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精兵之路




第一节 誓言
  光明寺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官军焚毁,只不过偏院厢房被糟蹋的乱七八糟,满地的粪便,污秽不堪,连门口的水井都被投入了秽物,吃水暂时要用咄咄寨旁终年流淌的那股山泉水了。
  率队回山的龙谦心系着咄咄寨的伤病,没有在光明寺停留,让王明远和鲁山暂时将俘虏押进光明寺,带着江云大步流星往咄咄寨赶。封国柱叶延冰冯仑等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晋国,二虎,”龙谦老远就大喊大叫。走近咄咄寨,官军显然来过这里了,八队和六队原先居住的房子,包括有围墙的妓寨小院,已成为一片断垣残壁。
  “队长,你们终于回来啦……”第一个跑出林子的是一个叫费宁的兵士,龙谦认得他是鲁山一小队的兵,腿部负伤被留在了咄咄寨。
  “老宋,龙队长回来啦!”尽管已经知道了大队顺利突围并且打了打胜仗的消息,看见龙谦,费宁还是兴奋的大叫起来。
  龙谦惊喜地看陆续有人从暮山亭那边的树林里跑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胡子拉碴的宋晋国。
  “老宋,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咱们这不就见面了?大家都安好吧?”
  握着龙谦的手,宋晋国流泪了,“就怕见不到你们了……大家都好着呢。见到二虎和江云,总算放了心。”
  跟在宋晋国身后一瘸一拐跑过来的古小林也是泪流满面。
  “我就猜到官军顾不上仔细搜山嘛。”龙谦微笑着拥抱了宋晋国,又拍拍前任护兵的脑袋。也就是几日的工夫,老宋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憔悴不堪。
  龙谦放开老宋,与后面跑出林子的部下一一拥抱,那几个妓女也跑出来,站在两丈开外看着返回的大队,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和激动。
  “多亏了那几个女人。”老宋开口道,“官军烧毁房屋就撤走了,又等了一天,瞧着没事了,我们才从地窖里出来,不敢回光明寺,就是她们照顾伤号换药,做饭都不敢生火……”
  “你将她们当人看,她们就将你当恩人看。就这么简单嘛。”龙谦低声道。目光转到为首的孙娟身上,“孙大姐,各位姐妹,谢谢你们了。”龙谦走过去,竟然深深地给女人们鞠了一躬。
  七个女人惊慌起来。为首的孙娟侧身避让,哽咽道,“俺们可当不起,折杀俺们了。”
  “当得起!”龙谦微笑道,“以后你们就是八队的兵,我们是战友了。”
  “队长,当家的们还没回来,你没有他们的消息?”老宋没有看到一个头领。
  “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消息。要回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要不就不会回来了。伤号们怎么样?”
  “死了两个,其余的还好。”老宋有些黯然。
  “不要垂头丧气嘛。”封国柱握着老宋的手,“咱们八队这次发了大财,打下了毛阳镇,光是俘虏,就捉了一百多!还有一个洋鬼子,也给队长带回来了。”
  七个女人发出大声的惊叹。
  伤号们能走动的都出来了,龙谦一一问了他们的情况,总体上很不好,有些人身上发出刺鼻的臭味,估计是伤口化脓了。好在这次带回来一些绷带和中药,龙谦点了数,连同不能行动的伤患,一共二十三人。这样加上回山的大队,总共是一百四十八人,不足八队和六队开战前的一半人马了。但是这些人经过了这次生死大战,都会是最坚强可靠的战士。
  当然,还有被“裹挟”回山的百余名俘虏。
  不过,留在咄咄寨的三个重伤号在龙谦看来怕是不成了。他们中两个中了枪,都伤在了要害,另外一个是被枪刺刺穿了腹部,已经化了脓,别说是眼下山寨被毁,缺医少药,即使是山寨兴旺之时,如这般重伤号,那几个被孙德旺裹挟上山的大夫肯定是束手无策。在龙谦看来,那几个大夫也就是治疗下一般性的伤风感冒,外科手术基本按照兽医的法子治理。土匪也是可怜,生病受伤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在这个年代,即使是高官巨贾,也常因为一点本不致命的伤病要了命。
  这是个人命贱于牲畜的时代。
  “先不说别的,大家都饿了,开灶,先吃顿饱饭再说。”龙谦用力挥下手,“国柱,延冰,你们几个带人将负伤的兄弟都送到光明寺安置,这儿咱不住人了。”
  回山的大队早已饥肠辘辘。顾不上说别的,立即生火做饭,将干粮和带回来的磨好的面粉倒在大锅里煮了一锅糊糊,放了盐巴,大家吃的贼香。
  回到光明寺,龙谦吃了两大碗“面糊糊”,抹了把嘴巴,“老宋,”他对宋晋国喊道,“你带封国柱的人清点咄咄寨的物资,彻底清点。明远,鲁山,”他对蹲在一边仍狼吞虎咽的两个亲信喊道,“吃完饭,你们跟我去东寨,将来俘虏将安置在那里。其余人清理光明寺,打扫干净,我们要长期住在这儿了,搞的干净些,别像猪圈似的。”
  咄咄寨藏起来的物资都在,那些东西都是宋晋国亲手掩埋的,完好无损。
  龙谦用过饭后带着王明远鲁山全山走了一遭,东寨已被烧毁,不过石砌的墙壁还在。
  “明远,你把俘虏带到这儿干活,先伐树将房子修起来,今晚你的小队负责看押俘虏,以后每天换一个小队干这件事。”
  “那个洋鬼子也带到这儿?”
  “不,那个美国人跟我住一起,另外,给他的伙食安排的尽可能好一点。”
  “为什么呀?不过是个洋鬼子……”冯仑不满道。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龙谦不满地盯了眼冯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冯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龙谦将队伍带回到咄咄寨,下午已有一个重伤号死去了,与前面死去的兵士包上带回来的白布,与先前死去的人合葬在一个原先存放粮食的大坑里。龙谦找了块木板,写上战友之墓四个大字,后面将他们的名字都写上了,在墓前祭奠一番,然后第一次正式对部下做讲演。
  “弟兄们,”看了眼队列后面蓬头垢面的七个女人,龙谦没有更改自己的称呼,“弟兄们,躺在我们前面这块土地下面的死者,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死是为了我们更好地活着。他们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责任,我们的责任却因为我们还活着而任重道远。”龙谦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文绉绉了,咳嗽了几声,他加大了声音,“死去的这些兄弟,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但是,他们的亲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再也不会相见。我们这些埋入黄土的兄弟甚至不能享用亲人的祭奠,他们的灵魂不会得到安息。所以,我在这儿立个规矩,凡是我们的战友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死去,我们这些活着的兄弟都要为他们立个碑,刻上他们的名字,逢时过节在他们的墓前献上我们的祭祀,让他们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注视着我们,保佑着我们。而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是曾经与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将来我们与他们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相会,继续我们的友谊……”龙谦继而转过身,跪在坟前,站在龙谦身后的男女们也都跪下了,恭敬地三叩首。
  龙谦站起身,“兄弟们,你们已经为了我们这个团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们现在实在没办法为你们打造一副哪怕是最简单的棺木,对不起你们了。但是,我发誓,只要条件许可,一定请出各位的遗骸,装入棺木,重新安葬。”
  除掉龙谦,在场的百余人,包括那七个卑贱的沦为妓女的女人,都被一种他们所没有经历过的庄严所笼罩,气氛变得肃穆。
  龙谦转身看着大家,“大队离开蒙山了,如果他们顺利突围,我估计暂时不会再回山了,他们可能向蒙阴一带发展。如果他们不能顺利突围,回山的可能性也不大。我们该怎么办?大家说说看。”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八队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山寨几位当家的亲信,期盼大队回山的并不多。而六队的几十人经历了这几天生与死的转换后,心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为大队断后,九死一生,现在总算暂时安全了,以后怎么办,听队长的。”鲁山叫道。
  “鲁山哥说的对,我们听队长的。”接话的是王明远。
  他俩是八队最有威信的两个小队长,于是众人乱糟糟地应道,“我们听队长你的。”其中包括叶延冰和冯仑。
  四天的生死历程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彻底地信服了龙谦。
  “那好,以后便按我的规矩来。”龙谦对此并不意外,“我们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我们活下来了,官军已经退兵,我们暂时是安全了。但也不排除官军再来一次清剿,这是很可能的,狗官们总恨不得将我们斩尽杀绝。”
  龙谦的话让大家再度恐惧起来。
  “要获得真正的安全,真正像个人一样活下去,我们还不够条件。我们这些人,在山下外的村民眼里就是贼,如果以前凭借着山寨的威望,可以不动刀兵地取得银两粮草布匹药材,以后怕是做不到了。周围的山寨或许会生出觊觎,哦,就是打我们主意的意思,绿林朋友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的,这也没什么奇怪。就算我们可以在蒙山上活下去,那么我们这些人注定一辈子为匪了,我们娶不到老婆,不会有自己的后代,我们生病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我绝对不是威吓大家,事实就是如此!”
  不等底下的人完全泄气,龙谦提高了声音,“但是,我们会坐以待毙吗?我们会在山上自生自灭吗?不会。我们不是傻子,我们要寻找自己的出路。我向你们保证,我会带你们找到一条更好的路,沿着那条路走,会有个大家想不到的结果。大家会杀下山,到蒙阴,到沂州,到济南府,到京城,不是被砍头示众,而是带着我们百战百胜的军队,去做那些城市的主人。对,我们不再是土匪了,是军队,从现在起,我们叫做蒙山军了。”
  底下听龙谦讲话的百十个萎靡不振的山贼们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不要怀疑我说的话。这个世道是他妈的混蛋透了,没什么指望了。我们这些人原来也不是贼,之所以变成贼,每个人都有一个可以讲上半天一天的故事。你们也不要怕官军,官军是怎么样的你们都见过了,也与他们厮杀过了。假如我们的人马再多一些,武器再好一些,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那时,我们就成了剿匪的官军,他们很可能就是贼了。所以,我们活下来的人,要做的是先将自己的武艺练好,先将自己匪的身份变成兵!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兵与匪是完全不同的。”
  龙谦停顿了一下,“兵与匪最大的区别在于纪律,不能说匪没有纪律,或许比跟我们作战的官军还好上几分,但跟我心目中的兵,差的远。铁的纪律会让你们脱胎换骨,会让你们在今后的所有战斗中无往不胜,会让朝着你们愿意看到的目标大步前进。你们想知道我要求的纪律是那些吗?”
  龙谦望着大家,很多人的眼中带着深深的迷茫,他知道面前的都是一群无知的文盲,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没有去过沂州,更不要说省城济南府了,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天下大势,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后年会发生什么,他们希望的就是吃饱肚子,如果有酒有肉,那就更好了,如果晚上能睡个娘们,那就美得上了天。
  “今天就这样,鲁山,今晚你的小队负责放哨,山寨的几处要点都要设岗,我会检查的,不要马虎。明天早饭后在光明寺前集合,我给大家讲几件事情。解散。”


第二节 初定军律
  第二天早饭后,龙谦将队伍集合于光明寺前。
  尽管已经对几个小队长交代的很清楚了,但还是不能准时集合。龙谦一直等了一刻钟,江云与古小林催了好几趟,总算将该来的都催来了。龙谦理解迟到现象目前难以禁绝的原因,一是缺少计时的手段,全山也就龙谦有一块从毛阳镇缴获的西洋怀表,其他人还是按照辰时未时的老习惯,几点几分这种时间概念全山大概也就是龙谦明白,跟他们讲也白搭。第二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所有人都有一种总算活下来了的轻松,倒不是故意轻慢龙谦的军令。
  除掉看押俘虏和放哨的兵士,以及伤病不能行动的人员,包括孙娟等七个女人都集合在光明寺前。
  “弟兄们,”龙谦清了清嗓子,由于官军这场突忽其来的进剿,总算可以无拘无束地按照自己的意思讲了,他稍稍有些兴奋,“弟兄们,我们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总算活着回家了。”
  龙谦的话让他的手下发出了笑声,八队的喽喽们笑的最响,而六队的人则有些拘谨。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以后怎么办,我是认真地琢磨了的,要想在这乱世好好地活下去,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我们非做一些改变不可。”龙谦声音高了八度,语气也流利起来,“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官军晓得咱们回到蒙山,再来征剿怎么办?”
  “没啥好说的,跟狗日的拼了。”站在前排的大个子鲁山瓮声答道。
  “鲁山说的对,跟狗日的拼。”封国柱和冯仑齐声应道。
  龙谦点点头,“很好。第二个问题,如果孙大当家带下山的主力被官军消灭,或者他们跑到其他县份不再回山,咱们怎么办?”
  王明远大声喊道,“我们跟着龙队长干!我觉得,孙大当家回山的可能不大了。大家算算啊,我们断后掩护大队,突围转战这一大圈,好多天过去了。他们如果顺利突围,早该有消息了。”
  王明远素来多智,在八队的威信很高,他这么一说,大家觉得真是这么回事。
  龙谦很高兴没人直接提出去追赶或寻找大队,他对八队的人有信心,但对于蔡承禧的六队,信心就不足了。这次突围后的一系列行动,龙谦尽量不使用六队的残部。开今天这个会,龙谦已经反复想了,这个话题必须挑开,不然就不能展开下一步的整训。如果六队的人执意要走,执意要追赶大队,龙谦已经想好,就让他们走!
  但六队的人没有提出这个问题,这让龙谦感到高兴。
  “大家已经领教了新军的火力了。说实话,我们硬拼是拼不过他们的,结果只能全军覆没。所以,鲁山讲的,全是扯淡。”龙谦话语冷下来,“袁世凯是新上任的山东巡抚,是全省最大的官。在这之前,袁世凯在天津练兵好几年,请了西洋教官,装备了洋枪洋炮,大家都见识了。如果不是我们用巧,碰上大家的运气好,咱们早死了。”龙谦继续讲。
  谁也不想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想起那恐怖的开花弹造成的血肉横飞的惨象,刚才还情绪高昂的人们心头都是一片愁云惨淡。
  “所以,我要跟大家交交心。想留在山上继续干的,必须按我的套路走。不愿意的,不管是八队的,还是六队的,我发给大家路费,离山自谋生路吧。钱不多,每人十两银子,也算大家兄弟一场。”龙谦突然抛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诧的话题。
  队伍打下毛阳镇,缴获大量的物资银两,还俘虏了百十号官兵,本来已一扫失败的阴霾,谁知龙谦却来了这么一路,竟然提出要分钱散伙了。
  “这是何苦?”留守蒙山大难不死的宋晋国开口了,“大伙儿信得过队长,你就领着俺们干嘛。俺们留在山上,就相信队长一定会杀回来。这不,队伍回来啦。比起原先,人马虽然少了,但咱们不是还有小两百号兄弟嘛。大当家当初拉杆子,哪有这么大的势力?”
  “呵呵,老宋说的好,队长有办法,俺们跟着你,绝不散伙。”封国柱的嗓门也不小。
  “不,你们要想清楚才好。现在提出离开的,不算逃兵,更不算出卖兄弟。倒是等以后我的规矩立起来,受不了,或者等再与官军见仗时当逃兵就不好了。”龙谦知道,八队的几个小队长什长是愿意跟着自己的,但下面的兄弟未必全部愿意留下,而六队的人就更靠不住了。在回山的路上,龙谦已经梳理清了下一步的思路,现在他不需要人多势众,需要的是精兵,一支真正的精兵。
  看大家不吭气,龙谦继续道,“我知道大家落草于蒙山,各有各的缘故。但是,留在山上的,注定还要拎着脑袋玩命。如果谁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乘着山寨清净,拿了银子走路。以前自己积攒的财货,统统带走,但是要将武器留下。我将话说在明里,今天是最后的机会,要走的,现在就站出来,拿着我给的银子和自己的东西下山去。以后见面了,大家还是好朋友。错过这个机会,别说我龙谦规矩严,不好伺候。”龙谦面容冷峻,“现在,我给大家半炷香时间考虑,凡是愿意留下跟我干的,原地不动。愿意拿银子离山的,站到这边来。”他右手一指队伍左边的空地,“不要商议,这是件大事,要自己拿主意。”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谁也不吭气,慢慢的,有人走出来走到龙谦指定的地方,一个,两个……龙谦面无表情,看也不看走过去的人。
  半炷香时间过了,只有七个人离开了大队,其余的人都用行动表示了愿意留在龙谦麾下。
  “好。”龙谦满意地点点头,“老宋,你给这七位兄弟发银子,送他们下山。他们个人的物品都可以带走,但武器就不能带了。”
  说着,龙谦走过去与七个决意离开的前蒙山寨士兵一一拥抱,“山寨穷,不能再多给你们银两了。希望咱们今后还能见面。关于山寨的一切,希望你们彻底忘掉,跟谁也不要提。那样,再见面,还是朋友。你们这就去吧。”
  目送几人离开后,龙谦继续着他的演讲。
  “弟兄们,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对蒙山寨这支劫后余生的小部队的信任。我发誓,我龙谦,绝不辜负大家的信任。”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都是坚定地留下同生死共富贵的兄弟了,”龙谦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家,“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登记。就是将我们每个人的姓名,年纪,籍贯,哦,也就是老家在哪儿,还有家庭情况,家里还有谁,以及自己有什么特长等东西,统统记下来。这件事由宁时俊负责,大家配合他一下,特别是原六队的兄弟们,我手里还没有你们的详细资料。”
  看着六队一部分人不解的眼神,龙谦解释道,“八队原先是做过登记的,为什么要登记大家最基本的资料,是因为我们干的是这个世上最危险的活计。只要留在山上,危险都会随时伴着大家。以后只要我说了算,对于阵亡的兄弟,我们活着的,要记住他。不是空口白牙地记,而是拿出银子来记。也就是将一笔钱送给阵亡兄弟指定的继承人手里,有家人的,想办法送到家人手上,没有家人的,送到他指定的那个人。不管是头领,还是新来的兄弟,人人一样的标准——五十两银子!山寨再穷,这笔钱也要拿出来。这个规矩,从现在就立起来,除非孙大当家的回来后认为不合适。”
  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震惊!五十两白银,绝对是普通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笔巨款了,一个县令,堂堂的一县之尊,名义上的年俸不过五十余两,如果这还是有些模糊,那么,在蒙阴城里买一处宅子,一般的水平,五十两绝对拿下了!
  王明远面无表情地听着龙谦的许愿,他注意到龙谦用的是“从现在开始”,那就是说,刚刚结束的蒙山防御战及下山后的毛阳镇之战不在他的“抚恤”范围。这也难怪,如果将六队和八队阵亡的兄弟都按照五十两的标准给予抚恤,龙谦马上就“破产”了!不过,没有人会计较龙谦选择了从现在开始,人啊,最是自私,瞧瞧大家脸上写着的兴奋的不相信,谁还会惦记已经死掉的同伴呢?
  “不要不信我说的话。在场的百十号人都是见证,这种事都敢日哄兄弟们,以后我还能在山寨混?”龙谦的话引起队伍的笑声,大家的笑声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好了,这件事不是今天我讲的主题,”龙谦板下脸来,“我必须再次强调我们潜在的危机。刚才已经说了,大家都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幸运感觉。我要说的是,这种感觉是错误的,是危险的。我们面临的危机,哦,就是危险远远没有过去。曹锟现在肯定知道了他在毛阳镇的留守部队全军覆没了,大量的物资被我们抢走了。你们想想,换做你是曹锟,会善罢甘休吗?”
  站立于龙谦面前的百十余官兵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们一定在寻找我们的下落,当然,他们也可能再次上山,杀我们个回马枪。所以,凡是以为这一难已经过去了人,注定要吃大亏的!”龙谦停了片刻,“我昨天说了,我们不想一直做土匪,一直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们要成为一支让所有敌人害怕的军队,第一要具备的,就是铁的纪律!没有严格的军纪,我们永远是土匪,永远不会翻身的。”
  “我现在宣布的军纪是暂时的,因为正式的军纪我还没有想好,也没有跟大家商议。但是,在我们与大队汇合之前,以前孙大当家的山规就不作数了!必须按我的来!我的军纪很简单,大家听好了: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队长要听我的命令,什长要听从队长的命令,士兵要听什长的命令。总之,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命令一下达,即使要你面对刀尖迎上去,你们也不能皱一下眉头。第二,一切缴获要归公。凡是作战缴获的财物武器,统统上交,由上级统一分配,根据战功大小和个人需要,上司会做出合理的安排,凡是私藏财货者,平时处以打军棍、罚苦役乃至杀头的处理,战时一律砍头。第三,不得私自下山,更不许掳掠欺凌百姓。我们会找机会对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下手,但绝不祸害普通的百姓。凡是未经头领许可私闯民宅者,轻者打军棍十至四十,重者砍头!第四,决不允许淫掠良家妇女,违反本条者,一律杀头。”
  事前,龙谦未对几个队长讲过他拟定的四条军纪,现在他说出来,跟预想的一样,没人表示出困惑和不解,包括那条明显有别于孙德旺山规中缴获私财的规定,大家也没有表示出不满或反对。
  孙德旺的山规比这个严厉多了,但军规中却不能免除私藏财货的现象,尤其是那些珠宝首饰银两。毕竟都是土匪,冒着杀头的危险上山落草,不让大家有财货方面的欲求是不可能维持山寨的士气的。
  “弟兄们,这四条军规,是我想了半宿想出来的,主要的特点就是简单,比孙大当家的山规简单。就其中的两条,我多说几句。第一,是不准私藏缴获的财货。这里面既有武器的内容,也有珠宝银两的内容。一句话,凡是战斗中缴获的东西,一律交公处理。有人会想,这样做是不是不近人情?大家冒死抢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留给自己?我不是不通人情,大家上山落草,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但是,你们一定没有想过,如果允许私藏财货,会是个什么结果。打仗嘛,总有分工的不同,有吃肉的,有啃骨头的。就像大家前几天所经历的,在楼子和天门打阻击,什么也抢不到,还要冒着被大炮炸死,枪子打死的危险。怎么办?如果大家都跟着大队下山,谁来断后掩护?所以,既然有分工,那么缴获就一定不一样。那些没机会获得财物的,一定会心生不满。只有大家都将财货拿出来统一分配,才能公平,才能凝聚军心。”
  龙谦等了一会儿,让大家消化下自己的话,然后继续讲道,“关于统一交公,统一分配,一定会有一个谁说了算的问题,一定会有一个深藏在大家心头的问号,你龙谦能办事公平吗?我在这里跟大家说,我龙谦,绝不舍弃大家离山,更不会带走一两银子!缴获的所有东西,都要登记入账,这些钱是怎么花掉的,东西用在了哪里,所有人,包括伙夫马夫,都有权力追查账目。”
  队伍中所有人都感到震惊,龙谦这样说完全出于大家的意料,这等于剥夺了他最大的权利!
  “将来,我们还要成立一个委员会,专门审查账目的可信与否,保证交公的每两银子,每担粮食,都用于了山寨正当的用途。这里,我还要补充一点,山寨有官职的不同,队长,小队长,什长,在一些必要的装备上,会有区别,比如枪支的配备,马匹的配备,包括这块怀表。”他摸出在毛阳镇刚缴获的怀表,“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打胜仗,兴旺我们这支队伍。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特权。包括伙食。我郑重宣布,从现在起,到我们和大队会合前,我龙谦,在生活上跟大家完全一样!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大家穿什么,我穿什么!决不搞特殊!小队长和什长也一样!一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不能遵守这条规定,谁就下台!”
  八队的士兵倒没什么,自成立八队,龙谦就严格执行了这样的规矩,至少在生活上与普通士兵完全一样。但六队的人显然有些意外,一时间都在交头接耳。
  “好,我接着解释关于不准骚扰欺凌妇女的规定。我们都是爷们,什么是爷们?就是要保护而不是欺负弱小的人,这其中就有女人。我最痛恨那种欺辱女人的男人了,在我眼中,他们就是渣滓,就是窝囊废!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谁没有母亲?谁没有姐妹?有谁愿意自己的母亲姐妹受人凌辱?”龙谦看了眼站在队伍后面的七个女人,“现在,我们队伍里有女人了,我不管她们原先是什么身份,怎么上山的,但我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几天里,她们跟我们共同战斗,为伤号清洗包扎伤口,为我们准备干粮,如果她们愿意加入我们蒙山军,以后就是我们的战友,不再是什么花寨的女人了。只要她们站到队伍的左边,那么久意味着她们响应了我的号召,转变身份成为了蒙山军的一员。我会安排她们做她们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照顾伤员,比如烧饭。但是,我们中间如果谁还敢将她们当做妓女,就是违反第四条军令,严惩不贷。你们可不要认为我是随便说说而已。”
  刚才,七个女人在孙娟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用行动表示了自己愿意留在山上而不是离开。这多半是建立在对龙谦个人的信赖。在这支残兵中,龙谦是唯一没有与她们有过皮肉来往的人,昨天下午,在暮山亭的秘洞里收拾粮食时,龙谦曾跟孙娟这个年龄最大的不幸女人谈过几次,孙娟虽然不信龙谦给她描述的那个世界,但她认定龙谦是个难得的好人,一个罕见的君子。所以,当龙谦真的同意将她们这些最下贱的女人招入成为一名女兵而不再是营妓,她第一个便响应了。在她的带领下,其余六个女人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原地。
  龙谦对孙娟送去一个鼓励的微笑,“很好,我们现在有了七个女性战友了。希望大家忘掉她们的过去,真正将她们当作自己的战友。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她们不是累赘,她们会用行动表明她们配得上战友的称呼。大家对于四条军纪,还有什么要问的?没关系,可以提问,我马上给予解释。”
  没人提问。
  “很好,那就这样办。我会带头遵守纪律,大家可以随时随地检查我,如果我龙谦违反军纪,加重处罚。”


第三节 生计与编队
  对于招收七个营妓“参军”,不少人是有看法的,除掉宋晋国等少数几人,多对龙谦的决定不理解,但六队的人不好提,鲁山、王明远等亲信不愿提。
  队伍回到山上美美地休息了两日,龙谦没有抓纪律和训练,大家都在紧张地整理生活问题,将原先储藏的粮食物资和从毛阳镇缴获的东西分类收藏,特别是粮食和食盐,那是山寨生存的命根子,原先老宋(宋晋国负责物资的整理收藏)还担心盐巴不多,没想到龙谦意外地从平邑寨的天主教堂获得了几包精盐,解决了老宋的燃眉之急。
  忙了两日,物资大多归拢收藏,住宿问题已安排妥当了,除掉俘虏们暂时住在露天的东寨里,其余人基本都住进了光明寺。登记各人个人资料的工作宁时俊也完成了,每个留下的兵士都极为配合这项工作。
  龙谦正式将全山的后勤事务交给了老宋,老宋也原意接这个琐碎心烦的事情,这两天老宋是全山最忙的人了,从早忙到晚,一刻不歇。已经清点出重要的物资,比如粮食,并计算出了山寨可以支撑的天数。老宋的结论是,如果不要那些俘虏,山寨的存粮和这次带回来的粮食足够食用七个月以上,但加上俘虏就不行了。言外之意对龙谦带回来一大队俘虏兵不那么满意。衣服也没有问题,这次带回来的军装足够全山每人分到四身有余,何况还有上百匹的布。另外就是武器了,龙谦很高兴老宋注意到武器弹药的问题并且着手进行了登记,将各色枪支分类统计,将弹药也进行了统计。相比八队原先的武器装备情况,经过了毛阳镇一役,算是彻底的鸟枪换炮了,现在全山人马人手一支有余,不过枪支比较杂,既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讨厌的是口径也有所不同,好在官军装备是统一口径的,这样山寨的步枪口径大多是7.92mm,这个口径是龙谦估出的,没有计量器具,凭着肉眼,龙谦可看不出7.62和7.92的差别。老宋粗略地统计了子弹的数量,总数在六千五百发左右,他认为喽喽们一定藏匿了一部分,这是没办法的事,除非彻底搜藏,不然就不能禁绝。
  对于子弹,老宋建议全部收上来,不要留在喽喽们手里。龙谦当然赞同这个主意,其实,在孙德旺当家的时代,山寨的子弹也是严格管理的。龙谦同意按小队收取子弹,除了执勤放哨的官兵,其余人一律不配子弹,如有任务,再行领取。
  全山只有一支缴获的左轮手枪,子弹也只有五发,龙谦将这支制作很精致的手枪“奖”给了老宋。老宋笑的合不拢嘴,把玩了一气却还给了龙谦,说你是大头领了,有这么一支手枪,神气。龙谦没有要,说他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实际就是玩具,超出十来丈远,估计都打不死人了,你就留着玩吧。
  老宋喜滋滋地留下了手枪。
  除却军械,吃穿就是最当紧的问题了,现在看来基本得以维持。其余的问题就不甚当紧了,比如被褥,山寨的那些家当要么被大队带走,留下的早在大火中烧毁。好在从毛阳镇缴获了几十副被褥带回了山,龙谦让老宋尽着伤病号使用,其余人就得吃些罪受了。好在严冬已过,气温一日暖似一日,倒也有个盼头了。
  “老宋,我准备在山上好好练一段时间的兵。这段时间,后勤这一摊子就交给你了。一个呢,将那些俘虏用起来,不能让他们白吃饭,要干活。除掉修建东寨,还要给我修训练场。但不要饿他们肚子,除了不执行命令的,都要给吃饱饭。其次呢,你要想法子搞好大家的伙食,不仅要吃饱,而且要吃好。主食要有,菜和肉还要有,因为我要抓紧空闲练兵了,伙食上你要动动脑筋。”
  “好,我来想办法。”
  “我琢磨着,过一段时间风声过去了,就可以下山采买了。咱手里有银子,不信买不来需要的东西。过去咱是抢,是逼,以后咱是公买公卖。不过,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到时候再通知你。”
  “好的。”
  安顿住后勤这一块,龙谦开始琢磨其他的事了。最令他奇怪的是,回山至今,没人提出山寻找大队!龙谦想明白了这个困扰自己的问题,这帮人其实对山寨的忠心度并不高,他们更希望有个安稳的居所,有一碗饱饭吃,并不希望过飘泊不定的危险日子。龙谦回师蒙山,实际上迎合了大多数士兵的愿望。
  晚上,龙谦正在自己所住的偏殿耳房内与大卫聊天,王明远和鲁山联袂找来了,大卫起身要回避,龙谦做个手势,没让大卫离开。
  “这玩意咋用?”王明远拿起望远镜问。
  “唔,这可是宝贝,德国货呢。”龙谦望了大卫一眼,“这是指挥官的必备品。以后争取每个队官配一架。”龙谦从王明远手里夺过望远镜,“现在用不着,以后我教给你们使用方法。你们找我有事?”
  俩人反映两件事,第一是不能再歇下去了,要给大家找点事。第二就是编队,六队的人有些议论,担心。
  “是叶延冰和冯仑吧?其他人担什么心?”龙谦笑道,“他们没提出山找刘当家?”
  “老冯有点那个意思,但姓叶的反对。”王明远说,“我是听别人说的,叶延冰认为你会有全盘的考虑。”
  “他倒是信任我。”龙谦笑笑,“你们的想法很对,很好。明天我会当众宣布编队情况,六队的人不动。这样他们就放心了。紧接着,咱就好好练兵,只要官军给咱时间,咱就专心练兵。你们俩,要带头,知道吗?”
  “放心吧,队长。我俩绝不会丢你的人。”两人齐声应道。
  第二天上午,龙谦再次集合全部人马于光明寺前。
  “现在我要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重新编队,谁也不知道我们何时才会和大队会合,为了保证我们这支小部队的生存,必须进行重新编队。”龙谦冷冷地看了眼队伍,果然,叶延冰和冯仑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态。
  “编队很简单。全队将整编成五个小队加一个内卫队,鲁山,一小队队长,宁时俊为副队长;王明远,二小队队长,程二虎为副队长;封国柱,三小队队长,古小林为副队长;叶延冰,四小队队长,冯仑,五小队队长。另外,宋晋国为内卫队长,江云为副队长,孙娟等七个女兵编入内卫队……对于士兵们,原来的编制不变,原来是哪个小队的,还在哪个小队,明白了吗?”
  “明白啦。”下面响起欢快的声音。
  龙谦的整编方案让叶延冰和冯仑将提着的心落在了肚里。自突围开始,龙谦显然有意保护着六队的残兵。而六队的士兵们在这几天里对龙谦已经彻底的服气了,即使龙谦将他们大乱编入八队的三个小队中,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反对。但现在龙谦却表现出一种大度,这让叶、冯二人深为满意。
  “大家可能不晓得内卫队是干什么的,”龙谦在队列前踱着步,“内卫的职能很多,哦,也就是差事很多,当前主要的就是搞好大家的后勤。没有好的后勤,五个小队就打不好仗。除掉老宋和江云,我还要抽一些人充实内卫队。下一步抽到谁,不准讨价还价,咱们是军队了,不是民夫,必须令行禁止。”
  看大家的反应正常,龙谦接着说,“刚才说到打仗,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官军会不会再上山,我不是袁世凯,也不是曹锟,说了不算。”
  底下笑起来。
  “仗肯定是要打的。所以,所有的人,包括内卫队的人,都必须保持警惕,加强操练,随时准备打仗。但是,只有将兵练好了,才能在今后的战斗中存活下来,壮大自己。那种认为官军走后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大觉的人,脑袋很快就会搬家。我将拟定训练计划,亲自组织你们严格训练,原来八队的人马上就会知道,下面的训练比起你们原先接受过的训练要难的多,严厉的多。原先六队的兄弟们也要适应这个变化,迎头赶上来。这里我要强调一下,不准再分什么六队八队了,至少在与大队会合之前不准提。咱们都是一家人了,都是蒙山军的兵了。”
  “请龙队长放心,我们绝不会违背队长的命令。”叶延冰大声道。
  “好,好。我相信大家,大家都是好样的!”龙谦满意地点点头,“明远,今天你的小队值更,楼子、五丈松和咄咄岭都要布哨。”五丈松是东寨东面一处险要所在,岗哨的事龙谦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遵令。”王明远抱拳行礼。
  “弟兄们,”龙谦冷声说,“我们先要做的,就是变匪为兵。可能你们中间有人想,自古兵匪一家,不过是一家吃着朝廷的俸禄,一家走投无路占山为王打劫生存罢了。但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兵就是兵,匪就是匪。兵与匪从来就不是一回事。”龙谦板着脸说,“以后有时间,我会给大家讲解兵与匪的区别。现在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四条军规。如果适应不了我的规矩,山寨就不是他能待着的了!”
  所有人都认为,龙谦所定的四条军规,除掉不准玩女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让我们这支小部队看上去有点正规军的样子,我决定每人发两身我们从官军手里缴获的军服。”最后,龙谦笑眯眯地抛出了一个大家最爱听的决定。
  此言一出,官兵们顿时欢声雷动。很多人早已打上了那批军服的主意,式样威武,而且质地优良,特别是黄色的皮靴,更是大家的企盼。之前大家脚下穿着的可是五花八门,有皮的,更多是棉布缝制的,一半人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了。
  “啥时候发军服啊?”鲁山大声问。
  “现在。各小队整队,到老宋那里换装。明天早上就要穿着新军服出操了。我跟你们说清楚,之所以发两身军服,是要大家有个换洗的,军服嘛,必须保持整洁,脏了就要自己去洗,谁的过于埋汰肮脏,谁就去内卫队给大家烧饭去!”


第四节 练兵之始
  对于练兵,五个小队长——这是龙谦目前最核心的班底了,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土匪也需要操练,武艺是他们谋生的本钱。
  已经进入了热兵器时代,一支快枪绝对要比一把大刀威力大。认识到现代军器威力的蒙山贼们都希望有一把好枪和一手好枪法。所以,当龙谦在宣布发军服并决定从次日开始操练时,见识了龙谦出神入化的枪法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赞同。
  发下来的军服马上就穿在了身上,几个小队长在互相欣赏。明知道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但偏偏就是觉得对方有很大的变化。
  军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有组织纪律性的组织之一,特别是近代化军队尤其如此。军服是促进军队集团化和纪律化的有效手段之一,当一群毫无组织纪律性的平民穿上整齐划一的军服时,立即便有了归属感。
  “就冲着这身衣服,咱也得把兵练好。”封国柱笑嘻嘻对龙谦道。
  “是不是穿上军服就是兵而不是匪了?”龙谦问道。
  土匪们——山东地界惯称响马,其实也很忌讳“匪”,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称呼。不过话从龙谦嘴里说出来,大家都没什么反感。
  “当然。你看,咱军纪也有了,军装也发了,枪也人手一支了,自然是兵不是匪了嘛。”鲁山笑着回答。他领的衣服是最大号的,但穿在他身上还是有些紧的感觉。龙谦目测鲁山有一米八八左右的个头,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在这个时代个子普遍偏低的情况下,凛凛一躯的鲁山绝对是令人生畏的魁梧大汉。
  “是吗?穿上军装,扛起枪,就是军人了吗?”龙谦冷下脸来,“那我问你,为什么当兵呢?”
  “为什么?”简单的问题却将鲁山难住了,看到几个小队长也在若有所思,鲁山的脑筋转得也算快,“这个世道混账的很,俺当兵是为了不受人欺负。”
  “错。当兵的使命是为了不让国家受欺负,而不是为了你个人。”龙谦冷冷地回答,“这个问题不那么简单,你们还不明白。随着训练的深入,我们再慢慢地探讨吧。不过,就刚才我说的话,你们回去多想想,为国家和为自己,究竟有什么区别。”
  “是,我好好想想。”鲁山笑着说。
  龙谦知道鲁山是在应付,尽管这个家伙很聪明。很想给大家讲讲兵与匪的区别,但现在真不是时候。
  “从明天起,从最基本的素质训练开始吧。”龙谦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对五个小队长说,“作为我的五个小队长,希望你们能最先适应我的练兵方法,并且成为全小队的榜样。不然,你这个小队长当的就没滋味了。”
  “放心吧,龙队长,我们不会给你丢人的。”叶延冰也笑眯眯地回答。
  原先八队的三个小队长领教过龙谦练兵的特别,但六队却只是远远地看过,没有亲自领教。不过,叶延冰和冯仑都自认是好手,不惧龙谦的套路。
  当晚,龙谦将五个小队长叫到自己房里,拿出了一个手写的训练大纲,感谢大卫和天主教堂,让龙谦可以用铅笔在纸上罗列训练内容。
  龙谦没有对小队长和什长们保密,等龙谦逐条解释完毕,几个小队长面面相觑,包括王明远、鲁山和封国柱,脸上都写着再明显不过的疑惑。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不要小看它,照我的法子练下去,绝对会打造一支天下一流的精兵!”
  “龙队长,我不反对操练。可练这些,值得吗?”叶延冰问。
  “是啊,队列训练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鲁山问。
  跟叶延冰鲁山的疑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龙谦自信满满,“我最担心的是官军不给我足够的时间,而不是方法是否对头。”他逐一打量跟随自己已久的三个小队长,“之前没机会全套练下来,这次要补上。你们不要以为过去练过一些皮毛,实话说,过去练的那点东西,跟我的真正要求差的好远。”
  “练走步和跑步?”叶延冰和冯仑交换了个不信的眼神。
  他们不敢质疑龙谦的能力。这场战事爆发以来,八队展现了强悍的战力,足以证明龙谦练兵和带兵的本事。而从接手六队天门阻击阵地以来,龙谦更是展现了令叶、冯二人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指挥能力。但令叶、冯二人深为不解的是,靠跑步练操就能打造出精兵?
  现在当然不是质疑的时候,六队上下目前的感觉是寄人篱下,八队的实力比六队强的多,还有蔡承禧临终前的交代,龙谦这个领导六队的人是必须认的。
  训练是从早操开始的,早操的内容简单而枯燥,那就是跑步。
  之前的蒙山寨是不出早操的,山寨也训练,以步队为单位进行。五花八门各行其是。主要是武艺方面的练习,射击方面的训练因为枪支的短缺更由于子弹的珍贵而极少进行。只有头领们和几个队长有实弹射击的机会,这次龙谦决心从基础的训练抓起,这几日山下风平浪静,龙谦判断曹锟或者袁世凯暂时是放过他们了。
  蒙山军的全部人马,除却看守俘虏、设岗的小队,以及伤病号和七个女人,都在寅时三刻被喊起来,在龙谦的带领下跑操。路线是龙谦精心选定的,从光明寺出发,经天门,楼子到东裕,再跑回来,一个来回,大约是十八里山路。
  龙谦要求所有人都带上自己的武器。第一次跑操,能够跟上龙谦节奏的不到一半。其实这帮人跑路的功夫是不错的,至少一半人能跟上龙谦的速度。但跑步是有技巧的,特别是在要求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当背着步枪,空着肚子跑上十几里的山路,绝对不是件轻松事。
  跑操回来后,一小半已经精疲力竭,瘫倒在寺前了,让正在忙乎早饭的几个女人抿嘴偷笑。
  龙谦瞧瞧东倒西歪的队伍,大声下令整队,等队伍在小队长的吆喝下重新站好队,龙谦开讲,“瞧见了吧?像不像打了败仗逃回来的?这不过是跑了十几里路嘛,就成了这副熊样!”
  很尴尬。且不说人家目前是山寨之主,就是刚才的跑步,人家一直领跑在前,一步也没少跑。可人家现在军容整齐,就像刚穿戴好一样。至于装备,更是一样不少。不仅背着大枪,而且比其他人多了一条子弹带,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捡来的圆溜溜的石子——子弹都上缴了,也就没有必要背子弹带了。
  “我的训练法子极可能与你们原先的不同。练拳打枪当然重要,但跑步列队站军姿更是基础。基础不牢,房子就盖不结实,练兵的道理也一样。之前啊,有人不理解为什么要跑操。现在有些明白了吧?跑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负重长跑会增强体质和耐力,极大地增强心肺功能,善跑者的体质绝对强于不善跑步者,这项本领至少有利于你在危险的时候逃跑……”
  下面发出笑声。一直跟在龙谦身后跑回来的冯仑也在笑,他注意到龙谦用黑布条缠住了小腿,显得精干利落。
  “刚才有人问为什么让背上空枪,这还用问吗?我们是军人,武器是不能离身的。为了逼近实战,从明天开始,每个人都将子弹带里装上些石子。将来,你们身上还会增加东西,比如背包和水壶,这都是每个步兵必备的东西。至于怎么整理好东西,没别的办法,将身上该带的东西收拾利落就是了。我看就有人做的不错,回头你们可以请教下人家,看看人家枪是怎么背的……整体上,这次跑山最好的小队是一小队。最差的为三小队。以后每天我都会评出最好的和最差的。每十天做一个小结,对好的给予奖励,差的受罚,怎么奖罚,咱们商量着办。”
  龙谦接着讲技巧方面的问题,“跑步是有技巧的!要学会均匀地呼吸,学会分配自己的体力,训练与作战是不同的,训练一般都知道自己要完成的运动路线,那样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分配体力了。我注意到有些人一直看我的绑腿,这是一个跑步和行军的诀窍,将小腿绑起来,可以减少小腿的淤血,有利于快速消除长跑后的疲劳……”
  “有那么神奇?”冯仑心怀疑虑,但还是决定自己也做一副所谓的绑腿玩玩。但这活计他却干不了,即使从老宋那里要来布,他也做不成像样的绑腿。不过很快龙谦就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我已经让内务组制作绑腿了,过几天大家就会每人一副领到手了。”
  ……
  早饭后是队列训练。龙谦首先从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等简单号令开始讲解,示范每个动作要领。第一天从立正稍息开始,龙谦一丝不苟地指导着他手下的士兵们。仅立正一项就教了一个上午,每个要领都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讲解过后,以什为单位分开训练。
  之前八队是进行过队列训练的,但很快就被头领们所制止。龙谦也没有权力将其进行下去。但八队毕竟有些基础,做起来就比六队的人强的多。
  龙谦选出三个做的好的,让他们在队前示范,表扬了他们,并宣布会在晚餐奖励他们每人一张白面大饼。
  枯燥无味的队列训练一直练到午时,然后便是午饭时间了。
  冯仑一上午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第一是感到队列训练不轻松,之前有些小瞧这玩意了。第二是认为没什么用,做贼嘛,关键是练好武艺,立正稍息左右转齐步走有啥的意思?
  解散后他问龙谦,搞这些有啥意思?跑步大家还晓得有用,但这立正稍息有什么用呢?冯仑的疑问也是大家的疑问,当时便有几个人围了过来,想听龙谦解释。
  龙谦笑笑,“这个作用可大了。冯仑,我知道你练过武,扎马步肯定是练过的,为什么?”
  “为了下盘稳固……”
  “对的嘛。扎马步很累,但立正稍息也不简单。是不是?不要小看它,你按我的要求做,练上半个月再来谈你的体会。哦,就是你的感觉。”
  “弟兄们很想跟你学些实用的东西,比如你的枪法,你杀人的技巧……”
  龙谦拍拍冯仑的肩膀,“放心。那些东西我不会藏私,都会传给大家,但这一关过不了,那些东西就学不好。”
  冯仑认为这是龙谦那惊人武技的入门秘法,决心认真练下去。
  但这项练兵大计刚刚开始,一件事情的出现打乱了龙谦的节奏。


第五节 周毅回来了
  在训练开始后的第三天,终于有了蒙山大队的消息。五丈松的哨兵发现了情况,龙谦紧急集合起正在做队列训练的队伍,荷枪实弹上了东寨的阵地,最后是虚惊一场,上山的是自己人!
  一共跑回来七十七个人,其中还有几副担架。龙谦急忙将这些人迎进光明寺。他们都是跟随东路主力突围的,六个步兵队和缁兵队的人都有,唯独没有骑兵队的人,由负了伤的三队队长周毅率领重返蒙山,终于会合了坚持下来的龙谦的八队余部。
  周毅没有想到龙谦已经顺利返回了蒙山,瞧着比过去干净整洁的光明寺正院,心情异常复杂。
  从腿部负了重伤一路被担架抬回来的周毅口中,龙谦总算得知了大队的消息。
  他们果然在山下中伏了!大队顺利地下山,朝着预定的目标——蒙阴前进,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上午行进至蒙山至蒙阴的无名谷地时遭遇到官军的拦截。
  当枪声响起,指挥前军的孙德明和周花南寄希望于不过是小股的防营,于是组织部队强攻,但官军的枪打的很密,五、七两个步队在一刻钟不到便死伤了三四十号人,等炮声响起,周花南终于意识到占据了谷地两侧的不是一般的官军,而是与自己交过手的新军精锐,拉住了又暴怒不止的孙德旺,建议立即撤退回山。孙德旺不等做出决定,一颗开花弹在他俩附近炸响,孙德旺当即阵亡,周花南身负重伤,挣扎着下达了由七队断后掩护,掉头返回的命令,不久,周花南也因失血过多死了。两个步队乱哄哄地往回跑,与后续跟上来的部队挤在了一处,刘豫才问清情况,决定回返蒙山,但孙德旺不同意,认为回山不过是等死,而孙德明之死激怒了这位早已将当年勇武消磨殆尽的老寨主,决心为胞弟报仇,于是率领骑兵队——他最精锐的卫队冲阵,战斗又打响,限于地势,骑兵队在官军准确的射击下伤亡惨重,连一处阵地也没夺下来,可怜蒙山寨的人马自从他们成立起就没有打过正规的攻坚战,哪里是占据地利并且有大炮助阵的官军的对手,孙德旺还没有摸清对手的兵力,后路乱了!当官军突然从他们的来路杀出,蒙山寨的响马们立即懵了,不到一个时辰,大队被打散,孙德旺被俘,刘豫才、农孟夫先后战死,除却少数乘乱攀山突围,蒙山寨主力就此覆灭。
  腿部负伤的周毅还算冷静,控制住了三队,乘乱杀出了重围,在山里转了几天,又会合了不少零星突围的伙伴,最终决定返回蒙山再做打算,这个决定是需要勇气的,最后证明周毅的决定是正确的。
  “大当家真的被俘了?还有其他几位当家的,真的都阵亡了?”龙谦关切地追问。关系到他的“篡权”大计,龙谦不能不小心一些,他知道孙德旺在蒙山寨的威信,如果大当家健在,他另立山头自立为王的计划就要做修改。
  “千真万确。我叔带前队,都说他阵亡了,我没见到他老人家的尸体……可怜我叔英雄一世,却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但刘当家死了我是看到了,”周毅左腿中了一枪,伤口已经化脓了,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大当家见情势危急,决定分路突围,三队跟大当家这路向北冲,当时还有二三百号人吧,但官军越杀越厚,而且洋枪很多,子弹密集的像雨点,弟兄们伤亡惨重,大当家崴了脚,让邱志成背着走,我看的很清楚……但很快就找不到他们了,我腿上挨了一枪,战场上非常混乱,后来听到官军大叫:抓到孙德旺了,抓到孙德旺了……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带着弟兄们拼死冲进林子,和我在一起就剩下三队的三四十号人,我们躲了几天,躲过了官军的搜捕,估摸着官军肯定撒了大网,现在最安全的反而是蒙山了,于是往回折,路上又遇到其他几个队的兄弟……最后汇集了百十号人,一些人信不过我,朝别处去了。”周毅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大致的过程,“龙队长,蒙山寨完了,真的完蛋了。”
  说完,周毅竟然大哭起来。
  龙谦心想,这个周毅还算有些谋略,晓得看上去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周队长,你别泄气,蒙山寨没有完。你在,我也在,手下还有一百多好兄弟嘛。先让我看看伤,别的以后再说。”
  让周毅平躺下,龙谦解开沾满乌黑血迹的破布检查了周毅的腿伤,面色一沉,“必须你马上去医护所,子弹留在里面了,要马上动手术取出来,”吩咐赶紧将周毅送至医疗所。
  所谓的医护所设在光明寺西配殿。护理人员就是那七个妓女,但没有专门的医生。山寨本有三名擅长治理跌打损伤的医生,但都跟着孙德旺突围走了。
  龙谦看过周毅的伤,子弹仍留在腿里,不及时治疗的话铅毒会渗入血液,在这个时代就必死无疑了。思虑之后,龙谦决定亲自当一回外科医生。
  听说龙谦要亲自为周毅做手术,医护所门前聚集了一群人,更多的是跟随周毅回山的三队士兵们。
  “鲁山,借用一下你那把刀。”龙谦对站立一旁沉思的鲁山说。
  “哦,”鲁山随手将飞刀甩过来,刀光划出优美的弧线。
  飞刀在众人的注视下被龙谦稳叼住了刀柄。龙谦欣赏过这把鲁山视为珍宝的飞刀。刀长八寸,钢口极好,龙谦常借用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去剃自己茂密的胡须。他怀疑这把造型怪异的飞刀来自境外,但鲁山坚持说这是他祖传之物。
  “孙娟,孙娟,”龙谦大声喊道。
  正在给伤号清洗伤口的孙娟从屋子里跑出来,“你叫俺?”
  只有龙谦这样称呼她,之前她们都有不雅的外号,但龙谦从未叫过她们的绰号。
  “马上要给周队长做手术,赶紧准备干净的纱布,哦,就是我让你准备的那些布条。另外,用盐水把周队长的伤口仔细清洗,一定要洗干净。还有,这把刀用开水煮一下,至少一袋烟功夫。对了,还有那个从平邑寨带回来的玻璃针管,放在开水里煮上十分钟。哦,就是两袋烟的功夫。”
  孙娟已经懂得手术的含义,“啊,周队长回来了?”
  龙谦没有回答,对走进医护所的孙娟背影喊道,“给我准备洗手水。”
  “哦,哦,”孙娟一叠声答应着。
  “龙队长会医术?”跟周毅逃回蒙山的原三队一个小兵惊奇地说,大概这小子是周毅的亲兵,叫傅三狗,刚才就是他抬着担架将周毅送过来的。
  “我们龙队长本事大着呢。”鲁山说。这几天龙谦给八队的伤员们至少做了五个外科手术,对于龙谦层出不穷的本领,八队的“老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等候孙娟准备器械的空当,龙谦问那个抬周毅过来的亲兵。这个小伙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清秀,像个大姑娘。
  “俺叫傅三狗。”
  “多大了?上山多久了?”龙谦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也是,蒙山寨数千人,自己上山时日短,不可能记住所有的人。
  “十八。前年上的山。”
  “为什么上山?”
  “爹娘都死了,活不下去……”
  是啊是啊,龙谦心想,中国的百姓是最善良的种群,如果不是万般无奈,谁会上山为匪呢?
  看周毅的状态,龙谦判定他失血甚多,龙谦想为先他输点血。好在从天主教堂拿回了这个明显是洋人的东西,是封国柱拿回来的,当初估计是看着好玩,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仔细洗过手,孙娟们也将手术前的准备基本完成了,龙谦将“观众”们都赶出去,只留下几个充当“护士”的女人。
  当龙谦用针管从自己手臂上抽血时,大家已经明白了龙谦这样做的含义了,周毅很感动,“龙队长,我……”
  “不要说话!你失血太多。不输点血,怕你承受不住。”
  周毅所在的屋子没有其他的伤员,这是按照龙谦给医护所所定条例布置成的手术室,但聚着医护所全部的七名护士,这些前任妓女们听说龙谦要亲自开刀为周毅做手术,都凑过来观瞧。
  年纪仅次于孙娟的张红草长了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她紧张地问,“你要给周队长灌血?”张红草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奉孔圣人的教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将自己的血随便给人呢?
  “是,不输血他受不住。”拿过开水煮过的针管,龙谦找到自己的静脉,推入针头,在几个女人惊奇的注视下,深红色的鲜血慢慢地充满了透明的针管。龙谦抽满一管,走进躺在床上的周毅跟前,用同样的方法在他右臂上找准静脉血管,将针管里的血慢慢地推注进去。
  “孙护士,你来,照我刚才的样子抽血。”接下来的工作,龙谦交给了孙娟。
  “怎么还要抽呀?”
  “刚才一管最多二十五毫升,最少要抽八管。不要嫌麻烦,下面你来吧。”
  孙娟不懂什么叫毫升,但会数数,“要八管啊?那要抽多少血呀……”
  “不要啰嗦!”龙谦厉声道,“还记得我说的医护人员的使命吗?医护人员在工作的时候,每一分钟都是跟死神赛跑!快,这次你来为他输血!”
  “不,我做不来。”孙娟慌张道。
  “这是你们必须学会的课程,”龙谦正色道,“快,周队长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
  孙娟不再推脱了。当血液慢慢充满了针管,孙娟的手就不抖了。手里的针管顺利地为周毅再次输入。
  一连为周毅输了八管血,龙谦松了口气,“把针管洗干净,好好保存。今后还会用得着。”
  “龙队长,这样灌血就行?”孙娟很仔细地看了整个过程。
  “应当叫输血。这是件很复杂的工作。不止是找准血管。关键是不能乱输血。记得我给你讲过,每个人的血质都不同。输血是让失血过多的伤员迅速康复的最好办法,但一定要注意不能将不同血质的血混在一起,那样会出人命的。还好,我的血不碍事。”龙谦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的血质可以为所有人输血,但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血质。这个方法,暂时还不能推广。”
  周毅被放在简陋的手术台上,龙谦吩咐将周毅绑了起来,“周队长,没办法,接下来会很疼,你一定要忍住。”
  输过血的周毅似乎缓过点气,依旧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我的命是你给的了,你就来吧,我忍得住。”
  “给周队长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咬住。”龙谦俯身仔细查看伤口,神情凝重,“孙娟你过来,看我怎么做,用心记。”
  屋子里还有其他由妓女而转变为护士的女人们,闻言都凑过来。
  “挤一堆干啥?给龙队长腾开地方。”孙娟呵斥同伴们。
  傅三狗蹲在殿外,听到周毅沉闷的哼叫,蹲在地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傅三狗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下,“起来吧,你们队长的命大概保住了。这几天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周队长吧。另外,听她们的吩咐,帮她们做事。”龙谦给周毅做完手术,出来透气,叫起蹲在地上发呆的傅三狗。
  傅三狗站起来,又扑通跪倒,“小的给龙队长磕头,谢谢龙队长。”
  “起来,以后不兴随便跪人,除掉你的父母祖先,谁也不跪。”龙谦拉起了傅三狗。


第六节 孙娟们(一)
  大队遇伏全军覆没,五位头领或俘或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山。这种消息根本封锁不住,要知道跟着周毅回来的可不是五六个人,而是七十来号人马啊,其中不乏有与六队或八队交好者。
  就在龙谦给周毅开刀取出子弹时,大队覆亡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山寨立即愁云惨淡,亲戚朋友的失去让山寨笼罩上悲伤的气氛。
  王明远在医护所门外等到龙谦,“队长,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将龙谦扯过僻静处,“队长,你应该带大家祭奠下几位头领以及阵亡的兄弟们……”
  龙谦没说话,只是在王明远厚实的肩头重重拍了一掌。
  第二天早操时,龙谦将队伍集合于光明寺大殿前。大殿上已设了香案,摆上了宋晋国匆匆找来的祭品。除却孙德旺这个据说已被官军俘虏的大头领,其余四位当家的名讳已经写在粗糙的木制牌位上,按照顺序摆放整齐。
  大家都知道龙谦要祭奠几位归天的头领了。
  龙谦捻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上在香炉里,然后对着香案跪下,“几位当家的英灵不远,”龙谦哽咽道,“我龙谦在此带弟兄们发誓,一定生擒袁世凯,为几位当家的报仇雪恨!”
  殿外响起哭声。参加仪式的只是六队和八队的兵士们,六队是刘、周的老底子,对刘、周还有些怀念,哭声就是六队的人发出的。八队的情况更为特殊,对几位当家的感情实在是淡漠。八队的三位小队长在确认五位头领不会再回山后,心底反而暗自高兴。于是便有王明远的献计,以此来确立龙谦山寨之主的地位。
  在周毅回山前没必要这样做,周毅回山带来了王明远等盼望的“好消息”,却也带回来一个资历足以对龙谦构成威胁的人,那就是周华南的侄子,三队队长周毅。
  周毅带回山的人没有要求跑操,不过一些人闻讯也过来了。
  仪式很简单,不过一刻钟就结束了。报仇雪恨的承诺是凝聚土匪人心的有效手段之一,但今天的仪式显然有更多的含义。至少,山寨目前“名正言顺”地归龙谦了!
  “弟兄们,大家想报仇的心情我理解。但眼下最当紧的就是练好兵。只有大家练好本事,才有机会为几位当家的报仇雪恨。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晓得,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命令,除掉放哨的步队,继续早操!”
  龙谦跟着队伍离开大殿,开始了“跑山”。跟随周毅回来的士兵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八队和六队的兵士们按照小队整队,全副武装离开了广场,而龙谦背着支洋枪跑在了最后。
  “龙队长这一手玩得好。”一个跟着周毅回山的士兵对自己的小队长曹敏忠说。
  “别乱说。当初人家八队可没有熊包,愣是顶到了天黑。”曹敏忠瞪了部下一眼。
  ……
  “你小子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贱女人啊?”孙娟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盯着傅三狗。
  “没,没有。”傅三狗面对怒气勃发的孙娟,结结巴巴答道。
  “我可是龙队长任命的医护所长,而你,而你是龙队长留在医护所的人,是我的手下!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不怕龙队长打你军棍?”
  孙娟的话引起一阵笑声,都是住在医护所的伤病号们发出的。
  傅三狗面对一帮伤病兵的嘲笑,觉得非常丢人。但他不敢顶撞孙娟这个泼辣的娘们,讪讪地笑着说,“哪里啊,俺不是按你的吩咐办了嘛。”
  说完傅三狗还是乖乖地去清理医护所的卫生了。刚才孙娟检查,发现傅三狗偷懒,责令他返工,傅三狗不服,于是发生了上述一幕。
  孙娟的话没错,她真是龙谦任命的医护所长,医护所的人(除掉七个女人外就是临时抽来照顾重伤号的兵士)都归她管辖。这是龙谦明确的规定,不听孙娟的话,就是违反军令!就要受到处罚!
  即使是周毅的亲兵,傅三狗也不敢冒违反军令的危险。
  孙娟有些得意。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从龙谦毫不留情地教训马面后,现在没有人敢来医护所撒野了,八队的人不敢违抗龙谦的命令,其他队的人在龙谦干净利落地教训了跟随周毅回山的马面后,就没有人再来骚扰医护所的女人了。
  马面是二队的老人,曾是咄咄寨的常客。惯匪出身的马面姓马,真名谁也不知道,因为长着一张马脸,便被孙德明叫出了马面的外号。这小子心黑手狠,武艺超群,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原先的时候,只有孙德明能降住他,连二队队长的面子也是想给就给,不愿给就不给。算是原蒙山寨的数得上的人物。
  马面回山后听说妓寨活下来的女人都被龙谦收在光明寺,说是当什么医护兵,其实还不是供他一人玩乐?八队的那些家伙怕龙谦,马脸是谁?怕过谁?于是马脸便来到医护所,点名要七个活下来的女人中长相最美的黄玉陪他。黄玉在咄咄寨时就算他的相好,马脸挣点钱多是花在她身上了。
  马脸在这边叫嚷,黄玉却躲着不见。孙娟闻声出来,呵斥马脸不准乱来,我们不是以前的婊子了,是龙队长正式任命的护士!马脸当然不会理会孙娟这个老婊子,而龙谦留在医护所负责维持秩序的古小林也被马脸一掌打翻在地,急着跑去报告龙谦了。龙谦赶来后马脸已将黄玉压在身下了,龙谦一把将他从黄玉身上拉起来,一脚将其踢出了门外。
  “起来,我教会你怎样尊重女人!”孙娟和其他女人跟着来到门外,于是她们看了一出精彩的打斗。
  马面当然不甘心丢这个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他蹦起来便朝龙谦扑去。孙娟紧张地看着两条大汉撕斗在一起,不知怎的,龙谦就钳住了马面的膀子,马面嘶哑咧嘴地挣脱不开,被龙谦扭转身子,一脚踢在其膝弯处,马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捆起来,打四十军棍!”龙谦喝令。
  八队的两名士兵冲上来摁住了马面,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打军棍是蒙山寨最常见的处罚,如果当真打,四十军棍就可以将一名壮汉给废掉,执行军法的封国柱拿眼去看龙谦,见龙谦对他点点头,立即明白了龙谦的意思。
  四十军棍打得惊天动地,但观刑的士兵们清楚,龙谦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真打,二十棍不到就可以将人打昏,马面哪里还能喊叫到最后?
  山寨是个拳头为大的世界,龙谦狠揍了马脸,自然慑服了其他对孙娟们蠢蠢欲动的人。
  自龙谦将傅三狗留在医护所帮忙,傅三狗尽心尽力地照顾周毅,但对孙娟下达的命令则明拒暗拖,不当回事。医护所的一些活是需要些力气的,孙娟免不了会使唤力气比她们这些女人大的多的傅三狗,但这下子惫懒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孙娟。
  从下贱的,任人践踏的妓女变成救死扶伤的护士,孙娟及她手下的六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有了做人的尊严。在龙谦的严令下,八队的兵没人再敢调笑这些曾经是大家共同玩物的女人们,对她们的称呼也一律按照龙谦的要求,叫孙护士,张护士……龙谦给她们解释过护士二字的含义:护就是护理的意思,这是指你们的工作。士是有专业知识的人的统称,合起来就是有专业护理特长的人员。
  孙娟们喜欢这个称呼。孙娟听说过士农工商四大类人,那里面没有下九流的地位,妓女怕是要排在下九流的最末端了。现在龙谦给她们“士”的待遇,这简直让她们感激涕零。多愁善感的张红草竟然为此痛哭一场。
  姐妹们都非常盼望龙谦来医护所,非常喜欢听龙谦讲关于医护的学问。从龙谦那里,她们知道了消毒,细菌,营养以及人体骨骼、内脏、血液等一系列她们闻所未闻的东西。可怜的她们竟然以为人记东西是靠心的,现在她们懂了,心应该叫心脏,是全身血液的供应之地,那些心室心房太深奥了,搞不懂,但算是知道了想事情是靠脑子,不是心。当然,她们并不是不知道脑子的存在,有时也会说谁谁脑子灵之类的话,但是心这个神圣的东西不过是供应血液人体血液的器脏而不是承载感情记忆的东西,还是让她们感到震惊难以接受。
  但是,对于任何人,即使是未受教育的愚氓,最能说服其的就是事实。这段时间,伤患满营的医护所给了她们认识人身体结构最好的机会。她们是妓女,并不在意看到男人的身体,包括他们的生殖器官。或许那些器官在她们昔日的皮肉生涯中还以另一种方式见识过。而龙谦似乎铁了心要将她们培养成真正的护士,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们传授他所知道的医护知识,当然不能离开人的身体结构空谈。外科尤为如此,当她们初步理解了人的骨骼,内脏,她们便更能够接受龙谦所说的东西并印证其正确性。比如发炎就是病菌侵入人体造成破坏,从外表到内部都有其症候,消炎就是杀死那些破坏人体机能的有害细菌。所以医护所最讲究的就是卫生,应该最大限度做到卫生,这些保持卫生的方法也让她们大为赞叹。龙谦传授的知识征服了这些身处社会最下层的女人们,她们简直想不到,勇猛多智临危不乱的龙队长竟然懂得这么多的东西!


第七节 孙娟们(二)
  蒙山妓寨活下来的七个女人的头领无疑是孙娟。其余六人都将其当作大姐。孙娟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但她的年龄只有她自己知道,连最要好的姐妹也没有告诉。不公平的是,她却了解其他姐妹的情况,从这点讲,孙娟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
  妓女最在意的大概是自己的容貌,但容貌和年龄总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果在蒙阴的海棠馆,年过三十的她干这一行已经吃力了,但在山寨是个例外,在这个强盗云集的地方,女人属于稀缺资源,响马们并不十分在意女人的年龄,他们只需要女人的身体,用来发泄欲望。
  孙娟的出身是她最大的秘密。山寨的人都知道她原先是蒙阴县城中的妓女,三年前,有个富户派人雇了会唱曲子的她和黄玉去庄子里待客,两辆车子,两个女人及牲口被劫持上山,押车的男人却被杀掉了。
  然后她和黄玉就成了蒙山妓寨的女人。
  姐妹们只知道孙娟仗义,却不晓得孙娟出身官宦之家,她祖籍江苏,算是地道的江南女儿,身为七品县令的孙父在河南为官,被人举报曾私通捻贼,案子查了一年,证据确凿,孙家散尽家财最终还是没有扳回官司。父亲被判斩立决,妻妾子女被没入奴籍,那时她才五岁,是刚刚形成技艺的年龄。她只记得母亲最后对她说,父亲是被同僚陷害的,具体的情形,母亲也说不清楚了。
  在特殊的环境下长大的孙娟性格极为复杂,母亲姨娘先后失散,不知所终,她被卖入娼寮学习高级妓女的技艺。这方面她倒是学得很认真,但她刚强的性格又不适合她所从事的职业。从她十三岁被破瓜到三十三岁间的二十年中,所受的毒打侮辱折磨只有她晓得。
  一方面认命了,自己就是被千人踩万人踏的贱命,另一方面却不甘心就这样卑贱地过一生,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样生活,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
  孙娟庆幸她那天响应八队的要求到咄咄寨的厨房帮宋晋国等人烧干粮。如果不是那样,她无疑会死于邱志成那个恶棍的刀下。想到那几个不幸的姐妹一会儿工夫便被那帮心黑手辣的恶棍们屠戮一尽,即使已过了半个月有余,孙娟仍冷汗淋漓。
  为什么会叫了几个听话的姐妹去厨房,当时完全是下意识。官军打过来的消息她是知道的,隐隐的有几分企盼,落在官军手里会比现在的日子好,是她们共同的感觉。谁能想到孙德明那个无耻的老狗会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动了杀机呢?
  如果不是怀着对八队龙队长的尊敬,她或许不会接受宋晋国的邀请,那么,她现在已经躺进冰冷的泥土,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腐烂,直至化为泥土。谁会知道她三十三年的生命中的故事?即使怀着对龙队长所谓的尊敬去帮忙了,如果没有龙队长的仗义和勇敢,她一样会死于邱志成刀下,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自龙谦救下她,她就决定以后一定跟着那个男人,尽她的所有去报答他。不仅如此,她还希望其余六个姐妹也认识到这点,应当与她有着一样的心思。所以,在龙谦回山后让大家选择离开或者留下,孙娟发现黄玉和另外一个有离开的意思,她立即制止了,她使她们的头,她一个眼神递过去,她们完全看得懂并且会无条件执行。
  再后来的日子完全证明了孙娟的判断,只有在龙谦的羽翼之下,她们才能获得原先根本就没有的自尊!
  现在,因为有孙娟的作用,女人们均以不折不扣的态度完成龙谦交办的差事。让她们照顾伤号,她们就照顾伤号,让她们清扫清洁医护所,她们就清扫清洁医护所。孙娟成功地消除着她们身上已经烙上的妓女的烙印和不良嗜好,孙娟要大家勤快,干净,不再是婊子而是女兵。
  因为有孙娟的影响,她们对于龙谦传授的东西越来越认真理解并努力完成。带来的变化就是医护所的一切越来越规矩。最令伤病号们满意的是医护所越来越干净,衣服换的勤,被褥常带着太阳的香味,屋子里也越发整洁。
  她们憧憬着龙谦给她们描述的一切:将来会成立正规的医院,有各种分工明确功能完善的手术器械和护理专用工具,比如消毒,比如消除炎症,比如输血输液,以挽救无数应当挽救的生命。
  闲暇的时候,她们喜欢悄悄地议论龙谦。讨论龙谦所说的一切。虽然龙谦来医护所的时候跟她们说的多是有关医护方面的问题。但龙谦偶尔还是会讲一些医护意外的东西,比如各地的风土人情。他在跟伤病号们聊天时,谈的最多的就是伤病号的家乡。蒙山的兵绝大多数是山东人,而且以沂州、曹州为多。但是还是有少数外省的,直隶人,山西人,还有好几个安徽人。那些安徽人多是跟二当家刘豫才上山的。
  孙娟们惊奇地发现(龙谦与伤号们聊天时并不避她们),龙队长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跟所有不同老家的人聊天都能说出对方家乡的一些事情,比如名胜,比如饮食,这足以证明他去过哪些地方。孙娟们还惊奇地发现龙谦自称他是山西人(原来他不是山东人),但离开家乡很久了。这让孙娟们意识到龙谦的口音与大多数人有区别,他的口音显然不是山东话,可笑的是她们因为完全可以听得懂龙谦的话竟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孙娟发现姐妹们在休息的时候总是不免悄悄议论龙谦。孙娟自己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身材高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剽悍男人。人们总是会牢牢记住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孙娟清楚,改变了她和劫后余生的其余六个姐妹命运的人就是龙谦。如果不是龙谦在屠刀下将她们救下来,她们早已和那些死去的姐妹一样埋入了黄土堆中,甚至没有个标记。她们这些苦命的女人来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走了一遭,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就像一缕清风拂过,没有人会记得她们,甚至包括她们的父母,她们的兄弟姐妹。她们虽然是卑贱的婊子,但她们还是渴望活着,恐惧死亡。虽然日日经受着蹂躏,总是在心底期盼有一天会自由,命运会有改变。或者在心底对自己讲,这辈子遭罪被人作践,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孽,用这辈子的苦难,换得下辈子的幸福。如果没有这种期盼,她们中的很多人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冥冥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改变了她们命运的人,而且这个人真的将她们当人看。在官军未攻山前,他是山寨里唯一一个有机会去妓寨寻欢但从来不去的头领。
  山寨确实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各种消息总是会传到妓寨里来,她们如果留心,绝对是山寨容易获得更多消息的那类人。有人说他那方面不行,所以他不来咄咄寨快活,一度时间她也是这个传言的相信者,但自从他带人出现在妓寨,将她们从邱志成刀下救下来时,她就知道那个谣言对他是多么恶毒。因为怀疑他是不是不能做个真正的男人是很可笑的,只要看一眼他的魁梧身板,望一眼他男人气十足的五官和黑森森的胡子,就不会相信那些鬼话。
  自从龙队长招收她们参军——这个词最近总是频繁出现,孙娟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以为不过是愿望的企盼是如此的近。伤号们在跟龙队长聊天时,关心的最多的就是官军是不是还会来。龙谦对伤号们说,外面的世界乱的很,有数的新军怕是顾不上我们这几个人了,他们或许知道我们回山了,或许不知道,但这都不打紧。等我们把兵练好了,就会离开蒙山,去外面闯出一番属于咱们的天地。我可不像原先的几位头领,占住这座山就满足了。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养伤,早些恢复好参加训练。
  孙娟们惊恐地发现了龙谦根本不相信神鬼,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灵魂,既到不了天堂,也入不了地狱。所谓今世造孽下世偿还或者今生修善下世报不过是当官的欺骗人的鬼话。
  孙娟们最近作出了识字的决定。老师自然是龙谦。起因是因为她们总将洗好的衣服搞混,都是一样的军装,很容易搞混。伤病号的衣服是由她们来清洗的,但不给其他人洗衣服,这也是龙谦的规定。他带头执行,孙娟曾几次要龙谦将脏衣服拿来,但龙谦从来没有让女人们洗过一次。
  龙谦教给孙娟们一个不会搞混衣服的办法,那就是在洗好的衣服上别上一个写着伤病号姓名的布条。但孙娟她们都不识字,这个办法便行不通了。龙谦说没关系呀,谁也不是天生就识字的,你们可以学嘛。
  我们可以识字?孙娟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不行?我来叫你们,龙谦找来一张纸,问清楚七个女人的姓名后将她们的名字全都写在纸上:孙娟、张红草、黄玉……
  龙谦对孙娟说,我这个字是简体,和现在社会上通行的字有些区别,有的字呢,看起来不一样,但读音是完全一样的。比如你的孙字。不过没关系,简体有优点,笔画少,好认也好记。你们先将自己的名字认下,记住,会写。然后再慢慢地认别的字。我很快就会办一个识字班,你们也可以参加,每次认上三个字,一年就可以学会一千个字,一般的问题,比如写个纸条,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我们识字有什么用呢?黄玉怯怯地问。
  有什么用?用处大了!识了字,就可以看书读报,就可以明白很多你们原先不懂的道理,最少可以给家里写信吧?我不知道你们原先的身世,但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慢慢地,会打听到你们家人的消息,自己写一封信过去,告诉他们你的情况,将来有机会,就可以回家了,多好!
  为了这句话,黄玉嚎啕大哭起来。黄玉的哭声带动了其他女人,七个人都蹲在地上大哭。也是的,身为下贱的妓女,每个人都有一本血泪史。


第八节 人才
  周毅回山后,山寨的兵员,包括伤病员和七个妓女,不包括百十名天天在监督下盖房子整修训练场的俘虏,共计达二百四十四人。
  龙谦决定再对全军来一次整编。
  经过十几天的调养,已经有八个“住院”的士兵康复返回了原先的小队,周毅带回来的人也跟随大队参加训练了,但还有二十几个因病因伤住在医护所。在龙谦看来,其中的一半即使活着走出医疗所,也不能作为战士在投放战场了。
  龙谦决定编四个步队和几个直属队(组)。
  改编最先考虑的是军官。龙谦当然最先考虑的是自己的三个老部下。
  天门阻击是八队组建以来最残酷的一仗,好在他手下三个小队长,一小队鲁山,二小队王明远,三小队封国柱都活了下来。除掉封国柱在天门防御战中受了轻伤,被子弹擦伤了右臂,其余人都毫发未损。而封国柱的伤臂基本上不影响后来的行动,现在已完全愈合。这对于龙谦提倡的头领冲锋在前并身体力行的八队来说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个事实成为鲁山训斥和讥笑那些胆小畏死部下最好的教材。
  这三个小队长是龙谦担任八队队长后精心选择的人才。因为八队是蒙山寨最后组建的步队,兵员来源复杂,刘豫才将小队长的任命权彻底放给了龙谦。
  总的来说,龙谦对于自己选用的这几个小队长很满意。
  在龙谦看来,三个小队长各有特点,鲁山看似鲁莽,但心思细腻,他将细腻心思隐藏在鲁莽的外表之下。此人打仗风格灵活,不拘一格,喜爱学习且能举一反三,对于龙谦传授的军事知识学习领会很快,不照搬照抄,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所以龙谦在进攻张家寨时才让鲁山担任左路指挥,指挥一小队独立完成任务。除此之外,鲁山颇有点“兵痞”作风,容易和士卒厮混在一起,很得军心,因为他的勇武和粗犷之风,桀骜难驯的兵士在他手下也服服帖帖。
  封国柱最大的特点是服从性好,对上司的命令总是不折不扣地完成,性格坚忍不拔,原先还看不仔细,进入“正规”军训后表露无遗,比如队列训练不好受到龙谦的当众批评,竟能自己组织加时加料,很快让三小队的成绩赶了上来。此人关心士卒,能与部下同甘共苦,在三小队很有威信。不足之处是缺少独立思考的精神。另外,因为出身和经历,封国柱深恨洋人,对于龙谦善待那个从平邑寨带回来的大卫颇有微词,在他眼里,洋人比官府更坏。
  王明远好像没什么特点,比较中庸。论聪明不如鲁山,论坚韧不如封国柱,却是龙谦最看重的人。事实上,龙谦总将最关键的任务交给王明远,比如攻打张家寨时将他的小队留作预备队。而王明远也确实不辜负龙谦的信任,不仅总能圆满地完成任务,还能不时给龙谦提一些好的建议,比如建议龙谦祭奠几位阵亡的头领,鲁山和封国柱就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深意。
  龙谦知道。王明远与鲁山和封国柱不同的是,他对自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王明远是最早摆脱蒙山寨那些头领们的阴影将龙谦视为领袖的人。对于蒙山寨此次的惨败垮台,王明远不忧反喜,回山后他积极支持龙谦的一切举措,信心满满干劲十足。这段时间里,早操和队列训练成绩最出众的就是他的小队了。
  总之,如果队伍扩大,自己一手栽培的三个小队长都是可堪造就的人才……
  除此三人,八队还有几个龙谦所看重的人才。第一个就是有秀才功名的宁时俊,现在是王明远手下的什长之一。关于宁时俊的家世,龙谦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这个秘密,目前只有龙谦知晓,龙谦依旧保守着与宁时俊的约定,没有再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宁时俊本姓方,其伯父为北洋水师济远舰管带方伯谦。五年前,方伯谦在黄海海战中逃跑,顺带将友舰撞伤,被丁汝昌奏请李鸿章以临阵脱逃大罪处斩。方氏一门随即中落。已考中秀才但嗜好学武的方时俊与人争执伯父功罪时失手杀人,改名宁时俊,畏罪上山,分在了刚组建的八队。
  之所以姓宁是因为宁是母姓。
  他的福建口音引起了龙谦的怀疑。几经询问,宁时俊将其身世完全告诉了他已彻底服气的龙谦。面对宁时俊因伯父带来的耻辱感,龙谦劝其大大方方地将本姓改回,对他说,你要用你的努力去洗刷你伯父带给家族的耻辱,而不是逃避。要让后人说,方姓一门出了个临阵退缩的方伯谦,但更有为国争光的方时俊。
  这番话给了宁时俊很大的震撼,“囚居”蒙山的龙谦,竟然说出为国争光。一支靠打家劫舍的响马,怎么为国争光?但是方时俊并未马上改回本姓,声言不作出一番事业,不足以洗刷家族的耻辱。龙谦知道这小子极具野心,将蒙山寨当作了洗刷家族耻辱的跳板。蒙山寨的成员就像当初的水浒寨,本来就多畏刑之人,他的来历也不足为怪,没人追究。龙谦之所以选用宁时俊为什长,不是因为此人有文化,算是这个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更因为他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对敌人狠,对部下狠,对自己也狠。带兵作战少不得这股子劲,书生带兵往往更具杀气,远的不说,曾侯部下多是文人,但战阵之上绝不输于洪杨那帮泥腿子。
  除掉宁时俊,程二虎,江云,宋晋国,都很有特点。一小队的什长程二虎猎户出身,胆大心细,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二虎的性子有些像鲁山,但又有区别。程二虎结巴,所以很少说话,不像鲁山,总是一天亮着个大嗓门四处嚷嚷。王明远就说过,二虎虽然不吭气,但心里做事,有数着呢。二虎打仗有韧性,执行力强,不论多难多险的任务,一旦交代下去,绝不会叫苦。这点颇似封国柱。龙谦很看好没什么文化的程二虎,喜欢他的质朴,有意无意间与他谈心聊天,传授他一些带兵的知识。
  被王明远推荐担任龙谦护兵的江云虽然年轻,但算是八队里文化程度仅次于宁时俊的,他从七岁开蒙,念了六年私塾。如果不是家道意外中落,这小子或许已经中了秀才了。王明远很看重江云,认为他就是龙谦所说的搞参谋的料子,推荐给了龙谦,龙谦将其当作自己的护兵,跟在自己身边,细致观察,发现了这个年轻人很多优点。
  江云最大的特点是心细,记性特好,只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他会永远记住。很久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观察事物细致入微,龙谦曾简单地考核过江云,他将自己屋子里的一个瓷碗换了个地方,然后问江云这间屋子有什么变化,江云看了一会说,这两个碗的位置颠倒了,然后他准确地复原了原先的摆设位置。除掉记性好,江云还有一项龙谦认为非常罕见的本事,那就是套人的话。别看他年轻,总能将比他年纪大的人的心里话套出来。但偏偏嘴巴紧,好多事都烂在了肚子里。
  龙谦认为,江云最合适的岗位是谍报。他也有这个打算,待时机成熟,龙谦准备成立个情报组,让江云当个专职的情报参谋。但眼下显然还没有必要成立专门的情报组。所以,龙谦带江云在身边,有意传授他一些情报收集和防谍方面的知识,江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坚定了龙谦将其培养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专家的念头。
  被人称为山西老抠的原三小队的什长宋晋国是个搞后勤的好手。在龙谦看来,同乡的宋晋国比孙德旺手下专门管后勤的那帮人强多了,此人文化不高但精于计算,善于统筹打算。如果好好培养,就是一个优秀的后勤部长。
  最关键是这些小队长和什长们都在大半年里接受了龙谦,他们将龙谦当做自己的领袖,对于龙谦那些初看不着调但实际效果惊人的训练方法全盘接受并身体力行。他们勇武,质朴,在普通士兵里有威信,比如回山后龙谦展开的系统军事训练,他们都毫无抵触地接受并带头执行,使得训练得以顺利开展并坚持下去。
  他们都是龙谦担任八队队长后心血的结晶。有这伙人在,龙谦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依靠这百余人缔造一支精兵,然后靠着他们在这个注定无法避免的乱世中开创一个局面。
  但是,真的会有一个结果吗?假如有那一天,这些质朴无华的兄弟还能剩下多少?龙谦心底深深地迷惑并感到恐惧。
  现在,龙谦手下多了两个小队长,那就是叶延冰和冯仑。在突围后的一系列行动和回山后的军训中,龙谦注意观察着两人的表现,基本表示满意。叶延冰好学,对什么事都愿意问个为什么,但似乎心里藏不住事。冯仑则与其相反,说话不多,有心劲,最近练兵练的上劲,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很得龙谦欣赏。
  人才到处都是,只看你会不会发现和培养。
  现在情况又起了变化,周毅带了七八十个人回到了蒙山,与自己合伙了。从好的方面讲,山寨的力量加强了。而且,山寨的几个大头领或死或俘,除掉周毅,已经没有人威胁到龙谦在山寨的地位。从不好的方面讲,周毅是山寨老四当家周花南的侄子,是原三队队长,在蒙山寨的资历可比龙谦深的多。周毅的回山,无疑会影响龙谦已经取得的地位。
  八队的有心人注意到了这点,王明远便悄悄跟龙谦说,现在山寨多了几十号人马,已经影响到山寨热火朝天的练兵,还是早些对他们进行整编吧。
  这无疑是正确的主张。其实龙谦一直在考虑整编队伍,将周毅的带回山的混合编队整合到自己的蒙山军中。因为周毅伤情重,龙谦便一直压了下来。回山的士兵们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被龙谦临时整合为一个步队,以五队一个叫曹敏忠的小队长带领进行军训方面的“补课”。
  蒙山寨已经垮了,原来的头领们或死或俘,倒给龙谦的整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龙谦本想等一等,等周毅伤情大好后再与他谈这件事。没想到周毅主动找上了他,在龙谦去医护所做例行的探视时,周毅屏退他人对龙谦说了一番话。
  “叔叔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你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跟着你,比跟着他有出息的多。现在蒙山寨以你为首,以后也以你为首。八队练兵练的好,已经在这次战事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了。我想,三队已不存在了,三队的人都是你的人了,包括我。等我伤好了,我愿意在你手下当兵。”
  这番话让龙谦深为感动。他知道周四当家比较欣赏自己,但没有想到周花南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周兄,四大家高看龙某了。龙某不想矫情,正想跟周兄合议,蒙山寨的称号要变一下,如果我们要立足不难,但是要开创一番局面就必须改弦更张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必须改变旧有的土匪习气,不然,就难以在这乱世生存下去。我对大家说过了,以前咱叫蒙山寨,以后,咱就是蒙山军了。”
  周毅素知龙谦心气高,但蒙山军三字还是让他心神一震,“我听叔叔说过,曾侯练兵湘南,怕朝廷猜忌,不敢称军而称勇。在朝廷眼中,蒙山寨不过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但蒙山军的旗号打出去,我们就是明摆着扯旗造反了。”
  龙谦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周毅的问题,反问他,“周兄,你对眼下朝局怎么看?”
  周毅哑然。别说是朝局,就是鲁中南局势他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这,这我如何得知?”
  “我来给你讲,大清的朝局正面临一场千年未见的大变。你没听说遍及山东的义和团吗?这些深恨洋人的农民们将燃起一场大火来。相信我,熬过这几个月,朝廷根本无力顾及咱们。不要顾忌袁世凯的武卫右军,依我看,老袁的兵虽然强,但是老袁一离开山东,他们八成也要跟着走了。就山东那些绿营和巡防营,你会怕他们?”
  “新军会走?”周毅愕然。
  “怎么不会?他们既然能来,就能走。新军的老底子就那么几千人,如果朝廷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新军罢。”
  武卫右军强悍的战斗力给蒙山寨的人留下深刻乃至恐惧的印象,除却对战新军不落下风的八队,其余部队都闻之色变。周毅听龙谦判断武卫军将在不久离开山东,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周兄,我判断,眼下他们不会来蒙山找咱们几个残兵的晦气了。几个大头领的落网让他们有了向朝廷交差的理由,干嘛再来这穷山僻壤?感谢孙大头领,山寨没有焚毁没有被官军搜出的粮草和我从毛阳镇带回的粮食还可以支撑咱们这小股人马一段时间。我们要抓紧这段时间整训部队,先不要出山惊扰地方,让官府彻底安静下来,等我们将兵练好了,一切都不惧了。”
  “如此甚好,我已说过,以后蒙山以你为主,一切都依仗龙兄大才。”


第九节 整编
  周毅那里既无问题,龙谦便拿出了他的整编计划。
  “咱们蒙山军,”龙谦微笑着对坐在病榻上的周毅说,“姑且这样称呼吧,总兵力也就德国陆军两个步兵连的编制人数。他们的连,就是朝廷所练新军的队。德国陆军号称天下第一强军,自1870年,哦,就是同治年间吧,在色当会战中击败了欧洲最强大的法国军队后,普鲁士军队,也就是现在的德国,就是欧洲公认的第一强军了。他们对于军队的编制肯定有其自己的道理,我们的东邻小日本,先是学法国,后来全面效仿德国。”龙谦见周毅一脸迷茫,知道自己说的对于他过于深奥了,“军队的编制是一门大学问,近代化国家都有专门的部门来研究它。我们不妨先拿德国的现成东西来照着做,以我们的兵力,我的意思是先编一个营,下面编四个连。每个连暂设两个排,每个排设三个班。按照这个编制,目前的人员有所欠缺,以后慢慢补足。那些俘虏们,将来大部分会是咱们的兵。”龙谦顿了顿,“我想,我们对外也不叫营了,免得对手摸清咱的底细。更不叫管带,听起来也别扭。我当司令你当副司令。司令嘛,就是发号司令的意思。四个连分别由王明远、鲁山、冯仑、封国柱担任。你看如何?”
  “很好。”周毅眨巴着眼,“我的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绝对听你的。”他对龙谦的安排其实也不是没有意见,龙谦所选的四个所谓的连长,三个是八队的小队长,一个是六队的小队长。和三队毫不相干。但三队的小队长都死光了,跟随他回山的小队长只有一个五队的曹敏忠,也不是他的人。
  “周兄,”龙谦正色道,“我确实有一些在别人看来是不着实际的幻想。往小里说,我想给这帮跟随你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找一条生路,往大里说,我想改变一下我们这些人的命。现在你和我是蒙山军这百余号人的主心骨,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并且说出来咱们商量。我龙谦做什么决定你都可以反对,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理由。什么命是我救的的话就不要说了,咱们既是战友,岂有坐视不救的道理?”
  周毅急忙说,“你想的很周到。而且,张家寨一战我就知道,论打仗的本事,你比我强的多。听你的肯定没错。”
  “除掉这四个连,我还准备将现在的后勤组分拆一下,成立参谋组、骑兵侦察队、军械组和后勤组。我先说说这个后勤组,你可不要小看后勤,没有它我们一天也活不下去。我手下有个搞后勤的好手,宋晋国,你应该认识,他是寨子里的老人了,不愧是山西人,最善于精打细算了。我想让他将后勤一块抓起来,将我们山寨这不到三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还有服装鞋子医疗都交给他统筹考虑,后勤组初步分伙食、医护、被服三块。其中伙食分为两个食堂,小食堂是为伤病号准备的,让那几个女人兼管起来。有资格吃小食堂的只能是伤病号,其他人,包括我,都到大食堂吃。大食堂由老宋管,将来队伍扩大了,大食堂可以按连设置,可以编一个班专门负责伙食。”
  “军械组呢,我是这样想的,曹锟这一仗打散了蒙山寨,但给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也带来一些好处,”龙谦看着周毅不解的眼神,“至少我们现在的快抢比原来多了,子弹由于在毛阳镇的缴获,足够我们打一仗。但枪械多有损坏的,我想找几个有手艺心灵巧的,专门修理枪械。枪械这玩意没什么神秘的,造不了枪,但简单的故障修理并不难。山寨本来就有个铁匠铺子,工具大部分都在。军械组除掉修理枪械,还要将武器这块管起来,比如弹药,不能发到每个人手里,那样搞不好就会出乱子。只有上岗执勤的哨兵和出山执行任务时才发放必要的弹药,其余时候都由军械组保管,多余的枪支等其他武器也要交给军械组。伍烈,你认识吧?铁匠出身,让他来管这个军械组。”
  龙谦端起黑瓷碗喝了口水,“至于参谋组,它可了不得。将来我们打胜仗全靠它了。原来山寨出兵放马都是靠头领们的决断,这不行。参谋是个技术活,有一个好的参谋组为我们谋划,我们就省大力气了。我手下有个秀才,叫宁时俊,让他担任参谋组的组长。”
  周毅想着后勤和军械的事,听到龙谦说参谋,没有往心里去,点点头,心想,就是谋划呗,这也不算什么。
  “骑兵侦察队你肯定知道。山寨目前加起来有十来匹马,除掉受伤不能用的,组建一个精干的侦察队没问题。这个侦察队就让迟春先带,这小子人机灵,枪打的准,马也骑的好。寨子里的粮食暂时可以支持,但将来肯定要出去找活计,寻谁的晦气,就靠他们的侦察了。”
  迟春先是原骑兵队的,跟随周毅回山。龙谦这几天抓紧与每个他不熟悉的人交流,发现这家伙算是个骑兵方面的人才。
  “老迟马骑的好,枪也打的准,但侦察是个技术活,我准备将江云,就是我现在的护兵派过去做老迟的助手,江云虽然年轻,但善于观察,胆大心细,可以弥补迟春先的不足。”龙谦继续补充。
  “行,蛮好。我叔叔不止一次说,你是做大事的。孙当家早些用你,咱蒙山寨不至于落到今日。”周毅觉得龙谦思虑挺周详的,迟春先跟他关系不错,龙谦用迟春先,也让周毅得到安慰,“但是,这样一来,打仗的人就少了。”
  “那是。不过以后招兵,主要还是扩充战斗兵,后勤等架子搭起来就不会更多的增加人了。你要相信,这些辅助部门都是我们打胜仗的保证。不要灰心,当初孙德旺十来个人聚义,条件比咱差远了。”
  “四个步连,将是我们以后打仗的主力。骑兵是好,但我们养不起,别说没马,有马也养不起。何况,咱们一段时间,主要还要倚仗这连绵的群山。这次整编,我计划将原先的几个队打散,实话对你说,我刚回山就有这个打算。但当时人心未定,不适宜那样做。现在看来,曹锟算是暂时放下咱们了。我估计他给袁世凯的报告里一定说咱们基本被消灭了,不足为虑了。所以,现在有条件将部队原先的编制打散后混编,这样有利于部队的健康发展。”
  “哈哈。”周毅笑笑,但随即皱眉,似乎牵动了伤口,“混编的意思,我明白,没关系,至少三队活下来的人,不会有啥不舒服的,你定就是。”
  龙谦笑笑,“你安心养伤,其他人选,等我拿出具体人选的方案我们再商量。”说完龙谦便走了。
  龙谦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便拿出了排长班长的人选名单。向周毅通气后便对全军做了宣布。鲁、王、封是龙谦的老班底,这回都“升”了官,冯仑被任命为连长也五不满,冯仑认为叶延冰会有所表示,这回龙谦安排他担任封国柱四连的副连长兼一排长。但叶延冰一脸平静地接受了新的职务,也不晓得对叶延冰许了什么愿,冯仑也不愿找老叶问个究竟了。
  周毅似乎是这次整编最大的失败者。所谓副司令在大家看来就是被龙谦架空了。原意替周毅打抱不平的就是三队的人了,但这次整编也有不少进入了龙谦的视野,排长班长的提了一堆,又觉得龙谦办事还算厚道。八个排长中有两个也出身老三队,一个是原什长毕子龙,另一个叫吴念,也是三队的什长,分别担任了冯仑三连的二排长和鲁山一连的二排长。其余几个排长也并非全部出身八队,比如原五队的曹敏忠,四队的熊勋,都担任了排长。
  就在整编顺利完成的第二天,楼子的哨兵抓获了两个上山的村民,将其押至了龙谦的“司令部”。
  这段时间蒙山过于“安静”了,安静的让龙谦不安起来,正准备派人或者亲自下山呢。抓获的这两个村民打扮的人让龙谦高兴起来。
  “德平,只有他们两个吧?”放哨的是王明远连的一个班长,叫范德平,原来是周毅三队的兵,还识字,整编时被龙谦提拔为班长,编在了王明远的二连。
  “绝对没有其他人,我是等了一会儿肯定没有其他人才出来抓他们的。”
  龙谦执掌蒙山后对放哨做了改革,除掉明哨外,还安置了暗哨,暗哨的位置是不确定的,有时连明哨也不晓得暗哨的地点。在关键地点,都是明暗哨搭配的布置。今天范德平亲自当暗哨,老早就发现有人上山,却没有吭气,而是让明哨也躲起来,等两个上山者过了楼子,确定后面没有“尾巴”后才跳出来用枪逼住了两个农夫打扮的人,将其押至了光明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俺们是张家寨的,不知山上还住着好汉……”年纪大的那个农民跪在龙谦面前叩头如捣蒜,另一个年纪小的脸色煞白,看样子是吓坏了。
  “你俩是张家寨的?”龙谦打量着两人,“你俩是什么关系?上山来做啥?”
  “好汉饶命。俺们真是张家寨的,俺叫张蒙,他是俺儿子,小名毛娃……”
  父子是真的,俩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问你上山来干啥?没听见?”范德平踢了那个叫张蒙的一眼。
  “俺,俺听说官军打下了,”张蒙使劲咽着唾沫,“打下了蒙山,山寨的好汉们远走他乡,琢磨着是不是留下些啥有用的东西,于是就……”
  “你伸出手来。”龙谦打断了张蒙的话。
  张蒙不知就里,伸出了双手。
  “你不是种田的,老实说,你和你儿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说实话,我饶你不死。就算你是官军的探子,也不会要你的命。如果你说鬼话糊弄我,哼,我用小刀子割碎了你!”
  范德平看清了张蒙的手掌,皮肉细嫩,确实不是种田的,不仅钦佩地看了龙谦一眼,转过来对张蒙喝道,“老实讲,快说!”
  手可以暴露主人的很多信息,不过很少人注意这点。范德平也是庄户人出身,一眼就瞧出手的主人不是风里来雨里去每日间握着农具在田间劳作的农夫。
  这次却是那个毛娃开口,“俺爹不是种地的,他是做生意的。”
  “胡说,张家寨根本就没有生意人!”龙谦厉声道。
  “俺真是生意人,不过俺不是在张家寨做,是在曹州开了个小饭馆……”
  “日娘贼,又来哄俺们!曹州做生意为啥说是张家寨的?”范德平抬腿又要去踢张蒙。
  “慢,让他说。”龙谦拦住了范德平。
  “好汉息怒。俺老家就是张家寨的,不过早就搬出寨子了,但老屋还在那,不敢欺瞒好汉,张家寨就在山下,好汉派人一查便知……”
  “查什么?我看你们就是奸细!满嘴胡说!司令,拉出去砍了算了!”范德平继续配合龙谦恫吓着。
  “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将怎么得知官军打蒙山,你又怎么跑回了张家寨?走的是哪条路?张家寨目前的情况怎样?”
  “好,好。好汉息怒,听我慢慢讲。”张蒙叩头道。


第十节 生意
  张蒙解释说,他是在曹州听说了官军打蒙山的,前几日,新军进驻曹州,有官兵到他的饭馆喝酒,议论蒙山打仗的事,被他听在耳中,细细一问,还说张家寨也狠打了一仗。张蒙父子虽然离开故土已久,但祖居尚在,更有一个堂兄留在寨子里,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将饭馆交给老婆打理着,带了儿子回到张家寨。听张家寨的亲戚讲了官军进剿蒙山的过程,脑子灵活的张蒙认定蒙山上一定遗落了不少好东西,便决定上蒙山一探。但他那个堂兄已经被蒙山寨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敢上山,于是张蒙便带着儿子张小柱上山探查。
  其实不需要听张蒙的解释,龙谦早已清楚张蒙父子绝非官军的探子,哪有父子俩一起出马当探子的?
  “张家寨不晓得我们还在山上?”龙谦问张蒙。
  “不知道,他们哪里知道好汉们还在山上啊……知道的话,打死俺也不敢来呀。”张蒙哭丧着脸。
  “起来吧,别跪着了。我不杀你们的。”龙谦抬抬手,让张蒙与他儿子站起来说话,“不仅不杀你们,我还会赔偿你们一笔钱,放你们下山去。”
  张蒙马上叩头道,“多谢好汉不杀之恩,小的不敢要什么赔偿,小的身上还有几两银子,情愿孝敬各位好汉……”
  “哈哈,你小子好贪心啊,还想要回你的银子吗?”鲁山笑着说。
  张蒙身上带着的银两不多,除了留给堂兄一两纹银外都揣在了身上,早被范德平搜了出来,鲁山感到好笑,还没有人敢从蒙山寨要银子呢。
  “不,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银子会还给你。现在的蒙山寨跟过去不一样啦,我们不会祸害老实的生意人。”龙谦伸手朝范德平要过张蒙身上搜出的东西,“瞧瞧,这些都是你的吧?少了没有?”
  “没有没有,”张蒙瞧了一眼那包东西,除却几两银子,也没啥值钱的东西。看来这位当家的真的要将银两还给自己?啥时候强盗也变得这么仁义了?
  “好吧,你拿上你的东西走吧。不过,”龙谦顿了顿,让张蒙父子再次紧张起来,“我必须核实你是不是真的是做小生意的百姓。”
  “千真万确啊。好汉派人到曹州府打听‘老乡亲’便知……”
  “好吧,我就信你一回。不过,我怎么相信你不出去乱说呢?”
  “好汉放心,小的父子俩一定将嘴巴关的严实,绝不透露山寨的虚实……”
  “山寨的虚实?嘿嘿,拿纸笔来。再朝老宋要十两银子。”龙谦对范德平吩咐道。
  范德平将纸笔取来,龙谦刷刷写了几行字,“签上你的大名吧,我不信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张蒙哆嗦起来,他明白了龙谦的意思,有这张签着他名字的纸条在手里,等于是捏住了他的命门。但同时也证明,这伙响马真的要放自己走了。看看纸上写的东西,跟自己预料的一样,不外是某年某月曾上蒙山,得蒙山寨照顾,承诺为山寨采购物品,提供消息之类。
  张蒙不敢讨价还价。哆嗦着用铅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龙谦用小刀刮下些铅笔屑,让他沾着摁了个黑乎乎的手印。
  “这份东西,我给你收着。”龙谦看老宋过来,“给他十两银子,算是他的辛苦费。老张,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有朝一日找你帮忙,可别说不认识我们。”
  “不敢,不敢。”张蒙连声道,心里对这趟自投罗网的蒙山行后悔的要死。
  “那好,你和令郎可以走了。最好去张家寨转一圈,就说山上还有人马驻扎……”
  “不敢,不敢。”
  “让你说你就说。去吧。”龙谦将一包银子给张蒙,“这点银子,算是给你压惊,拿着。”
  没想到土匪真的给钱,而且一给就是十两!贪财的张蒙又觉着不虚此行……
  龙谦挥挥手让范德平先将张蒙父子带下去,让人将江云叫来,将刚才的事详细跟他讲了一遍,“你去趟曹州如何?”
  “到曹州有啥事?”江云不解道。
  王明远猜到了龙谦的打算,“队长,你是不是想在曹州安个钉子?这个张蒙胆小怕事,行吗?”
  “哦哦,明白了,队长你拿到了姓张的把柄,我去找他打探消息,谅他也不敢胡来。”虽然经过了整编,但大家还是不习惯叫司令。
  “嘿嘿,打探消息是肯定的,但仅仅是打探一次消息,也不用费这么多事。老宋是咱的大总管,你让老宋说说,咱们有没有必要跟山下做点生意呀?”龙谦笑眯眯地看着憨厚的,显老相的宋晋国。
  “当然好啊。眼下山寨是什么都缺……”
  “咱既然叫蒙山军,就不能再和以往一样靠打家劫舍为生啦。该花钱买就要花钱买。另外,最关键的,是要耳目明聪,不然就要吃大亏。”龙谦望望自己的几个心腹,“曹州这个地方很关键。我估计曹锟已经返回曹州了,为什么放过咱们,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有必要在曹州扎一个点。我的意思是,如果确认张蒙父子是老实的生意人,依靠他们,先在曹州立个货栈什么的,作为咱们的耳目。这次江云你跟着张蒙父子一起回去,想法子探实了张蒙的底细。如果他真是生意人,有他作保,物色着在曹州开个货栈。你带小林去,明日就走。”
  “好嘞!”江云欢喜道。说完去准备了。
  “会不会有危险?”王明远等江云离开,问龙谦。
  “没啥,这小子,机灵着呢。另外,官军防谍的水平太差,放心吧,至少自保没问题。”说完转向了老宋,“也难为老宋些,既要他搞好伙食,又缺肉少菜,训练这么苦,不吃好哪里行啊。再说,也不光是吃的问题。所以咱们也要做做生意才好。老宋,你给江云准备一百两银子,不要官银,要碎银子。再把那把手枪给他防身。”
  “做生意有买有卖。咱们只买不卖算什么生意呢?”老宋是一掏银子便肉痛。一会儿工夫,一百一十两银子就没了,让老宋很是心疼。
  “谁说不卖东西?你就瞧好吧,等曹州那边安了咱们的点,生意会上门的。”龙谦笑道,“老宋啊,别像个守财奴一样死死把着银子不放,钱嘛,只有流动起来才有用嘛。”
  晚上,龙谦仔细叮嘱了江云和古小林注意事项,第二天一早就打发二人下山了。
  这一去就是十三天。等江云和古小林安全回山,山寨的训练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二人见光明寺前的广场经过了平整,一道白线将场地分成了两半,不知道干嘛用白石灰画这么一条线,最令二人奇怪的是在场地东西两侧边缘立了两个一人高的门柱,更令他们莫名其妙了。
  江云顾不上打听用于队列训练的场地干嘛做这种改变,他急于见到龙谦。在光明寺没有见到龙谦,一问才知道在咄咄寨那边也开辟了训练场,龙谦在那边指挥三连训练呢。急于汇报情况的江云和古小林跑步赶到咄咄寨,正看见龙谦在指挥着几十号人在一块坡地上匍匐前进。古小林喊了声队长,龙谦站起来朝俩人跑来,“呵,回来啦。”
  “担不担心俺们被官府捉去?”十来天没见龙谦,古小林像孩子见到长辈,有些激动。
  “不。”龙谦笑眯眯地摸摸古小林的脑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你们也就没啥大出息了。说说,事情办的怎样?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走,回光明寺,给我细细讲来。”
  其实龙谦已经开始担心他们了,如果一两天再没消息,就决定派人去曹州了。
  “其实可以早回两三天的,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跟着龙谦回到光明寺龙谦的卧房,江云先从瓦罐里倒一碗凉开水喝下肚,然后将此次去曹州的前前后后细细给龙谦讲了一遍。
  龙谦没想到,江云不仅联系上了返回曹州的张蒙父子,而且在张蒙的帮助下物色到一处合适的所在,以张蒙的名义开了一家经营杂货的小货栈,业已开张了!
  这效率,蛮高的嘛。龙谦心里嘀咕道。
  租用铺面,进货,一百两的银子自然花了个精光,还从张蒙那里垫支了一百五十两。就因为想一口气将货栈办起来,才耽搁了回山的日程。
  “办的好。为什么用张蒙的名义,他没有拒绝吗?”龙谦微笑着问。
  “他哪敢拒绝呀?吓死他!”古小林得意洋洋。
  江云继续汇报,“张蒙的饭店叫老乡亲,不大,也就摆了三五张桌子吧。但那小子在曹州市面上挺有人缘。我琢磨着,用他的名义更好些。没有来得及禀告,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龙谦点点头,“做的很好。你都进了些什么货呀?别都给压在那里,小心老宋跟你算账。”
  “都是些吃的用的,估摸着山寨都用得着,品种数量都记在我脑子里了,回头我写出来。对了,粮食肯定是最需要的,但不敢多买,另外价格也贵。”
  “喔,你怎么知道价格贵?不简单嘛。”
  江云急忙解释,被龙谦拦住,“不必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很好,江云的这些法子,小林你学会了吗?”
  “他的道道忒多,我真的学不会……”古小林摸着脑门说,“我还是呆在队长身边吧。”
  “没出息。呆在我身边干什么?要用心,就像江云一样,要留意各地的所有东西,那些东西,指不定你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小林,你去将几个连长找来,宁时俊,老宋,骑兵队的迟队长,都喊来。另外去看看周队长,如果可以,也请他过来。”
  古小林答应一声离去。江云对龙谦说,“队长,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过去,张蒙那老小子尽管被你捏了把柄在手里,没人盯着总是不放心。”江云搓着手道。
  “这个自然。以什么名义去?派谁去?”
  “他家不是张家寨的吗?就以他老家的亲戚过去!至于派谁,队长一定有主意了。”江云笑道,“我去也行。保管那老小子服服帖帖。”
  “你不能去,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办呢。你推荐个人吧。”
  “有个叫吕骅鲤的,不记得给你分到几连了,可以办这事。”
  “这个人我知道,在冯仑的三连。今晚我找他聊聊。”
  “队长,你在前面的广场边上立两个门,干啥呢?”
  “那个呀,是足球场!现在大家已经学会规则并且迷上了!每三天玩一次,大卫,就是那个美国人,当了裁判!哈哈,跟你说费事,等你看一遍就明白了。对了,这次去曹州,不光是办了个货栈吧?”
  “当然,”江云笑道,“你教了我那么多本事,我当然想试着用一用了。队长,我已经探清楚了,那个叫曹锟的狗官已经回到了曹州,不过曹州的官兵并不多,街上很少见,最近曹州义和拳闹的凶,曹锟那狗官奉了上头的命令,到处捉杀义和团的首领,曹州城门既有不准结社练拳的布告,还有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笼子里。”
  “朝廷开始镇压义和团了?”
  “是的。原先的巡抚,叫,叫什么来着,对,叫毓贤,据说是支持义和团的,但现在这个袁世凯很凶,杀人杀的很凶。”
  “哦,我明白了,”龙谦思索道,“你的意思就是,曹州方向暂时没有出兵蒙山的可能了?”
  “我觉得是。再说了,如果官军准备打咱们,这么远的路,一定提前准备粮秣车辆,市面上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
  “说的对。就是要从点点滴滴中寻找细节。再去曹州,开始要依靠张蒙。生意人嘛,图了就是个利字。往他赚些银子又何妨?明确告诉他,只要帮我们,一年后那间杂货铺就是他的了!”
  “队长你要招揽此人入伙吗?我觉得他太胆小。”
  “那个再说,只要他不出卖咱们,帮咱办事,有他的好处就是。”龙谦沉思道,“这件事启发了我。你找老宋支一百两银子,再写封信,去趟张家寨,将信丢在他们现在的寨主院子里,银子呢,就埋在咱们八队打张家寨的那块坟地里。信上告诉他们,蒙山还在咱们手里,银子是赔偿乡亲们过去的损失的。只要他们不给官府通风报信,山寨绝不祸害他们。如果提前给咱们提供有用的消息,我们一定报答他们。”
  “我明白啦。只是这样一来,银子就紧张了。”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
  晚上,龙谦跟江云推荐的吕骅鲤的士兵谈了,觉得行。便让吕骅鲤跟古小林再次带了银子去了曹州,吕骅鲤常驻,古小林两边跑。
  蒙山军在外面的第一个联络点就这样建立了。因为有这个点的存在,蒙山寨的物资供应解决了一大半,以向平邑和毛阳镇贩卖的名义源源不断地送至蒙山,同时,曹州官军的动静也大致清楚了。


第十一节 大卫,叛逃
  美国人大卫被带回蒙山,没有与俘虏们关在东寨,而是与龙谦住在了一起,大卫的三件军事装备:一支手枪(含五发子弹)和两架军用望远镜自然成了龙谦的战利品。
  大卫在确认从拳匪中将自己救出来的不是大清官军而是土匪时很是害怕了一阵,但随即发现这支土匪武装与他相像的有很大不同,尤其是土匪首领,竟然会英语并且对美国有不俗的了解。这让他安了心。
  这伙人,特别是他们那个叫龙谦的头领,确实没有将他当做俘虏,安排他住在龙谦隔壁,随便他在山寨转悠不加限制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大卫要求放他下山。
  大卫的第一个要求当然是离山。叔叔死于暴民手中,他的旅行计划也就随之终结了,他要返回美国去。
  但这个要求被龙谦客气地拒绝。龙谦没有隐瞒前些日子发生的战斗——死了很多人,就在西面那道陡坡附近,双方战死者的鲜血将山坡都染红了,大炮轰击过的痕迹宛然。现在还有一百多大清朝最精锐正规军的俘虏被他们关在山上做苦力,现在他们身上的军装都是从官军手里抢来的。刚进剿了山寨的官军随时会重来,出于保密的因素,暂时不准任何人离山。
  “哪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卫问。
  “亲爱的大卫,要等到我认为可以的时候。”龙谦回答。
  “我抗议!你无权拘押一位美国公民。我要向你的政府抗议,如果你不马上释放我的话,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收起你那一套吧。外交规则在我这里没有丝毫的用处。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就是土匪,是被官府追缴的土匪,你是个聪明人,你会认为土匪会遵守法律?”龙谦脸上挂着讥笑。
  “先生,您是一个文明人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点我完全可以断定,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做土匪……”
  龙谦打断了大卫的话,“大卫,我为什么当土匪不是你能理解的。现在必须告诉你的是:你暂时必须留在山上。你也看到了,我和我的部下只是让你做一段时间的客人而已,并没有把你当做俘虏。是不是?如果你想逃跑,对不起,我的哨兵可不会顾及外交问题,他们会向你开枪的!”
  大卫极端沮丧。不过他没办法,逃跑是不敢的,经历了平邑寨的事,大卫相信这帮无视法律的暴民不会在意杀死一个洋人。
  末了,龙谦安慰道,“亲爱的大卫,你说你喜欢东方文化,才兼顾探望你叔叔的目的来到中国,其实你更主要的目的是旅行。没错吧?你已经走了不少的地方,但我敢保证,你一定没有接触过最下层的人民,包括我们这些土匪。但是,最纯正的文化就藏在民间,在那些大城市中你是看不到听不到见不到的。我希望你将这段经历当作一次愉快的度假。将来,或许你可以写一本书,我想会大卖的。当然,在山上,你吃不到烤面包,喝不到牛奶咖啡了。这个,我也没办法。”龙谦学着西方人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除掉你,你的部下对我并不友好。”大卫沮丧不已,“他们都将我视为异类。”
  “这正是你要了解的问题。假如你要写那么一本宣传中国文化的书——我希望你写一本,这些是最吸引人的部分。中国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民族,曾经对任何外来人不报仇视的态度,愿意和任何民族的人和平相处。但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中国人,特别是最底层的农民会仇视你们呢?就因为你长了一头黄发?还有蓝眼珠?我看未必。”
  “这……”大卫无语。
  “我相信你那个死去的传教士叔叔并没有干什么不可容忍的事,这也是我指挥部下将你从火中救出来的原因。但为什么那么多的农民会仇视传播上帝福音的使者?这不值得你去探究吗?”
  “他们都是野蛮人,暴民!”想起平邑寨的那一幕,大卫心有余悸。
  “我们才是真正的暴民!”龙谦声音里带了怒气,“可是,我的部下侵犯你了吗?这个山寨里,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一样住着单间?还有谁,当然不能包括那些伤号和病号,和你一样无所事事地在山上溜达?狄文先生,看到结果,就要用脑子去探索原因,这才是文明人应当做的事!”
  大卫既然未获离开,也只好留在山寨了。龙谦所说的写书一事还真的打动了他,如果他将这段经历写出来,喜欢寻奇探险的美国人八成会喜欢的!而这支土匪队伍和他印象中的也确实有很多的不同,比如他们显示出很高水准的队列训练,还有在南面咄咄寨刚建好的野战训练场,还有光明寺门前的那个简易足球场……这些还不是大卫最感兴趣的,最令大卫不解的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龙谦,显然,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他的言谈举止,他对女人的尊重,都令大卫感到亲切并且有安全感。但是,他为什么当土匪,又是在哪儿学的英语?这些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他,但没有获得他满意的答案。
  就在龙谦与大卫越来越深入交流时,蒙山军发生了第一起携枪叛逃事件。当程二虎冲进来,结结巴巴地报告一连发生叛逃,已和哨兵交了火时,龙谦一下子跳起来,“在哪儿?几个人?”
  “咄咄岭。鲁山已、已经查清、清了,两个。都是二、二排的,都带着枪。”
  丢下大卫,龙谦和程二虎便往咄咄岭跑,程二虎是一连一排长,发生叛逃的是二排的人。
  守卫咄咄寨的是三连。自从整编后,龙谦重新划分了岗哨的责任区,每连负责一个区域,这样就改变了原先总有一个小队不能参加训练的状况。
  咄咄寨没有驻军,但设了岗,而且是双岗。现在所有的岗哨设置都是龙谦亲自选定的。自咄咄寨往南,道路崎岖,当初官军只是遥设包围圈而不由此进兵,主要是考虑到道路的因素。龙谦率队回山,对被烧毁的咄咄寨没有花力气修复,因为住处足够了。但考虑到这边总是出入山寨的一条路,虽然不好走,但不像是纯属绝壁的北坡,根本不用考虑敌人会从北面攀登。
  “什么情况?”龙谦问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咄咄寨。
  “两个,冯连长和鲁连长已经带人追下去了。估计他们跑不远。狗东西,竟然开枪打伤了一个哨兵!”三连的人汇报道。
  那他就跑不远!龙谦放下心来,“还等什么?快将他送医护所。”龙谦看到那个伤了胳膊的哨兵。
  龙谦很意外,表明上很正常的部队为什么会发生携枪叛逃?如果空手开小差是一码事,但带着武器跑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大半个时辰后,鲁山和冯仑将两个叛逃者押回来了,其中一个逃兵鼻青脸肿,显然是挨了揍。
  “为什么逃跑?”龙谦冷声问。
  “队长,”其中一个逃兵立即跪下了,“一时糊涂,饶我这回吧。”
  这是一个老八队的士兵,龙谦记得他在打张家寨的时候就在自己身边,“我问你为什么逃跑!”
  “我一时糊涂……”那个士兵连连磕头,请求绕过他。
  “谁对哨兵开的枪?”
  “是他。”跪着的士兵指着另一个同伙说。
  “没卵蛋的家伙。”那个倒是有点骨气,傲然说道,“是我的主意,就这么一直蹲在山上,迟早会完蛋的。不如早点寻条生路。没说的,要杀要剐,由你了。”
  龙谦认得这个人是老六队的士兵,“先押回去,待我慢慢审问后再处理。”他心里很不舒服,狠狠地一挥手,掉头走了。
  情况不是很复杂。就是觉得山寨没前途,想下山另觅生路。至于带枪就更简单了,没枪就没了武力,防身嘛。
  “怎么办?”龙谦对几个连长和直属组的组长问。
  “没说的,枪毙!”鲁山瓮声道。
  其余人都赞同。孙德旺当家时,对于叛逃者没有第二条路,就是杀头,有时会在砍头前施以私刑,目的是警告其他人。今天的事件很恶劣,但龙谦觉得问题不简单,在山寨摆脱了危险后反而要逃跑了。
  “我的意见。开枪的那个家伙死刑!但另一个是胁从,打五十军棍,和俘虏们关在一起做苦役。”龙谦做出了决定。
  “司令,我不同意这样。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兵就不好带了。智连明虽然是八队的老人,过去也干的不错,但这次他犯了规矩,不能因为他没有像哨兵开枪就饶了他的命。”王明远道。
  “明远是的是。”封国柱也赞同。
  鲁山的脸涨的通红,叛逃的两人都是一连的,这让他很难堪,尤其是智连明,一直是他小队的人,“队长,我问过那小子了,说什么没出路是胡扯。带条枪跑出去就有出路了?扯淡!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山寨太苦了,吃不好,练兵练的筋疲力尽,酒喝不上,女人也不让玩。这才是他真实的念头。这次我没管好我的人,请你也一并处理我。至于他俩,我赞同明远的意见,杀一儆百。”
  龙谦冷着脸,没吭气,继续听他们讲。
  “还是有所区别好。”封国柱开口道,“智连明过去干的不错,这次他不是主犯,而且,他也认错了。我觉得司令的处理是对的,留他一条命,让他戴罪立功好。”
  冯仑不吭气,大概觉得不好表态。龙谦望向他的眼光看到了,但他转过了头。
  “周副司令,你说说你的意见。”
  “智连明说的,有些道理。大家这段时间过的确实清苦了些……我看就按司令的意见办吧。”周毅慢声细气地说了他的意见。
  “司令,之前已经给过大家机会了,不想干的,拿了银子走路。规矩是给大家定的,生活清苦?谁不清苦?司令都没有特殊嘛。”王明远坚持要杀掉智连明。
  “也罢,毙了!”龙谦权衡利弊,狠下心,“明远的意见是对的。慈不掌兵,义不理财。给他们吃顿好的,明天送他们上路!”龙谦闭上眼睛,“这件事让我感到很难过,看来军规要改一改了。另外,军事训练之外还要有其他的东西加进来,我不敢保证其他人没有和他俩一样的念头。”
  第二天上午早操后,龙谦当众宣布了对两个持枪叛逃者的死刑判决。同时,对一连相关人员给予了处分:逃兵所在班班长撤职当兵,排长降为班长,一连长鲁山降职至二排当排长。任命叶延冰为一连连长。
  鲁山是龙谦最老的班底,龙谦的处理绝对是不留情面。龙谦强调,各连长要管好自己的连,各排长要管好自己的排,各班长要管好自己的班。出了差子,该着谁是谁,绝不留情面。
  在咄咄寨,两声枪响结束了两条人命。几乎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得知此事的官军俘虏,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龙谦觉得,这里面显示出太多的东西需要他来纠正,想依照自己的想法打造一支强军,仅仅教授他们军事知识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第十二节 军规(一)
  对于已决定彻底融入这支响马武装,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闯出一片天空的龙谦来说,曹锟进剿蒙山是机遇而不是危机。这个机遇被他很好地把握了,他手下的力量不仅没有减弱而且有所增强。但选择一个栖身之所却费了一番脑筋。权衡利弊后龙谦冒险将队伍带回了蒙山,希望官军按照他所知道的那样,掉头去对付勃然兴起的义和团而放过他这个毛毛虫。这个计划被完美实现了,龙谦回山后就直觉官军不会再来了,当然前提是他不再骚扰地方。
  龙谦的计划是乘着有限的时间抓紧将兵练好,要练出一支超越袁世凯武卫右军的精兵来,这是他所有计划的起点。对于突围而走的大队,龙谦根本不去想,第一,他们十有八九会被官军剿灭。即使侥幸逃出生天,以孙德旺的性格,也不敢再回蒙山了。在孙氏兄弟手下混了大半年,龙谦对孙氏兄弟骨子里是什么玩意已经完全掌握。
  但意外地,大队的残余人马竟然逃回了山,而且有一个有份量人物带队。这就给龙谦带来了挑战。好在周毅这个资历比他深的前队官是身负重伤回来了,欠了他的大情,暂时没有与他争夺山寨之主的能力。所以龙谦急着要完成整编,将部队彻底控制在手里。龙谦曾设想,在他拿出整编方案后周毅不同意怎么办?他根本没有去想着用武力火并周毅部,虽然他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后果是得不偿失。龙谦深知,一支部队的成长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幼年时期不能给心灵留下难以弥合的创伤,一但形成创伤,纠正起来就会很麻烦,总会在某种时候以自己不愿看到的形式爆发出来,给自己带来严重的伤害。
  但周毅竟然没有表示异议!这令龙谦大为兴奋。整编总体上进行的比较顺利。最大的特点是原来比较完整的八队和六队彻底被打散了,人马混编进新成立的四个连队中,“山头”暂时是消失了。不过除掉兴高采烈的八队,其余几个队的少数人还是有被八队吃掉的感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意见也说不出来。更因为整编是在“光明”的情形下进行的,那些有意见的人暂时也说不出来。龙谦有信心将那些人的不满逐渐打消掉。
  当然,龙谦整编方案是动了脑筋的,比如任命冯仑为连长而不是叶延冰。随即他被听到消息,说冯仑对自己被任命为三连长确实没想到。因为他觉着叶延冰自突围以来,与龙谦的关系要比自己近的多。没想到叶延冰到鲁山手下当了排长,而自己却被任命为三连的连长。想到叶延冰一定很沮丧,冯仑很是得意。
  叶延冰当然沮丧,龙谦也当然会做叶延冰的工作。这不,鲁山的一连发生了携枪叛逃事件,借此,龙谦撤销了鲁山,换上了叶延冰。鲁山是自己的老部下了,龙谦有无数的方法让鲁山消停,而且,龙谦相信,一旦部队练成,会迅速扩大,有的是位子安排鲁山。
  但携枪叛逃对于蒙山寨的旧人来说或许不是个事,龙谦越想越觉得问题太大了。从自己掌控这支残兵,龙谦自认做到了身先士卒,与部下同甘共苦,从理论上说,军心是稳定的。但为什么有人会对前途失去信心?为什么有人吃不了苦?没肉吃,没酒喝,没女人玩是不是真的不行?龙谦当然不相信。枪毙逃兵虽然可以镇住一时,但并不能真正让士兵归心。
  最好的结果是让部队树立自己的军魂,让各级官佐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升官发财是最容易见效的,当部队胜仗连胜仗,地盘会大起来,人马会多起来,装备会改善,军心自然稳当。但真的打出旗号反清?龙谦立即在心里否定了。虽然满清政权早已在他心中死掉了,可是将自己明确地置于朝廷的对立面,他晓得那不过是痛快一时。他可没有把握像洪杨一样席卷江南,成立一个与满清对立的政府最终取代满清。何况,现在的中国,西方的、东方的强国已经将自己的势力和利益深深地楔入了,有把握挑战整个列强,还是像满清一样签署一系列卖国条约列强的支持?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决了,最为关键的是,中国这个曾经的老大帝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人家已经完成或正在蓬勃进行着工业革命,中国的洋务运动不过是买设备买技术甚至连原材料都买。发动一场推翻现政权的武装暴动,消耗的是这个国家已经残存无几的实力,死上几千万无辜的百姓,将无数的城镇乡村打成废墟,得到这个国家,自己又能做什么?过去读史书,最反感的就是以高尚的名义去满足自己的私欲,和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独裁者并列,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那就必须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那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行事,必须把握历史给予的所有机会,在历史的夹缝中走出一条新路来,前提是保存和培育国家的元气,而不是损伤她。
  这就注定对于自己掌握的这支部队的教育不能着急,不能好高骛远。但是,携枪叛逃事件的发生,令龙谦认定,必须在抓紧军事训练的同时辅之以其他的东西了。
  龙谦苦苦思索,夜不能寐,抬头仰望天空,星河依旧浩瀚无垠。
  还是有人理解龙谦的心事的。王明远在次日早操后对龙谦说,“不必为那俩球攮的在意,哪里没有没种的货?”
  “我不这样想……”取了自己黑瓷碗准备用早餐的龙谦沉思着。
  “大家都说杀的对!像他们那样没卵蛋的东西只是少数,我敢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大家练兵正带劲,经过十几日的操练,别说,你教的办法真他娘的管用!我们还盼着你传授新招呢。”
  “我可不敢保证。不过你说的对,练兵不能耽搁,但军规要改一改了。”
  现在开战大规模的练兵正当其时。之前纵横沂州府的蒙山寨被官军摧毁,活下来的都是百战余生,那些对为匪生涯已感厌倦的人早已逃之夭夭,留下的都希望有强悍的武技在以后的岁月中保命,大家几乎都不反对练兵。八队的人自不必说,他们已经尝到了龙谦练兵的甜头,就是三队和其他队回山的残兵们也信服了龙谦练兵的本事。这次对战新军精锐,八队连番血战,战果惊人,但伤亡在全寨是最小的,至今仍保持着完整的建制,这足以证明一切了。而且,经过二十余日认真而枯燥的跑操和队列训练,部队的纪律和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变化,连长排长班长们本来都是龙谦精选的骨干,他们最先尝到了甜头,那就是兵好带了!当然,他们不知道,队列训练本就是近代化军队将平民改造为令行禁止的军人最好的手段,而蒙山寨现有的兵员,尽管是土匪,毕竟比平民更容易接受军事化训练。龙谦将绝对领先当世的训练方法施展出来,蒙山军当然面貌一新。
  但是,还是发生了携枪叛逃之事。所以,龙谦决定更改军规。
  还是老办法,拿出的新军规先和他任命的连、排、班长以上军官们商议了一番,当然也包括仍在养伤的周毅。
  之前在八队是不能专设军规的,那样形同造反。
  蒙山寨自有军规,共十三禁三十五斩,大概是改编自古老的十七禁五十四斩。花样繁多,极为残酷。除掉最常见的打军棍抽皮鞭,还包括剁指,插箭游行,割鼻等摧残人体的酷刑。仅死刑一项,就有好几种死法。而且,条款严重不切实际,平时顶撞上官也要被砍头,这显然难以彻底执行。封建军队(土匪的封建性更强)总是用严刑峻法来维持纪律,维持对头领的尊敬,但实际上纪律却最为松弛。
  在龙谦看来,法禁愈多,愈难执行。山寨的实际情况是除掉经常将犯事的喽喽拖出去打军棍抽皮鞭外,真正处以死刑的极少。在他上山的小一年时间里只遇到两例,还有些不公道,全看当家的心情。所以龙谦率队回山,宣布四条纪律,极为简易,不过是个过渡,当是也是声明了的。
  这次龙谦潜心制订军规,就是要简便易行,但执行起来不能讲情面。
  龙谦拿出的军规大体是两部分,纪律的内容和违反纪律所受的惩罚。
  先说惩罚,一共有两大类,死刑和惩罚,包括枪决和砍头,废除了其余极不人道的刑罚,惩罚性军规有三种,关禁闭,罚苦役和加练。
  龙谦宣布的军纪共有十一条:分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三大杀头律:
  一、临阵不执行军令,脱逃者,枪毙;
  二、携枪叛逃者,枪毙;
  三、杀害平民,淫辱良家妇女者,枪毙!
  八项处罚令:
  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下级服从上级;
  二、军中严禁私斗;
  三、不准抢劫百姓财物,欺凌百姓;
  四、不准调戏妇女;
  五、不准虐杀俘虏;
  六、严禁吸食鸦片;
  七、不准赌博、饮酒、嫖妓;
  八、作战缴获根据战功统一分配,严禁私留战利品。
  三条杀头律没啥好解释的,大家也无不同意见。与八条处罚令相配套的还有几十条细则解释,对违反某条军令做了尽可能细的规定。比如军中禁赌,若有违反,处理将分几种情况:长官与士兵同赌者,不罚士兵,只罚参赌中官职最高之长官,但独资全部没收充公。长官将面临军棍二十的处分,行刑者一律为内卫队成员。若全部为士兵,每人将领十军棍。凡受处分者,全部记入档案,如重犯同类错误,加倍处罚,直至枪决。
  细则还明确规定,违反军法的最严厉处罚为枪决。废除了其他死刑。也不连累家人。除却枪决,处罚只有四种:加练、关禁闭、罚苦役与打军棍。其余的诸如抽皮鞭,割鼻等肉刑都废止了。细则中对四种处罚的内容方式都做了尽可能细的解释,比如下级服从上级,分若干种情况,战场上不听命令者,最重可执行现场枪决。平时一般不执行死刑,处以罚苦役、关禁闭和增加训练量。军规的惩罚性细则很细,比如罚苦役,只能是做公益性的工作,比如清扫厕所,到厨房帮工等,但不能为官长私用。


第十三节 军规(二)
  大家对三大杀头令均无异议。
  这八条处罚性拿出来与军官们商议时,大家先是惊异军规背后还附带着细则,而且还那么详细,明白易懂。这种事情他们闻所未闻,原先可都是头领,主要是大头领和主管军法的头领(孙德明)的权力啊,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了下面,是不是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龙谦微笑着问大家。
  “这是上面的权利啊。”宁时俊心说,如果这都交给下边,你这司令还怎么当?
  龙谦却正好解答了他的问题,“弟兄们,我历来反对愚民政策。什么是愚民政策?就是当官的或掌权的将一些本应该让下面知道的东西藏起来,不让下面知道。将奖罚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大多数都是苦出身,或许就吃过这样的亏。我坚决反对这种做法。列出条款,我们共同遵守,第一,自我做起,违反军令,官兵一律一致,绝对没有特殊,这点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第二,如果军纪还有补充,须经我们讨论后增加,一定要立法在先,不能凭个人好恶任意处罚士兵。”龙谦想了想,“还要推举一个军法审判所,人数暂定为三个人,除掉战时,官兵违纪,对长官处以的处罚不服者,必须暂缓执行,报由审判所决定该处何种处罚。而且军法审判所的成员,至少要有一名士兵。”
  “怎么能这样?”周毅愕然。其他人也是一脸迷惑。
  自周毅以下,对龙谦所说的官兵一致都有些接受不了,对设立军法审判所更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即使是如蒙山寨这样的响马队伍,也存在着森严的等级,普通的兵士们从来没有幻想过与头领们享受同样的待遇。但龙谦所说的自我以下一律遵循的话又觉得不是吹牛说大话,龙谦直到现在,无论吃穿训练还是行军打仗,与一般的兵士毫无区别,给别人的感觉是过于清苦了些。
  自龙谦掌军,所有缴获的浮财,龙谦没有私取半分。这个大家有目共睹。为照顾伤病号而设立的小厨房,龙谦没有去吃过一顿,每顿饭都和士兵们在一起搅勺子。对于训练,龙谦更是身先士卒,除却有事,比如检查战俘营和查岗,龙谦都与士兵们泡在训练场上,不厌其烦地教士兵们动作要领。至于骚扰妇女,就更谈不到了,对那山寨仅有的七个妇女,最尊重她们的就是龙谦了。实际情况是,正是因为龙谦的示范,那七个女人才改变了身份,不再是人尽可夫的婊子,而成为了医护所的护士。
  所以,龙谦说军官带头遵守新军法,没有人怀疑他做不到。但问题是,在座的人担心自己做不到。
  “军法审判所?”叶延冰不解地问。
  “是的,我和周副司令是不担任审判官的。要推举在官兵中有威信,办事公道的人来当审判官,其中一人为审判长,另外两人为审判员。三个人的意见有两个一致即可实行。即使不一致的那个人是审判长也可以执行。如果三个人是三种意见,即以审判长的意见为准。”
  宁时俊觉得龙谦有些迂腐,笑道,“如果在战场上,也要由审判所处理吗?”
  “处理战斗中的违反军纪是一种极例外的情况,更多的表现为临阵脱逃或者叛变投敌,这种情况可由军官当机立断处置,结果一般是枪毙!没什么可说的。我不知道除掉这两种,还有什么军律会在战场上违反。但是你们要相信,一旦我们树立了军魂,士兵的临阵脱逃会很少,更不要说是叛变投敌了。而审判的公正,正是凝聚军心的必须。”
  “这样的话,审判所可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呀。”王明远说。
  “是的,要慎重任命审判员和审判长。这个先不谈,你们谈谈八条军纪是否可行。”龙谦掌握着讨论的节奏。
  对于三大八小共十一条军法,一大半条款都遭到了在座的“军官们”的反对。龙谦一直用军官来为他这批骨干定性,所有人都对军官这个称呼甘之如饴,觉得比什么当家的,头领什么的威风多了。
  “嗯,这个,”王明远先讲,“抽大烟当然不好,这条没说的。弟兄们喝酒赌钱不要误事便好,禁掉这条,怕是弟兄们不高兴,毕竟在山上也没什么乐子。”龙谦担任八队队长时就鼓励手下的什长小队长提出反对意见,所以王明远并不在意在会上提出来。王明远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不准抢劫百姓?那蒙山寨吃什么?喝什么?但他跟龙谦已久,算是最了解龙谦心思的人之一,王明远在老八队时多次跟着龙谦出山执行任务,素知龙谦深恨劫掠贫困百姓,即使对名声不恶的士绅,龙谦也颇为同情。
  “王哥说的是。平时大家也闷得慌,你看,酒不让喝,女人不让碰,除掉没日没夜地练兵,还有什么乐子?”鲁山接话,他的话就比较直白了,“就是妓寨的事,弟兄们也……”鲁山看到龙谦冷冽的目光,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宁时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自负清高的他是不参加这些被他看不上的下作行为的,鲁山更是他看不上的粗人,偏偏龙谦还将其当宝贝。龙谦因逃兵事件降了鲁山的职,让宁时俊感到开心。但瞧龙谦的心思,鲁山并未失去他的信任。
  不过,宁时俊还是觉得龙谦这几条军规有些不合时宜。土匪嘛,喝酒抢钱玩女人,除掉了这些,还是土匪吗?陡然想起那天为死者安葬时龙谦说的话,宁时俊心里一惊,怕是龙谦真的胸怀异志,准备颠覆大清江山呢。想到这点,宁时俊又有些兴奋起来,“嗯,我觉得不错,司令早说过兵与匪的区别,我们现在是蒙山军了,自然不能如没出息的土匪一般做法。”
  宁时俊是最先称呼龙谦司令的,老八队的人还是习惯叫队长,但他这话有些得罪人。宁时俊立觉几道恼怒的目光射过来。不过他素来在八队比较孤立,也不在意鲁山他们的不满。
  “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都说出来。”龙谦脸色平静。
  排长吴念大着胆子说,“龙司令,军规中不许大家私留缴获的财物,这条怕是难以做到。”他看着龙谦,“弟兄们提着脑袋拼命,去掉这条。谁还奋勇向前?”
  “嗯,吴排长说的有理,待会儿我给你解释。”龙谦的目光转向程二虎,“二虎,你来说说看法吧。二虎不言,言必有中。”龙谦微笑鼓励。
  “这,这个,”程二虎期期艾艾地说,“队,队长的本意是,是好心,其,其他我,我都没啥,就是第,第八条怕,怕是做不,不到。”当众发言时,程二虎的结巴就更严重了。
  吴念感激地看了程二虎一眼。
  “嗯,周副司令有什么意见?”龙谦为了早日实现他心目中的正规化军队,公开场合,他都称呼部下的职务。
  “我觉得刚才他们说的有道理。”周毅沉吟道,“军队未必和土匪不同。都说兵匪一家,巡防营的那些王八蛋干的事大家又不是没见识过?杀人放火抢东西他们样样来。不让抽大烟还行,山上抽大烟的其实也基本没有了,何况那玩意也的确害人不浅。而且,不准随意下山,烟土也就没了,想抽他也找不到买处。但喝酒、赌博怕是难禁。现在山上没酒了,大家都忍着,好多人跟我说都快忘了酒味了,希望下山搞点酒肉来。妓寨取消了,眼下也就剩了赌钱一个乐子。禁掉赌钱,怕是让弟兄们过于失望了。还有私分财物,说实话,如果连这条都禁,龙队长,兄弟是个粗人,冒犯之处不要在意,山寨怕是要散了啊。”
  一些说法龙谦是知道的,前八队的什长以上都是他的绝对心腹。所以龙谦并不是不晓得士兵们的心思和议论,或许还有嫌山寨过于清苦而想着逃跑的人,但是估计都被那两个携枪逃跑但被抓回来枪毙掉的倒霉蛋给吓住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龙谦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现在我们兵微将寡,困守在高山密林中。当初山寨数千人马,何等兴旺?但经不住官军一次打击。这个教训,我们当然不想再领教一次。那么,大家说眼下最当紧的是什么?”
  “这个,”众人楞在那里,觉得当紧的事情很多,首先是要安全地活下去。蒙山寨已经在官府挂了号,被俘的孙大头领的脑袋还挂在沂州府的城墙上,这个消息早已被迟春先和江云证实了。他们这些人难说没有在官府那边挂号。回归平民的路子怕是早被官府堵死了,离开山寨,或许真的是死路一条。
  见大家都在沉思不语,龙谦说道,“要我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将兵练好,练到不惧官府的进剿。然后大家齐心协力,开辟一个能长久生存的天地。是也不是?”
  众人都点头称是。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禁吸毒,不禁赌博,不禁饮酒,不禁嫖女人,不禁私分财货,咱们的兵能练好吗?即使练好了,能拉出去打仗吗?”


第十四节 军规(三)
  “看来需要给你们解释一下军规了。”龙谦正色道,“各位以为军人最本质,哦,就是军人区别于普通人的是什么?”
  “那还用说?有武艺呗。”鲁山大咧咧道。
  “江湖豪客多有武艺出众者,他们绝非军人。”
  “穿军装,有枪炮……”封国柱挠头道。
  “各位现在也穿了军装,虽然是抢来的。枪嘛,也人手一支了,你们觉得自己是军人了吗?”
  “不用考我们啦。”王明远道,“还是你告诉我们吧。”
  “军人和老百姓最大的差别就是服从。服从是军人的天职。”龙谦高声道,“知道什么是服从吗?就是上级的命令一旦下达,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犹豫,毫不退缩地冲上去!这就是军人。”
  大家露出深思的表情。
  “除掉那三条杀头律,我所拟定的八条军律,最主要的就是第一条。其余七条都是为保证第一条而实现的。做不到第一条,从个体讲,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从集体讲,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为什么这样说呢?就一支军队而言,牺牲是必然的,战争爆发了,个人不可能承担同一种任务,有打前锋的,有殿后的,任务有难有易,有肥有瘦,有时候就需要有人去冲锋,去断后,去送死,否则就不能保证整体的胜利。假如没有服从,军队必然解体。就像我们打的几仗,拿我们断后掩护大队撤离说吧,我们需要等到天黑后再撤,既为了大队争取时间,也为了我们安全撤出,这是必须的。可天门就那么点地方,人多了摆不开,谁去?总不能抓阄吧?所以守卫天门的部队就是为整体而牺牲,这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还有,老宋等人需要留下来照顾伤员,否则伤员就不会安心,他们有能跑的,就会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如果被官军抓了,就会招供主力撤出的时间,方向,主力就会面临极大的危险。但是老宋等人也就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好在一切顺利,老宋他们都活到了大家回山团聚,但你们想一想,如果老宋不服从我的命令,会是什么样子?”
  “是这么个理。”周毅道,“其实大家也知道,不过没有你说的这么透彻。”
  “好,我再说说为什么要列后面的七条。”龙谦坐下来,板着手指,一条条开始解说,“为什么不准私斗?大家都知道,就算是亲兄弟,也难免拌口角,为了分家产,兄弟反目的多啦。老百姓无所谓,不过是老死不相往来罢了。但军队不行。正如刚才你们所说,我们既有武艺,还有刀枪,如果一言不合便刀枪相见,这个队伍就难带了。张三与李四不和,抽个空子做了张三,但王五恰恰又是张三的朋友,好嘛,你敢杀我兄弟,等我找个机会,一定宰了你。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是军队,而是江湖人,是土匪。就算是孙德旺当家,也不准这样干!他是以兄弟义气规劝大家,但那是低层次的,不管用的。或许有人说,不至于换命嘛,最大打打架。万一打伤呢?这边要出发打仗,那边因私斗多出几个伤号?必须用军纪约束大家。当初暴秦剪灭六国,靠得是商君变法,商君变法的条令之一就是不准私斗,所以史书评价秦民,就是现在陕西甘肃一带的百姓们,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因为私下斗殴会受到法令的严惩。当然,不敢不等于不存在,大家在一起,总会有口舌,总会有矛盾,哦,就是会有各种冲突,出了矛盾怎么办?靠长官去调解,就是靠我们这些军官去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帮他们解开疙瘩。”
  “第三条主要是针对百姓的。刚才说了,我们这帮人绝大部分都是苦出身,请你们想想自己没上山落草前的境遇,只要没有完全坏了良心,就不用我多解释本条。其实这一条包含的内容很多,比如对待百姓,不仅仅是个不欺凌,不抢劫的问题,要将百姓当成我们的父母亲人,对他们要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有机会的话要尽量帮助他们做事,耕田,修路,盖房子,能做什么做什么。”
  龙谦冷眼瞧去,见十几个人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但真正理解他的几乎没有,“我知道你们一定笑我迂腐,是不是啊?时俊?迂腐这样的话只有你这个读书人说的出来。但你们的心思我是清楚的,对老百姓这样,我们就不是土匪,而是菩萨。想的对,我们已经不是土匪了,自我们重编部队,我们叫蒙山军!而不是蒙山贼!兵与贼的分别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而是老百姓说了算,他们会分清谁是贼,谁是兵!你们还会笑我,对百姓买卖公平,我们又没人发饷,从哪儿来钱啊?不抢不掠,自己也将自己饿死了!我让老宋告诉你们,自山寨被破,我们连番作战,并没有抢劫周围富户,更没有打劫穷户,我们手里的钱粮是多了还是少了?其实也不用老宋说,你们也清楚!所以,养活自己,并非抢劫一条路。以后我们也不是不抢不劫,而是不对一般的百姓抢劫,对那些横行乡里,为富不仁的财主恶霸,我不会客气。告诉你们,百姓绝非任人宰割的鸡鸭,当百姓发自内心地支持我们,我们将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当百姓痛恨我们企盼我们完蛋,我们将寸步难行。蒙山寨之所以生存那么多年,是因为官府腐败无能,有灾不赈,有难不帮,只晓得收税派工,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如果朝廷将百姓当做自己的儿女,我们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就算蒙山再险峻十倍,我们也早被官军灭了!你们或许不信,但我坚信这点!我敢保证,以后违反这条的会很多,别的军规或许可以商量,这条军规既不会取消,也不会宽恕,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带那个头,至少你在我军中的前程怕是完了!”
  “不许调戏妇女,指的是不许调戏良家妇女。这个道理就不要我说了吧?谁没有母亲?谁没有姊妹?谁愿意让土匪侮辱自己的亲人?我一直强调不能祸害百姓,如果连不调戏良家妇女都做不到,这支人马早他妈该解散了。注意,军纪说的妇女是指良家妇女,这个在我的解释中已经说清楚了。”龙谦说到这里,停了停,“至于为什么不准嫖妓,这里就一并说了吧。早就知道议论我为什么不去妓寨,话说的很恶毒,我不屑于跟那种人计较,何况都是传言。不是我不想女人,而是我决不会去和别的男人共享一个女人!我不是看不起那几个女人,她们全是因为各种原因才沦落至此的,这个我知道。如果可以选择,天下的婊子有几个是自愿的?人之所以不同于畜生,根本的区别在于有羞耻感。我劝你们也要有荣辱观,哪些事该办,哪些事不该办,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不是?将来我会娶媳妇,你们也会娶媳妇。会生一大堆儿子,你会对你儿子讲你当年逛窑子的故事?所以嘛,不准嫖妓的军规就是这么考虑的,如果大家觉着不合适,也可以去掉!不过,嫖资自己掏,蒙山军可不鼓励官兵去嫖妓。”
  其实大家对这条深为不满,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周毅笑道,“司令的用意是好的,但还是把不准嫖妓这条去掉吧。我们不鼓励,也不必一下子堵死。就像那条不准赌博,饮酒,我看也可以灵活一点,刚才司令说大家都会讨老婆的,那回家可不可以?所以啊,是不是在这条中加上‘军中’二字?”
  “对对,周队长说的对。”冯仑第一个支持。这条军规过狠了,饮酒、赌博、嫖妓都给戒掉,这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周毅在本条中加了‘军中’二字,意思就灵活多了。
  龙谦瞧在场的一半人都对周毅的提议心有戚戚,于是道,“既然大家都赞同周副司令的意见,可以加上‘军中’二字。”
  就这样一条条讨论下来,最后集中在不准私分战利品这一条上,“我知道你们其实最在意这一条,要我看也是为了军令不会虚设,难以执行。所以我认为大家的反对意见也是出于善意,出于维护我们这个团体利益……”
  这是龙谦第一次明确用了团体一词,“我承认自私是与生俱来的本性,难以更改,至少我不奢望自己的部下会变得大公无私。但是大家要明白,要学会算账,要懂得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现在我们是一支军队了,有好几百人枪,方圆百里可以称王了,如果我们做的好,可以从几百人发展到几千人,几万人乃至几十万人,纵横天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我们打败了,被人消灭了,我们之间的绝大多数将被杀,或者被俘,结果就算保住性命,富贵就甭想了,这辈子算是与你无缘了。所以,大家的私心私利只有在我们这支军队不断胜利的前提下才能得到保证,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禁私分战利品,如何约束战斗中的军队?如何保证胜利?历史上得胜的一方因为抢劫战利品而被敌人逆袭而败的战例不胜枚举,征诸史实,斑斑可考,怎么敢掉以轻心?只有一切缴获归公,将士们才能抛却暂时的私利,专心打仗,因为即使我不去抢,我的那一份也不会少。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没说的,就按队长说的办。”王明远与以往一样,率先响应龙谦。
  “明远说的有些问题。”龙谦微笑着说,“军规一但订立,就是我们共同遵守的东西,我作为蒙山军的一份子,绝不例外。希望在座各位,万万不要轻忽军规。好吧,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意见暂时是没有了,喝酒误事的道理谁都清楚,鲁山、二虎等嗜酒之人也不好提反对意见了。鲁山抿抿嘴唇,“奶奶的,以后怕是要跟酒告别了。”
  鲁山被降职,龙谦一直没有理他,倒是王明远私下劝鲁山要争口气,“也不尽然。”王明远笑道,“刚才队长不是说了嘛,喝酒的机会是有的,禁的只是私下饮酒。再说了,眼下咱这山寨,缺这少那,想喝也没有啊。”
  “闲话少说吧,我们是不是议一议军法裁判所的事?”周毅很关心这个,他和龙谦接触不多,但周毅是个有心计的人,既然山寨以龙谦为主,而龙谦又是个讲规矩的人,那么这个裁判所绝不能落在龙谦的亲信手里,那样的话,自己的那点势力将任人宰割了。
  “周副司令说的是。”龙谦点头,“这是个要紧的机关,一定要选铁面无私的人当军法裁判员。你们回去都想想,看谁合适干这个差事?”


第十五节 军法裁判所
  第二天早操后,龙谦将四个连长,八个排长以及参谋组长宁时俊,军械组长武烈,后勤组长宋晋国,骑兵队正副队长迟春先和江云召集到医护所周毅的病房。
  这些人就是蒙山军的核心了。
  “大家都说说,谁来干这个军法裁判所合适?”龙谦开门见山。
  “我想了半夜,还是有些不明白,”迟春先问道,“这个,这个裁判所真的可以推翻头领的处罚?”
  “叫上司,不要叫头领了。”龙谦微笑道,“是,如果被处罚的下级不服,可以申报至军法裁判所,裁判所必须在一天内对争议作出判罚。这时候裁判所就有几种选择了,第一,认为军官判罚得当,那就驳回士兵的上诉,由军官带回去执行处罚;第二,裁判所认为士兵无罪,那么就可以做出无罪判决,当场释放士兵并且上报最高军事委员会,对军官的错误判决记录在案。第三呢,如果认为军官,哦,也就是上司的判罚不公,有违军规及细则,则可以推翻原定的处罚,责令军官对有过错的士兵重新作出处罚,这个过程可能是多次反复,所以,裁判所是很麻烦,很得罪人的差事。”
  “等等,队长,不,司令,你怎么又冒出个最高军事委员会?这是个什么玩意?”听的稀里糊涂的鲁山打断了龙谦的话。
  “哦,这是我昨晚想出来的一个机构。觉得很有必要成立。大家想一想,如果你被上司冤枉,或者上司有意报复你,作出不切实际的错误判决,不该关禁闭的,给关了禁闭,该关一天的,给关了三天。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那时当然。谁不是这样啊?”封国柱道。
  “弟兄们,谁也不敢说自己不会遇到糊涂上司,不会遇到心胸狭窄,打击报复的上官。所以,蒙受冤枉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这关乎弟兄们的身家性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但是,军法是必须设立的,并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完善。没有严明的军纪,就没有蒙山军的将来。所以,我认为,设立裁判所,是为了尽可能地杜绝那些错误的军法裁判,让不服气的士兵和下级军官有个说理的地方!可是,军法裁判所并没有最高权力,而且,他们也可能犯错。设想一下,他们或许敢减轻处罚,但敢不敢作出无罪推定呢?就是彻底驳回军官的判决宣布士兵或者下级军官无罪呢?这等于打了上级的脸!所以,必须再设立一个机构,为裁判所撑腰,也为监督裁判所的工作。这就是最高军事委员会。”
  大家露出沉思的神情。都在消化龙谦的这番话。
  “那,你说的最高军事委员会,都有些谁?”王明远问。
  “问得好。人选是现成的,”龙谦微笑道,“这个委员会的职能,也就是它的权力,不止是处理裁判所的事务,它应该是咱蒙山军的最高决策机构。一切有关蒙山军前程大事,都应该由这个委员会决定而不是只由我一人来定!一个人犯错的几率绝对大于一群人,你们或许不相信,但我相信。这个委员会目前的人数不宜多,我的意见是,司令,副司令,四个连长,参谋组长,后勤组长,骑兵侦察队的正副队长,还有这个裁判所的所长,为委员会的正式成员。”
  龙谦没有说出名字,而是说出了委员会成员的职务,有聪明人立即听出了他的意思,周毅问,“你的意思是,谁当这些职务,谁就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
  “对头!职务可升可降,干得好就升,干不好就降。比如四个步连的连长,不一定一直都是连长哦,如果你干得不好,兵练不好,仗打不赢,我就换人!让优秀的排长顶上来!”
  气沮的鲁山又高兴起来。好好的连长,因为一次逃兵事件被免掉了!搞得自己连最高军事委员会也进不去了。明远还是够意思,几次劝慰自己要沉住气,要给队长争脸面,但这排长就这么一直当下去吗?幸亏司令说了后面这番话,看来自己的职务还有希望复职。
  周毅想,这招真他妈的毒,难怪叔叔看中他是做大事的人。看似分权,但真正的权力永远握在他手里,委员会,裁判所,他反正有撤换人的权力,成立再多的机构,也只是加强他的统治,而不会动摇他的根基。转念一想,这些个看起来分出去很多权力的机构一成立,那些被选进机构的人更增加了对他的忠心,真是高明啊。
  龙谦这番话也给其他人带来了震动,特别是几个暂时坐在指定位子上的人,所谓的“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看起来这个位子也未必稳当呢。下面还有八个排长,其中不乏龙谦的亲信,比如程二虎,比如鲁山,特别是鲁山,那可是不次于王明远的绝对亲信。如果老大不满意,自己的接班人就摆在那里,随时可以接替,事情还真的需要认真办呢。
  排长们太多,进不去这个似乎有着很大权力的“最高军事委员会”很正常,除掉排长们,在场的只有军械组长武烈没有进入。但武烈本人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铁匠,不识字,也不是真正的响马,而是孙德明三年前裹胁上山的铁匠。因为孤苦无依,武烈大概觉得上山至少能填饱肚子。前些日子大队突围时,武烈正好病着,走不动,也没人照顾他,便留在了咄咄寨跟着宋晋国碰运气,恐惧之下,病竟然好了个七七八八。等龙谦回山,请武烈出任军械组长,武烈几番推托,觉得自己就是个打铁的,哪能当什么组长啊。龙谦执意让他当这个头,还给他派过来三个体弱不堪充作战兵的士兵做他的徒弟,让武烈干活的劲头更足了,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地带着他的三个部下修复那个简易的铁匠铺子,准备早日开张呢。
  现在武烈根本没有不被龙谦重视的感觉,龙谦将他喊来开会商议就足够给他面子了。在武烈看来,龙队长,哦,现在叫龙司令了,哪样都好,就是有些婆婆妈妈了,当头领嘛,跟下面商量什么啊?想到这里,不由得喊了一声。
  “老伍有话要说?没关系,你随便讲。”龙谦鼓励道。
  “俺,俺觉着,大事由司令定就可以啦。”鼓足勇气,武烈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却说到了龙谦几个铁杆心腹的心里,封国柱当即接话道,“老伍哥说的是。俺觉着这个委员会没啥的意思。司令的本意俺知道,司令爱兵如子俺也明白,但连执行军法都要大家商量,还要司令干什么!”
  “国柱!”龙谦喝道,“老伍那样说,我不生气。但你也这样糊涂我就不满意了!道理都给你们讲了嘛,设立这个委员会,既是为了你们,为了士兵们,也是为了我少犯错误!更是为了我们这个团体的发展!再说这样的糊涂话,这个委员会,你就别待着了!”
  “好吧,司令,我推荐个人选可以不?”王明远不愿意让封国柱尴尬,急忙回归主题。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征求你们意见嘛。”
  “我推荐曹敏忠当军法裁判所的所长。”
  “别说,明远哥推荐的这个人行!”鲁山大嗓门喊道。
  曹敏忠是原五队的小队长,跟随周毅回山寨,出任整编后的排长,为人很刚直,敢于抗上。作为曹敏忠的连长,王明远已经领教了曹敏忠的抗上之风,但事后又觉着这个人的抗上并非胡闹,确实占着理。龙谦既然要成立这么一个裁判所,王明远立时便想到了他。
  封国柱也表示赞同。
  “唔,这个人怎么样?”龙谦问其他人。
  “既然王连长认为可以,不妨让他试试。”周毅道。
  “嗯,如果没人反对,那么这个所长就定下来了,还有两个名额,大家继续提。”
  这次周毅提名了,他提了一个原三队的士兵,现在当着班长,叫刘春宁,大家没反对,立即通过了。冯仑见状,也提了个原六队的班长,叫胡宗玉。还没来得及表态,宁时俊,迟春先也各自提出了自己的人选,宁时俊提出的是参谋组的蓝心治,迟春先则推荐了他的副手江云。
  这两个人立即被龙谦否决了,“那个蓝心治不错,是个参谋的好苗子,不适宜到裁判所。至于江云,我另有考虑,不行。”
  最后,还是定下来胡宗玉。
  关于这个军法裁判所的制度建设,龙谦已有考虑,他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七条规矩,是军法裁判所的最基本制度,一条条跟大家解释了,除掉他自己,在场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这个《条例》也通过了。
  于是,龙谦将曹敏忠和其余二人叫来,正式组建了这个令士兵们感到惊奇的新机构。


第十六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一)
  整编业已完成,该建立的机构也建立了,龙谦的练兵也进入了正规。
  不过,龙谦的练兵方法令除老八队之外的兵士大惑不解。
  龙谦的枪法是全山寨都佩服的,龙谦的武艺也让山寨几个公认的武林人士钦佩,这些有着师承来历的人都对龙谦的武艺表示不解,那是一种糅合了很多门派武功特点,在行家看来就是大杂烩,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实用,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花架子,招招致命,手法非常凶残。
  原六队的蒋存富是八极拳弟子,在这门威猛霸道的外家拳法上浸淫了十几年,自觉差不多窥得堂奥了,慕名与龙谦在练兵之余交了一次手,大家都围拢了看热闹。因为蒋存富近身搏击的功夫在山寨非常有名,也非常自负,但两人下场到分出胜负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比试就结束了,蒋存富莫名其妙地被龙谦锁住了脖子,大家都没看清怎么造成了如此滑稽的局面。
  对此结果,原先八队的人自然欢声雷动,三队和六队的人则目瞪口呆。
  事后有与蒋存富交好的朋友问他,蒋存富很懊恼,坚决不说详细的情况。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好说的。这个结果提高了龙谦在六队和三队人员中的威望。山寨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龙谦的命令显然得到更为坚决的贯彻执行,比如这个蒋存富,原先对龙谦的练兵法子很不以为然,但自比武失败就老实多了。
  很多人希望从龙谦那里学到些真本事,这个世道,一身武艺一手精湛的枪法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啊。但龙谦操练内容的跟武艺枪法八竿子打不着。这让很多人感到失望,很多人觉得龙谦在藏私。
  龙谦的练兵大纲是这样的,早晨卯时初刻起床,除掉看守俘虏的执勤排和放哨的警戒排外,其余人按班整队,班长点名后背着枪开始跑山,路程就是周毅回山前龙谦设计的,往返一趟大约十来里山路。
  龙谦风雨无阻地跟着队伍跑,他每天一般都是第一个来到广场,看各连各排各班整队,然后命令队伍出发。或者在队前领跑,或者在队尾压阵,从不缺席。跑步时他也背着自己的长枪,完全与士兵一样。
  回山后洗漱吃早饭,整理军容,准备开始上午的训练。
  军容是他一直重视的,尽管士兵们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北洋军的正规军服,但着装极不齐整,有的甚至敞着怀。跑步时龙谦要求不算严,但进入队列操练,龙谦就对军容极为挑剔了。武装带必须扎好,风纪扣必须扣上,绑腿必须打好。谁不能达到要求,全班会跟着加练半小时——半小时是多长,只有他有洋表可以看得清,时间长短完全由他掌握。
  整顿过几次,班长们会认真检查部下的军容,动机很简单,不想让全班跟着受累。
  另外,龙谦要求必须认真洗脸漱口,按时理发刮胡子,山寨的兵士们在龙谦的带领下大部分剃掉了满清的象征——那根拖在脑后的猪尾巴,既难看又碍事,百无一宜。用龙谦的话说就是,当兵的更不能留这个,肉搏时被对方揪住辫子就麻烦了。
  也有少数不愿意做真正的叛逆之人——那玩意可是忠顺朝廷的象征。上山当土匪不一定是背叛朝廷,反贪官不反皇帝的老调子还是颇有市场的!
  对于小部分不愿剪去辫子的,龙谦没有做强迫的要求。但留着辫子再带上本来很威武的军帽,显得很滑稽,一来二去,辫子就越来越少了。
  早饭后开始上午的训练。光明寺前的广场是龙谦练兵的主要场所,另一个场所建在咄咄寨。位于咄咄寨的那个场地,使用了几十个俘虏按照他的要求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开眼界的场地。
  因为每天参加训练的士兵超过了一百三十名,光明寺前的广场有些展不开,龙谦将四个连分开,两个连在广场,另外两个连到咄咄寨。下午的时候则换过来。
  他两边跑,两边检查和指导。
  广场这边训练队列和刺杀。队列训练是龙谦极为看重的内容,内容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加,逐渐复杂起来。原先很多对队列训练不理解不满意认为是浪费工夫的人慢慢地也喜欢上了这件枯燥的训练——迈着越来越齐整的步伐,喊着整齐的号子,皮鞋重重地踢在地上,越来越体味到原先根本没有感受过的威武。尤其是七个女人,如今她们都是后勤组的正式兵员了,在闲暇之余来到广场观看队列训练时,大家便练得更加卖力,从而让七个女人时常发出惊叹声。
  队列训练到一定程度后,龙谦加入了刺杀训练。刺杀训练比起枯燥的队列训练,大家比较喜欢,觉着实用。全军目前只有不到七十把可以装在步枪上的制式刺刀。龙谦强调,将来的肉搏战的形式,主要是刺刀间的对抗。但制式刺刀暂时还不能生产,武烈的军械组既没有设备,也没有原料。还要靠在以后的战斗中从敌手中缴获。
  龙谦毫不掩饰会下山打仗。
  刺杀训练当然是不能用真刀真枪来训练。龙谦让军械组做了几十把木头枪,蘸了白灰来对练。还用藤条编了胸甲作为防护,两人一组,彼此对刺。他似乎对刺杀也不甚精通,这使得士兵们感到高兴,之前他们觉得司令什么都会,现在总算有个不太精通的了。
  龙谦很重视刺杀。他强调,虽然进入了火器时代,肉搏战将会很长时间存在。而且,一支精兵,必须有刺刀见红的勇气。所以部队必须练好刺杀。肉搏的主要形式将会是用制式刺刀而不是乱七八糟的武器,比如最常见的鬼头刀,所有人,包括像蒋存富之类的武术高手,都要过这一关。这个决定令一部分不那么愿意,但军令如山,倒也没人明着反对。
  不过,山寨颇有几个善使大枪的高手,枪术本是中华武术的重要内容,善使枪的门派不计其数,将枪术揉入刺杀中,很快总结出几种简单实用的刺杀招式。龙谦以极大的兴趣参加了这项“总结提炼”,并进行规范化的普及。
  一直到午饭时分结束训练,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换到咄咄寨另一个练兵场去训练。大家似乎对咄咄寨那边的训练内容更感兴趣。
  那里安装了各种设施,用伐倒的原木做的平衡木,拆下来的门板做的障碍板(练翻越障碍物),挖了个长方型的沙坑做沙地折返跑,利用一个破损的门框都不知去了哪里的房子练习攀墙上房,花样繁多。在这个场地练兵倒是一点都不枯闷。
  咄咄寨的“多功能”练兵场上容纳不了两个连的人,龙谦将队伍分成了两部,一部在咄咄寨练场地,另一部则练习器械,龙谦让人制作了些简单的器械,主要是练臂力。如练习单杠,练习俯卧撑。
  龙谦当然要做示范,每一项内容龙谦都会不厌其烦地亲自示范,让官兵们领会其要领。
  官兵们很怕练俯卧撑。这种简单的训练很累,也很枯燥。体力弱的人都达不到龙谦的要求(要求是一口气做一百个)。因为龙谦也跟着练,那些心思单纯的兵士们都不敢发什么怨言。
  龙谦在建立令官兵们大呼过瘾的障碍场地后,又建立了一个旨在提高官兵体能的运动场,让军械组做了个单杠,这个简单的器械除却美国人大卫之外没有人见识过,单杠的支撑架是木制的,很笨重,横杠却是一根打磨出的圆钢,这玩意是从毛阳镇带回来的,宋晋国本来准备做新建库房的横梁,被龙谦看中,让军械组打磨出来,用在了单杠上。
  大卫是玩过单杠的,见这个粗笨但结实的器材建好,忍不住技痒,上去做了一组简单的曲体上杠动作,看一帮土包子迷惑不解的目光,大卫不禁得意起来,他知道龙谦一定是玩过的,于是用怪异的中国话邀请龙谦表演。
  围观这个器材的官兵们也想见识下龙谦的技艺,程二虎便大声喊让司令来,龙谦微笑着脱掉了军装,腾身而上,做了十几个引体向上后开始玩起了花样,令官兵们眼花缭乱的动作一组一组的做下来,令大卫深为钦佩,“啊啊,龙司令,如果你参加全美运动会,一定会获冠军的!”
  “不行了,单杠七就做不下来了,需要练习才行。”一番演示,龙谦出了汗,用手掌擦擦汗,“弟兄们,大家以后就用它来练习臂力和腹肌,不要小看它,这玩意的作用蛮大。最简单的就是引体向上了,现在测试下,看你们谁做的最多。”
  “什么是引体向上?”程二虎跃跃欲试。
  龙谦示意大卫做示范。
  大卫只做了十三个就不行了。
  这个最简单,不需要技术,程二虎在掌心里吐口唾沫,跳上去一口气做了三十三个。
  骑兵队的人也必须参加训练。内容与步队的完全一样。这让迟春先和江云有些不满。但山寨跑不开马,龙谦又不让他们下山,他们只能按照命令参加训练。
  全军展开有计划有讲评的训练后,龙谦只让迟春先和江云带人下过一次山,做了一次对附近的全面侦察,然后便将他们栓在了山上,做着跟步兵完全一样的训练。
  直到二十天后,龙谦才允许他们开展自己的训练,骑兵队另找地方,他们设计自己的科目,科目是迟春先设计的,龙谦也不懂控马,不去多管。
  龙谦让军械组的人做了简易的沙漏用来计时,每一项训练科目都用时间计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动作的算是合格,否则就要受罚。因为有了时间的限制,本来生趣盎然的训练也变得紧张起来了。


第十七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二)
  每天都要安排一个排荷枪实弹做警戒,对山寨几条出口做布防。龙谦当然不敢大意,蒙山贼重回山上的消息或许已经传到了官军耳中,如果不加以提防,被打个突袭就彻底玩完了。
  训练有时会交给几个连长主持,龙谦则给宁时俊的参谋组上课,这个课程参加的人很少,一般是参谋组的人和他指定的军官。
  排长以上的官龙谦叫做军官,军官们都喜欢这个威风的称呼。但龙谦规定,军官必须在训练中比兵士做的更好,如果一个月下来成绩不在中线以上,将降级使用。
  龙谦每天都记录训练的成绩,他有一个纸订的本子,纸张是山寨最缺的东西,多亏从大卫叔父哪里捞回来一些,龙谦极为珍惜。
  龙谦用一支铅笔在白纸记录着各连各排各班的训练成绩。参谋组的人兼任记录员,帮助龙谦完成这项越来越让士兵们畏惧的工作。
  记录的结果会公布。每一礼拜(山东人一般都懂礼拜的意思),龙谦会对本礼拜的训练做讲评,评出优胜班、优胜排和优胜连一个,也评出最差班、最差排和最差连各一个。好的给与奖励——获休假一天,或着安排厨房加菜。差的则罚清扫卫生,做苦役类的工作。
  这种评比极大地刺激了班排连长们,胜的一般不会选择休息,输了的则拼命加练。
  说来也奇怪,自从进入大剂量的军训后,山寨气氛大变,每天被练的精疲力竭的官兵们不再像过去一样打架赌博(已被军规禁止),讲那些下流故事,而是拼命抖擞精神,以期更好地完成下面的训练科目,全山焕发出一种以前完全没有的气象。
  隔一个晚上有一次文化课的学习。两个内容,一个是识字。龙谦让宁时俊以千字文为蓝本编了识字课本,用石灰做了粉笔,在自制的黑板上教兵士识字。不去学习的也不强求,隔一段时间龙谦会亲自组织考试,内容一是识字,二是写字。识字成绩好的士兵会得到龙谦的奖励,一般是肉菜。凭着这道肉菜,自愿去识字的人竟然日渐增多。但军官不会得到奖励,龙谦要求排长以上的军官必须识字,他强调识字是军官必须完成的任务,在规定的时间内完不成识字数量通不过单独的考试将被撤职。
  另一个是讲故事。前面的识字由宁时俊这个秀才当教员,而后面的故事会则由龙谦主讲。当然,故事会更是自愿,来去自由。不过只开讲三次后,故事会就基本满员了,七个女人和许多可以行动的伤病者也坚持到院子里听龙谦讲故事。龙谦的故事都是历史人物,如大家多少有些熟悉的三国和水浒人物,特别是水浒,故事本就发生在山东,山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山东人,听龙谦讲武松打虎,林冲逼上梁山,李逵大闹法场,妙趣横生,听起来很亲切。除掉大家还算熟悉的三国水浒,龙谦也讲一些别的故事,都是大家喜爱听的,比如白袍薛仁贵,飞将军李广,秦琼卖马这些古代名将的故事,大受兵士们的欢迎。
  故事会一般会讲半个时辰,在大家恋恋不舍意犹未尽时,龙谦结束他的故事,命令大家洗脚睡觉。
  每天的热水烫脚是必须的,每个人都必须做,不得偷懒。谁要是略掉这件在很多人看来婆婆妈妈的事,龙谦的惩罚就是加练,或者背着石头去跑山,或者到广场站军姿。
  方时俊是念过史书的,发现龙谦讲的除掉话本,更多的故事和人物是来自正史,而不是民间传说,这让他非常的惊奇和钦佩。除掉那些大伙儿爱听的演义话本,龙谦更多的讲本朝故事,当初清兵入关对汉人的镇压和屠杀,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被龙谦讲的惨不忍闻。讲道光和咸丰年间外国军队的入侵,讲沙俄在道光年间侵占江东六十四屯,屠杀我上万无辜村民及对外蒙的渗透、对新疆的入侵,讲清军与法国在越南的战争起因和结果,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讲五年前的甲午战争,黄海北洋水师的大败,讲马关条约的内容,讲两亿三千万两白银对于中华是什么概念。还有前年德国借教案占领胶澳的事……因为事在山东,大家更是听的义愤填膺。
  每当此时,听讲的兵士们都愤怒异常。
  宁时俊想,龙谦这家伙讲的真好,但都是赤裸裸的反叛朝廷的内容,因为他讲的东西的结果,除却对列强的仇视,便是对无能的朝廷更为痛恨。
  被龙谦带回山的那个叫大卫的美国人总来听讲,因为怕泄密,这个外国人一直没有被释放。当龙谦讲到胶澳教案时出言反驳,认为攻击教堂的人都是暴徒和无赖。神父们为了传播教义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无知的愚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但中国人不知道感谢,反而去攻击他们……
  大卫的话当然引起了众怒,因为他有一大半是用汉语讲的。这家伙一直在努力学习着汉语,不放过任何一个与中国人做语言交流的机会。因为有龙谦不准歧视不准虐待的严令,大卫在山上的日子倒也悠闲,但今天他显然犯了众怒……
  鲁山一把薅住了大卫的衣领,抡起大拳头就要揍这个外国小伙子。龙谦喝住了鲁山,说了一番话,既是说给鲁山的,也是说给大家的,“谁也不准欺负他,鲁山,放开大卫。”江云跑过来,将大卫从鲁山的魔爪中救下来。
  “大卫,我为我的部下的粗鲁向你道歉,请原谅。”龙谦用英语讲,“但是,你的话也侮辱了他们,他们生气是有原因的,懂吗?”
  “您的部下真野蛮。”大卫嘟嚷道。
  “听我讲讲为什么他们生气,你或许就不觉得他们野蛮了。”龙谦换回了汉语,他知道大卫听得懂。
  “宗教自由是对的,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信仰的自由。不管你是信佛,还是信道,或者是二郎神,土地爷,都是你自己的事,包括信你们的基督,都是可以的。但是,”龙谦加大的声音,“中国人不信洋教,那也是他们的权力,对吧?可是,洋教,特别是山东这地方,洋教更多的是伴着德国人的军舰过来的。仗着你们的船坚炮利,强占中国的地方当做租界,在租界里你们自己制订法律,收取税收,俨然是国中之国。这也罢了,那些教堂的神职人员,很多仗着自己国家的武力强大,根本无视中国政府的法令,横行乡里,强占良田建筑教堂,在信教者和非信教者之间发生冲突时不问缘由,一概采取包庇信教者的态度。我说的这些,不是捏造吧?自1840年以来,西方列强,包括你们美国,总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各种方法努力打开中国的大门,门户开放的目的是什么?你一定心里清楚,是帮助中国人走向你们所谓的文明吗?是帮助中国致富吗?难道中国人将所受的欺压在外国人身上发泄一下不可以吗?”
  山东义和团形势已成,尤其是曹州一带尤甚。究其原因,与洋人强行传教并一味地偏袒教民有着直接的关系。大卫来中国半年多了,自然晓得龙谦不是胡说。对于龙谦的反驳,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于是大家对司令更为钦佩,这个洋鬼子,让司令训的不吭气了吧?
  蒙山军副司令官周毅的腿伤仍未好,所以侍候周毅养伤的傅三狗对周毅说,“周队长,你的伤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得去参加训练了,要不我就得去伙房给大家烙大饼了。”
  “为什么?”
  “大家练得挺带劲,练得好的还有奖赏。我可不想当伙头军。”
  “是吗?都练些什么?”
  傅三狗将训练的内容讲了,周毅大感兴趣。让傅三狗扶了他去观看,八队的兵战力强横他是承认的,他知道龙谦一定有练兵的秘诀。
  孙娟制止了周毅,说龙队长有吩咐,现在正在长骨头,绝对不准下地。
  周毅对孙娟这些婊子很是看不上,但龙谦尊重她们,严禁骚扰,甚至连言语上的调戏都绝对不准。所以周毅也对她们保持着客气。既然孙娟不准走动,正好歇着。不过等他伤情基本痊愈后,也溜达出寺庙去看庙前广场的练兵。
  如果龙谦一直抓住不放的越野跑还可以理解几分,令周毅大惑不解的是龙谦搞的队列操练。
  除掉医护组的女人,山上只要没病没伤的,都必须到操场上练队列,包括伍烈四个人的军械组。
  这玩意有什么用?
  以班为单位,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齐步走、立正不动,叫什么站军姿……
  原八队和六队的人还好些,三队的人简直是怨声载道。队列操练看起来简单,练上一天累得像狗一样,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宁愿跑山也不愿在寺庙前玩这个没用的东西。
  龙谦每天都亲自参加训练,派出一个排长做值星官,喊口令,最后确定当日的优胜班排,优胜者会加一个菜,排名最后的没菜吃。
  晚上的那顿饭一般都是萝卜咸菜,但剥夺吃咸萝卜的权力还是让失败者很没面子。
  各班的名次是直接评定的,如果某个排有两个班排名垫底,那么全排都跟着受累。
  因为龙谦坚持参加训练,要求兵士们做到的自己也一样要做到。兵士们倒也不敢公开表示反抗。
  比如站军姿,一动不动地以一个姿势站上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令兵士们惊奇的是,每天必定有的站军姿,休息的兵士都将欣赏龙谦训练作为铁定的节目,为什么人家站在那里就那么的好看呢?
  有人找周毅反映这种训练过于乏味。当然都是老三队或者跟周毅回山的其他队的残兵。但周毅说,龙队长都在跟你们一起练,还叫嚷个啥?
  没有人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效果。
  效果很快就有了。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队长,排长们发现自己的兵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首先是纪律,当任何一个命令下达,士兵都会响亮地喊出“是!”。其次是士兵们的体质有了明显的改善,负重三十斤跑十里山路只需要半个时辰,除却极少数士兵,大部分都达到了这个标准。


第十八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三)
  队列和体能的操练大概搞了两个半月,虽然搞得全山疲倦不堪,但各连连长、排长、班长们都深切地感到了手下士兵们脱胎换骨的变化。精气神有了本质的区别。
  这个过程中龙谦最大限度地加强了伙食的营养,除掉已在曹州立住脚的由吕骅鲤主持的那间货栈外定期接济物资外,他海派遣宋晋国用高价向周围的庄子采购猪羊,这对于蒙山周围的村子绝对是件新鲜事,他们也知道买东西的人是山上的,但来人拿的是白银,又给出高价,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成群的猪羊被赶上了山,成为山寨的盘中菜。
  王明远是少数常和龙谦深谈的人,他私下对龙谦说,“现在大家很稳当,没人有什么不满。包括三队六队甚至那些俘虏,就不必三天两头吃肉菜了。我觉得你手里那点银子吃不住这么花销的。”
  龙谦知道王明远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于是解释说这是保证训练效果必须的,吃饭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绝不是可以忽视的事,吃好饭对于士兵的身体至关重要。而士兵的体能,就是力量,耐久力等指标决定着战争的胜负,“鲁山、时俊,还有其他人,都对我订立的军规有些不满。觉着过于清苦了些。咱是土匪,不是守戒律的和尚。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订立军规是必须的,以后你就会知道,那几条军队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我还准备再搞几条条例出来,将各方面都规范起来,让大家真正成为军人而不是穿着军装的土匪或者农民。反过来讲,如果大烟不准抽,酒不准喝,女人不准碰,抢劫老百姓更是不许,也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因为这支部队的还没有灵魂。所以,就必须在允许的范围内给大家谋点福利,吃好饭是最基本的,不能含糊。等条件允许了,我还要给大家发饷呢。不发饷,算什么军队?至于钱嘛,现在手里还有些,关键是物价还算便宜,老百姓缺钱哪,自己养的猪羊舍不得杀了吃,能卖给山寨,对他们也是好事。这个,我心里有数。”
  王明远总是对龙谦嘴里不断冒出的新鲜词汇着迷,过去就注意到这点。但现在更多了,随时会听到和发现龙谦的新奇之处。今天王明远对龙谦将士兵的伙食提升到如此高的地步内心还是不以为然。但两个月来山寨兵丁焕发出的崭新面貌又令他吃惊,现在的队伍,别说原先的那支蒙山军,就是纪律最好的老八队也比不上了。于是放下了伙食问题——他不相信龙谦是刁买人心,龙谦也用不着收买人心。有自己等一帮骨干亲信,队伍牢牢地掌握在他手里。令王明远欣喜的是,曾经对龙谦地位造成严重威胁的周毅已经完蛋了,因为负伤不能行动,大练兵他便没有参与,这样就脱离了队伍。王明远的连队就有十来个原三队的人,这些人的情况他完全掌握,已经接受了龙谦,不再有其他的想法。
  王明远于是转而问龙谦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办法便能让山寨面貌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简单?”龙谦哈哈大笑,“明远,我制定的训练方法可不简单。原来给你们说过,平民与军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服从性,队列操练便是打消掉平民身上的散漫,将军人最核心的东西印在心上的最好方法。的确,队列训练除掉可以提高体能外,对于实战没有任何的用处,但当今世界所有军事强国的军队,对新兵的训练都是从队列训练开始的,这绝不是偶然,因为简单的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便能培育士兵良好的服从性。”
  “你怎么知道列强的军队训练方法?”
  “呵呵,明远,我知道的东西多了,何止这些?”
  “就这样我们练下去就能练出与列强军队一样的强军?”王明远继续追问,此时已经聚拢过来好几个队官和排长,静静地听龙谦讲解。
  “不,强军的标志有好多,当然打胜仗是最根本的一条。往小了讲,比如武器装备和后勤,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其实,我们的老祖宗孙武所著的《孙子兵法》就讲了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他在开篇的《始计篇》中便归纳了五条:一是道,就是民心,老百姓是否与当权者一心一意,是否全力支持战争;第二是天时,就是战争爆发的天气是否有利,第三是地利,这个你应该懂了;第四是将领,孙子提出了良将的五个标准,智、信、仁、勇、严;最后一条是法,指军队的训练,国内制度的优劣。你看,他提出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中,训练只占了五分之一还不到。但我个人的见解,训练程度和装备精良,还不足以决定一支军队的强弱。”
  “那,那什么才是呢?”相貌如美女的叶延冰插进来问道。
  这段时间,出身六队的叶延冰和冯仑比三队的人更好地融入了八队为主的蒙山军中,担任连长后的叶延冰尤其好学,经常在训练之余向龙谦提出练兵方面的问题,而龙谦也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军魂。一支军队铸就了自己的军魂,就像一个人有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这样的军队将战无不胜!”
  “什么是军魂?”叶延冰追问。其实,对于什么是理想,什么是信念,叶延冰一样不懂。但这帮排长连长们已经基本适应了龙谦的谈话方式,对他层出不穷的新名字总能理解的八九不离十了。
  “简单的说,就是为什么当兵,为什么打仗。延冰,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当兵吗?”
  “我……”叶延冰一时间没有组织好语言。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但绝不是为了理想和信念上山入伙的。没有理想的军队,或许可以靠严格的训练,精良的装备,严酷的军法来维持士气,绝不会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旺盛的斗志。不会在队伍损失十之八九都军心不散,一往无前。”
  “你说的那种军队有吗?”宁时俊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圈子外面。
  “如果我说有那么一支军队,遭遇强敌围攻,被迫离开自己的老窝,踏上漫长的毫无目的的征途,整整一年中面临十倍于己的敌军的围追堵截,没有后勤,没有补给,甚至全军断粮,靠煮皮带吃草根充饥……不仅如此,在打仗之余,每天平均保持一百里以上的速度行军,翻越十几座人迹罕至甚至是终年积雪的高山,跨过十几条奔流湍急的大河,最困难的是走过杳无人烟的大沼泽地……要知道,过沼泽可比爬雪山难多了,松软的沼泽,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越挣扎陷的越深,直到淤泥将你彻底吞没,没人帮助的话,就像鲁山那样的壮汉一样出不来。但即使如此,队伍依旧走出了大草地,继续向着遥远的前方坚定前进……在到达目的地时,他们的中百分之九十都倒在了漫漫征途中,每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武器也差不多丢光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军心不散,令行禁止。这个故事,你们相信是真的吗?”
  “不信!哪有这种军队,编故事吧?”叶延冰摇头。
  宁时俊是遍读史书的,也说龙谦在编故事。
  “编故事?你觉得你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我又为什么编这样的故事骗你们?”龙谦站起来,神情肃穆,“有的,真有这样的军队。他们之所以克服人类军事史上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是因为他们从统帅到士兵,都怀着崇高神圣的理想,决心打造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幸福的新国家。正因为有了这个理想,他们才能忍受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为着那个崇高的理想努力奋战。我要打造的,就是这样的军队。愿诸君努力!”
  说这番话时,龙谦脸上有一种神圣,让本来不信这个故事的人也肃穆起来。
  听龙谦讲故事的人多起来,后面这段话却打动了很多人,王明远动容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剥削。但知道人人平等幸福的意思。队长,如果你带领大家建立这样的国家,我王明远将誓死追随!”
  “队长,你说的那支军队最后成功了吗?他们真的建立了那样的国家了吗?”封国柱追问。
  几个连长多是苦出身,对龙谦所说的人人平等幸福的描述十分向往。
  “他们在经历了那次艰苦行军后,又艰难奋战了十几年,经历了对抗外敌和内战,最终建立了一个国家。”龙谦却不想多说了,那个曾有着浓厚乌托邦色彩的国家并未真正实现人人平等幸福。平等不是简单的算术加减,社会财富的创造和分配是极为高深的科学,究竟应该怎么做,龙谦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在这帮人并未一味追问剥削压迫和平等的含义,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崇高的体验中。
  出差刚回来,还好还在22日。


第十九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四)
  结束基本的队列训练和障碍练习后,龙谦的训练终于进入实弹射击阶段。之前龙谦在东寨旁让俘虏们修建了一个射击场,那是一块呈南北向的缓坡,北高南低,在最高处修筑一道厚达二尺多的土坝夯实,并让军器组制作了木质的靶子,上面贴了画了人的半胸像的拼起来的白纸。
  八队的队员还好,来自三队及六队的兵对于画了圆圈圈的胸靶感到好奇,马上便明白了这个靶子的妙处,在实弹射击时留下的弹痕会更准确地检验射手的成绩。
  这大概也是龙队长神妙枪法的来源吧。
  全队有至少百十人——基本是八队的老兵,憋着劲要从龙谦手里学枪法。原来基本没有这种机会,因为孙德旺不搞实弹训练,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枪弹两缺。
  现在情况变了,毛阳镇一战缴获的子弹使龙谦有可能展开实弹训练了。龙谦慷慨地拿出人均三十发的“大剂量”来训练士兵们,他先在自己的队伍里挑出十几名相对优秀的枪手,这些人大部分是来自推荐,士兵们最清楚谁的枪打得准。龙谦将这十几个人组织起来编成一个教练组,计划用他们来帮助自己完成训练。
  和龙谦预想的一样,这十几个人里,连长和排长不到一半,大部分是班长和士兵,他们对自己的技艺颇有些挟技不传,对于龙谦要求他们教授其余士兵普遍有抵触情绪,龙谦没有生气,而是组织这批人进行了一次比赛,卧姿和立姿各射击五发,这个倒不难,但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射击。龙谦给的时间很短,五发子弹完成射击的时间不超过十秒,这个时间是估出来的,可怜整个山寨只有一块洋表。
  比赛的结果龙谦出枪最快,但总成绩却得了第二。
  其实山寨不乏神枪手,比如三队的许公持,卧姿和立姿射击静止目标基本是百发百中,比龙谦的成绩还好。但在龙谦发明的运动靶上便栽了跟头,龙谦让人举着靶子弯着腰在土坝后面无规则地跑动,这下子便难住了许公持,尽管他是猎人出身,但还是在这项难度增大的比赛中输给了龙谦。龙谦五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但许公持有一发射偏了。这下子许公持服气了,尽管总成绩比龙谦高了一发,但许公持承认自己射击水平不如司令。
  打仗时怕是找不到静止不动供你射击的目标,这个大家都清楚,所以射击运动靶标的意义更大。
  “我不管你们的射击技术是怎么练出的,但我注意到,你们每个人都存在着技术上的缺陷。”在这个射击教练组每个人上场时,龙谦细致观察了他们的出枪动作,“所以,不要像工匠一样,将自己的那点小技术看成是自己吃饭的本钱。我们现在是军人,不是单人独马,将来也不会单打独斗。射击是单兵项目,但同样存在着配合问题。挟技自珍的思想真的要不得。”龙谦耐心地讲了集体的道理,挟技自珍是导致各项绝技失传的主要原因。
  龙谦将自己的射击技术倾囊相授,“射击的要领并不复杂,一是要对自己的枪械极为熟悉,懂得瞄准的要领。三点一线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二是学会呼吸,学会镇定,特别是开枪一瞬间的稳定;第三就是要出枪快,这有助于你在战斗中活下来,因为打死敌人是你活下来的最安全保证……”他先精心培训那十几个枪法出众的“精英”,然后让他们在充当教官,以培训全军。
  标尺距离一类的东西需要慢慢讲,各种不同规格的步枪,包括口径也需要慢慢理解,但身体,射手的射击习惯却需要一开始便正确地养成,“一句话,你们要练到把枪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臂,手随心动,眼睛看向哪里,手臂就指向哪里,而不是刻意去瞄准。”
  这番话却只有许公持、程二虎等少数神枪手理解,“至于准确射击运动目标,一是要习惯计算提前量;第二就是学会预判。什么是预判?就是估计出你要射击的目标下一步会采取什么动作……”龙谦尽可能地用通俗的语言传授一些心得类的东西给这个“教导队”,“那种藏私的心理是最要不得的,咱蒙山军是个整体,你要在这支部队中存活下来,最好的办法是让你的战友更具威力,如果你的战友水平差,你的命就不保险了,有句话你们琢磨下,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让大家哄堂大笑。
  龙谦也不希望他的士兵个个都成为指哪打哪的神枪手,但由于弹药获得的长期性困难,必须大幅度提高士兵的射击水平。
  这也是龙谦不惜拿出库存一半的弹药用来实弹训练的缘故。这项决定,遭到蒙山军大管家宋晋国以及一大半军官的反对,但龙谦坚持这样办了。他坚信,不经过实弹射击的士兵,光是拿着枪在那里练瞄准,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射击的稳定性,没有别的办法,苦练自己的臂力就是。你们可以在枪口处吊上一块石头来练习,也可以练习单手持枪,两个人一组,计算各自坚持的时间……射击除掉一些悟性,更主要的就是大剂量的训练。这方面东洋兵做的就很好,他们的射击水平整体上很高。你们评估一下,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对上平均十发中一的步兵班,谁的胜面更大?”龙谦做了个示范,他单手握持一支枪口悬挂了十斤重的石头的步枪,坚持了足足一顿饭的时间,“有了臂力,你就有了精准射击的前提。”
  这个大家没有争议,当伙伴连续遭受伤亡时,军心极可能崩溃,蒙山军的很多人都有类似的体会。所以,对于龙谦拿出的旨在提高射击技术的一些方法,大家都认真学习。
  龙谦为了提高士兵在实弹射击下的适应下,在射击训练的第二阶段,要求一半人匍匐到土堆后面,实地承受子弹迎面射来噗噗打入身前土堆的感觉。这项有些危险的训练将小部分士兵吓得面无人色,但经历过了,士兵在进入实战时的适应性会成倍增加。
  在夏天的气息降临蒙山时,龙谦的大练兵进入了最后阶段,即连、排与班的进攻与防御。这个阶段,理论性的教导陡然增多了。参谋组是必须参加的,很多有针对性的训练都需要参谋组作出训练的方案,全程跟进。
  训练结束,龙谦会集中全军进行点评,指出过程中的缺点和失误。
  “战争的方式千变万化,核心的永远不变的是用最小的代价歼灭最多的敌人。具体的方式不外于进攻与防御两大类,防御是为了进攻,单纯的以防御为最终目的的作战方式不会胜利,就如两个月前面对曹锟对蒙山的进攻一样。当防御一旦失败,面临的就是撤退,撤退一旦组织不当就会变为逃亡,结果就是失败。”龙谦在班长以上军官的训练课上讲道,“所以,进攻是取胜战争的唯一手段,防御的目的是为了进攻而争取时间,调动敌人,集结部队而采取的不得已的办法。但是也不能忽略防御的重要,这两个方面相辅相成。如果当时孙大当家和诸位头领侦知官军的兵力和进攻路线,以一部,比如三个步队防御山寨,借助地形节节抗击,而主力及早出山,抄官军的后路,就像我们打毛阳镇一样,在他的老窝大闹天宫,截断他的粮道,曹锟必然回师救援,那么我们既守住了山寨,又寻到战机,掌握了主动,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在座的除周毅带回山寨的那帮人外,全部参加了八队后期畅快淋漓的战斗历程,龙谦讲述那段历史,大家便有了更深的体会。
  “但是,再好的设想也要有精兵强将来实施完成,比如主力潜行山外,没有极强的纪律和行军速度你就做不到。走上三里地就累得气喘吁吁,背上一点干粮就拿不动武器,那样的仗就没法子打。”
  大家脸上现出会心的微笑。
  “进攻和防御都是一门科学,兵学就是科学。什么是科学,科学就是正确的手艺,大家在上山之前多是农家子弟,侍弄过庄稼,也有些是手艺人,比如咱们的武烈大哥,就对打铁有心得。大家都知道,经常有这样的事,同是种地人,土地也差不多,收成却差得很多。为什么?因为种地人不同,勤勉的程度不同,手艺也不同,于是造成了不同的结果。同样一支枪,在许公持手里百发百中,在古小林手里十枪打不中一枪,为什么?因为他没有掌握射击的要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射击时一门学问,只要掌握要领,勤加练习,就能变成神枪手。那么,带兵打仗呢?是不是一门学问呢?我的回答是,它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今天我要教给你们的就是步兵班的进攻。”
  做了长篇的开场白后,龙谦开始进入正题,“步兵是现代陆军最主要的兵种,也是最后的制胜军种。至少在现在,离开步兵什么仗也打不成。步兵中最小的编制是班,各国陆军对步兵班的编制不尽相同,主要是因为配备武器造成的差异造成的,现在西洋的那几个军事强国已经开始装备机关枪,引起了步兵班编制上的变化。我们则是一色的步枪,编制为十二个人,还做不到人手一支。”
  “什么是机关枪?”有人发问。
  “是一种可以连续发射子弹的武器,不需要拉栓上弹,可以做到每分钟四百到六百发的速度。你们已经晓得,一个时辰是一百二十分钟,抽一袋烟差不多要三到四分钟,一分钟射出四百颗甚至上千颗子弹是什么概念?简直就是泼水嘛。如果当初张家寨官军配备一挺机关枪,以我们现在的进攻方法,毫无疑义就是送死!”
  “我的妈呀。”下面开始有了骚动,设想面对那种大杀器,就让人不寒而栗。
  “开花炮大量配备陆军也改变了作战的方式,大家都领教过了西洋造大炮的威力了。以后还会有更可怕的武器出现,除非我们放下武器回家务农或者干别的,否则就必须勇敢地面对这些武器和战术上的进步。不适应不学习就是等死。这就是我一直要求你们加强训练,加强学习的原因。”
  “现在我讲步兵班的编组。步兵班还可以再分细一些,我设想的是将一个班分成四个组,每个组三个人,班长和副班长,哦,我们下一步要设立副班长,选那些战斗技能高,有威信的士兵担任。班长和副班长是当然的两个小组长,另外还要确定两个组长,在进攻的时候以小组展开行动,肉搏的时候以小组集体对付敌人。撤退或者阻击时小组也是基本的单元。这样的话,班长的命令只要下达给组长即可,结果就加强了全班的控制。分组不是一个简单的控制目的,而是实现一个步兵班在战斗中的有效分工,每个组在进攻中将承担不同的使命。一般有火力支援组,爆破组等,火力组就是以步枪、机关枪等武器对敌人进行火力压制,掩护战友冲锋。目前情况下要选择枪法准的士兵担任火力组成员,准确击毙敌人的指挥官、机枪手等威胁大的目标,动摇敌人的防御决心和力量……爆破组嘛,大家都领教了手掷炸弹的威力了,其实它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大威力的爆竹嘛,爆竹是咱们的老祖宗发明的,里面装的是黑火药。再往前说,火药也是咱老祖宗的发明,洋鬼子学了去加以改进,研制成了威力远远超过黑火药的炸药和灵巧的发火装置。炸药,发火装置和包装物合起来就成了炸弹和炮弹,包装物就是弹壳,它用爆炸产生的大量碎片杀伤敌手。爆破组的任务就是在火力组的掩护下对敌人的阵地进行一系列的爆破,以打开进攻的通道……”
  “队长,我们没有机关枪呀。而且,咱更没有大炮……”
  “以后会有的。我们以前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枪弹,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大家最清楚。我们不仅要从敌人手里抢,而且要学会自己造。造出来的机关枪或者其他武器要比洋鬼子的更好用,你们信不信?”
  听课的骨干们都笑起来。龙谦不断给大家创造奇迹,带来惊喜,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相信龙谦说的会实现。这是一个愚昧的时代,但也是一个纯真的时代,容易制造偶像的时代。
  “现在我讲进攻时步兵班的基本要领。”龙谦拿出他的绘制的图挂到木板上,“请大家随时发问。第一,不同地形地展开方式……”
  龙谦的讲课一直用已有的战例来帮助说明自己的理论,班长们听的津津有味。讲课结束,龙谦则选一个班到咄咄寨的训练场实地练习,以娴熟的战斗动作现场单兵示范,然后现场指出在班进攻战斗中应注意的事项。


第二十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五)
  有计划的军事训练进入到后期,不管是否是对抗性质的训练,龙谦都在训练结束后集合队伍进行讲评。每天对表现好的,表现差的班排、连点评一番,每十天则进行大评比。大评比获胜的连、排、班都有奖励。这些日子,龙谦不断派骑兵队的人出山,每次都带回食品和酒,奖品就是酒肉。
  对于这支尚未完全脱胎换骨的响马武装,酒肉以及烟叶似乎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龙谦要求,以班为单位,每晚要开会总结一天的训练,总结要求少说别人的问题,多将自己的不足。这种睡觉前必开的会议要求由班长主持,连长,排长也要选择一个班参加。龙谦自己当然带头参加,一般会到那些在点评中受到批评的单位,听班长们如何进行总结。
  现在,每个班都单住一间房,开总结会一般就在所在的房间里开。对于总结不到位的班长,龙谦会用启发的方法,帮助他们找到白天的失误。
  一开始,大家有些不习惯这种开会讨论的方法。在会上,因互相埋怨,甚至发生过斗殴现象。对于开不好会的班,龙谦会处罚班长,并在第二天的早操前面向全军指出该班的问题并宣布对班长的处罚。
  慢慢地,总结会就开出味道了,大家发现,埋怨没有意思,也无助于在激烈的竞争中获胜,而团结合作,互相补台才是取胜之道。
  龙谦有个小九九,但没有对人说。他要利用这种会议达到了解部队,掌握部队思想的目的。在总结会后,如果时间还早,龙谦会跟大家聊天,问每个人的家庭情况,为什么上落草,对伙食、训练的意见。最关键的,是搞清楚大家对未来最普遍的企盼是什么。
  现在,龙谦已叫得上所有官兵的名字,记住了所有的官兵的出身、籍贯、上山的原因。他发现,官兵上山落草的主要原因就是贫困或者犯案,既然留在原籍是死路,还不如落草求生。
  这个状况非常普遍。王明远,鲁山、程二虎等骨干都是因为犯案而落草,而封国柱、冯仑等则是因为贫困,叶延冰是被裹挟入伙的,宁时俊是避难……对于犯案杀人,很多官兵都对越来越多的苛捐杂税、官差的穷凶极恶恨之入骨,对官府的仇恨非常普遍。
  龙谦一般会很顺利地将话题打开,引导官兵述说自己的“苦水”,他发现,大家对当“匪”并不愿意,第一是没前途,不知何时会葬身他乡;第二是山寨的头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抢到还吃好喝好女人尽着头领享用,喽喽永远是卖命的主。大家之所以在蒙山军成立后热情高涨地练兵,是因为龙司令仁义,打仗身先士卒,享受却躲在了后面,所以大家都很服气。
  这个情况和龙谦预想的一样。过去自己只是个队官,而孙氏兄弟极端封建化的做法不允许他在八队另搞一套。所以他基本上只能随波逐流,抓抓别有特色的练兵就是最大限度的越轨了,根本就别想进行思想教育。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同了。
  龙谦坚信,没有目标,没有理想的军队不会成为一支强军。即使是封建社会出身的优秀人才也意识到这点,比如曾国藩训练湘勇的做法,教唱爱民歌等,实际是一种理想教育。有了愿意为之共同奋斗的理想,才会铸就一支打不散拖不垮的铁军……
  之所以一开始搞理想教育失败,是因为部队尚未完全转换身份,没有严格的纪律,当然谈不上理想教育了。但自己一个人搞显然是不行的,龙谦的做法是先针对军官。
  龙谦先将十几个主要的骨干召集起来,周毅、王明远、鲁山、封国柱、叶延、冯仑、宁时俊、宋晋国、迟春先、曹敏忠、江云、程二虎……让他们对这段时间的练兵做个评判。
  尚未离开医护所的周毅首先发言,“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总之就是好。现在的兵拉出去跟官军打,我不怕任何人。原先不知道,咱龙司令的练兵法子竟然如此厉害……”
  冯仑同意周毅的看法,认为如果当初有现在这样一支兵,绝对将来犯的官军杀的落花流水。
  王明远说,其他的还是次要,关键是队伍的纪律性增强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兵带起来真是带劲。
  封国柱说,那帮俘虏们现在都羡慕咱们了,那个叫石大寿的就说,咱们的练兵法子不次于德国教官,特别是队列训练,看的真是过瘾。当初他们在天津练兵,得到过德国教官的夸奖,自认为是中国的第一流强兵,比起咱们来,觉得有些比不上了。
  叶延冰说,现在大家对班排间的对抗非常喜欢。原来真不知道打仗还有这么多的道道,不,战术。我觉得,咱们现在的水平,再打张家寨,一个连就可以拿下。
  叶延冰并未参加张家寨的偷袭,但过程他清楚,这段时间没少拿张家寨偷袭战做分析。
  鲁山不同意叶延冰的看法,现在不过是野战状态下的进攻和防御,攻打有坚固工事的城堡还差的远,偷袭只能作为特例,部队要想学会攻打坚固工事,必须有大炮的支援。
  这段时间鲁山有很大的变化,谁特感到这个大个子憋了一股子气,无论干什么都极为认真,包括学文化,已经连续两次在军官文化课考试中考取前三名了,现在认识的字超过了五百个。
  龙谦很欣慰。总结大家的看法就是:部队有了规矩,纪律性大幅度增强,不需要军官多管教除却军事训练之外的东西了,兵们精气神好,学会了很多原先不懂的战术。
  大家说到军官的时候,言语间透着自豪。
  龙谦笑问除了鲁山,其他人可没有说出什么不足,难道除了攻坚不足就没有其他了?
  大家一致说,真没有发现什么不足。最大的问题就是,咱们不能躲在山上一直练兵,啥时候出山?让官军见识下咱蒙山精兵!
  鲁山叫得最凶,求战最切。
  “大家有没有觉得自己亏?身为军官,吃穿住行都没有特别,却要和士兵一起摸爬滚打,有时候士兵犯错还要跟着受罚?”龙谦说完笑着看了眼军法裁判所长曹敏忠。
  “不,现在俺懂了,只有这样兵们才服气。”曹敏忠憨憨一笑,“军法裁判所处理了不少案子了,士兵们很服气。这个办法真的很好。”宋晋国说。
  因为老宋管着钱粮,不少说法老宋都能听到。
  “那你们觉得,我们现在离山,肯定能打出一片属于咱们的天地?”
  “肯定!”江云叫道,“周围没啥的像样的官军,那些防营啦,乡勇啦,哪里是咱们的对手。”
  王明远拍了下坐在自己身边的江云,“傻瓜,官军现在不在,他们没长腿吗?接到消息不会赶来吗?”
  “来了就打。有什么了不起?”宁时俊说,“他总不能将全部新军调来吧?山东这么大,袁世凯那万把人四处一散就没多少了,对付咱们,能调个一两千人顶了天了。”
  “嘿,一两千还不够多吗?”
  “咱们才不会和他死拼。是不是?”宁时俊苦心研究参谋问题,对战术的考虑比大多数人都深。
  “你们都有信心打赢官军?”龙谦严肃起来,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差不多吧,看他来多少人,一两千怕是得躲一躲,但三两百,没有问题。”周毅肯定地说,“至于咱们的枪弹,完全可以从官军那里拿到。司令不是反复讲最好的战斗就是歼灭战吗?咱们地形熟,就打他娘的歼灭战!”
  “副司令,咱们的兵少,经不住伤亡……”说话的是一直没有开言的宋晋国。
  “老宋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还远远不够,”龙谦终于开口了,“不止是一个兵员补充问题,粮饷呢?伤兵如何安置?这些作战必须考虑的问题,大家其实都想到了,不过不愿意面对。当初,孙德旺等人占据蒙山而不是张家寨,是为什么?当然是地利问题。古往今来,带兵的人必须考虑的三件事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对于这三条,各有各的说法,不是我讲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大家这段时间练兵练的确实不错,但距离下山打开一个局面,差的远!”
  龙谦端起瓷碗喝了口水,“第一,我们的部队实战经验还很缺乏。班与班,排与排以及队与队之间的对抗演习,还需要在实战中检验。而鲁山说的攻坚能力差也是事实。官军固守村寨呢?我们打不打?第二,一旦我们离开蒙山,必然重新进入官府的视野。原先我们在暗,官府在明,我们离开蒙山,总得有个落脚之地,不能一直流浪吧?大家觉着山下的百姓们会支持我们吗?这个问题,也是老宋刚才指出的,我们的兵员补充怎么办?需要认真考虑。一直靠流浪汉们投军行不行?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是,你们都觉着队伍练的差不多了,我觉得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理想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在蒙山军当兵?我们军队的未来在哪里?我们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这些问题不解决,队伍就没有灵魂,一旦遇上强敌,就不可能咬牙撑下来,就不可能有全队伤亡殆尽还能做到打剩一个人也要挺住!而一支军队,如果没有这股子狠劲,就不会成功。”


第二十一节 龙谦的练兵之道(六)
  大部分人都在沉思,叶延冰不以为然,“老宋讲的兵员问题,我认为不是问题。咱们蒙山寨怎么发展起来的?以后照样会有人来投军!树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嘛。”
  “延冰,你当初为什么上山?”龙谦问了句。
  他们几位上山落草的原因龙谦都是知道的,突然又问起来,聪明的叶延冰知道龙谦别有深意,但还是答了句,“实在活不下去了呗。”
  “山上也攒了些金银,照顾各位一点,每人可分得二三百两。如果拿它到外地,隐姓埋名,做个小生意,也会活得滋润,我们散伙如何?”
  “哪里能散伙!”鲁山先跳起来,指着叶延冰吼道,“要走他走。”
  “鲁山哥,俺啥时候说过散伙?司令不是打个比方嘛。”叶延冰对他的前上司还是有些敬畏。
  “延冰说的是,我就是个比方。要走的人,在回山之初就离开了嘛。这么长时间咱们安逸地呆在山上,说明大家都认可这个团体嘛。”龙谦扬手,让鲁山坐下来,“但是,大家一定没有想过咱们的将来,将来会是什么一个结局?更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聚在一起这么狠劲地练兵!”
  “当然要练兵,不练兵官军来的怎么办?等死吗?”封国柱说道,“那些对练兵投机取巧的懒汉们应当受到严惩!司令就是心太软了,那些人是给脸不要脸。”
  “嗯,国柱的意思我懂了,他说练兵主要就是为了应付官军。那么,如果官军不来,咱们就一直待在山上吗?”龙谦的目光飘过众人,落在宁时俊脸上,“时俊前些日子说起过娶媳妇的问题,实话承认他想娶媳妇了。谁还有这个想法?”
  大家哄笑起来,宁时俊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不免对龙谦将私下间的聊天内容抖搂给众人有些怨恨,但龙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耳目一新,“弟兄们,我认为时俊的想法是对的,完全对!男大当婚,何况大家还肩负着传宗接代的大使命呢。不仅娶媳妇的要求合理,而且想下山过好日子,吃肉,喝酒,住上敞亮的大房子,冬穿皮来夏穿纱,都是对头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人嘛,谁不想过好日子?”龙谦笑笑,“其实啊,大家所谓的好日子,不过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个要求,跟我心目中的好日子差得远!我跟你们说,咱们地处这鲁中南山区,沂州府就是大地方啦,如果提到济南府,那就更了不得了,如果再进一步,说到京城,皇帝待的地方,那就跟天堂差不多了。是不是啊?”
  大家笑起来,在场的也就是宁时俊走过几个大地方,其余的人,真的没有见过世面。
  “可是我要跟你们说,其实,沂州啊,济南啊,包括皇帝所住的北京的生活,真的不是最好的生活。你们一定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要油就能亮的灯,而且要比油灯蜡烛亮的多,这么一间屋子,安上一盏电灯,白天跟晚上没多大的区别;你们也一定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要马拉就能跑的车,不仅比马车跑的快,而且舒服的多;还有一种叫电话的东西,一根线连着,隔着几百里,俩人可以清楚地通话,就像他在眼前一样……”
  龙谦见大家一脸的惊愕,忽然想起什么,“不信啊,你们可以问问大卫,他的国家就有我说的电灯、电话和汽车……咱回到刚才讨论的正题,大家想过好日子的念头一点不错。但是,”龙谦严肃起来,“但是,你们想想,即使大家有钱了,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官府会不会彻底放下咱们落草为寇跟官府作对的经历不问?就算官府宽宏大量不再追究,谁能保证你以后的日子不得罪官府和那些土豪?就像二虎的经历一样,郑老财勾结官府,一句话就将一个无辜的猎户送入大牢,罪名怎么来的?捏造的!你要么倾家荡产将人赎回来,要么就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折磨死!官字两张口,老百姓怎么能说得过它?”
  这是龙谦思想教育的开端,如果之前断断续续的针对全体的故事会是思想教育的发轫,那么,龙谦从今天的会议便是正式将思想教育付诸于实际的开始。他的办法还是解决骨干,用骨干来带动全军,解决全军的思想问题。
  龙谦从每个人的出身谈起,承认大家希望娶一房好媳妇,过安稳日子是正当的愿望。
  直接将这支部队的未来点出来,将每个人的前途问题点出来,进而指出,只有将自己的命运与部队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个人的安全和荣华富贵才能得到最大的保证!单打独斗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是不会长久的,而部队,这支还很弱小的蒙山军,必须树立自己的军魂,才能克服一切的困难,忍受一切的苦痛牺牲,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军魂在哪儿,就在我们这些军官身上,军魂是什么,就如同我们每个人的魂儿,人丢了魂,就会浑浑噩噩,活着和死了差不多。
  这种启发式的教育很快就收到了效果,“高级军官”们不约而同地将问题集中于部队的前途上,他们一致认为,龙谦能够将部队带出蒙山,带出一片光明的前景。但龙谦指出,部队仅有纪律和军事技术是不行的,一支有军魂的部队和一支无军魂的部队最大的区别就是理想,当部队的绝大多数人都抱定一个共同的理想,这支部队就有了军魂!
  这个理想,龙谦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任由大家讨论提出,当然,结果也是五花八门,不外是荣华富贵而已。龙谦启发道,之所以现在部队的纪律和训练有了样子,是因为大家都能做到身先士卒,要求士兵做到的,自己带头做到,要求士兵不做的,自己首先不做。想荣华富贵没错,我自己也想过好日子,奴仆成群,前呼后拥,山珍海味……但是,荣华富贵如果不能让士兵同享,士兵就不会拥护我们,那我们就是光杆司令,到手的荣华富贵也保不住。可是,如果让士兵们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就比较难了。那就必须有更多的人来伺候我们这支军队,供养我们这支军队,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奴仆成群,山珍海味,怕是没人能为咱们站岗放哨,冲锋陷阵了。
  周毅笑着说,“司令你就别绕圈圈了,我们这帮人谁也绕不过你。”
  龙谦微笑着说,“别看大家出身响马,这段时间有时间跟大伙儿谈心聊天,觉着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心里有气,往往都是因为不公平,对不对?二虎,我知道你一直想报仇雪恨,宰掉那个逼得你家破人亡的郑老财,我还知道,你并不是因为郑老财有钱,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而是因为郑老财勾结官府,欺压良民,逼死无辜!”
  看到龙谦的目光望过来,程二虎重重地点头。
  “公平,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就是要打造一个公平的社会,人不可能一样贫富,历朝历代,包括几十年前在南方闹腾的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都曾提出一个激动人心的口号:均贫富!我知道你们心中,也有过均贫富的念头,特别是那些出身贫苦的人。但是,这是不对的,贫苦有各种的原因,富裕也有其缘故。就像二虎跟我说的,他邻村的陈家崖陈庄主,就是个好人,尽管他有钱,但是他的钱都是靠祖上的辛苦,靠他的聪明勤劳挣来的,并没有欺凌贫苦百姓,而是尽力去帮助那些贫苦的乡邻。如果将陈庄主那样的地主给均了,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
  “那是,陈,陈老爷那样的人,我,我,自然不会去找,找他……”程二虎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所以,咱们要的是一个机会平等的社会,对不对?只要机会平等,你输了就得认!就像打靶,距离一样,枪也没什么差别,但你打不过人家,那就得接受输了的结果,是不是?”
  “是,就是这样。”封国柱使劲点头。
  “可是这个机会的平等,蹲在蒙山上是等不来的,我们要打出去,打出一片公平干净的新天地来!不仅要让弟兄们活下去,而且要让弟兄们活的好,让更多的人活得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就要像我给你们曾讲过的那支军队一样,大伙儿万众一心地干下去!”
  “司令,你就带着大伙儿下山吧!我们都听你的,谁敢不一心,我鲁山第一个放不过他!”
  “鲁山你不要瞎喊。”王明远打断了鲁山的叫嚷,“司令自有打算,该下山时就会下山的。”
  “对,我的要求就是你们要抓紧一切机会跟士兵们,包括那些俘虏们多聊天,让大家伙都清楚现在我们辛苦练兵,是为了将来过好日子,要想将来娶漂亮媳妇,住漂亮的屋子,出人头地不再受欺负,就要练好本事。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大家伙儿的要求,都会实现的。”
  龙谦进一步启发道,“理想很美好,现世很残酷。要实现美好的理想,就不能长期屈居蒙山一隅,更不能像孙德旺一样占山为王以打劫绑票为生,下山开创一片新天地是唯一的道路。这样一来,就有一个和百姓的关系问题,害民还是扰民?大家过去都是吃这晚饭的,摸着胸口想想,不要说上山的原因,大伙儿的所作所为百姓欢迎吗?大家都是苦出身,每个人都有一本血泪账,大伙儿不觉得百姓苦吗?官惹不起,兵惹不起,匪一样惹不起!现在,大家应该理解我严禁下山打劫,与商家公买公卖了吧?如今的世道,朝廷腐败无能,跟洋人打一仗败一仗,不是割地就是赔款。光是咱山东地面上,好一些的港口都让洋人给占了去,烟台归了英国,青岛又归了德国人。损失全部落在了百姓头上!都说兵匪一家,咱偏偏就让百姓知道,这世间还真有一支爱护百姓的军队,那就是咱蒙山军!”
  “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没上山之前,家乡有一支为贫苦百姓做主的军队,你们会怎么想?没错,一定全力支持这支军队,不愿意它离开,不愿意它打败仗……弟兄们,相信我,只要我们对百姓好一分,百姓就会拿出十分的热情来回报咱们。这样,咱们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武器有武器,一句话,只要有了百姓的支持,我们将无敌于天下!你们一定要相信,百姓的力量是最大的,尤其是在这乱世。”
  “肯定有兄弟想,不扰民当然好,但咱也要吃喝用呀?没错,咱们不仅不会饿肚子,而且要吃好喝好,武器也要越来越好,这就要我们注意两件事,一是严格军纪,不折不扣地执行纪律,保持我们内部的高度团结;第二就是选对道路,就像当初突围,如果不是反向突围,就没有毛阳镇的胜利,也不会坚持到现在。道路问题你们交给我,我一定给大家在这乱世中找出一条坦坦荡荡的大路!现在,我要你们做的就是,要对蒙山军有信心,要对我们心目中那个公平干净的世界有信心。相信它一定会在我们的手中出现!弟兄们,光是企盼是不够的,要将自己和军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血肉相连的一体。要用自己的行动,将自己的部下团结起来,是班长的,带好你的班,是排长的,带好你的排,是连长的,管好你的连。你们相信我,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咱蒙山军将不再是兵微将寡,我们将唱着自己的军歌,迈着齐整的步伐,走上国战的战场,让天下都知道咱蒙山军的威名!”
  参加会议的军官们都很激动,再次体会到曾经多次被龙谦的讲话所带来的崇高的体验。但也有少数人并没有真正被打动,宁时俊是少数没有被龙谦鼓动起来的人,今天龙谦算是流露了他真实的想法了:一个公平干净的世界!什么叫公平?宁时俊认为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公平!只有鲁山程二虎封国柱这帮没头脑的铁杆才相信龙谦的鼓动,对自己公平就不会对别人公平,就看秤杆子握在谁的手里了。不过他又觉得高兴,龙谦是个有本事的,跟着他,或许能干出一番成就。龙谦那天问过自己的理想,他没有说实话,当然有理想,理想就是摘掉自己家族的耻辱,让天下的士人知道,方家出了个临阵脱逃的方伯谦,但还有一个方时俊!困守在蒙山上或许能活命,但不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第二十二节 军旗与军歌
  部队的训练越来越正规,但龙谦却总觉得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军旗和军歌。
  一支军队如果想有自己的军魂,没有军旗和军歌是万万不行的。龙谦早就想为蒙山军打出自己的军旗,唱响自己的军歌,但是又顾及自己制定的总体战略,一直没有实施。每次全军集合,看着部队以连为单位,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整齐划一地站成了“豆腐块”的方队,龙谦就有指挥部队高唱一首激昂慷慨军歌的欲望。
  但军旗和军歌都不是简单的事。这是个什么时代?满清朝廷别的本事没有,搞文字狱的工夫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文心周纳,总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来做无聊的文章。
  思来想去,龙谦一狠心,去他妈的,先搞起来再说。自己那些劳什子计划能不能成,鬼才知道。当前的事当前办吧。
  军旗以红色打底,上面写着三个隶书大字——蒙山军。龙谦规定了军旗的大小和底色,请宁时俊写了字,交给孙娟,让她试着绣出来。
  红色的布却不好找,最终找到的是一块已经褪色了的红布,尺寸比龙谦想定的要小,也只好这样了。几个女兵雷厉风行,马上行动起来,加班加点地绣起了军旗。
  龙谦写的军歌是这样的:巍巍蒙山高,血染军旗红。百姓是我亲父母啊,我是百姓子弟兵。抗击外侮上战场啊,保家卫国立战功。我们是国家的武力,我们是民族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直到将敌人消灭干净,鲜红的军旗高高飘扬!高高飘扬!
  龙谦将歌词写出来给秀才宁时俊看,见他直摇头。
  “有什么意见你就说嘛。”
  “先不说韵律问题,血染战旗红,怎么能对上高高飘扬?不合韵嘛。这个还是其次,关键是这样的歌唱出来,就是公开造反!”
  “怎么就是造反了?哪句话写着造反了?”龙谦不服气。
  “你看,百姓是我亲父母,我是百姓子弟兵!军队是朝廷的,是皇上的,关百姓什么事?还有,我们是国家的武力,我们是民族的武装……听着是挺带劲的,哪个民族的武装?汉族的还是满族的?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满汉之分啊……别说,这还真有问题,“嘿,你小子真是喝过些墨水啊,如果让你断案,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司令,刚才我听你唱的挺带劲的,能不能再唱一遍?”
  “怎么,还懂音乐?”
  “乐由心生,谁都懂的。不会编曲还不会听?”
  “那好吧。”龙谦扯开喉咙,大声将他心目中的军歌唱了一遍。
  “曲子不错,像是给当兵的写的!就是这歌词嘛,我看不合用。”
  “那,那你小子给咱写一首。”
  “我看,咱就唱曾侯的‘爱民歌’好了,这玩意不会引起争议。我琢磨着,司令是既不愿意教育士兵们效忠朝廷,又不愿意公开打出造反的旗号。我说的对不?”
  龙谦冷笑道,“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吗?连年的水旱大灾,百姓生不如死,就说去年咱这山东一省,多少百姓因大旱而饿死!黄河呢,三年两头决口,山东是灾情最重的省份,官府呢?为百姓做过什么事?就知道催收税赋。”
  “官府当然要收税……皇粮国税嘛,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你说的也是,真怕是到了世道末年了,连年遭灾,百姓的日子,确实难过的很。”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上山为匪!时俊,关于朝廷的事,咱们有的是时间讨论。回到正题,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咱不能公开打出造反的旗号,先不说弟兄们会不会跟着我干,我也得为弟兄们着想啊。你说的对,既不公开造反,也不能给士兵们灌输忠君的思想,这么个无能至极的朝廷,值得大伙儿忠于它吗?扯淡。”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带大伙儿到哪一步。”宁时俊沉吟道,“但我知道,尽管山寨目前心气很旺,可要是跟着你公开造反嘛,恐怕能留下一半人就不错了。活不下去躲上山是一回事,扯旗造反是另一回事。”
  “你呢?跟不跟我干?”龙谦笑道。
  “这要看你领我干什么了。”宁时俊在担任识字教员后和龙谦接触多起来,他算是对龙谦心思摸得准的少数人之一,“如果你带我混出个名堂,我当然会跟你干。这就像赌博,每个人是都抱着赢钱的目的上场的。若是注定输钱,我是不会上的。”
  “说的好。是这么个理。”龙谦点点头,“那你说,什么样的结果能令你满意?”
  “嘿嘿,司令你心气高的很,就凭你不沾那些女人就可以看出来。我知道,只要你一个暗示,那几个女人会心甘情愿躺到你的屋子里。所以,我说了,你可别笑我。”
  “我不笑你。你也知道,最近我一直在了解兵们想什么。你尽管讲,让我听听咱蒙山军的大秀才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人生目标?简单,就四个字,升官发财而已。其实,也用不了四个字,两个就足够了。”
  “升官。对吧?”
  “没错。官位有了,钱自然不会缺。”
  “很实在的想法。不错,出身不同,想法自然不同,大多数士兵就不想着当官,而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买上二十亩好地,娶一房媳妇,生一堆娃娃就行了。可是,你待在山寨,怎么才能当官呢?”
  “司令讲故事讲的真好,自古当官走两条路,第一条不成,咱就走第二条呗。”
  “所以你坚决不同意我写的军歌,是吧?”
  “除此之外。我觉得咱这么辛苦地练兵,绝不会像孙德旺兄弟一样满足占据蒙山就行了,引起朝廷的注意不明智。”
  “成,看来你这个参谋长还是思考一些问题的。不错。这样吧,依着你的见识,写一首军歌!要让大家唱起来,可不要小看这玩意的作用。至于军旗,就那样了!迟早要打出来,打出旗帜,会起到凝聚军心的作用。别看孙娟她们现在绣的那面旗帜不起眼,指不定将来还是文物呢。哈哈。”
  既然能考上秀才,经史子集当然读了一肚皮,诗词也是可以诌上几句的。宁时俊提笔写所谓的军歌时,却犯了难。
  先是默写了几句曾国藩的《爱民歌》:三军将士仔细听,行军首要爱百姓……写了几句就停下了笔,一是记不全了,其次觉得也不那么合时宜呀。三军将士?几百号人,当得起三军将士吗?再说了,爱百姓哪有那么容易的?曾侯当年还可以设卡收钱,我们这几百张嘴,全要靠抢劫为生,毛阳镇的事有第一没第二了。
  干脆,宁时俊将写了十几行的《爱民歌》揉掉了。心绪烦乱,宁时俊步出光明寺四下转悠,山上一片葱绿,四处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枝头两只叫不上名的鸟儿无忧无虑地在交流着鸟语。宁时俊忽然觉得人或许就是最苦的一种生物了,因为比鸟兽多了灵性,也就多了烦恼……
  龙谦是有大图谋的。乱世出豪杰,诚哉斯言!如果不是洪杨乱起,曾左等中兴名臣未必能在清史留名吧?只过了数十年,天下又将是大乱的局面了,与过去不同的是,洋人深深地卷了进来,逼得中国人不得不思考民族和国家这些以前似乎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龙谦反满的倾向甚为明显。这毫无疑问。那些斗大的字识不了两箩筐的泥腿子们不晓得,但自己清楚的很。自从伯父出事,全家受到牵连,自己的功名之路也就断绝了。所以,他对这个满清朝廷没有了什么忠爱之心。龙谦反复将那些满清朝廷的残暴无能,说明他是存了反心的。但这个家伙确实不一般,不仅有一身好才学,难得的是头脑冷静,知道进退。很想跟着这家伙见识一下将来,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美好的世界?宁时俊毫无目的地转悠着,心思回到了龙谦交给的“创作”任务上,突然便有了灵感,跑回自己屋子,一挥而就:
  “春风十里杏花香,同胞将士何昂藏。雄冠剑佩耀云日,父老拭目瞻清光。劝君请缨宜及早,人生唯有从军好。从军之乐乐如何,细柳营中传捷报。”
  宁时俊觉得不错,像首军歌。
  “嗯,不错。这首歌谁都可以唱,不带什么政治倾向嘛。”龙谦吟哦了几遍,拿起他的铅笔,想在宁时俊的稿子上改了几个字,“最后两句改一改吧,细柳营?有几个人懂细柳营是什么意思?‘抗击外侮上战场,保家卫国传捷报。’嗯,就这样了。”
  宁时俊觉得龙谦的改动破坏了原稿的文采,“抗击外侮?难道咱们不对中国人开枪吗?咱们不打官军可以做到,官军不打咱,咱可说了不算。”
  “那是两回事。军队的使命在外不在内,这种教育还是要及早。”龙谦笑着抖了抖写着歌词的那张纸,“行,不愧是秀才老爷,给你记一功。等到咱蒙山军成了气候,你就可以吹啦,军歌都是俺老宁写的嘛。”
  “嘿嘿,我就等着真有那么一天。”
  “会的!放心吧,只要咱们齐心合力。”
  “曲子呢?那玩意我可搞不了。”
  “这个我来!”
  龙谦很快就作出了曲子,还是和上首一样,宁时俊觉着自己的歌词配不上慷慨激昂的曲调了!
  军歌就这样唱响了。每日三餐之前,都要列队高唱军歌。当然,龙谦一句句给大家解释了歌曲的意思,那些还没什么头脑的兵们并不在意歌曲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歌子唱的蛮带劲的。


第二十三节 伙食问题
  “老宋,”龙谦喊过宋晋国,“你这个大食堂的管理,必须改善了。”
  对于龙谦层出不穷的新名词,宋晋国和其他骨干一样,已经习惯了,明白龙谦是对大伙房的伙食不满意。
  除掉设在医护所旁边的小伙房,目前全军只有一个大伙房负责包括百余名俘虏兵的一日三餐,在很多地方因粮食紧张保持古老的两餐制的情况下,对俘虏兵也给予一日三餐管饱之待遇,宋晋国这位后勤大总管是有意见的,若不是龙谦开辟了商路,不断从山下购回粮食补充,原有的库存早就告罄了。所以,龙谦提出大伙房的伙食质量问题,老宋不以为然。
  “队长,”老宋是山寨固守对龙谦旧称呼的少数人了,这也表明了他与龙谦的关系,“咱就这点家当,你让我做无米之炊,我可做不了。”
  “不能再说是无米之炊了嘛。迟春先和江云不是不断按照你的要求进行采购吗?”龙谦示意宋晋国坐下,“部队训练量大,士兵们的体力必须跟得上才行。这可不仅仅是个吃饱肚子的问题了。我觉得你的菜太少了,花样少,量也少,另外,主食至少可以增添些花样嘛。不至于每天都是窝头和玉米面大饼子吧?”
  “大家都想吃白面大饼,但麦子就那么多,哪能顿顿吃面饼?就是山下的地主,也做不到呀。至于菜,你去问问大家,现在三天两头吃肉,光是肥猪,就买了十二头了,还吃掉两匹马,以前山寨的饭菜哪有这么好?”
  宋晋国感到委屈,这些天,他主要的精力就是这个大厨房了。按照龙谦的提议,春天时还开了几小块地,种了些菜,现在这些菜已经吃上了。但因为有个供伤病号的小厨房摆在那里,大厨房的饭菜实在是差劲。搞得一些本来可以“出院”的伤病号因为贪图小厨房的伙食而装病不愿离开。
  “你呀,真是小富即安,”龙谦白他一眼,“我跟你说,就是小食堂,也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军队的伙食可是涉及军心稳定和战斗力提升的大问题,绝不能省钱省事。要动动脑筋,你那几个火头军也要提高水平嘛,不能光看着战斗兵们的技艺日渐提高,你这里却一直原地踏步。这样,我将孙娟和张红草调过来帮你,这段时间弟兄们练的起劲,营养一定要跟上。”
  “我觉得不该给俘虏们吃的那么好。”老宋闷闷的,“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最近有俘虏愿意参军,听说了吧?”
  “那是自然。咱对他们多好?不打不骂,饭还管饱。奶奶的,不仅管饱,连山寨之主都跟他们在一起搅勺子!世上哪有这样的军队?换做是我,也愿意加入咱蒙山军!”
  “可是咱们不发饷啊,就我所知,袁世凯的新军可是从不欠饷的。而且,咱们自称是军队,在朝廷眼里就是贼。那些俘虏,为什么愿意加入咱们?你想过没有?”
  “他妈的,他们打输了仗,做了咱的俘虏,没杀他们已经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还想要军饷?司令你还没一分钱的军饷呢。”
  “老宋啊,实话跟你说,我早就盯着那帮人了,咱对他们不打不骂,不虐待,只让他们干点活,就是盼着他们自己提出来加入咱蒙山军。我不是看重那百十号人马,早有人跟我提了和你差不多的意见,总之是嫌我过于心软了吧。但你们不懂其中的意义啊。”
  “司令你想的远,俺是不懂。就是琢磨着帮你管好吃喝拉撒这一摊子……”
  “这一摊子不容易啊。尤其是咱们的队伍扩大后。”龙谦眯起眼望着头顶的太阳,暮春的阳光晒在身上,已经感到了夏天的气息,山上一片葱茏,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老宋,你要懂的,办食堂是后勤的大课题。不是简单的让大家吃饱肚子就可以,这是一门科学呢。你要好好琢磨着怎么做到既省钱,又能让大家吃好,还要吃的干净、舒服,将来部队扩大,怎么解决食堂分设的问题。现在只是三四百号人就乱哄哄的,一顿饭半个时辰都吃不完,那怎么行?万一进了战场,敌人允许咱们花那么多时间吃饭?瞧瞧食堂现在那个乱劲,脏兮兮的,要整顿的地方太多了。你得给我好好琢磨琢磨。”
  “山寨就那点家当嘛。而且,人手也少……”
  “嘿嘿,你这个老宋呀,”龙谦笑了,“这不是人手少的问题,而是个管理问题。你现在已经有五个伙夫了,还想要多少人?嗯?”
  “原先你说过,按连设伙房……”
  “是,将来是要那样办的。连队就是最基础的单位。但现在不行,每个连也就五六十号人,不需要。你这个后勤组长可不简单呢,将来会是后勤处长,后勤部长,全军的粮秣医务运输都归你管,事情多,权力也大。你要动脑筋,将食堂这一摊子总结出几条规矩立起来,将来帮助各连办好自己的食堂。懂吗?”
  “我觉得现在就有些吃不消了……大伙儿还总埋怨。”
  “饭菜质量不高,就不能怪人家发牢骚,是不是?”
  “要吃好也简单,可是得花钱呀。”
  “你懂得省钱是对的,将来咱日子好了,也需要你这样的老抠门来管钱。我从不怪你节省,但是该花的就得花。那些油盐酱醋,是提高饭菜质量的必须,山寨自己又不产,就得买,不能省钱。”
  “高价买,亏死了……”
  “不高价买,还有什么办法?抢吗?周围的大户也未必存多少盐巴。盐要放足,菜也要足量,不是安排轻伤号们采摘野菜了吗?漫山遍野都是野菜,为什么不增加几道菜?就是主食,你也要增加品种和花样,北方人吃面多,光是面食就能做出百余种,你怎么就是一种大饼子呀?要订个食谱,让大家提前知道中午吃啥,晚上吃啥。懂吗?”
  “还要食谱?咱又不是开饭馆……”
  “嘿,你这个老抠。听说过吗?要想留住人的心,就要留住他的胃。一定要动脑筋,把大家的伙食办好。将来啊,咱蒙山军的伙食,就是要超过饭馆子嘛。另外,”龙谦看四下无人,“你知道就行了,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山寨的。咱们将兵练到一定程度,就会出山!所以,不要可惜你那些面米,够一个月就行了,咱们练出精兵,可不是为了困守蒙山,我可不是孙德旺。”
  “哦,那我就放心了。”宋晋国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就目前的库存,敞开肚皮吃一个月没有问题。
  “你现在就去找孙娟和张红草,就说我要她俩去大伙房帮几天忙。晚上你们就露一手给我看看。”
  “成。”
  “主要是整顿伙房。最近我着手制订条例,伙房的管理也要纳入。”
  晚上的时候,大家吃到了热腾腾的面条。盐巴放的足,野菜由于放的油多,炒出来也是香喷喷的。由于大家的食量骤长,一下子就让伙房抓了瞎,这顿饭比平时的时间多了一倍。
  龙谦留下了老宋和过来帮忙的孙娟、张红草等人。
  “不错,大伙儿吃的香,就是对你们最大的奖赏嘛。孙大姐,小食堂那边事情越来越少,你俩暂时过来帮忙吧。一是帮老宋在主食上多添花样,二是把大食堂的卫生搞好。你瞧瞧你们这食堂,我说是猪圈也有人信。必须搞到像小食堂一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成,司令爱护大伙儿,我们一定照司令的吩咐做。就是这调料缺,还望司令派人买些回来,越多越好。”孙娟爽利地回答。
  “现在咱条件艰苦。又不想与官军正面冲突,大家还要克服困难,但我会派人出山采买的。孙大姐,你列个单子交代老宋,他是个老粗,不太懂食堂怎么办。”
  孙娟有些得意。这段时间,为了照顾伤病,好东西都留给了小伙房。因为龙谦一直在大食堂就餐,所以大家也没啥意见,反而觉得龙谦仁义。特别是那些伤病号更是如此。
  “伙食不是小事,上午我就跟老宋说了,其中的道理很深,做法也很多。这几天要顿顿见肉。接下来都是这样,能搞到猪肉羊肉最好,实在不行,组织队伍打猎,咱山寨人才多着呢,野兔野鸡,都是好东西。这个我来安排。另外,每五天,就五天吧,大食堂要给大伙儿改善一顿,这叫会餐。”
  过去山寨也会聚餐,一般是因为出山放马抢回东西,但不是全部。孙德旺自然晓得激励军心,但他做不到以身作则,所以效果就打了折扣。
  “以后呀,咱们还是要养猪,养鸡,办自己的养殖场,让那些伤残的兄弟来打理,这方面我会逐步安排。你们也要动动脑筋,总的要求就是让大家吃好,吃干净。比如喝开水,大食堂必须保证供应开水,不好保温,但也要有凉开水供应。”
  龙谦一直要求部下喝开水而不准喝生水,理由就是不生病。但这条纪律贯彻的不算好,随着天气渐热,操练的一身臭汗的官兵们更喜欢在鼓咚咚地牛饮山泉。龙谦已经在着手制定有关的条例,准备将定时洗澡剃头不喝生水也纳入条例中。
  在龙谦大力整顿大伙房后,官兵们满意地感受到了整顿带来的好处了:主食的花样多了,包子(主要是菜馅的)、花卷、满头,饼子、面条,换着来,食盐的分量也足了。中午和晚上还有马肉汤,让勤于操练的官兵们深为满意。


第二十四节 俘虏们(一)
  现在终于要说到俘虏们了。
  毛阳镇被俘后被带回蒙山的官军俘虏一共113人,官职最大的为辎重队官梁华达。两个月来,梁华达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
  起初,梁华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官军对作战中俘虏的土匪一般会将为首的杀掉,然后收编或者放掉普通的会众。
  这伙土匪也是这样做的。他们在回山后的第一件事便对被俘官军做了细致的甄别,目的是找出军官来。他怀着激愤的心情,没有否认身份,其实也不需要再否认身份了。他在毛阳镇早已承认了自己的职务。
  梁华达对审问他的土匪头子说,也就是那个几乎将他的脖子锯断的大汉喊道,“我是被俘的新军中唯一的军官,已经给袁大人丢尽了脸。随便你们处置,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士兵。”
  “梁队官何必惊慌?既然当时不杀你,现在就更不会杀你了。”年轻的大胡子土匪操一口标准的北京官话,“我叫龙谦,原蒙山寨八队队官,现在忝为蒙山军司令。”
  “一帮土匪,还有脸叫蒙山军。你放掉我和我的士兵,我可以向曹大人求情,饶你们不死,否则……”梁华达不相信匪首的话,倒是显示出一股子英雄气概,至少在言语上不服输。
  “梁队官,自古成王败寇,你又怎知我蒙山军不会成就一番基业?再说啦,还是不要提你的曹大人吧,曹锟已是我手下败将,不值一提。再说,他也未必敢再进犯蒙山。”自称叫龙谦的大胡子土匪咧嘴一笑,“现在他怕是顾不上蒙山寨了,消灭了蒙山寨大股,你的曹大人恐怕正琢磨着如何向袁世凯汇报战果,以邀功请赏吧。如果承认蒙山仍被土匪占据,曹大人的战果就打了大折扣。你们百十号人或许被曹大人自动忽略掉?”
  梁华达哼了一声,“休要自欺欺人,两三天内,曹大人的精兵再登山,就是尔等受死之日!”
  “哈哈,两三天的时光很容易等。不过,诚如你所言,你的曹大人上山之际,便是你们的死期。私下觉得你似乎不应该企盼他来……”
  “卑鄙!一帮卑鄙的土匪!”
  “既然被你称为土匪,当然不会那么高尚……哈哈。”
  “自古杀俘不祥,我愿意用我的死换取我部下的生命!”梁华达很怕这个心黑手狠的匪首真的会杀俘。在毛阳镇的恐怖一幕至今还留存心头,挥之不去。想到这里,梁华达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包着纱布的脖子。
  “我已经说了不杀俘虏,粱队官为何不信?”
  “那你究竟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放心,我不会杀俘的。”龙谦淡淡笑道,“杀俘不详,古今名将所不为,我岂能不明白?但也不能这么随便地放你们走……”
  “尔欲何为?”听了龙谦自大万分的话,梁华达不禁鄙夷万分,一个运气好些罢了的土匪,言语间竟将自己与古今名将比肩。不过梁华达也不愿意再刺激此人,因为他已经说出了杀俘不详的话。
  “梁队官,如果我释放你下山,你是不是准备就此归乡,务农经商过一生?”
  梁华达一时无语,他当然不会脱下这身军装。毛阳镇之败,罪不在自己,谅曹锟也不会十分的怪罪,而远在济南的袁大人更是惜才如命……
  “所以啊,我不会办傻事的。”龙谦站起身,“你既为被俘官军的最高长官,我就任命你为战俘营副营官,营官我会派来,你们照我的命令去做,性命无碍,也不会饿着,病了也会有人给予医治。但是,”龙谦冷下脸来,“如果图谋作乱,我不会客气,一律就地枪决!违反营官的军令也会受到惩罚,你回去交代你的兵士们,如果想安全地和家人团聚,就不要打歪主意。”
  梁华达当然不想死。他自认算是这个时代的职业军人,以严格著称的德国教官的操典上也没有被俘自戗的条款。
  营官很快就派来了,是一个叫杜三立的中年人,腿受过伤,瘸了。杜三立自我介绍是龙谦的老部下,原是八队的什长,现在是你们这帮败军之将的营官了。跟着杜三立来到战俘营负责管理百十名战俘的,还有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喽喽,他们都是初步痊愈的伤病号,身体还不能承受大剂量的军事训练,被龙谦派来看押战俘。
  他们的装束令梁华达生气,因为他们都穿上了新军制服。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的战友呢。
  杜三立将百余名战俘集中起来“训”了一番话,他本没有在人堆前讲话的经历,所以也就说的结结巴巴,加上一口沂州土话,俘虏们有一半没听清楚他讲什么,但梁华达是听清楚了,杜三立的意思就是你们这帮狗日的官军现在成了老子们的俘虏,只准老老实实地听老子的命令,不准乱说乱动。哼,俺们队长交代了,谁敢武力反抗或者逃跑,老子们手里的刀枪可不是吃素的!
  跟着杜三立来的还有参谋组的两个参谋,逐一登记了战俘的姓名,籍贯,兵种,职务和年龄,并且将他们分为了五个小队,指定了小队长,看守们也分了组,每个小队有四个匪兵看管。每天早上起床、中午吃饭前,晚上睡觉前都点名,点到名的站到另一边,想有人冒充也不成。杜三立凶狠地宣布,哪个小队有人反抗或者逃跑,全小队跟着遭罪。
  这条比较恶毒。梁华达发现,几天后,看守们都认下了各自负责的俘虏了,这加剧了逃跑的困难。
  除掉这批明显带着伤的看守,每天还有十几个健壮的土匪过来充当临时看守,那伙人不分组,而是占据了东寨周围的高地,一句话,土匪们很严厉地制定了看押措施,以防俘虏们反抗或者逃跑。
  梁华达冷静地观察了形势,白天,他们在近三十号持枪的看守监视下劳作,晚上弟兄们被关在几间缺窗露顶的屋子里,门口有持枪的匪人看守,去趟茅房都必须先报告,不喊报告出门立即击毙!
  不久,土匪们做好了门窗,虽然很粗鄙,但一旦被关回屋子并锁上门,逃跑的困难就增大了。白天倒是有机会,但那蹲守在四周的十几杆钢枪让他打消了主意。
  梁华达想,逃走需要摸清地形和匪人的漏洞才行。于是他利用吃饭的机会跟俘虏中的几个头目商议,将当前的形势和自己的打算讲了一遍,“咱们眼下不能逃走,因为条件不允许。只能假意与他们合作,让他们放松警惕,同时注意观察地形,一旦有机会,咱们就夺枪杀出去。”
  几个头目都表示愿意听他的号令。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听梁华达的命令。就在被关在东寨的第四天晚上,李福步队的三名士兵在凌晨逃跑了,他们成功地躲过了看守的监视,逃出了东寨。熟睡中的梁华达被外面骤然响起的枪声惊醒,第一反应以为是曹大人的部队杀上山了。看到外面出现大批荷枪实弹的土匪,才知道有人逃跑了。他马上将几个军官喊来,让他们查问跑了几个?都有些谁?情况很快查明了,一共跑了三个,都是李福步队的士兵,其中有一个棚目。
  他顾不上去想自己和同伴将要受到了惩罚,心里企盼着这三个家伙能够顺利地逃下山去。那样的话,消息会传到曹大人或者附近官府的耳中,自己也就有救了。
  但是梁华达的希望落了空。早饭当然没有给他们吃,足足一百名紧急赶到了匪人将东寨围了起来,反复点名以核实人数。然后他和十几个被匪人们认定的军官被单独关押起来。半上午的时候,三个逃跑的伙伴被抓了回来,其中一个已经成为死人了,被另外两个鼻青脸肿的同伴抬了回来。然后他们被一个个押出屋子,列队到东寨西面的一块空地上,大胡子匪首龙谦冷着脸对他们说,“这不能怪我无情,是你们先违反我的规矩的。”他不顾那两个倒霉鬼的哭喊求饶,命令将那两个被抓回来的士兵当着一百一十个未逃跑的战俘的用刀砍死了!
  “粱队官,我说过,违反命令就必须受到惩罚!你和那三个人所在的小队所有人,每人打二十军棍,一天不准吃饭。再出现类似情况,全部杀掉!”
  两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身首分离。血腥的场面将几个胆小的士兵吓的尿了裤子。
  “你猜对了,我的子弹有限,只好用刀。”龙谦冷冷地盯着梁华达,“希望不要再出现此类问题。粱队官,不要考验我的话是不是算数。”
  龙谦一挥手,土匪们一拥而上,将梁华达和那个小队的俘虏们拖出来,就在众人面前摁倒,噼里啪啦地打起了军棍。
  昨晚玩忽职守的值班看守也受到惩罚,每人被狠揍了二十军棍,俘虏营官杜三立因腿部有伤,被暂时记下了这顿毒打。
  ……
  战俘们都被关在蒙山东寨,这所军舍被曹锟烧毁了,成了断垣残壁。逃跑事件后不久,杜三立开始使用战俘了。他给战俘们的第一道命令是修复东寨,他带来了一些工具,于是,战俘们在杜三立的命令下砍伐树木,和泥垒墙,当起了民夫。包括梁华达和那十几个挨了军棍尚未痊愈的俘虏。
  这是不轻松的活计,因为缺少工具,每个人的工作量就更大了。战俘们要制作泥坯,烧制土砖,砍伐树木以做梁柱,在原东寨烧毁的房屋旧址上重起住房。唯一省事的就是不需要挖地基。俘虏们每天要干近十个小时的活儿,累的要死。聊以自慰的是饭基本能吃饱。
  经历了逃跑事件,俘虏们被震慑了一把,每人再敢冒着被砍头的危险逃跑了。至少暂时将逃走的心思压下了。
  时光慢慢溜走,梁华达逐渐发现了这伙土匪的不一般之处。
  梁华达惊奇的发现,这伙土匪对战俘们的管理很高明,就劳作而言,每天每小队都有明确的定额,干完为止,即使提前,也不加派工程了。而且,杜三立还宣布,整个修复东寨的工程必须按时完工,如果提前则有奖赏,拖后则罚。每天都检查进度,完不成的小队不给吃饭,直到干完为止。自工程开工,累计有三个小队挨过饿。
  每天他们派人到光明寺的大伙房用木桶抬回饭食,这件事梁华达倒是没亲自干,听取饭的士兵说,匪人的大头领也和咱们吃的一样,起先梁华达不信,后来信了,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起初有过两起看守殴打俘虏的事情,一起被巡视的龙谦发现,另一起被人汇报了上去。两起都做了处理,无端殴打俘虏的匪人受到处罚,用枪托将一名俘虏下巴打伤的匪兵被当众打了十军棍,另一名拳打脚踢俘虏的匪人被关了禁闭。
  后来这类事情便基本杜绝了。
  “姓梁的,”皮肤黝黑个子矮小长相凶狠的杜三立是龙谦很器重的一个兵。在天门阻击战中腿部负了重伤,便留在咄咄寨未参加龙谦的“远征”,当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竟然神奇地躲过了官军的搜捕(其实就是草草地走了个过场),等龙谦得胜回山,杜三立的伤竟然好了大半,但伤及腿骨,最终导致他瘸了一条腿。这是杜三立被派来当战俘营头的主要原因。
  杜三立当然不会称呼梁华达什么副营官,但龙谦又耳提面命地告诉他必须发挥梁华达的作用,管理那些俘虏,给俘虏下达命令必须通过梁华达,至少不能瞒着他,所以杜三立先大声喊过梁华达,“俺们队长有令,提前一天完工,赏一顿肉吃。推后一天完工,罚饿一顿饭。你去告诉你的那些熊兵,都他娘的给老子卖点劲!他妈的,你们不懂这是为你们自己干吗?不懂这是俺们队长在照顾你们不要淋雨受罪吗?依着老子的性子,一人赏一颗子弹,省事!”
  当时天气尚冷,晚上卷曲在破屋里冻的要死,修建东寨,倒是真为他们好。这点,自梁华达以下全都清楚。这伙俘虏多是工兵,修屋造房,还真是用对了人。
  “杜营官,哪天的定额没完成呢?”梁华达放下手里的活计道,“倒是你们至少欠我们两顿肉了。”梁华达清楚,按照那位姓龙的土匪头子给出的时间,他们最少可以提前两天完成东寨的翻修工程。其实,因为东寨工程进入扫尾阶段,十几天前,就抽了两个小队由梁华达带领着到咄咄寨去做苦役了,那几十个人每天早晨被带至咄咄寨,傍晚饭后再带回来。
  “姓梁的,你放心。俺们队长说话算数,答应你们的就一定兑现。”
  没想到的是,在东寨工程提前完工后,匪人们真的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杜三立搞来一锅香喷喷的红烧马肉,每个人可以分上小半碗,已经许久不闻肉味的梁华达几口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几乎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第二十五节 俘虏们(二)
  日子既久,特别是开始修筑咄咄寨训练场后,梁华达发现,这伙子土匪很有些与自己想象的不同之处。
  其一是土匪们的军令森严,纪律良好。这条感受在梁华达上得蒙山便感受到了,偌大个山寨,绝无一丝的喧哗骚乱,看不见土匪们饮酒赌博,而是每日一成不变的出操操练,如果偶尔一日还好,可是日日如此便大不寻常了。
  其二是土匪竟然做到官兵一致。土匪们的大头领,那个姓龙的家伙常到东寨来,赶上了便和看守们一起吃饭,绝无特殊。梁华达问过杜三立,你们大当家不吃小灶吗?杜三立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小灶有,只准许伤病号吃。我们龙队长从来不去小灶,这叫官兵一致。凡是要求士兵做到的,军官必须首先做到!
  其三是土匪中竟然有女兵!早就发现山寨有穿着军服的女人,起先梁华达认为是匪首们的压寨夫人,看到一些匪兵与女人说笑,便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认定是买来或者抢来的妓女。一次因为一个叫谭石头的原辎重队棚目修房子从屋顶掉下来摔伤了腿,被送到所谓的医护所诊治,在那里住了几天,回来后给他说起那些充当医生的女人,以及匪人们对女兵的尊重,梁华达才晓得这帮土匪竟然真做到了不骚扰妇女。这点不仅让谭石头钦佩万分,连梁华达也感到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其四就是对自己这帮战俘的管理了。这个过程是从对抗到和解的过程。经历了开始的对抗后,土匪们对俘虏的管制越来越松,打骂逐渐没有了,提前完成任务还可以受到加菜和休息的奖励。而俘虏们确认他们的伙食竟然与土匪们完全一样,这点让俘虏们深为诧异。
  最后就是土匪们极为高明的军事训练震慑了俘虏们。
  俘虏们并不总关在东寨,很快他们就被当作苦力使用了。先是修复被烧毁的东寨,以供一部分匪人居住以及安置百十余俘虏,后来便开始四处劳作了,主要的劳作场所一是咄咄寨的训练场,二是光明寺中和寺前的工程,三是东寨北面的射击训练场。梁华达和他不幸的部下对于匪人们将其当作苦力使用是有心理准备的,在确认匪人不会滥杀俘虏后,他们也接受了苦力的命运,身为俘虏,能够保住性命并且基本吃饱肚子就非常意外了,还能企盼什么?
  梁华达每日早饭后去往咄咄寨和下午收工回东寨,必经光明寺,总能看到寺前广场上身穿新军军服的土匪们的队列训练,恍然之间,梁华达似乎回到了小站受训的时光。
  梁华达是受过德国教官调教的,在他看来,自己曾经深以为傲的部队在队列一科上怕是比不上这帮土匪了。不仅是梁华达有此感觉,俘虏们走过寺前时流露出的凝重神情都反映出了内心的震撼。
  只有严格经受过队列操练的人才晓得其中的甘苦。军人不同于平民的服从性,团队和牺牲精神就起源于枯燥乏味的队列训练。
  真的难以想象,土匪还搞队列训练。
  等他们将咄咄寨训练场和东寨北坡的射击训练场修起来展开了穿越障碍、班排间攻防以及实弹射击训练后,土匪们展示的练兵之法就让他钦佩并且恐惧了。
  每天梁华达与他手下的人都会见土匪们训练的情景。梁华达虽是工兵,但毕竟是袁世凯新军随营学校毕业的,土匪们别出心裁的练兵方法立即吸引了他。光明寺前的队列操练是让梁华达吃惊的第一步,他想不到这帮土匪竟然能练到这个程度,站成方阵的土匪穿上了毛阳镇缴获的军装,加上横平竖直的方阵和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其气势绝对不弱于袁大人所练的小站精兵!而咄咄寨南的那个古怪的训练场就更令梁华达惊异了,他立即看出训练场的精妙,这个场子可以模拟各种地形下的进攻,而土匪们展开的分队进攻也让梁华达大吃一惊。同样吃惊的还有同在毛阳镇被俘的一个叫石大寿的步队排长,悄悄对他说,败给他们也不冤呐,这个练兵场可比袁大人的那些德国教官更高明。你看他们以棚为单位的进攻组织的多好,三人一组,分工得法,土匪里真有能人呐。
  而修建于东寨北面的靶场竣工后土匪们的实弹射击更震撼了梁华达。
  现在梁华达和战俘营的几个军官已经获得某些自由,他们在请示看守后可以自由地来往于山寨的几处工程了,土匪们实弹射击时,梁华达等人驻足观看也不受禁止,土匪们的固定靶、移动靶射击训练和比赛让梁华达、石大寿等人吃惊匪浅。
  现在这两个被俘的新军军官正在驻足观赏一次土匪们组织的移动靶设计比赛,用木架子制作的靶子是一张半人形的胸靶,上面蒙了白纸,画着几个圆圈,靶墙后的士兵擎了胸靶做无规则的跑动,而在靶墙的这边,轮次上场的射手要以立、卧、跪三个姿势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五发子弹射出。其中立姿一发,卧姿和跪姿各两发。
  上场的选手共五人,梁华达和石大寿意外地看到大头目龙谦亲自下场,他是第三个出场的,在观看的部下们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地射完了五发子弹,石大寿注意到龙谦的出枪极快,那边靶子一举,这边就开枪了,而且运动的速度也很快,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强悍之美。
  成绩很快便报出来了,所谓“环”的含义石大寿和梁华达早在之前蒙山贼们的固定靶射击比赛就知晓了,石大寿惊叹其创造性,比随营学校德国教官教的法子更简明实用。
  结果是龙谦成绩第一。
  听着匪众们的欢呼声,石大寿突然说了句,“败给他们真不冤。”
  参加完比赛的龙谦看到了梁石二人,他走过来含笑道,“石排长下场打几枪?既然做到步兵排长,想必枪法不错。”
  “不敢,贵军训练方法令人钦佩无已,石某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军事训练是一门科学,科学自有其规律。固步自封自高自大是最要不得的心态,好的方法都是在互相学习中提高的,袁世凯的新军的确是一支劲旅,说真的,龙某很想跟袁大人交流一番练兵的心得。”
  梁华达几乎是脱口而出,“何不弃暗投明?如果你投降朝廷,我等愿意为尔引荐。”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跟着龙谦过来的两个护兵的怒目而视,其中一个护兵手中的枪立即指向了梁华达。
  龙谦哈哈一笑,对护兵摆摆手,很随意地席地而坐,“早想着跟二位聊聊了,二位坐下说话吧。梁队官倒是快人快语。你们在新军既然当了军官,想必受过相应的教育,袁大人给你们讲过为什么当兵吗?”
  “这个……”梁华达一时想不起简洁的答案,尽管教官们在军事教育之外也讲其他的东西,封妻荫子那一套似乎不是眼前这位响马头子所要的东西。
  “三才,你来告诉他。”龙谦对刚才端枪对准梁华达的护兵李三才说道。
  “当兵就是为了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梁华达和石大寿咀嚼着四个字的含义。
  “晚上有时事课,二位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光明寺来听听。”龙谦站起身,“不愿意就算了。当兵不能只为吃粮,那样的军队是不会有真正无敌的战斗力的。”他丢下一句话走了。
  梁华达被石大寿拉了去光明寺“听课”,因为收到了龙谦的命令,战俘营营官杜三立批准了他俩晚上的外出,但还是派了个兵持枪跟着他俩。这晚是龙谦讲课,主讲甲午战争后的中日关系以及日本对中国的政策。这个题目好大,但龙谦的讲课内容却通俗易懂,也没有很多日本人拗口难记的名字,听龙谦课的大约有五六十人,都在光明寺大殿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周围燃着十几支松脂做的火把,大殿前的讲台上立了一块大木板,上面用毛笔画着一幅中日地图。龙谦没有多讲甲午战争的进程,而是着重讲了战争以后的形势,特别是朝廷对屈辱战败引发的政策变化走向,军事的,政治的,一些事情梁华达和石大寿是清楚的,包括自己引以骄傲的新军也是甲午后的产物,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简洁明快的讲解,原先以为神秘莫测的朝廷大政在龙谦口中变得毫无神秘而言,多是不得不然的事情。龙谦的课讲了半个多时辰,他的结论是因为地缘的关系,日本如果不甘心守着那个严重缺乏资源的小岛,必然会向大陆发展,所以中日必有冲突,如果中国不断退让,那就是局部冲突,如果中国不退让了,那就是两国间的全面战争。这场战争对于两国间是必然的,不可改变的,直到有一个国家倒下。所以,日本定然是中国的死敌!请大家一定记住这点。
  龙谦还讲到,由于地球上不只有中日两国,所以日本的大陆政策必然引起与其他国家的冲突,因为日本大陆政策是从朝鲜而中国东北,所以必定与俄国发生冲突。下一讲就讲讲俄国、日本及中国东北的关系。
  龙谦似乎看到了站在后排显得很突兀的粱石二人,强调:作为军人,必须懂得自己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履行这个使命必须懂得国家面临的形势,这个虽然与我们暂时还很远,但是,蒙山军迟早要走上国战,也就是要上国战的战场的。抵御外侮是军人最根本的本分,祖国受到外国的欺凌是每一个军人的耻辱。心里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没有军人本职的观念,那就不是真正的军人。
  散场后石大寿问龙谦,下一讲在什么时候啊?龙谦说后天晚上。石大寿表示还要来听,龙谦笑道,可以啊,你们两位有文化,有见识,如果对我的课有不同意见,随时可以提出来讨论。
  石大寿说没有,你们的训练很好,真的很好,真的没想到。


第二十六节 俘虏们(三)
  梁华达明白石大寿说的没想到不是指匪军的军事训练,而是指在新军没听过这样的观念:军队首要的不是忠君,而是保卫国家和百姓。
  朝廷不就是国家吗?石大寿私下与梁华达讨论,梁华达当然认为朝廷就是国家,但石大寿却质疑这个似乎不需要讨论的问题了:我觉得龙司令说的对,朝廷是朝廷,国家是国家。我们有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唐宋元明,朝代更迭,国家不变。山东还是山东,直隶还是直隶,军人应当效忠朝廷还是效忠国家?就像龙司令讲的台湾被割让日本,全岛居民大哭不从,从而奋起反抗,你说如果咱们在台湾,是听朝廷的命令拱手将台湾让给日本,还是奋起保卫国家的领土?保卫无辜的被朝廷抛弃了的百姓?
  石大寿是新军战俘中职务仅次于梁华达的军官,俩人同病相怜,又是津门老乡,自然有什么事都在一起商量。对于石大寿的心事,梁华达清楚完全是听了龙谦的煽动。军人不听命于皇帝,那还了得?不是成了藩镇割据了吗?但梁华达承认,龙谦所讲的台湾被割让日本后的种种惨剧,确是事实。身为军人,想起台湾数百万军民被朝廷所抛弃,心里当然难过的很。可是梁华达还是不能赞同龙谦的观点——当然是叛贼的观点,“大寿,你不要听龙谦胡说,你也是念过书的人,忠君而后爱国嘛。龙谦这厮心怀异志,居心叵测,万万不可上了他的当。”
  石大寿不以为然,“子成兄,如果不是毛阳镇失手,我哪里能听到这些令我眼界大开的谈论?人家说的对,理越辩越明,我认为人家讲的对!”
  梁华达知道石大寿就是一直性子,甚至有些二百五,“大寿,就算龙谦那家伙说的在理,咱不能跟那些没见识的兵们比,战败被俘,其实也不能全怪咱们,是不是?但降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石大寿打断了梁华达,“老梁,这帮人虽是土匪,但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子弟,他们搞的那些谈心会我都知道,其实人家也不瞒咱们,说的难听点,也是朝廷给逼的!我手下好几个兄弟之所以下了决心要投龙谦,就是听了人家的谈心会后动了心的。降敌?我还是觉得人家说的对,土匪也是中国人,也是朝廷的子民,如果朝廷爱惜自己的子民,自然没有这大股小股的匪寇响马了。投降自己人,也算不得丢祖宗的脸,只要不投降洋鬼子,照样进得了祖坟。至于他们对洋鬼子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反正我觉得人家讲的,比我在随营学校学的高明透彻!洋人哪个是真心帮咱中国的?堂堂新军,在见识上居然不如一帮响马!”
  “大寿,你还是要慎重,这是关系到自己前程的事。我听杜三立说,他们最近准备释放咱们了,我想应该不是骗我。”
  “老梁,我又不是无知蒙童,当然会慎重。”
  石大寿迷上了龙谦的讲座,最近的主题是日本明治维新的成果和对外扩张的趋势,自然联系到了与俄国在东北的碰撞。说实话,梁华达尽管是新军队官,也搞不清东北牵涉到俄、日两国间的对抗,这个分期进行的讲座也迷住了梁华达,为此还对龙谦断言的日俄必将在东北有一战的判断与石大寿争论了几次。既争论会不会打起来,也争论日俄如果开战谁会赢,谁赢了对中国有利。最后一个争论的问题是龙谦留给听课的人思考的。石大寿的结论是日本赢了对中国更有利。梁华达的结论是无论谁赢,输家总是中国。
  石大寿与梁华达成为晚上学习的常客后,受他俩的影响,更多的俘虏加入了听讲的行列。不仅听讲时事,俘虏们还参加了识字班,尤其是那些不识字的俘虏们,表现出了极高的识字热情。
  又过了几天,石大寿对梁华达说,我不回去了!我决定加入蒙山军了。
  梁华达吃了一惊,“大寿,此非小事,千万不可草率。”
  石大寿笑笑,“良禽择木而栖,可笑自己还将人家当土匪呢。跟着龙司令,比跟着曹大人有意思多了。我既被俘,回去也没什么前程了。蒙山军这样的队伍,我相信不会久居这个穷山头的。我手下的弟兄,已经有很多准备报名加入他们了。”
  对于最近俘虏们思想上的变化,梁华达倒是知道一些,原工兵队至少有七八个申请留下——后期,也就是被俘两个多月以后,蒙山贼们的做法已经打动了曾经骄傲的官军士兵。许多俘虏竟然组织了一支队伍参加了光明寺前的所谓足球赛了,下层的士兵们已经慢慢融入了朝气蓬勃的蒙山军。
  但令梁华达不解的是,石大寿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官,被袁大人视为种子部队的新军,排长也不能说没前程,单说军饷就令人羡慕不已了。
  梁华达忍不住,“你不要自己的前程了?跟着他们,军饷都没有……”
  “子成(梁华达的字)兄,我坚信龙司令的蒙山军有着更好的前程。比起龙退思,曹仲珊这个我曾经认为值得死心塌地追随的长官就不值一提了。虽然蒙山军现在还很小,但是,它正如龙队长所言,是一轮光芒四射的旭日,任何人,任何的势力也阻挡不住它的升起。其实我早就决定了——自从听龙司令的授课后,我的眼前真的打开了一扇窗子,懂得了为什么当兵,兵与匪的区别是什么,国家与民族是什么意思……总之一句话,懂得了为什么来世上走一遭。人各有志,我不担心昔日袍泽骂我从匪,更不担心给祖宗丢人——他们不是匪,你见过这样的匪吗?”
  梁华达还是拿不定主意。的确,蒙山军的一整套做法令他大开眼界,而龙谦个人,也深具人格上的魅力。可是要说这支响马有什么样的前程,他心里却不信。最多也就是被招安了,又如何与袁大人的新军相比?何况,自己还有新婚三年的妻子和不满一岁的女儿,心里真的割舍不下,“我不能和你比呀。”
  “我知道。”石大寿点点头,“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和你不一样。”
  终于,端午节刚过,在石大寿的带领下,有五十五个俘虏自愿加入蒙山军。其中有梁华达原辎重队的三十人,其余就是那个曾与龙谦们在张家寨血战过的李福步队的士兵了。
  为此,龙谦专门让大伙房为这些“弃暗投明”的新人们办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表达对大家入伙的欢迎。从来不饮酒的龙谦那天晚上破例喝了一大碗酒。酒在山寨可是金贵玩意儿,很少的一点被宋晋国严格控制着,谁想要必须得到龙谦的批准,成了龙谦奖励官兵的法宝之一。
  龙谦对自愿入伙的原新军弟兄们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原先我们站在不同的阵营,刀兵相见是没办法的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请大家放心,我保证做到一视同仁,有功赏,有过罚。但是,蒙山军的军规,你们必须遵守,这点不能含糊。蒙山军的训练,你们也要补课。当然,我相信大家会比较顺利地完成训练科目,毕竟大家都有不错的基础嘛。最后,请你们转告不愿参加蒙山军的昔日袍泽,过一段时间,我们会放大家回去的。”
  蒙山军排长以上的军官都参加了这次的欢迎宴会,之前对龙谦善待俘虏的政策不理解的,基本都转过了这个弯子,凡是带兵的,没有嫌自己手下的兵少的,这五十几号人可都是有军事训练底子的精壮,只要发给枪,就能上阵。
  “周副司令,现在明白了吧?将来咱蒙山军扩军,最好的兵员就在对手那边,咱们就是要做到打一仗队伍扩大一次。哈哈,有着五十几号兄弟现身说法,再以后就不会这么费劲了。”龙谦笑着向周毅敬酒,之前,周毅是比较反感龙谦善待俘虏的。
  “还是司令看的远啊。”周毅讪讪地笑道。
  “你和时俊他们商议补充一条关于俘虏的军规。咱们内外有别,凡是对本国俘虏,包括满人,只要他手上没有沾无辜百姓的血,咱都善待。愿意加入的,欢迎。不愿意的,放掉。对外国俘虏,就是另一码事了。”
  最终梁华达还是没留下。在龙谦决定释放其余俘虏后,梁华达在领了二两白银后与离开了蒙山。
  留下的和离开的正好对半。当初被俘上山的113名战俘,因逃跑被杀3人,55人自愿加入了蒙山军,55人不愿意留下。龙谦请要走的俘虏们会餐了一次,每人发给纹银二两以作盘缠。对这些看上去很高兴的俘虏说,“希望我们以后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当然,很大的可能我们还会在疆场相逢。请回到新军的兄弟转告新军长官,蒙山军以为国征战为理想,真不愿意与中国人刀兵相见。”
  梁华达代表被释放的俘虏对龙谦表示感谢。解释了自己必须回去的理由,龙谦表示理解,笑着说,“希望粱队官善自珍重,希望将来我们以战友的身份一同走上国战的战场,而不是在内战中流同胞的血!”
  梁华达无言以对。


第二十七节 军械组
  石大寿等五十余名自愿加入蒙山军的前新军俘虏没有被打乱分入各连,而是单独成立了一个连队,番号是蒙山军第五连。这个决定让俘虏们,不,应当叫蒙山军的新兵们感到高兴,却让其他四个老连队有些失望。因为每个连的人数都严重缺编,实际连两个完整的排都勉强,连长们本来希望用俘虏们充实一下自己的连队,但龙谦却做出了成立新连队的决定。
  第五连的连长为鲁山。石大寿被任命为副连长兼第一排排长。之前,蒙山军没有副连长的编制,石大寿是第一个担任副连长的人。其余的排长班长都是新军担任。龙谦一直观察着这支俘虏部队,所任命的排班长都是服从性好,在士兵中威望较高的,所以,宣布编制和任命,这个新连队表现出欢喜,他们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
  龙谦对鲁山说,你在降职的这段时间里表现不错,这是我任命你掌管新连队的主要原因。这个连队比较特殊,特殊在哪儿,你清楚。现在我就要看一看,你的第五连能不能迎头赶上来,在军事训练上超越其他四个连队。
  鲁山郑重表示,我一定抓好训练,不会落后给你丢脸。
  龙谦提醒鲁山,这个连队的成员不同于其他连队,要注意这个特点,为什么不拆开他们,你要好好琢磨我的含义。要发挥好他们原有的特长,但不能迁就他们的毛病。新军的训练在国内算是先进的,但不等于比咱们的训练方法高明,一些科目,你要抓紧给他们补课。其次就是注意和五连的排班长搞好团结。
  鲁山一一答应。
  龙谦最后提醒,石大寿是坚决加入咱们的新军军官,这个标杆我准备竖起来,所以我任命了他为副连长。如果你干的不好,我还是要将你撤下来,你给我记住这点。
  龙谦和石大寿也长谈了一次,希望他协助鲁山将五连带好,要带成蒙山军战斗力最强的主力连队。龙谦讲了鲁山的优点和缺点,毫不掩饰对这个老部下的欣赏,龙谦告诉石大寿,他会格外关注五连的训练和生活,目前的枪支不够,会有一半以上的徒手兵,这不要紧。等下一仗打完,五连人会增加,枪也会配齐。
  石大寿感谢龙谦的信任,表示一定服从鲁连长的指挥,帮助鲁连长带好五连。
  一切都顺利。
  蒙山寨原来有个铁匠铺,其使命主要是修理一些损坏的刀枪。在冷兵器时代,这是每个大一些的山寨必不可少的机构。
  伍烈是个技艺高超的铁匠,龙谦曾见识过伍烈打制的马镫,简直就是艺术品。那副马镫当然是给孙大当家的。这次成立军械组,龙谦任命了伍烈为军械组长,其成员有伍烈原来的两个徒弟,龙谦又从军中选了三个有手艺的士兵交给了伍烈,算是将军械组撑起了摊子。
  其实适合进军械组的人还有,都在梁华达的俘虏营里。之前龙谦不愿意逼迫他们,根据龙谦的观察,这批新军俘虏越来越表现出他所希望的一种倾向,那就是对蒙山军的归心。在龙谦主讲的时事课上,他越来越多的发现俘虏们的身影,这就是一个信号。龙谦知道梁华达的人整体素质更高一些,但强扭的瓜不甜,只有等他们真正愿意加入这个团体,那才能真正用上他们训练获得的能力。现在好了,五十余个俘虏成为了蒙山军新鲜血液,在五连成立后的不久,龙谦从五连抽了三个原梁华达辎重队的士兵,将他们安排进了伍烈的军械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有着修理军械的手艺。
  射击训练还在进行,但加入了对枪械拆卸清洁保养等内容。不懂得步枪的结构和原理,很难成为一名优秀的射手。这方面新军的人显然比蒙山寨的更为高明。目前全军拥有的枪械五花八门,一半是进口的枪械,如德国造1888委员会式,俄国的莫辛纳甘式,还有日本的村田式以及国内仿德制的步枪。口径也乱的很,6.5mm的,7.92mm的,7.62mm的,导致弹药的管理很难。之前龙谦就根据枪支的来源和口径尽量做了统一的安排,比如叶延冰的第一连和王明远的第二连,全部是德系7.92mm口径的,冯仑的三连则是日系的,封国柱的四连则使用俄制7.62mm口径的枪支。五连就比较乱,枪也不好,没有办法的事。
  现在统一枪支口径还不现实。于是龙谦便重视起军械组了。
  伍烈很高兴龙谦重视他的铁匠铺子,打毛阳镇缴获的工具和精钢全部运回了山寨,其中有很多伍烈朝思暮想的玩意,伍烈跟龙谦保证,有了这些东西,保证为寨子打造二三百把上好的钢刀。
  龙谦制止了伍烈的热情,说以后再不需要你打造钢刀长矛和老式的铠甲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东西能挡得住洋枪洋炮?你都是见识了的,一颗开花炮弹射过来,十几个人就没了。伍烈为难地说,洋枪洋炮咱可做不了。龙谦说现在你当然做不了,将来一定可以。现在你要做的,是这几件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图样,标着尺寸。令伍烈惊异的是,每个图样都是不同方向的三个图,稍一看就明白了,很佩服,说,队长你真是能耐,师傅说能者无所不能,大概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龙谦教导他,这三幅图叫三视图,正面的,左视的和俯视的,三幅图合起来,这件玩意就无可遁形了。长对正,高平齐,宽相等地教了伍烈一回,伍烈立即就学会了。
  龙谦说这就是科学,以后你造物什一定要学会先画图,这样不仅你明白,别人也明白。
  伍烈端详了图案,很简单,一个是三棱刺刀,另一个是圆形的铁锹,于是说这好办,我能做出来。龙谦说刺刀是要配在步枪上的,叫军刺,因为山上的步枪种类繁多,所以你打造的军刺不能一个尺寸,要保证都能装在枪管上。而这把铁锹,你也不要小看他,他既是挖战壕的工具,也是肉搏的利器。关键是钢口要好,现在条件就这样,我也不寄希望于你练出精钢来,就那些材质,你给我打五十把铁锹,其余的做军刺吧。
  三棱槽难住了伍烈,找龙谦商量,龙谦说这把军刺最特别的就是三棱出血槽,要知道现在的军用刺刀有个缺点,就是在白刃格斗时容易将刺刀卡在对手身体里,对手的骨骼会别弯刺刀,那样在战斗时是很要命的。而我要你做的则不会发生那种情况。三棱槽会大量地放血,刺刀便能顺利地抽出来。这种三棱军刺还有一种好处,就是对敌人创伤非常致命,什么样的好汉挨上一刺也给废了。
  伍烈打个冷战,想象着那种有很深出血槽的刺刀扎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对弟兄们恂恂如长兄般的龙谦谈及杀人如同屠夫一般。
  从官军缴获的刺刀要好做一些,但龙当家的已经说清了那种刺刀为啥不如这种三棱刺了。武烈一面生火准备打造小圆锹,一面费尽脑汁去琢磨如何搞出龙谦所要的那三道出血槽。
  从毛阳镇带回来的麻纸也派上了用场,这次龙谦找来的是孙娟。目前隶属于宋晋国后勤组的医护组目前可供护理的伤号病号并不多。因为龙谦的尊重而获得新生的七个女人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最近在孙娟的带领下用抢回来的布匹做军装,当然是参照了袁世凯新军的军服式样。
  伍烈的小铁锹终于做了出来,但三棱军刺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三个加入军械组的“新军叛徒”对龙谦所绘的三棱军刺图很欣赏,但他们也缺少必要的条件,做不出来。
  为首的晋瑞功原先是梁华达辎重队的一个棚目(班长),认为龙谦设计的刺刀很厉害,但必须有好的钢材和专门的铸造厂来干,山上的一个小铁炉实在是敲不出来。
  “搞不出来就先放下!没有关系。”龙谦拍拍晋瑞功的肩膀,“不错,老伍说你们仨都是好样的!要相信,我们不会一直困居山上的。等咱们出山,条件就会逐步改善。”
  武烈也不是一点成绩也没有,龙谦交给他的另一件任务算是完成了。尽管龙谦设计的铁锹不同于眼下常见的铁锹,但原理差不多,武烈先精心打制了两把,喊来龙谦验货。
  “不错,”龙谦左手的大拇指缓缓滑过铁锹的锋口,试着钢火。山上的条件所限,加上武烈的手艺都来自师傅,对于金属热处理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把铁锹当然不能和工业化国家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玩意媲美,但式样不错,连木制把手都完全照搬了龙谦的图纸,在尾端留了一个凸起,这样使用起来会更趁手,“老伍,这玩意一天可以打几把?”
  “就算你给加了人手,”武烈抬头看了眼三个新人,“最多两把。除非再加一套家伙什。”
  “好,这段时间你就全力打造这玩意吧,能做多少做多少。刺刀嘛,先搁下吧。”
  晋瑞功对龙谦设计的小圆铁锹很是欣赏,全长仅一尺六寸,完全可以背在身后行军,一点也不累赘。绝对是步兵的利器,不仅可以用来挖单兵掩体,而且还是近身肉搏的好武器。晋瑞功想着,不禁挥舞着小圆锹比划起来。
  “好啦,屋子太小,小心伤着人。”龙谦含笑制止了晋瑞功。
  “司令,这是你的设计?”
  “当然。”
  “这玩意也可以让它折叠回来,那样更方便。”晋瑞功抚摸着被打制的很光滑的把手。
  “对头。那样就需要在这儿安装一个灵巧的装置。山上条件太差,做不出来,所以我没提给老伍。不错,设计武器就是要这样,贴近实战,战场上需要什么,你们就设计制造什么。”龙谦笑着对军械组的人说,“不要泄气,咱们现在穷,不等于将来会穷。你们记住我的话,将来不仅军械组会扩大,还会有自己的军工厂,造枪,造炮,别人有什么武器,咱们都要造出来,而且要比他们的更好。”


第二十八节 神枪队的成立
  通过射击比武,龙谦从四个连队选出了十个人,成立了一个神枪队,任命许公持为队长。
  这些士兵都是各连的精英,王明远等连长们马上表示了异议。精锐的士兵是各连的财富,谁也不愿意将他们抽走。
  龙谦为此召集各连连长与神枪队队员们一起开了个会,讲了他成立神枪队的意图和今后对于使用神枪队的设想。
  最近,开会成为龙谦最显著的标志,一般的问题都拿到会上讨论决定。起初对此感到迷惑或者好笑的人都喜欢上了这个形式。但龙谦严格规定了会议的方法和会议的纪律,最主要的一条是,一旦形成决议,即使你会上反对,也必须无条件执行。
  “在现代陆军战术中,有一个很有效的战术,那就是狙击。狙击和阻击不同,阻击是被动的,无奈的,比如我们困守蒙山在天门一带抵挡官军,就是典型的阻击战。但狙击是主动的,积极的,一般是单兵的和小组的,其作战目的是消灭敌人的指挥官,重要岗位的士兵,比如机枪手,炮手等。抽调这些人成立神枪队的目的就是培训狙击手。将来的作战方式,或者是他们单兵行动,或者配属各连作战。一个优秀的狙击手的作用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不是几个、几十个普通士兵可以比的。”龙谦介绍了自己成立神枪队的初衷和使命。
  许公持等被选为神枪队的队员们兴奋起来,脸上写着骄傲。
  “但神枪手不等于狙击手。”龙谦扫了眼得意洋洋的许公持,“神枪手是狙击手的基础,没有一手精准的枪法是不可能成为狙击手的。在狙击手的战术中,对于选定目标的开火一般只有一次机会,这就要求必须首发命中。保证首发命中的前提是必须百发百中。但除此之外,狙击手要掌握的东西还很多,比如化妆,隐蔽,选择阵地,测定距离和风速,识别自己的狙击目标,还必须具有强大的单兵作战本领和野外生存能力……要知道,培养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是很难的,我不可能拿狙击手作为一次性的消耗品。我的意思就是,完成一两次任务就被人家打死。所以,你们还差的很远,许公持,你明白了?”
  许公持站起身大声回答,“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但你只要明白要当一个狙击手还需要学习更多的东西就行了。”龙谦摆摆手,要许公持坐下。
  “司令,绕了一圈,这些兵以后还是不回俺的连里了嘛。”封国柱道。
  “什么你的他的,都是蒙山军的。”龙谦冷声道,山头主义现在还谈不上,不过是必须注意的,“以后你会明白,一个分配进你的连的狙击手的作用有多大。”
  挨了训的封国柱看了眼王明远,见老兄半眯着眼装模作样在听龙谦讲话,心说他妈的,这小子越来越奸猾了,总是我替他出头,他在那里充好人。他的连被抽出了三个,我才两个,不信他不心疼。
  会议的结果当然没人能阻止龙谦成立神枪队。
  龙谦自任神枪队的教官,他为神枪队列了训练科目和训练大纲,基本的体能训练和普通连队差不多,每天一次的十余里负重跑山,每天一百个俯卧撑是必须的,其余的就让偶尔参观神枪队训练的人感到索然无味了。
  龙谦并没有着急加大实弹训练的量,一方面针对性地指导练习他们的臂力和伪装求生知识,另一方面则是类似文化课的教育,训练他们在敌军的队伍中如何寻找最有价值的目标,如何判断敌人的指挥官和战斗骨干。逐渐的,内容艰深起来,配合着实弹射击量的加大,如何计算风速,风向对于射击的影响,如何计算提前量等在许公持们看来有些艰深的内容增多了。
  许公持的神枪队对龙谦教给他们的伪装术最为感兴趣,因为起初龙谦所出的题目就是命他们在一小时后赶到指定的地方找到自己,结果他们三次都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找出来。有一次龙谦竟然躲进了一个山洪过后的污水坑,上面飘着淹死的小动物尸体,看上去极为恶心。龙谦衔着一根植物根茎制成的吹管,身体全部藏在水坑里,十个人走来走去愣是找不到。等龙谦自己从水坑里出来,令他们大吃一惊。
  “许公持,如果是实战,你已经死掉一次了。”龙谦就那样一身污水开始训斥,“狙击手就是要出现在敌人想不到的地方,保护自己是消灭敌人的前提,你们自己想一想,身体搞脏了可以洗干净,脑袋被开了瓢还能修好吗?”
  随后的训练让许公持们苦不堪言,在他们看来,一动不动的静止潜伏是最难熬的,不准睡觉,不准乱动,就那样盯着前方可能出现的一瞬而逝的目标。仅有的两架望远镜就在那里监视着,谁动弹了,谁暴露了,立即记下来,累计失误十次者就被开除出神枪队。
  单兵作战之后是双人或者三人合作的科目,需要掌握各种手势,学会各种代表不同含义的虫鸣等。基本上,在进入作战区域后禁止言语交谈,一切的信息沟通都需要无声或者伪装后的交流。这些训练,许公持们也感到极为枯燥。
  唯一让他们兴奋的就是实弹射击,每天他们都会打十发子弹,这让小气的宋晋国深为心疼。许公持的神枪队非常想学到龙司令那手超凡脱俗的枪法,但龙谦给他们的却没有什么秘诀,一切都可以控制,距离的计算,气候的影响,击发的稳定性,都可以通过训练掌握。
  射击的位置,头,还是胸?龙谦一般要求射头,除非有特殊的要求,比如说要击伤目标而不至于打死。
  还有逃生的本领,包括自救和互救。很多时候,狙击手在完成狙击任务后会暴露自己的目标,会遭到敌人重火器的压制。在明白狙击手的危险后,对手会毫不犹豫地调用一切的手段消灭狙击手。所以,狙击手必须学会完成任务后的逃生和负伤后的自救和互救。这是一系列系统的训练,但龙谦只能给他们开一个头,队员们需要自己摸索经验,然后互相交流。他们必须互相设置科目,模拟各种情况下的任务完成,包括阵地的选择,备用阵地,逃生路线以及伪装。
  队员们必须掌握比一般士兵更强悍的单兵作战技能。包括近身作战和白刃格斗。谁也不敢说狙击手不会遭遇近战。
  训练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大约两个半月,之间龙谦淘汰了三名他认为不合格的队员。第一批合格的七名队员算是毕业了,其中的三人被龙谦任命为教官,用来培训下一批队员。第二批的训练队已经有了新名字,那就是狙击手训练班。
  “一切都服从作战的大局。这就要求你们比一般的士兵更掌握战斗的目的,然后根据上级的要求完成狙击任务。记住。狙击手不是杀人机器,而是全队胜利的保证之一。这就要求狙击手懂得取舍,哪些目标是必须击杀的,哪些则不是。我不会用一个精心训练的狙击手换取敌人一个不值得的目标。在一支军队里,胜利是唯一的目标,任何人都是保证胜利的一枚棋子,你们的任务,就是清除对战斗最具威胁的目标,敌人的指挥官,重要岗位的士兵,战斗骨干……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们,等下一场战斗打响,他们就会懂得狙击手的作用了。”
  从神枪队成立后,龙谦便下达了一系列优待命令,比如令一般士兵羡慕不已的实弹训练量,比如为他们缝制特殊的衣服。最好笑的是后勤组的女兵们按龙谦绘制的图样缝制的如戏台上老莱子的彩蝶衣,让蒙山军的士兵们深为好笑,但狙击手穿上这种好笑的百衲衣后躲进了树丛,一帮人竟然找不到了他的踪迹,这才明白那件衣服的神奇。
  龙谦目前尚没有实弹对抗的条件,虽然他很想来这么一次对抗演习来检验自己练兵的成果。
  “不要说怪话,你们会见识到他们的威力的。”最近龙谦的兴趣已经转到了对参谋组的培训上,对于连长们偶尔所发的对狙击队的牢骚——最多的是浪费子弹的牢骚,龙谦自信地说道。


第二十九节 参谋
  参谋组是在周毅率部回山,龙谦完成蒙山军整编后成立的,成员都是龙谦亲选的,一共四个人:宁时俊为组长,蓝心治、邓清华和吴念,后来加入了一个范德平。这五个人的共同特点是都识字,在文盲为主的蒙山军中,他们是凤毛麟角的知识分子。
  参谋组也参加军事训练,队列,跑操、障碍及射击,但除掉队列和跑操,其他的训练对参谋组成员的要求比普通士兵低。
  宁时俊记得龙谦给他们讲述的第一课。
  “今天我给你们讲第一课。参谋是做什么的,如何当好参谋。在我讲课的时候,你们可以就不懂的随时提问。”
  “参谋是帮助军事首长做决策的人。”练兵场上跟着龙谦久了,被调至参谋组的人已经习惯了龙谦经常冒出来的他们感到新奇的词汇,比如首长,他们大概有点文化,正确地理解了它的含义,没有提出疑问。
  “记住,是参谋而不是自己做决定。决定是首长的事。当首长提出一个作战设想时,参谋人员要对此做出论证,可行还是不可行?论证的依据在于情报的掌握:我方兵力,装备,敌方的兵力,装备,带兵的将领,敌人的士气,战场选在哪里,地形对我是否有利,天气情况如何,道路情况,部队行军的速度,后勤的支持力度……用何种方式作战,袭击?伏击?正面攻击?还是袭扰让对方分兵或者疲惫,或者是撤退避战……最为关键的,是要正确地把握作战的目的,打仗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打仗的目的是为了歼灭敌人,壮大自己。在目前情况下,我军几乎所有的军事装备都来源敌人尤其要注意作战的方式,歼灭战的第一位的,那种杀人一千自伤八百的消耗战我们打不起,以后即使装备改善后勤有所保障也不是我们选择的方式。除掉军事目的,作战的根本目的还在于政治,从来军事就是政治的继续……对什么样的敌人打什么样的仗,这种观点必须牢牢记住。”
  一连串的设问下来,宁时俊等兴奋起来。这打仗的道道还真是多呀……
  “参谋人员要掌握的东西非常多,首先是对己方的了解,然后是对敌方的了解。兵法讲,多算胜,少算不胜,何况无算乎?要习惯将各种对作战有用的东西装在脑子里,最主要的地形和敌情。”龙谦停了停,“一个合格的参谋,可以随时回答首长提出的任何关于军事上的问题。一个合格的参谋,是军事首长最信赖的助手,必将在部队获得极高的威望。”
  “我们怎么能知道敌人的兵力装备甚至指挥官是谁呢?”蓝心治提出第一个问题。
  “很好。这就需要侦察和其他方法来收集情报。骑兵队就是干这个的。但是你们需要的情报并不止于骑兵队,很多情报他们是拿不到的,这就需要你们开动脑筋,邸报,村民嘴里透漏的信息,俘虏的供词等等都是你们需要的情报来源。还有很多方法,你们会慢慢地发现并找出来学会运用。情报有时会是矛盾的,完全相反,这时就需要作出判断取舍。一些情报甚至是敌方故意散布的,目的是将我们引入歧途,你们必须识破敌人放出的迷雾。”
  龙谦停下,让他们消化下自己的话。
  “最首要的,你们要学会制作地图。”龙谦拿出一张自己绘制在绢帛上的地图,这张一米见方的黄色丝绸是龙谦的战利品,现在成为他手绘的第一张蒙山寨地形图,第一次跟周花南下山打劫蒙阴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庄时得来的,那家是个小地主,人逃了,龙谦在院子里找到这块脏兮兮的丝巾,以后便带在身上。
  “谁给我讲讲,这上面都是哪儿?”龙谦将地图平摊在地上。
  宁时俊一眼认出这是蒙山寨的地形图,山寨所有的要点都用纤细的炭笔画出来了,天门,牛头岭,咄咄寨……
  “画的真好。”宁时俊赞叹道。
  “这只是一张简单的地形图,还不算真正的军事地图。因为上面没有兵力,工事等必须知道的东西。这些需要参谋根据情报往上面标注。也没有等高线,看不出地形。地图是参谋须臾不离的宝贝。从一张标注着敌我双方兵力分布,态势的图上,我们可以判断出敌我指挥官的决心和行动路线,甚至战斗与战役的胜负来。在一支正规的军队里,地图有专门的部门制作,你们只有领到作战地域的新图,往上标注必要的军事要素就可以了。但是作为一穷二白的蒙山军参谋,必须学会制作地图。”
  “制图的最基本知识有两点,比例与等高线。比例容易懂,就是按一定的数值缩小了实际的地形尺寸。常见的军用地图有二十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五万分之一。比如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上,每厘米,就是这么短的一点距离,”龙谦用一根折断的草棍比划着,“大约是一里地的距离。有了比例尺,一眼就能看出地图上两点间的距离。等高线就比较复杂些,地图是平的,但实际地形有山有水有丘陵,如何在平面图上标识出不同的地貌?用的就是等高线的法子。”龙谦开始在他那张绢帛上绘就的地图上画等高线,“这些弯曲的线条就是等高线,在这条线上的每个地点,它的实际高度都是一样的……”龙谦手把手教他的参谋组基本的军事常识,将其带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所以,参谋是需要高深文化知识的,这是我选择你们当参谋的主要原因。”费力地讲解了海拔高程的基本知识,龙谦总结道,“参谋要对天文地理有着敏锐的感觉,要积累很多别人不注意或者不收集的资料,比如在某月份的上旬,天光是几时亮的?什么时候太阳落山?当地白天最高气温有多少?夜晚最低气温是多少?雨季是哪几个月?季节性或者常年不断的河流有哪些?这些河流中,哪段可以徒步过河?还有山脉的走向,道路情况,土壤的类别,这些自然情况都不能忽略……而社会情况也很重要,当地的人口情况,民风民俗,豪强大户,都是参谋们要收集整理掌握的。”
  “我的天啊。”长了张娃娃脸的邓清华原是封国柱小队的什长,听完龙谦的概要讲解惊叹道。
  “是的,你们应当感到难。”龙谦点点头,“不是一下子要你们学会这么多东西,说实话,我也没想着你们都成为合格的参谋。不行就淘汰,选更合适的人进来。”
  “司令,我们将这些都搞清了,还要首长干啥?”蓝心治问。
  “问的好。军事首长要在参谋拟定的作战方案拿出后下决心!要知道,方案可以有好几个,但最终的决心只有一个!五心不定,输个干净。指挥官最怕的就是举棋不定了。举个例子,就像我们当初突围时,有人提出从南面走,也不是没道理。我们也可能会突出包围圈,也可能落入敌人的伏击圈。但我选择了向西,知道为什么吗?”
  “出其不意?”宁时俊问道。
  “是的。军事上有一条规律,大部分时候是适用的,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实际却最安全。之所以选择向西,就是基于这个判断。西面的敌人是最麻痹的,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朝他们的来路去……另外,我们是一支小部队,不能与敌人硬拼,必须选择最安全的路线……这就是决心了!指挥官必须在最合适的时候下达最合适的决心,参谋不必为决心的下达所困扰,参谋只是提供合理的方案。”
  “明白了。”
  “要清楚地掌握自己部队的情况,部队的作战能力不仅仅在于有多少支枪,多少人,更在于有什么样的训练基础和什么样的将领。你们要了解每一支部队的实际能力和特点,注重发挥各自不同的优势,避免弱势。比如现在的几个连长,每个人的性格就不同,有的善于突袭,有的善于坚守……将来部队也会形成各自不同的风格,要发挥其长处,避免其短处。知己知彼,首要的是知己,做到真正的知己,败仗就不多了。所以,你们要好好掌握各连的训练情况,要用数据说话,而不是差不多、大概、也许这样含糊其辞的东西。今后要尽可能地使用数据来汇报,这就要求你们建立台账,学会制作图表,准确统计部队的实力……”
  “要明白‘势’的意义。我们在很长时间内,是弱军对强军的局面。那么,就必须学会以弱击强的本领。除掉一般的战术手段,更为重要的是‘势’的运用。”
  “什么是‘势’呢?”宁时俊大感兴趣。
  “一块不大的石头,如果拦在路上,你一脚就可以踢开。但这块石头如果从崖顶滚落下来,你只能躲开了……石头还是石头,但效果绝对不同。这就是‘势’的威力。善用兵者,永远要占据‘势’的上风,让敌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好像明白了……”宁时俊沉思道。
  “不会真正明白的。因为我也没有多少作战的经验。这个,需要我们慢慢地摸索,共同摸索。”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统计部队的实力,这个你们分分工,每人负责一个连,搞出一张图表来,让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支连队的实力来。这项任务要在两天内完成。其次,今天你们就开始第一个实际的训练。我给你们的题目是,如果我们出山,朝哪里打?给你们半天的时间,每人拿出一个方案来。不要商量,各搞各的。”龙谦给参谋组下了具体的任务。
  第二项任务,也就是关于部队出击的方案参谋组的五人都按时完成了,虽然方案的叙述风格各有不同,但也算是一个方案。在龙谦看来,做的最好的是邓清华,因为他提出了部队扎根的问题,其余四人都意识到了部队的补充和给养的获得,但没有邓清华的观点更为明确。而且,邓清华的方案提出了一个原则性的建议,那就是部队出山的方向,既要能解决数百人马的补充,又要尽可能地避免官府的过度注意。这两点让龙谦感到满意。
  对于部队的实力统计,五个人也按时完成了,最好的是宁时俊,他对连队实力的统计项目最全,不仅考虑到连队的装备和训练,而且考虑到了连长的能力和排班长们与士兵的融合水平,因而得出目前的五个步兵连实力最强的是王明远的第二连,实力最差的是鲁山的第五连。
  龙谦召集五个参谋及其余高级军官——周毅副司令,五位连长及几位组长队长一起研究讨论参谋们拿的方案,让别人评判方案的优劣。大家很热情细致地提出了许多在龙谦看来很不错的意见,说明大家这段时间对部队的方向都在考虑,这是龙谦感到欣慰的。
  这种讨论也让大家意识到了参谋组的作用。对于各连的实力统计,五位连长第一反应就是不服气——除掉被排为第一的王明远连队——有三个人将二连排为第一。鲁山直接讲出了他认为的原则,那就是实战,只有实战才能证明谁强谁弱。
  “当然要经过实战证明,但他们的统计是有道理的!不要不服气,我可以搞一个连队规模的对抗演习,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下,你的五连是打不过四个老连队的。”龙谦激了鲁山一把。
  “搞就搞!”鲁山还是不服气,“我只要你公道才好。”
  “我当然公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龙谦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你还是抓紧五连的训练吧,练的越扎实,你取胜的希望就越大。”


第三十节 名目繁多的条例(一)
  连之间的对抗训练因为条件所限,变成了分项的比赛,队列、越野跑、穿越障碍和射击共四项,结果二连获得两项第一(队列和穿越障碍),一项第二和一项第三。证明参谋们的判断是准确的。
  五连真的垫底了。不过龙谦喜悦地看到被重新武装起来的前新军士兵非常认真地参加了比赛,在射击一项上获得了团体第二名的好成绩,但其他三项拉了后腿。这个结果也证明了新军的训练时有基础的,给四个“老连队”敲响了警钟。
  赛后龙谦表扬了五连,特别指出了五连在参加比赛的态度非常好,表现出一种求胜的欲望。军人嘛,就是要有这种不服输的劲头,只要有了这股气,相信以后一定会成为强者。龙谦指出,因为与蒙山军训练内容的不同,而五连没有系统进行几方面的训练,导致了在队列等方面的成绩差。这没有关系,迎头赶上就是了。
  龙谦特别指出,目前全军进行的军事训练是先进的,你们要相信我给出的训练方法是目前最好的,甚至比德国教官教的还要好。这将在以后的战斗中得到证明:如果我们不如对手,那就说明我们的训练方法有问题。反过来,即证明我们的训练方法是好的。当然,取胜的原因不止是训练,还有士气、后勤甚至包括运气等因素。但训练时最主要的因素,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龙谦也指出,目前的训练还不是完整的和系统的,需要在今后不断完善。成绩好的连队不要自满,差的也不要气馁,赶上去就是了!
  随着训练的顺利推进,龙谦所订的军规逐渐被官兵接受,标志就是违反军规的人越来越少了。连曾被连续关过三次禁闭的马面已经足足有一个月没有犯错。
  龙谦似乎格外喜欢立规矩,现在他又开始制定名目繁多的条例了。
  对于条例,龙谦对军官们的解释是,条例是纪律的一种,但程度比不上军规,算是军规之下的二等军纪吧。违反军规,所受的处罚是严厉的,违反条例则轻的多,官兵第一次违反条例,可以采用批评教育的方式,不必做出处罚的规定。如果再犯,那就要处罚了。
  军纪是人人都要遵守的,推广军规,龙谦则采取了先军官后士兵的办法。他要求排长(含直属队组的队长组长)首先理解条例,然后带头执行条例。
  龙谦这样对他蒙山军的骨干们说,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所制订的条例是有助于部队素质的提高的,更是有助于大家的身心健康的,开始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坚持下来就好了。
  “军人嘛,就是要有一种不同于普通百姓的精气神。即使你不穿军装站在百姓群中,老百姓也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来。执行军规和条例,一定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龙谦最后这样总结道。
  条例的范围非常广。最先是从内务条例开始抓起的,让已经尝到了龙谦练兵之道的妙处的军官们感到啼笑皆非,大家最初的感觉就是龙谦管的实在是太宽了,一些事情就是小时候在家父母也是不管的,现在他们敬爱的龙司令却当成了规矩。
  内务条例林林总总有二十二条,龙谦在召集排长以上军官们开会逐条研究条例时足足用了一个整天。那天是个雨天,除却执勤的军官,全部集中于光明寺里听龙谦讲解内务条例。
  一、定时洗澡。龙谦规定军官除却战时,每周必须洗两次澡。为此龙谦交给宋晋国一个任务,让他用四天的时间解决浴池的问题。宋晋国的后勤组有木匠,山上更不缺木材。
  龙谦解释说,勤洗澡是关乎军队战斗力的大问题,跟所有的军事训练同等重要,大家不要小看这件事。洗澡的好处很多,不只是一个爱干净的问题。
  其实龙谦最亲近的几个部下很早就发现他与大家在生活习惯上有着很大的不同。比如个人卫生,在大家看来很正常的问题对于龙谦便成为不能忍受的问题。这个时候,洗澡被视为很奢侈的事情,很多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身一次,娶媳妇一次,最后一次是在死亡后。事实上最后一次大约有一半人享受不到。
  但龙谦自毛阳镇回山后几乎天天要洗澡。即使在气候还颇为寒冷的早春,龙谦也会在睡觉前到他的洗澡专用地——光明寺右侧那股山泉聚集成的水池下游,让护兵古小林或李三才用木桶拎了凉水来冲身子,这个时候他只穿一条短裤,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让凉水一桶桶地从头浇到脚。
  大概是受了他的影响,现在蒙山军的“高级”军官里,鲁山、封国柱及叶延冰也成为了洗冷水澡的爱好者。所以这项规定没有遭受很大的抵触。那时龙谦没有要求,完全是自愿。现在天气已入夏,龙谦要求,除非是伤兵或病号,每人每七天至少洗澡两次,这不,将任务交给了宋晋国这个后勤组长,要求他建几个可供大家洗澡的木桶,不密封也不要紧,够洗就可以了。
  为此,伙食班多了一项任务,每晚要为军官们烧热水澡。
  (关于伙食班,下文会专门谈到)
  既然是条例,那就必须要可操作的章程,加多少热水,什么时候洗,怎么洗,都规定的很明确。以班为单位,班长负责组织全班的洗澡,排长,连长都要检查。违反规定的给予处罚。
  当然,冷水澡是不行的,虽然春天已经走来,气温以感觉的到的速度每天都在提升,但像龙谦一样可以用大桶的凉水冲身子的人还不多。
  龙谦决定下一步为每个排准备一个木制的浴桶,每晚都安排一个班洗热水澡,这样大概每三天就可以轮一次。
  二、剃头。目前蒙山军有大半是跟随龙谦剃光头的。龙谦喜欢光头,说这样有很多的好处,第一是卫生,第二是军容齐整,第三嘛,就是负伤后便于处理伤口。但他没有要求留辫子的士兵剪辫。留辫子可以,必须保持头发的干净整洁,包括哪些做苦力的俘虏们,都必须保持一个月剃一次头。
  第三,勤洗衣服,灭绝虱子。虱子问题对于龙谦是不存在的。在孙德旺手下,龙谦的个人卫生就足以保证自己不生虱子。但令龙谦不解的是,人们似乎对这种难以灭绝了的寄生虫习以为常,他们似乎对这种寄生虫的骚扰极具忍耐力。休息的时候,龙谦常见三五成群的士兵脱下棉袄捉虱子,一面聊天嬉笑,一面在衣服的缝隙中寻找寄生虫——非常令他难以接受的一个场景。
  龙谦决心与虱子做最坚决的斗争。办法就是用条例来解决。
  解决的办法除却洗澡外,就是彻底洗涤衣服。在蒙山寨时期——以后蒙山军的老人们会用蒙山寨与蒙山军来做时间段上的区分。大家无所谓军服,完全是一支响马武装,大家的衣服几乎全是抢来的。在袭击毛阳镇后,这支开始在龙谦带领下脱胎换骨的改变,最直观的就是穿上了北洋新军的军服,这种新式的裁剪得体质地优良的军服受到了几乎全军的欢迎,但军服里面的寄生虫依旧,阳光下三五成群捉虱子的场景依旧。
  毛阳镇抢来的布匹在回山后立即被龙谦派上了用场。那就是为官兵统一制作内衣,现在,大家几乎都穿上了新内衣了。龙谦要求,每人的内衣最多穿三天,必须洗涤,不管是谁,必须按时(可以提前)自己动手洗衣服。因为目前条例针对的是军官,所以龙谦强调,不管是谁,不准用士兵替自己洗衣服!
  龙谦的军服都是自己洗,虽然他有专门的护兵李三才。过去的护兵江云和古小林先后被他调出去进了骑兵侦察队,李三才是后来才接任这个曾被人羡慕的职务的。
  和过去蒙山贼几位大头领完全不同的是,龙谦绝少用护兵办“私事”,比如洗衣服。当然,他更不会用女兵——逐渐被山寨接受的女性士兵来为自己清洗军装。
  鉴于目前大家的虱子太多,达到了虱多不咬的地步,龙谦下令用开水来煮内衣,这个命令让人深为不解,迟春先便说,虱子是难以根除的,习惯了就没事了。
  但龙谦决心改变这一切。他对军官们(龙谦一直不遗余力地用军官这一称呼来称呼他的连排长们,并努力建立最初的军官团队)说,根据我的经验,勤洗澡和勤洗军衣是消灭虱子最好的办法,一开始衣服需用开水煮,以后就不需要了。龙谦强调,这件事事关军容士气及战斗力,军官们必须带头切实执行,限各人在半个月内彻底解决虱子问题,我将亲自对效果做出检查,完成不好的军官将被示众——假如你们不嫌丢人的话。
  对于洗衣服,条例也做了规定。目前每个人都发了两套缴获的军服,经过几个月摸爬滚打的训练,两套崭新的军服都破损不堪了。龙谦要求军官们自己学会缝补衣服,自己学会洗衣服,包括内衣,每三天必须换一次内衣。
  第四,刷牙。其实是漱口,因为没有盐供大家刷牙,条例要求军官们早晚都漱口。早晨在早饭前漱口,晚上在晚饭后漱口。
  第五,伙食。在龙谦大力整顿大伙房后,伙食方面的条例早已成型,不过没有写在纸上拿出来当作条例办而已。因为大家都对经过整顿的伙食表示满意,这方面加了饭前洗手这么一条并不难办。


第三十一节 名目繁多的条例(二)
  最大的变化是设了伙食标准,订了食谱。
  龙谦在后勤组成立了伙食班,选了五个身体状况不适应打仗的人来充当火头军,设班长一名,跟战斗兵的班长职衔相同。孙娟等人已完成帮助老宋整顿大伙房的任务,女人们回到了医护所,那里还设着一个小伙房,由张红草负责管理小伙房,不是伤病号,谁也不准去小伙房吃饭,龙谦从来没有去过小伙房,下面的人也不敢违反条令去小伙房混饭吃。
  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在训练或执行任务受到奖励的官兵,可以去小伙房就餐一次。因为小伙房的饭菜一直好于大伙房,对于这条奖励,大家都很在意。不仅可以吃到肉,而且可以欣赏那几个越来越容光焕发的女人。
  因为伤病号越来越少,女人们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少了。
  关于伙房,有一件事必须说一下。蒙山军没有正式的司令部,在设了参谋组后,司令部便有了雏形,但人很少。目前除了龙谦和周毅,就是参谋组的五个参谋了。大概尝过小伙房的好处,宁时俊提出司令部设一个伙房。这个要求被龙谦当即否决,龙谦的决定是参谋组与自己一样,必须到大伙房就餐。
  龙谦对宁时俊说,“你们当参谋要想干出点名堂,有一个秘诀,那就是必须跟士兵保持最密切的联系。在一起吃饭就是一个接触士兵的好办法。知道拿破仑吧?”
  宁时俊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知究里。
  “拿破仑是法国皇帝,天才军事家,前期横扫欧洲,所向无敌,他统帅的法国陆军号称世界第一。但后来败于俄国,自己被赶下台,被英国人放逐到大西洋的一个荒岛,下场很惨。这个故事,以后有机会可以给你们讲一讲。拿破仑后来反思,他之所以失败,就是跟士兵们在一起喝汤的机会太少了——原先他是经常与士兵一起喝汤的!”龙谦严肃地看着宁时俊,“为将者,不与士兵同甘共苦,绝对不会成为一名名将!”
  内务条例第六,不准随地大小便,分开男女修建正式的茅房。
  其实这件事自回山后就做了。山上原来也有公厕,但没有单独的女厕。这回龙谦下令修筑更为漂亮的公厕,并带头挖坑砌墙。每处公厕都分为男女,在入口处写明男女字样。这两个字龙谦还专门给大家讲过:男字的意思就是种田的,有力气的;女字的意思是一个女人盘腿坐在炕上。很形象,大家马上就记住了。
  全山修建了七处公厕,凡是人们常去的地方都修了。不仅如此,龙谦还将每处公厕分至各队各组,包干到责任人,要求每天清扫。
  说来尴尬,如厕的手纸(这个词很快被全山所接受)还是从毛阳镇抢回来的。至于女厕,正好每个“女兵”包干一处。自龙谦狠狠教训了后,胆敢公开调戏欺辱孙娟们的兵是没有了,但私下出言戏弄或者动手动脚还是免不了。那七个女人本是营妓,有人在意,有人就不那么在意。恰好有一次原三队一个兵在咄咄寨训练场的公厕前调戏张红草,被正在里面如厕的龙谦听到,龙谦立即罚这个兵清扫所有的女厕三天,结果此事成为山寨的笑谈。
  据孙娟向龙谦反映,此后那人确实规矩了很多。
  龙谦正色对孙娟说,孙大姐,以前你们的身份彻底要忘记掉,以后你们七姐妹要牢记都是咱蒙山军的兵!要想别人尊重你,先要自身有尊严,不要与士兵们开不适宜的玩笑,如果他们调戏你们,绝不给那些下流坯们好脸色,对于敢调戏女兵者,我绝不轻饶。
  ……
  军官们发现龙谦变成一个条例狂。每天都在琢磨所谓的条例,除掉内务,训练、行军、战斗的条例也一条条制定出来……一般都是口授,由字写的最好的宁时俊或蓝心治笔录出来,经军官研究讨论通过后实行。
  在宁时俊看来,龙谦拟出的条例包罗万象。宁时俊还认为,龙谦之所以不愿意亲自书写的缘由是他的字总是缺胳膊少腿,似是而非。他早就发现,龙谦在给兵士们扫盲时写出的一些字有严重的缺笔,私下指出来,龙谦当时很不好意思。但宁时俊觉得龙谦写出的字近似宋体,笔力遒劲,一定练过书法。这令宁时俊大惑不解,他曾好奇地问过龙谦,怎么将好好的字写成这样,让我们连蒙带猜?龙谦歉意地说,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私塾,躲在窗外偷偷地听,偷偷地看,大概记错了吧。
  宁时俊早已承认,龙谦的学识远胜自己,龙谦的一些生活习惯告诉他,龙谦绝对不会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字学成了那样究竟是什么缘故,宁时俊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识字,龙谦要求军官必须识字!最少要认识并且会写五百个字!他让宁时俊的参谋组编了一个识字课本,原先不识字的军官每三个人发一本,以参谋组为教员,开展了扫盲教育。
  龙谦定期检查学习进展情况,明确表示,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如果哪个军官达不到要求,坚决免职。
  这条命令得到了较强的抵触,比如鲁山,比如封国柱,都对识字很是畏惧。但龙谦不为所动,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一定换人。当然龙谦也耐心地讲了识字的好处,用龙谦的话就是,不识字的人脑子很难开窍。打仗靠的不仅是出色的武艺,更多的是灵活的头脑,不识字连条例命令情报都看不懂,怎么能当军官呢?
  这项命令在宁时俊的建议下改为班长也要执行,龙谦立即同意了。
  对于愿意识字的士兵,参谋组不得拒绝教。但不做纪律上的强求。
  条例开始执行时已是夏季,气候也便于执行。龙谦如一台不知疲倦的钟表,带领着这支按照自己意愿铸造的军队前进着。因为对于他的钦慕,因为出于他率先垂范的尊重,军官们都自觉地执行着所有的条例,反了错,也会诚心接受龙谦的处罚。
  令周毅之下的军官们惊奇的是,在颁布条例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在自觉地学习着条例,执行着条例。比如洗澡,比如洗衣服,比如缝补衣服……当他们看到龙谦自己缝补破袜子时,所有的不满顿时化为云烟。
  因为有龙谦的示范,各种条例自动被士兵执行,身教永远胜于言教!
  到初秋季节,蒙山军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屈指算来,这支响马出身的残军已经龟缩于蒙山苦练了半年之久,早已脱胎换骨。
  军官们惊喜地发现,每天的训练,都成为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士兵们穿着整齐,精神抖擞,含着整齐的口号,唱着激昂的军歌,排成整齐的队列……在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那支响马队伍的影子了!
  原来带兵可以这样带,练兵可以这样练。
  军官们在参加了那次龙谦关于出击方向对参谋们的测试后就明白了,队伍很快就要出山了。而从老宋那里探听到的消息也证实了这点——粮食不多了,省着用也不过二十天的存粮了。大家还有一个担心,在龙谦释放了梁华达等五十余名俘虏后,大家都有些担心官军会来报复。虽然求战心切,但经过这段时间系统的训练,军官们都晓得了主动出击和被动挨打的区别,于是一直有人找龙谦,希望早日杀出蒙山。
  龙谦不表态,部队仍在按部就班的训练中。
  现在,龙谦开始了他出山前的最后一次人事调整,结合前期的训练,龙谦免去了一部分排班长,提拔了一批表现优异的人。
  这本是司令官分内之事,连周毅这个副司令也不认为龙谦霸道。但令所有军官惊异的是,龙谦将为什么免职,为什么提拔,当着被免被提的人,一一说清楚。
  原三队老兵张培毅因为识字任务未完成和打骂士兵被撤掉了班长。他不敢对龙谦不服气,因为龙谦不仅学识过人,武艺出众,枪法通神,而且在训练中以身作则,要求大家完成的他总是做的最好。但老张总是感到憋气——即使是一支土匪武装,人也盼着升官,这几乎是人的本能。
  张培毅怯怯地找龙谦,“交给俺的事啥时候都不落后,俺那个班在训练中可不孬……”
  老张的班训练成绩倒是不赖,算不上尖子班也不是落后班,龙谦决定给老张讲个道理,特意将大部分的班排长都找了来。
  龙谦和颜悦色地说,“老张,你是个好兵,但现在不是个好班长。班长可不是个简单的位子,谁做也行。知道吗?班长叫军队之母,意思就是班长是军队的母亲。为什么呢?军队的班是最小的单位,直接接触最基层的士兵,一个好班长,不仅执行纪律是模范,枪打的准,武艺好,而且要带好这八九个人,要知道手下每个士兵的长和短,喜和乐。他们是哪里人,为什么来当兵。打仗时要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的减少士兵的伤亡,行军时要照顾好体弱多病的手下,夜晚要查哨,宿营时要督促士兵洗脚……对士兵要像慈祥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打骂是简单收效快的做法,但不是好办法。因为谁也不喜欢被人打骂。这些你做到了吗?识字不仅是为了懂军规看命令,它可以改变人的性格,让你懂得许多原来不懂的道理。比如你曾问我的,既然北洋海军比日本人的军舰多,为什么还输了呢?这个道理,就要从读书上获得。而且,将来队伍扩大了,班长们都要做排长连长,不认识字的人绝对不行!”
  张培毅面露愧色。
  龙谦强调,职务将根据每个人的表现不定期做调整。干得好就升官,干不好就撤职。咱们蒙山军,以后要做到经济公开——队伍有多少钱,这些钱都干了什么?要给大家交代清楚;人事公开,免职是什么原因,提拔是什么原因,都要跟大家说清楚;思想公开,大家心里想什么,除非是自己的私密事,都要公开说出来,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助解决。只要做到并坚持这个三公开,咱们蒙山军将由小变大,由弱变强,最终将无敌于天下!


第三十二节 大卫要求入伙
  “你说什么?”龙谦似乎没听清大卫蹩脚的汉语。
  “我要加入你的军队。”这句话说出来,龙谦相信自己不会听错了。只晓得前期闹着要走的美国青年这段时间很安分,释放梁华达们时没有放掉大卫,这家伙竟然安之若素。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要参军。
  和士兵们一样穿了一身新军军服的大卫这次说的是英文,龙谦听清楚了,也笑了,“对不起了,大卫,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说话算数,再过一段时间,便放你走。”
  龙谦或许是为了练习他的英语,每次跟大卫做语言上的交流时,总是用李三才听不懂的洋话。这种时候李三才只能用俩人脸上的表情来揣摩他们谈话的内容。现在他正在做这样的揣摩,发现龙谦一脸平静中似乎带着歉意,但大卫却涨红了脸,激动起来。
  “不,不!你无权赶走我!”大卫用带有山东腔的汉语大喊道。
  原来是要送走这个洋鬼子……李三才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了。看到龙谦对他挥挥手,李三才冲大卫呲牙一乐,离开了屋子。
  “哦,亲爱的大卫,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用你的母语来说吧,虽然我知道你的汉语水平有很大的提高。今天我正好有点时间,可以跟您好好谈谈。我来问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的军队?”
  “哦,”大卫平静下来,赧然一笑,“将军,请允许我用这个称呼,虽然就您的军队的人数而言,至多算是个少校。但我相信,坚定地相信,您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将军。就像伟大的格兰特将军一样。”
  “哈哈,多谢您的夸奖。中国不会分裂,我也不会成为尤利西斯·格兰特。”龙谦奇怪大卫为什么推崇格兰特而不是指挥南军的李将军,就人格魅力和指挥水平而言,后者明显在前者之上。
  “您懂得真多,”大卫笑了笑,“您不是问我为什么参军吗?因为我钦佩您的人格,您是我见过的最具魅力的中国人。”
  “您过奖了。”龙谦打断了大卫的话,“其实你已经是蒙山军的一员了。难道不是吗?早操你不是也跟我们一起跑山吗?还有你为军械组做的事情,我都清楚。但并没有向您致谢,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记不得何时起,大卫每天都跟着大队跑山,队列训练已经不多了,但他都站在队后跟着练习。龙谦允许他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司令的允准,蒙山军的士兵们都习惯了大卫的存在,很多人闲暇时找大卫聊天,他们很多人习惯了大卫的黄头发和蓝眼珠了,找大卫聊他的国家……而大卫最多的时候在伍烈的军械组干活,因为需要计算一些尺寸,伍烈很快就依赖上了大卫,念过大学的大卫的数学水平显然不是伍烈等人所能想象的。
  “为什么?”大卫瞪大了他的蓝眼珠。
  “因为我并没有将你当做外人。”龙谦微笑道,“你看,我在山上练兵,没有对你有过任何的保密,是吧?”
  “是的。将军,您是我见过的,不,也包括的听说过的最厉害的将军。仅仅几个月,就练出了这样的一支精锐。我相信您的部队在中国是最厉害的,就算美国陆军,怕是也比不上……”
  “您见过美国陆军的训练?”龙谦饶有兴趣地问。
  “哦,没有,没有。”大卫摇头,“我是猜测的。我讨厌战争和一切的杀戮。我知道您训练他们,完全是为了将来杀更多的人。但我还是喜欢您和您的军队,它正在以我看得见的速度变为一支难以预测的军队,我很想加入进来,看看您的军队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您加入我的军队,会遵守我的命令吗?”龙谦微笑着问。
  “当然。您的军队号令最是严明。我当然会遵守,坚决地遵守。”
  “如果我命令你攻击教堂,你会执行吗?”
  “哦,我的上帝。您绝不会下这种命令的。我坚信。”大卫激动起来,“虽然您不是新教徒,但我认为,您的行为是完全符合教义的,您是一位伟大的军人,也是一位谦谦君子,更是一个谨守教义的信徒。基督徒是绝不会干出恃强凌弱的事情。比如您对女性发自内心的尊重。如果我父亲得知您的故事,他一定会将您当作最好的朋友。”他本来想说攻击教堂的都是暴徒和无赖,但想起龙谦曾经回答他的提问时的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我不是基督徒。原来我是个无神论者。”龙谦微笑道,“原来我坚信世界先有物质,后有神灵,所有的神灵都是人们出于自身的利益需求炮制的。现在嘛,当然,我不反对宗教信仰。”龙谦拍拍大卫的肩膀,“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以及对蒙山军的信任。但是,”龙谦凝视着大卫开阔的额头,“我亲爱的大卫,你难道决定一辈子留在中国,不再回你伟大的祖国了吗?”
  “呃,这个……”美国小伙子犹豫了,他显然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有了对策,“您在建设一支伟大的文明的军队,军队也有休假,对吧?我可以利用您给我的假期回国探亲。”
  “哈哈,”龙谦笑起来,“大卫,你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很可爱。”龙谦的语调像是长辈对晚辈。
  “哦,龙将军,您不能拒绝我的要求!我向您保证,我会成为您麾下一个最合格的战士。”
  “是的,我相信。”龙谦点点头,“事实上,我已经将你视为蒙山军的一员了。但是,大卫,你是美国人,你不会放弃你的国籍,没错吧?而满清政权呢,目前还没有国籍方面的管理制度。就我国的文化和教育程度,很长时间里,你不会被中国人所接纳。就因为你的金发碧眼。”龙谦笑了。
  大卫有些沮丧。的确,尽管他努力融入蒙山军这个朝气蓬勃的团体,也确实有了一些能聊天的朋友,但还是有人将他当做一个洋鬼子或者野蛮人,拒绝与他的一切来往。
  “亲爱的大卫,不要沮丧。你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小伙子,你来中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应该懂得普通的百姓对于洋人的看法。这一切不能全怪他们,而应该怪西洋和东洋人对于中国的欺凌和剥削,怪包括你的同胞在内的对于中国的不公正。我将尽我的力量去改变这种不公正。你或许不相信,中国人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善良,最与世无争的民族了,这个民族曾经强大过,我们的舰队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尚未完成世界级的远航之前便航行到了非洲海岸。带去的不是掠夺和殖民,而是中国人的善意和友谊。中国人或许曾经有虎豹的爪牙,但现在却是一只毫无反抗力的羊了。现实就是这样,狼和虎豹或许可以和平共处,但不会对羊讲和平。哦。话扯远了。大卫,我准备在最近将你送下山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你一定要保守关于蒙山的一切机密。可以吗?”
  “No,No!”大卫叫起来,“我不会离开蒙山的,我要加入蒙山军。龙司令,您是有大学问的人,我甚至以为您是西点的毕业生呢,难道您也认为一个热爱中国的美国青年没有资格加入您的军队吗?”
  “军队是保卫国家利益的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武装团体。所以,国籍对于军队的意义很重要。”龙谦用黑陶碗给大卫倒了半碗水,没有保温器皿,开水总是很快就凉了,山上的人都适应了喝凉水,即使是在严寒的冬天。人必须适应环境,这是没办法的事。据龙谦的估计,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低至少两度,即使在炎热的夏季,山寨的温度也不会使人大汗淋漓,除非在剧烈的运动之后。
  大卫的脸上写着沮丧,他沉思了片刻,“您说的没错。我可以放弃我的国籍。”
  “大卫,对于一个出身于美国富裕家庭的青年,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我记得你是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哦,真是不简单。我说的是跟我们蜗居于这样一座荒凉的山峰上艰难度日真是不简单。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山寨的粮食不多了,严重缺少肉类和蔬菜,人们的营养不够,会生病……所以,我决定带部队出山了。其实我一直注视着你,观察着你,我相信你是喜欢我们这群在当下的中国有些另类的人。我承认,我有野心,希望能带这支部队走的更远,不是为了在官府的围剿下生存,而是取得发展……争取像你的祖国一样,完成工业化和电器化,让中国人也过上文明、富裕的生活。我知道这个理想就像人类要走出地球走进太空一样过于遥远,也过于艰难。眼下我的任务是给大家找一条生路,生路!你明白吗?”
  “将军,您会做到的!我坚信!”大卫喊道。
  龙谦站起来,神情严肃,“大卫,我们注定会恶战连连,你所认识的很多人,都将战死于血污遍地的战场,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不真正理解所谓的理想……大卫,我没有权力将一个真正同情中国的美国青年带上战场。您不要急着表白,听我讲,如果你真的喜欢蒙山军,同情我的事业,那就做一个蒙山军的编外人员,我和我的战友,会将你永远视为蒙山军的一员!我坚信,你,会对我的部队,我的事业有更大的支持!而我,会努力开创一个局面,或许在十年,或者十五年后,有机会到美国,拜会你的父母家人。”
  大卫高兴起来,“那太好了。真希望有那一天。不过,我真的希望跟着你一起训练,战斗。对,您总是用这个词。”
  “我说了,如果你真的愿意加入蒙山军,我欢迎。但是,不必跟着我们行军打仗,你离开蒙山,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原来我想早些将你送走,现在看来不急在一时了。马上,我的意思是很快,我们就会离开蒙山,走上更大的舞台。”


第三十三节 初会陈超(一)
  鲁南山区历来是山东的贫困地区。无数的土黄色的村庄修建于灰褐色的山坡上,即使在初秋,山坡上也很少有绿意,水利建设的缺失和森林的砍伐让这一带水土流失愈发严重。直接的后果就是农业基础的破环和大批的农民陷入赤贫状态。
  不过,在费县西南,有一块还算富庶的地区,那就是以郑家庄为中心的区域,昌河自西北流向东南,在郑家庄东十里处形成了一块水面约3000亩的小湖泊,有水就有了生命,导致周围郑家庄、白魏镇及陈家崖三庄粮食产量明显高于其他地区,在大片贫瘠的山区中形成了一块相对富庶的地区,大批流民逃荒至此,一方面增加了此地的负担,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当地的繁荣。
  不过,这个地方的富庶也是近十几年才到达一个高峰,之前也不是这个样子。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著名的抱犊崮了。郑家庄往南百余里就是著名的抱犊崮。在山东乃至整个华北,抱犊崮的含义就是响马强人的代名词。自乾隆年间官军曾彻底清剿过抱犊崮之后,此地一直是鲁南响马的大本营,纵横百十里的山区,盘踞着十几股大大小小的响马,最大的有三股,据说其中还有一股大匪的首领是个姓赵的女子,骑马打枪,剽悍异常。官府也拿这些强人没办法,绿营实力太弱,根本不敢深入山区腹地清剿。
  这都是传说,谁也不清楚响马的实力,包括理论上对地方治安富有责任的沂州官府。
  郑家庄一带的富庶当然会引起抱犊崮土匪的关注,这一带百姓苦响马久矣,几乎所有的富户都受过土匪的害。
  改变对响马的颓势是在郑经担任郑家庄庄主后的事情了。郑经是郑家庄首富郑好古的独子,年轻时到济南经商,一改其父其祖靠田租为生的祖训,带着其父给的3000两白银,从经营茶庄起家,生意做到了青州、青岛乃至直隶。资本扩大后,郑经甚至南下福建买了茶山,开辟了千里茶路,成为实力雄厚的茶商。晚年的郑经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出售了自己名下的部分生意,带着巨款回到了老家郑家庄,修葺祖宅,准备在老家养老了。但回乡后的郑经又不像是准备养老的样子,不仅大肆收购土地,郑家本来就是这一代的首富,经过一番新的巧取豪夺,成为临近几县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他还办起了许多作坊,垄断了周围的许多生意。
  郑经不仅会挣钱,也会花钱。他为了安全起见,出资将郑家庄的寨墙翻修一新,通过自己的关系和从军的长子,从青岛德国人手里购买了几百条洋枪,四下招聘高手,组织了五百人的护庄乡勇,从此威震四乡。不仅如此,郑经还联络陈家崖、白彦镇等地的乡绅,以抗击抱犊崮响马为名搞起了三庄联保。各庄出钱出人,由郑家庄统一提供武器,郑家庄的教头统一训练各庄的乡勇。这一招虽然遭受了一系列的反对,郑经组建乡勇盘剥乡里极狠,人均大约出四两银子,搞得百姓怨声载道,但是郑经不为所动,坚持办他的乡勇武装,谁敢与他作对,轻则罚款,重则施以私刑。整治的郑家庄的五百村民服服帖帖,敢怒不敢言。
  郑经并无功名,不像其他三庄的首脑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郑经有一文一武两个好儿子,长子郑诚是沂州正五品的守备,次子郑经幼年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十六岁就中了秀才,然后乡试会试一路奏捷,中进士后发回山东为官,做过县知县,因沂州府丁丑案发受到牵连被免官,经同年保荐,如今进入了新军幕府,成为了曹锟镇守使的座上宾,据说颇得曹大人赏识。随着新军入主济南,郑笃中断的仕途又坦荡起来,这也从另一方面壮大了郑家庄的威势。
  以昌湖为坐标,西南是郑家庄,往北一点是陈家崖,西面隔着一道山梁便是白魏村。再往外,还零落地分布着十几个小庄子。
  各庄对郑经整军经武的怨言很快就消失了。光绪二十三年正月十五,抱犊崮响马上千人突袭郑家庄,郑经率乡勇据寨墙死守,决心抵抗到底。响马们听说了郑经的豪富,却没有打听清楚郑经手里竟然有四百支洋枪,寨墙又修的坚固异常,土匪们攻了半宿没攻下来,死伤枕籍,无奈准备越过壕沟打开陈家崖掳掠一番回山了。没想到郑家庄这边枪声一起,白魏镇的二百庄丁在庄主萧观鱼的带领下早已集合妥当。仗着路熟,悄悄摸了过来,先到陈家崖这边,萧观鱼本与陈家崖庄主陈超交好,自然先救陈家崖。没想到正好遇到从郑家庄败下阵来的响马,萧观鱼也是个有胆识的,一面派人联络陈家崖,一面组织乡勇朝正在往上爬的响马开枪,这下子打在了响马的七寸上,郑家庄和陈家崖听得枪声,两下出兵,三庄联手,将抱犊崮的强人杀了个大败!匪人们仅留下的尸体就有三百来具,还缴获了百余匹骏马。
  这一仗过后,三庄正式签订了联保的协议。自然以实力最强的郑家庄为首。三庄联保后经过整顿的乡兵击败北犯的匪人后,受到重创的土匪再也没有骚扰过郑家庄为首的三庄。
  ……
  陈家崖建在山坡上,隔着一道沟,与十里外的郑家庄遥遥相对。站在沟边南眺,可以清楚地看到郑家庄高耸的寨门和寨门上迎风翻卷的旗帜。
  比起郑家庄的豪阔,陈家崖就显得有些寒酸了。庄子占地不足郑家庄的三分之一,人口只有郑家庄的四分之一。郑家庄占据了十里八乡最好的一块平地,而陈家崖就只好建在山坡上了。五十年前,两庄还因为土地纠纷发生过大规模的械斗,结果自然是郑家庄占了上风。自此两庄结下了仇怨,两庄之庄民既少来往,更少通婚。直到郑经自济南返乡,亲自上陈家崖拜会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庄主陈超,这才算是在两庄“高层层面”有了走动。鉴于抱犊崮响马的威胁,郑经购枪组织乡勇自卫,赠了陈家崖二十支洋枪,帮助陈超将陈家崖的护卫队建立起来。碍于郑经的慷慨,陈超算是三庄联保的响应者,在他的影响下,白魏镇的萧观鱼也加入了三庄联盟,使得三庄实力大增,受过训练的庄丁超过八百人,这才有了光绪二十三年对抱犊崮的胜利。
  下午时分,因郑家庄佃农事件放弃了午睡习惯的陈家崖庄主陈超从郑家庄翻过大沟回到自己的庄子,压下心底的郁闷,披了一件洗得发黄的白布大褂,陈超开始每天例行的“巡视”。
  不快是由郑家庄庄主郑经引起的。
  午饭后村民陈狗剩来求陈超,说郑经将自己的亲家枷在寨门前示众。陈狗剩的女儿嫁给了郑家庄,他是为数不多的与郑家庄的联姻者。
  郑经老爷他是见不着的,只有陈超去求情才行。陈超便问了所为何事,陈狗剩说是郑老爷在大秋后要提升田租,他那位亲家是郑经的佃户,因此争辩了几句,便触怒了郑老爷,命庄丁枷在寨门前示众。那不是一般的枷,重达四十斤,枷上一整天,人都要不行了。
  陈超立即放下碗,领着陈狗剩去郑家庄见郑经。果然郑家庄北寨门前枷着个村人,初秋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沉重的包了铁皮的木枷将那人的脖子周围压出一道道的血印,人都有些昏迷了。几个女人娃儿跪在一旁嚎哭求情,景状至为凄惨。
  陈超是个心软的,怕出了人命,命令抱着枪看押的郑家庄庄丁赶紧放人,“都是乡亲,何苦如此?你们就不怕出人命吗?”
  庄丁是认识陈超的,“陈老爷,这是俺们老爷的吩咐,对不起,俺们不能听你的,除非有老爷放话。”
  陈狗剩急得跳脚,想去帮帮跪在那里的亲家,却被庄丁赶开,“看在陈老爷面上,否则将你一并枷了治罪!”
  “你这后生好不晓事!”陈超历来是宽待乡邻的,“好大的口气!你又不是官府,岂能随便治乡亲的罪?”
  “郑老爷就是官府。”庄丁脖子一梗,顶了陈超一句。
  陈超晓得郑经以军法治庄,这帮庄丁就是他的私兵。没再跟庄丁争论,赶紧进庄去找郑经。却再次碰了钉子,管家郑家柱说老爷已经睡下了,任何人不能打扰,“别说是陈老爷你,就是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也得等老爷醒了才好晋见。”郑家柱表面上恭敬,骨子里的倨傲毫不掩饰。
  郑经赢了抱犊崮一阵,变得越发强势。对下越发苛严,对昔日倾心接纳的三个邻庄也是高高在上,毫无通融之处。若不是陈狗剩求情,陈超是不愿求郑经的,但寨门前的那副惨状又让陈超实在是不忍心,“郑管家,人命关天,陈某不得不求郑老爷高抬贵手!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何苦为几斗租子伤了和气?”
  郑家柱嘿嘿一笑,“陈老爷,您这话我听着就不是味儿了。我知道您是为了程大牛的事来的,”说着瞟一眼跟在陈超身后的陈狗剩,两庄间结亲的不多,陈狗剩和程大牛恰是一对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俺们老爷整训乡勇,防范贼人,哪里不要钱?程大牛这一带头抗租,让老爷还如何管教?您说是不是啊?”
  最近也不知郑经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东北面百余里的蒙山还盘踞着一股强人,据说比抱犊崮的更为厉害。郑经前些日子便召集陈家崖等三庄,商议将三庄各自的乡勇合为一伙,说是防范蒙山寨的响马。萧观鱼当时便说,年初便闻听曹州镇守使曹锟大人率数千精兵一举荡平蒙山了,孙德旺的脑袋都挂在了沂州城墙上了,蒙山哪里还有什么强人?话里便有指责郑经假公济私的意味。
  萧观鱼与陈超颇为交好,私下早已议论过郑经未免做的太过,也是仗着在官府有势力,做事有恃无恐。不然养五百乡兵,早已犯了大忌。何至于现在还要扩张编制,竟要将邻庄的护庄乡勇,统一编进郑家庄呢?此事遭到萧观鱼的反对,萧观鱼言辞激烈,但陈超是个和善之人,居间打了圆场,算是没有撕破脸面。事后郑经曾对陈超说,若是白魏不识时务,将来强人犯庄,莫怪我郑家庄见死不救!
  “我不管你郑家庄的规矩。但要钱也不能不顾人的死活!”陈超心里烦闷,话里便带了怒气,对郑家柱吼道,“你去北门看一看,人都要不行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不顾及乡亲之谊?”
  “他有胆子顶撞俺们老爷,自然就有一副好身骨领受老爷的家法。”郑家柱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陈狗剩急得扑通跪下,“管家老爷,还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郑家柱根本就不理跪在地上的陈狗剩,就像此人根本不存在。
  陈超怒气勃发,“快去通告郑经,就说我陈超有事求他!我就不信了,我陈超见他一面就这么难!郑兄!郑兄!”陈超扯了嗓子大喊起来。
  郑家柱吓白了脸,“陈老爷,您就饶了我吧,您这是要我的命嘛。”
  郑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堂屋门口,“何事喧哗?嗯?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喔,原来是陈老弟……”
  “郑兄好大的架子!郑兄这郑家庄竟然比府衙的门还要难进嘛。”陈超推开郑家柱,冲走下台阶的郑经拱手行礼。
  “大中午的,何事惊慌,竟要陈老弟来我这蜗居?”郑经皮笑肉不笑地还礼,“还请屋里谈吧。”
  总算看在陈超面上,郑经答应程大牛磕头认错后放了这个倔强的汉子,“陈老弟呀,这帮下作的贱种就是要让他们懂点规矩!前次征收护庄捐,他就百般推脱,这次又带头顶撞于我,我若是不给他点苦头吃,上千的雇农还不反了天?你说我养着五百精锐,保咱一方平安,不是为了他们吗?真是气死我了。”
  陈超心想,以一个五千人的郑家庄,养五百不事生产的家丁,本来就是很荒唐的事,这些养兵的费用,偏偏都要摊到庄户人身上,难怪村民们反对。不过这事总算有个了结,等程大牛被陈狗剩等人抬回家,陈超便告辞了郑经,返回了自己的庄子。


第三十四节 初会陈超(二)
  陈家崖比不上郑家庄,但在鲁南山区应当算是大村子了,有二百余户人家,一道破旧的青砖砌就的寨墙将庄子围裹在向阳的山坡上,四道东西向的街道和一道南北向的街道将庄子分割成棋盘状,格局还算齐整。两个寨门,正门朝南,对着郑家庄方向,另有朝西的一道门,平时关闭的时候多,开启的时候少。
  庄子里总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只有设在陈氏祠堂厢房私塾传来的诵读声给陈超一些快乐的感觉,他在半敞着的门前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童子们的诵读,转身朝寨门方向走去,老远就听到有争吵的声音,陈超加快了脚步,看见两个把守寨门的庄丁正与两个陌生人争吵,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乡邻。
  “因何事争执?”还没走到跟前,陈超便大声喝问。
  “回禀庄主,俺二人看他俩不地道,没让他们进庄……”一名矮粗身材、背着一支鸟统的庄丁报告道。
  “哈哈,这位小哥好生不讲理,我不过是想看看贵庄的建筑风格,怎么就不地道了?”
  陈超将目光投向说话的客人。喔,好一条大汉:身高五尺半有余,穿一身蓝色布褂,左手拎着一个包裹,右手握着一把油纸伞。往面上看,见此人肤色黝黑,方面大耳,一副蓬松的络腮胡子更显豪迈之风,大汉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帽檐压的很低,但陈超还是看到了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大汉身后还立着个清秀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直将自己隐藏在大汉身后,陈超没看清那人的相貌衣着。
  “唔,不得无礼。”陈超喝退庄丁,转脸向大汉问,“先生为何要进我陈家崖?”陈超喝退庄丁,礼貌地问客人。
  建在山坡上的陈家崖很少有客人来,十里八乡的乡亲走亲戚赶集进入陈家崖算不得客人,像这般明显是外乡人的人进庄真是少有,也难怪庄丁盘问。
  “喔,听他称您庄主,失敬之处莫怪。我是从京城来山东旅游的,一路行至鲁南,闻听陈家崖建筑古朴雄奇,颇得自然之妙,不禁心生向往。一见果然。便想进庄一睹究竟,没想到您这位庄丁认定我不地道……”大汉一口京腔。
  陈超打量客人,客人也在打量陈超。见这位被称为庄主的汉子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粗布汗衫和一条黑色布裤,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脑后拖了根粗黑的长辫,辫梢已经拖之膝弯。再看面容清癯,双目细长,下巴剃的光光的,只在上唇留了精心修剪的胡须。
  大汉的一番解释倒是说的清楚明白,看热闹的村民中有听得懂北京官话的,于是便笑起来。一贯与人为善的陈超也笑了,“原来如此。不知先生贵姓?那位小兄弟可是先生的伴当吗?”
  “不敢,在下龙谦,字退思。他姓江名云,是我表弟,陪我出来游历一番。年纪小,尚未取表字。”大汉谈吐文雅,令陈超感到亲切。
  “哦,原来是龙先生,请进。”陈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敢问龙先生,你在何处闻听陈家崖之名的?”
  “庄主请。龙某曾留学海外,专攻我中华营造之学,说来惭愧,我中华之营造之法,反而要洋人教授。真是令人汗颜。前年回国,立志学学那晚明的徐宏祖,走遍全国。不过他是为了游览风景之胜,我却是为了一睹民间营造之美。前些日子在济南,说到鲁南民俗民风和建筑的古朴,不免心痒,于是便带了我这外甥跑来鲁南,在费县又听说贵庄依山而建,风格独特,这便找来啦。哈哈。”
  “原来如此。”陈超点点头,不疑有他,“既然龙先生是学营造的,那么我便陪客人走一走庄子罢。”
  于是陈超便亲自陪了龙谦与江云,从寨门进入庄子,一路向南而去。
  进入寨门,五十米外还有一道门,方向偏向东南,难怪刚才站在寨门时看不到里面。寨墙却是一道,不过在只是在寨门附近修建了复墙。小小的陈家崖,竟然建有类似大城的瓮城结构,龙谦在心底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看到龙谦的表情,陈超也心有得意,“龙先生留学何国啊?”
  “哦,美利坚。我看庄主也是饱学之人,想必知道美利坚之名。”
  “知道当然知道,如今山东之地,遍地都是传教之人,十之八九,都是美利坚,德意志和英吉利三国的教士……”
  “嗯,贵庄可有信教之人?”
  陈超面有得色,“齐鲁本是圣人故土,中华自有圣教,何必学那些夷人的玩意?虽说附近多建有教堂,但我陈家崖都是儒家信徒,笃信仁义礼智信,不会去信那些洋教。”
  “佩服,佩服。”
  江云跟在龙谦后面,一双贼眼乌溜溜地四下打量,努力将陈家崖的地形地貌记在脑子里,听得龙谦赞扬那位呆头鹅般的陈庄主,心里不禁暗笑。
  龙谦进入内寨门,见整个庄子呈北高南低的格局,一条石板路一直通向北,两边房舍多是石头砌就,很少有砖瓦之屋,多数庄户的院墙都是板石砌就,没有院门,直接望进去,见所住之屋门窗陈旧,烟熏火燎,看上去很贫寒破败。想来此地虽号富裕,实际还是贫困,建造之时为了省钱,反正漫山遍野的石头又不要钱。
  庄子中间各有一条比南北向的街道窄的街道通向东西两边,心念一动,转身沿着西向的街道向西而去。
  陈超笑道,“龙先生不愧是研究建筑的行家。你看的不错,本庄只有两道寨门,另一道就在西边。不过寨门破旧,不看也罢。”
  龙谦长叹一口气,“不瞒陈庄主,这一年来,我游历直隶山西两省,颇见识了些格局精妙,非常有保护价值的古宅古镇。令我心生感慨的是,辉煌都在过去,昔日之瑰宝,今日已显破败之象,若是不加以修葺,只怕再有三五十年,好多值得研究的村落古镇就不在啦。”
  这却正是陈超的心病。陈家是陈家崖的第一大户,也是第一富户,庄子里的耕地有四成是陈家的,庄子里唯一作坊——豆腐坊也是陈超的产业。比起郑家庄,陈家崖就显得寒酸了。
  自陈超从父亲手里接任庄主,便想着凑钱修缮已极度破损的西寨墙和西寨门,但个人力量有限,庄户们就更拿不出钱来啦。这几年年景实在是差,不旱即涝,没一年风调雨顺的日子。年景不好不说,官府正赋之外的杂项越来越多,靠种地为生的庄户人混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有余力凑钱来修寨墙啊。最终还是陈超个人出了三百四十两纹银,将倒塌最严重的寨墙进行了一番修补,至于寨门,还是算了吧。
  陈超记得自己小时候西寨门的情形,那时陈家崖的人出庄子,更多的是走西门,门楼尚在,椽梁上的画还看得清……他考中秀才的那年,门楼在一场大风雨中坍塌了,为此,已经开始咳血的父亲大哭了一场。他知道,父亲既为西门楼的倒塌而哭,也为家道中落而哭……
  走了一遍庄子,不过两顿饭工夫。陈超尚未开言,龙谦似乎瞧破了陈超心事,“我从费县一路行来,见稍大一些的庄子,无不修建了寨墙。想来这几十年内忧外患,治安形势定是不好。对于寨墙一物,我的看法是,大部分庄子因修建寨墙破坏了美感。但您的庄子却因寨墙而增色不少,主要的原因,是贵庄的先祖因地制宜,将庄子修的于自然浑然一体,其中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寨墙了。试想,若无这道有些破败的寨墙将庄子包住,从远处看,定然没有现在这样雄奇。若是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结构,这样的布置,只要有个好的庄主将青壮组织起来,就是来上三五千强徒,也休想奈何贵庄啊。”
  “唔,冷兵器时代?”被赞的喜滋滋的陈超听到后来有些不是味。
  “当然。如果以现代军事装备之水平,贵庄的寨墙寨楼,如果站在防御的角度,不过是给自己壮胆而已,只要一门火炮架在那边,”龙谦指了下郑家庄方向,“恕我直言,贵庄除掉拼死反击以摧毁火炮,剩下的就是开门投降一途啦。”
  江云以为这位陈庄主听了会发怒,谁知此人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不过,三年前,我庄与郑家庄、白魏联手,挫败了抱犊崮匪人大队的攻掠。事后郑家庄,哦,就是对面那个大庄子,他们雇的懂兵事的田教头也曾这样说,当年若是匪人带着炮,郑家庄是守不住的。为此,财大气粗的郑家庄便购置了三门铜炮……”
  龙谦却没有接陈超这番议论军事的话题,他指着一处所在,“想来这便是贵庄的祠堂了,”龙谦走几步到门口,“原来还有私塾在里面,好啊,教育是关系到民族未来的大事,陈庄主之为,令龙某佩服无已。”
  “教育是关系到民族未来的大事……说的好,不愧是留过洋的俊杰。”陈超品味着龙谦的那句话,“还请进去一观。”
  “不必了,不要打扰孩子们念书啦。”
  “呀,既然龙先生留洋美利坚,又对教育有如此精辟之见解,对于西洋之教育优劣,能否赐告一二?”这却是陈超一直萦怀的,很想就此讨教出过洋的人。
  “陈庄主给龙某出了好大一个题目啊。”龙谦转过身,想了想,“从哪儿说起呢?”
  “喔,我与龙先生一见如故,不若这样。”陈超拦住了龙谦,“我家距此甚近,请到寒舍喝杯茶,我们慢慢聊。”


第三十五节 初会陈超(三)
  陈超的院落在庄子的中心,一座青砖两进的四合院,在多是石砌房屋的陈家崖显得鹤立鸡群。院落的位置和建筑材料都彰显了陈超的地位。
  因为陈家崖的地势所限,陈家四合院就与北方平原的格局有所不同,整套院子因地形落差北高南低,南面的前院显然是下人所居,登上三级条石砌就的台阶,从南院正房房西侧一道月亮门进去,就是主人所居的主院了。
  北院显然比南院整洁大气,院子也宽敞的多。一溜正房五间,便是主人所居了,“龙先生,请,”将客人领至正院的陈超对龙谦做了个手势,龙谦刚要说话,门帘一挑,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两位生人,禁不住“啊”了一声,然后问,“他们是谁呀?”
  “淑儿,”陈超似乎对女孩的失礼表示不满,“这两位是刚结识的朋友,快给我们煮水沏茶。”说完对龙谦歉意地一笑,“她是我的侄女,失礼之处莫怪。”
  “岂敢,陈先生过于客气了。”龙谦笑笑,尚未看清女孩子的面容,她已经答应一声转身朝东厢房而去,那条粗黑的大辫子调皮地一甩,留给龙谦一个婀娜的背影。
  陈超将客人让进客厅兼书房,这是位于正房西首的两间屋子,青砖铺地,四白落地,正面是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闲居图,纸质已经发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画的两边,是一副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古朴的隶书,不知是否这位陈庄主的手书。
  “龙先生请上座,”陈超让座,“这位小哥也请坐。”
  “多谢。”龙谦也不客气,在客位坐了,闪目观瞧屋子的布置,见东墙底摆着木制的书架,上面摆了半架子线装书。一张漆成枣红色的书桌摆在书架前,上面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龙谦注意到书架边上两个木制的方型盒子,由于年代久远,被摩挲成暗红色,估计是一副围棋。
  久居山寨,看到这样雅致的书房,不由得心生亲切,“陈先生雅人啊,住在这世外桃源,清茶一杯,书卷在手,真乃神仙般的日子。想来陈庄主应当有功名在身吧?”
  “说来惭愧。两次进京,都失意而归,科举一途,于我陈超已是无缘了。”
  “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龙谦微微欠身。
  “休提什么举人了,”陈超一脸萧索。
  门帘掀起,一位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端着茶盘进来,将三杯热茶摆在八仙桌上,“客人请用茶。”妇人用地道的鲁南方言说了声,转身而去。
  “龙先生清喝茶。此茶乃朋友所赠采自今春的新茶,路途可不近啊,是福建捎来的。看味道如何?”
  龙谦端杯小酌一口,赞道,“好茶。名茶多产自南方,在这儿喝到地道的白茶,真乃一大快事。”
  “不知龙先生祖籍何处?这番来山东,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鄙人祖籍山西太原府。不过,先祖那代已离开原籍,先到广州,然后去了南洋经商。先父又横渡大洋到了那美利坚国。说来惭愧,龙某今年二十有五,对故土却是陌生的很了。”
  “原来如此,”陈超盯着龙谦,直觉此人面带沧桑,看上去绝对比他自讲的年纪为大,“我亦听说那美利坚乃新兴的强国,国势好生兴旺,为何先生又要回国呢?”
  “说来惭愧。父亲早亡,留下的生意交给我,却不善打理,算是那种正宗的败家子吧。母亲去年又意外病故,顿觉心灰意懒,于是蒙生回国之念。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中国人,就算是加入了美国国籍,在白人眼中,仍是异族。不免受到歧视啊。哪如回国,同文同种,举目都觉得亲切。”
  “原来如此。”陈超点点头,“龙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而陈某久居这荒僻山野,两耳不闻窗外事,很多事想讨教龙先生。”
  “不敢,陈先生客气了。”
  “先生一定听说过‘新学’吧?”
  “我在美国时,并未听说过‘新学’一词。反而是回国后方才听说。在上海,广州,士人多热衷于‘新学’”
  “何谓‘新学’?陈某山野村夫,早已想一探究竟了,请先生教我。”
  龙谦瞟一眼陈超书桌上摊开了书报,心想此人虽居深山,却不像是那皓首穷经的腐儒,稍一斟酌,“不敢。我这个人对学问一途是不大感兴趣的,不然也就不会虚掷年华,四处乱跑了。所谓新学,我看是针对旧学而言的,在美国的华人,都将旧学呼为国学,我觉得很贴切。经史子集,多是国内知识分子毕生钻研的学问。而新学,却是对西方知识界自然和社会科学的总称,社会学的学问,有些有碍朝廷禁令,不说也罢,但自然科学,学问淹深,却是我国之短处。比如物理学,化学、数学、天文、地理等,我们确实不如泰西诸国。”
  “龙先生对新学的解释,令我茅舍顿开。不瞒先生,鄙人也觉得西学大有过人之处。龙先生刚才谈及教育,颇有见地。先生是否认为,比如鄙庄这般私塾教授,是否白费工夫?”
  龙谦当然不能说私塾的坏话,何况私塾至少对于扫盲有着积极的意义,“白费工夫当然不是。身为中国人,老祖宗的典籍文化,是民族文化传承的根,蒙童学习,至为必要。不过,仅靠圣人的文章,却是救不了时弊。何况,”龙谦叹了口气,“此番回到母国,感到识字率极为低下,公民不识字,新学也罢,旧学也好,我看根本谈不上。私塾对于扫盲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是功德无量之举。不过,这弊端嘛,恕我直言,怕是也有不少。”
  “哦,愿闻其详。”
  “当今之天下,乃是弱肉强食之世道。都晓得列强仗着船坚炮利,屡次犯我中华,道光,咸丰年的两次鸦片贸易引起的战争,尤其是五年前的甲午一战,更是惨痛异常。于是朝廷痛定思痛,决心学习洋务,以夷制夷。洋务运动搞了三十年,枪炮厂建起来了,铁甲兵舰也买回来了,应该国防无虞了吧?谁知甲午一战,将洋务运动的底裤,彻底撕得粉碎。”
  陈超心底微叹,“此人见识不俗,但久居海外,未得我圣学熏陶,说话不免粗俗。”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说出来,仍旧倾听龙谦关于洋务运动的解释。
  “北洋舰队据说是世界第六,亚洲第一,比那日本舰队的吨位还要大许多呢。我们这些海外华侨闻听,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海军如此,据说陆军装备与兵力更不次于日本。但朝廷上下,自洋务强军以来,未免沾沾自喜,自觉得虽然打不过英法德美等西洋强国,对付日本一弹丸小国,自然稳操胜算。所以朝鲜畔起,朝廷上下竟是一片求战之声。结果如何?叶志超在朝鲜,畏敌如虎,不战而退还谎报军情,舰队呢,大东沟一战,就算是损失超过了日人,也未必没有一战的余地,李中堂却心疼银子堆出来的舰队,严令龟缩于军港,坐等舰队覆灭。殊不知海军的意义,就在于出海,缩回军港,那就是一道仅供欣赏的风景了!最后受陆战失利的害,被日本人堵住了大门,自沉的自沉,投降的投降……那水师提督丁汝昌,最终也落个自杀殉国的下场。朝廷费尽民脂民膏打造出的舰队,竟然如此结局,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带来的后果呢?台湾澎湖被日本人割去了,若不是惦记辽东的人另有其在,怕是东北膏腴之地,已不复我中华所有。而赔偿金额竟达两亿五千万两白银,相当于清廷三至四年的岁入,这些损失,最终还要落在小民身上……”
  琉球说到这里,瞧陈超微闭双目,一副痛苦不堪之状,于是便守住了口。
  甲午之败与次年的马关条约,是陈超尤为心痛之事。虽居深山,但十分关注,却没有听过如此简洁的评述,尤其是对于陆战与海战的大致过程,陈超还是第一次听说,“龙先生果然见识广博。昔日听来访的友人说,是朝廷为了筹备太后寿辰,挪用了海军军费,导致海军无船无弹,才……”
  “此种传闻,龙某亦有耳闻。不过,就龙某来看,假若真的挪用军费建那颐和园,实非坏事。”龙谦很不礼貌地打断了陈超的话。
  “喔,为何有此一说?”
  “先进的武器,只有掌握于先进思想之人,才能发挥出应有之威力。以朝廷上下的颟顸,即使多几艘舰船,最终的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龙谦微微一笑,“建那颐和园就不同了,园子修在那里,只要不再有咸丰年间惨事,有朝一日,或许可开禁作为国民自由游览之胜地,若是再收取几分门票以补贴国用,还是一利国利民的好买卖呢。”
  这话却不免刻毒。不过陈超并未生气,“龙先生真是出语惊人那,就不怕陈某告你个诽谤朝廷之罪?”
  “陈先生扶危济困,惠及乡里,声名远扬,乃一真正的大儒。自不会作此无聊之举。另外,朝廷做了对不住黎民之事,就不能不让小民发发牢骚啊。”
  陈超哈哈一笑,“陈某当不得先生如此赞誉。不过,先生所言,又与刚才所言私塾问题有何联系?”
  “陈先生所问,乃一绝大之问题。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明,另外,其间有几个关窍,龙某也没有搞明白……龙某敢问陈先生,对‘天下’一词,怎么看?”
  “这个……”陈超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身为儒生,当然晓得天下的含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儒家的最高理想,再加上“格物、致知、正心、诚意”构成了儒家的基本道德规范和人生理想。若按字面上理解,“天下”就是中华版图,所谓“平天下”不是平定世界,而是削平割据,一统中华。但这位不速之客提出的天下,显然不是中华一隅……“龙先生所言天下,大概是指新学所言的五大洲吧?”
  “正是。”龙谦微微颔首,“长期以来,中国自认为所居在世界中央,乃有中国之名。其实呢?中国所居,不过亚细亚洲东部而已,亚洲除却我中华,尚有数十个国家。更不要说还有欧洲、美洲、非洲和大洋洲了。”
  陈超顿感兴趣,“昔日读明史,有名为利玛窦的夷人来华,为万历皇帝画过一幅地图,引起了很大的麻烦……”
  “我没有读过明史。不过这件事是听说过的。那个利玛窦是欧洲人,其国名为意大利,在欧洲的南部,国土大部分伸入大海中。利玛窦如实地画出了中国在世界的位置,朝廷一看,怎么将中国画在了边缘而不是中心?这还了得?自觉惹了祸的利玛窦又重新绘制了一副世界地图,这回学了个乖,将我国画在了世界的中央,但是,哈哈,晚了。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给朝廷的震撼是难以形容的。”
  “龙先生博闻强识,令人钦佩。”陈超赞了一句。他涉猎甚广,对于“世界”一词是懂的,该词本是佛经用语,如“大千世界”,此处代指天下,倒也贴切,“龙先生的意思是,天下强国甚多,不独我中华一国罢。”
  “正是此意。中国的地理位置和农耕文化的发达,导致了其封闭的特征。历朝历代,危险都来自于北方大漠的游牧民族南下,所以自秦始皇起,筑长城以保卫自己的农耕文明。你瞧,”龙谦用手指沾了早已冷却的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了中国的地图,“东南均是大海,西面是人类难以翻越的高山雪岭和一望无际的沙漠,只有北面是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所以,汉民族的危险总是来自北方。本朝源出满洲,建政后对蒙古采取联姻等政策,北方的危险暂时是消除了。没想到更大的危险出现了,那就是海上……”
  “淑儿,”陈超突然喊道。
  “哎,”脆生生的一声答应,门帘挑处,刚才那个大辫子姑娘进来。
  “淑儿,快给客人换杯茶来,另外跟你婶娘说一声,午间杀只鸡,烫壶老酒,我要跟龙先生对酌几杯!”
  “唔。”女孩子瞄一眼尚未干透的几案上的图案,不由得看了一眼龙谦,正与龙谦目光相遇,急忙低头而去。
  “陈先生不必客气……”龙谦将望向女孩的目光收回,对陈超微微一笑。
  “有朋自远方来,当得。久居深山,难得有如此畅快的交谈。”陈超笑笑,“关于海上的危险,不必说了,现在怕是有海无防了吧……龙先生绕了半晌,是说当今之世,再学那经史子集已是完全无用了?”
  “龙某昔日游历海外,深知西洋强国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船坚炮利,其社会稳定、文化昌明,均非我中华可比,其国百姓之生活水准,实非我国人所能想象。便以那美利坚国为例,其国在大洋彼岸,若是坐上大海轮从上海出发,横渡那太平洋,也需走上月余。其国之面积,比咱中国小一点,但也小不了多少。其国之富裕强盛,实非一般国人能想象。彼国立国不过二百年,但已富庶非常,濒临大海有许多的大都市,人口之密集,简直是摩肩接踵。街道之宽阔,楼房之高耸,非亲眼所见,万万难以想象。其国之交通便利,火车、轮船就不必说了,还有一种叫做汽车的东西,已经走进了其普通百姓之家。那汽车长不过丈,宽四五尺,不要牛马拖拽便能行走如飞,人坐在里面,上班会客,不知道有多方便,一家四五口,可以全部坐进去,礼拜日举家出游,实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几百里路,两边见日头。若是从这里到济南府,早饭后出发,午饭就在济南府的老店用餐了,这是行。再说住,我们晚间照明都是用油灯,若是点上一支洋蜡,就很是享受了。但其国电气正在普及,乡村不好讲,但其城市,已经用上了电灯,这么大的一个灯泡,通上电后,满屋子照的亮亮堂堂,男人看书写字,女人裁剪衣衫,全然不受夜晚的影响;还有水,家家都引入了自来水,一根水管接进来,水龙头一拧开,干净的水便哗哗流出来,用之不竭。你想生活该有多方便?还有一种电话装在家里,足不出户就可以与远在百里外的友人通话,宛如就在眼前……”
  陈超听的目瞪口呆。便是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江云,也是心神大震,但龙谦却不容他们开口质疑,继续讲道,“说实话,我们是大大的落后了。陈先生请想,船坚炮利的背后,是科学技术的昌明,矿石如何开采,钢铁如何冶炼,完全是钢铁制成的舰船如何浮在水中而不沉?如何让电灯亮起来,电话又是什么原理?这些东西,老祖宗可没有教我们,四书五经,朱子家训,也没有讲过……”
  这一番话不止让陈超目瞪口呆,连江云也呆若木鸡。跟随龙谦已久,从来没听龙谦讲过,正要开口,只听帘外脆生生道,“你真会编故事儿蒙人,哪有这般新奇的玩意?不用牛拉马拽,车子如何可以行走?不用油,灯又如何能亮?还有什么电话,更是瞎编了”……门帘一挑,刚才那位大辫子姑娘走进来,直直地看着龙谦。
  “淑儿,不得对客人无礼……”
  龙谦算是正面看清了女孩的相貌,只见她十八九岁年纪,瓜子脸上一双睫毛老长的大眼,灵动有神,大概是久居乡间,皮肤呈健康的黑红色,手里拎着茶壶,直直地看着龙谦。
  “这是我侄女,小名淑儿,”陈超干咳一声,“还不快给龙先生道歉?”他似乎已忘了曾给龙谦做过介绍了。
  “无妨。姑娘的疑问很正常,我这小表弟,不是也一脸写着不信吗?非是亲眼所见,龙某哪里能编出这许多的故事?”龙谦微微一笑。


第三十六节 初会陈超(四)
  陈超难得遇到如此见多识广的客人,陈超可不想放龙谦走,执意留客人吃饭,龙谦别有目的,自然半推半就。吃饭之前,陈超将妻子和一对儿女都叫来与龙谦相见,这便是通家之好的表示了。
  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陈超似乎将龙谦当成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说什么也不容龙谦离去了。
  陈超发妻尤氏,女儿陈娴十五,儿子陈志年方十二,三人先后见过了龙谦,对于陈超留客之举,一向贤淑以丈夫为天的尤氏毫无异议,倒是那个大辫子陈淑,不客气地对龙谦说,“你这人倒是会顺杆爬,俺叔不过是客气下,你还真将自己当贵客了。”
  “淑儿!”陈超大怒。
  不等陈超出言呵斥,陈淑一甩辫子已经跑出了堂屋。
  “龙先生莫怪。兄长走的早,嫂嫂改嫁,这个侄女一直是我与拙内带大的,说实话,比我亲生女儿还要溺爱些。她不愿缠足,我也不勉强她,因她不喜女红,从小便延请师傅,教她断文识字,唉,可是她不喜读书,倒是喜欢舞刀弄棒……总之是疏于管教,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对于侄女的无礼,陈超很是歉意。
  “无妨,令侄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性子率真些好。”龙谦微微一笑,“龙某游历国外,倒是觉得西方诸国的那些闺女,比令侄女,怎么说呢,这样说吧,男孩子做的事,十有八九她们都可以做的。哈哈,比起令侄女仅仅是喜欢练武一途,可疯多啦。”
  陈超见龙谦并未因侄女无礼而生气,也放下心来,但脸上深有忧色,“其实,女孩子还是学些女红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我这样宠溺于她,不知将来见着兄长,会不会被兄长责怪……”毕竟刚刚结识,陈超不会将深埋心底的对侄女的终身大事的担忧说出来。
  “陈先生这样教育子女,倒是令龙某深为钦佩。”龙谦真心实意,“原先总以为祖国封建保守,尤其在对于妇女的种种限制,实在是大违人道,比如那缠足,既摧残健康,祸害女子一生之幸福,又使得社会缺少必要的劳动力,在龙某看来,实实是天下第一陋习。还有,教授女子读书识字,其功德不在解除缠足之下……”
  越是偏僻之处,传统的力量便越是强大,陈超不禁侄女女儿缠足,而且延请教授教授子女,乡人受其恩惠,不愿多讲,但朋友却多规劝。郑经对于陈超家事不检多有讥讽,这也罢了。那白魏镇的萧观鱼,是陈超知心好友,也责备陈超过于放纵女孩子了,这样让她们将来如何自处?
  自处这话有些过了,女孩儿的前途,不过在于婚姻。这点陈超想得透彻,纵容侄女和女儿,本心在于不愿看到她们痛苦。但陈淑年已十八,在这乡野山区,已是大龄之女,几番说媒,高不成低不就,却让陈超感到了担忧。此时龙谦盛赞于他,不由得令他心神一震,“龙先生为何如此说?”
  “为何如此说?传统之习俗,既有值得发扬光大的东西,也有很多需要革除的陋习。稍有些见识之人,都晓得缠足是陋习中的陋习,但耽于习俗,一代代就这么过来了。而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龙某更是不敢苟同。男女性格有别,但智力相差无几,我国古代不知有多少见识卓绝的女子,足令男儿汗颜。这还是不准女子读书识字呢,试想,若是全国女子都能识字,不惟多了无数人才,而且,对于民族之进化,有着无穷的好处。革新本就艰难,从自己做起便难上加难,陈先生革除弊政从家人做起,胸襟见识之伟,龙谦实在佩服。”
  这番话自然令陈超高兴,但还有不解,“龙先生总能别出机杼……陈某让女儿念书识字,却没有那么高的想法。你说女子识字,涉及民族之进化,此又是何道理?”
  “道理很简单。”龙谦微微一笑,眼角看到门外的裙裾,知道又是那性子率直的女孩子在偷听了,“民族之前途,全在儿童。儿童慧则民族慧,儿童强则民族强。此极显浅之道理。陈先生,我在幼时,不喜父亲之严肃,却慕母亲之慈爱……”
  说到此处,陈超哪有不明白的?只见他站起身,对龙谦一躬到底,“龙先生大才,令陈某受教匪浅。在此谢过了。”
  “不敢,不敢,”龙谦起身还礼。
  “但愿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中华文化昌明的那一天。”陈超心中激动,当今之世,别说让女孩子念书了,便是男孩子受教育的机会也是十不存一,但龙谦所点明的那点透亮,却让陈超激动不已,是啊,母亲若是识字断字,知书达理,那她所生育教养之子女,自然不会粗俗野蛮……
  “龙先生,依你所见,这私塾一途,究竟该如何办才好?”陈超回到正题。
  “私塾是我国特色。但教育与国防,乃是国家的两大要务。本就不该交付民间。泰西诸强的基础教育,都是国家包办的。私人办学也有,都是高等教育了。听说东邻日本,自明治维新,对于教育的投入,也非我国可比。此其一。至于办学,我在美国,曾听到这般争论,欲办教育,首重师资。没有合格的师资,哪里有优秀的学生呢?这点倒是没有什么可争论的,问题是,国力有限,先办基础教育呢,还是先办大学教育呢?”
  “都是国家包办?”陈超还是第一次听这般言论,“你说教育与国防,乃是国家的基本职责?”
  “正是。政府收取税赋,自然要办政府该办的事情,天下之事,还有哪件比教育与国防更为重要?”
  陈超点头,“确如先生所言。但是……”他本想说,自古只有国子监是官学,哪能全部包办教育呢?但毕竟刚认识,不宜讨论涉及国家大政的问题,转而问道,“何为基础教育?何为高等教育?”
  “若将一个人的学问分设等级,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曰小学,曰中学,曰大学。小学和中学,都可视为基础教育。凡是一个正常的国民,都应接受基础的教育,这样才有进入社会的资格,成为一个可以高效奉献社会的人。至于高等教育,则是为少数精英开设的,供做某一方面之专业研究,课程之设计,要分科而设,即使如数学,也会分为许多分支,学生择一而专门研究,以期超越前贤。而不似基础教育,人人所授课程都是一样的。”
  “明白了。自然要先重基础教育。”陈超想了下答道。
  “可是,普及基础之教师,却要从大学来培养。俗话说,自己有一桶水,方可授人一碗水。一个中学生,最多可以传授小学生。是不是?所以,要办好基础教育,必须先办好大学教育。”
  “可是,没有合格的基础教育,大学教育不过是空中楼阁。”陈超似乎更在意基础教育,“这个话题颇妙。不知龙先生更重视哪个?”
  “龙某并无考虑。若以直觉,还是先抓基础教育为好。这就像盖房子,总要先将地基打好才行。实际上,龙某不过是比陈先生多走了几个地方,若论见识,龙某逊陈先生远了。”
  “龙先生过谦。所谓见多才能识广。许多陈某苦思未解的问题,先生片言只语便令陈某茅塞顿开。得遇龙先生,陈某幸何如之。”
  一直在门外听叔父与客人谈话的陈淑终于忍不住,一掀帘子进来,“那你,在美,那个什么美国,念过什么阶段?中学还是大学?”
  “淑儿!今日你真是不成话,枉我对你的教诲了,还不给龙先生道歉?”陈超沉下脸。
  “无妨。”龙谦微笑道,“我没有念过大学。中学是念过的。”
  他的话打消了女孩子的窘迫,陈淑扑闪着大眼睛,“你说的数学,是什么学问?”
  “哦,想来私塾时不教授数学的。我问你一个问题,从一加到一百,合计是多少?”
  陈淑是个喜欢各种新鲜事物的女孩子,叔父的铺子她也常去,账目是见过的,听龙谦出言考她,竟未生气,而是扑闪着眼睛去心算这道极为简单的题目。
  “不要算了,是五千五百。有空你可以验证。数学就是研究数字规律的学问,乃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没有数学的支撑,任何学问都是空中楼阁。”
  “你早已算过,是吧?”
  “这道题不能用笨办法算。”龙谦看女孩子是懂一点数学的,“九九乘法表也用不上,其实你只要将首位两个数相加,就会发现每组数都是一百零一,一共五十组,自然就是五千零五十了。这种题目,在美国的小学中算不上难题,七八岁的孩子就会做了。”
  江云是极聪明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便浮现出得意的微笑,而陈淑还在那里苦思,陈超感到好笑,似乎忘了侄女刚才的无礼,“淑儿,龙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这下知道了吧?”
  “你笑什么!贼兮兮的,看着讨厌。”陈淑一眼瞟见坐在门边的江云脸上的微笑,还以为是在讽刺她愚笨。
  “俺,俺没有……俺也是刚想通,这个法子可真巧妙。”江云还沉浸在解破题目的快乐中。
  “好了,快去帮你婶娘弄饭,我们都饿了。今儿,我要跟龙先生好好喝一杯。”


第三十七节 初会陈超(五)
  尤氏得了陈超吩咐,亲自到厨房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陈超并无专用的厨娘,厨房的事,平时都是尤氏亲自打理。因丈夫留客,尤氏叫了陈淑及前院陈三家的帮忙。陈三是陈家的长工,已经跟了陈超十几年了,陈超将陈三视为家人看待。
  “淑儿,你今日太失礼了。难得你叔遇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怎么能一而再地让你叔丢面子呢?好像咱陈家没有家教似的。”尤氏责备侄女。
  陈淑被婶娘责备,嚅嗫道,“我就是觉得他在吹牛皮,像个骗子。尤其是他那个随从,眼睛贼兮兮的四下打量,活生生就是个贼。”
  “抱犊崮都给打败了,什么贼敢打三庄联保的主意?”尤氏笑道,“何况,你叔什么人没见过?还会被两个年轻人骗了?”
  “他总说什么美国的事拿来蒙人,俺叔没出过洋,难说被他骗倒……”
  “那是男人的事,你别让你叔生气。难得他今儿高兴……”
  “是,婶娘。”
  俩人聊着,全然不理会蹲在地上捡菜的一向木讷寡言的陈三家的。
  食材就是家有的,猪肉倒是有,前日赶集买过二斤肉,尤氏又让陈淑杀了只鸡,这就是荤菜了。其余的都是庄子里自己种的几样蔬菜,好在季节好,素菜倒是不缺。
  “那个龙先生确实是见过大世面的,你叔是什么人,一般人哪里能骗的了他?你去看看他们做什么,这菜马上就好了……”
  陈淑心里琢磨着那道数学题,慢步来到堂屋前,踮脚从开着的窗子望过去,见叔父与那个姓龙的准备下棋了,心里不禁诧异,心想这个骗子还真是样样精通呀,叔父的棋艺在十里八乡从无对手,这次可要骗子的好看了……见那姓龙的端坐于棋盘前,不知在想什么。
  龙谦在打量棋盘。
  棋盘很沉,想来是楸木所制,看样子年代不短了。再摸棋子,温润如玉,龙谦捡起黑白子各一枚,对着窗户细看,见黑子漆黑润泽,边缘隐约有绿意,白子晶莹柔和,微微有淡黄的颜色浮现其中。
  “这可是传说中的云子?”
  “龙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正是云子。这副棋子,却是家传之物,是曾祖所购之物,也有近百年的光阴了。”
  “哦,这样龙某就未战先怯了。”
  “何出此言?”
  “陈先生家法渊源,龙某岂是对手?”
  “围棋一道,全在悟性。曾听先父讲过,先祖痴迷棋道,几近废寝忘食,连科举也废了。但遇到一个只学棋四月的童子,竟然一败涂地!先祖就此一病不起,留言道,棋道全靠悟性,不可强求。所以,尽管陈某棋不离手,或许在龙先生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啊。不说了,我们手谈罢。”
  龙谦执黑先行,也是对陈超的尊重,当第一子拍在棋盘上,未见陈超有异议,龙谦一愣,座子制度已经取消了吗?抬头看陈超,见陈超也在看他,“闻听日本国早已取消座子,不想果然……也罢,就按你习惯的走吧。”
  龙谦心念一动,“那倒不必。我棋艺稀松,座子不座子的,原本也没多少区别。”龙谦在四角星位对称摆上了黑白各两颗棋子,这就是所谓的座子了,然后轻轻将一枚黑子挂上白角。
  小飞挂,很正常的手段,陈超也不思索,立即应以一间高夹,战斗立即在左上角展开。
  两人都落子飞快,一会儿功夫,棋盘上已布下数十子。
  一旁观战的江云当然不懂围棋,但这小子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龙谦神色自如,而陈超开始频频长考,落子越来越慢,心里晓得自己的老大怕是胜券在握了。果然,再下数十子,陈超喟然长叹,“龙先生布局深远,着法精奇,陈某认输了。”说着,陈超抓起一把白子丢在了棋盘上。
  窗外传来一声惊叫,江云扭头一看,只看见一个背影,原来是那个大辫子姑娘在偷看。大概她没想到她叔叔会输棋,故而惊叫。
  “胜负未分,陈先生何故认输呢?”龙谦凝视着棋盘。
  “棋经云,高者在腹。吾实地虽然多占了一些,但大局被你控制,已经没有扳回之望了。我们再来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对手,陈超可不想就此放过龙谦。
  “叔,酒菜好了,婶娘喊你去吃饭呢。”这次陈淑倒是大大方方地来到堂屋来请了。
  “稍等……”陷入其中的陈超头也不抬。
  第二局依旧如此,不足一百手陈超便认输了,面对中局,陈超苦苦思索,自己两块孤棋陷入了被缠绕攻击的状态,最多只能活一块……陈超认定是自己布局太差,刚进入中盘,局面就大定,用句围棋术语,那叫棋盘变小了,人家各处都已安定,自己却需做活孤棋,即使退一万步,对手不来杀棋,为了做活,当然要步步退让,这棋也就没法子下了。
  “陈先生,局面大有可为,为何就此投子认输?”
  “棋局已定,即使求活孤棋,官子也全被你抢去了……龙先生棋艺高明,尤其在布局阶段,几个看似无用的闲棋冷子都发挥上了大作用……五十手一过,我就知事不可为矣。”
  “焉知我不会犯错误?进入官子阶段,次序错上两次,局面就颠覆了。恕龙某直言,陈先生有两个不好的习惯,一是拘泥于局部的得失,轻视大局的节奏;第二呢,就是缺乏韧性。我到觉得,围棋之道,与其说是比谁下的好,不如说是比谁犯错少。占优的一方很怕犯错,而局势差的一方却不然,最多就是差距拉大而已,结果有何不同?输一子与输一百子的区别在哪里?但如果对方犯了错误呢?那机会不就来了?”
  “哈哈,你说的虽然有理。但那样不是成了无赖?”虽然输了棋,陈超却显得很高兴。
  “怎么是无赖?围棋虽是游戏,但深合兵法,争胜负是它的唯一目的,结果就比过程更重要。想那楚汉相争,刘邦屡战屡败,最终垓下一战,奠定了大汉四百年基业。若依着陈先生的性子,哪里还会有煌煌大汉王朝?连我们这汉族之名都不存了。”
  江云楞了下,他跟着龙谦学了无数的东西,今日方知汉族之名来自于汉朝。
  “谨受教。龙先生,你是在哪里学的围棋?那美利坚国,也下围棋吗?”
  “家父颇爱围棋,最初便是由家父教授的。”
  “海外竟然有如此高手。”陈超叹道,“昔日我曾与一童子对弈,也是这般,尚未使出力气,棋已经输了。回来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你却得指点一二,究竟为何?”
  “刚才我说了,陈先生过于纠缠于局部了。我曾见我国名家古谱,如当湖十局,对杀固然精妙绝伦,但对于大局的把握就差些了。这便是陈先生所犯的错误。美国人并不擅此道,倒是东洋人在围棋上早已青出于蓝,远远地将我国超越了。”
  “哦,龙先生和日本人下过?”
  “下过。那不过是一业余五段,我已然不是对手。对弈三局,我倒输了两局。听他说,彼国有数百专业棋手,专以下棋为生,棋艺之精妙,实非语言可描述。便是让我六子,也断无取胜之望。”
  “喔,差距如此之大?”陈超痴迷棋道,苦无对手,今日与龙谦一战,深感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而世上竟然有能让龙谦六子之人,不竟心驰神往。
  陈淑至此已对龙谦的观感完全改变,此人实有才华,绝非摇唇鼓舌的骗子,因为叔父几乎每日均要独坐打谱,那围棋的规则,陈淑倒是知道,刚才第二盘棋,她自始至终看了下来,确如叔父所言,五十手一过,叔父的棋便被对方制得束手束脚,无从发力了。
  如果是骗子,此人也是一个很高明的骗子罢。陈淑不禁盯着龙谦打量起来。
  “淑儿,楞什么?既然酒菜齐备,那我们就去吃饭吧。”陈超哈哈一笑,“痛快,痛快。”也不知他说的痛快是指下棋下的痛快还是聊的痛快。
  陈淑“腾”地红了脸,好在女孩子肤色黑,倒是看不大出来,“那就走吧。”


第三十八节 初会陈超(六)
  离开书房,到东厢的餐厅用饭。东厢两间屋子,靠北的一间做了餐厅,靠南的一间是厨房,一道门将两间屋子贯通。餐厅不大,当间摆了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桌上铺着白布,几盘冷菜和酒壶酒杯已经安置妥当。
  龙谦见两个半大的孩子正站着挂着灰色布帘的门口,正是陈超的一对子女,“来,咱们一块儿吃饭。”那小陈志倚在门边,脑门顶剃得精光,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走进来的龙谦和江云。
  龙谦觉得小陈志剃发蓄辫的样子甚为可笑,便对孩子做了个鬼脸。
  江云为了侦察方便,一直未曾剃发,但他这次是戴了假发出山的,假发的材料不缺,手艺嘛,只能依赖那七个女兵了。
  陈志被龙谦逗的噗嗤一笑。陈超却没有看到龙谦对儿子挤眉弄眼,“正是小女和犬子。这边哪有他们的地方?龙先生,请上座。”
  龙谦恢复了一本正经,“陈先生有所不知。我游历海外,感触最大的还不是泰西诸强科技之昌明,而是对妇孺之尊重。越是士绅,越是尊重妇女,善待儿童。我觉得这才是君子所为呢。陈先生且听我一回,就让孩子们一同用餐吧。”
  陈超本来就溺爱子女,平日在家,都是五口人一起就餐的,既然龙谦如此要求,“那好吧,小志可要懂事些,莫让叔叔笑话你不懂礼貌。”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孩子正在顽皮的年龄,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才是他的本性,教育孩子,万万不可失了其本性。”龙谦说着,招手对小陈志说,“到叔叔这边来坐。”
  小孩子都一样,谁夸奖纵容他,他便觉得谁好,此刻见龙谦叫他过去,也不认生,径直走过去坐在龙谦旁边的凳子上。
  “喔,小志倒是与你有缘,哈哈,平时这孩子开始很害羞的。”陈超亲自为龙谦斟上酒,“龙先生,这是自家酿的高粱,劲道是够了,不知喝不喝得惯。请!”
  “请,”龙谦也搞不准该不该邀请陈超的夫人入席,端起酒杯与陈超一碰,一饮而尽。
  果然,入口辛辣之极,估计度数不下六十度,“好厉害,好劲道。”龙谦暂赞道。
  “哈哈,吃菜,吃菜。”陈超用筷子点着菜肴说。
  “很高兴,没想到在这儿认识一个好朋友,”龙谦夹了一筷炒鸡蛋放在嘴里,很久没有吃过炒鸡蛋了,那种熟悉亲切的味道差点让他咬了舌头,“嫂夫人好手艺。”
  “哈哈,都是家常菜,哪里谈得上手艺。龙先生是见过世面的,希望能吃得下。”
  “哈哈,世间美味,莫过于家常便饭。陈庄主,您年长于我,若是将龙某当做朋友,就不要再叫什么先生了,直呼龙谦即可。”龙谦正色道,“非是我虚言,直觉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我敬庄主一杯。”
  “甚好,我也是这样想。”陈超喜道,“我就叫你表字了,退思,你也别庄主庄主地喊了,直呼我名字便可。这几日便住在寒舍,我们秉烛夜谈,不亦快乎?”
  “这却难。小弟与人相约,要在后日赶至沂州。山道崎岖,不敢再延误了。待彼间事了,一定回来拜访陈兄。”
  “何事如此急迫?住一宿无妨,明日我赠你两匹马,一日尽可赶至沂州了。”陈超舍不得放龙谦离开。
  “陈兄美意,小弟心领了。先父在沂州有个世交,早已寄信于他,却不好失信,小弟既然答应陈兄,兄长这陈家崖,是一定要回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唔。怠慢这位小兄弟了,为何不饮,是嫌酒水过于粗劣吗?”陈超看着江云。
  “那倒不是。”龙谦哈哈一笑,“他从不饮酒,陈兄就不要为难他了。”
  陈超点点头,他也不在意江云,再为龙谦斟上酒,“一直有疑问在胸,既然那美国如此富庶文明,先生又为何回国呢?”
  “或许陈先生不信。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那美利坚国虽然富裕,政治上也颇有些新气象。但彼国歧视华人已久,华人在彼国,只能从事贱役,上学、经商都难,从政就更不用想了。其实不止是歧视华人,对黑人的压迫更重。五十年前,黑人都是奴隶,毫无人生自由,主人将其当作牲畜一般看待。因为黑人的问题,彼国曾打了一场历经四年,死伤惨重的内战。他们叫做南北战争。虽然主张解放黑奴的北方获胜,却将一个英明的总统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年便刺杀了。华人在彼国,即使混得再好,在他们眼中仍是异种。而我这黄皮肤、黑眼珠却是永远也变不成白皮肤蓝眼珠。所以,想通之后便回国了,本想着以所学一点知识效力祖国,但方经游历,感到国内局势也非我在美国所想象。唉,不说也罢。”
  “你我一见如故,有什么让你难言的呢?”
  “陈先生,我是先到郑家庄的,谁知在庄前遇到让我吃惊的一幕,有个村民模样的人被枷在寨门前示众,看其样子,已经是半条命了。我上前问了几句,庄丁差点连我也抓起来。郑家庄是你近邻,这般作为,却是为何?”
  “此事一言难尽。那是郑家的佃户,庄主郑经要加租,二人便发生争执,”陈超叹了口气,“为此我专门去找那郑庄主求情,人已经放了。”
  “都是乡亲,何以如此呢?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但国有国法,送官便是,又岂能私设刑堂?”龙谦看着陈超的眼睛,“何况,去岁山东大旱,收成减少定是事实,怎么能加租呢?那郑庄主就不念乡亲之谊吗?”
  “郑经可不是俺叔,租子说免就免了……”声音从厨房传来,还是、那个大辫子陈淑,“俺叔曾劝过他,可是人家仗着儿子当官在外,又养着一支兵,神气的很,反而责备俺叔坏了规矩。”
  “淑儿!”陈超似乎对这个侄女也无可奈何,“大人的事,你少掺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叔,俺说的都是真的嘛。你瞧着,迟早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何至于此!都是乡亲,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我在海外,见到一个从母国来的都倍感亲切……”龙谦叹气。
  “何尝不是?生计艰难,更需扶危济困。白魏和郑家庄是这昌湖附近的两个大村镇,俺这陈家崖比起人家来就差的多了,因为往南百余里就是抱犊崮,所以大家联庄自保,以防强人,但是给乡亲们就增加负担了,郑经加租,也是为此……”
  “哦,难怪我见郑家庄庄丁,像是受过正规训练一般……这联庄自保,效果一定是不错的了?”
  “是,郑经手下有五百人马,好几百条枪。还雇了教头训练。也是因为吃过抱犊崮的亏,没有法子。当初白魏镇就被抱犊崮打下来过,全镇被洗劫一空,还死了几十口人。郑经虽然霸道强横,但他提出的这联庄自保还是对的。说起来,陈家崖还是沾了联庄自保的光。可是这世道……”
  “剿匪安民,本是官府的职责,却要逼着各庄买枪练兵。在济南时,便听过抱犊崮之名,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既有土匪,州府不管吗?”
  “我小时候,母亲便拿了抱犊崮的强人吓唬我。这一带,几乎都遭过抱犊崮的害。彼处山高林密,世代便是响马出没的所在,乾隆年间,官兵曾打下过抱犊崮,但官军一走,又成匪巢了。后来洪杨乱起,朝廷哪里还顾得上几股占山为王的响马?每年的剿匪捐倒是收的挺勤,说是用来维持巡防营的开支,可是,就巡防营的那些鸦片鬼,哪里敢上抱犊崮哟……”
  “听陈先生口气,大家联庄自保后,曾和抱犊崮见过仗?”
  “是,三年前他们来打过一次郑家庄。大概郑经老庄主的名声传到了山寨了,也可能是听说郑家庄新得了几百支洋枪,上千号响马围了郑家庄一天,死了好多人,打不开寨子,还被白魏和敝庄联手伏击,最后败走了。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觊觎郑家庄,因为有联庄自保的协议,俺陈家崖也算沾了光……”
  “唔,想不到乡野乱成这样!除掉抱犊崮,附近还有土匪吗?”
  “往东北百里外的蒙山也曾有一大股,但是被官军剿灭了。”
  “陈先生如何得知?”龙谦吃惊道。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消息传播非常慢,往往百里外的世界就完全陌生了。
  “这也是沾了郑经的光。其次子在巡抚大人的新军中做幕僚,来信禀告其父的。不过,最近郑经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蒙山仍有强寇盘踞,郑经为此建议将三庄的庄丁合并训练,那不过是他另有打算而已。”陈超放下筷子,“此事不说也罢,你刚才讲世道,这世道真是……”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龙谦面无表情。他此次带江云亲自出山侦察,目标便是郑家庄。这是他在蒙山寨与几个主要军官反复计议确定的方向。山寨粮食即将告罄,银子也花掉一大半,必须行动了。本来还有一些科目,比如爆破训练尚未完成,但形势逼人,只能提前行动了。
  本来应该带程二虎来的,但恐被乡人认出,故而只带了江云。这几天他与江云将郑家庄,白魏镇与陈家崖转了个遍,陈家崖是最后来的,没想到遇到好客的陈超。他本就希望获得三庄武力的内幕,有心算无心,酒席间一番深谈,有关郑家庄、白魏镇与陈家崖的武备情况被他套出个七七八八。
  “龙贤弟,你说,咱们中华,也能与美国一般富裕安康吗?”陈超量浅,一壶酒见底,已经微有醉意。
  “当然。我中华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历经劫难,总能浴火重生,盖因数千年的文明底蕴搁在那儿。世道浇漓,总要有人来改变。请陈兄放心,将来会好的,会比那些气势逼人的列强更好些。”龙谦端起酒杯,“今日有幸结识兄长,希望他日再相见。”
  饭后,龙谦与江云谢绝陈超的再三挽留,告辞陈超,返回蒙山。陈超执意借了龙谦两匹马,鞍韂齐备,马匹可是个稀罕物,足见这位陈庄主有古风,骑马离开陈家崖许久,回首望去,见陈超依旧伫立于寨门,只是人影变得极小。


第三十九节 练兵后的首战
  龙谦回山,先到光明寺的司令部,参谋组蓝心治正好出门,一眼瞧见了龙谦,惊喜道,“司令回来啦……”
  “回来啦。山上挺好吧?”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打了一仗!”蓝心治回头大喊道,“大家快来呀,司令回来了。”
  周毅、宁时俊、邓清华等人纷纷迎了出来。另一边是后勤组的所在,宋晋国等人也迎出来,一时间七嘴八舌,都是问候龙谦的声音。
  “怎么回事?和谁打仗了?”龙谦着急地问。
  “哈哈,司令你放心,咱们打了个大胜仗!”周毅笑哈哈道,“陆三麻子想乘机沾咱便宜,让咱们一股脑儿给他干啦。光是俘虏就捉了一百多!”
  “快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龙谦急问。
  事情是这样的,蒙阴以南一直有一股响马,首领姓陆,绰号陆三麻子,人数不算多,估计有二百人。孙德明几次招揽,陆三麻子均未响应。年初曹锟大队进剿蒙山,将陆三麻子的人马给惊走了。陆三麻子的人马在外面游荡数月再次回到老窝,听说孙德旺等全部完蛋了,就想着占据地势险峻的蒙山。几番打听,听说山上还有蒙山寨的少数人,陆三麻子自恃人多,便打定主意来个黑吃黑。但他们的人马调动被迟春先的骑兵队所发现,消息及时传了回来。因为找不到龙谦的去向,山上几个头头在周毅主持下开会研究对策,参谋组发挥了大作用,在骑兵队情报的支持下,制定了周详的作战方案,留封国柱的四连坚守蒙山,主力悄悄运动至山外埋伏,陆三麻子的人马从东路上山,受困于五丈松前进不得,死了十几号人,伤了的至少是被打死的二倍。陆三麻子见蒙山寨不好啃,无奈之下便撤兵了,一帮土匪骂骂咧咧地抬着伤号向蒙阴东南方向转进,在孙德旺曾遭遇伏击的谷地遭遇到早已等候多时伏兵的痛击,四个连从两侧的山地上猛烈开火,陆三麻子的队伍顿时大乱。许公持的神枪队第一轮的准确射击便将几个骑在马上的响马头领射下了马,其中就有大头领陆三麻子,头部中弹的陆三麻子挣扎了片刻就死了,等伏兵在周毅的一声令下杀出,挤在谷道上的土匪们立时崩溃了。
  整个战斗只进行了一刻钟,陆三麻子的队伍无一人漏网,除掉被打死的,活捉一百四十余人,缴枪六十余支,子弹两千余发,还有大批的冷兵器。
  整场战斗,蒙山军阵亡五人,负伤十二人,其中重伤三人。包括封国柱四连在五丈松打阻击的伤亡在内。
  比较取得的战果,付出的伤亡实在是微不足道。
  “打得好啊。”龙谦赞叹道,“周副司令是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在那边吃了亏,现在拿陆三麻子讨回来了。好,非常好。俘虏呢?”
  “都关在东寨了,大部分要入伙,我想这事还要你回来定。”周毅笑吟吟道,“这伙人没事做,白吃饭,老宋找我诉苦多次了,粮食紧张呐。”
  “好啊,欢迎。这些俘虏想必大多是苦出身,和咱蒙山军前身差不多,加以训练,就是好兵。”龙谦笑道,“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哪有嫌兵多的?不过,这次就不成立新连了,等这次行动结束,将愿意入伙的分到正式的连队里。各连必须把他们身上的兵油子气磨掉!像什么抽大烟的,一律不要。”
  “啊,司令准备下山打仗了。”周毅喜道。
  全山都憋着劲下山打仗,龙谦却宁愿再练上三个月再行动。不过条件已经不许可了。
  “是啊,目标对我们已经有所提防,而且,山上的粮食也不多了嘛。”
  “这次抄了陆三麻子的老巢,倒是搜出些粮食,不多。”
  龙谦已经猜到了结果,响马就是贼,如果手里有钱有粮,出山掳掠的欲望就弱得多,陆三麻子敢上蒙山找自己的晦气,说明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缴获的武器都配给了五连。”周毅道。
  “嗯,可以。说说,这一仗,有什么不足之处吗?”龙谦将目光转向五个连长和参谋组的几个人。王明远等人听说龙谦回来了,都跑了过来。
  王明远挠挠头,“这个,俺们真的合议过了,这场仗,一切顺利,几乎都是按时俊他们设计的过程进行的。尤其是一、二、三、五五个连,特别是五连,成立时间并不长,绕行出山,埋伏了一天多,没一个人违反军令,陆三麻子至死都没有发现二百余号人就埋伏在他眼皮子底下,搁在原来,真是不敢想象!”
  “嗯,这点值得肯定。”龙谦点点头。心想,经过了严格的队列训练,纪律性的增强是意料中事。不过,鲁山的五连倒是值得表扬。嗯,周毅留下封国柱的四连坚守蒙山老营,这个做法很妥当。
  “要说不足,第一是咱们的人打枪的准头还是差。多亏了许公持的神枪队威风,第一轮就将陆三麻子打死了,否则冲下去要死更多的人。第二是冲锋的节奏不一致,一连已经杀进人群了,三连还在山坡上,不是三连动作慢,而是地形限制了,我们忽略了这点。搞得冯连长老大的意见。”宁时俊笑道。
  “是啊,俺们冲下去,俘虏都被他们捉完了。”冯仑哼了一声。
  “另外就是,鲁山的五连打的不错,他们拦腰冲断了陆三麻子的兵,动作很猛。”周毅补充道。
  “不错,就是要善于总结。每仗过后都要总结,特别是失误。失误就是经验,谁也不敢说不打败仗,有时候败仗比胜仗更有意义。”龙谦微笑道,“这说明参谋组和侦察队的事前工作还是没有做细。”
  “是,我们今后一定注意。”宁时俊虚心接受批评。
  “有没有违反军令的?”
  “基本没有,只有,”周毅说到这儿又住了口。
  “说嘛,不要隐瞒。”
  “五连有人挑死一名放下武器的俘虏。”
  “这不行。军规明确规定不准虐杀俘虏,这件事,怎么处理的?”龙谦目光盯住了鲁山。
  “关禁闭一天。”鲁山有气无力地说。
  “军规是怎么规定的?”
  “打四十军棍直至枪毙。司令,这个决定,是经过军法审判所认可的!”鲁山叫道。
  “哦?曹敏忠他们同意这样处理?”
  “是。”
  “司令,事情确实报到了军法审判所,曹敏忠等三人一致认为,当时战斗尚未结束,五连那位士兵遇到的情况不能套用单纯的杀害战俘,士兵们在战场上,特别是在白刃相交的战场上容易激动。”周毅解释道。
  “很好,既然经过了军法所,我无权推翻其决定。”龙谦目光和蔼下来,“鲁山,我要你搞清一个道理。今后我们蒙山军的兵员,大部分来自对手。现在我们还没有合适的根据地,即使有了,也不能将百姓都抓进军队吧?谁来种地,谁来做工?所以,要守俘虏纪律,努力将俘虏转化过来。嘿,你的五连就是俘虏连嘛,现在不是咱们的兵?”
  “是,已经按规定关他紧闭了。当时战场很乱,杀心一起,有些控制不住了。”
  “你是连长,就要掌握整个连队,不能随便找借口!冲的勇猛,守纪律,都要表扬,公开表扬。这次参战每连选出三名战斗勇敢的官兵,其中至少两名是一般士兵,记战功。每半年兑现一次奖励。具体怎么奖,奖什么,等咱们细细合计。”
  “司令,如果消化了陆三麻子的这批人,咱们每个连就差不多有百十人了。”周毅叉开了话题。
  “嗯,部队肯定是要充实的。老部队必须充实,要随时保持满编状态。战场彻底打扫了吧?有没有丢弃什么东西?”龙谦不想再追究此事,杀俘的行为,今后怕是也难以彻底根绝。但是龙谦认定一个道理,身为一军之主,必须将原则搞正确了,从自己这儿就开始跑偏,下面注定乱的一塌糊涂。
  “没有,都仔细打扫过了,包括陆三麻子的老巢,顺势都给咱剿了,什么都没落下。这次缴获了二十来匹战马,陆三麻子人不多,倒有好马。对了,司令,你和江云走了这枚多天,目标确认了吧?你们骑回来的马是买来的吗?”答话的是宋晋国。
  “啊,马可不好买。有钱怕是也买不到。是朋友送的。有关山外的情况,我会在会上向大家通报。周副司令,队伍有没有因为打胜仗而松懈?”
  “还好。一切正常吧,都盼着司令回来呢。司令一回来,咱们就可以出山啦。”周毅哈哈大笑。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要杀出去,听见周毅的话,都将耳朵竖起来。
  “没错。这次我和江云出去转了小十天,就是为了确认郑家庄这个目标值得不值得打。实地看了,值得!二虎提供的情报是准确的,我们不仅要打开郑家庄,而且要连白魏和陈家崖一并打下!”龙谦目光炯炯地逐个看着自己的骨干们,“不过,如何打,我们要好好地研究下。你们先议着,我去看看伤号们。”


第四十节 誓师出山
  龙谦由周毅陪着到医护所看望了本次战斗负伤的十几个伤号,其中一半人都行动无碍,很快就可以康复归队,但三个重伤号情况均不好,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烧,山上没有职业大夫,只能凭经验采些草药熬汤,痊愈能否,全看运道了。
  孙娟等女兵见到龙谦十分开心,龙谦叮嘱她们勤于给伤员换药,多用盐水清洗伤口,天气热,尽量不要让伤口化脓。孙娟等连声答应。
  “这次出山,一定要找到合格的外科大夫,这事最起码的,不然,会损伤军心的。”龙谦一一安慰了伤员,跟周毅来到院子里,“五个阵亡的兄弟,都安葬了吧?”
  “当然,都葬在咄咄寨了。”
  “要记下名字,如果找到他们的亲人,要将一份抚恤金送过去。这是关系到军心稳固的大事,马虎不得。”
  “这事老宋都记着呢。”周毅不以为然,“走吧,他们都等着你安排出山之战呢。”
  龙谦点点头,跟周毅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弟兄们,”龙谦接过邓清华端出的水碗,鼓咚咚将一碗凉开水喝下肚,“我们出山不是为了获得粮食和银子,也不是招兵,而是为了占据允许我们获得发展的第一块地盘。”
  龙谦停下,让部下消化下自己的话。
  “我说的允许我们发展,不能像蒙山寨这般远离人烟,而是要和百姓揉在一起,依靠百姓为我们提供粮食,服装,医药,住宿及所需的一切。这样,这块地方,我把它叫做根据地。既然是根据地,就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张家寨不成,它太小了,毛阳镇或平邑寨也不成,他们位于交通要道上,官府不允许我们长久占据它们,那样,军方和政府的脸根本没地方搁,注意,跟官府打交道,要记住一个词,脸面。不是我们要脸面,而是官府要脸面。我们是土匪,要不要脸无所谓,有实惠就成。但官府不一样,丢了面子比丢了里子更要紧。所以,我们打下毛阳镇或者平邑寨的结果只有一个,派遣大军将我们消灭或者赶走。以目前我军的情况,根本经不起连续的恶战,这点,你们万万不可自大自狂。”
  “郑家庄可以吗?”宁时俊轻声问。
  “是的。它超出了我的预期。最开始我就注意到这个地方了,第一,它的位置好。它是沂州和兖州的交界,类似三不管地区。这种地方丢了,官府往往朝邻居身上推,甚至双方都装聋作哑。第二,它的地形好,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可以做军事上的周旋。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相对富庶。因为有水,那一带的三个村庄景象看起来不错,人口总数过万了,增加我们千把人不会负担不起。第四,百姓基础好。郑经,也就是郑家庄的庄主,那个和二虎兄弟有着血海深仇的家伙,确实是个为富不仁血债累累的恶霸。我们打掉他,容易获得穷苦百姓对我们的支持。哈哈,还有一点,郑经这厮在官府有着不错的人脉,手下有四五百支洋枪,估计积蓄的财货不少,打开郑家庄,可以暂时解决我们供给上的燃眉之急。”
  “真他娘的,干了!给二虎报仇。司令的这个主意好,好极了。”鲁山的情绪又昂扬起来。
  “刚才你说过是三个庄子……”说话的是宁时俊。
  龙谦赞赏地对宁时俊点点头,“没错,是三个庄子而不是一个。除掉郑家庄,还有白魏和陈家崖。”他用手指从碗里沾了水,“大家看,昌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在这儿形成一个小湖泊,他们叫昌湖。对了。三才你去将程二虎找来。”龙谦吩咐自己的护兵,然后继续在桌子上画着地形,“郑家庄在这儿,它最大。隔着一条沟,它有五六丈深,最浅的地方也有三四丈,宽嘛,有十几丈吧,是陈家崖,它在这儿,紧靠着郑家庄。这边是白魏镇,说是镇子,其实就是一个村子,有道路与郑家庄相连,它没有郑家庄大,但比陈家崖大。”
  寥寥数笔,龙谦将郑家庄周围的地形画了出来。
  大家围拢过来,仔细端详着简易之极的图画。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所有的排长以上军官都学会了看地图,“注意,不止郑家庄有兵,白魏和陈家崖也有乡勇,白魏差不多三百人,陈家崖有百十个,不过这两个庄子的武器比不上郑家庄。另外有个情况,这个连二虎也不晓得,三庄在三年前——那时二虎已经上蒙山了,曾经与抱犊崮的人干过一仗,抱犊崮来了上千人呢,没讨着好,死了三百人,大败而回。不能小瞧郑家庄,必须注意这一点。”
  程二虎进来,“司令,你可算回,回来啦。弟兄们都盼,盼着你回来呢。”
  “二虎,咱们就要打郑家庄了,”王明远重重拍了程二虎的肩膀。
  “是吗?真的假的?”二虎盯着龙谦。
  “当然是真的。这样,二虎你帮时俊他们搞一个方案出来,你主要是为他们提供地形上的解释,那儿你熟。你们在这儿合计一个方案出来,我去看看部队去,不,你们别跟着我。”龙谦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龙谦看了当日的训练计划后,离开司令部直接就去了练兵场。五个连队都按照训练计划在做着训练,寺前广场上是五连在做队列训练,带队的军官是石大寿,龙谦没吭声,看了一会儿便往咄咄寨走。
  在咄咄寨训练的是二连和四连,二连做着小分队进攻的演练,按照龙谦修订的条例,以三个人一组的战斗小组展开,四连则做着体能训练。这两个连不少官兵都是原八队的老兵,不断有人跟龙谦打招呼,龙谦没吭气,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转身去了东寨。
  冯仑的三连在射击场练习瞄准,鲁山的一连执勤,一大半的人撒在各个哨位上,还有十几个把守着俘虏营。
  龙谦转回来,见宁时俊已经在白纸上画好了地图,在程二虎和江云的帮助下标注出了山峰、河流、村庄的位置,王明远、鲁山和叶延冰围着图争论着什么,周毅和冯仑、封国柱坐在门前的石砌台阶上喝水抽烟。
  看到龙谦耷拉着脸,封国柱站起身,“司令……”
  “部队有些松懈!注意到了吗?”龙谦大声说,“训练不是很认真,最好的是五连,除掉执勤的一连,其余三个连队都有些应付差事。是因为刚打了胜仗吗?国柱,你的四连最差。”
  “不是吧?”封国柱嚅嗫道。
  “我又不是瞎子!部队的精气神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听到龙谦训话,屋里的几个人都出来了。
  “我想可能是打了胜仗的缘故,”龙谦语气和缓下来,“弟兄们,这样不行啊。军队是做什么的?在我看来只有两件事,打仗和准备打仗!休息,休闲,那是百姓们的事,与咱们无缘。只有随时保持战斗准备,才能应付一切的突发情况。最可怕的,就是打胜仗后的骄傲了,搞不好要断送全军的!不用怀疑,陆三麻子的队伍绝非郑家庄可比,你们是不是准备下一仗让蒙山军伤筋动骨?”
  “司令,这事怪我。”周毅开口,“你走之前将队伍交给了我,是我抓得不紧。其实,在打陆三麻子前,大家练得还是够狠的!”
  “我知道。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练兵就像练武,一日不练自己晓得,一月不练,对手就会晓得。刚才是不是有个计划了?”龙谦转脸问宁时俊。
  “我们还是有些分歧。”宁时俊说,“兵力居于弱势,这一仗不好打。”
  龙谦点点头,“以弱击强是我们长久难以改变的态势。充分估计到困难,这很好。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今晚我们就开个诸葛亮会,将作战方案想它几套出来。”
  当晚,龙谦屋里的油灯比平常时分亮了许多,十几个骨干军官彻夜研究对郑家庄等三庄的作战方案。蒙山军可用之兵不足三百,有人提议将陆三麻子的俘虏兵也使上去,被龙谦否决。龙谦坚定地认为,兵多有时候不是优势,万一战况不利发生临阵倒戈,问题就复杂了。这样一来,还需留下小部分兵力看守俘虏。
  方案最终确定,一共三套,分别针对不同的情况而制订。战局会发生何种变化,谁也料不定,更多的要随机应变。
  龙谦命令封国柱连留一个班会同宋晋国的后勤组,武烈的军械组看押俘虏,由宋晋国负责镇守蒙山老营,等接到前方的命令后再行出发。其余部队从明日晚整队,分梯队采取夜行晓宿的方法秘密向郑家庄运动。
  第二天早操后,龙谦集合全军,宣布了出山的决定,“弟兄们,这段时间我不在山上,可能大家都听说了,我去侦察战场了,没错,我亲自出山做了侦察,目标已经选定。本来我准备再练三个月,因为一些科目还没有掌握。但是,情况不允许了。明天晚上,我们将离开蒙山寨,前往一个新的战场。此战打好了,我们将拥有一个新的根据地,占据那里,大家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说实话,在蒙山的这几个月,大家确实过的苦。没办法,不经过这一个阶段,我们就是一群贼!但是,现在不是了,我们是蒙山军了。现在,没人知道蒙山军的大名,很快,这个光荣的名字,将响遍全国!让我们打出军旗,在军旗的指引下前进,打陆三麻子太小儿科了,我们就是要挑更强大的对手作战,打一仗,进一步,打一仗,我们强大一步!”
  龙谦停了很长时间,部队静静的,没人交头接耳,“从这一仗开始,我们蒙山军将走向广阔的舞台,我们将要进入沂州、济南,乃至北京!这一仗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装备和兵力都强于我们的对手,千万不要轻敌。但是,我相信,只要你们听从命令,真正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山呼海啸般的回答。
  “很好,明天中午,后勤组将积攒的好吃的都拿出来,大家美美地吃一顿,可以喝酒!但不准喝醉!从明晚开始,部队就进入战时状态。违反军纪者,按战时条例严厉处分!”
  这次出山,龙谦打定主意不再回蒙山了。这座多年被山贼霸占的山峰或许是山贼的乐园,但不是自己的栖身之所。现在,手下有了近三百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龙谦相信,凭着他们,自己完全可以在这乱世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在听了司令的命令后,全山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各连各排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行装,忙而不乱。龙谦带着参谋组巡视各连,对部队的状况深为满意。对比半年前迎战曹锟进击时的情景,蒙山寨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光绪二十五年七月十九晚,经过小半年艰苦练兵整军的蒙山军正式誓师出山。
  午饭后迟春先的骑兵队在江云的指引下已经出发,道路是经过勘探的,尽量不引起途径村寨的注意。
  晚饭后,主力开始出发。最先出发的是王明远的二连。在楼子前,龙谦目送部队静悄悄地下山,天色黄昏,龙谦目视着走过自己身边的士兵,他可以叫得上所有人的名字,这些士兵,是他为自己设计的别样人生的资本。龙谦看到军法所的胡宗玉也走在二连的队列中,这个长相不次于叶延冰的英俊小伙子不止一次提出要下连队了,龙谦都没有答应。这次出山,曹敏忠提出他们三个人分别跟随三个连队作战,龙谦答应了。
  龙谦突然感到一阵绞痛,因为他知道,这些精神抖擞走向未知的士兵们会有很多人倒在未知的战场上……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是另外一种人生,或许他们中更多的人会活到老,生儿育女,循着先辈的轨迹过完一生。但是,现在不同了……
  光明寺慢慢地笼罩于暮霭中。三连紧跟着二连开过来了……


上部 第一卷 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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