州、曹州甚至济南府的官军随时可能发兵来攻打我们,已经核实,郑经跑了,这个很麻烦,这个老东西有两个儿子都在官府当差,很可能将我们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知官府,袁世凯手下至少有两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新军,以我对这位袁大人的了解,他是不允许我们占据这块地盘的。大家想一下,别说来两万人,就是来三千人,我们只能设法逃跑了。这是外面的危险。内部呢?这一仗打完,我们虽然得到了粮食、武器的补充,但是我们的实力却下降了,几十号伤号需要我们照顾,我们可用的兵力少了近一半!这个非常非常的危险。而且,三庄,包括放下武器的陈家崖,对我们都有仇恨,尤其是郑家庄,死伤了那么多的子弟,搁在你头上,你不想着报仇?我们这点人住在这么多的带着仇恨的老百姓当间,你们不害怕?我是很怕的,怕的我睡不着觉。”
  “所以,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高兴想法,不能有松气享受的想法。否则,我们就要倒霉了,倒大霉!”
  大家严肃起来,想想还真是麻烦事一堆。
  “现在我们就要开始做巩固根据地的事情了,今后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围绕着这件事开展工作。建设根据地比打下一块地盘要难的多,马上你们就会明白我说的没有任何的夸张了。首先做什么?第一,要对周围的敌情进行尽可能细致的侦察。这件事由江云负责。骑兵队留下的人,以及江云从各连抽出的人,组成一支临时性的侦察队,配备马匹,将周围的庄子、地形,老百姓的反应,统统给我查清楚,但不准惊动他们。最近的村子都在三十里之外,我们暂时没有力量去占领他们,先不要惊动他们,让我们缓过气来再说。第二,要将缴获的武器粮食全部整理出来。武器不准村民们再拥有了,谁家藏匿武器,就是准备跟我们作对!查出来就枪毙!这个,一定要跟村民们说清楚。谁不长眼,活该谁倒霉!第三,要做好对三庄的村民登记工作,有多少人,青壮年有多少?当过乡兵的有多少?有多少地?多少作坊?这个都要登记清楚。这是我们的本钱,马虎不得。粮食暂时只没收郑经老贼的就可以了,先不动其他人,包括白魏的萧观鱼和陈家崖的陈超。这样做,是孤立最少的人,争取最多的人支持我们,至少让村民们接受我们驻扎的现实。”
  “分一下工,白魏镇,由明远和冯仑带二连、三连驻守。明远总负责。陈家崖派一个排过去,要在陈家崖北山建立几个哨位,不准村民从那边出去。这件事由鲁山负责。其余部队驻扎郑家庄,这是我们这段时间的核心,处理好郑家庄的事,我们就基本上站住脚了。”
  “国柱和春先带四连和骑兵队十个人回蒙山,将后勤组、军械组以及俘虏们带回蒙山。明天就走,将弹药带足,确保路上的安全。国柱抓总,注意不要惊动沿途的村镇,还是要按我们来时的办法,晚上行军,白天休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郑家庄是个大村子,这边的事情,我和周副司令亲自抓,首先要将郑经老贼的财产做一个彻底的清查,除掉留给其家眷必要的生活费用外,全部没收以做军用。四连走后,叶延冰具体负责郑宅的管理,但不要侵犯其家眷。郑经老贼鱼肉乡里,民愤极大。其所作之坏事,和他的家属没有多少关系,特别是他的老婆女儿,女人嘛,外事上有几个能做了丈夫的主的?二虎跟郑老贼有血海深仇,想报仇雪恨的心情我理解,但冤仇有主,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女人较真。”
  昨晚程二虎进入郑宅再次搜查郑经,想亲手处死这个逼死其父兄的恶霸,当然未能找到。一气之下要去找郑经老婆的晦气,被四连负责执勤的士兵所阻,差点发生冲突,等龙谦和封国柱赶来才将二虎劝回去。所以龙谦专门说出此事。
  “弟兄们,当前一切事情要围绕着立足郑家庄等三庄开展。郑经老贼的罪恶是一定要清算的,二虎也证明,这个老小子干的坏事不少,所欺压的绝非二虎一家。二虎上山三年多了,这期间郑老贼又做了多少坏事,只有郑家庄的乡亲们清楚。这个我不是瞎说,我和江云就亲眼所见嘛。我准备发动起那些受过郑经欺负的穷哥儿们,他们起来支持咱们蒙山军,我们就基本立住脚了。但要严格区分郑经及极少数劣绅和一般村民,我的要求是绝不对一般的村民采取抄家,没收财物等手段,更不准随便抓人,拷打甚至杀人。杀人见效最快,你杀几个不服气的,别人就不敢出头了,但老百姓心里不会服气。老百姓不服气,不愿意接纳我们,我们就难以在郑家庄站住脚。”
  龙谦一篇话讲下来,口干舌燥,端起碗喝水,周毅终于得着说话的余地,“司令爱民之心我是知道的,在蒙山的这半年咱们没有干过原来的一次营生嘛。但是我怀疑司令的法子,我是指占据郑家庄的法子是否行得通。没别的缘故,我们是打开人家庄子的响马嘛,昨晚死于咱们枪下刀下的不少啊,这些人都有父母兄弟,能不恨咱们?所以,必要的武力还是要有的,谁不服,拉出去砍了,狗日的们就老实了。”
  “副司令说的对,我赞成。”冯仑开口道。
  “司令一再讲了占据郑家庄的意义,我不知你们,反正我认为是理解司令的想法了。就是将这儿当作第二个蒙山寨嘛。”说话的是王明远,“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四面环山,还有水,地势很好。我真没想到山旮旯里海藏着这么富裕的寨子,瞧瞧郑家庄的寨墙寨门,真他妈的气派!说真的,要不是司令指挥的好,让咱们像打白魏一样爬墙,不知要死多少人。咱们能占住这儿,有人有粮,足够咱们大干一场了。我觉得啊,对于如何消化这个大馅饼,司令的主意一定是高明的,咱们不妨先照着司令的法子干,不行,咱再变嘛。”
  叶延冰接话,“明远哥说的是,我赞成。乱杀人肯定不好。打仗杀人和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武不是一回事……”
  冯仑大声道,“俺不是反对司令的法子,俺是担心这儿的百姓不那么容易驯服。”


第十节 战后总结(二)
  龙谦摆摆手,“周副司令和冯连长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这也是我让大家保持警惕的原因。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咱这是打下敌国了嘛。老百姓肯定用仇视的眼光盯着咱们啊。说实话,咱们真没有跟老百姓打交道的经验,别说是我,就是周副司令这样的老江湖,也没有嘛。原先我们是用抢的法子活下去,以后这招不行了,要学着让百姓主动地给我们粮食,钱财,就必须用新法子啊。大家的眼神很怪,一定笑我过于迂腐了,是的,历史上有没有将百姓当作自己父母兄弟的军队呢?我不敢说没有,但很少,即使有,也是为了需要装出来的。我在蒙山就反复给大家讲过这个道理,这个世道是他妈的混蛋透了,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这乡兵,还不是被土匪给逼出来的?郑经老贼为什么花大钱买枪买子弹甚至买铜炮?或许有其他的想法,但确实存了防备响马打劫的念头。他们在三年前也确实跟抱犊崮的人马干了一仗嘛。我问你们,假如官军能保护村民,这些庄子,会组建乡兵吗?再问你们,假如官府将事情办的漂亮,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会有那么多的人铤而走险上山为匪吗?一样没有。从来,自从有历史以来,官府就没有将百姓当回事,缺吃缺喝,便朝百姓要,百姓有麻烦了,他们躲着不见了,所以才将事情搞成了这样子。百姓是最苦的,从来没有一支军队真正来保护他们,当我们的所作所为让百姓感到安全,百姓没有理由不欢迎,不支持我们。至于周副司令和冯连长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假如有人想为他们战死的子弟报仇,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咱们是军队,手里都有武器嘛。”
  龙谦这样说了,再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会议的主题有两个,提前告知了参会的军官们,第一就是当前任务的布置,第二便是战后总结了。龙谦要求各人都好好想一想昨晚战斗的不足。
  对于昨晚的战斗,龙谦先做了细致的总结。
  “昨晚的仗虽然大胜,甚至超出我最大的期待。但细细想来,很乱,很惊险。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没有按计划走。我想大家都做了认真的总结了,谁先说?嗯,这样吧,冯仑你先来,战斗是从你那里打响的嘛。”
  “乱了计划,主要在我。”冯仑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这幅图是宁时俊的参谋组忙乎一上午绘出来的,冯仑对着图比划了一阵,又觉得用不上地图,“计划规定三连是佯攻,并封锁白魏,吸引郑家庄的援兵。司令说过了,这叫围点打援。但是,我发现白魏真的很好打。于是跟二连商议,干脆打下白魏算了。”冯仑挠挠头,“现在想起来,对后果想的简单了。万一打不开白魏,恐怕这仗就危险了,二连将抽不出身去主战场,对,主战场。所以,我的问题主要是临时变卦却没有报告司令……”冯仑说完,瞧瞧龙谦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嗯,明远,你来说说。”龙谦继续点名。
  王明远站起身,“事后确实有些害怕。冯仑提议两个连合力打开白魏的目的倒不是抢功,”王明远用了抢功一词,让周毅皱皱眉头,这个会之前,冯仑不知从哪里听说龙谦对昨晚乱了计划胡打一气很不高兴,跟周毅说了,周毅认为虽然没按当初在蒙山定的套路来,但结果不是蛮好吗?
  “白魏确实好打。主要是庄丁们没什么抵抗意志。很轻易就打下了。问题就是没有来得及等司令的命令就动手了。不过我觉得司令既然说了不要死守计划不知变通,我想着如果在短时间内解决白魏,我军将彻底腾出手来。至于打不开,我当时真没想过。事后才觉得害怕。”
  龙谦依旧没有做评论,“这次的战斗胜利,和五连有着极大的关系。鲁山,你来说说。”
  鲁山挠挠头站起来,“也没啥好说的。俺是照计划走的。五连的任务就是兜底,关上敌人退回郑家庄的大门。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会分路救援,一时间不知该咋办。后来听到小路上的枪声,断定是二连与乡兵打起来了,觉着应该先吃掉这一股,因为他们就是百十号人嘛……再后来司令让我们跟着敌人混进郑家庄,这一招确实高明……”
  “嗯,一连呢?延冰有什么要说的?”
  叶延冰站起身,“一连倒是没走样。有周副司令坐镇,俺们的任务就是挡住敌人,无论如何不能让狗日的们冲过去……”
  “周副司令,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毅笑着摇摇头。
  “参谋组呢?时俊一定有话说吧?”
  “我觉得结果特别完美。之前最大的担心就是怎么打开郑家庄的土围子,因为司令反复讲了郑家庄的坚固难打。所以我希望郑经将援兵派出来越多越好。现在的结果就美了。要说这一仗的不足,我觉得是咱们联系不畅,分散在几处的队伍彼此不知道各自的情况,这个状况要想法子解决。”宁时俊简单说了几句。
  “弟兄们,我要感谢各位。这一仗大家都尽力了,每个人都发挥了最大的积极性,临阵变通也很不错。要说问题,最大的问题在我,主持制订作战计划时考虑的还是简单了,对郑家庄援兵的规模和增援的路线都考虑不足。导致了后来的危险。这个方案,尽管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但主要的内容还是我确定的。所以,对昨晚战斗中出现的危险,我要负主要的责任。如果昨晚的仗打输了,那么我就是蒙山军的第一罪人。”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龙谦上来先将自己批评了一通。
  “弟兄们,昨晚确实很危险。幸亏我们遇到的是缺少训练,战斗意志严重不足的乡兵。如果是袁世凯的新军,我们八成要吃瘪了。可能有人这样想,仗不是打赢了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让人听了不舒服的话?我对这件事是这样看的,失败的种子就埋藏于胜利之中,如果一支军队不能习惯于从胜利中寻找问题,不能习惯于从失败中看到希望,那么这支军队就不能称为真正的强军。所以,我要提醒大家,刚才各位的总结,都不那么到位。我给大家布置一个题目,每个人都认真写一封战后的总结,这个总结,我要看。连长们的总结要拿出来在全连读上一读,看看士兵们是不是认可。我的总结,要在全军大会上宣读。对于战斗中存在的问题,不要遮掩,你坦白地承认自己指挥有问题,不会损害你的威信。相反,遮遮掩掩,自以为是,总有一天要吃亏,那才是面子里子一起丢。”
  大家的神态严肃起来。
  “具体地讲,正如冯仑和明远说的,白魏的变化可以引发计划的变更,但困难似乎考虑的不足。还是刚才他们两位说的,万一打不下白魏,这一仗肯定就败了。不过我不批评你们,毕竟仗打胜了嘛。有人说,胜利者是不应该被责备的。不过,弟兄们,我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弄险只可一不可再。打胜仗必须建立在实力超越对手的前提下。接下来,我们要做很多事,首要的还是将部队充实起来,要时刻准备打仗,这一点,绝对不能放松。至于时俊说的联络,确实是个大问题,要想出几个方法来,白天怎么联系,夜晚怎么联系。参谋组要想,其他人也要想,这个问题不解决,迟早要吃大亏。”
  “这一次我们缴获了大量的物资,就我们而言,算是发财了。我准备奖赏所有参战的官兵,包括坚守蒙山的官兵。具体怎么奖励,大家可以想一想。郑经最大的财富不是地窖里的金银和仓库里的粮食布匹,而是几千亩土地。”
  “土地?土地能干什么?”周毅吃惊地问。
  “在当前,土地可是最值钱的东西了。难道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咱们占了郑家庄等三个村子,谁还敢来这里买地?”
  “干嘛卖给人?我的想法是,郑老贼的地一部分拿出来分给穷百姓,另一部分嘛,分给咱们的官兵。”
  “什么?司令你说什么?”这次是所有人吃惊了。
  “怎么,你们不要?”龙谦微笑道。
  几乎全是农家子弟,如何不晓得土地的意义?即使是宁时俊这般世家子弟,家里也曾置地的。在封建制度下的农业社会,土地毫无疑问是最具价值的生产资料,在很多人眼里,土地的价值超过了商铺等流通性资源。
  “司令,咱们要行军打仗,你刚才也说了,要保持对官军的警惕性,搞几千亩地在手里,谁有时间作务?”王明远问道。
  “干吗要你亲自来种地?嗯?郑经是他亲自种地吗?狗日的他种的过来吗?”龙谦反问。
  程二虎兴奋起来,“司令,你,你要给俺,俺庄的穷人们分,分地?”
  “没错。不过要先搞一个调查。要查清楚庄子里谁有地,谁没地,怎么没有的地。这件事很大,我会亲自参与。参谋组的人都要加进来做这件事。当然少不了二虎你了,你是地头蛇嘛。”
  大家笑起来,差不多都听懂了龙谦的意思,“二虎,你这个地头蛇可得给司令当好参谋。把郑老贼的地分给那些愿意支持咱们的人手里。”说话的是叶延冰。
  “没,没问题。只要给,给穷哥儿们分地,大伙儿们都,都会跟咱,咱们走的。”程二虎兴奋的两眼放光。
  “那好啊,我就看看你说的准不准。”龙谦宣布散会,留下准备回蒙山接应宋晋国的封国柱和迟春先,“幸苦一下两位,最好马上就走。越快越好。”
  “哈哈,在郑老贼绵乎乎的大床上睡了一晚,还有些舍不得了。”封国柱笑道。
  “是啊,生活一旦安逸,就不愿意再吃苦啦。咱们现在还没资格睡郑经的檀木大床呢,没得糊里糊涂睡丢了脑袋。”龙谦微笑着说,“路上来回,由国柱负责。春先,你要给国柱当好助手。”
  “行,请司令放心。”迟春先咧着嘴笑,“正好试试俺的乌椎踢雪。”
  这次打开郑家庄,酷爱战马的迟春先换了一匹好马,浑身乌黑,四蹄雪白,据说是郑经的坐骑,本来是留给龙谦的,龙谦却给了骑兵队。
  “可以全骑马去。四连不会骑马的留下,从二连选几个会的走。”龙谦叮嘱一句。
  “好,俺们一会儿就动身,三五天就回来了。”封国柱轻松地说。
  “蒙山寨的房子,不要烧毁,尤其是光明寺,应当是文物呢。咱们撤走了,那些带不走的东西都留下,周围的百姓可以拿走用。”
  “也是。说不准咱们还要回蒙山呢。”迟春先笑道。
  “那要到咱们成了气候。如果在这儿呆不住被人家撵回去,就完蛋了……”龙谦的神情凝重起来。


第十一节 再会陈超(一)
  “陈先生,别来无恙?”龙谦再次迈入陈超的院落,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
  陈超没有露面,迎接龙谦的除了江云,就是陈超的长工陈三了。
  “老爷在屋里,”陈三佝偻着腰低声说。
  “哈哈,怎么,不愿见故人?”龙谦将帘子一挑,走进当初与陈超聊天下棋的堂屋。
  屋里的光线不好,但龙谦还是看清了坐在八仙桌边的陈超,半月不见,陈超似乎瘦了一圈。
  陈超没有动,直盯盯地看着闯进来的龙谦。
  龙谦挥手让江云退出了屋子,“陈先生,忙了两日,总算得空来拜见先生,我知道你恨死了我,有什么话,不妨全部说出来!龙某洗耳恭听。”说完,龙谦大喇喇在八仙桌的客位坐下。
  一直想着再见这位令自己耳目一新的朋友,却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陈超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先生,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全盘相告。今年年初,袁世凯的新军甫入山东,便派曹州镇守使曹锟曹仲三率军清剿蒙山,那时我不过是蒙山寨孙大头领麾下一个步队的队长,孙德旺派我断后,自此我便自立一军,号称蒙山军。我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是受曹锟的恩惠,哈哈,待战事一了,我率余部回山,整军经武,一直到我们初次见面……”
  “那不过是你诓俺……”陈超哼了一声。
  “彼时我们是敌人,现在自然不瞒先生了,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既决定远征贵庄,自然要将地理民情探听清楚……不过,没想到结识先生,相谈甚是愉快。龙某也不瞒你,确实将先生视为朋友。这才瞩令部下,不得随意进犯贵庄。这一天半里,我的人马驻扎贵庄,可有抢劫、骚扰贵庄之事?”
  这自然是没有的,除掉不能随意出入村子,陈家崖的居民未受任何的惊扰。
  “你这样的朋友,陈某交不起!不过,龙先生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公然扯旗造反,会有下场吗?”
  “哈哈,你这山野乡村,多少年未见所谓的王师了?你觉得官军会因为我们发兵征剿吗?”
  “我听说郑庄主已经逃的生天,郑庄主非陈某可比,若是识得时务,我劝你还是早早归顺朝廷,或许能落个下场。”
  “哈哈,不必拿冠军吓唬我。当今国内,训练最精,装备最好的就是驻扎于山东的小站新军了。这支新军嘛,又不是没交过手。我身上所穿,便是缴获新军的制服。陈先生不会以为袁世凯大人会给我发军服吧?说句实话,他来最好,不过是再当一回运输队而已。”
  陈超愕然。自蒙山军驻扎于陈家崖,陈超就奇怪这支土匪竟然穿着清一色的军装,对此,陈超百思不得其解。另外,蒙山寨孙德旺的名头他是听过的,新军征剿蒙山之役他也听说过,当初还与萧观鱼等人置酒高会,企盼新军再展神威,将威胁三庄的抱犊崮一并打下来,没想到此人竟然打败过新军,瞧其神态,绝非吹牛。
  “哼,尔诡计多端,或许确实胜过官军一两仗,但是,袁大人举全军之力,我就不信灭不了你们一支小小的响马。”
  “哈哈。实话告诉你,袁世凯小站新军总数不过七千。在征剿蒙山之役中折损了数百人,大扩兵后人数应当不下两万了。但带来的问题就是战斗力的下降。这就像一坛老酒,本来酒味醇香,但兑了过多的水,味道就寡淡了。何况,袁世凯又怎么会愚蠢到不顾全省的安全,集中全军来对付我呢?他如果那么蠢,怎么能坐稳山东巡抚的位子呢?再打个比方,一只老鼠钻进瓷器店里,难道主人会因为灭这只老鼠而打碎屋内的全部瓷器吗?”
  陈超已经顾不上置气,对于龙谦的比喻,他感到好笑,“焉知巡抚大人不会杀鸡用牛刀?泰山压顶,犁庭扫穴,一鼓而荡平尔等。”
  龙谦微微一笑,“那也无妨。就算袁世凯举全军而来,我亦稳操胜算。”
  “大言不惭。”陈超冷哼一声。
  “我既可来此,当然就可以离去。腿长在我身上,留走自如。难道我会愚蠢到等着他来剿灭我吗?当初孙德旺若是听我良言相劝,让山别走,他的脑袋也不会挂在沂州城的城门上了。陈先生,假若袁世凯举全军而来,倒霉的不是我,第一是贵庄及郑、白二庄的村民,第二就是他这位雄心勃勃的巡抚大人了。”
  “这话如何讲?”不知不觉,陈超又被龙谦的话所吸引。
  “很简单啊。别说两万大军,便是来上五千人,你们这三个庄子的粮食,银两,统统会被征做军用。你知道一支五千人的大军日耗费几许?俗话说的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我从来就不相信官军的纪律。其次呢,假如他调集沂州,兖州,曹州的军队合围我军,必然难以掩盖消息,我当然会在他形成合围圈前跳出他的包围,或打沂州,或打曹州,他的后方一但空虚,可谓任我来往。你来想想,万一沂州或曹州失陷,消息定会传至朝廷,袁世凯失陷名城,怎么跟朝廷解释?倒霉的必然是他。而丢失一个郑家庄和陈家崖就不同了,谁知道郑家庄在哪里呢?所以啊,八成官军会装聋作哑……”
  “你们,难道要在这里长住吗?”陈超顾不上生气了。
  “为什么不?我觉得这儿蛮好。”龙谦笑眯眯地。谈话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调子,龙谦心情大好。
  “龙先生,”陈超或许觉得生气或者辱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用上了敬语,“我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阅历和目光的人。为什么要做贼?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正儿八经地为朝廷做事?恕我直言,或许你打败过官军,或许你真的有办法对付官军的征剿,但你总不会认为自己可以和朝廷作对吧?”
  “我没想着跟洪杨一样行事。”龙谦轻轻敲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已经擦掉了油漆露出木质本色的八仙桌,“你看,这样多好,我们完全可以轻松地交流,谈什么都行。”龙谦思索片刻,“陈先生,您认为我,一个落草蒙山的匪寇,有机会为朝廷效力吗?”
  陈超哑然。
  “朝廷啊,不光是满清朝廷,汉人当家的王朝也是一个德行。不符合他们用人标准的,自然不会纳入体制。对付我们这种山贼,一是剿,剿不掉的,就抚。岂有他哉?可是当道诸公也不想想,四处烽火,八方冒烟,外患内忧齐至,谁之过?当初我在蒙山,落草之人出于什么缘故,陈先生想必不知吧?”
  陈超当然没想过。但没想过却不等于不晓得,尚未开口,龙谦又继续讲了,“我手下有个军官,便是郑家庄的人,从小在这里长大,本是老实巴交的猎户,也种几亩薄田。但最终却落草蒙山了,你想听一听是什么原因吗?”
  能有什么原因,陈超想,不过是逼上梁山的故事而已。郑经回庄后的做派,陈超又不是不知。但便是自己这陈家崖,近几十年来,特别是近几年里,耳闻目睹,真正是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了。朝廷杂捐之多,自己都快数不清了,名堂都能站得住脚,最终盘剥的,还是百姓。若不是自己在钱财一途上看得淡,陈家崖破家灭门的,大有人在。但自己一双手,又能护得住几个乡邻?每每读明史而掩卷叹息,深感时局之艰难,直如烈皇当年了,不加饷练兵,难以应对外患内乱,加饷练兵,却导致了内乱更烈……这个死弯,真不知该如何解了。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陈先生,您是个好人,不止陈家崖,便是郑家庄的村民,提起你来,也异口同声地称赞。我龙谦虽然落草为寇,但是非是要分清的,所以下令不准骚扰贵庄,更不准骚扰您一家。此次前来,一是拜会先生,为上次的行为道歉。第二呢,要问问先生,我军军纪究竟如何?可有欺凌良善,抢劫财物之举?若有,请直言相告,龙某治军,讲究一个令行禁止,绝不会包庇部下。”
  陈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吐出几个字,“你说的那些事,没有。”但随即大声起来,“可是,我听说你的兵抢劫了郑经的宅子,是吧?”
  “听我的士兵说的吧?”龙谦笑笑,“是的。因为驻扎在贵庄的那些人吃的粮食,是从郑家庄带过来的。郑经是个不错的管家,替我很好地保管了财物……因为有郑经的粮食好金银,我暂时不会向贵庄,还有白魏镇征粮收税的。”
  陈超的眼睛睁大了下,随即黯然下来,“龙先生,你们认为这种打劫的法子,对吗?”
  “对不对我不知道。既然你认为我是土匪,那就是对的。你见过不打劫的土匪吗?”龙谦脸上带着明显的讥讽。
  “真是可惜了。”陈超的声音大起来,“你的部下不像是土匪,真的。我很担心我的人缴枪后你们会不会信守诺言,说实话,非常担心。郑家庄守不住,我知道我的陈家崖就完了。所以只能赌一把。好在你们说话是算数的。你的人进了陈家崖,怎么说的,纪律,纪律确实很好。至今我没有听见有扰民的举动……但是……”
  陈淑突然闯了进来,“你是个骗子!不要脸的骗子!”她的左手抬起,指着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的龙谦,大声呵斥道。


第十二节 再会陈超(二)
  陈淑喊出那嗓子,又感到后悔。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和叔父语笑嫣然的趣客,而是响马的头子了。
  三年前合庄应付抱犊崮响马的那会儿,陈淑已经满了十五岁,婶娘用锅底灰将她的脸蛋和脖子涂得如黑炭般的情景记忆犹新。按说她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尊容的,但她有个宝贝——一小块洋镜子,自然是叔父送她的礼物,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化妆后的模样,她不禁不生气,而且感到可笑,于是便在藏身的菜窖里咯咯笑出了声。引起了婶娘和陈三家的怒视。她身边的白菜上坐着妹妹陈娴,也在笑,但很快被母亲阴狠的面容吓的严肃起来。
  响马进庄意味着什么,陈娴还不懂。但陈淑知道。知道虽知道,但她并没有多么害怕,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好在那次响马吃了大败仗,留下一大堆尸体退走了,如果响马打进庄子……种种的设想是后来才有的,对于后果,婶娘尤氏含混但坚定地说明了,她也听懂了。山乡的女孩子出阁早,十五六岁的年纪,尽有身穿大红袄坐上花轿当了新娘的。
  “不仅是骗子,而且是杀人如麻的响马头子。”龙谦微笑着对指着自己的女孩说。
  “滚出去!不懂事的毛孩子,这个地方,有你说话的地方?”陈超勃然大怒。
  “没关系。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只有陈先生之开明,方可教育出如此爽利的女孩子。”龙谦满声细语道。
  陈淑遭到叔父的严厉呵斥,低了头,疾步退出了堂屋,临出门的一瞬,龙谦看见了女孩大眼睛里噙着的泪水。
  “陈先生,”龙谦轻咳了一声,“您一直关注局势,对于当今时局,有何高见?”
  “陈某蜗居山野,不过一村夫而已,哪里还懂什么时局?”陈超冷冷道。
  “那,总该听说过义和拳吧?”俩人闲坐良久,陈超并未吩咐人上茶,龙谦也不在意,谈兴依旧很浓。
  这个当然听说过。陈超想,如果不是已经逃的不知何处的郑经严厉的态度,如果不是此地没有一座教堂,那么,义和拳就在眼前了,“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陈超大声说了这么一句,心情烦躁起来,郑经,没错,郑经已经逃走了,他是幸运的,如果,如果官府将来追究自己——官府是一定会追究自己的,为什么降贼?自己该怎么说呢?因为蒙山贼势大?突然,陈超发现,或许他们并没有多少人。
  “陈先生,你对拳民如何看?”
  陈超想着心事,没有回答。
  龙谦思索了一下,并未在意陈超越来越淡漠的态度,“看来陈先生不愿意继续聊下去了,正好我有事要处理。”龙谦站起身来,“陈先生,我准备请您出面成立一个机构,叫做三庄村务会也行。”
  陈超不解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我说过了,我们将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为了尽可能地不影响大多数良善村民的生活,我们需要当地有声望的士绅出面,包括白魏那位姓萧的先生。毕竟,这儿的情况你们更了解。”
  “你,什么意思?”陈超没有听明白。
  “很简单。战死的乡兵需要处理,家属需要安抚。我不打算追究乡兵们的事,但不等于他们也会忘记。还有,我们驻扎在这里,总要与百姓发生关系,我希望这种关系是温和的,如果能亲如一家,那就更好了……”
  “简直是做梦!”陈超被提醒了,“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让女人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儿子,你们侵占了他们的家园,你们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现在竟想着亲如一家?”陈超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事。
  尤氏惊恐地在窗根下听着丈夫的吼声。平时他是不这么大声说话的,可是现在面对着的不是一般人,是一个土匪,一个发兵占据了郑家庄和陈家崖的匪首,尤氏几乎想不起曾经在她家做过客的那个人的样子了,留给她的只是极为模糊的印象:高个子,络腮胡子……她紧张地听着那个人的反应,生怕那人因此发怒起来,由此会给丈夫带来灾难?
  “你们原先的生活并不平静。”龙谦的声音依旧平静,毫无波澜,“别再自欺欺人了。想想我上次在郑家庄村口看到的那一幕吧,想想那个因抗议郑经加租被枷在寨门前示众的村民吧。即使我不来,你所谓的平静生活正在迅速被打碎,一些本来很良善的人变得活不下去。郑家庄我是走遍了,郑经的宅子是那么的奢华,而大量的泥棚子遍布全庄。初步统计,郑家庄一万四千亩耕地中,郑经一家便占据了八千四百亩之多,全村有一多半的人耕种着他的地,成为他的雇农,他的奴隶。没错,就是奴隶。你想,农民将自己收获的一半以上交给地主,所留的连果腹都勉强,不是奴隶是什么?我还知道,那个被我们打死的郑忠,在郑家庄随意凌辱雇农的妻女,没人敢表示不满。曾经有人找郑经告郑忠的恶行,于是便被当作响马的耳目抓走关入县里的大牢。这些事,不是我编的吧?陈先生,你觉得我们赶走郑经,杀掉郑忠,那些被他凌辱欺压的雇农会为他的主人报仇雪恨吗?”
  “俺家老爷可不是那样的人,”尤氏突然闯了进来,在龙谦面前跪下了,“俺家老爷从来没有欺负过村里的人,求你饶了他吧。”
  龙谦不等尤氏磕下头去,一把扶住了女人,“夫人请起,这是干什么?千万不要这样!快快请起。”龙谦用力将女人拽了起来。
  陈超怒道,“妇道人家,丢人现眼,来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陈先生,尊夫人是关心则乱啊。”龙谦转头对尤氏说,“自上次造访陈家崖,我是将尊夫当作朋友的。请夫人放心,龙谦绝不会做伤害尊夫的事。”
  “那就谢谢龙先生了,外子十年寒窗,考取功名不易,还望龙先生收回成命。”尤氏倔强地说。她一直在窗外听着俩人的对话,认为龙谦要陈超出来做事,将会让丈夫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跟尊夫商议嘛。他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不成?”龙谦笑笑,回身对陈超说,“尊夫人伉俪情深,令我感动。刚才所言之事,还请陈先生三思,诸事缠身,这便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说罢,对陈超拱拱手,起身离去。
  陈超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目睹龙谦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陈超颓然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后背湿津津的,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他毕竟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而自己,却是一方富绅。一面之缘,真的就是朋友了吗?即便是朋友,面对大是大非,友情又值几何?
  陈超看妻子仍在发呆,心中一软,柔声道,“阿萝,何必如此?以后千万不要莽撞了……男人间的事,你们妇道人家是不懂的。”
  尤氏小名阿萝,只有在夫妇亲热时,丈夫才会呼她的小名,尤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夫君,千万不能答应他出来做事啊,那就是从贼!万一官府追究起来,你要吃官司啊。”
  “为夫自然省得。不过此人不同一般的响马,我想他不会硬逼我的。”陈超镇定下来,“好在咱陈家崖这次算是幸运……你去对淑儿说,别太不懂事了,龙谦念过书,有涵养气度,不与她一般计较。但他手下就不一定了。你给我管住淑儿和娴儿,从现在开始,就呆在院子里,哪也不准去。”
  “是,贱妾这便去说她。”尤氏也是有点文化的,“也不知道这场劫难,该是个什么结局。”
  谁晓得?陈超默默地喝了一杯茶,起身出了院子,门口有两个蒙山军士兵背着枪在站岗,见陈超出来,其中一人操着本地口音和气地说,“陈庄主,俺司令有令,庄子里你随便走,但不要出庄。”
  陈超点点头,背着手向西而去,他想看看庄子里的情景,龙谦那厮嘴上说的好听,谁能保证他的人像刚进庄一样规矩呢?
  街上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十字路口站着两个士兵,他们身上的制服实在是太扎眼了,其中一个戴着帽子,另一个却光着头,像个和尚一样光着头。他俩只是看了陈超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他。
  没有辫子!陈超注意到了这个极为反常的现象。当年抱犊崮的土匪他是见过的,当然都是尸体,穿的乱七八糟,但每个人头上都有辫子。但是龙谦没有,而他手下的人也没有,这不正常……陈超拐上往祠堂的路,依旧静悄悄的,好像庄子里的人都去赶集了,以往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总有中老年女人们坐在门前的石墩上聊天,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现在不同了,响马占领了庄子,他的陈家崖,不过他对庄子里的静谧无声感到心安,这至少说明进占庄子的土匪没有骚扰居民。这减少了陈超心中的忧虑,一度时间,他为自己下令投降感到羞愧。现在好了,如果打起来,乡兵们会有死伤,或许是大量的死伤,他们虽然是乡兵,但都是庄子里的精装男人,死一个,就意味着一家人的毁灭……
  再往前走,听见噪杂的人声,在祠堂门口,两个士兵和两个村民正在热烈地商议着什么,陈超一愣,四个人随即也看到了陈超,其中一个是陈狗剩,“喔,庄主来啦,蒙山军的兄弟要俺们做一点木匠活……”
  似乎陈狗剩与那两个士兵很熟,对士兵介绍说,“他便是俺庄的庄主……”
  两个士兵冲陈超点头,其中一个道,“俺叫张玉林,奉司令之命驻扎你们庄子,司令交代过,陈庄主是他的好朋友。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陈庄主指出来。”
  陈超对两个神态和善的士兵点点头,心想,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要在陈家崖驻扎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看陈狗剩手里拿着一块刨出来的木板,“这是何物?”
  “这叫夹板,用来治理伤了骨头的兄弟,”那个张玉林回答道,“狗剩兄弟会木匠活,真是再好不过……”
  “你不要拿到祠堂里做。”陈超冷声对陈狗剩说,“祠堂还要让孩子们念书呢。”
  “不会,俺拿回家做。”陈狗剩笑嘻嘻地。
  陈超想,蒙山贼打开郑家庄,他那位与郑经结仇的亲家一定乐翻了天,连带着陈狗剩也像捡了金元宝似的。他探头望祠堂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几个士兵,“这位兄弟,这里是俺庄的私塾所在,你们最好搬出去。”
  “成,俺们这就搬出去。”那个姓张的士兵痛快地说。
  “没事,就搬到俺家去……”陈狗剩热情的很。


第十三节 缴获与奖赏
  比预想的快,封国柱们顺利接了宋晋国武烈等留守人员回到了郑家庄,包括美国人大卫和七个女兵。
  龙谦对风尘仆仆的宋晋国说,“老宋啊,这回发财了,一直等着你来盘点。你赶紧去找叶延冰,将郑家大宅的所有物品全部清点,但不要动女眷的私人物品,更不要随便进入女眷的内室。明白吧?”
  “成。”老宋快活地答应。他从封国柱和迟春先嘴里已经知道了夺庄之战的大体情况,特别是听封国柱说郑宅堆满粮食的仓房和大堆的金银更让他快乐。
  封国柱没有笑老宋的财迷样,因为他知道,老宋不是为自己高兴,他盘算的是全军的给养——这个山西老抠。
  跟着老宋一起回到新家的孙娟们见到龙谦就像见到了亲人,围着龙谦叽叽喳喳,问这问那,让本来静寂肃穆的郑家祠堂顿时有了生气,而正在疗伤的伤号们也兴奋起来。
  龙谦笑着对七个女兵说,“怕是不能歇息了,你们赶紧去照顾伤员吧,这回临时招了两个郎中,其中一个跌打大夫手艺不错,你们跟着他偷点本事吧。”
  两个郎中——郑浩然和程富贵惊诧地发现,土匪中竟然还有女人。这些女人的到来让两个年纪不轻了大夫轻松起来,她们非常熟练地为伤员换下染满血污的布条——她们叫那布条为绷带,她们熟练地检查伤号们的伤情,并且跟他们快活地聊着天,显然他们之间非常熟悉。她们的到来,让有些沉闷的医护所——响马头领们就是这么称呼的,有了极大的改变,那些伤号们都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给她们讲打仗的过程,当然也讲到某某人死了,这时本来很欢快的气氛便沉重起来,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竟然抽泣起来,让俩个大夫怀疑那个死了的土匪是她的丈夫。
  郑浩然和程富贵是被“抓来”的,程富贵懂一点跌打损伤,郑浩然完全是个传统的中医,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很有名气。
  他们无法拒绝响马的征召,他们根本就不敢。
  令俩人惊异的是,这些让他们怕的要死的响马似乎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灰制服,一看就是统一缝制的;他们说话和气,绝不打骂;他们不仅要求他俩给负伤的响马治理,还让他俩为负伤的乡兵治疗——绝大多数已经被送回了各自的家医治,当然有人陪着,或者是取了保;他们的头领,特别是那个被称为司令的头领几次三番来看望伤号们,逐一问讯伤情并安慰他的兵士们。看得出来,他和他的兵士们相处的很好;令他俩吃惊的还在后面,响马们从郑浩然的药铺里取了药,都会问清价钱并当场付钱。郑浩然大着胆子高开了价码,他们照样付钱。不仅如此,响马还发给他俩银子,每五天一两!而且是提前支付。现在他俩已经干了五天,等再过一天,第二两白银就会稳稳地落入自己的口袋啦。医术不错但极为财迷的郑浩然经过数日与蒙山军的磨合,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惧怕,他甚至盼着他们长久的驻扎,那样自己的生意就好多了——吃饭不要钱而且每个月能挣六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卖药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去?
  “喂,姑娘,他们一个月给你们多少钱?”得着机会,郑浩然问看上去是七个女人头头的孙娟。
  “给钱?不,俺们是蒙山军的兵,俺们蒙山军是不发军饷的,连俺们司令都没有呢。”孙娟答道。
  “不,以后就有了。”龙谦正好走过门口,听见了郑浩然与孙娟的对话,拐进了屋子,“郑大夫幸苦啊,您医术高明,我的两个发烧的部下,吃了您开的药,马上就退烧了。怎么样?加入我的军队如何?我给你发最高的军饷,保证比你开诊所挣钱多。”
  “要我参加你们的军队?”郑浩然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其实这两天他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他还是天天来祠堂“坐诊”。
  “是啊,军队需要医生。你来了,我给你选两个机灵的,跟着你学徒。”
  “这个,怕是不合适……”郑浩然下意识地拒绝了。
  “不勉强。不愿意就算了。哈哈,不打扰你了。”龙谦跟孙娟说,“刚才你说咱们蒙山军不发饷,错啦,从这个月起,咱们开始发饷啦。”
  “为什么呢?以前不是挺好吗?”孙娟直觉这样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呵,还有人怀念不发饷的日子……”龙谦笑了笑,“大家不能一直过苦行僧的生活,大家会娶老婆,当然,你们也要嫁人,生孩子,好多地方都要钱……”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了。
  确定建立军饷制度是在宋晋国日以继夜地清查了郑宅后决定的。这个主意一跟周毅、宁时俊等人提出,立即遭到了赞同。龙谦命令宁时俊的参谋组拟定方案,待召集会议研究后实施。
  在宋晋国眼里,这次攻打郑家庄,蒙山军算是发财了。
  枪械弹药在宋晋国回来前已经统计完毕,共计缴获各类步枪738支,子弹七万余发。另外还有两门铜炮,大批的火药,两支左轮手枪,一架望远镜等军用物资。有了这批质地非常好的进口步枪,部队彻底换装了,全部装备了德制步枪,换下来的枪支、损坏的和质量稍微差一些的枪支还有好几百支,暂时入了库。
  已经起出的金银数额很巨大,白银有三万四千余两,金叶子估计有五百两。另外还有几十张累计金额为三万零五百两的银票,因为开出银票的都是济南和青岛的钱庄,所以这些银票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古玩玉器都造了册子,全军也没人懂这些玩意儿的价值,包括最具鉴赏力的宁时俊。
  郑经还有一个库房存着不少的布匹,全是白洋布,据被俘的郑经管家交代,这批布是郑经从上海进回来的,准备开一个布庄,只交了订金,尚未付尾款。这下子也便宜了蒙山军了。
  粮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郑宅很大,光是粮库就有十几间石砌的大库房,满满地垛着装满粮食的麻袋,底层的一些已经发霉了,初步统计不下十万斤,看到发霉的粮食,宋晋国禁不住破口大骂。
  另外,还缴获了马匹三十余匹,牛羊猪等牲畜若干。
  永远是这样,一部分人吃不掉让它霉掉,烂掉,另一部分人却在饿着肚子。身拥巨富,却如此盘剥乡亲。
  龙谦这次很大方,拿出了五千两白银一次性地奖赏了全军,凡是参加夺庄之战的官兵每人获得白银十五两的奖励,其中阵亡者另外获得十两的抚恤,负伤者根据伤情的轻重,分别获得五两和三两的疗养银。另外,龙谦组织评选出本次战斗表现优异的官兵共二十一人,连排长己参谋组人员由龙谦和周毅确定,其余的由各连评选,指标都下到了连里。呈报上来获得批准后每人另行奖赏白银十两。
  连级军官中,获得奖赏的有叶延冰和鲁山。主动攻击拿下白魏的王明远和冯仑却没有得到奖励。
  留守蒙山的官兵每人只拿到了五两银子,但他们没有怨言,毕竟只是看门而已,没有长途奔袭,流血流汗。
  另外,龙谦让宋晋国张罗了一顿会餐,宰两口猪和两只羊,买酒,让官兵们美美地饱餐一顿。同时,龙谦宣布从会餐后的第二天开始,休整结束了,所有人员——除伤号病号外,全部恢复出操,训练。
  决定一宣布,蒙山军上下立即欢声雷动。龙谦掌军以来,大家觉得司令什么都好,就是太清苦了。平时别说打赏,连肉也很少吃到。这次龙司令出手大方,一下子给大家发了这枚多的赏银,而还有消息说司令准备发饷了,这让全军都喜气洋洋,精神倍增。
  但是,龙谦做出了一个决定,即所有打赏的银两并不发给本人,而是存入后勤组,记账,若要使用时提前找后勤组支取。
  龙谦这样解释:咱们注定要恶战连连,若是将银两发至本人,携带保存将是很大的问题,留在后勤组就简单了,这就像存入钱庄一样,啥时候要花,吱声便是。
  这也没什么问题,大家觉得很好。
  但是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很多战死者是没继承人的,根本无法领取这笔还算慷慨的打赏。


第十四节 王月蝉与郑婵(一)
  郑经来不及回家便直接被护卫们裹挟着逃出了郑家庄。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如果留下或者企图带家眷走,铁定会被当众枪决。但郑经的家眷——二姨太温氏,三姨太王月婵及温氏所生的女儿郑婵因此落入了“贼手”。
  那个慌乱的晚上,三个彷徨无计的女人经历了她们有生以来最大的惊恐中。当管家郑家柱告知“当家太太”温氏庄子已被贼人攻破,老爷去向不明时,温氏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尽殉节。
  郑家柱像个丧门星一般报了这个消息便去向不明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再凭温氏喊破嗓子,郑家柱已不见踪影。郑家柱的失踪,导致郑经常留身边的十几个护院的家丁也各寻去路,连同郑宅那些长工丫鬟们也各奔东西,短短一刻钟不到,昔日威严齐整的郑家大宅只留下三个女主人和三四个忠心的奴仆。
  听得庄子里鼎沸的人声,温氏找出几条汗巾系成一条带子,便准备悬梁自尽了。她的举动被跑进屋子里躲藏的女儿郑婵发觉,哭喊着抱住母亲,将郑经另一位年轻的姨太太惊了来,二人合力将温氏手里的汗巾条子夺了下来。
  “婵儿,我该怎么办呀……”温氏开始大哭。
  倒是年方花信的三姨太王月蝉镇静的很,“姐姐,老爷丢下我们自己逃命了,该死该活,全凭天意了。你们也不必关门,郑家庄的寨墙都挡不住贼人,凭着一两道大门济得什么事?姐姐,你带婵儿躲一躲,贼子进来,一切有我。只要我在,万不会伤害小姐。”
  同是妾室,温氏对年轻自己小二十岁的王月蝉本是对头。自老爷娶进这个妖精,自己便进了冷宫。偏偏自己这个糊涂女儿却与其相处甚好。没想到大难来临,倒是这个妖精有几分骨气……
  “三姨娘……”郑婵心下感激。
  “快带你母亲躲到丫鬟屋里去。”王月蝉让郑婵扶着小脚的温氏到偏院去了。
  躲入偏院的郑婵和温氏听得正院传来动静,吓的浑身哆嗦,自然不敢露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靴声橐橐,有人进入偏院,王月蝉的声音响起,“婵儿,你们出来罢。”
  郑婵扶着母亲走出屋子,见王月蝉领着两个身穿制服的兵士站在门口,温氏差点吓得晕过去,郑婵正疑惑间,只听王月蝉对兵士说,“这便是二太太和小姐了。”
  郑婵一愣,意识到是自己这位三姨娘将自己和母亲出卖了,心中顿时一片冰凉。来不及伤心和愤怒,只见兵士跨前一步,“你们都跟她回前院去。没有命令,不得出院子一步。走吧。”
  “婵儿莫怕。”王月蝉镇静地说,“军爷有话,只要咱们老实呆在屋里,他们不会伤害咱们的。”说着过来扶了站立不住的温氏,朝温氏住了院子走去。
  郑婵跟在后面,再后面是两个持枪的兵士,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仿佛有恶鬼跟在后面,坚持着回到前院母亲居住的屋子,郑婵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们不会逃,更不会与军爷作对。冤债有主,还望军爷信守诺言。”王月蝉站在门口,对两个兵士道。
  没听到兵士说的话,等王月蝉扶起郑婵,郑婵终于意识到兵士竟然出去了。
  “月蝉妹妹,他们究竟要怎样?”看兵士的身影退出了院门,院门砰然关闭,温氏一把抓住王月蝉。
  “谁知道?”王月蝉冷冷地说,“他们只是问了我们的姓名和与老爷的关系,教我们老实呆在这座院子里。”
  女人最怕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点破。三个人在屋子里一直枯坐到天明,没人来打扰。早饭时,原先伺候温氏的一个孤身老妈子进来了。
  “他们,他们走了?”温氏像是找到了救星。
  “没,就在外面呢。”老妈子压低了声音。
  “那,那你咋进来的?”
  “俺本来就没走啊。”老妈子心有余悸地回头望望院门,“他们逐个问咱院子里的人,我说是伺候太太您的,他们就叫我进来了……”
  “外面是什么情况?老爷有消息吗?”王月蝉打断了老妈子的唠叨。
  “他们没找到老爷,把管家抓起来了……”
  “没杀人吗?”
  “好像没……俺不知道,”老妈子定定神,“不过,他们对俺们下人们倒是很客气……”
  “好,谢谢你,你给太太弄点饭吃。”王月蝉打发走老妈子,回身对温氏说,“事情倒了这步天地,保住性命和小姐就是万幸了。其他的,看开些吧。”
  “妹妹,全靠你了,只要,只要他们不祸害婵儿……”
  王月蝉心里冷笑,转身出了屋子,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的院子在东面,与温氏所居只隔着一堵墙。不过格局比这边的小的多。推开窄窄的门,见她的院子里站着几个兵士,其中一个,正是刚才交涉过的那个人,瞧样子,似乎是他们的一个头头。
  “你来这边干啥?回去!”那个人正是四连连长封国柱,奉龙谦之命封锁占领了郑宅。
  “这本是俺的院子,我取点东西。”王月蝉没有害怕,款款答道。
  “取什么东西?”
  “妇道人家的东西,说了兵爷也不晓得。”王月蝉感觉到这伙人和想像中的响马完全不一样,穿着一样的制服,看上去不那么凶恶。
  “你,跟她去。除了她用的东西,其他的不准动。”封国柱指派了一个兵士跟着王月蝉进了她住的正屋。
  屋子已经翻过了,意料中的事。不过她的胭脂香粉都在,王月蝉取了她要的东西,捧在手里,“军爷,刚才那位军爷,可是你们的当家的?”
  “那是俺们连长。”
  还行,这伙人真的挺奇怪的,王月蝉的胆子更壮了些,“你们当家的在哪儿?俺想见见他。”
  “你要见俺们司令?怕是没工夫见你。快些回旁边的院子里。没事不要乱跑。”兵士催促道。不过他的语调并不凶恶。
  “麻烦军爷你给你们大当家通报一声,就说郑经的三姨太想跟他谈谈。”王月蝉媚然一笑。
  “你要找俺们司令作甚?”封国柱突然进来。
  “俺,俺就是想问问他,究竟要将俺们这些妇道人家怎么办?”
  “老实呆着吧。俺们司令没空见你。”封国柱盯着王月蝉看了一眼,“俺们是蒙山军,不是响马土匪。只要你们照俺司令的命令办,司令绝不会为难你们几个女人。去吧。”
  蒙山军?只听老爷说过蒙山贼。难道他们是一回事?王月蝉朝封国柱微微屈膝,不再说话,抱着她的物品回到了温氏的院子,后面的那道门立即关上了。
  “你去哪里了?”郑婵看见三姨娘,立即迎上去。
  “取了点东西。他们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不过别怕,这些人听奇怪的……”抬头看见温氏,“太太,八成,他们就是老爷说过的蒙山贼。老爷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之前郑经接到二公子郑笃的信,信中讲了蒙山上有一股很厉害的响马,曾经将袁大人的新军打败过,要老爷提防……提防来提防去,最终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挨千刀的老贼,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真是连一点点的人性都没有……”王月蝉暗骂了一句郑经,竟没听见温氏在说什么。
  郑婵见坐在台阶上的三姨娘镇定自如,更无一丝悲伤之意。心中纳闷,见并无人来打扰,便问,“你咋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什么?”王月蝉双眉一扬。
  “响马啊,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我不像你。我不害怕,怕也没用。你爹竟然能狠心连你都丢下,倒是没想到。”
  “娘说爹一定是搬救兵了……”
  “嘿嘿,官军不来,咱们仨或许没事。官军若打来,反而不好说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想想就明白了。”
  郑婵也不笨,立即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即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她自昨晚到今晨的第二次哭泣。
  “婵儿,难得你与我交好。现在哭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咱们怎么活下来吧。”
  “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王月蝉的声音冷冷的,“若是我当初与你现在想的一样,我就不会与你坐在一起了。听我的,别想那些糊涂念头,我瞧着这帮响马不同寻常,或许,你会有一条生路。”王月蝉仰面看着升起的太阳,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第十五节 王月蝉与郑婵(二)
  郑经的几个女眷被软禁起来,除了不能出温氏所居的院落,人身倒也安全。安全的连王月蝉也奇怪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响马?
  郑宅遭到了意料中的抄家,不过是在破庄后的好几天之后了。包括温氏的院子,都遭到身穿统一制服的兵士们的细致搜查,尽管温氏声明此院绝无地窖一类的玩意,但兵士们并不相信,他们用他们的办法仔细检查过才作罢。
  再次令王月蝉惊异的是,十几个兵士在一个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人吆喝下搜查,却没有任何“冒犯”她们仨的言语举动。当然,王月蝉还是注意到兵士们不断的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那种眼神,她完全看得懂。
  在搜查她们的屋子时,那个被称为老宋的人客气地叫她们到另一间屋子去,还允许她们带上自己的首饰一类的东西。破庄的那天清早,王月蝉借口去自己的院子里取胭脂香粉,早将自己的值钱玩意乘那位有些漫不经心的“监视者”的眼睛藏在身上带了出来,为此,她还有些洋洋得意。心想,若是自己能逃出生天,凭着几件还算值钱的首饰,生活可暂保无虞。她的大胆,也令温氏和郑婵佩服不已。
  但这次蒙山军的宽容着实令王月蝉及温氏母女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响马?王月蝉因此得出,这支号称蒙山军的响马绝非一般,军纪是没的说的了,从那些士兵们的举动就可以断定。世上岂有不偷腥的猫?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之所以在女人面前表现的规规矩矩,除了军纪森严再无合理的解释。
  “军爷,您就是蒙山军的司令吧?”得着机会,王月蝉问宋晋国。
  “不,偶可不是司令。你们说实话,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暗室一类的东西吧?”
  “没有。绝对没有,你也看到了,连个菜窖都没有。俺们可不敢欺瞒军爷。俺想见见你们司令,行吗?”
  “见司令,有甚事?”
  “想问问你们当家的,啥时候将俺们放了?俺们都是妇道人家,外面的事,既没做,也不知道。你们这样关着俺们到啥时候?”看老宋慈眉善目,王月蝉的胆子也大起来。
  “这,我家司令要见你们,自然会见。至于什么时候放了你们,我家司令自然会考虑。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蒙山军不是土匪,不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女人娃娃,你们安心呆在这儿便是。既然没有仓库地窖,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宋晋国喊了一声,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的兵士们停下手,跟着他出去了。
  “姨娘,你真胆大。你为啥要见他们的头领?”郑婵等最后一个兵士消失在院门外,低声问王月蝉。
  “真没想到还有如此收规矩的响马。婵儿,这伙人不一般,不一般。我就是想见见他们大当家,问问准备如何处置咱们?我想,就算不动咱们,这院子,怕是也不容咱们住了,到时候去哪里,还要早早筹划。”
  几天里,王月蝉的表现征服了温氏,“妹子,他们真的会放了咱们?”
  “现在我倒觉得有几分可能了,”王月蝉瞟了眼容色憔悴的温氏,心想,我都不怕,你这个半老徐娘担心个啥?“你不觉得,人家并不在意咱们吗?”
  “那可好,那就好。”温氏顿时来了精神,“咱们去曹州投靠二公子,我想老爷此时一定在曹州了。”
  “嗯,”王月蝉随意嗯了声,听见西墙外的院落发出巨响,“喔,他们在倒腾粮食呢。”
  那边的院子堆放着不少粮食,郑宅大小五个院落,组成郑家庄最豪奢的一组住宅,除掉主人所居的两个院落,其余都是积攒的财物。这些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不知为什么,王月蝉竟然有几分报复的快意,这种感觉回味起来,令她吃惊不小。
  “爹爹不会不管我们吧?”郑婵的话是对着温氏说的。
  “嘘……”
  早就想着摆脱郑经那个老鬼了,这岂不是个机会?王月蝉的心激动起来。
  当日下午,从做饭的老妈子老七家的嘴里,王月蝉听到第一个可怕的消息,管家郑家柱被蒙山军当众枪毙了!这个厨娘的丈夫是郑经的本家,也是郑经的长工,行七,于是她被称为老七家的。
  “哎呀,吓死个人。他们将全村的老少都集中到祠堂那边,管家被打的不成样子了,浑身是伤,惨呀。猎户老程的儿子,哦,忘了三太太您不认识他了,竟然是响马!估计就是他将贼人招来的……”
  “啥?他们将郑管家杀了?”王月蝉抓住了关键的内容。
  “可不是嘛。杀千刀的……”
  “那个猎户老程是咋回事?”
  “这个呀,”厨娘左右看了看,将大致的情节讲了,“没想到老程的儿子投了响马,竟然带着队伍打回来,亏了老爷跑了,不然就麻烦了……”
  “老七家的,你说的可是真的?”温氏插了进来。
  “哎呀,二太太,俺哪敢骗您呀?俺家老七去了祠堂,亲眼看见的呀。”
  “完了,完了……”温氏再次被吓的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滞。
  “婵儿,快将你娘扶回去!”王月蝉大声对郑婵吩咐,然后细声地老七家的问,“他们给管家安的什么罪名?你家老七有没有跟你讲?”
  “那可没有。天杀的响马,还要什么罪名呀?”
  “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中午的菜清淡些。”王月蝉挥手打发走了啰里啰嗦的厨娘。
  “妹妹,这下坏了。咱们有仇人了……”
  “你说猎户老程的儿子?人家进庄又不是第一天,要找咱们报仇早就来了!何况,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是杀了郑家柱了吗?我看,没啥子事情。”
  “可怜的郑管家呀……”温氏又悲伤起来。郑家柱跟着老爷已久,就像家人一般,这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王月蝉心里鄙夷温氏。郑家柱不过是老爷的一条狗,在你眼里他是个好奴才,在村人眼里或许就是一只恶狼了。郑经那老东西倒是见机快,不然,死了就是他了……
  老七家的仿佛一只报丧鸟,过了两天,又带来了惊人的消息,“哎呀,响马又杀人了,不过这回是杀的自己人……”
  “杀自己人,怎么回事?”王月蝉急问。
  “哎呀,还不是欺负郑管家的老婆女儿?以为她们好欺负了嘛。也怪,竟然被抓起来当众用枪打死了。两个呀,活生生的后生。响马的大当家还对咱庄的人讲,以后他的兵谁敢欺负庄子的女人,统统一个死……”
  “你亲眼见到蒙山军的司令了?”
  “对对,叫司令。这个称号怪怪的。没,俺哪敢去呀,抛头露面的,是老七跟俺说的。”
  想想也是。王月蝉越发对这支军队好奇起来。郑家柱已经被杀,其妻女获罪“充军”也是预料中事,谁曾想他们竟然对自己人开刀?还一杀就是俩?
  “三太太,其实那俩后生也挺冤的。老七说他们其实没得手,管家那个女儿挺烈性的……”
  “燕子呢,燕子有没有事?”郑家柱女儿小名燕子,和郑婵同岁,小王月蝉两岁,多次跟着郑管家来郑宅,与郑婵很是交好。听得女友的消息,郑婵急忙打听。
  “没呀,没听说有啥事情。”
  “真想去看看她……”郑婵望望院门,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又过了一天,王月蝉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蒙山军司令,不过,这次见面带给她的不是好消息。
  当一群身穿制服的兵士从正门涌进来,坐在游廊下聊天的王月蝉和郑婵立即站起身,王月蝉依旧镇定,但郑婵则吓白了脸。
  “司令,她是郑经的三姨太,姓王。这一个是郑经的女儿,叫郑婵……”最早见过的那位连长给为首一个大个子介绍。
  原来他便是蒙山军司令……王月蝉盯住了龙谦。
  “你们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大个子司令竟然一口京腔,“我们要征用你们的院子做司令部,总在祠堂是不合适的。不过,我总得给你们留条生路,郑宅有好几个院子,除掉这个和旁边的两个,其余的,你们选一个用吧。”
  “那,俺们能不能走?”王月蝉想着离开这儿。
  “走?去找郑经?不,暂时还不行。不仅你们,全村的人都不行。”
  王月蝉注意到了那个“暂时”,那就意味着以后可以离开,“多谢司令。”王月蝉屈膝行礼。
  “哈哈,谢我什么?恨我们才是啊。只要你们老实呆着,不会伤害你们的。将你们的个人物品收拾下,准备搬家吧。”
  看来只能搬到下人居住的院子了,这其实是预料中事,“那,我们能不能搬些家具过去?”还是王月蝉。
  “可以。”
  郑婵脸色发白,她注意到大个子连鬓胡匪首身旁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清秀的兵士一直盯着她看,让已懂得男女之事的郑婵担心起来。


第十六节 军饷制度的建立
  周毅投向郑婵热烈的目光,龙谦并未注意到。因司令部人员日多,也顾及郑家庄村民的情绪,龙谦决定将司令部包括医务所搬入空荡荡的郑家大宅。
  冷清了数日的郑宅顿时热闹起来。
  很多人第一次见如此豪华的宅子。
  “奶奶的,真是漂亮,连椽子上还画着画呢。”蓝心治指着温氏所居的正院正屋对邓清华说。
  “有钱人嘛。”邓清华将两个木箱子搬入西厢房,这两个箱子里装着参谋组的宝贝,人员名册,绘制的地图,枪械弹药统计表,战斗分析等资料。
  “清华,你们参谋组人多,住这边吧,”龙谦指指正屋,“我一个人住,有张床就成。”
  “那哪行!”宁时俊过来,“岂不乱了尊卑?何况,司令常召集人商议大事。”说着指挥李三才将龙谦的行李搬进正屋。龙谦的行李极少,就是他的一身换洗衣服、一本诗集和他专用的碗筷,李三才用伍烈给钉的一个简易木箱装着,一只手便可以拎着四处走。
  宁时俊头脑里的尊卑观念极深,龙谦早已注意到了,刚要反驳,周毅和叶延冰同声赞同,“司令,你就是太清苦了,什么都不在意。这间屋子必须你住,让三才住外屋,有事也好召唤。”
  龙谦没有再反对,“哦,有件事,你将曹敏忠叫来。”龙谦对李三才吩咐道。
  曹敏忠就在院外,马上过来了。
  “敏忠,新兵连发生的事,是个教训。大家在山上呆久了,连个女人也见不上,我担心还会出事。你和你的两个人辛苦下,狠狠抓一抓军纪问题,不管是谁,如有违反军纪的,先抓了再说。”
  封国柱和迟春先已经将留守蒙山的人员带了回来,陆三麻子被俘的人马暂时被编为了新兵连,交给了鲁山整训。但就是这个新兵连,发生了未遂强奸事件,虽然当事人已被当众枪决,但军纪问题,引起了龙谦的警觉。
  “成,我这就去。”曹敏忠是军法裁判所长,行使着“宪兵”职能。此人颇能铁面无私,大家多少有些怕他。
  目送曹敏忠离开,“老周,”最近龙谦对周毅的称呼比较随便了,因周毅长自己两岁,更多的时候称呼其为“周兄”或“老周”,而不再像原先很正规地叫周副司令,“我琢磨着,咱们应该给弟兄们发饷了。”
  “哈哈,咱俩想到一起了。在山上时我晓得你手里的银钱有限,这次打开郑家庄,算是发了笔大财,应该。咱们手下的弟兄都老大不小了,总要娶媳妇生孩子,手里没有钱哪行?再说……”
  龙谦笑着打断了周毅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事物都是螺旋发展的嘛。既然你想过了,一定有个主意,说说看?”
  “嘿嘿,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总要考虑咱的来项才行。”
  “是啊是啊。”龙谦挠挠头,“要是再有几个郑家庄就好了。”
  “那是你心软。我看除掉陈家崖,白魏也蛮有油水的……”
  “嘿嘿,咱们进屋谈。时俊,你们几个过来,”龙谦招呼宁时俊等几个参谋进屋,随便坐了,接着刚才的话题,对周毅说,“白魏暂时还不能动。先将郑家庄这边的事情搞好再说,老周这个念头,还是收起来吧。我的意思,军饷制度先建立,慢慢完善。第一要考虑现今通行的做法。军官,老兵,新兵,都要有所区分。第二就是要区分战时和平时。第三要附带着拿出一个立功受奖的条程,将规矩先立起来。这样吧,你找几个人,连长们,加上咱们的大管家老宋,商议商议,由时俊执笔先拿出个办法,咱们再讨论确定。对了,记得问问石大寿。”
  所有人都一脸兴奋。龙谦想,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任何时候都一样,之前的战时“共产主义”怕是行不通了,这几天大家对抄家郑宅的收获都兴奋不已,加上前几天龙谦打赏破庄之战时做出的承诺,官兵们都期待着发饷呢。
  “成,我们先议个章程,在让司令定夺。”宁时俊道。
  原先的蒙山寨是没有军饷的,喽喽们手里的银子浮财一是来源于抢劫所得,二是头领们的打赏。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规矩,全凭着当家的心情而定。龙谦的做法则是先立规矩,凡事都要立个章程。开始时周毅等人不免暗笑,章程有了并且严格照章办事,他这个大头领还有什么权?但随后发现龙谦的权力就在于章程是他立的,将他的权力都化在章程里了。
  现在大家基本适应了龙谦的做法。
  周毅和宁时俊找了宋晋国等人商议,果然不出所料,老宋这个山西老抠一听就耷拉下脸,不等老宋诉苦,宁时俊讥笑道,“咱既然处处学着做正规的军队,当然要有军饷!不然弟兄们将来靠啥生活?嗯?司令这个主意好,要我看都有些晚了。”
  “老宋你就别苦着脸了。你是替司令管家,不是当家。”王明远道,“我问过石大寿,新军新兵是每月四两银子,军官不等。我看咱可以参考新军的办法搞。”
  宋晋国心算了下,现在全军(含新兵连的110人)四百余人,就按人均五两算,一个月就要近两千两,以现在的积蓄,就算在伙食衣服上暂时不需要花钱,菜金总是要花的,部队最多也就支撑一年的时间。所以老宋立即耷拉下了脸。
  “老宋哥,明远说的是,司令做什么事都想的很细,很周到。一个月前,你不是哭丧着脸说马上就断顿了?你能想到今天?”鲁山和气地对宋晋国说。
  “司令定的,我自然不能反对。但不能按新军的走,咱们可不是官军。”宋晋国明确反对参照新军的章程。
  “老宋哥说的是,咱们从无到有,不妨先低一些,慢慢再加。”封国柱支持宋晋国。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部分连长的赞同。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凑出了一份意见:从下个月起,蒙山军开始发军饷。新兵每人每月一两八钱银子,半年后为每月二两。每多一年,增一两白银。具体计算上,除掉陆三麻子的那批人,其余的都算老兵,起步军饷为每月二两。
  周毅提出,对于排长及组长以上军官,应予体现。因参加讨论的都被划入了这个范围,于是得到了基本的赞同,只有王明远提出,司令一直提倡官兵平等,这样做是不是违背司令的主张?
  宁时俊说不会。咱蒙山军要壮大,人员会越来越多,编制也会扩大。对军官实施优惠军饷,有利于让那些有上进心的士兵更为上进。
  最后,在这份意见里,附了一个军官军饷的补充,排长级的,每月加半两(八钱),连长级的,每月加一两。副司令加二两,司令指挥全军,责任重大,加四两。
  他们还商定,参谋组长按照连长对待,后勤组、军械组、骑兵队、神枪队长按照排长对待。
  这份报告报给了龙谦,“基本可以。军官增加军饷也是通例。但这个制度太没有前瞻性了,难道咱们蒙山军最大的单位就是连?不,很快,我们就会设营了。这样,你们按照几何级数的原则,哦,我来吧,”他在军官序列后添上了营、团的编制,军饷按照翻倍的原则设定,“不过,老周,当前咱俩还是穷一点好。太高了,会失去军心的。我和你一样吧。”龙谦划掉了自己另外增加的二两银子,但同意司令副司令比连长多二两,“等设了营级,咱俩跟着加薪。哈哈。”
  再看看稿子,“参谋组长等同于连长是有问题的,我其实想设参谋长了,这个岗位很重要,几乎就是军队的大脑了。有关作战,整训,装备的一切事宜都要归参谋长负责。现代化的军队里,参谋长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司令官。不过,暂时先这样吧,但后勤组不能等同于排长,按连长对待。另外,医务所长要按排长走,不要因为孙娟以前是营妓就歧视人家。”说着,在军官序列里添上了医务所长的名称。
  “老周,这些林林总总的非作战单位人员要精干,但不能没有。咱俩也基本分一下工,后勤一揽子,你来抓。作战的事,我负责。大事上咱俩商量着办。”
  周毅眨眨眼,“好吧,你打仗的本事,我是比不上的。”
  “你坐。说实话,这几天我挺想念你叔叔和刘当家的,要是他们还活着多好。这点家当留下来不易呀……咱们本钱小,犯不得错啊。”
  “是啊。不过,就算我叔叔在,他老人家也会推你当家的。何况,现在这支队伍,早已不是原来那支啦。”
  “扯远了,这份方案,抽机会跟大家通报下,从下个月就实行吧。”龙谦将方案还给周毅,“具体的事还很多,比如阵亡抚恤等,都要拿出章程来。这些事情,你统筹规划吧。咱们银子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咱们发奖赏那样,将钱存在老宋那里,需要时支取。不过,要保证支取。这个,军官们带头做吧。军饷发在手里,我敢保证很快就花光了。”
  “这个也正常,”周毅笑道,“连我都想着美美地喝上一顿呢,何况他们。”
  “是呀,是呀,现在咱们是遇到一件事解决一件事,新兵连的事情就很麻烦。关键的问题,是要商议一下怎么长久地占据这块地盘……”


第十七节 新兵连
  诸事繁多。但最当紧的还是敌情分析。龙谦可没希望郑经逃得性命便满足。所以,基本安定下来后,龙谦布置了对周边村镇的侦察和道路的勘探。在认定的主要方向上,他与周毅带着参谋组和连排长们亲自做了侦察。
  根据已掌握的情况,方圆几十里的庄子,白魏正东十五里的秋村,白魏西北九里,郑家庄东北方向十二里的石峁,陈家崖正南十里的赵家楼,郑家庄正西二十里的双鸡村,都晓得了这边发生的事,各连派出去的警戒哨和不断游荡在三庄周围的骑兵队都堵截过走亲戚的乡民。奉龙谦的命令,并未为难这些显然吓坏了的村民,只是将他们堵回去而已。
  根据掌握的官军驻扎的地点,最危险的方向参谋组分析在东西两面,分别对着费县和藤县,两地都有官军常驻,但兵力不详。南面是抱犊崮山区,北面是平邑,但从平邑来郑家庄,无大路相通,人烟稀少,蒙山军来这边正是选择了这条路。
  龙谦认为,如果官军发起对蒙山军的进攻,多半会以藤县或费县为出发地。而郑家庄等三庄属于沂州管辖,从这点考虑,费县方向似乎更危险。
  从军事上出发,蒙山军似乎应当出兵占据秋村和赵家楼才是。那样的话,可以有效地遮蔽官军从费县方向发起的突袭。但龙谦否决了宁时俊的建议,因为他手里的兵力实在是过于单薄了,不敢将主力派出而放松对郑家庄这个核心庄子的弹压,毕竟有几百个受过训练又对蒙山军抱有仇视心理的乡民好好地呆在庄子里。
  如果将这些前乡兵全部抓起来处死,那蒙山军就更别想着占据这个“根据地”了,这个道理,其实所有的军官全明白,所以龙谦只是收缴其武器而不抓人,大家没有提出异议。但眼下一些措施未及施展并取得效果前,必须在郑家庄驻扎“重兵”。
  兵力紧缺啊。
  好在出山前一战俘虏的百十个陆三麻子的俘虏跟着来到了郑家庄。根据龙谦的命令,在出发前每人领到一身新军军服。这些人几乎没有人提出离开,究竟是在当了响马后不适应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了还是其他原因,蒙山军也不愿深追。现在正是缺兵的关键时刻,有这百十人具有一定的军事技能的汉子参军,对于兵力极度紧张的蒙山军是个喜讯。
  这段时间里,留守人员没放过对这些人的教育,具体成果如何,龙谦心里根本没底,他甚至没有与这些人交流过,因为当时时间紧迫,甫一回山,便研究对郑家庄的奔袭计划,部署出征,根本就没有时间。
  封国柱和宁时俊都建议再组建一个连队,龙谦的本意却是将他们打散补入各连的。封国柱对龙谦说,五连的经验证明了不要拆散原来的编制比较好,那些人愿意加入蒙山军,却很怕被拆散。这涉及一个组织理论,各有利弊。龙谦与几个高级军官商议后,采纳了封国柱的意见,决定组建新兵连,任命鲁山为新兵连长,尚在疗伤的石大寿被任命为五连连长,接替了鲁山。
  之所以选择鲁山为新兵连长,是因为鲁山接管成分最为特殊的五连后,调教五连极为成功。这次奔袭郑家庄,五连居功甚伟。这一仗结束,蒙山军的四个老连队算是正式接纳了这个原来都是俘虏的特殊连队。
  只靠一个鲁山是撑不起这个新连队的,这些人比起石大寿他们,素质差了很多。龙谦可以放心地将石大寿们组合为一个新连,但绝不敢只派一个连长。所以,龙谦从全军抽了十几个人到新兵连担任班排长,这个连队反而成为了全军编制最为充实的连队,只是战斗力堪忧,根本不敢将其马上投入战斗。
  好在有时间。
  龙谦这段时间非常关注新兵连的训练,亲自修订审定了鲁山与参谋组制订的整训计划,并将吴念、邓清华两个参谋也派去了新兵连,协助并监督记录新兵连的训练,每天晚上都向他汇报训练情况。
  跟龙谦预料的一样,这帮土匪们要完成匪向兵的转变要比整训当初的蒙山贼更困难。当然还是从队列训练抓起,目的是加强他们的纪律性和培养军人的服从性。但第一天的整训就不顺利,鲁山一共打了三个人的军棍,关了两个人的禁闭,搞得气氛很紧张。
  “就这样抓下去,不要手软。”当晚听了鲁山的汇报,龙谦肯定了他的做法,“他们这些人是不愿意回去当老百姓的,实际上,他们也丧失了做老百姓的资格,所以才愿意加入咱们,但他们肯定没想到正规的整训这么苦,不要手软,坚持搞下去。依我看,训练量还要加大。不过,在严惩那些油滑之徒的同时,要抓正面的典型,不赏银子,可以用加餐和表扬的方式。”
  龙谦坚信,物质奖励永远不能取代精神激励,二者不可缺一。
  “怕是一个月不行啊。”鲁山深有忧色,“不知道官军给不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
  龙谦觉得鲁山这段时间进步极快,越来越有大局观了,很是欣慰,“没关系,基本的训练就是要越扎实越好。一个月不够,就两个月。你不要考虑打仗的事,专心练你的兵好了。等将那些乡兵们招进来,他们的素质会比这些土匪强。”
  淳朴的农民转化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比油滑的土匪转化难度要小的多。
  “他们会加入我们?”鲁山讶然。
  “为什么不会?你就瞧好吧。”龙谦笑着拍拍鲁山的肩膀。
  随后的训练不断印证了龙谦对新兵连的担忧。这帮人犯纪律太多了,五花八门,斗殴,抗上,装病,甚至徒手逃跑。军纪也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还是老办法,将军规和条例反复讲给新兵们听,思想课也开了,还是利用晚上,龙谦也亲自给这些毛病一身的家伙们授课,但效果却没有当初对蒙山军整训好,这些油滑的家伙似乎对吃穿玩乐之外都不关心,根据班排长们统计的数据,至少有一半人后悔加入蒙山军了。
  鲁山和调入新兵连的十几个班排长都累的要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当初蒙山整训可没这么累。
  事实证明,孙德旺们治理蒙山寨的手段要比陆三麻子厉害。
  “不行就将那些油盐不进的家伙开了?”周毅对龙谦建议。
  “那哪行?今后咱们队伍的扩大,主要是采用俘虏转化的途径。这也算是一堂对我们的训练课吧。”龙谦一口否决了周毅不着调的建议。
  这段时间,龙谦正在忙着组建蒙山军的第二个情报站,那就是在费县设立一个点,现在手里有钱,吕骅鲤在曹州取得了一些经验。这件事交给了江云办,但龙谦仍过问细节,从选择人员,掩护职业到联络方式都亲自推敲。其实他知道,因为部下多本地人,而官府防谍的意识几乎没有,设立一个有着合理掩护身份的情报点其实没有多少危险,龙谦感到为难的是手上严重缺少情报人才,用着得力的只有一个江云,龙谦在考虑是不是专门成立一个情报组了。
  新兵连的整训仍不理想,几乎所有的整训计划都未能按时完成。直到将两个意图强奸妇女的家伙枪毙,事情才发生了转变。
  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又不是犯人给关着,总有接触女人的机会。在龙谦开始抓郑家庄的“改革”,将民愤极大的郑经管家郑家柱公开审判并当众枪决后的当晚,两个新兵连的士兵竟然摸到了郑家柱的家,意图强奸郑家柱的妻女,正处于惊恐中的郑家柱妻子不敢反抗,但郑家柱那个十七岁的女儿却是个烈性的,大喊大叫惊动了邻居,便有村民报告了“军方”,鲁山立即带人将两个溜出驻地的家伙抓了回来。
  “没说的,枪毙。”龙谦铁青着脸下了命令。
  按照军规细则,未遂的强奸不至于死。这回龙谦却准备杀一儆百了。开会说明了情况,包括执行军纪比较呆板的曹敏忠,都赞同执行枪决。第二天便召集了村民大会,当众宣布将两个严重违纪的家伙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乡亲们,我们蒙山军不是土匪,我跟你们说过不止一次了。”龙谦在宣布处理结果后对祠堂前黑压压的村民说,“郑家柱仗着郑经的势为恶乡里,罪大恶极,我们处死郑家柱是为乡亲们除害。但郑家柱的妻女却没有罪恶,理应受到我军的保护。这两个败类是我军新兵连的士兵,大家也看到了,他们正在接受着新兵训练,他们还不那么懂蒙山军的军规,以为被我军镇压的郑家柱的家属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人,算盘打错了!蒙山军绝不会欺负没有罪恶的人,蒙山军就是要保护良善!你们看到了,我龙谦治军,有罪必罚!今天当众枪毙这两个败类,就是告诉乡亲们,我们是军队,不是土匪。”
  龙谦抓住了村民们的心理。就是要告诉村民们,特别是那些曾当过乡兵的人,连郑家柱的家眷都不准侵犯,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果然,对于蒙山军杀鸡骇猴的做法,村民们意外而且感动,最大的效果却在新兵连出现了,枪决违纪者震撼了滚刀肉们。说实话,之前他们对于蒙山军的军规不那么看得上眼,觉着该管的不管,该严的不严,不该管的却瞎管,陆当家的规矩可不是这样。只要听当家的话,什么都好说。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位龙司令一样是长着利齿的老虎,也是会吃人的。
  枪决两个败类,震慑了一帮尚未融入蒙山军的家伙们。一直不顺利的基础训练开始有模有样了。待进入战术训练的课程,龙谦做出决定,解散新兵连,将他们编入了五个连队中,每个老连队新编了一个排,都是三排制的编制了,每个连人数都超过了八十人。这样做的出发点是龙谦发现将这帮货打乱后可能效果最好。现在,每个班都编入两至三名新兵,让老兵们带着,身上的毛病会改的快一些。
  鲁山再次“失业”,这个龙谦手下的老队长暂时代理五连连长(石大寿仍在养伤中),蹲点到陈家崖。龙谦对他说,不要愁没兵带,待百姓们接受咱们,咱们蒙山军会迎来一次大扩编的。


第十八节 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一)
  建设心目中的根据地,没有百姓的支持想都不要想。但是,如何获得百姓的支持呢?
  占领三庄后,龙谦一方面努力打探官府的动静,让江云亲自去费县布置安排情报站,部署骑兵队加强对周围的侦察和控制;另一方面,龙谦狠抓了部队的军纪执行,借新兵连枪决违纪者的事件对部队进行了爱护百姓的专题教育,令龙谦高兴的是,部队再没有发生严重的违纪行为,无论是驻扎白魏的二连,还是驻扎陈家崖的五连二排,经过调查那些心向蒙山军的村民,都没有不好的反应。
  当然,百姓们,特别是三庄有头脸的乡绅们处于惊恐之中。只要不是不能忍受的凌辱,他们也不会找蒙山军司令去告状。一些见风使舵的乡绅,也表示出与蒙山军的某种合作,比如郑家庄的罗秀才,就答应陪着江云去给陈超送信。
  不过,总有对现实不满、喜欢变革的人,比如陈家崖的陈狗剩,比如郑家庄的程大牛,比如白魏镇的潘福林,喜欢蒙山军到来的主要原因便是蒙山军将他们的仇人打倒了。像郑经这样的雄豪根本无望报仇,现在蒙山军来了,他们发现一夜间“变天”了,曾经威风八面的郑家柱竟然被蒙山军拎出来枪毙了,这一下子让程大牛一类的人物产生了对占领者极大的好感。
  在占领郑家庄等三庄十天后,封国柱等人将蒙山老营的人马接来四天后,龙谦在设在郑宅的司令部召集了排长以上军官会议。根据军饷暂行条例的规定,这个会议甚至连孙娟也通知参加了。
  为了这次会议,龙谦做了精心的准备,连着三天跑了白魏和陈家崖,找一些愿意与蒙山军交流的村民谈了话,还在白魏住了一宿,就住在惊恐不安的萧观鱼家中,与其做了彻夜长谈。
  然后,龙谦列出了谈话提纲,这是原先根本没有过的。他对官兵们讲话,那是随口就来。当宁时俊看到龙谦用他感到好笑的缺笔字认真地写了三页提纲后,感到这次会议的不同寻常。
  会议由龙谦主持,开宗明义地讲了这次会议就是研究如何建设根据地的问题。
  出人意料地,龙谦先介绍了程大牛、潘福林和陈狗剩三人的情况,这是三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龙谦拿来做了典型进行了解剖。
  “这三个人几乎都在同一个时刻对我军表示了善意并且用实际行动表示对我军的支持。白魏镇的潘福林与庄主萧观鱼有仇,亲自宰了他一头半大的猪娃子送给了王明远,希望我们像对郑经一样整治萧观鱼;郑家庄的程大牛呢,因为地租问题差点让郑经整死,拖着尚未康复的病体几次到我军驻地,要求杀死郑经的管家郑家柱那个恶棍;陈家崖的陈狗剩呢,他是程大牛的亲家,曾经央求陈超向郑经求情放过被郑经用刑的程大牛。因为程大牛的缘故,陈狗剩也对我军表现出了亲近。你们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反对我们的,就有支持我们的嘛。”
  “如果多一点像程大牛那样的人就好啦。他说,如果不嫌他年纪大,他愿意加入咱蒙山军。”叶延冰感慨道,这段时间郑家庄的村民总体上表现出了对蒙山军的畏惧,不愿意接触蒙山军官兵们。接替四连驻守郑家庄的一连深有感触。
  “是啊,怎么能让程大牛多起来呢?”周毅道,“公开说出愿意参加咱们的,这还是第一个呢。”
  “是啊,是啊。其实也简单。不外乎两件事。办好了,百姓就基本接受我们了,如果我们再能顺利地打败一两次官军,不仅这块地方,甚至连周边的村镇,这样说吧,方圆五十里到一百里,就是咱蒙山军的地盘啦。”龙谦信心十足地用力挥着手臂。
  考虑生存问题的可不是龙谦一人,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快说呀,要办哪两件事?你看,纪律要遵守,不准轻易闯入百姓家,不准抓夫派差,这也不准,那也不让,事情怕是不好办呢。”一般在会议中不发言的宋晋国一开口就是一大堆,“坐吃山空啊,郑经的金山银山也吃不住呀。”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很好。要知道,在咱中国要想办成事,不止是有兵才行。像当初的孙大当家的,手下的兵其实不少了,但吃不住官军一仗,失败一次,队伍就瓦解了。因为他手里只有一个蒙山寨,就算官军不攻山,困也把他困死了。二当家和四当家比孙德旺高明些,主张让山别走。但也不行,他们还是捻军的思维,流寇的思维,总有一天,会落到官军的网里。无后方的流动作战,是兵家大忌呀。大家都是老兵了,想想看,如果没有郑家庄这块落脚地,粮食从何而来?伤号病号怎么安置?新兵从哪里来?我主张建立稳固根据地的想法,并不是我的首创,西汉刘邦,东汉刘秀,唐朝的李渊父子,都是靠着有稳固根据地去夺取天下的!而反面教训呢,比如大家都知道的李闯王,其实已经打下江山了,却没有一块真正的地盘,最终归于失败。”
  宁时俊兴奋起来,因为龙谦第一次拿出了刘邦等帝王做比较。
  龙谦继续讲,“大家这几天吃的好,睡的香,就是因为有郑家庄这块宝地嘛。这个就不消说了。可怎么占住这块地方呢?用武力行不行呢?我的答案是不行!还是用刘邦做例子,顺便给大家讲个故事听。刘邦进入关中,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一带,是奉了楚怀王的命令。关中过去是宝地呀,关上函谷关的大门,敌人很难进的来,当初战国七雄争霸天下,秦国为什么能灭了关东六国而一统天下?除了因商鞅变法而富国强军外,还因为地利。就是地方占的好,外敌不容易打进来。关中又是粮仓,八百里关中平原嘛,因为有郑国渠等水利工程的建设,粮食足够吃,这就奠定了争霸的基本条件。楚怀王为什么派刘邦占领关中呢,因为项羽残忍好杀,而刘邦施仁政,爱民。没有实权但名义上是起义军共主的楚怀王便偏心了。”
  “刘邦进入关中后,废除了秦朝的严刑峻法,秦国的老百姓极为喜欢。大家可能听说过,刘邦入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除此之外,没啦。比起秦朝的残暴,老百姓当然喜欢刘邦的宽松政策了。所以唯恐刘邦站不住脚。但关中父老的好日子没过多久,项羽率大军也开进关中了,占领了咸阳,听了部下的劝说,担心刘邦与他争天下,上演了鸿门宴这一千古绝唱。虽然刘邦利用了一切的条件,主要是项羽的性格缺点,保住了脑袋,也保住了自己的军队,但关中被项羽夺占,刘邦被封为汉中王,就是现在陕南汉中一带,条件很艰苦,期间还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发生。刘邦为了安项羽的心,火烧栈道,表示他就待在汉中不出来了。”
  “关中交给了谁呢?项羽将其交给了他手下的三个大将,项羽将这三个人都分了王,三王分秦,所以陕西也被称为三秦之地。那三个人的名字我不说了,说了你们也记不住,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读点史书,绝对比我讲的精彩。”
  “但项羽这招简直臭透了,后果马上就显现出来。不久,楚汉之争开始,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用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汉军主力突然出现在西府一带,将项羽分封的三个王打败赶走了,关中再次回到了刘邦的手里。楚汉之争,打了四年,刘邦屡败屡战,来自关中的补充兵员、给养源源不绝,直到垓下一战杀了项羽,建立了西汉王朝。咱们现在都自称汉人,还是沾了西汉的光嘛。”
  龙谦经常给大家讲故事,但这帮所谓的“高级军官”除掉宁时俊,基本没读过史书,对于历史的了解,也就是从戏文中得来。楚汉之争是听说过的,不过不知道刘邦入关的始末,这一段历史普及,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司令,你刚才说项羽出了臭招,为什么呢?”鲁山问道。
  “不要急嘛,下面就讲到了。汉军非常痛恨楚军,这个原因,在座的除了时俊,怕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刘邦屡败屡战,汉军伤亡惊人,每一个战死的士兵背后,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毁灭。仅仅从刘邦施仁政上讲是不够的,为什么汉军或者关中父老如此坚定地支持刘邦?”
  “是呀是呀,”周毅插话道,“就像咱们,也算秋毫无犯了,但郑家庄的百姓似乎还是不那么接受我们。”
  “周副司令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龙谦点点头,“这就是鲁山所问的问题了。我刚才说了,项羽将关中大地分给三个降将是极端错误的,这一决定,葬送了项羽的事业。换句话说,分给谁也不能分给这三个人。为什么?他们是秦朝的将军,跟项羽做过死战的。大家可能都听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当时在直隶巨鹿这个地方,项羽率领的楚军与秦军有过一次决定性的大战,项羽率楚军一举击溃了秦军主力,秦将章邯率二十万秦军投降了项羽。秦军号称虎狼之师呀,很厉害的,于是有人劝说项羽,这么多的秦军留在楚军中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危险了,不如除掉他们。于是项羽便挖了个大坑,将二十万秦军全部活埋了!”
  “啊!”除掉宁时俊,在座的人都吃惊不已,“二十万人?都给活埋了?”
  “是的,史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残忍吧?其实也不是全活埋,章邯等秦将就留下了嘛。等章邯等人被项羽分在了秦地,秦民们就炸了……”
  “操!我明白了,这真是项羽的臭招!真臭!简直太臭了!”鲁山恍然大悟。
  龙谦笑问,“你明白什么了?”
  “项羽带了几十万关中子弟出去打仗,败了也就败了,二十万子弟兵被人家活埋了,自己却腆着脸回来当项羽分的王爷,关中老百姓还不恨透他们?”
  “说的完全正确!所以,刘邦起兵攻楚,秦民立即响应,很快就打败了章邯等人,重新将关中占据为自己的根据地。秦民现在跟项羽打仗,不但是报答刘邦的仁义了,而且是为自己的子弟报仇了!其实,汉军就是秦军,因为成分主要是关中子弟嘛。你们要晓得,当时的秦军可是天下强军,吃苦耐战,兵源素质是一等一的。项羽击灭了秦朝,自己却死在变换了身份的秦军之手。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这个故事显然有深意,不过大家一时间没有完全领会。


第十九节 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二)
  “我有些明白了,”叶延冰开言道,“咱们要想占住这块地方,就是要学学刘邦。”
  “这还要你说?司令的意思明摆着嘛。关键是怎么办。”冯仑咬牙切齿。这个人一但陷入思考中,便会咬牙切齿,看上去很狰狞。
  “简单啊,”宁时俊笑道,“程大牛就是现成的例子呀,将郑经的亲属拉出来宰了便是。刘邦得关中百姓的人心,废除暴秦的苛政是主要原因。郑经威福乡里,欺压的乡亲多了,何止一个程大牛?他跑了,但他的老婆女儿狗腿子们都在,咱们拿郑经的家眷开刀,必然获得被他欺压的百姓的人心,很简单。”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投向了龙谦。自占领郑家庄,龙谦严禁骚扰郑经的家眷,庞大的郑宅,居住着女眷的院子严禁随便进入,从封国柱到叶延冰都接到了严令,至今在座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那些女人们。宁时俊的话,显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于是都去看龙谦的态度。尤其是程二虎,脸上写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龙谦笑笑,“延冰也罢,时俊也好,都说到了点皮毛。清算郑老贼的罪恶是必须的,给二虎兄弟报仇也是应该的。可是,我给你们讲的故事,另一层意思你们就没有领会。项羽残忍好杀,刘邦多行仁义,这是楚汉之争的关键。时俊读书肯定比我多,对我这话肯定不赞成。刘邦不过是个无赖,他仁义个屁!打了败仗逃跑,怕自己的车子太重跑不快,便将自己的一对儿女推下车子;项羽俘虏了他的父亲,威胁要将刘老太公活活煮了,刘邦竟然无耻地请项羽‘分一杯羹’。打天下的过程中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管死活,甚至要与项羽分食自己老父,这还仁义?没错,历史上的成功者脸皮不厚,心不黑是不会成事的。这个故事或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不管真假,其中有刘邦的智慧在里面。楚汉相争,项羽图谋的是汉军统帅刘邦,而不是他的父亲和子女,对不对?只要刘邦活着,项羽就不敢做的太绝。对不对?大家出来混江湖,你做的初一,就不能怪人家做十五。这也是江湖道义之一。所以,刘邦表现出的绝情,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龙谦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下自己的意思,喝了点水,继续讲,“我们还没资格跟刘邦比。我们也没想着打出旗号反朝廷,如果那样做了,就是不自量力。也是对弟兄们的不负责任。之所以给大家讲这个故事,是想就我们占据郑家庄为中心的区域建设根据地统一一下思路。只要咱们这些人能心往一块儿想,劲往一块儿使,困难一定能克服。”
  “这是肯定的,请司令发话就是。”王明远大声道。
  “很好,弟兄们信任我龙谦,我得说声谢谢。咱们走出蒙山,进入人口相对稠密的地区,我们改变过去的生存方式,尝试着与百姓一同生活,对于咱们这支小部队,算的上开天辟地的大事。抢劫、绑票很简单,跟官军打仗也不难,但是对付老百姓,像鱼儿游在水里一样生活在百姓中并得到百姓的支持,很难,比咱们蒙山整军还要难。二虎说我这几天愁眉苦脸的,不懂为啥发愁,告诉你们,就为这个!如果我们不能在郑家庄附近站住脚,我们这支军队就没什么前途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不是我故意吓唬大家。”
  “没那么严重吧?总不比对付官军难吧?就是官军来,咱现在兵强马壮,也不怕他。”封国柱笑道。
  “说兵强马壮是吹牛皮。觉着经过蒙山整军,来多少官军都不怕的想法更是日哄自己。以前我就说过了嘛,咱们的老底子就那么多,打一个少一个,这次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人,还能经得起多少次消耗?”龙谦不满地瞪了封国柱一眼,虽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这种思想未必就没有。
  “俺就是这么说说嘛。又不是轻敌……司令你说怎么办,俺一定不折不扣地照办。”封国柱有些不好意思。
  “赢得百姓的支持,就要懂百姓的疾苦是什么。大家可能会说,都是农家子弟,怎么不知道庄户人苦什么,没地,没钱,没粮……总之就是一个字,穷嘛。没错,种田人历来就是最累最苦的一种人了。但是大家肯定没有想过,为什么种田人这么苦?有人说,是官府老爷的租税太多,有人说,是地主的租子收的太狠,还有人说,这几年水旱蝗灾不断,是老天爷不给活路。这些都没错,但不完全。说实话,我自己也很不清楚,假如要将这件事情搞明白,咱们蒙山军可就有大出息了!”
  大家议论起来。这些人中除了宁时俊,全都是庄户子弟,家境有好有坏,但庄稼地里的活计,几乎全打理过。对于种田人的苦楚自然一清二楚。他们总觉着龙谦不像是种田人出身,但偏偏龙谦特别怜悯农民,这令这帮与龙谦已相处已久的人极为纳闷。
  龙谦摆摆手,“大家先不要讨论。之所以我看中农民问题,是因为在咱中国,搞不懂农民,就别想做成事。我明确地对大家说,现今咱们唯有依靠贫苦农民,才能发展自己,壮大队伍。要知道,地主,包括哪些读书人,村里经济条件好的人,是不希望我们占据它们的庄子的,他们骨子里更亲近官府,希望官府早日发兵剿灭咱们。唯有生活贫困到极处的农民才希望日子改变,因为他们已经快活不下去了。这些人,才是我们依靠的对象。不明白这一点,我们就站不住脚。”
  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几乎是几千年来农民造反者共同的口号和纲领,便是响马也不例外。盖因造反起事者多是走投无路的极端贫困者。所以,龙谦这番话没有引起大家的争议。
  “打开郑家庄后,我听到有这样的说法,说我们完全可以打开一座县城。我提醒大家,咱们眼下是根本别想占据城市的,连县城也别想,也不是打不下来,而是占不住。道理跟大家解释过多次了,我们目前的方针就是积蓄力量,尽可能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大力发展自己。打开郑家庄,官府有可能装聋作哑,但打下费县、蒙阴或者藤县,官府就必然做出反应了。这就是我选中郑家庄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我们目前都要做农民的工作,研究农村,搞明白农村究竟是怎么回事。肯定有人想,我就是农村出来的嘛,还需要研究农村?不,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我问你们,郑家庄,陈家崖,还有白魏镇,人均多少耕地?亩产多少?有多少户人家,平均每户有几口人?粮食作物都是些什么,一亩地产多少?有多少水地,多少旱地?无地的农户有多少?农户每年的收入有多少?交官府多少税?地租有多少?每个庄子的公产有没有?是些什么?每个庄子的庄主也罢,士绅也好,都是些什么人?多啦,这些东西,绝不能靠估计。一个村子,一个镇,情况都有所不同,把你过去生活的那个村子的情况搁在这儿,就不一定契合。就是郑家庄、白魏和陈家崖,我看就有很大的区别。搞不清楚这些,你就搞不明白农民们恨什么,盼什么,我们也就无法去争取农民的支持。”
  这一连串问题,让大家感到头晕。
  “依靠贫苦农民,就要给他们最实际的好处。农民是最懂知恩图报的,我们给他们好处,让他们生活有盼头,他们就会支持我们,事情就这么简单。如何让他们得到好处?绝不是简单地将财主富户的财产分给他们,这样做简单,但不对。你们大多数人都是从农村长大的,想想看,农村中最贫困的人是些什么人?因为天灾或者人祸导致生活破产的,一场官司将财产打光的,被地主图谋了土地的,还有因抽大烟、赌博败家的,还有不善种地,不愿吃苦的懒汉二流子……对不对?据我所知,农村过的好的,除掉像郑经这样勾结官府欺压盘剥乡里的少数恶霸,还有勤劳致富的,靠手艺挣钱发家的。我认为,农村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种是自己不干,将地租给别人,靠吃地租为生的,我将他叫做地主,第二类呢,就是有自己的地,并且自己耕种,日子还算殷实的,我叫他中农。第三类就是自己没地,完全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的,我叫他贫农。就是贫困农民的意思。我们基本的政策是,打击地主,团结中农,依靠贫农。但具体处理,要仔细些,因为地主不一定就为恶,像陈家崖的陈超先生,乐善好施,在村民中有很高的威信,打击他,必然导致村民的反感。但如郑经这样的恶霸,我们镇压他,会让大部分村民欢喜。”
  程二虎一直盼着报仇雪恨,一直想亲自宰了郑经这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恶霸。一连被分配打伏击,这让他很失望。因为按照战斗部署,一连不是最先发起对郑家庄攻击的连队。不幸让郑经逃了,为此一直很郁闷。龙谦讲镇压郑经,他很是高兴。
  “站稳三庄,然后逐步将我军的控制范围扩大,是我们既定的目标。站稳三庄是第一步,而根本在于对于郑家庄的占领。因为从人口、土地及地理位置,郑家庄都是三庄之首。郑家庄站稳当了,其他两个庄子就不是问题。但是占领三庄,却需要不同的政策,对,政策!就是我们用什么样的法子,文的还是武的?要不要杀人立威?”


第二十节 建设根据地的措施(三)
  龙谦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历朝历代农民起义者的均平富的法子,将有钱人抓来杀了,家财没收,一部分留作军用,一部分散给贫困农户。此举会赢得贫苦农民的支持,但会彻底与官府走上对立。目前,我们还没有这样的资本。三个庄子,分别有三个大地主,郑经跑了,如果抓到老东西,我是一定会砍了老贼的脑袋的;白魏的萧观鱼和陈家崖的陈超都在我们手里,不过萧观鱼不如陈超过得滋润就是了。这三种结果,恰好表明了我对三种地主的态度,郑经为恶乡里,积怨甚多,我们镇压他,会赢得大多数百姓的赞同,陈超虽然是地主,主要靠地租为生,但基本上没什么罪恶,陈家崖的百姓对他们的庄主很是敬仰。实际上,这个人也没有多少财富,他手里的钱粮,怕是连郑经的零头也没有。这几天我了解了两庄地租的差别,陈家崖只是郑家庄的一半。当然,那边的土地状况不如这边,大部分都浇不上水,靠天吃饭,亩产很低。租子收的狠了,佃户们就要饿死了。但陈超此人确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持身很正,有善心,就是陈狗剩,也没有说过他们庄主的不是嘛。萧观鱼介于郑经和陈超之间,比不上陈超,但比郑经好的多。潘福林一直鼓动明远将萧观鱼抓起来,原因在于萧观鱼收回了租给潘的三亩半地。其间缘故甚为复杂,据明远调查,此事不能全赖萧观鱼。所以,我们没有动萧观鱼,也没有抄他的家,但是限制了他的自由……我们制定政策,前提就是将情况摸清楚,这样才能有的放矢。”
  龙谦习惯性地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下自己的话。
  “具体地讲,就是要打击郑经那样的恶霸,将其土地浮财全部没收,拿出一部分分给穷苦农民,以获得农民的支持。团结争取陈超这样的士绅,对于陈超的财产,我们基本不动,更不去侵犯他家人的自由和安全。对于萧观鱼那样居于中间的,政策上也居于中间地位,第一,萧观鱼的地租,要降至陈超的水平。第二,要对他施以罚款,所罚款项,用于赈济贫民。但不对他人身上进行打击。总的思路就是这样,简单地讲,就是依靠贫苦农民,团结开明士绅,打击土豪恶霸。这个是我们现阶段的基本策略,我再强调一遍。”
  “便,便宜了郑经那个老混蛋。”程二虎愤愤地喊道。
  “那也不一定。我知道有人对我不准侵犯郑经家眷有些不满,包括二虎。这很正常,我理解,郑经留在郑家庄的,就是一堆女人嘛。两个姨太太,一个女儿。他的两个成年儿子,早就出去为官府做事了嘛。三个女人,其中还有两个不足二十岁的,有多少罪恶?她们又能主得了郑经的多少事?郑经干的那些坏事,和她们仨有多少联系?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就想不通呢?我一直讲,军人要有军人的荣誉感,什么是军人的荣誉感?除掉将为国征战,为国捐躯视为自己的使命外,最主要的,就是绝不欺压良善,绝不欺负妇孺。郑经的罪恶,要由郑经来偿还嘛。另外,我们没收郑经的财产,已经是对这些女人的惩罚了嘛。大家一定要相信,郑经,以及他的两个在官府做事的儿子,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他们一定会来找咱们的晦气,所以,二虎你报仇的机会是有的。还有,只要咱蒙山军发展壮大了,迟早一天,郑经会落入咱们的手里。一切的基础,在于我们自身的前途,咱们在郑家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蒙山军的前程。这一节,各位务必想明白。不仅现在如此,今后也如此。”
  这段话的意思却不是所有人都听懂了的,宁时俊忍不住问道,“如果为了队伍的壮大,受朝廷招安也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的!”龙谦严厉地瞪了宁时俊一眼,心道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啦?“我多次说过,我们不能公开打出造反的旗号!不是我龙谦怕朝廷,更不是我龙谦喜欢满清朝廷!是因为咱们的队伍没有实力与朝廷公开对抗!响马土匪,历朝历代屡禁不绝,朝廷也麻木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朝廷。但是,如果我们公开打出旗号,就像太平天国那样,朝廷将会警惕万分,山东全省都会动员起来,我们几百支枪,能行?不和朝廷彻底翻脸,是基于我们没有翻脸的实力!懂了吗?”
  宁时俊讪讪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嘛。”他的目光与五连新连长石大寿相遇,石大寿立即躲开了。宁时俊心想,自己真是蠢啊,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捅出敏感的话题……
  “弟兄们,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既然说开了,我就多讲几句。这次我们打开郑家庄等三庄,由于郑经父子与沂州、曹州乃至济南府的关系,加上我们马上开展的一系列动作,官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怎么办?只有一个字,打!官军杀过来,我们不战而降,不仅不会得到发展,我们这些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了!这点必须做出最清醒的认识。只要我们将进剿的官军打败了,或者不是一次打败他们,我们才有与他们讲和的条件!”
  这些话本来不想现在就提出来,但宁时俊这小子思考不经过大脑,脱口就说了出来,回避和搞神秘主义历来为龙谦所不齿,所以索性就此战略问题讲出自己的考虑,“时俊所说的,其实是我一直在考虑。只要咱们队伍壮大发展,总有一天会与官府正面相对。我晓得在座的诸位,对于现在这个朝廷,没有多少好感,但朝廷就是朝廷,它好好地待在北京,济南,他们有人,有钱,有兵,而我们有什么呢?四百人,其中还有百十个没有完全适应蒙山军规矩的人,地盘嘛,就是脚下这么一点点。你说,拿什么与朝廷对抗?”
  鲁山与王明远对视一眼。要说龙谦的亲信,他俩自觉是最亲信的那批:他们都不被蒙山寨所重视,他们都是八队最早成为小队长的成员,他们最清楚龙谦那无穷无尽的本领,他们都信任龙谦,相信龙谦,坚信他会带着自己有真正的前途……比起同是八队小队长的封国柱,他们自觉与龙谦的关系更亲密一些。这让他俩在所有重要时刻都无条件支持龙谦,哪怕是龙谦对他们的“打压”,也没有动摇对龙谦的崇拜。俩人几乎同时想,宁时俊这家伙提出的问题真是蠢透了,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王明远咳嗽一声,“这种事关部队前途的大事,还是由司令决定好。现在关键是在郑家庄一带站住脚……”
  “是的,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前最主要的是巩固和建设根据地。”龙谦看了一眼王明远,“我们下一步要开展一系列行动,目的都是巩固这块小小的根据地。将郑经老贼的家产分了,留大半给咱们,补充给养,鼓舞士气,分小半给郑家庄的穷哥儿们,让郑家庄的大部分人接受并支持我们……这些事情,都不简单,要收到预期的效果,就必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一片沉默。
  “最后,我要说说我们自身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分到一块地,对于普通士兵,凭着跟着我们流血流汗的情分,分到几亩地是完全应该的,我不是骗他们,即使我们将来离开这里了,我也有把握在其他的地方给他们土地方面的补偿……即使他们阵亡了,我会将土地交给他指定的继承人。但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我却希望大家不要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将为兵之胆,将不贪财,兵不畏死,当官的脑子里只念着金银财货,下面的士气很快就泄了。这件事我真的很为难呀,大家跟着我龙谦,出生入死,究竟为了什么?吃穿用度都要和下面看齐,不准搞特殊,连分地龙谦那小子都唧唧歪歪的,好像还有点舍不得……”
  大家笑起来。说到这点,其实在座的人并没有多少意见。响马就是极端封建的武装,其特点是私有化的程度极高。除掉石大寿等少数人,大家都在孙德旺手下混过,原来是什么规矩一清二楚。龙谦掌军之后,不贪财,不蓄姬妾,要求下面做到的,自己从来都身体力行。要说对龙谦这一套做法有意见的人有,但对龙谦个人的操守品德却说不出一点不是。现在龙谦讲到分地给军官舍不得,大家便笑起来。
  “一支军队的灵魂就在于军官团。将来我们蒙山军能否有一个辉煌的前程,也在于军官团。之所以让我感到担心,是怕金银财富消磨大伙儿的锐气。士兵们想的,跟我们这些人不一定一样。随着部队的扩大更是如此。那么,跟着我龙谦究竟图个什么?我告诉你们,会有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超出你们想像的前程,一个足以光宗耀祖的前程……相比土地银两,哪个更重要?”
  “没说的,弟兄们都清楚司令的本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说是不是?”鲁山大声道。
  “当然,按司令说的办。”七嘴八舌。
  “人的本性自私,都想着多捞点钱,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没错。但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轻易当富家翁的,道理你们都明白,不消我多讲。所以,我们必须将这支军队当成我们最大的财富。只有保证蒙山军的存在,我们其余的目标,讨一房漂亮的媳妇,生几个健壮的娃娃,住一套轩敞的华屋,才能实现。所以,我对你们跟普通士兵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我要求你们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部队上,排长,带好你的排,连长,带好你的连。各组的组长们,抓好你组内的事务。只有样,咱们才会实现个人的愿望。这就是我对分地分钱的担忧所在,地是要分的,但大家千万不要像土财主一样去关心自己地里的收成,那样你的差事一定做不好。”
  “司令,我倒觉得,不如不分好,全部给庄子里的人家分掉算了……既然司令断定官府不会放过咱们,还是集中精力准备打仗吧。”周毅眨着眼睛插话。
  龙谦摆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议论,“地还是要分。这个事关咱们蒙山军最基本的制度,那就是官兵的待遇问题,这是个绝大的题目,理想要有,现实也不能不顾及。弟兄们流血流汗,总要获得该要的东西。何况,还有伤残的兄弟要安置。等咱们获得一块可以长久拥有的根据地,我会建几个大的农场,雇人耕种,让那些失去健康躯体的兄弟安享晚年。所以,土地分给大家是完全必要的,谁名下有多少亩地,后勤方面要记清楚,丢失这儿,我们会在别的地方补偿。等我们永远占有土地,那就是你的啦,谁也抢不走了。但是现在,你们不要理会名下有多少地,在哪儿,都交给老宋他们操心去!好好带好你们的兵,好好操练,维持好军纪。我觉得这段时间训练强度放松了,这不行!”
  “那,那份方案你同意了?”周毅问道。
  “同意了。就那样办。等给百姓的地分掉好就分吧。老宋你的事多了许多,要加把劲呢。”龙谦微笑着对愁眉苦脸的宋晋国说。
  “人手不够呀。”
  “伤愈后不适合回战斗连队的人都给你,不要发愁。”龙谦依旧微笑着。


第二十一节 分地和济贫
  在建立军饷制度之后,蒙山军再次推出了一项令全军欢欣鼓舞的政策,那就是将郑经名下的一大半的土地分给了全军官兵,连刚加入蒙山军的前陆三麻子的手下也分到了土地。
  郑经名下已经查明并核对了地契的土地共8400余亩,很惊人的数字。龙谦将其中的一半拿出来分给了蒙山军将士们。还是按照老办法,确定一个基数——每人五亩,然后根据职务、军龄和战功,再将余下的土地做二次分配。
  这不过是个原则。具体的细则制定还是交给周毅领衔,看来龙谦是决定让他这个副手做后勤副司令了。
  “司令,干嘛留下一半?”不等龙谦回答,周毅恍然大悟,“啊,你是准备将那一半分给郑家庄的村民?”
  龙谦含笑点头。
  “嘿,这一招下去,我敢保证就是官军打来,郑家庄的村民都会铁了心跟咱走了。”
  “但愿如此,我还准备拿出粮食和银两来济贫呢。”
  “粮食和银子可是宝贝,其实咱们也不宽裕。算算也就支撑一年吧。”
  “嘿嘿,如果一年我们还混不出个名堂,我这个司令就是对不起大伙儿啦。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这次分地给官兵,有利有弊,你们要仔细搞出个章程来,将方方面面的利弊关系全琢磨清楚。”
  “嗯,你放心吧。”
  “这个,还是那天你跟我说的,地呢,名义在大家手里,实际上交给郑家庄的村民去耕种,咱收租子就是了,这样一来,军粮也解决了一部分。咱可不学郑经那个吸血鬼,地租就按百分之十定。四千来亩地,如果种高梁或玉米,每亩按350斤计,差不多可以收14万斤粮食。”
  “全山东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地租了。哈哈,司令你的招数就是绝。”
  “关键是咱可不能当地主,如果大家都醉心于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咱这队伍可就散了。不用等袁世凯派兵来攻,自己就将自己消灭了!所以,分地时,旱地留给咱们,水地留给村民,明白吧?”
  “明白,”周毅痛快地答应。
  将给蒙山军将士分地的工作交给周毅,龙谦自己去抓另一半——将郑经的四千余亩好田分给郑家庄的村民。如何给分地,龙谦又别出心裁。他组织了一个七人组成的“委员会”,除掉蒙山军的程二虎,吴念,其余五人都是郑家庄的村民,当然是这半个月来与蒙山军建立良好互动的村民,包括伤愈的程大牛和秀才罗同秀。龙谦指定程二虎为这个“委员会”的负责人。
  之所以选择程二虎做这件事,是因为他具备别人没有的两个有利条件,其一是他熟悉郑家庄,其二是他在郑家庄已无亲人,连近亲也没有了。
  龙谦用半个时辰向二虎面授机宜,“二虎,前两日的会议你自始至终参加了,我建设以郑家庄为核心的根据地的思路想必你已经知晓。这次给郑家庄的穷哥儿们分地也是贯彻这一思想的具体措施。土地对于农民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这件事看似简单,却难。搞好了,百姓就站到我们这边了,搞不好,就事与愿违,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吧?”
  二虎一直努力学习,蒙山军的文化课他从不缺席,现在认识的字早已超过了五百个,据宁时俊反映,程二虎是学习效果最好的几个之一。那四个字的意思,他基本是懂的,“司令,你放,放心,俺一定将好,好事办好。”
  “对,就是这个意思。”龙谦哈哈一笑,“准备怎么办?”
  这个二虎却没有想清楚。
  “我给你一个大的原则,第一,不可将你的私仇带入公务中。你生在此,长在此,自然有恩有仇,无论恩仇,都是你的私事。而分地给贫户,是蒙山军的公务,切不可公私混淆。”
  “不会。”
  “第二,乐于接受咱蒙山军者,多分,仇视者少分或不分;第三,贫户之贫,原因不同,对那些勤于耕作者多分,而好吃懒做,甚至因吸大烟膏败家者,少分;最后一条,人口多,特别是男丁多的人家多分。明白了?”
  “俺懂了。”程二虎信心满满的去了。
  “还有,郑经的土地,绝大部分是交给了佃户耕种的,如今大秋作物收获在即,你们分地时要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总的原则,谁耕种的地,最好就分给谁,调整的越少越好!即使调整,也要有个补偿方案。另外,告诉佃户们,今年的租子是不用交了。”
  程二虎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四天,便拿出了一份经“分田委员会”讨论确定的分田方案,摆上了龙谦案头。现在他算是有了像样的书案了,郑经的红木书桌搬进了龙谦的卧室。龙谦仔细看过后,吩咐李三才将周毅和在驻守于郑家庄的叶延冰、封国柱、宋晋国、宁时俊以及伤愈的石大寿叫来,又叫来了程二虎、吴念、程大牛和罗同秀等人。详细听吴念汇报了方案制定的原则,大家表示同意,龙谦却没有表态。
  这份分田方案,涉及郑家庄三百四十四户村民,平均每户分得十二亩良田,这些土地的亩产如果种高粱,可得三百至四百斤,如果种小麦,也不少于二百斤,对于这些庄户,十来亩的收成,那就是一年的口粮了,所以,程大牛激动的两眼放光,语无伦次,面对龙谦的询问,程大牛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给俺们分地?”
  “哈哈,大牛兄,你看我们这些人像是逗你玩的?”龙谦哈哈一笑,“这份方案,我有些意见。为什么呢?感觉分到地的农户有些少了。郑家庄计有户数一千零九户,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分到地。这不行,老程,二虎,咱蒙山军是真正为百姓的军队,你们将三分之二的庄户排除在外,不合适。”
  “司令,俺就是依,依你的要求做的……”程二虎辩解道。
  “我知道。这三百来户是支持蒙山军的人家,但是你要做的是争取大多数人对咱蒙山军的支持,所以就很不够。那些现在不愿意跟咱们来往的,不等于要跟咱们作对,对不对?这份名单太少了,至少要翻一倍。明白吧?”
  “那他们要是不愿意要呢?”吴念眨着眼,“这两天,俺就遇到不愿意分地的人家。”
  “这很正常。他们担心郑经打回来报复嘛。大牛兄,你不怕郑经报复?”
  “怕球!”程大牛是铁了心跟蒙山军走的人,“我早就想加入蒙山军了,就怕你们嫌俺年龄大,不过,俺身体好,百十斤的石锁,俺玩的滴溜溜转,有的是力气。不仅俺要加入,俺那两个儿子,也要加入……”
  “欢迎之至。”龙谦笑道,“不过你的小儿子年方十五,太小了些,过两年再说。不瞒大牛兄,这件事办完,蒙山军是要招兵的。只有咱的军队扩大了,才不怕郑经带官军回来啊,是不是?说远了,二虎,大牛,你们回去再合计合计,将那些家里缺地的穷哥儿们再加进来二百户!最少!人多,力量才大嘛。”
  “成,就按司令说的办。”程大牛站起来,“俺去给大家伙儿讲,俺活了四十岁,还没听说过有这样仁义的军队,俺是跟定你了,你可不能不要俺。”
  “放心,就是我不要,二虎兄弟也不答应嘛。你们就照这个原则去做。下次我们就不开会研究了,我看过后你们就去办。分地之前,当着大伙儿将原来的地契都烧了!还要领一份蒙山军发的地契!让大家将心放在肚子里,只要咱蒙山军在,那些地,就是你们的了,而且不用交租,打多少粮食,都是自己的!另外,将郑宅搜出来的那些借据一并烧了!甭管借郑经的是谁,统统烧了!”
  “嘿,嘿,”程大牛激动的说不出话。
  “罗秀才,你没吭气,这次,你分到多少?”宁时俊问罗同秀。
  “俺没要……”罗同秀嚅嗫道。
  “罗先生,你的顾虑我清楚。不要,不勉强。但你要后悔的!明确告诉你,郑经,他回不来了!”
  又过了三天,蒙山军召开村民大会,当众将郑经名下土地的地契一把火烧光,并且宣布了分给土地的名单和数目,同时发给了有龙谦签字的“地契”。计有551户村民分得了土地。同时,蒙山军还拿出了两万余斤粮食和三千两白银,当众分给了最困难的百十户村民。
  会上,龙谦让程二虎代表他发表了讲话,明确告诉郑家庄的村民,蒙山军就呆在这儿不走了!郑经敢回来,正好,蒙山军还等着要他的狗头呢。
  这是郑家庄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这一天,郑家庄的村民们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境界,那些分得土地、粮食、银两的村民欢喜超过过年,尤其是分得土地的人家,看着蒙山军士兵将写着自己名字的划界木桩钉入地头,很多人竟然激动的呜咽失声!
  土地对于农民的意义只有种田人清楚。特别是终年劳作却食不果腹的雇农,在这个贫困如坠崖的石子直落而下的时代,他们是生活于最底层的人群。望着分到自己名下的土地里黑压压的庄稼,回想着不用交租全部归己的承诺,不免生出对生活美好一面的幻想。若真的如此,至少明年开春,全家人再不用饿肚子了!他们很多人已经分到了粮食和银子,所以便蹲在低头盘算起赶集时为老婆孩子扯上几尺土布,做上一两件衣衫。实惠就在那里,实实在在。看上去都是黑不溜秋麻木不仁的农夫们的眼神中一下子有了生气,特别是当蒙山军的士兵们走过身边时,他们瞅向这些土匪们的眼神更是热烈起来。
  很多人直到太阳落山,都守在地头不肯回家,有几户男主人就抱着木桩睡在了地头,生怕是做了白白一场梦!
  消息传到了白魏及陈家崖,萧观鱼名下的土地也不算少,这不免让他感到惊慌。而陈超则叹息,这伙人真是造反了呀,这哪里还是响马,已经是反贼了嘛。自破庄后,他第一次想主动见见龙谦,但这段时间,龙谦一直没有来陈家崖。陈超板着脸找到鲁山,提出了他的要求,鲁山笑着说,“陈庄主,你是俺们司令的朋友,你想去哪里,俺们是不敢拦阻的。司令就在郑家庄,抬腿就到,你就过去找他嘛。”


第二十二节 扩军
  穿着军服的响马占据陈家崖已经有二十天了,表面上的陈家崖是平静的,在这场突忽其来的“劫难”中,陈家崖无伤亡,无财产损失,更没有发生如郑家庄一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依旧,便是驻扎于陈家崖的二十几号响马,仅仅成为了生活平淡绝少谈资的村人们平添的一道风景。娃娃们总是在响马们在南寨门外的出操时围了观看,后来便增加了闲汉们,甚至连一些年纪大的女人也成为了观众。
  陈超是看过两次响马的出操的,虽然他们只有二十几号人,但表现出来的气势直如千军万马!陈超心中感叹,难怪郑经的乡兵抵挡不住,这兵与兵间的差别还真是不比不知道。
  响马并无侵犯村民之举。但带来的变化却是村民们日益不安分了。陈狗剩等几人是最早“投奔”响马的家伙,他们将响马带至家中,帮响马做事。陈狗剩便在响马的什么军械组谋到了差事,据说响马给的钱不少。后来连老实巴交的陈铁匠也被陈狗剩勾去了,每日里都不见面,听他的家人说陈铁匠就住在了郑家庄,手里的活计多着呢。当然,挣的钱也多。
  再后来,便传来了郑家庄分田土,分粮食,分金银的消息。这个消息,让陈超坐不住了。总觉得原来对他恭顺有加的村人们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自己了。陈超当然晓得这都是郑家庄的变迁惹来的祸事。
  侄女陈淑感到焦虑。劝叔父赶紧找龙谦去。
  陈超默然。陈淑说,好在你与他毕竟有点交情,一顿饭也是交情。何况咱家那次待他不赖。而且,俺觉着那个人还算明事理,他的兵也算有规矩。如果等村里的人胡来,一切就晚了。
  陈超一惊,村里的人会捣乱吗?不会吧?
  “哎呀叔父,你也不想想,干什么能比凭空获得田土和金银粮食更痛快的事情?咱村的村民你是没有欺负过,可是大部分人比起咱家,穷吧?有时候有钱就是罪过了,比如现在。俺年纪小,不懂事,反而觉得那个龙谦是救星呢。”
  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陈超终于放下架子,主动去郑家庄找龙谦了。
  郑经回乡的这几年,陈超很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很少到郑家庄来。但郑经的遭遇,让陈超却感到一丝悲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愤怒了。
  这天他兄披了一件夹袄,翻过沟,郑家庄的门楼已经在眼前了。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着议论什么,瞧瞧都是郑家庄的村民,一个抱着枪的兵士站在寨门前,而村人们完全无视兵士,仍围在那里议论着。
  陈超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才发现他们在看一张布告,陈超走近了,才发现当间还有一个他认识的蒙山军,那就是当初扮了龙谦随从的江云,正在给村民们解释着什么。
  看见了陈超,江云丢下村民,急忙上前打招呼。
  “这是什么意思?”陈超指指布告。他有点近视,看不清布告的内容。
  “招兵!招兵的布告。”江云笑嘻嘻地,“庄主这是来找俺司令的吗?”
  陈超愕然,随即点点头。
  “好,俺这就带你去。早晨司令还念叨你呢。”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庄里走去。
  在完成对郑经土地与浮财的再分配后,蒙山军在郑家庄竖起了招兵旗,这是龙谦计划中的必然一环。既然尝试着建立所谓的“根据地”,就地扩兵就是题中应有之义。根据地的建设除掉经济与武力外,当地百姓的支持是最重要的因素,子弟兵参军恐怕是百姓无条件支持军队的原因之一。
  墨汁淋漓的招兵告示贴在郑家庄四处,已经有识字的村人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村民们,引发了村民们的围观。二十余日,郑家庄的村民经历了惊恐,仇视到接纳甚至亲切的过程,转变其实够快了。
  无他,分地,分粮食白银已经抓住了大部分村民的心。他们听口才极好的江云解释招兵的政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陈超默默地跟在江云身后朝庄子里走去,见郑家庄并无他想象的景象,庄子里一片太平模样,满街都是自由来往的村民,其中夹杂着身穿军服的蒙山军兵士们,看村民的样子并没有害怕兵士的神情,甚至他还见到了很亲热地与兵士交谈的村民,这让他大惑不解。
  陈家崖的村民已经习惯了蒙山军的驻军,那些兵士的纪律确实好,这些日子里没有一件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事情。但郑家庄似乎不应该这样啊,他们杀了郑家柱,又抄了郑经的家,还搞什么分地分浮财……突然,陈超反应过来,我说嘛,这些泥腿子一定都是受了响马好处了!
  没见识的泥腿子!难道就不想想,一但官军杀回来,你们能保住分给你们的那些地?郑经是什么人,他能咽下这口气?
  远处传来齐整的歌声。陈超再行几步,看到郑家祠堂前集合着百十个兵士,在一个官长的指挥下正在高唱着军歌。歌声激昂慷慨,禁不住便止步聆听起来,兵士们唱罢一遍,听队前的长官训了几句,又唱起来,“……抗击外侮上战场,保家卫国传捷报……”
  “这歌,是你们龙首领写的吗?”
  “当然。”江云骄傲地回答,“这些士兵未参加蒙山整军,现在给他们补补课。司令说,高唱军歌,永远记住蒙山军的使命。”
  这帮响马,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呀……
  一路上有认识他的村民们跟他打招呼,陈超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不觉来到了郑经的宅子大门前,见这儿也设了招兵站,围着的村民更多了,不仅有男人,甚至还有女人在凑热闹。
  郑经宅子的大门朝南,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刻着松鹤延年砖雕图案的照壁前摆了桌子,坐着三个穿着军装的土匪,军装是灰色的,非常精神,三个土匪态度和蔼地回答着村民的询问。在桌子旁还有一口大箱子,里面堆着白花花的银子。
  陈超没有进门,而是立定了脚步看。见真有人报名入伙,这边登记了名字,摁了手印,那边便取了银两,用剪刀剪碎了,称出来,交给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一会儿功夫,陈超便见了三个青年报了名,其中一个他认识,是当初郑经庄丁队的小头目,竟然也入伙当了土匪。
  “陈庄主是不是不相信?”江云似乎看出了陈超的疑惑,“当初俺们也不信乡兵们会参军。但俺们司令相信,说只要俺们的工作做好了,乡亲们会将他们的子弟送入军队的。”
  “你们算什么军队?”陈超忍不住说出了口。
  “是不是军队其实不要紧,乡亲们会分得清谁对他们更好。加入蒙山军,有安家费,发粮食,每月还有军饷。最关键的,是他们分到了土地。他们又不是傻子,谁将老百姓当傻子,谁就是傻子。哦,这话可不是俺说的,是司令说的。”
  “安家费?军饷?”陈超心里极为震撼。
  蒙山军给出的待遇是优厚的,凡是报名当兵的,当场便发给五两银子的安家费。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户大半年所费了。而且,除却五两现银,蒙山军还发给子弟参军的庄户二百斤粮食——从郑经仓库里抄出的。
  鲁南山区本就贫瘠,山东又连年遭灾,加上甲午以来骤然增加的各种杂税,农民几近破产的边缘,这样优厚的条件本来是不难招到士兵的。有人招兵,就有人当兵,别说蒙山军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优厚待遇,就算没有白银和粮食,也有闲汉思谋着吃军粮以免饿死。农村总有大量的闲汉——龙谦称为二流子,大概是他老家山西对于无地无业靠打短工或者坑蒙拐骗为生的闲汉们的称呼。
  但郑家庄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最主要的是村民们实际跟蒙山军见了仗,流了血,还死了人!怎么他们还投土匪?
  郑家庄的佃户们虽然对土匪们的军纪严明赞叹不已——他们私下还是这样称呼蒙山军的。这帮人不扰民,不烧杀,不淫辱妇人,一个士兵因言语与村民冲突而殴打了村民还被当众杖责军棍。
  但毕竟佃户们的子弟当乡兵与蒙山军有仇。
  佃户们的转变来自于蒙山军的纪律和政策,政策更为关键。当他们杀掉民愤极大的郑家柱,将大量的土地浮财分给穷户们后,情况就发生了转变。那些当过乡兵的人发现,蒙山军根本没有因为他们当过乡兵而歧视他们,分地,分粮,分钱一样不少。他们中的伤号还得到了蒙山军的关心。除掉那些子弟战死的人家,其余的早将仇恨丢到九霄云外了。
  尤其是那些借据被烧掉的庄户。他们想,即使官府回来,包括郑家在外当着大官的少爷回来,没有了借据,也难以向原先的佃户们索要旧账了,这帮土匪算是帮他们搬掉了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当蒙山军招兵的宣传铺天盖地地展开,除掉优厚的条件,最打动他们的就是,拿起武器,保卫你们的土地。蒙山军是不会走的,只要蒙山军在,那些土地,金银,谁也夺不走。
  当程大牛等人带头参军后,局面就打开了。两天里,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人报名加入了蒙山军,基本都是原先的乡兵……
  “陈先生,咱们进去吧?”江云催了下陷入沉思的陈超。
  “嗯。”陈超抬步走入院门,劈面看见两个身穿军服,怀里抱着布匹正在说笑的女兵,不竟大吃一惊,“怎么,你们还有女兵?”
  “红草,你这是要去染布吗?”
  “是呀,刚找回的染料。司令亲自试验呢。”女兵匆匆走了。
  “司令在后院呢,你先到司令的屋子坐坐,我告他你来了。”
  “不必,一同过去吧。”看来龙谦是将郑经的大宅当作自己的家了,陈超脑子里还是被已经消失的女兵所震惊,响马队伍竟然还招女兵?这要是让淑儿看到还不知她会怎么想呢。


第二十三节 纵论(一)
  来到后院,陈超一眼望见了身材高大的龙谦,正举着一块灰布对着太阳看。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弄吧。”龙谦将手里的灰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穿着军服。
  “司令,陈庄主来了。”江云叫了声。
  “喔,你来啦,正想着去趟陈家崖呢。”龙谦满面笑容,朝陈超一拱手,“请,咱们到屋里谈。”
  “你这是要开染坊吗?”
  “多了不少新兵,原来缴获的军服都用光了,没办法呀。部队训练强度大,膝盖、肘部,早早就磨破了,衬衣衬裤也需要添置新的。另外,冬天说来就来,必须早做准备了。哈哈,让你笑话了。军队就像家庭,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想到啊。请,”龙谦做了个手势。
  果然,龙谦占据了郑经的主院,这间屋子,陈超是来过的,看上去只是比原来乱了些,最大的变化就是换了主人。
  “三才,给陈庄主泡杯茶来,将杯子好好洗洗。”龙谦对正在外屋忙乎的护兵李三才吩咐道。
  “陈先生,来找我有何指教啊?”二人分宾主坐下,龙谦含笑问道。
  “你说要到陈家崖,什么事?”陈超反问。
  “哈哈,诸事缠身,担心驻陈家崖和白魏的部队纪律执行方面有问题。另外,我亦准备在贵庄及白魏招兵呢。”
  “也准备没收我的土地?”陈超冷冷道。
  “那倒没有。我分析过三庄的情况,其实是不同的。郑经是必须镇压的恶霸,白魏需要做一些变动,至于贵庄嘛,其一,贵庄人均占有土地只是郑家庄的一半稍多一点,但户均占有却与郑家庄持平。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这个地主也不是什么富户啊。何况,陈家崖的村民可没有郑家庄的怨气。放心,贵庄一切如旧,不做任何的变动。”
  “可我的村民们却受这边的鼓舞,蠢蠢欲动了!”
  “是吗?担心了?”
  茶端上来了,陈超见龙谦的杯子里不过是一杯白水。
  “我这是借花献佛。茶可是好茶,郑经就是经营茶叶发家的嘛。请用茶。”龙谦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白水。
  “恕我直言。”陈超决定开门见山,“你这样干,就是造反了,你知道吗?”
  “喔,占山为王的响马不是造反吗?”
  “那不同。”
  “有何不同?”
  “不同便是不同。抱犊崮百余年一直为强人占据,朝廷并不在意,但你在郑家庄做的这一套,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
  “因为郑经吗?”
  “那只是一方面。”
  “想必你也看到了,郑家庄的村民很高兴蒙山军做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朝廷才不会放过你。”陈超叹口气,“说实话,我活了快四十年了,第一次看到纪律如此严明的响马,不仅不骚扰百姓,竟然还招收女兵!而你,无论见识还是才能,都是我平生仅见。若是听我一句,千万不要招兵了,你这是在害人,知道吗?”
  “给无地的百姓土地,给饿肚子的百姓粮食,就是招兵,也是出于自愿,我蒙山军未在郑家庄强拉一个青壮,怎么就成了害民?”
  “我承认,国朝历经二百余年,土地兼并十分厉害,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但是,土地是国家立国之本,若是像你这样杀人分地,不是造反是什么?”
  “呵呵,刚才说朝廷不在意打家劫舍的响马,而在意破坏土地制度的蒙山军,是吧?这个道理,我还真懂。其中的道理也简单,因为朝廷考虑的,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他统治的基础是否牢固。朝廷嘛,总是以为士农工商四类人中,‘士’才是值得依靠的基础。对于其他的嘛,不过是榨取财富的对象。他们的死活,朝廷是基本不管的。你说的对,满清建政二百五六十年了,土地兼并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朝廷明明知道问题很严重,偏偏不去管,也不能管。一管,朝廷的统治基础就动摇了,当初世宗皇帝搞了士绅一体纳粮,招来了多大的非议?千秋之后书写满清的历史,我敢保证正史和野史中,这位雍正帝不会有好名声。”
  陈超再次感到震惊。上次畅谈海外奇闻异俗,陈超只是佩服其见识广博,但刚才这段话,却是涉及了朝廷的根本大政。如此简洁明了的总结出朝廷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这样,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自然就没用了。眼前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绝非头脑简单的匪首,而是有大图谋之人。
  陈超站起来,“自上次深谈,尔之见识才华,陈某深为佩服。以尔之才,就算学那陶朱公,必定富甲一方。何必作此掉脑袋之事?若是当我是尔朋友,听我一言,就此罢手吧。陈某虽是山野村夫,却有几个同年在官场做事,我愿为尔说项……”
  龙谦笑笑,“请坐。坐下谈。龙某对满清政权,根本不抱任何的希望。你说的没错,若是图谋个人富贵,龙某自信还有八九分把握。但满清内政外交,已入膏肓,大厦将倾,你我身在其中,岂能独免?”
  “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不,不必掩耳盗铃。在泰西诸强兴起工业革命之前,我中华的农耕文明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是事实。但是,纵观历史,王朝的更迭自有其规律。一般也就二三百年的样子,不要说那些短命的王朝,便是西汉、东汉、唐、宋及明朝,几乎没有超过三百年的,您饱读史书,可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个规律其实陈超是注意到了的,他是笃信儒家学说的,天道有常,更迭是必然的。抛去那些过于玄奥的解说,王朝的兴衰大致可以归于统治者的英明和腐朽。开国诸帝遍尝人间疾苦,勤政爱民,但其子孙生于富贵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骄奢淫逸,所以失政便成了必然。
  这个话,陈超现在却不想讲,他知道龙谦一定有更好的、更新奇的解释,“愿闻其详。”
  “政治的清明与贪腐是其中的一方面。独裁之下的政治,贪腐是难以阻挡的趋势。但决定王朝兴衰的,更主要的是经济原因。战乱之后新建的王朝,一般都会推出‘均田免赋’的政策,战乱不仅消减了过剩的人口,更造成了大量无主的土地,给均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新建的王朝,政府机构少,需要的赋税也少。这样,便造成了王朝兴盛的局面。但是,随着政局的稳定,人口增长几乎成为了必然,你要相信,人口的增长速度绝对超过了粮食的增长。而另一方面,政府机构的日益臃肿,吃皇粮人数的急剧增加,逼着朝廷增加赋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现象日益严重,导致了大量赤贫阶层的产生,为新的动乱埋下了祸根。这个矛盾,在农耕文明的制度下几乎难以解决,其结果就是发生动乱,以消除多余的人口。严重的局面下,便会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然后开始新一轮的演变。这就是王朝更迭的周期律。这个周期,历史已经证明,即使是底蕴深厚的王朝,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陈超目瞪口呆。他自负饱读史书,但从没有如此简洁地总结出历史的变更规律。
  “三百年?你岂不是说大乱将至?”
  龙谦点点头,“陈先生是在满清的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用我习惯的思维讲,您是满清体制内的人。尽管您没有出仕,但您不是有举人的功名吗?您一定想告诉我,满清虽是异族,但历代帝王无不勤政英明,绝非前明帝王可比。满清之政治,亦无大的失德之处。所以,你讲的王朝周期律,根本不能适用于大清。”
  “虽是汉人,但吾必须承认,大清历代君王,皆为英主……就算有洪杨之乱,不是一样剪灭了吗?”
  “何况还有同光中兴?”龙谦笑笑,“纵观历史,满清诸帝,确实胜于明季。但是,若是以中兴自娱,不过是自欺欺人。尤为关键的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已非昨日,已处于世界范围内的大变革之间。这个变革带来的影响极其深远,我们都知道泰西强国船坚炮利,为什么那些堪比我国一省的弹丸小国能如此精强?为什么英法联军区区万余人便能击溃八旗大军,占领北京,火烧圆明园?陈先生,你很难想象完成和正在进行工业革命的西方列强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大量的矿山被开发出来,大批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地四处冒出来,无数的农民放弃了传统的劳作进城做了工人,你没有见过的新奇古怪但又实用无比的工业品从工厂的流水线上流出来,财富如同雨后的野草一般蓬勃茂盛地长出来。传统的手工业遭到摧毁,人们的生活被迫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支撑这些变化的主要因素是科技的昌明,任何一项科学技术的发展都首先应用于军事,几十层楼高的铁甲军舰劈波斩浪地行驶于大洋之上,碗口粗口径的大炮,一发开花炮弹足以毁灭一个村庄。可以连续发射子弹的机关枪也出现了,你能想象出一挺机关枪每分钟发射数百颗子弹的情景吗?……列强凭借着精良的武器和无尽的国力向世界进发,他们抛弃了传统的农业社会,政府的税收不再依赖土地,工商税成为了主要的收入,导致了与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国力上巨大的差别。他们疯狂地瓜分着世界,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将世界分为文明国家和不文明国家,对不同的国家实行不同的政策。他们或者占领别国,比如我们南方的印度、菲律宾,分别成为了英国和美国的殖民地,他们派遣官员管理这些殖民地,肆意掠夺殖民地的财富,将原材料,如铁矿石、木材、橡胶、棉花等以极低的价格运回他们的国家,再将廉价的工业品强行推销至殖民地。或者用大炮打开别国的国门,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选择代言人,逼迫着这些国家实行门户开放,贪婪地掠夺着浙西国家的财富。而我们中国,正是这第二类。”
  “欧洲的崛起,来自于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和工业革命的完成。他们在欧洲找不到殖民地后开始向世界范围内扩张。非洲,南美洲以及亚洲,先后沦为欧洲列强的盘中餐。当满清朝廷还在沉醉于自己是天朝上国的迷梦中的时候,欧洲的强盗们已经驾驶着风帆船在大洋上四处出击了。最早让中国接受屈辱的是在道光年间,林则徐虎门销烟带来了第一次鸦片战争,道光二十二年,英国割走了香港岛。十五年后,英法两国为了强迫中国接受他们的外交官和商人贸易,联合对中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一万五千名联军士兵就打下了北京,大肆掠夺后将圆明园付之一炬。”
  “俄国人不甘落后,利用北京条约大块地切割着北方的领土,尽管那些所谓的苦寒之地看上去很荒凉,人烟稀少,但是,地下却埋藏着无尽的宝藏,并且具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关系着国家的兴衰。可惜根本引不起当道诸公的重视。西历1860年,也就是咸丰十年,俄国人占有了海参崴,终于取得了梦寐以求的东方出海口。”
  “在我们的南方,局势的恶化并未引起昏庸无能的朝廷警觉,1867年,朝鲜独立了,中国失去了东北方向最重要的藩属。1883年,法国人经过一场可笑的战争,将安南变成了保护国,紧跟着将安南、交趾、东京、老挝和柬埔寨吴哥地区拼凑成法属印度支那。广西不安全了。1886年,英国吞并了缅甸,在中国的西南方钉上了一颗钉子,西藏也变得不安全了……”
  陈超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再往后数,中国的国门就彻底被打开了,廉价的工业品的流入,摧毁了中国的手工业,让更多的农民陷于赤贫。他们强迫中国接收不超过5%的关税,在十几个重要的城市设立租界,形成国中之国,租界之内完全不受满清律法的管辖……现在,一些非常重要的港口已经被割让给列强:马关条约之签订,让中国失去了台湾、琉球以及辽东半岛。去年,德国租借了胶澳,时间为九十九年,德国人的势力正深入山东腹地。在北方,所谓的满洲龙兴之地,局势也很严重,八年前,俄国人开始铺设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全世界最长的铁路的终点,正是曾经的中国领土海参崴,如今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征服东方。俄国人热切地觊觎着满洲,既为西伯利亚铁路线的安全,也为遍布满洲的宝藏。所以,俄国人绝不允许日本人的势力侵入满洲腹地,早已与俄国结成了同盟的法国人坚定地支持俄国,加上急于登上亚洲舞台的德国人,三国连成一体,逼迫日本归还了辽东半岛给中国,代价是中国额外支付了3000万两白银给日本。日本人刚走,俄国人又来了,他们终于得到了比海参崴更优越的军港旅顺了……瞧瞧这副悲惨的图画吧,假以时日,中国难逃印度之命运。这些问题,却是万历、崇祯所未遇的。当初,康熙、乾隆自以为中华上国,沾沾自喜,不愿睁开眼去看世界,这一百年间导致的落后,或许要几百年的努力去追赶。但是,满清朝廷何曾认真有过反思?”
  陈超内心翻江倒海。近年来国势日蹙,蜗居乡下,哪里能得到如此系统简明的介绍,听言观志,一个响马首领却注意着这样的东西,“你说的这些,或许都是事实。奈何天朝器不如人啊,朝廷自同治年间办洋务,不就是为了师夷之长以制夷?”
  “结果呢?虽曾想着办洋务以自雄,效果你也看到了,不过是南辕北辙,徒耗国力而已。其实,朝廷的正规军武器装备并不比侵略军差多少,但在战场上却一败再败!丧师失地,割地赔款!你说的办洋务,实际是两个方面,第一是大量购买西方强国的武器,第二才是办工厂自制。将历次失败归结于武器不如人是不全面的,黑旗军与法军在越南打仗,其实还打赢了呢,但最终还是签订了卖国条约。自甲午一战,国力大衰,标志着洋务运动已彻底失败了。戊戌之变,起因也是革新,一旦涉及最高统治者的利益,立即加以绞杀。满清朝廷无视这种难以阻挡的潮流,守着‘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圣人之训,固步自封,屡次受挫于泰西诸强,如今国内板荡,百姓困苦之极,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革命党方兴未艾……不说远的,就说眼前吧,兴起于山东,蔓延于直隶的义和团,与其说是对洋人的仇视,不如说是百姓生活绝望的一种反抗!朝廷如不能善处义和拳,必将引发新的大祸。朝廷能否跨过这一坎还说不定呢。”


第二十四节 纵论(二)
  陈超再次吓了一跳,“会出什么乱子?”
  龙谦微微一笑,“我听说不久前,皇上听信几个小臣,想着变法图强。但触怒了掌握实权的太后一党。百日维新就此夭折。谭嗣同等六君子血洒菜市口。据说皇帝曾有纵兵包围颐和园,囚禁太后之谋。也难怪太后深恨光绪帝,想着要废掉皇帝,另立新君。”
  陈超大惊,“你,你这是从何听来?”
  “小道消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嘛。消息或许作不得准,但太后对今上不满却是真的。鲁南消息闭塞,但北京可以嚷翻了天。都说光绪爷被幽禁于瀛台,形同囚犯,连饭都吃不饱。”
  “啊,此话当真?”陈超不由得站起身,神色急迫,仿佛他爹被囚禁似的。
  “只是传言,我又未亲见。”龙谦一摊手。
  陈超是同情戊戌六君子的,对康粱变法图强的主张也有几分赞同,国家叠遭大难,变法图强成为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共识。戊戌事变的始末,陈超大致清楚。深恨袁世凯出卖了皇帝,导致变法夭折。但他又是很谨慎的人,即使对萧观鱼那样的老友,也不愿多议论朝廷大政。自问从骨子里讲,陈超不喜欢慈禧恋栈权力的行为,更不喜欢牝鸡司晨,皇帝早已成年,太后干嘛把持着权力不放?说是归政于帝,但三品以上大员的任免仍操于手中,这算什么归政?变法不变法,都是皇帝的权力啊……
  “你说的这些,跟义和团有何关系?”陈超拉回了话题。
  “有,关系大了去了。”龙谦微微一笑,“陈先生想必听说了,洋人是支持今上的,据说英国公使就曾对李鸿章说,大英帝国只承认今上的政府……陈先生,洋人是不支持太后废黜皇帝的。”
  这个陈超确实听说过。萧观鱼有个表弟在京师总理衙门当差,官职不大,但消息灵通,与萧观鱼一直有书信来往,今春曾寄信来谈及各国公使对幽禁今上的不满,但龙谦所说李鸿章的故事,陈超却没有听过。
  “李中堂如何说?”陈超几乎忘了,龙谦不过是盘踞蒙山的响马头子,他又如何得知帝国最高层的秘闻?
  “李鸿章说,这是我国的内政,你们就不要管了吧。”
  “中堂这话说的好。洋人的手伸的也忒长了些。”陈超颔首,李鸿章从来未进过军机处,其实是不能叫中堂的,但民间偏偏叫的贼响,尤其是汉族知识分子,一个李鸿章,一个张之洞,成为了他们的精神偶像。尽管马关条约的签订让李鸿章名声大损,但陈超还是尊称其为“中堂”。
  “若是时间倒退百年,李大人此言原也不错。但今非昔比,洋人的势力已深入我中枢,英、日、法、俄、德、美等数国在华利益纠葛,他们自然关注中枢的人事变更,谁的政策对其有利,他们就支持谁。而洋人的反对,便是大权在握的西太后,也不能不顾忌……”
  “又被你绕走了,这和义和团有何关系?”
  “不要急嘛。”龙谦微微一笑,“你知道的,义和团打出的旗号可是扶清灭洋呢。太后深恨洋人对于皇位更迭的干涉,不免生出利用义和团的念头。而朝中的满清贵族,比如其子被选为储君的端郡王,是不是会更喜欢义和团呢?”
  陈超表面上沉静,但内心却惊疑万分,龙谦这厮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义和团在三庄附近没有形成气候,主要原因是附近没有建教堂,但周围县城及大一点的村镇闹腾的极为厉害。这个,他是知道的,正想开口,龙谦又说话了,“朝廷支持义和团,必将大张其气焰。据我所知,义和团众,多是贫困无依之农夫,将怨气发泄于洋人。袁世凯主政山东,一改前任巡抚对于义和团的态度,大力镇压之。但如果京师高层态度变化,必然将在山东得不到扩张的义和团众诱至直隶,以他们一贯的做法,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洋人,焚教堂,触怒列强是必然的。若只是在乡间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不过让官府掏钱安抚洋人。但如果闹到京师,问题就严重了。如今北洋水师几近覆灭,国家有海无防,后果堪虞啊……”
  陈超沉默着。他曾在八年前陪同友人逛过一次北京,那是他仅有的一次远行,皇城的威严大气留给他极深的印象,某种意义上,北京之行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生于一个伟大的帝国是多么的自豪啊。可是,五年前的甲午一战,将他的梦想彻底击碎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会怎样?难道英夷会再次发兵吗?就算京师有变,跟你的小小蒙山军有何关联?袁大人手握雄兵数万,不用打,踩也将你踩死了。”
  “哈哈,陈先生是真不懂呢,还是装糊涂?自洪杨乱后,满清中枢威信大减,各地督抚威权日重。两广之李鸿章,两江之刘坤一,两湖之张之洞,都是朝廷不能不用但又难以驾驭的汉族重臣。对于朝廷的大政,顺之从,违之逆。而袁世凯此人,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了。京师乱起,袁世凯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小小的蒙山军?再说了,对于天下大势,如龙某般洞若观火者又有几人?不若我们俩打一个赌……”
  “赌什么?”
  “若是局势如龙谦所预料,陈先生便加入我蒙山军如何?”
  “这个你就别想了。”
  “哈哈,陈先生,你是不相信蒙山军在这个千年未遇的大变局中会开创一番基业?”
  “什么样的基业?”
  “洗刷五十年来之屈辱,复兴中华数千年之文明,让我泱泱中华重振汉唐之雄风!千秋万代之下,青史铭刻我们的姓名,让我们的子孙为他们的祖先而骄傲!这难道还不够吗?”
  “大言不惭。”不过,还是让陈超砰然心动,“如今你兵不过数百,讲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龙谦的表情严肃起来,“陈先生,家国天下,总是先有国,然后才有家。所以,顾炎武才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也说过,亡国和亡天下不是一回事。如今面临着亡天下之危局,国家亡了,覆巢之下,岂有你世外桃源的存在?如果都躲到山野装糊涂,等列强将国土瓜分完毕,我们的子孙成为可怜可悲任人欺凌的亡国奴,我们五千年灿烂的文明不再!陈先生,你真的心安?”
  “龙谦,我钦佩你的志向。但是……太有些不自量力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从来不敢寄希望于朝廷,如果朝廷可恃,也不会形成如此局面了。想我中华版图辽阔,物产丰饶,人口众多,若是励精图治,岂会被几个小国欺负成这样?我敢担保,一旦发生新的对外战争,不过是更为惨烈的割地赔款而已。”
  “我在蒙山整军,除掉严明军纪,苦练战斗技能外,最重要的,就是让我蒙山军将士明白,他们不再是打家劫舍的响马土匪,而是保卫国家民族的武力!一旦国家有难,蒙山军将义无反顾地走上国战的战场,陈先生又何必小觑于我?”
  陈超想起了刚才激昂的军歌……那首歌是那样的激越慷慨,或许眼前此人,真是有担当的猛士,“龙先生,我相信你是出过洋,对于世界之变局有着人所不及的了解,以子之才,为何投身蒙山寨,就算你练出几千精兵,又能如何?挡得住列强吗?”
  “若是龙某为一己之富贵,其实不难。以龙某的眼光手段,到那上海广州,经商也好,从军也罢,不出三年,必会成为海内巨富。但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舍生取义者,有拼命硬干者,这就是我中华文明屡经劫难却存亡续绝的原因。就算我龙谦不会成功,也要让列强知道,中国并非没有真汉子,真勇士。若想把中国当成印度,那是妄想!”
  “对你的志向,陈某深表钦佩。不过,眼下之局面,还要你分说一番。你们准备怎么办?”
  “其实也简单。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蒙山军将以郑家庄等三庄为根据地,秣马厉兵,以待局势之变。为今之计,需要先生这样的乡贤相助,以安民心。龙某计划成立一个三庄村民自治委员会,以你为首,萧观鱼、罗同秀为副,出面安抚乡民,务使乡民不要惊慌,更不要做无谓的反抗。龙某将逐步扫荡周围的土匪,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此事龙某反复合计过了,绝不会累及先生的清名。”
  “村民自治委员会?”
  “是,我准备专抓军事,不轻易过问民政。”
  陈超思忖着“自治”和“委员会”的含义,后一个他基本明白了,估计这个来自于龙谦的经历,直到现在,陈超还是相信龙谦出过洋,但后来的经历究竟真相如何,问也没用。此人统领着一支战力不俗的响马是残酷的事实。对于自治,陈超其实挺喜欢的,他愿意为自己的村庄做点事,原来愿意,今后也愿意。从字面上看,自治就是自己治理,说实话,这也比较符合他的心意。
  接下来就陷入了沉默。陈超不开口,龙谦也在沉默着。足足过了一刻钟,陈超有了主意,与其让这帮土匪折腾,还不如由自己出面。他们不理民事最好,即使郑经将来杀回来,也怪不得我等……
  “也罢,陈某便做这个自治委员会吧。”陈超做出了龙谦希望的决定。


第二十五节 变化(一)
  “太太,俺就不能再伺候你了……”罗二丫跪下,重重地给昔日的主子磕了个头。
  “起来,起来。二丫,这就要去了吗?”王月蝉放下手里的一册宋词。
  “是,俺得去集合了,长官要训话呢……”
  “看起来咱们的缘分尽了,好,那就去吧……”王月蝉伸手到枕头下摸出一个丝绢小包,“这点小玩意,送给你,留个念想吧。”抓过罗二丫的手,将小包放在她手掌中。
  隔着柔软的丝绸,罗二丫感觉出是一对玉镯子。
  “啊,不,太贵重了,二丫受不起……”丫鬟急忙推辞。
  “贵重什么啊?都是身外之物。”王月蝉目光迷离,“我与你主仆一场,这点小玩意算不了什么。蒙山军仁义,没有抄走我的首饰珠宝,这对镯子,是我的心爱之物,送给你,也算我给你的陪嫁。将来你嫁人,我不一定到场了。”
  这话有点伤感。罗二丫握紧了小包,眼眶湿润了。她是王月蝉的丫鬟,报名参加蒙山军,被招收了,今天是她到部队报到的日子。
  “队伍上规矩多,诸事小心在意些。你这就去吧。”王月蝉轻轻挥手。
  罗二丫扑通跪倒,再次朝王月蝉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
  “这个丫头,不知将来会有什么结果……”王月蝉站起身,目送着二丫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姨娘,二丫这就去了吗?”郑婵的声音。
  没发现她何时来了。
  “嗯,你身边的小娟,不是也要去当兵吗?”王月蝉扭转头,悄悄擦去了眼角的一颗泪珠。
  “小娟被我说服了,不去了。”
  “去了也不一定坏,留下也不一定好……我倒觉得,由她们吧。”
  “我没有勉强她。”
  “我知道。但你娘一定吓唬小娟了。”王月蝉笑笑。二丫是孤儿,无亲无靠,自己就能做一半主。但小娟却是本庄人,父母俱在,情况完全不同。
  “姨娘,二丫去了,谁伺候你?”
  “干嘛非得人伺候?我也是苦出身,若不是你父将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那会有人伺候我?哈哈。”
  笑声里殊无一丝欢娱,郑婵完全听的出来。但她却无法劝慰姨娘,她也知道,论见识和坚强,自己比起这位只年长两岁的姨娘,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你娘的身子,好点了吧?”王月蝉问道。
  “吃了郑大夫的药,已经不烧了……听说程富贵也入伙了……”
  “是呀,咱们庄子,还不知有多少人入伙呢……”
  “你说,他们就不怕官军回来?”
  “官军会回来吗?”
  蒙山军占据郑家庄快一个月了,庄子里发生的变化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尽管郑宅的三个女主人被幽禁于内院,但是庄子里的变化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她们耳中。引起的变化也不同,温氏惊惧交加,病倒了,足不出户。郑婵则深处迷茫中,只有王月蝉镇定如常。
  郑宅由五座大小规制不同的院落组成,附带着一个当作花园的后院。五座院落,下人占据一个,一个是库房,其余三座,一座待客,温氏和王月蝉各占据一座。现在,留给昔日主人的只有一座院子了,那就是王月蝉的院子,比温氏所居的正院小一点。王月蝉给温氏面子,将自己所居的正房让出来,自己住进了西厢。几个丫鬟老妈子也挤在了这个不算大的院子里。
  隔着一道西墙就是温氏的院落,一道门连着两个院子。如今,那边是蒙山军的司令部,蒙山军的大人物们都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整日里热闹非常。而另外三个院子也驻扎着蒙山军的兵士,其中一个院子,即老爷当作客房院的院落,如今成了蒙山军的医院,住着七个女兵和十几个伤病号,伤病号不断痊愈,然后就走了,那座院子里更多的是那七个女人在活动。
  这是最令王月蝉和郑婵惊异的事了。万万没想到,蒙山军中还有女兵!
  王月蝉和郑婵都记得当时的情形:两个身穿洗的干净的灰布军衣的女人来到她们院子,客气地问她们要剪刀,针线等东西。当时正在与郑婵聊天的王月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是女人!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头发剪的短短的,用一根黄色的细绳扎在脑后,腰间还扎着皮带,显得干净利落。
  “二丫,给她们找所要的东西……”王月蝉吩咐丫鬟,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女人,为首的年纪大,至少三十了,另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容貌也俊美。
  “如果有软一些的布,比如说纱布,也给俺们找一些,伤号用……”年纪大的女人和气地说。
  王月蝉已经猜到了。她想问另外的问题,但没有说出口。而两个身穿军服的女人,就站在台阶下东张西望,小声交流着什么。
  二丫找了所要的东西来,用一个小箩筐装着。
  “谢谢,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年轻的女兵翻着箩筐内的东西,都是医护所急用的。
  “什么?”王月蝉似乎没听懂。
  “给钱呀,总不能白要你的。”
  原来他们不是借。“你们拿去吧。宅子里的金银布匹粮食你们不是都拿走了,这些东西更不值几个钱。”王月蝉淡淡道。
  郑婵害怕地看着女兵的反应。
  “那些都是没收的,但这些是你们私人的东西,俺们司令说了,你们几个私人的东西不没收,现在当然要付钱了。”年长的女兵并未生气,“纱布没有吗?”
  “那得仔细找一找。”
  “找吧。你们庄兵里受伤的也需要包扎换药。”说着,年长的带着年轻的走了。
  王月蝉注意到她俩的天足,她自己也是天足。郑经买了她并收为小妾时,曾想着为她缠足,但来不及了。这点,她并未感到自卑,相反,每次看到温氏和郑婵缠过的三寸金莲,感到很不舒服。
  本来健康的双足,为何要受罪几年搞到变形?而且,越是富户的女人,越要缠足,男人们简直是不可理喻。
  王月蝉骨子里充满了叛逆。现在看到两个天足的女人,她感到了几分亲切。
  等再见到那个年长的女兵,将找出来的一卷纱布交给她时,顺便问出了心中想说的话,当时,二丫就在旁边,或许,这个蠢丫头就是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才冒出了离开她的念头吧?
  “大姐,你真的是女兵?响马中还有女兵?”
  “俺们可不是响马!俺们是蒙山军!女兵怎么了?司令对俺们重用着呢。”
  王月蝉压下心底的讥笑,因为响马的军纪森严和不扰民,反而起了轻视之心,“就是隔壁院子那个大胡子吗?”
  “什么大胡子,那是俺们龙司令!难怪人讲不识好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如果不是俺们司令蒙山整军,严禁调戏女人,你早就生不如死了!大胡子?俺蒙山军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叫俺们司令的!别人不敢说,俺孙娟听到了就不答应!看在你屁也不懂,饶你这回罢。仔细你的嘴,若是给鲁山他们听到了,小心皮肉受苦。”
  劈头盖脸将王月蝉训了一通,孙娟捧了纱布气昂昂地走了。王月蝉并未在意孙娟的训斥,她属于那种心理素质极好的女人,反而引起了对这些女兵更大的好奇。
  客房院就在她现在住的院子的隔壁,那道门没上锁,但有一个持枪的兵士在那边把守,隔着院墙,会听到伤号的惨叫声和女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那是蒙山军刚占领郑家庄的日子,温氏和郑婵也刚从主院被赶过来,气氛还很紧张。王月蝉大着胆子走近院门,轻轻推开门扇,看那边的情景。那个持枪的兵士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驱赶她。只见正屋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正在紧张地向里张望,屋里显然还有好几个人在忙乎。随即她看到了身穿便衣的程富贵,这是她唯一认识的人了,程富贵手沾着血,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王月蝉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果然,不一会儿,一副担架从屋里抬出来,那个大胡子司令也跟着出来,脸色铁青。那个持枪的兵士跑过去,掀开了蒙在担架上的人面上的白布看着。王月蝉晓得那个人死了,估计是伤重不治而死。这两天这边总是鬼哭狼嚎的,听起来很瘆人。
  死人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她村里闹瘟疫,一村人死了一小半,她的母亲,弟弟,妹妹,以及她的奶奶全死在那场瘟疫里,大部分是她亲眼看着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如果不是那场瘟疫,她爹爹不一定会将她卖掉,她而不会成为郑经的三姨太了。但现在死掉的人,显然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杀场……王月蝉想退回去,但双脚却像不是自己的了,仍留在门口呆呆地看,直到那个持枪的兵士红着眼跑过来,朝她大吼大骂,她吓坏了,随即那个大胡子走过来,拽住了持枪的兵士。
  大胡子脸色冷峻,但语调和气,“死去的是他的好朋友,死在郑家庄的乡兵手里了,他很伤心,你不要怕。”然后又对兵士说,“三狗,不关她们的事,不要违反军纪。”那个叫三狗的兵士用袖子擦脸,使劲点着头。
  虽然被大胡子所制止,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王月蝉一跳。如果持枪的士兵殴打甚至欺负她该怎么办?她感到后怕。仔细想一想,这是那个大胡子黑脸膛高个子匪首第二次跟她说话,第一次是她问他什么时候放了她们。
  后来再没有发生那天可怕的事。看守那道门的兵士总在换,她也没再见过那个叫三狗的兵士。不过这帮响马的纪律确实好,便是住在主院的那些响马首脑们,到客房院去看望伤号,也从来不走她们住的院子,而是绕行。本来穿过院子是最近的了,但他们从未抄近道。她们三个“笼中鸟”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却安然地住在她的院子里,没人打扰。


第二十六节 变化(二)
  温氏病后,郑浩然郑大夫被请来为温氏瞧病。得着机会,王月蝉便打听隔壁女兵的情况。
  “嘿,这事别说见了,连听没听说过,土匪中竟然有女兵。”郑浩然看看四下无人,“三太太,那些女人的确是他们的兵,你没瞧见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吗?她们叫医护所,专门护理伤兵和病号的,规矩好大。”
  “什么样的女人才入伙响马呢?”王月蝉自言自语。
  “唔,我也不晓得。不过她们确实只照顾伤号病号……”
  郑浩然给王月蝉看过病,之前她有痛经的毛病,而且总也怀不上郑老爷的骨血,郑大夫曾给她开过几副方子。不过,阖府上下无人知道那些药被王月蝉偷偷处理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想为郑经生孩子。
  王月蝉对隔壁的几个女兵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没有机会去跟她们接触。她们很少过这边来,随着那边伤号病号的人数越来越少,笑声和嬉闹声多起来,隔着院门,王月蝉几次看见女兵们跟男兵们说笑,包括她们的大胡子司令。
  “难道她们不是匪首们豢养的营妓?”王月蝉心中疑惑不已,郑大夫显然也有这样的怀疑,但一到晚上,客房院里便安静下来了,再到后来,那些女兵们似乎开了裁缝铺,不知从哪里运来的棉花堆了一院子,还请了显然是郑家庄村妇的几个年纪大的女人帮忙,开始缝制棉衣——这帮响马看来是要在这里过冬了!
  “二丫,你不是会针线吗?你去帮她们吧。”又过了两天,王月蝉交代自己的贴身丫鬟罗二丫。
  二丫也是郑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父母双亡,狠心的哥哥将她卖了,所以,王月蝉对二丫挺好,基本不打骂。她的一些针黹活计都是二丫做的,丫鬟手很巧。
  “俺?俺不敢。”
  “你怕什么呀?她们都是女人。去吧。”王月蝉将自己的丫鬟赶到了隔壁。
  这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罗二丫当晚就是在隔壁吃的晚饭,回来时一脸兴奋。
  “说说,今儿都做什么了?”
  “做棉袄呗。她们说天气凉了,队伍还没有棉衣,得加紧做,感谢俺呢,说俺的手真巧。”
  “没打骂你吧?”
  “没,他们的长官很和气,知道俺是来帮忙的,一直感谢俺。”
  “是那个大胡子吗?”
  “嗯,他姓龙,是他们的大头领,还有那个白净脸儿,姓周,是他们的副司令。也是很大的官。对了,那个周司令还问小姐呢。”
  “问小姐?问小姐什么?”王月蝉惊奇道。
  二丫压低了声音,“他问小姐多大了,有没有说了人家……”
  心思灵巧的王月蝉立即想起那个人第一次进院子时投向小姐的目光,心里一惊。
  “别跟小姐说,懂吗?”王月蝉严厉起来。
  “俺不会说……”
  “对了,他们用的灰布,不是咱家的布吗?他们自己染的?”
  “是,就在后院里染的。他们那个龙司令很能,试了两回就成了,孙姐她们佩服的了不得,说他们司令就是星宿下凡,没有他不会的。”
  “孙姐?”
  “就是那天训你的那个,叫孙娟,她们都喊她孙姐。她让俺喊她孙姐。”
  “明天你还继续去帮他们吗?”
  “行吗?”
  “行。你愿意的话,就可以。”
  前前后后,罗二丫在隔壁干了半个月,然后就提出了要“参军”,就是参加蒙山军的意思……不仅如此,据说村里还有别的女孩子要参军。
  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王月蝉百思不得其解。二丫就是个傻丫头,屁也不懂,大概被人家灌了迷魂汤。吃亏的时候,有她哭的。王月蝉想,二丫也算是有个出路了,尽管是当土匪,总比像自己一样被囚禁于这个活棺材里强!王月蝉想,自己曾是那样的渴望自由,渴望离开郑家庄,离开郑宅这座活棺材,离开那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人,每当想到那个已经秃顶的老家伙像个狗一样匍匐于自己身上,即使不抽大烟也是臭烘烘的嘴巴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她就恶心到死!还想着给他再生个儿子,做梦!那时是多么的渴望离开这个活棺材啊……
  王月蝉猛然惊醒,现在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吗?
  温氏派丫鬟将王月蝉叫了去,大病初愈的温氏羸弱不堪地斜躺在床榻上,“老爷逃走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了。”
  “算着也该有消息了。”温氏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王月蝉,“你说,他不会不管咱们了吧?”
  女人不过是财主们的玩物而已,如果只是两房妾室,或许真的不在意。但王月蝉不会那样说,“不会吧,就算我在他心里没啥的地位,还有姐姐你,还有婵儿,还有这家业嘛。”
  “哪里还有家业啊,”温氏调转了头,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妹妹,叫你来,就是将婵儿托付于你,我不成了,就算之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看在老爷的面上,忘了吧。”
  “姐姐你瞎说什么呀,你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王月蝉急忙宽慰,妻妾间争风吃醋是难以避免的事,回想自己被郑经带入家门,温氏大面上还算过得去,骨子里她也是个柔弱的女人啊,“老爷不会舍弃他的家业的,老爷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有本事的,尤其是二公子,精明强干,就算老爷放得下,他们也放不下。说不定啊,官军就在路上了,等官军一来,响马还不望风而逃?咱们就没事了。”
  “我就是担心婵儿……就算老爷带了官军回来,郑家庄也不是从前了……老爷性子太刚,得罪的人太多,我怕是见不着他了,你答应我,照顾好婵儿……”
  因为她病着,庄子里近来发生的一系列大事都瞒着,瞧着样子,不仅郑管家之死,其他的事情也清楚着呢,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给她传的消息,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太太,你高看俺了,俺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
  “不,”温氏伸手抓住了王月蝉的胳膊,“妹子,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蝉儿,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做到……”
  王月蝉挣脱了温氏,单论郑婵,王月蝉愿意当自己的妹妹看待。那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子,但温氏这样强加于人,王月蝉却反感起来,何况,自己又算什么?什么叫有本事?假如真的有本事,会被那个老东西霸占这么多年?
  “太太,这却万难答应。实在是因为,俺比蝉儿,境况好不了多少。外面的事,想必太太也听说了,他们将老爷的地全分了,将借据烧了,更不要说粮食金银。因为分了老爷的地,庄子里比过年还热闹,连我的丫鬟二丫,都投奔了响马了。眼下的局势,全庄几千号人,大部分都变成了咱们的仇人。你要我怎么保护蝉儿?”
  温氏努力坐起来,靠着床头喘息着,王月蝉急忙给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这些消息,我都听说了。如今还记挂什么钱财啊。能活着逃出去,就是菩萨保佑了。至于那些下人,他们愿意咋就咋吧,大难临头,各觅出路吧。”
  这倒让王月蝉刮目相看了,印象中温氏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啊,没想到胸有丘壑,既与外面保留着消息的通道,又能想得开……王月蝉盘算着身边的丫鬟老妈子,究竟是谁经常打探消息给温氏,却又瞒过了自己呢?
  温氏接下来的话就更令王月蝉吃惊了,“我知道你心里恨老爷,可是,婵儿没有得罪过你,她跟你说得来,平时愿意听你的话。老爷是得罪了很多人,可庄子里受过老爷恩惠的,也不是十个八个,总有愿意报恩的人,你悄悄收拾下,等那边准备好了,你就带着蝉儿逃出去,不管去沂州,还是曹州,都行。只要你将婵儿交给她爹,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好了……”温氏伸手从褥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是我攒的一些体己银子,你带上。还有身边值钱的首饰,我都让小娟收拾好了,一并带出去……”
  小娟!王月蝉心头电光石火,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一定是小娟!这个不吭不哈的丫鬟,还真是忠心哪。
  “小娟的爹爹,联络了多少人?”王月蝉轻声问。
  “你,你都知道了?”温氏吃惊非小。
  “太太,这是一步险棋。响马的首领们就住在隔壁,咱这院子里,住着不下二百号人马,外面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而且,人心隔肚皮……”
  “谁告诉你的?”温氏死死地盯住了王月蝉。
  “不是小娟,更不是婵儿。太太的谋算,怕是连婵儿也未告知吧?”王月蝉回头看看外面,院内寂静无声,“我猜的。小娟的爹爹是老爷的亲信,又当过庄丁队的队长……但是,这招棋,实在是太险了呀。”
  “只要救出婵儿和你就行,我无所谓,一个将死的老婆子,随他们处置好了……”果然,真是这么打算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俩人的交谈自然就结束了,脚步声在屋门前停下,下午的光线将那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郑小姐在吗?”


第二十七节 变化(三)
  来人是周毅。乘着龙谦去了白魏镇,周毅过来想跟郑婵说几句话。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周毅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特别是确认她的身份后,周毅更为高兴了。
  每个男人眼中的美女都不尽相同。周毅喜欢郑婵,不是她的小姐身份,而是她甜美的五官,看了一眼,周毅就有些放不下。
  血气方刚的周毅渴望有个暖被窝的女人。那个女孩年方二八,正好呀,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出阁嫁人的多的是。
  如果在过去,周毅通过叔父,可以容易地将郑婵收归自己。响马也娶老婆,响马也一样渴望传宗接代。凭着他队长的身份和周花南的面子,周毅请求娶一个被打开的庄子庄主的女儿,即使好色如孙德明,也不会拒绝。但眼下就不好办了,现在不是蒙山寨了,蒙山寨变成了蒙山军,当家的也变成了昔日的平级。尽管自己的地位看上去升了,成为了全军的二把手,唯一的副司令,但周毅清楚,这种事必须龙谦点头,否则自己的目的就达不到。
  与龙谦相处了半年余,自觉的对他比较了解了。如果周毅提出自己住那间上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如果开口索要一支好枪,他决不会拒绝。如果想吃顿好的,买些烟叶,龙谦也不会反对。尽管他每天坚持与士兵们一起吃大灶。但涉及女人,涉及百姓,龙谦便固执起来。
  周毅觉得,龙谦有些毛病,特别讨厌手下人在女色上的不检点。周毅不止一次见龙谦训斥他的几个亲信,比如鲁山,封国柱,要求他们做个真正的男人,什么是真正的男人,管住两头的就是好样的,第一是管住你上面的头,说话办事要动脑子,不要张口就来,抬腿就办。第二就是管住下面的小头,不要那么下贱没出息。
  谁也不好当面反驳他的话,但心里又有些不服气,觉得龙谦有些过了。除掉这些,周毅觉得龙谦这人挺好相处的。即使是军中要务,差不多都要跟他通个气,至少面子上很尊重他。
  周毅见过了郑婵,心里便有些痒痒,晚上也睡不着觉。没事总想往隔壁院子里走。他倒不是去讨好女孩子,因为这件事的关键在龙谦,只要龙谦点头,女孩子的身份让她无可反抗。嫁给仇人?嫁给仇人的女人多了!响马当家的十个有八个娶纳仇人之女。何况并不是纳妾,老子是娶妻,这还不够意思?
  早就想跟龙谦提,但龙谦太忙,每天的事排得满满的,周毅实在不好意思讲。蒙山军高层,尤其是宁时俊,几乎认定了官军很快会来。背着一大帮俘虏去迎战官军,实在是危险万分。所以,蒙山军的骨干们,连排长们心里的弦绷的很紧,随时准备打仗,这个时候提出讨老婆,有些说不出口。
  部队将扎根于郑家庄一带,这是龙谦的既定方针。现在他每天盘算的都是所谓巩固“根据地”的事情。当初周毅并不很拥护这个决定,郑家庄的条件确实好于蒙山寨,无论从住宿还是伙食,都明显地改善了。现在三天两头可以吃到肉,这在前半年是做不到的。当然猪羊鸡等家畜家禽都是花银子买来的,现在周毅很关心后勤方面的事,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去,他并不怎么心疼。既然有这么大的油水,凭着蒙山军的战力,完全可以继续向周围发展,银子、粮食都不愁。但龙谦却止步于三庄了。除了骑兵队,其余的兵力绝不越雷池一步。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周毅如此,封国柱,冯仑,叶延冰也抱着同样的不理解。但没办法,经过了蒙山整军,队伍上的大事,龙谦绝对做主,其权威超过了当初的孙德旺。
  在见到郑婵后,周毅又觉得常驻这儿也不错了。自己也二十好几了,老周家的子弟,见得着的只剩了自己,传宗接代的任务不能因为落草山寨当了响马就放弃,那是对不起祖宗的。所以,在这儿娶了郑家那个温柔美貌的小姐真是不错的想法。
  “喔,是周当家的。有什么事吗?”回答周毅的是王月蝉。她也注意到这位白净面皮,身材匀称的副司令很关心小姐了。
  “哦,也没啥事。”周毅对郑经这个年轻俊俏的三姨太笑笑,“我就是问问,你们缺什么东西不?如果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讲。”
  “多谢周当家啦。只是不知道贵军何时放我们离开?”
  “离开?为什么离开?”
  “瞧周当家说的,真会开玩笑。我们当家的被你们赶走了,家产也被你们分了,当然要投奔他啊。”
  “这个,你就别想了。”周毅总觉得这个姨太太一脸的风尘之色,估计其出身也不那么地道,冷冷道,“你觉得俺们会放你们走吗?等着你们带官军杀回来?”
  “俺们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周毅陡然涌出来的杀气让王月蝉感到一阵害怕。
  “妇道人家?女人使起心眼来才最可怕……”周毅并无讨好女人的经验,虽然他对女人并不陌生。
  “瞧周当家的说的,吓死俺了。俺们已经是笼中鸟,哪里敢使什么心眼呀……”
  周毅不想跟这个少妇多谈,正要叫出郑婵,但参谋邓清华匆匆过来,“副司令,司令叫你去一趟。”
  周毅眉毛一扬,望了正屋一眼,跟着邓清华走了。
  程大牛现在算是扬眉吐气了。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差一点被郑经整死的硬汉子成为了郑家庄“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和他的长子都参加了蒙山军,在分地、分浮财一系列改天换地的大事中积极协助蒙山军工作,拥有极大的“权势”。因而成为全村老少深为敬畏的人。
  蒙山军打开郑家庄的第二天,龙谦便由程二虎陪着到程大牛那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寒舍去瞧了卧床养伤的他,因为有那寨门前的一面之缘,龙谦记住了这个硬汉子。
  龙谦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最贫寒的家庭。两间土坯房,已经破败不堪了,一间算作堂屋,另一间是全家的卧室,墙壁被烟火熏成了黑色,堂屋里一盘土炕,炕头是一个用石头垒就的灶台,跟前堆着一堆柴火。全家的餐具——几只残缺不全的破碗胡乱地摆在灶台上。土炕上堆着不知是些什么的杂物。屋角有一口估计是米缸的大缸。
  除此之外,没一件值得一说的东西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木然地看着进来的几个男人,脸上既无害怕也无欣喜,而是一种失却情感的木然。龙谦曾经无数次叹息过这种木然,但尤以今日给他的震撼为最。
  “大牛婶,俺是猎,猎户老程家的二虎呀,你,你不认识俺了?”程二虎叫道。
  “你,你是程家老二,跑了的那个?”女人脸上开始有了表情。
  “是呀是呀,这就是俺们蒙,蒙山军的龙司令!你们不要怕,当初陈家崖陈,陈庄主来救大牛叔,还是受,受了龙司令之托……”
  这却不是事实。龙谦见到陈超时,陈超已经去过了郑家庄。这件事江云跟程二虎说起过,二虎不知是搞混了还是故意撒谎。
  “啊,那,那可是俺家的恩人……”女人脸上有了几分生气。
  “嫂子,大牛兄伤势如何了?我们过来看看他。”龙谦尽量和气地说道,他的山东话一直讲不好,也不知道女人听不听得懂自己的口音。
  女人脸上写着迷惑。龙谦一招手,李三才将一条口袋递过来,“诺,这是白面,俺们司令给你家的。”
  足有五十斤的面口袋搁在当地,让女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的眼神立即亮起来。
  “是谁来了?”里屋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龙谦撩起破烂不堪的门帘进了里屋。屋里飘散着药味和说不出的味道,空气很污浊,光线也不好。也有一盘土炕,炕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是这户人家的家主程大牛。
  “大牛叔,俺是程猎户家的二虎啊。”这句话二虎说的倒是顺畅无比。
  “二虎,是你?你回来啦?”程大牛挣扎着要坐起来。
  “躺着,别动。”龙谦一屁股坐在程大牛旁边。
  几个人一直聊到快天黑,龙谦走后,程大牛的伤病似乎好了大半,当晚便吃了三碗老婆做的热汤面,第二天便起床出门了。
  程大牛变了一个人。“公审”郑家柱,抄家郑宅,分地,分浮财,程大牛死心塌地地靠上了蒙山军。他才不管他们是军队还是土匪呢,他只知道蒙山军救了他的命,也救了他们全家。他分到了二十亩好地,三百斤粮食,还有十两银子,他家里从来没有存过三百斤粮食,老婆孩子从来没有顿顿干饭管饱过,才几天时光,面黄肌瘦的老婆娃娃便容光焕发起来。三百斤或许只够他家四口人吃一段时间,但是二十亩地里的庄稼——马上就收割了,可都是他自己的,这点确切无疑,龙司令不止说过一次,分给谁的地,地里的庄稼也归谁,一斗的地租都不用交了!
  半条命的程大牛出奇地迅速痊愈了。世上还有没有谁这样对他程大牛好过呢,龙司令亲自安排郎中给他瞧病,亲自邀请他参加各种议事,把他当做一个重要的人物看待,替他报了一半的仇,尽管龙司令没答应收拾郑经的老婆女儿,但他知足了。龙司令的蒙山军就是他程大牛的大恩人!
  所以,当蒙山军竖起招兵旗,程大牛拉着他十七岁的大儿子狗子第一个报名,本来他还要将十五岁的二狗也带入蒙山军,但龙司令说,二狗还太小,过两年吧。何况,家里也需要有人照顾啊。
  龙司令亲自给狗子取了大名。他说狗子这个名字做大名不好,叫程建国吧,将来,咱们建立一个新中国,让所有穷苦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新中国。
  程建国,多气派的名字!


第二十八节 变化(四)
  程大牛尽管已经四十岁了,但还是与儿子以及郑家庄的新兵们一起接受着蒙山军的训练,内容很多,训练量也大,列队、站军姿、跑操……以及晚上的学习。龙谦及时下了个命令,说程大牛身上的伤病未好,军事训练可以不参加。他不干,俺已经是蒙山军的兵了,司令的规矩,俺必须遵守!有一天跟郑经狗日的干仗,俺第一个冲上去将老狗宰了!
  龙谦对他说,军事训练很苦,你身上的伤刚好,身体又差,这么搞就是胡来!再说,我们蒙山军也不都是战斗兵,你瞧见了吧?和你熟悉的老宋,就不是战斗兵,而是我们的后勤大管家,我是一刻也离他不得呀。你就跟着老宋,做些后勤上的事,这件事做好了,咱们蒙山军就在你们这一带站住脚啦。咱队伍上打仗的人多,但做后勤,做百姓工作的人少,我这不是轻视你老哥,是重用你呀。
  后勤的事情也确实多。因为他熟悉庄子里的人和事,分田分粮,登记户口,登记乡兵及他们之前的职务,宁时俊、宋晋国、江云三个人都拽着程大牛。龙谦将程大牛编入了宋晋国的后勤组,军事训练他就基本不参加了。
  程大牛对老婆说,俺以后就是蒙山军的人了,家里的事不要指望俺了,只要咱蒙山军在,你和丫头、二狗就受不了罪!龙司令几次在队伍面前夸奖俺,那是龙司令看得起俺,俺可不能给司令丢脸。
  程大牛不仅将长子带进了部队,而且动员了几十个穷哥儿的孩子参加了蒙山军——想想吧,如果不是龙司令的队伍来,咱们哪里知道还有这样处处为穷人着想的队伍?哪里能吃饱肚子,扬眉吐气?做人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是龙司令,你们能分到地,分到粮食?如果郑经老贼回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动员是简单有效的,这是第一批加入蒙山军的农村子弟,或者叫做良家子。成分的改变对于蒙山军的意义很大,但现在还凸显不出来。这些人中,有当过乡兵的,也有没当过的,龙谦一概欢迎。
  虽然程大牛对龙司令饶恕那些作恶的乡兵不那么理解,但龙司令一定有他的道理,龙司令是有大学问的人,有大本事。其实也对,那些乡兵们大部分都是穷人的孩子,替郑经看家护院也是没办法的事。龙司令说的对,要团结大部分人,不要打击大多数,他们中的大多数干的坏事都是被郑经逼着嘛。
  不过,程大牛并不相信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死心塌地地跟着龙司令打天下。比如那个张满秋,原先就是乡兵队长之一,女儿送进郑府做了郑经女儿的丫鬟,平时作威作福的,竟然也报名加入蒙山军?俺就不信他会跟龙司令一条心。
  这么一留意,还真让他发现些蹊跷事。新兵们暂时集中在新兵连训练,张满秋恰好跟程大牛的儿子程建国分在了一个排,程大牛对儿子说,你给我好好地盯着那个家伙,看他平时都跟谁来往,要长几个心眼,看到什么,不要吭气,回来告诉我。
  这么一盯梢,还真发现了问题。儿子每天都将张满秋的情况告诉父亲,程大牛发现,张满秋联系的都是几个郑经的亲信。这个消息,他马上告诉了龙谦。龙谦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大牛,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们翻不了天。
  张满秋解救郑经妻妾女儿的计划尚未实施就被挫败了。江云一手主持了对这一案件的侦破,经过龙谦训练的江云防谍技术可不是几个乡兵所能比拟的,他们被全方位监视,根本没有被发觉。
  张满秋一直等待着发枪发子弹后再行动,新兵们已经训练了二十天,据教官说,马上要进入实弹射击训练了,那样的话不可能不发枪,也不可能不发子弹。就在发下武器的那个晚上,江云带人将聚在张满秋屋里的正在商议大事的五个人给抓了,没人伤亡。除了张满秋,另外几个家伙当即就招供了,指认都是张满秋指使。
  他们的计划是等枪弹到手后,利用对郑家大宅的熟悉和小娟的通风报信,伺机劫走郑经的两房太太和小姐。然后护送其去曹州投奔郑经。张满秋许诺参与行动的五人每人二百两银子。
  审讯此案的江云问他们如何劫人,五个人的回答不一,但一致指出他们将接受张满秋的指挥,因为他原先就是他们的队长。
  江云问及他们参加蒙山军是否受了张满秋的指使,两个人承认了,三个人死活不承认。那为什么要背叛蒙山军呢?那三个人的答案是为了钱。二百两白银的诱惑实在是不能抵挡。
  江云将温氏的丫鬟小娟抓了,小娟倒是有骨头,抵死不说,一问三不知。搞得江云很来气,噼里啪啦地扇了女孩十几个耳光,然后威胁她如果不老实招认,就将她交给当兵的处理,看你也懂事了,不会不知道面临着怎样的遭遇。反过来,如果你说实话,不仅不会再动你一根指头,连你父亲也会得到宽大处理。
  这下子将女孩子的骨气打掉了,哭泣着交代她就是利用回家的机会,告诉她父亲太太小姐她们当下的情况,另外就是响马在三太太院子周围的人数,岗哨设在哪里。
  情况基本清楚了。但江云怀疑新投军的人当间还有潜伏的危机。要求刑讯张满秋及五个从犯,深挖狠追。龙谦否决了江云刑讯的要求,不是不可以用刑,是不能对这些人用刑。龙谦已决心将江云培养成合格的情报军官了,告诫江云情报军官必须比军事指挥官更具大局观,而就技术的含量,刑讯显然是下策。
  如何将三个女人运出去也是江云深为疑惑的。温氏裹过足,步行显然不行。她们也骑不了马,而且马匹都被征用了,迟春先的骑兵队正在扩张。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那么运输工具呢?张满秋说是用牛车。他家里倒是有一辆牛车,但没有牛。牛在春天就病死了。江云问用谁的牛,张满秋说随便牵一头就是,庄子里的耕牛多的是。
  如何越过布置的好几层警戒线?江云继续审讯主犯张满秋。他认为张满秋一定知道蒙山军在庄里庄外都设了警戒,天黑后明岗暗哨一大堆,而且还有巡逻队。有什么把握躲开这么多层防范?而且,蒙山军司令部就在温氏所居的院落隔壁,司令部的人可都是带着枪的。张满秋说不出所以然。
  整个计划看上去漏洞百出。所以江云才坚信张满秋隐藏着什么,坚持要对其用刑。龙谦认为就这帮乡兵的水平,原本也设计不出什么高明的计划,你不必高估他们。
  江云只好加强了司令部的防范措施,征得龙谦同意后又调了一连的一个班进驻郑家大院,专门负责司令部的警卫。这次龙谦没有拒绝。这个班全是蒙山老兵,连陆三麻子的人都没有,自然不可能被张满秋渗透。
  紧接着,江云获准带人彻底查抄了温氏等人所居的院落,抄走温氏所藏匿的五千两五百银票和所有的金银首饰,根据龙谦的命令,江云带走了作为内应的丫鬟小娟。
  江云对王月蝉等人说——他根本不听王月蝉关于她不知情的解释,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就你们几个娘们儿还想着跟我们斗?本来俺们司令一直存了善心,过一段时间准备释放你们,现在是你们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了。
  这件事并未保密,全军都知道了,震动很大,尤其是郑家庄那批刚参军的新兵,处于惶恐不安之中。
  龙谦及时召开了会议,明确表示不能穷追不舍。稳定军心是第一位的,其余的都必须为此让位。及时还有漏网之徒也不要紧,加强警戒就是了。
  但处理张满秋案件是必须的。龙谦是不想再杀人了,他曾在内部的会议上讲过,只杀一个郑家柱就够了。但曹敏忠的军法所不答应,认为张满秋等人已经参军,必须按军法处置。这已经不是携枪叛逃了,比携枪叛逃更为严重。想想吧,他们为什么等发了枪再动手?如果不是及时动手抓捕,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大乱子?
  军法所坚持处以死刑。龙谦认为应当区分主犯和从犯,说穿了,只准许枪决张满秋一人。
  那几个人怎么办?龙谦说设立一个惩戒队吧,严加管束,平时从事苦役,如果确有悔过表现,可以释放或者编入战斗部队。如果再有不法行为,两罪并罚。
  这是蒙山军惩戒制度之始,后来就日益完善了,那些战场上的逃兵,自伤者,一般都会被送入惩戒营。
  如何处理郑经的三个女眷也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曹敏忠认为她们亦是主犯,如果不是她们在背后指使,小娟及其父亲忙乎什么?
  周毅坚持不做过激的处理,认为她们不过是女流之辈,抄走她们的财货,严加管束就可以了。宁时俊、鲁山都反对,认为应当杀掉。龙谦支持了周毅的意见。他一开口,宁、鲁二人就不吭气了。宁时俊觉得龙谦性格中有一种缺点,就是对妇孺的格外宽仁,说不好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又过了两天,蒙山军召集村民大会,宣布了张满秋的罪行,押至庄外给枪毙了。那几个参与密谋的家伙被送入新成立的惩戒队罚作苦役。
  江云将温氏等人身边的下人全部驱散了,“别想着还做你们原先的太太小姐,给我老实在这个院子里呆着!不准出这个院子一步!”
  龙谦表扬了程建国和程大牛,奖励了程氏父子白银二十两,号召全军提高警惕,严防奸细。


第二十九节 变化(五)
  先不说王月蝉的沮丧和温氏母女的惊恐,以及互相之间的埋怨。白魏的大老爷萧观鱼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严格地讲,三庄沦陷于蒙山军,罪魁祸首正是白魏镇。假如白魏镇扛住蒙山军的突袭,战局将大不相同。客观地讲,是萧观鱼连累了郑经。当初郑经力劝萧观鱼花钱修葺寨墙,萧观鱼硬是舍不得。他总以为响马即使进犯,首当其冲就是郑家庄。他的白魏镇以及陈家崖不过是敲敲边鼓而已。谁知道响马第一箭便射向了白魏,采取了围点打援的战法,一夜之间就击溃了三庄联盟。
  郑经好歹逃出去了,自己和陈超却落入了匪手。开始萧观鱼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他并不后悔下令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乡兵投降,响马烧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投降自己会倒霉,不投降则全庄蒙祸。
  被囚禁于家中的萧观鱼颇有些悲壮的味道。死就死吧,用刀或者给上一枪。只要不施以酷刑即可。传说中响马总有些毛骨悚然的酷刑,点天灯,活剐,剥皮抽肠什么的。另外,就是希望不要祸及自己的家人,但这又是奢望,响马之所以是响马,不能希望他们有人性。
  面对妻子的哭哭啼啼,萧观鱼一嗓子便吼回去了,“老子还没死哪,嚎丧干什么?”
  那晚的激战,村里死伤了十几个,具体是多少,他这个庄主兼乡兵总指挥也搞不清楚。那晚实在是太乱了,糊里糊涂就被响马翻墙杀了进来。萧观鱼后悔的要死,早听郑经的忠告就好了,但世上本没有后悔药,所以,他现在只能等死。
  响马打开庄子意味着什么?他完全清楚。他有一个待嫁的女儿,明年就出阁了,他还有一房算得上美貌的妾室,就算脸上抹了锅底灰也遮不住俏媚的容颜。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娶妻了,另一个还没成家,不管娶了老婆的,没娶老婆的,都跟他住在一套院子里。哦,还有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家业:上千亩好地,一套大宅子,还有一个生意很不错的药铺子,全完了!
  财富的损失还在次要。大难临头,萧观鱼方晓得,相对于财产,他更关心亲人的安全。假如自己的女儿被糟蹋,儿子被抓走,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响马接下来的作为令他意外。他们第一没有杀他,第二没有抄他的家。只是将他软禁起来,不准他走出自己的院落。他所担心的事,其中最害怕的是动他的子女妻妾,一件也没有发生。
  那些兵士们跟他想象中的响马完全不一样,那晚的激战他没有看清楚,天亮后是看清楚了,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军装,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没戴,大部分都光着头,只有少部分留着辫子。
  他们基本上不进住着女眷的内院。其军纪之严,倒是令他大感意外。
  虽然不能出门,但白魏镇及郑、陈两庄发生的事情陆续传到了他的耳中,有一些是响马驻扎于白魏的头领,那个叫王明远的年轻人告诉他的,另一些则是他家的车夫白长海带回来的,白长海总被响马喊去出车,消息灵通。他最关心的心腹白仲海,并没有死掉,而是被响马生擒了,好好地活着,跟那些缴出武器的乡兵一样。除了那晚战死的,全庄再没有死一个人。
  这个消息让萧观鱼感到高兴。
  郑家庄竟然如此的不经打!这让萧观鱼心里舒服了许多。而白长海给出的响马人数的估计——总数不超过四百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相信。
  那个王明远就住在前院,就是车夫白长海所住的院子,倒是时不时进来跟他聊天,那是个五官端正,说话还算斯文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他手下喊他连长,萧观鱼并不懂连长是个什么样的官。王连长不断找他打听一些事,镇上的人口,乡兵的数量,武器的多少,还有周围的村庄……他都如实回答。
  为了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他只能如实回答。
  几天就熟悉了,萧观鱼得着机会,问王明远,“你们究竟要怎么办?就这么关着我?”
  “我不是跟你讲了嘛,耐心些。司令处理好郑家庄的事,就会过这边来的。”
  “那边不是将郑管家给杀了吗?不是将郑经的万贯家财都分了吗?”
  “是呀,我们离开蒙山到这边,就是除暴安良呀。只要你平时做的不过分,以俺司令的为人,是不会为难你的!萧庄主,你村里有个叫潘福林的,跟你有仇?”
  果然这小子找着报复的机会了!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你可以到庄子里多打听一些人,看看我萧观鱼是不是那种鱼肉乡里的恶霸。潘福林欠我的租子,赖着不交,我便收回了他所租的三亩半地,那些租子,现在他还欠着……他还要怎样?”
  “他要你像郑家庄的管家一样!”王明远道,“几担租子,至于吗?你不知道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你将地收回来,他怎么生活?”
  “老天爷呀!如果他是老实勤快的庄户人,我怎么会收回地?你去村里打听打听,姓潘的就是一个赌棍,多大的家业也会让他败光的!”
  “行啦。现在白魏镇是俺们说了算!潘福林想杀你,须得俺们司令点头!只要俺们司令查明你跟郑经不一样,你就没事。”王明远冷冷道。
  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终于,轮到了他。王明远说的司令找上门来,就在他的书房跟他谈了大半宿。那是个很特别的人,身材高大威猛,和他的兵士们一样穿着据说是从官军仓库抢来的灰色军装,没留辫子,倒是留了一圈很特别的络腮胡子——并不是如乡下那些毛发重的家伙满脸都是蓬松凌乱的胡子,而是从鬓角留下来,连上上唇,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圆圈。
  长相是次要的,口音也不必论。萧观鱼感到那位姓龙的响马大首脑是个不一般的人,头脑敏锐,见识卓绝,从朝廷大势到山东局面,侃侃而谈,毫无滞碍。萧观鱼大部分时候在听,他并不在意朝廷或者省里的消息,而是关注他的兵扎在三庄会干什么。发现他的想法很有条理,举措也不是不能接受。比如,他称赞陈超而贬低郑经,虽未臧否自己,也知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他讲了他的所谓“政策”:三庄的乡兵武装必须彻底解除,任何形式的抵抗或者反抗都是不允许的,但蒙山军将严守军纪,绝不会发生抢劫、强奸、殴打百姓的事情。恶霸郑经的土地和浮财将被没收,但陈家崖的陈超先生将受到保护,他的钱粮土地都不会受到任何的侵犯。至于你,萧庄主,我们认为,虽然你未像郑经一样欺凌乡里,私设公堂,但你庄子里的百姓对你是有怨气的!地租过高,药铺子也是暴利,都是乡亲,你这样做于心能安?我不分你的地了,第一,原先欠你的租子银子,全都免了!第二,地租降至陈超的水平;第三,自愿捐一笔银子出来,你库里的粮食如果吃不了,也拿出来救济穷困吧。做到这一点,你的家人,家产,我都保你平安。
  萧观鱼能反对吗?他连声答应,当时就表态原意捐出一半的家产劳军。
  龙谦表示感谢,“这就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三十节 变化(六)
  萧观鱼除降了地租外,另拿出一万五千两白银和五万斤粮食交给蒙山军,换取自己的安全和自由。其家财是不是只有三万两,龙谦也不为己甚,因为他还要用这个人。
  在说服陈超,慑服萧观鱼后,村民自治委员会也正式成立了。龙谦估计的不错,有陈超出面办这个“维持会”,村民们人心大定。陈超为正,萧观鱼和罗同秀为副,每庄吸收了三个年老德昭的算作委员,统一协调解决在蒙山军占领下的三庄的民政问题。龙谦明确地讲,在自治委员会成立后,蒙山军将不再插手村民的任何事务,完全由自治委员会说了算。蒙山军在民政上有任何要求,只跟自治委员会提出。
  这就是完全表明了不扰民的态度。陈超和萧观鱼很高兴,老百姓们也高兴,毕竟他们不愿意跟当兵的来往,蒙山军宣传的子弟兵一类的口号,没几个人懂,更没人放在心上。
  龙谦希望陈超搞出一个村民公约。自治嘛,总要有个章程。封建制度下,官府的势力一般不深入乡村,前明的朱元璋还明令官员不要到乡村扰民呢。像郑家庄这样的大镇子,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没几个见过县太爷。只要纳粮缴税,官府才没精力去管农村的事情呢。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就是官司。可是,一般的经济纠纷,村人们不会告到县衙门去。除非是凶杀一类的命案,才会惊动官府。村人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没有去过县城。即使出现老婆偷汉子一类的丑事,解决的渠道也在村里,那就是宗族。宗族长老们承担了社会职能,负责调解处置宗族内部的事务。所以,大村子一般都建有祠堂,但不一定有村公所。
  龙谦虽然表明了放手“民政”的态度,实际上对这个不伦不类的自治委员会很是关心——超过了他对军事训练的关注。他不断找到陈超,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村庄里孤寡老人、孤儿及赤贫户的救济问题,设立公田的可行性,对军属和烈属的抚恤,民事纠纷的调解,水利设施的恢复和建设,对乡村手工业、商业的扶持以及教育问题。他都拿出来与陈超探讨。
  陈超不胜其烦但又觉得这些问题很实际——除掉那不现实的军烈属问题,这显然是对方深具野心的证据。其他的,的的确确是应当给予关注的。
  龙谦的问题偏偏挠中了陈超深埋心底的那块“痒痒肉”。陈超放弃了科举,表明了自己再无意仕途,但对于养育自己的故土,陈超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眼看着故乡在看得见的速度下衰败,陈超忧心如焚。而龙谦现在指出,自治委员会可不仅仅做协调军民关系的维持会,而是真正成为解决民生困苦的机构,陈超又觉得其中大有深意。特别在龙谦率领他那军纪严明的军队帮助三庄的百姓收秋后,陈超认为,龙谦所说的一切,未必不能真正的实现。
  比如水利问题。除掉郑家庄占据地利,一半的耕地可以引来昌湖水灌溉外,白魏及陈家崖就全是靠天吃饭了。龙谦提出,能不能在昌湖边上挖一道明渠,将昌湖水引入隔绝郑家庄和陈家崖之间的那条沟?再在沟边安上几部水车,不就解决陈家崖的浇水问题了吗?若是将那条沟再延伸几里,白魏镇也能用上昌湖水了。
  这是龙谦的设计。陈超听了既吃惊且感动。不是龙谦的设计有多高明,而是龙谦对于民生的关注打动了他。若是不操心百姓的生活,不会提出这个方案来。如果实现这个计划,陈家崖一大半的旱地将变成水田,粮食亩产至少增加三成,那意味着基本上没有人饿肚子了。
  “怕是办不成。”陈超摇摇头,脸上带着遗憾。
  “为什么?”龙谦没理解陈超的意思,“也不是多么复杂的事。”这一带地形差不多都装在龙谦脑子里了,昌湖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水库,两面窄,中间是个大肚子,将那条季节性的小河在夏秋两季的来水聚成了一个湖泊,工程量最大的是一个小山梁,只要挖通那里,剩下的就简单了,在平缓的地上挖十几里的渠就可以接入陈家崖南面的那道沟。而且,自己手里有从郑家庄缴获的一些火炸药,完全可以用上,“你看,这儿是你们说的昌湖,直线距离距陈家崖差不多有十五六里地的样子,关键是这里……”还是沾了水,龙谦在桌子上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地形图。
  “这个法子,其实我也想过……”陈超仔细看着图,真是不谋而合呀。当初他就想联合白魏镇办这件事,但被郑家庄所阻,那时郑经尚未回来,当家的还是前任庄主。郑家庄的理由很充分,你们修这道渠,将水引到陈家崖和白魏,下游就可能枯了,直接影响到郑家庄的利益。
  “那好极了。”
  “好什么呀,你看,郑家庄的地都在南边,我们截了水源,下游就受到了影响。”
  “原来是顾虑这个。昌湖水面不小,灌满一道沟渠也不会影响下游吧?不必顾虑,现在咱们说了算。何况,你我都没有牺牲郑家庄而照顾白魏陈家崖的意思嘛。郑家庄的工作,我来做。他们会同意的。不仅如此,我还会让郑家庄出工出力,大家一起来修这道利民渠。”
  “那可就太美啦。”陈超想,如果这道渠修成,那可给陈家崖以及白魏带来莫大的好处啦。这道还存在于桌子上的救命水渠修成,两庄的百姓不知道该多感激蒙山军呢。
  “其实,郑家庄也不是不受益。这一片是郑家庄的地吧?不是也能浇上水?”
  “是啊,郑经的地都在另一边,他才不关心这边呢。”陈超在郑经主管庄子后曾提过此事,被郑经婉拒。
  “村子间闹纠纷,多半是因土地水源而起。这就是组织三庄自治委员会的好处了。以后办事,再不能各顾各了,将来水渠修成,在两岸栽上柳树,多美。另外,还要建一两道木桥,以沟通两庄间的联系,大家也不要爬上爬下了。”龙谦继续为陈超描绘着未来的美景。
  “若郑家庄那边赞同就好了。”陈超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他们会赞成的。只要将道理说清楚。冬天就要到了,村民们都闲下来了,自治委员会出面组织大家一起干,分段包干,争取今冬就竣工。只要官军不来,蒙山军会全力帮助大伙儿修渠!”
  “你会让你的兵修渠?”
  “当然。我会亲自带大家干!那条山梁,就交给我的部队。现在就要仔细计算一下工程的可行性和工程量的大小了。这方面你有没有人才可用?”
  “庄子里哪有懂水利的人,郑家庄倒是有人会打井,风马牛不相及啊。”
  “没关系。其实也不难。你先跟白魏萧先生商议商议。郑家庄这边的工作,我来做。”
  龙谦跟罗同秀、程大牛说了,程大牛一口答应,但罗同秀有顾虑。罗秀才的地也在南边,水渠修成了与他实无多少好处。又担心河水被截留影响自己的收成,支支吾吾的。龙谦笑着跟罗秀才说,“罗先生,你这就不如大牛兄有气量了。大牛兄所分的地也在那边,他就没有在意嘛。何况,你怎么知道这边一引水,那边就没水了呢?你现在是自治委员会的副主任,心里想的,可不能只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啊。放心,蒙山军做事,绝不会扶一家,损一家。陈家崖和白魏富起来,于郑家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实也用不着做更多的工作,郑家庄的村民们一来感激蒙山军的义举,二来慑于蒙山军的军威,敢当面反对的真没有。何况,还有一小半的村民会因为引水而受益,所以,郑家庄很快就通过了饮水工程的决议。
  秋粮已经收完了,庄户人都闲了下来,漫长的冬季一般都是闲散的季节,寒露过后,引水工程就将正式启动。陈超等人已将整条水渠划分为三段,分别由三庄“承包”,最难的一段,即那道山坡的工程则由蒙山军负责。
  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三庄都像是过年似的,热闹非凡。三庄分别举行了开工仪式,杀牲祭奠,鸣炮开工。
  龙谦亲自带他的参谋组用土办法测量了小山坡的工程,开始在背靠湖水的另一面凿洞,准备用爆破的方法开凿一条明渠。
  “这是个技术活。咱们没有专业工兵,要知道,现代军队,工程兵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今后我们也要建立工兵部队,若是有矿工一类的人,注意招揽过来。”龙谦对宁时俊等人说。


第三十一节 变化(七)
  郑家庄的招兵工作共进行了三天,招收青壮年三百余人。超出了龙谦的预计。招兵工作的顺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郑家庄原乡兵队长田书榜的投诚。
  田书榜在那天晚上被封国柱的四连所俘虏,他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清了。乡兵队长郑忠已死,郑经逃走不知所终,这支颇具规模的乡兵对最高首脑就是田书榜了。
  田书榜的身份一经甄别,龙谦立即审讯了这个膀大腰圆的东北大汉。
  田书榜一开口,让龙谦楞了下,“原来你是东北人!老家是东北什么地方的?怎么跑到郑家庄为郑经卖起命来了?”
  田书榜有点光棍气,对于龙谦的问题,没有任何隐瞒,一股脑儿都讲了。
  “纳噜窝集?”龙谦真没听懂田书榜说的地方是哪里,俩人聊了半天,龙谦总算明白田书榜的老家在吉林东部,距朝鲜不远,“那儿不叫浑江吗?”龙谦自顾自嘟囔了一句。
  “好吧,我相信了。你跟我说说你的乡兵队吧,有多少人?多少武器?内部设了几个小队?头领们都是些谁?老实讲出来,我不杀你。”
  田书榜本就是一雇佣兵,对郑经没有几分忠诚,对于龙谦的问题,他略微整理了下思路,便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负责记录的范德平参谋不得不提醒他说的慢一些。
  龙谦摸着下巴黑森森的胡子琢磨着这个田书榜。这个看上去很横的家伙是哪里人并不重要,他怎么来山东做打手龙谦也不想深究。但他交代的经历和乡兵队有不少外来户倒是引起了龙谦的兴趣,而田书榜很准确的记忆,对他的部下极为传神的描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印象极为深刻。
  审讯这个乡兵“高级首脑”时在场的好几个人都有共同的感觉,这家伙是个人才。
  “田队长,”龙谦问完该问的问题,和气地对俘虏说,“你讲的这些,我会派人核实。如果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你就赚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想说也可以。”
  “你问就是。”
  “你参加了战前与郑经的军议,也参加了差不多整场战斗,我想听听你对那天晚上战斗的评价,哦,就是你觉得我们蒙山军在那晚的表现如何?有没有什么毛病?”
  田书榜有些不相信地抬头看看审问他的龙谦,此人的身份开始就介绍了,直言不讳,他就是这支叫蒙山军的响马的大当家,他们叫司令,意思都他妈的一样。这是一个威猛超过自己的大汉,搁在关外,也是一等一的好汉子,“问我你们队伍的毛病?”
  “没错。那晚的仗很乱。我不是很满意。你呢,是乡兵队的指挥官,那天晚上是我的对手。你最有资格说出我们的不足。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老田你放心,说实话,心里话,绝不会怪你。”
  田书榜略微想了想,“白魏被围,我怕你们在中间设伏,建议等等再看。但郑经一刻三变,非要乘夜出兵,结果中了你们的埋伏。”
  “你们困守郑家庄,不是坐以待毙吗?”
  “我的计划是等天亮再出兵,我们地形熟,又是白天,你们打伏击就不那么容易了。”田书榜言语之间颇为懊恼。
  “那要是我们在白魏捞一把就走呢?”
  “你们若是兵少,不能打开白魏。晚一点救援也无妨。若是你们兵力强大,夜晚出击过于危险。结果郑庄主不听我的……”
  “那,昨晚的战斗,你认为我们有多少兵力呢?”
  “至少一千人吧……”
  龙谦微笑着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百?”田书榜不由得站起身,被旁边站着的蒋存先一把摁下,“你给我老实坐着。”
  “不会吧?那你们打白魏的有多少人?”
  “含在一起,一共三百人不到。攻击白魏的是我的两个连,一百出头一点。与你们从郑家庄出来的援兵作战的是三个连,不足二百人。你们有多少?四百?”
  田书榜沮丧地点点头。
  “其实,你们吃亏在地形,兵力展不开。”龙谦依旧微笑着。
  “你们很强,真的很强。”田书榜抬起头,望着窗户的某个点,脑子里在回忆着昨晚结束的那场激战。自认自己训练的二队已经很凶悍了,但在交手战中很快就败下阵来。胡子出身的田书榜是见过血的,亲手宰掉超过十个了,深知交手战的凶残。自己的二队败了,只能说明对手更强悍,“真没有想到你们只有区区几百人。难道事前不知道我们的兵力?”
  龙谦没有回答他的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看你懂一点军事,就战术而言,你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
  田书榜思忖了片刻,“假若我们不分兵呢,循大道直赴白魏,你们在小道上的伏兵不就没用了吗?”
  龙谦微笑着说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我的四连是从阻击阵地上撤下来增援白魏的。白魏既下,而大道上又响起枪声,临时决定从小路包抄你们在大路上的兵马。没想到迎头撞上了你的人……”
  “什么?”田书榜再次站起来,这次刘春宁没有制止他,“你们在岔路口还埋伏了一支人马?原先打算的就是将我们包围在大路上全部吃掉?”他颓然坐下,“没说的,你们真狠,人马也真强。靠着几十号人,就敢堵截我们几百号人。真强。”
  获悉了龙谦的全部计划,田书榜剩下的就是钦佩了,还夹杂着一点点的羡慕,“二队比起你的人,就是豆腐渣了。真是坐井观天。我以为你们有几千人呢,没想到,没想到你们只靠这么一点人就夺了庄子。”田书榜懊恼地摇摇头,“要是郑经不出兵就好了,如果我的人守在庄子里,你们怕是没办法了。郑家庄的寨墙可不是白魏可比。”
  “也不一定。”龙谦微微一笑,“我占了白魏作为基地,以陈家崖为前哨,围困郑家庄,我不信你们不出兵,一出兵,我的机会就来了。攻城这样的笨招我是不干的。”
  田书榜没再说话,看他的样子在思考着什么问题,龙谦也没有打断他,“没说的,输了就是输了,给我个痛快吧。”
  “田队长,愿意不愿意来我们蒙山军干?”
  “你们要我?”
  “对。咱们两军阵上交手,没啥子仇恨。你过来,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在我的部队干好了,一样升官。”龙谦肯定地答道。
  田书榜毫不犹豫就降了。
  “好,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龙谦伸出手,欲与他握手,田书榜却不懂这个礼节,不知所措地看着龙谦,“那好吧,先将田队长带下去休息下,吃顿饱饭。”龙谦收回右手,对蒋存先道。
  等将田书榜带出去,参加审讯的宁时俊和江云同声反对,“司令,这个人是个兵油子,不可靠。”
  “是啊,经历很复杂,雇佣兵嘛。江云,注意到了吗?这家伙记性好,头脑很清楚,是个搞情报的好手。留下他,对于稳定庄丁,特别是他那个二队,很有好处。时俊,用好他,对于在郑家庄的招兵是有利的。”
  事实证实了龙谦的推断,田书榜首先说服了他的老部下数十人加入了蒙山军,带动了原乡兵队改换门庭的步伐。当然,导致参军热潮的兴起,更多的是蒙山军在郑家庄的一些经济方面的措施。
  江云承认,因为田书榜的投诚,在甄别、登记原乡兵队时省了很大的力气。等郑家庄的招兵工作结束,龙谦将田书榜分给了江云,成为了他的直接手下。江云的职务依旧是骑兵队副队长,但实际干的是情报工作,包括反谍工作。当然,这个词语还没有叫出来,龙谦给了江云一本《孙子兵法》,是从郑经的书房找出来的,让他专门读一读有关用间的内容,“这本书,你要好好读,争取背下来。不懂得地方请教时俊。下一步部队要进行整编,司令部要正规化,准备设一个情报科,你来做科长。这本书里有专门讲用间的,你一定好好读读,最好背会,经常琢磨。”龙谦给江云下达了任务。
  郑家庄招兵工作完成后,白魏镇与陈家崖的招兵工作也陆续开展了,两庄一共有一百八十余名青壮年加入了蒙山军,陈家崖原乡兵队长王三合是陈超的绝对亲信,因为陈超的态度,也加入了蒙山军。
  值得一提的是,附近村庄竟然有人跑来投军。问讯为什么投军,他们的回答差不多都一样,活不下去了,听说这边当兵给分地分粮,军饷也高,寻一条活路。
  都是穷苦至极的农民,蒙山军自然来着不拒。先后有一百多人加入,使得总兵力超出了一千人。
  枪支却不够人手一支。满打满算,连上一些口径特别,状态不好的枪械,还有近二百五十人分不到枪械。
  对于这个结果,蒙山军高层自然喜出望外,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招收如此多的新兵,当然,除了龙谦。
  田书榜参加了几次蒙山军的训练,立即感到了这支轻而易举打败他的响马的不同之处。队列训练的意义他不懂,但早晚两次的跑操便震住了他,在负重四十斤的情况下,他尚且难以跟上,他的那些手下就更难以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完全程。
  负责军训的鲁山对他说,看到了吧,轻松完成的都是参加了蒙山整军的老兵。你们要想跟得上,必须下苦功才行。至于其他方面,自负武艺出众的他与蒙山军推出来的一个姓蒋的排长过了一次招,就是那天在审讯室寸步不离他的那个精干汉子,他几无还手之力。这个叫蒋存先的排长对他说,我可是龙司令的手下败将。不过龙司令从来不看重个人武艺,他重视的是集体的配合。所以你也不用懊恼。
  所谓集体配合他也领教了,在刺杀的对抗训练中,他从原郑家庄二队选出的两个高手与蒙山军随意点出的三个老兵对抗,对手摆出的三人背靠背的战法将他们三人杀得落花流水,根本不是对手。而再后来的实弹训练更显示了双方的差距,无论是准确度还是射击的速度,原先眼高于顶的乡兵们与人家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你射出一枪,人家已经射击两次了,而且准确度惊人。
  田书榜自此才心服,难怪人家三百人便敢打郑家庄。如果有这样本领的千余人,纵横东北绝无问题,那些盘踞各个山头的绺子们没有一股是对手!想到这里,田书榜便激动起来。


第三十二节 变化(八)
  陈超一家经历了短暂的担惊受怕后,确认自家是安全的了。尤氏劝解丈夫,看起来那个姓龙的是个讲义气的,你千万不要再与他对着干了,毕竟是土匪……
  陈超也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龙谦招揽他的目的一清二楚,就是利用他的人望。但自己一旦答应与土匪合作,名声定要受损,虽说自己无意仕途,但做个富家翁安享尊荣还是要的。虽然起初拒绝了龙谦的邀请,但心里亦自忐忑,道理还是尤氏说的,毕竟对方是响马,不是官府。
  但龙谦麾下所谓的蒙山军所作所为真不像是响马!陈超从进驻陈家崖的几十号人马就可以看得出来。天天操练不止,绝不扰民,举止文明,搞得陈家崖的无知村民反而将蒙山军的驻军当作了一道罕见的风景,小孩们看,成年人也看,最后连女人们也开始观看这些土匪了。
  虽然陈超没有军旅生涯,但诵读史书,还没有听说过如此军纪严明的响马,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更别说调戏妇女,掠夺财货了,就连到村人家中都很少。在庄子里住了小一个月,村民们一切正常,连女人们都不避他们了。
  那家伙真是有一套。
  等龙谦讲了成立自治委员会的宗旨,陈超便动心了,蒙山军帮助村民抢收庄稼,维修房屋,深深地感动了陈超,他真的觉得这是一支非常特别的军队,别说响马,就是官军,谁会设想官军帮助百姓收秋,修房子?等龙谦提出水利建设这个一劳永逸地解决陈家崖及白魏吃饭问题的方案后,陈超终于决心与龙谦合作了。
  随着陈超的情绪好起来,一度时间颇为消沉的陈淑也兴奋起来,尤其是在见到了真实的外国人大卫后。
  那天是龙谦应邀来到陈家崖陈超家,除了他的护兵李三才外,还带了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细长个子的洋人。正在与婶娘尤氏和堂妹陈娴准备午饭的陈淑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惊叫起来。
  “喔,你怎么带了洋鬼子来我家?”手上沾着面粉的陈淑指着洋人问正跟陈超寒暄的龙谦。
  “呵呵,跟你介绍美国,你有些不信。这可是正宗的美国人。”龙谦并不在意陈淑的失礼,倒觉得这个性格外向的女孩子天真烂漫,浑无机心。
  美国人微笑着问好,“你们好,打扰你们了。”一口地道的山东腔。
  “啊,他还会说俺们的话?”陈淑越发惊异了。
  “淑儿!不要失礼!快去忙你们的事!”陈超皱眉道,“请吧,屋里谈。”他撩起门帘,让进龙谦和他的两个随从。
  当然,他就是在蒙山军待了大半年并且申请加入蒙山军的那个美国青年大卫·狄文。
  蒙山军主力出征时,大卫跟随宋晋国留守蒙山。然后又被封国柱接到了郑家庄,这个体质蛮好的美国小伙子到了新驻地后却大病了一场,发烧,咳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先是死活不肯喝郑浩然开了中药,黑乎乎的药汤在大卫看来就是巫师骗人的玩意儿,因为高烧不退,在龙谦的连哄带骗下,大卫喝下了平生第一副中药,病竟然好了。这让他开始对中医有了初步的认识。
  “中国人对世界文明是有贡献的,我们总结有四大发明:火药、指南针、造纸和活字印刷术。在我看来,说发现或许更贴切。其实,贡献最大的是中医和饮食,这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所在。”龙谦微笑着对大卫说,“不要怀疑中医,它是真正的科学。”
  准备开始挖掘水渠后,大卫积极地参加了勘探工作,任何一项土方工程都需要数学知识,这方面大卫的作用就凸现出来了,拿一根木杆立在那里比划一气,在纸上计算一会儿,需要的数据就出来了,笨办法验证的结果证明了大卫的计算极为准确,让宁时俊很是佩服。
  “行啊,看不出你还有几下子。不是白吃饭。”宁时俊笑着拍拍大卫的肩膀。
  “那是。这是三角函数,你们不懂。但龙司令懂。”大卫最佩服的就是好像无所不能的龙谦。苦练汉语的大卫如今已能流利地用一口山东话与他的中国战友们交流,当然也能与村民们交流。
  郑家庄虽大,却无教堂。传说中的洋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令从未见过洋人的村民们十分惊奇,而且这个洋人还穿着蒙山军的军装!
  程大牛就有些不解,在他的理解中,洋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哪儿都好的龙司令怎么能招收洋人呢?龙谦耐心地给老程解释:就像财主们有好有坏,洋人也一样有好有坏。你没看到大卫病刚好便忙着测算水渠的工程吗?他跟我快半年了,很好的一个小伙子。这才打消了程大牛的不满。
  水渠工程即将开工,已经成立的自治委员会忙的脚不沾地。筹备工具、银两,划分地段,设定工期,事情多的要命。而且,身为自治委员会的陈超感到这个委员会的运作有些问题,有一些事要与龙谦商议,于是约了龙谦到陈家崖的家里谈,没想到龙谦带了大卫来。
  还是在上次对弈长谈的那间堂屋,陈超请龙谦与大卫落座,目光自然不离黄发蓝目的大卫。
  “呵呵,陈庄主一定好奇为什么我军中会有洋人。其实大卫曾要求加入我军呢。我没同意。是吧,大卫?”
  大卫笑着点头,用他已经很流利的山东话对陈超讲述了他如何上蒙山的经历。
  “原来如此,那么,大卫先生何时回国啊?”
  “陈先生,西洋人的姓名习惯与我不同,他姓狄文,名大卫,所以你不能称他大卫先生。哈哈。”龙谦急忙纠正。
  陈超有些尴尬。他真不懂洋人的规矩。
  “陈先生,我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
  “为什么?”
  “我想看看蒙山军的前途,我想,一定会令我惊奇的。将来,我要写一本关于蒙山军的书,一定会在我国畅销的。”
  龙谦打断了大卫的唠叨,“陈先生,这次来,是想与你再聊聊水渠的事,我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一两天就开挖了。最大的问题是火炸药太少了,若是你能想法子搞一些来,工程将快得多。”
  那一座小山岗是个难点,龙谦大包大揽下来了,对于这个要求,陈超却难,“怕是不易。你手里的火药,还是郑经搞来的,我可没有他在官府的关系。”
  “没关系,没有炸药一样干,不过是费点事罢了。白魏那边,都说好了吧?”龙谦打开带来的一张图铺在桌上,上面已经用毛笔细细地画出了水渠的走向,并且做了分段。
  “说好了,萧观鱼非要捡一个日子动工……”陈超凑过来仔细看着图,“喔,这些圈圈是什么意思?”
  “这叫等高线,圈圈越密集,表示地势越高。”龙谦解释着,“不能拖的太久。天气已经凉了,另外,我担心官军有所动作。仗一打起来,工程只能停下了。”
  这是陈超最为担心的,“龙先生,官军过来,你怎么办?”
  “只能打了。难道让我束手就擒不成?”
  “打得过吗?”
  “只要百姓支持我,一定打得过。”龙谦信心十足。
  百姓会支持吗?陈超认为会的。当三庄的大批子弟加入蒙山军,当蒙山军做出一系列利民惠民之举后,百姓们至少不会欢迎官军将蒙山军赶走。
  “退思,恕我直言,我不希望你与官军刀兵相见。你大才槃槃,我已见识了,一定有好办法跨过这一步。那样,三庄永远是你的家……”陈超诚恳地说道。
  “我亦不愿正面与官府对抗,但主动权在彼不在我。只为给我手下的兄弟觅一条生路,别的,我真不考虑了。好啦,既然修渠之事已经无争议,咱们轻松一下,对弈一局如何?”龙谦却岔开了话题。
  “正有此意。内子听说你来,一早便准备上了,还杀了一只鸡。午饭就在这里吃吧。”
  “幸苦嫂夫人了。”龙谦哈哈一笑,“大卫,你跟着我沾光了。待会儿你尝过夫人的手艺,就知道中华美食的精妙了。”
  “狄文先生怕是不习惯吧?”陈超打量着安静坐在一边的大卫。
  “呵呵,我很喜欢中国菜的。”大卫笑着说。
  陈淑烧开水,一手断了茶壶,另一只手端着一个手编的箩筐,里面放在脆枣。
  “多谢。”龙谦伸手接过了茶壶。
  “听说你队伍上还招收女兵?”
  “是的。我有一个医护所,原来只有七个女兵,现在嘛,十几个喽。”
  “我想去,行不?”陈淑扑闪着大眼睛,直盯着龙谦看。
  “淑儿!”陈超重重地将棋盒墩在棋盘上。
  陈淑转身出去了。
  “退思,你收女兵,将来她们怎么办?”陈超觉得龙谦治军,样样皆好,唯独这点,令他难以接受。
  “越之先生,军队其实需要女兵,就护理伤号而言,她们更具优势。至于将来,她们嫁人生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对了,这次整治冬装,贵庄的孙裁缝可帮了大忙了。我一定重谢于他。”龙谦将一颗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
  “不行,你棋力高绝,哪里还能让你先行?”陈超将黑棋拿过来,重新下了一子。
  俩人很快沉浸于棋局中。大卫不懂围棋,看了几步就看不下去了,猛地抬头,见陈淑隔着竹帘冲他招手,于是起身出去了。
  不到一百步,陈超的一条大龙愤死,陈超抹乱了棋局,“再来。”
  “别下了,菜好了。”陈淑大声道。


第三十三节 变化(九)
  蒙山军占据郑家庄等三庄的消息自然传到周围的村庄里。郑家庄是这一带的中心村镇,各庄之间都存在着婚姻联系,郑家庄被响马攻占,自然引起了周围村镇:秋村,赵家楼,石峁,双鸡等村的极大恐慌。一些富户开始收拾细软逃往费县或其他城市,更多的贫民怀着复杂的心情关注着郑家庄等三庄的动静。
  不过还好,情况并不严重。响马的骑兵倒是出现了,几个走亲戚的村民曾被响马的游骑所拦截,但响马的大队却从未进村子。
  时间一久,周围的村镇也逐渐安静下来了。但这种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不是蒙山军打扰了他们本来平静的生活,而是郑家庄的变化惊扰了他们。
  村子开始变得不安静。一些胆子大的开始跑到白魏和陈家崖打听消息,虽然响马在每条路都设了岗哨,但只要说清理由,比如走亲戚,并不拦阻,也不去搜身或者殴打,这样一来,联系便恢复了。周围村庄的村民自己不安分起来:既然响马不杀人,不抢劫,不淫掠妇女,只收拾富户,死了的人屈指可数,其中还有两个他们自己的人,将自己人杀了,也算新鲜事。至于那些跟他们开仗的乡兵,屁事没有,都回家了,响马还让郎中给他们瞧伤呢。
  最让村民们动心的是响马不仅不欺负穷户,还多有恩惠,白魏的地租降了一半,郑家庄就更别提了,几千亩地分给了穷哥儿们,还分粮食。搞得郑家庄的人跟过年似的。不,过年可没那么热闹!
  那么我们这里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为什么蒙山军(很怪的一个名字)就不来咱们庄呢?到后来,很多人便这样想,这样问。
  等有胆子大的去投了军,真的带回了白花花的银子,还穿着簇新的军衣,这下子真的搅动了村民们,他们不再害怕占据郑家庄的响马了,等郑家庄重开集市,周围的村子的男人们便跑去了郑家庄,他们不是为赶集,而是亲眼见识下郑家庄的变化。
  确实有变化。在庄外见到了大批的响马,站岗的,出操的,很是威风,但集市上却极少见穿军装的响马们,郑家庄的村民说,人家一般不到庄子里乱窜的,人家的规矩大着呢。你么你不知道吧,他们的人打了俺庄的,还挨了军棍,当众打的,理由就是不能对百姓动手。你们别害怕,没事的,你瞧,人家还有女兵呢。
  真的见到了在集市买东西的女兵,后面跟着两个男兵,抱着买到的货物。
  真是开眼了啊。
  等水渠工程开工,周围几个庄子就更加“羡慕”三庄了。
  “这下子陈家崖和白魏发达了,水引过去,亩产至少增加五成。活了一甲子,没见过如此仁义的响马!”
  “咱们能不能将蒙山军领过来,至少将地租降一降,也让咱庄户人喘口气?”
  事情出乎了陈超的预料,赵家楼第一个找上门来,说我们能不能加入自治委员会?我们晓得陈老爷你是龙司令面前的红人,你跟龙当家的说说,让他出面,也把俺们庄子纳进来吧。
  赵家楼的赵财主已经逃到了费县,陈超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招响马进庄。这边还没个主意,石峁村也来人了,商议能不能将水渠往那边引一引?俺们庄合计过了,钱,人,俺们都出……双鸡村闻讯也不安分起来,陈超有个亲戚跑来对陈超讲,村里的穷户们正在秘密商议分掉地主任朴民的田土呢。陈超吃了一惊,急忙去找龙谦,希望龙谦出兵制止。这边还没有动,秋村的人已自发行动起来,将他们村财主王柏福的地分了,浮财也抢了,将王柏福差点给打死。亏得迟春先的骑兵连奉命赶到,将激动混乱的场面控制起来,那位精瘦的王柏福王财主已经被打的头破血流,经医生检查,一只胳膊被打断了。
  当初赵家楼的赵有庆跑之前送信给王柏福——俩人是儿女亲家,要他赶紧逃命,别舍不得那些钱财了。但王柏福不肯。没想到穷户们真的就造起了反!
  陈超觉得事态严重,一旦这股风刮起来,连自己的陈家崖也不安稳起来。蒙山军在大概没问题,万一他们被官军赶走呢?轻快了几天的陈超又变得忧心忡忡,急忙将在工地上指挥放炮炸山的龙谦叫到了自己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龙谦对陈超说,“您是饱读史书的。历朝历代,农民造反者不绝如缕。为什么?就是土地兼并导致了他们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从万死中求一生。不,您听我说,我不赞成秋村的做法,但我相信,那位挨了打的王财主是有民愤的,而且恐怕很严重。你是地主,怕是不了解最贫困的农民是怎么想的,这次秋村出事,郑家庄的程大牛就连声叫好,还怪我派兵制止呢。当初我去程大牛家,真是家徒四壁呀,看了都要掉泪。这个问题,解决起来不外两种,一种就是高压镇压,官府从来就是这样做的,但总有一天会引起强烈的反弹。你总是说满清皇帝都是好皇帝,勤政爱民,政无缺失,那么,太平天国和捻军是怎么搞起来的?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谁肯提着脑袋去造反?西洋有个德国,德国有个叫卡尔的人,写了好多书,主张阶级斗争。什么是阶级?就是依经济地位来划分,比如你,名下有好几百亩地,当然就是地主,全国所有的地主,就形成了一个阶级,因为你们的利益是大体相同的,都是靠地租为生。所不同的,就是地租的高低和对待贫户的态度了。比如郑经,就用激烈的方式,假如当初你不去求情,程大牛八成会死在郑经手里。比如你,就采取了一种和缓的方式,地租不高,对实在过不下的贫户给与救济,缓收或者免受地租,但本质并无不同……”
  “可是,俺家的田土也不是抢来的,那是俺家祖祖辈辈积攒的呀……合着这也是罪过?”陈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黄铜茶壶。
  “淑儿!”陈超越来越头疼这个侄女了。
  “陈小姐说的是。这便是我区分对待的缘故了。而且,农民中赤贫的原因很复杂,确实有一些不值得同情的。这个问题比较麻烦,咱们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几个庄子,我已经派兵过去了。秋村那样的事暂时不会发生了。”
  “暂时?俺叔的安全,你要管……”
  龙谦没理陈淑,“凡事要换位思考,这也是你尊敬的孔夫子提倡的。不过我坚信一点,百姓是最知道好歹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百姓心里都有一本帐。眼下的情况,你还真要将周围几个庄子纳进来你的自治委员会来。用你们乡下的办法,解决几个村子日益激化的矛盾。至于田租,我建议参照陈家崖的水平办。不管是秋村,还是赵家楼,原先的地租实在是太高了!农民辛苦种一年地,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这怎么行?这叫什么?叫土地改革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和地主和雇农间的矛盾。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就要饿死了的农民是什么也不怕的!”
  “这不就是造反?”
  “最多是官逼民反。好了,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我那边还有事。”
  “龙司令,你让俺叔当啥自治官,将来官府问罪怎么办?”陈淑拦住了欲起身而去的龙谦。
  龙谦叹口气,目光投向颓然坐在那里发呆的陈超,“我知道你还是信不过我。这也难怪。不过,将几个庄子拉进你的自治委员会好。说句知心话,将来蒙山军撤走,官府也只好法不责众。我会控制秋村等地的乱局的,这个请放心。至于修水利等事宜,是对谁都有利的事,你拿主意就是。”
  当天,龙谦向秋村等四庄都派去了部队,其中最为骚乱的秋村则派去了一个整连,让处事稳重的王明远带领她的二连去了。
  局势很快得到了控制,陈超和萧观鱼分别到四庄与其乡绅地主密谈,现在蒙山军反而成为了士绅们的救星了,王柏福强烈请求蒙山军进驻秋村,与原先的态度恰恰颠倒了。而骚动起来的农民在得到地主减租,免债等一系列承诺后也逐渐安静下来了。不过,一些挑头闹事的强烈要求加入蒙山军以求自保,从而带动了四庄的新一轮投军热。龙谦自然欢迎这些破产的农民,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纯朴、善良的百姓,经过严格、合理的训练后,会成为蒙山军坚定的骨干。
  四庄之乱,导致了蒙山军顺利进驻四庄,所占只区域陡然扩大了一倍有余,人口也翻了近一番。
  这一轮投军结束,累计招收新兵九百余人,部队人数激增,必须进行整编了。


第三十四节 整编(一)
  这段时间里,部队一面抓紧训练,一面帮助周围村庄的百姓收割秋粮,这也是一件新鲜事,村民们别说经见了,连听也没听过,响马(他们内心还是将蒙山军当作土匪)还帮助老百姓收秋!
  对于这道命令,新兵们倒是欢喜的紧,他们就是为了自己干嘛。但老兵们也不理解,特别是陆三麻子的那批人。尽管绝大多数都是农家子弟。军事训练还好说,怎么去帮老百姓去收秋呢?但龙谦亲自下田干活,连长们自然得跟上,排长班长们更不能落后了,所以这道古怪的命令还是得到了贯彻执行。
  不仅如此,龙谦还让自治委员会牵头,以宋晋国的后勤组为主,找了些有手艺的士兵,砍伐木料,制作泥坯,为三庄中百姓的危房进行修缮加固,到冬季来临前,计划为统计出的一百余户最破败的房屋进行修缮。
  这个决定自然也得到了百姓的赞扬,他们觉得两个月来经见了一生未曾经见过的事。当然,这件事也树立了自治委员会的威信,因为给与帮助的人家都是自治委员会确定的。百姓的心思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拥护谁。
  安顿好这一切,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龙谦在司令部召集排长以上军官会议,研究部队的整编事宜。
  主持会议的换了宁时俊,大家感到了新鲜。
  “弟兄们,今天军议的主题是部队的整编问题,下面请司令训话。”宁时俊做了很简短的开场白。
  整编是肯定的了,一下子招收了九百余新兵,编了九个新兵连,军事训练由鲁山抓总,王明远、叶延冰、冯仑、封国柱、石大寿、程二虎、丁小富、杜三立、蒋存先等几个连排长各自负责一个新兵连的训练,科目交叉进行,后来又实施了新老兵混编训练,布置了很多与军训无关的任务,比如收秋,原先的编制都打乱了,很有些人对此表示担心,觉得现在的状况简直无法应付突发的情况,万一官军打来怎么办?但事实证明,官军真给了蒙山军宝贵的时间。
  大家都明白,龙谦一定会进行新一轮的整编。对此,所有的军官都充满了期待。现在,这一天真的要来了。
  龙谦站起身,大家的交头接耳便停止了。
  “我们出山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大伙儿过着与蒙山寨完全不同的生活,大家伙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伙食明显好了许多,新军装正在赶制中。今年冬天,大伙儿都会有棉被了。另外,我们还分了地,有了军饷和奖赏,手里有了银子。比在蒙山寨阔气多了!”
  大家笑起来,但很快意识到龙谦的语气有些不善,于是收起了笑容。
  “大家还学习了一门新的课程,那就是做百姓工作,学着跟百姓打交道。这是一门崭新的课程,有些人不那么理解,不重视,但它很重要。学不会这门课,我们就难以发展壮大。最近听到议论,觉着我们的队伍壮大了,一下子多了九个新连队,加上五个老连队,人数超过了一千人。实力究竟是强了呢?还是弱了?我看总体上是弱了。为什么?这个问题不难,如果有人不明白,自己好好想想就明白了。”
  “在占领三庄后,纪律情况总体上令我满意。但也发生了一些违纪的行为,我们枪毙了自己的两个士兵,挨了军棍的,关过禁闭的,有二三十号!一些违纪行为还被在座的军官悄悄地隐瞒下来,认为不值得小题大做。一些军官开始贪图享受,到小酒馆喝酒,喝得醉汹汹的,开始留意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虽然没有出现更严重的问题,我看如果不提醒下,会出毛病了!我在这里强调,纪律就是天!是我们蒙山军在这乱世生存下来的保证!所有军官都必须做遵守纪律的模范,做不到,我就将他撸下来!我不管你在战斗中有多么勇敢,也不管你参加蒙山军的资历有多深!这一点关乎部队的发展壮大,不能含糊。今天当着所有军官的面,我郑重提醒大家,我说到做到。”
  龙谦的语气严厉起来,几个人将脑袋低了下去。
  龙谦停了停,换了和缓的口气,“当然,我看到了大家的辛劳,看到了大家的成绩。三个庄子发生的变化就是证明。好几百农家子弟自愿参军就是证明。现在,我们初步有了一个可供我们栖身的根据地,我们有了房子住,有了粮食吃,队伍扩大了,枪支弹药翻了一番多。这一切,都证明了我们出击郑家庄是正确的,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龙谦望望部下,“在招收了九百多新兵后,部队的整编就是必然的了。我之前跟你们说过,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坚决执行命令,不怕苦,不怕死,脚踏实地一步步朝前走,部队会越大越大,越战越强。我们这样的整编会,就一定会多开,常开!大家的官职,也会越来越高。”
  “军队的编制,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洋人已经有很好的经验,而我们呢,对于编制问题还在摸索阶段。编制涉及到军种和兵种,什么是军种?大的方面讲。军队分为了陆军和海军,这就是军种。我们当然是陆军了,我想,将来我们还会有海军的。”
  宁时俊身子抖了一下,脸色苍白。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龙谦,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兵种呢?是在军种内做进一步的细分,比如陆军,就可以进一步分为步兵,炮兵、工兵、骑兵、辎重兵、通信兵、卫生兵等。现在我们蒙山军只有步兵和骑兵两种,辎重、工兵及卫生兵还很不正规。”
  “部队的编制,西洋陆军大体是班、排、连、营、团、旅、师和军。军也不是最大的编制,但已经很大了。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蒙山军建立了军一级的编制,历史将留下诸位的姓名。但是现在,我们的最高编制还只能设置为营。”
  大家轻声笑起来,这次招兵扩编,部队实力大涨,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所以,在座的所有排长以上军官都心情愉快着呢。龙谦讲到军级编制,绝大多数人搞不懂是什么概念,总之就是部队大发展呗。那样的话,大家都会升官发财。
  扩编为营的消息是传出去了,军官们都盘算着谁能出任营长。一共设置几个营,无疑要根据招收新兵的数量决定。现在一下子编了九个新兵连,瞧这样子,龙司令至少会设四个营,或许是五个营乃至更多。这样的话,五个现任连长都有希望升一级了。
  根据这段时间的所流露的信息,鲁山这个被龙谦任命为总教头的练兵官估计跑不了。王明远一直驻守白魏,算的上独当一面,本人又是龙谦的老嫡系,肯定占一个。封国柱、冯仑、叶延冰和石大寿就得看设几个营了……
  “军队的编制很奇妙,值得研究。袁世凯的新军就借鉴了西洋军队的编制原则,但他们改了一些名字,比如将连改为队,班改为棚。我相信们最终还得改回来。落后总会学习先进,这是事物的一般规律。就军事而言,我们是大大地落后于列强了。我们蒙山军的编制,将来会有创新,但眼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照抄照搬吧。人家这样编,肯定有深刻的道理。”
  “这次整编,除了设置营一级的指挥机构外,司令部也要加强,首先就是设立参谋长,这个位子,我跟周副司令商议了,留给宁时俊。他担任参谋组长的时候是合格的,令我满意的,这次整编的方案,时俊出了好多好主意。参谋长就是帮我这个司令拿主意的,有关作战、整训、情报、后勤的一切事务,参谋长均有权过问。时俊的任务,就是替我拿主意,出方案。大家鼓掌欢迎我们的第一任参谋长讲话。”
  龙谦带头鼓掌,大家都鼓掌致意。没人跟宁时俊争这个位子,带兵官甚至有些看不上这个位子。
  “没啥说的,司令看得起我,绝不辜负司令的信任。”宁时俊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个礼,退回到一旁了。
  “司令部设参谋、后勤、情报、军法四科。分别负责作战、后勤、军法和情报四大项,参谋科科长邓清华,副科长蓝心治。后勤科科长宋晋国,副科长武烈。情报科长江云。军法科长曹敏忠。”龙谦简要地通报了司令部的设置,“老宋的后勤科事情多,有关粮草、被服、医护、运输、弹药、军械都归后勤科管,包括大家名下的土地。军械组撤销,编入后勤科。伍烈担任后勤科的副科长。这次后勤科要加一点人手,特别是增添一些车马。后勤科具体的设置,老宋拿一个方案给我,我全力支持。告诉你们,我是很看重后勤的,没有一个好的后勤,作战部队是打不了胜仗的。至于军法科,很重要。我要感谢敏忠兄弟,很有些铁面无私,他得罪人,但为的是全军。谁敢记恨敏忠,就是记恨我,就是记恨全军!这次军法科要换一点人,敏忠你来选。原先的刘春宁,胡宗玉,都到下面带兵去!”
  曹敏忠有些激动。他算是比较到位地理解龙谦设置军法裁判所用意的人。这段时间,为了建立纪律,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有司令的这句话,值了。
  “现在我宣布作战部队的整编方案。全军作战部队设四个营,番号分别为第一至第四营。每个营编两个步兵连,每个连编三个排,每个排编三个班。每班编制十人。每个连要设连部,连长一名,副连长一名,通讯员一名,就是负责传递连长命令的,还要编一个六人制的伙食班,由副连长直管。以后的伙食,就以连为单位。平时每五日到后勤科领一次口粮,战时每三日一次,要分到每个士兵身上,保证士兵吃饱肚子。”
  “这样,每连人数为一百人。每个营的人数暂为二百二十人左右。设营部,营长一名,副营长一名,另设一个通信班。这样,我们的战斗部队人数大约为九百人。为什么将每个连的人数锁定为一百人?我是这样想的,连队是最基本的战斗编制,一般会独立承担战术任务,它和营、排是有区别的,所以连里设了伙食班。但排、营就没有了。一个连队执行任务,要设警戒,要站岗,人数太少了,累的要死,太多了呢,连找个宿营地都困难。六个人做一百人的饭可以,做一百五十人或者二百人的饭就困难了,如果设二十人的伙食班,又不合理了。”
  这些对于大家都有些深奥了。他们只知道,蒙山军原先的连只编两个排,现在扩编了一个,连长们的实权增加了。
  “司令部直辖一个骑兵连,连长迟春先,副连长古小林。人数暂编八十人。编三个排,有关排长的人选,老迟你跟小林商议后报我批准。为什么不多编一点?这次我们缴获的战马不少,可以再编一点啊。因为骑兵的耗费太大了,而且,在热兵器已经普及的情况下,骑兵的作用在改变,主要用来侦察,奔袭,正面作战太可惜了。”
  “其余人马,全部编入司令部,主要是后勤科。具体的编组,宁参谋长拿主意就是。现在我宣布各营连长的人选。”大家的耳朵竖起来,身姿也不自觉地坐的更端正了,“第一营营长叶延冰,副营长杜三立;以一连为基础,扩编为第一、第二两个连:一连连长,熊勋,二连长,杜三立兼;第二营营长王明远,副营长程二虎,以二连为基础扩编,四连长范德平,五连长程二虎兼;第三营营长冯仑,副营长毕子龙,以三连为基础扩编,七连长盛光,八连长毕子龙兼。第四营营长封国柱,副营长石大寿;以四连和五连为基础扩编,十连长,张玉林,十一连长,石大寿兼。副连长的人选交给营里决定,报我批准。另外,司令部编一个警卫排,辖两个班,负责司令部的安全。警卫排长,许公持,副排长,蒋存先……这次整编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龙谦的整编方案宣布完毕。


第三十五节 整编(二)
  龙谦讲完后,下面坐着的二十来号人没有一个人吭气,都在那里琢磨着心事。
  蒙山军一下子编了四个步兵营另加一个骑兵连,司令部的机构也升格了,第一次出现了科的编制,裁撤了军械组,神枪队,增加了情报科。
  四个营长的人选基本不出意外,原先担任连长的几个人中,只有鲁山和石大寿没有担任营长。石大寿出身新军降人,直接担任了新组建的五连的副连长,连长,本来就有些议论。尽管五连在这次夺庄之战中表现优异,多次受到龙谦的表扬,但他确实不能与其他的四个连长相比。这次龙谦安排其担任封国柱的副手兼四营的一个连长,说起来也升官了。但鲁山就不同了,怎么能没有鲁山的位子呢?封国柱特意注意了坐在王明远身边的鲁山的表情,见他一脸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最大的悬念在鲁山。龙谦竟然没有任命鲁山为营长!当宣布整编四个营时,心里忐忑不安的是叶延冰、冯仑和石大寿。因为王明远,鲁山和封国柱,是全军公认的龙谦的三大亲信,在龙谦当八队队长时便是小队长。现在叶延冰和冯仑都出任了营长,鲁山却给遗忘了……
  撤销的两个编制大家也理解。神枪队已经名存实亡。出山前龙谦即将含许公持在内神枪队的十一个人分至各连,连许公持也下连队当兵了。这次许公持被任命为司令部直辖的警卫排长,说起来也是对他的重用。而伍烈这个人不是当官的料,只知道埋头干活,大概龙谦看到了这点,将军械组并入了宋晋国的后勤科。
  倒是江云这小子受到龙谦的进一步重用,直接与老宋平级了……其实大家关心的还是战斗部队的扩编及人选,营长无可争议,四个副营长显然是龙谦看中的人选,杜三立,程二虎,毕子龙和石大寿。石大寿不必说,程二虎也无争议,倒是杜三立和毕子龙这两个排长连升数级,一下子跳上副营长的高位并且兼任了连长,杜三立是蒙山寨老八队的人,当初八队突围,他因伤在身留在咄咄寨,后来被龙谦任命为战俘营营官,等战俘问题解决后担任了王明远二连的排长,无疑是龙谦的老嫡系,但四队出身的毕子龙平时不显山露水,这次直接提为副营长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仔细一想,连长们都当营长了,原先只有石大寿一个副连长,剩下的排长们中间,除掉程二虎外,毕子龙的资历也算老的了,上次整编就担任了排长,这样看来,也不算意外。
  其余的四个连长……熊勋,范德平,盛光,张玉林,盛、张、熊本就是排长,不过张玉林出身新军,是降人身份,盛光和熊勋却是蒙山寨的老人,只有范德平没有当过班排长,从参谋组出来直接当了连长……
  “我看大家都不吭气,那我就再讲几句。”龙谦坐下,“之前,我不止一次说过,在我们蒙山军中,提升和免职都要说出一个理由来。升有升的道理,免也免的缘故。这就叫人事公开。我历来提倡军官带头,不仅打仗要带头,训练,遵守纪律都要带头。所以,大家希望升官是值得称赞的,是为了挑更重的担子,做更大的牺牲,而不是为了享福。大家是这样想的吗?”
  轻轻的笑声。
  “四位营长不必说了,都是我们蒙山军的脊梁。无论在之前的战斗还是这次攻打三庄,表现的都非常好。出任新设立的营长,我想大家没有什么意外。大寿兄弟自投军以来,各项工作都极为出色,特别是担任五连连长以来,干的非常好。如果这次编第五营,营长就是他的!说到这里,我再次声明,我龙谦绝没有门户之见,不管是原新军弟兄,还是陆三麻子的手下,抑或三庄的弟兄,只要干好了,能够胜任,一样会受到重视。而且,大家也要相信,只要我们这些人团结一心,队伍还会扩大,再编几个营应当是不远的事。你们也注意到了,这次每个营都空了一个番号,那就是为部队继续扩编准备的!”
  王明远带头鼓掌,大家都热烈地鼓掌。鼓掌这个礼节是龙谦提议的,告诉大家就是赞同某个人的讲话或者表演的意思,他带头做,低下的便跟着来,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次整编,基本设了副职,并且要副职兼任下一级部队的主官,这样做,我是和周毅副司令反复商量了的。枪弹无眼,大伙儿都干着最危险的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阵亡,包括我龙谦。所以,要设立副职,以便在正职负伤或者阵亡后接过部队的指挥权,在战斗中,中断指挥是最要命的事情了,一刻也不能发生。就全军而言,如果我倒下了,周副司令就是司令官,这个顺序,大家要记住,并且习惯。我们蒙山军自建军以来,只打了两仗,一仗是对陆三麻子,周副司令指挥的,另一仗就是打三庄了。两仗都是巧仗,快仗,不算激烈,只阵亡了一个排长。但我们肯定会遇到恶仗,大仗,连续几天的攻击或阻击,指挥官阵亡或负伤是难免的事,必须建立指挥顺序,让大家清楚一旦自己的上司离开指挥岗位,我应该听谁的。这才是一支强军应该有的规矩。”
  这番话驱散了大家心头的喜悦,但也在理。
  “这次新任命了四个连长,除掉范德平出任二营四连长外,其余三个,都是我军久经考验的排长了,训练,打仗,都表现的不错。范德平呢,可能大家不知道,他在参谋组的表演是很好的,宁参谋长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表扬他。参谋组自建立以来,做了很多大家所不知晓的工作,我们平时的训练,两次作战的胜利,都有参谋组极大的功劳。范德平当连长是够格的,也是对参谋组的肯定。当然,这对小范是个考验,连长的担子很重,要重头学习,特别是像老连长们学习。参谋组的几个人,邓清华、蓝心治都要留在参谋科做骨干,但吴念也要抽出来,到连里当副连长!参谋科不要舍不得,哪个营要吴念,跟我说一声。告诉你们,参谋组的人可不简单。”
  冯仑和封国柱同时喊要,大家笑起来。龙谦压压手,“这个,下来再说。副连长的人选配备,请各营拿一个意见出来报我。这次每个连增加了一个排,总计增加的排长数比较多,也一并考虑好。之所以将副连长及排长的任命建议权给营里,是考虑到随着部队的扩编,我对下面的了解会弱,各营要本着公心,将那些忠诚咱蒙山军,在士兵中威信高,各方面表现好的人提拔上来。也要做到人事公开,在上报我名单前,营长和副营长要商议,跟连长们也要商议。明白吧?”
  “明白!”
  “大家一定奇怪我怎么忘了鲁山呢?这次我将任命鲁山为蒙山军副司令,排在周毅之后,算第二副司令吧。为什么提升鲁山?是因为这段时间他的表现最好。降职就降职,让干什么就把什么干好,没有跟我发过一次牢骚,表现出一个优秀军官的素质。驻扎陈家崖,从来没有发生违纪之事,得到了陈超先生的高度赞扬。主抓新兵训练,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想了好多办法,出了好多主意。另外,鲁山的学习劲头也是最大的,他现在的文化水平,绝对超过四个新营长了,不信,我就将他和你们四个考一考。我的规矩就是,不怕犯错误,犯了错误不要紧,努力改正就是了。鲁山是老连长了,因为手下出了逃兵降为排长,因为表演出众,也可以升为副司令!鲁山的分工,是协助我抓好新兵训练,鲁副司令将负责检查四个营的训练情况,并提出奖惩意见。谁干不好,先过不了鲁山那一关!”
  原来是这样。大家恍然大悟。说嘛,以鲁山的地位,怎么可能不安排一个更高的位子呢?不过,四个营长对鲁山还是比较服气的。所以,封国柱带头鼓掌,掌声倒是挺热烈。
  “最后说说当前的任务。第一就是备战。要永远将打仗放在第一位,不打仗的时候,做的就是准备打仗的工作。最近军事训练的强度有所下降,这不行!必须抓紧,绝不能低于蒙山整军的水平,哪里能活回去了呢?我发现在座的有人不出操了,这还了得!不管你是营长还是连长,必须坚持跟部队一起训练!这方面做的最好的是鲁山,我要表扬鲁山,每天带新兵训练,新兵的科目都带头完成,这样非常好。部队的长官威信从哪里来?不是我任命你为营长你就具有了营长的威信,而是你自己挣来的!就要求你各方面都做到位!我们现在是驻扎在三庄,一些问题暴露不出来,假如我们急行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这个营连长就要注意了,不能急着搞饭吃,找地方睡觉。而是要勘察地形,摸清敌情,布置警戒,哪里是制高点,哪里是撤退的路,如何建立与司令部的联系并准确汇报当前情况,做不好这一切,你就没资格休息,吃饭!就要打败仗!总之一句话,军官必须比士兵更幸苦。我跟副司令及参谋长,也要参加连队的训练,要出操,除掉伤病号和那些个小脚女人,所有人都要参加军训,包括后勤科的人。否则你跟不上队伍怎么办?最近有松气的倾向,我必须提醒大家,官军绝不会坐视我们呆在这里的。打仗的事,或许是明天,或许是现在,随时都可能发生。各连要搞紧急集合的训练,把弦给我绷紧。”
  “第二就是对新兵的训练问题。这次整编,要将新兵编入各个连队,新兵老兵混编,每个蒙山老兵,一般都要做战斗小组长,带上两三个新兵,言传身教,让新兵们尽快地适应我们蒙山军的做事方法,还要交给新兵军法和条例,哪些事是我们禁止的,哪些事是我们鼓励的。这方面明远做的很好,二连吸纳了白魏的不少新兵,效果不错。就我现在看,战斗力最强的就是二连了,当然,这次整编,二连会扩编为二营,希望大家以老二连为榜样,尽快将新兵身上的毛病去掉,成为蒙山军合格的士兵。”
  “第三呢,就是要帮助老百姓修好水渠。这次我们要采取爆破的方法,挖洞炸开那道山梁。这样做有两层意思,第一就是帮助百姓,道理我说过多次了,不再说了。第二就是学习火炸药的使用,我们将来是肯定要打攻坚战的,不可能总在我们选定的战场打仗,敌人缩在郑家庄这样的庄子里怎么办?就要用炸药将其炸开!所以,各营都要参与这项工程,现场指挥由老宋负责,他要多少人,你们就抽多少人给他,不许讨价还价!”实际上工程已经开工,龙谦抽调了十几名有经验的士兵开始在山梁的西面挖洞,全军只找出两个做过矿工的,都是陆三麻子的手下,从前曾在枣庄煤矿下过窑,这次就由这两个人做技术指导。


第三十六节 情报网和情报科
  整编会议结束后,龙谦留下了江云这个新鲜热辣的情报科长。
  “情报科正式成立了,谈谈你的想法吧。”龙谦刚才讲了一大堆,口渴的很,端了茶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
  “司令,第一是人手,我现在可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呀。”
  “谁说的?那个留在曹州的吕骅鲤不就是你的人吗?这次小吕干的不错,下次联系,就说我很满意。”龙谦放下茶壶,用手背抹一把嘴巴。
  “嘿嘿,我一定将司令的夸奖传过去。”
  蒙山军之所以敢在郑家庄大肆进行群众工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吕骅鲤来自曹州的情报,吕骅鲤报告曹州官军并没有集结出兵的迹象,使得龙谦放下了一半的心。
  “费县呢?有没有消息?”
  “上一封情报是七天前来的,如果没啥紧急情况,下一封情报应当在三天后送到。”
  “嗯,”龙谦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子,“嗯,接着说,除了人选,你还有什么想法?”
  “想法很多,但比较乱,没有整理好。司令一定有好的交代……”
  “什么叫好的交代?难道还有不好的交代?”龙谦微笑着看着江云稚气未脱的面庞,“确实有些话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是,司令请吩咐。”
  “第一,你要真正理解情报工作的重要性。我一直在往一个方向培养你,训练你,那就是让你奠定我们蒙山军的情报系统。什么是系统?就是包罗万象的一张网,而不是零碎杂乱的东西。大的方面呢,有两个,一个是对外的情报收集,不仅包括军事的,也包括民政的,凡是与我蒙山军有关的,都要收集。第二呢,就是对内,”龙谦表情严肃起来,“对内就是防谍。像这次挖出张满秋,就是例子。我敢保证,以后类似的情况还会有,不一定是来自降兵,我们自己的人也会叛变!你不要吃惊,情报工作是最残酷的,在你眼里,没有谁是可信任的,除了我。”
  江云听懂了龙谦的潜台词,腾地站起来,“司令,我绝对忠于你……”
  “我知道。否则我就不会选你干这个了。你给我记住,你这个情报科长只对我负责,这是一个大原则。犯了别的错我都可以原谅你,但这方面犯错,你就完蛋了!”
  江云再次站起来,“司令你放心,俺只听你的,原来是这样,以后也不会糊涂。”
  “坐下,坐下。眼下,对外的情报收集是第一位的,要分清楚主次,任何时候都要抓主要矛盾……”
  “主要矛盾?”
  “古时候啊,有一个人在集市上卖兵器,他吹嘘自己的矛锋利无比,说我的矛可以刺穿天下所有的盾牌。然后他又拿起盾,说我的盾最坚固了,可以挡住所有的长矛……”
  江云忍不住笑起来。
  “这就是矛盾典故的来由了。矛盾无处不在,比如刚才的整编会议,肯定有人不那么满意,当上营长的,或许想我比鲁山不差吧?为啥不提我做副司令呢?免不了对我,对鲁山有些想法,于是矛盾就产生了。我们就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矛盾中,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但你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学会抓主要矛盾,你就会变得更聪明,更心明眼亮。”
  “嗯,俺记住了。”
  “现在情报工作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呢?就是要想办法查明官军的动向!你这边的情报早到一天,我就有一天的备战时间,早到两天,我就基本不会打败仗了。所以,下一段的工作,主要是围绕着这个展开。”
  “嗯,懂了。俺打算去一趟沂州……”
  “可以,但要先将情报科的架子搭起来。干什么工作都要用人,你刚才说的不错,第一就是选人。外面设情报站是一方面,家里也要有人坐镇。今后你一般不要亲自出马,要学会掌总,你是我的情报科长嘛,你不在,我问谁去?至于人选,你可以物色几个,那个田书榜,就是我给你选的其中一个。”
  江云确实对田书榜印象很深,但没想到龙谦第一个就点了这个人。
  “这个人有点搞情报的底子。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你一定在想,刚投降我军,靠得住吗?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想着你手下的人都靠得住,绝对忠诚。没错,情报军官第一位的就是忠诚,但那是我们的核心骨干,更多的人,是利用,利用!懂吗?你慢慢地要在敌人那里建立自己的情报网,或者要挟,或者收买,你不可能保证他们对我们忠诚,你要求的,就是他能给你提供可靠及时的情报。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江云琢磨着龙谦的话。
  “好啦,时间紧,我只给你几条原则,剩下的,你自己揣摩吧。”接着,龙谦对江云讲了一番令他铭记终身的话。
  “江云,你给我记着,从现在起,你就是蒙山军第一位专职情报军官了。如果你干的好,将来就是我们这支军队情报战线的开山祖师,历史会记下你的名字。”
  “江云,你给我记着,情报战线的重要性用什么词形容都不为过。它是军队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一支军队,假如她有一个好的,运转高效的情报部门,弱军可以战胜强军,损失可以提前避免。某种意义上讲,情报战线的胜负将决定着战争的胜负。”
  “江云,你给我记着,情报战线的残酷不亚于正面战场,那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经常的事。不要有任何的心存侥幸,情报军官从不相信什么偶然和巧合,情报军官不惮于以最坏的最恶毒的猜测去推断他人的动机。情报军官因此被称作最冷酷的人。”
  “江云,你给我记着,情报军官最重要的素质就是忠诚,其次才是能力,忠诚来自信仰,来自对我们这支军队,对我们从事的事业的忠诚。金钱可以买到情报,但绝对买不到忠诚。所以,情报科的核心人员,绝对不能用金钱收买,必须是对我们这支军队绝对忠诚的人。”
  “江云,你给我记着,情报军官应当是最博学的人,天文地理,民俗风情,政情军事,射击格斗,追踪与反追踪,还有人情世故,都是需要你们掌握并熟练运用的知识。懂的越多,搞情报越是得心应手。所以,情报官员一生都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否定自己,超越自己。这些,你能做到吗?”
  龙谦讲的很慢,江云听的很细,等龙谦讲完,江云感到热血沸腾,“司令,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一定将咱蒙山军的情报系统建立起来!”
  “很好,你开列一个名单给我看,事不宜迟,马上做起来吧。”
  “是!”江云脚后跟一碰,漂亮地打了个立正。
  江云当天便向龙谦递交了一份名单,上面都是各连精锐的士兵,龙谦圈掉几个,加了几个,将该名单还给江云,然后召集连以上军官开会,宣布了抽调情报科的名单。因为抽调的人员不乏战斗骨干,当即有人提出反对,被龙谦所压制。龙谦强调了情报工作的重要性,强调情报科必须要最精干最忠诚的人去做。所以大家必须支持江云的工作。这份名单是我亲自审阅确定的,没有跟大家商量,就这么定了。
  龙谦同时宣布了一条纪律,鉴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情报科直接对我负责,其余人不得直接给情报科下达命令,情报科有关情报该向谁传递,该谁阅读知情,要拿出一个章程来。比如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最关心的,是沂州或者曹州的官军动向,这种敌情,情报科第一时间应当通知参谋科。具体的章程由我来制定,不合适的地方我们慢慢修改。
  在座的蒙山军“元老们”并没有意识到情报科成立的意义,这个起初只有十二个正式成员的组织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情报工作的范围也扩大了,分工越来越细致,越来越专业化。当情报科担负起对内监察的职能时,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只对龙谦本人负责的可畏的情治机关了。当然,这是后话。
  江云在情报科成立后便全力运作起来。他的动作很快,一面训练他的十一个成员,一面按照龙谦的要求建立情报网。第一步是建立环绕郑家庄的情报网,这个他本有打算,工作已经有了些基础,而郑家庄等三庄的变革之风已经辐射到周围,周围村庄有了参加蒙山军的穷汉,再加上集市重开,人员流动恢复正常,蒙山军向周围村镇的渗透变得更加容易,半个月后便在周围七个村庄建立了他的情报组,成员多是他用银子雇来的地痞流浪汉,这种人多是游手好闲之辈,消息最是灵通,当听说江云雇佣他们打探消息,每个月有五十文钱的津贴时便欣然从命,答应为江云效劳了。
  安顿好周围村庄的眼线,江云开始谋划在沂州建立情报站。这时他才发现龙谦为他选的那几个人是多么的英明了。因为那几个战斗技能不是很好的人都有过从商的经历,他们或者是商人的子弟,或者当过学徒伙计,反正是有一技之长。江云猛然明白了,搞情报必须有掩护身份,商人或许就是最好的掩护身份了,接触人多,走南闯北而不被人怀疑。看着这份名单,江云再次从心底涌起对龙谦的钦佩,那似乎是个无所不晓的人,跟着他,将来不知会看到一个多么广阔神奇的天地。
  江云选择了一个叫邢冬云的原王明远连的士兵去沂州打前站,邢冬云是八队的老兵,费县人,当过酒店伙计,为人圆滑,但打仗却不是好手。江云交给他一笔钱,邢冬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钱。让他去沂州盘下一间小酒馆,另外派了一个叫张耒的士兵做他的副手,公开身份是邢冬云表弟,酒店的跑堂。
  龙谦赞同江云的设想,亲自与邢冬云与张耒谈了话,教给他们一些收集与传递情报的基本方法,然后将两人派了出去。沂州情报站也就成为了蒙山军情报科第三个驻外情报站。
  情报网已经建立。龙谦相信,以现在清军的水平,假如有大的军事行动,不可能瞒过自己的眼线了。这样,他以郑家庄为核心的根据地建设就有了保障。


上部 第一卷 筑基

wanglong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