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布里星迦

　　蓝儿收叠翅膀，让翅膀紧贴身体，头朝下向地面陡直地俯冲，朝城中黑压压的房舍飞去。伊拉龙低下头，顶着疾扑面庞的气流。眼前景物飞旋，蓝儿向右翻滚，让地面的射手难以命中目标。
　　她骤然收起下冲之势，变为水平飞行。伊拉龙感觉四肢一沉，随后复又一轻。就像尖声呼啸的怪鸟，羽箭嗖嗖地从他们身旁掠过，一些失却了准头，另一些则被伊拉龙的魔法盾拦下。
　　蓝儿在外城墙上低空盘旋，随着又一声厉吼，她的双爪和长尾连扑带扫，一群人跌出护墙，一面向八十英尺之下的地面坠落，一面惨叫不迭。
　　一座设有四架弩炮的方形塔楼耸立在城墙的南端。巨弩上已经架好了十二英尺长的标枪，对准了兵临城下的沃顿人。城墙内，伊拉龙和蓝儿看到约莫一百名帝国士兵正在围攻两位武士。后者背靠塔楼底部，奋力抵挡面前霍霍飞舞的刀山剑林。
　　虽然身在高处，四周一片昏暗，伊拉龙还是认出其中一名武士正是阿丽娅。
　　蓝儿从护墙一扑而下，落在那群士兵当中，当场踩死数人。其余士兵又惊又怕，尖叫着四下里散开。看到猎物逃走，蓝儿大声怒吼，龙尾一摆，十几个敌人应声倒地。有一个士兵企图从她身边跑过，却被她张开巨嘴一口咬住。她的动作快逾灵蛇出洞，只一甩头，便折断了那人的脊梁骨。接着她照此办法，连毙四命。
　　在这当儿，其余士兵已经逃得干干净净，消失在房舍之间。
　　伊拉龙迅速解开系腿的皮绳，跳下地面。全副盔甲的重量让他不由单膝跪倒在地，他怒哼一声，挺身站起。
　　“伊拉龙！”阿丽娅叫了一声，向他跑来。她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身上唯一的防护只是一件皮革连缀的马甲，和一顶为防止反光而涂成黑色的轻便头盔。
　　“欢迎，闪鳞。欢迎，魔影杀手。”布洛德迦姆在她身边发出轻柔含混的声音。在火把的照耀下，精灵短短的犬牙闪着橘红色亮光，眼睛里黄光灼灼，加上颈背之上那一绺冲天竖起的鬃毛，悍猛之相比平时更胜了三分。他和阿丽娅皆浑身浴血，就连伊拉龙也分不清那血是不是他们的。
　　“你们受伤了吗？”他问。
　　阿丽娅摇摇头，布洛德迦姆则说：“挂了几处彩，小事一桩。”
　　你们俩孤军深入是怎么回事？蓝儿问。
　　“城门，”阿丽娅气息不匀地说，“三天了，我们一直试图攻破它，但魔法不起作用，攻城槌再怎么撞，在木门上几乎连个凹陷都没留下，所以我说服了娜绥妲……”
　　阿丽娅说到这里，一时接不上气来，布洛德迦姆接过话说了下去：“阿丽娅说服娜绥妲，在今天晚上发起攻击，我们趁乱潜入费斯特尔，从里面打开城门。不幸的是，我们遇到了三名咒语术士。他们用意念截住了我们，一面让我们无法施展魔法，一面召集了大群士兵，想以多取胜。”
　　布洛德迦姆说话的同时，伊拉龙一手按在一名死去士兵的胸口上，将那人身体中残留的能量引入自身，而后传递给蓝儿。“那几个术士这会儿在哪里？”他一边问，一边转向另一具尸体。
　　布洛德迦姆毛森森的肩头耸起又落下：“好像一看到你们现身，他们就溜了。”
　　算他们识相。蓝儿吼道。
　　伊拉龙从另外三具尸体上尽数取走能量，还取走了最后一人的圆木盾。“那么，”他说着站了起来，“咱们去给沃顿人开城门，好吗？”
　　“嗯，别再耽搁了。”阿丽娅说。她迈步向前走，一面侧目看着伊拉龙，“你得了一把新宝剑。”
　　他点了点头：“胡娜帮我铸的。”
　　“武器的名号是什么，魔影杀手？”布洛德迦姆问。
　　伊拉龙正待回答，从一条幽暗的巷口跑出了四名帝国士兵，长矛端在手中。他一挥手，布里星迦铮然出鞘，破开当先一人的矛杆，顺势劈下对方的人头，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布里星迦一瞬间寒光遍体。阿丽娅抢上前去，没等对方做出反应，便刺中两名士兵。布洛德迦姆从侧面跃出，抓住最后一名士兵，用匕首结果了他。
　　“快！”阿丽娅发出一声喊叫，向城门奔去。
　　伊拉龙和布洛德迦姆跑在她身后，蓝儿紧紧跟随，利爪在铺路的石砖上敲出巨响。头顶箭矢如雨，城墙上的射手朝他们连连发射，另外分别有三批士兵从主城区涌来，向他们猛扑。然而他们的脚步不曾稍有停滞，来袭的敌兵纷纷倒在伊拉龙、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面前，要不就是在蓝儿毁灭性的烈焰中化为飞灰。
　　四十英尺高的城门出现在他们眼前，攻城槌持续不断的撞门声越来越响。伊拉龙看到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身着黑色长袍，面朝铁皮包边的城门站着，高举双臂，身体左右摇摆，嘴里用古语唱念不休。三名咒语术士看到伊拉龙等人，顿时噤若寒蝉，长袍飘飘，跑进了费斯特尔的主街。主街通向的正是位于城市另一头的堡垒。
　　伊拉龙很想追上去，但是，首要的任务应该是把沃顿人放进城中，在里面可以免受城头飞箭之苦。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他眼看着术士们离开，不无担忧地想道。
　　阿丽娅、布洛德迦姆和蓝儿赶在伊拉龙前头到达了城门边，五十名盔甲鲜明的士兵从哨塔涌出，在巨大的木门边摆开了阵势。
　　一名士兵将剑把向盾牌上一叩，大声喝道：“别想闯过去，恶鬼！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会允许巨人、精灵，还有别的什么不是人的妖魔鬼怪闯进来！快滚开，除了血和痛苦，你们在费斯特尔什么都得不到！”
　　阿丽娅一指哨塔，对伊拉龙低语：“开启城门的机关就藏在里面。”
　　“去吧，”他说，“你和布洛德迦姆从他们旁边绕过去，溜进哨塔里。蓝儿和我会缠住他们。”
　　阿丽娅点头，和布洛德迦姆悄然隐入伊拉龙与蓝儿身边的浓重阴影里。
　　通过与蓝儿的意识联结，伊拉龙感觉到她正跃跃欲试，准备对那群士兵动手。他一手按住她的前腿。等等，他说，让我先试试别的办法。
　　如果你的办法不灵，我可以把他们撕成碎片吗？她舔着獠牙问。
　　行，到时候他们随你发落。
　　伊拉龙缓步向士兵们走去，双手分执剑与盾，摊开在身体两侧。一支箭从上方直奔他而来，眼见离胸膛只有三英尺，却硬生生地定在了空中，接着便垂直跌落在地。伊拉龙看着士兵们一张张骇然变色的面孔，朗声说道：“我是魔影杀手伊拉龙！这个名字你们可能听到过，也可能没有。不管怎样，有一点你们必须知道：我是一名龙骑士，我已经发誓扶助沃顿人推翻加巴多里克斯。告诉我，你们当中有谁曾经用古语向加巴多里克斯或帝国宣誓效忠吗？……嗯，有吗？”
　　先前发话那人看来是这群士兵的队长，他说道：“就算剑架在脖子上，我们也不会向国王宣誓效忠！我们的忠诚属于罗兰娜夫人。她的家族加上她，已经统领了我们四代之久，他们都是英明的领主！”一片嗡嗡声响起，众兵士纷纷表示赞同。
　　“那就加入我们！”伊拉龙高声道，“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安然无恙。在沃顿族和色达国联手，并有矮人族和精灵族协助的情形下，你们不可能保得住费斯特尔。”
　　“就算是这样，”一名士兵喊道，“穆塔和他的红龙再来又怎么办呢？”
　　伊拉龙顿了顿，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在我和为沃顿助战的精灵面前，他不是对手，我们以前已经击退过他一次。”
　　在士兵的左侧，伊拉龙看到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从一道通往墙头的石阶下侧身闪出，静悄悄地向最左侧的哨塔潜去。
　　士兵队长说：“也许我们没有被迫向国王发誓，但罗兰娜夫人却发过誓了。你们会怎么对待她？杀了她？囚禁她？不，我们不会背叛自己的职责而放你过去，也不会放那些正在爬城墙的妖魔鬼怪进来。你和沃顿族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让那些被迫为帝国卖命的人兑现他们的死亡誓约！
　　“为什么你非要掺和进来呢，龙骑士？为什么不能安分些，让我们太太平平过日子？名声、荣耀、财富诱惑太大了，你非得弄得我们家破人亡不可，这样才能满足你的野心。好吧，龙骑士，我诅咒你！我全心全意地诅咒你！我咒你有朝一日被迫离开阿拉加西亚，永世不得返回！”
　　寒意向伊拉龙袭来。这人的诅咒与蛇人在黑格林的死前恶咒不谋而合，让他想起安吉拉为自己预言的，也正是这一命运。他努力排除杂念，说道：“我不想杀你，可必要时也决不手软，放下武器吧！”
　　阿丽娅无声地打开左侧哨塔底部的门，闪了进去。布洛德迦姆从士兵们身后经过，向另一座哨塔接近，动作轻巧灵动，有如捕食的野猫。只要有人转过头去，立时便能发现他。
　　士兵队长一口啐在伊拉龙脚边的地上。“你连长相都不是人样了！你是人类的叛徒，就是！”说着，那人举起盾牌，挺剑慢慢走向伊拉龙。“魔影杀手，”他叫嚣着说，“哈！听说我兄弟十二岁的儿子也像你当年一样杀死过魔影呢，我怕是马上就会相信这事不是假的！”
　　伊拉龙肃立不动，等着那队长走到身前数英尺之处，这才稍稍踏前一步，布里星迦从手中递出。宝剑破开浮雕盾牌的中心，穿透其后的铠甲，没胸而入，穿背而出。那人抽搐一下，便再无声息。伊拉龙从尸身上拔出宝剑，这时，异样的嘈杂声从哨塔中传出，齿轮和链条辚辚转动，紧锁城门的粗重门闩开始向上吊起。
　　“放下武器，可免一死！”伊拉龙喝道。
　　二十名士兵齐声呐喊，舞剑向他冲来。其余士兵有的作鸟兽散，逃入城区中央，有的接受伊拉龙的建议，双手扶膝，在路边跪下，刀剑、长矛和盾牌在灰色的铺路石上抛了一地。
　　伊拉龙杀入人群，偌大一团血雾立时腾起，笼罩他的全身。他游走于一个又一个敌人之间，没有给对方留下反应的机会。蓝儿击杀两名士兵，又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急促的火焰，点着另外两名，隔着铠甲烤熟了他们。只剩最后一名士兵，伊拉龙送出一剑，此后再不变招，顺势从对方身侧向前滑出，于数英尺之外骤然停顿，剑与臂皆笔直前伸，凝固了那最后的一击，直到身后传来尸体颓然倒地的声响：半边倒下，再半边。
　　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从哨塔里走了出来，城门呻吟着向外打开，现出沃顿族巨大的攻城槌，它的一头已经撞得又秃又裂。头顶、护墙上的弓箭手哗然惊叫，退向更利于防守的位置。许多只手立即出现在门边上，将门缝越推越大，伊拉龙看到了一群面容坚毅的沃顿人和同样神情的矮人，他们在门洞的另一边一拥而入。
　　“魔影杀手！”他们喊道，还有的叫的是“阿吉兰！”和“欢迎回来！今天猎物多得很！”。
　　“那些都是我的战俘！”伊拉龙挥剑一指跪在道旁的士兵，高声说道，“绑起来，好好对待，我许诺不会伤害他们。”
　　六名武士急忙遵令行事。
　　沃顿人冲上前来，潮水般涌进了城里。盔甲与盔甲相撞，一双双靴子在地面踏得山响，汇成了经久不息的滚滚惊雷。在第四排武士中，伊拉龙欣慰地看到了若伦、霍司特，还有其他几名来自卡沃荷的村民。他向他们大声喊叫，若伦一面举起铁锤回应，一面用尽全力向他奔来。
　　伊拉龙抓住若伦的右臂，把他拉过来，用力地抱了抱。他退后一步，发现比起以前，若伦显得老了些，眼窝也凹了下去。
　　“这城墙久攻不下，”若伦低沉地说，“你赶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都快给逼死了。”
　　“蓝儿和我已经是尽快了，凯特琳娜还好吗？”
　　“她没事。”
　　“等打完这场仗，你一定要把我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给我说一说。”
　　若伦抿了抿嘴唇，然后点点头。他指着布里星迦说：“从哪儿弄来的这把剑？”
　　“精灵那里。”
　　“叫什么？”
　　“布里星……”伊拉龙话没说完，伊丝兰查蒂派来保护他和蓝儿的另外十一名精灵从人类的纵队中疾驰而出，围住了他们俩。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也走了过来，阿丽娅边走边擦拭着细长的剑刃。
　　没等伊拉龙重拾话头，约蒙杜骑马穿过城门，向他大声招呼，喊着：“魔影杀手！看到你真高兴！”
　　伊拉龙也向他致意，然后问道：“下一步我们该做些什么？”
　　“你看着办，”约蒙杜答着，勒马放慢了速度，“我们要一路攻过去，拿下堡垒。大部分的房子蓝儿好像都进不去，所以你们就到处飞吧，给他们添添乱。如果能攻破堡垒，或者生擒住罗兰娜夫人，那可就帮了大忙了。”
　　“娜绥妲在哪儿？”
　　约蒙杜的手往肩后一指。“在队伍后面，调配我们的人马和奥林国王的行动，”他两眼扫了扫涌进城里的战士，回头看着伊拉龙和若伦说，“重锤，你的位置在队伍里，不是在表弟旁边拉家常。”说完，瘦高而结实的指挥官勒马前进，在昏黑的街道上疾驰而去，向沃顿人呼喝着命令。
　　若伦和阿丽娅正想跟上去，伊拉龙一把拉住若伦的肩头，又用剑身拍了拍阿丽娅的剑。“等一下。”他说。
　　“干吗？”阿丽娅和若伦同时恼火地问。
　　就是，干吗啊？蓝儿也问，游戏开始了，我们可不能只在一旁待着闲扯。
　　“我的父亲，”伊拉龙大声宣布，“不是莫赞，是布鲁姆！”
　　若伦连连眨眼：“布鲁姆？”
　　“没错，布鲁姆！”
　　就连阿丽娅也露出诧异之色：“你肯定吗，伊拉龙？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肯定了！以后再解释，只不过我现在等不及要把真相告诉你们。”
　　若伦摇着头：“布鲁姆……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不过我觉得这说得通，你一定很高兴摆脱了莫赞的名字。”
　　“比高兴还高兴。”伊拉龙笑得合不拢嘴。
　　若伦拍拍他的后背，说了句：“小心点，嗯？”然后便疾步向霍司特等村民追去。
　　阿丽娅也向那个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伊拉龙便叫了她一声，说道：“瘸子完人已经离开杜维敦森林，准备与伊丝兰查蒂在基里城会合。”阿丽娅睁大了碧绿的眼睛，嘴唇微张，好像有什么话想问，但没等她说出来，就被前进的队伍裹挟着往城里去了。
　　布洛德迦姆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近伊拉龙：“魔影杀手，为什么悲悼圣人要离开森林？”
　　“他和他的同伴都认为到了该出手抗击帝国，让加巴多里克斯知道他们的存在的时候了。”
　　精灵身上的皮毛泛起层层波纹：“这个消息堪称惊人。”
　　伊拉龙爬到蓝儿背上，对布洛德迦姆及众精灵说：“你们向堡垒前进，我们在那儿会合。”不待精灵回答，蓝儿已经跃上通向墙头的石阶。
　　石阶在她的重压下现出裂缝，她来到宽阔的护墙上，飞进费斯特尔城外火光熊熊的棚屋上空，双翅急速拍打，越飞越高。
　　俄拉米斯和葛勒多的事，未经阿丽娅同意，我们不能告诉别人。伊拉龙说道。他想起了他、奥利克和蓝儿初次进入埃勒斯梅拉时，曾向伊丝兰查蒂发誓保守秘密。
　　听我们说完经过之后，她肯定就会同意啦。蓝儿道。
　　嗯。
　　伊拉龙和蓝儿在费斯特尔城内各处飞行，只要看到大队人马的厮杀，或者不管人数多少，但凡是沃顿人处于下风的，他们就立即落下去。每到一处，伊拉龙都会先劝说敌人缴械投降，除非对方立即发起攻击。劝降成功和失败各占一半，但这一番努力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了一些，因为挤在街道上的许多人只是费斯特尔的普通民众，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他们每个人，伊拉龙说的都是：“帝国才是我们的敌人，你不是。不拿起武器抵抗，就完全用不着害怕我们。”有几次，伊拉龙看到女人或孩子在黑暗的城市里奔跑，便命令他们就近躲到房子里去，他们无一例外地听从了他。
　　伊拉龙检查了他和蓝儿身边每一个人的意识，寻找可能对己不利的魔法师，但除了已经见过的三位，再没发现其他咒语术士。那三人将自己的意识收藏得非常小心，他找不到一丝踪迹。他们似乎没有以任何可以察觉的方式加入战斗，这引起了伊拉龙的注意。
　　也许他们想弃城逃跑。他对蓝儿说。
　　加巴多里克斯会同意他们中途撤出战斗吗？
　　也许他不想损失任何一位术士。
　　也许吧，不过我们还是要仔细追查到底，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伊拉龙耸耸肩：眼前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是帮助沃顿人尽快拿下费斯特尔。
　　她表示同意，调整角度，飞向附近广场上的一个战团。
　　在城市里开战，和伊拉龙与蓝儿习惯的在开阔地交锋不同。虽然伊拉龙不等敌来到便早早有了察觉，但狭窄的街道，还有拥挤的房屋，都妨碍了蓝儿的行动，让他们不容易做出反应。他们与敌方士兵的交手变成了黑暗中的混战，偶尔被喷涌的火焰或魔法带来的光亮打破。不止一次，蓝儿的尾巴一不小心就扫垮了一座房屋的前部。一直以来，她和伊拉龙都没有受到永久性的伤害，靠的是运气、身手加伊拉龙的魔法盾，但面对此时的攻击，他们不得不打起更多的精神，额外加上几分小心。
　　在第五场战斗中，打到最后，士兵们像往常一样开始向后退去，伊拉龙此时已经打得心浮气躁，在后面穷追不舍，决意杀个片甲不留。那群士兵出其不意地跑离了街道，在一家售卖女式帽子的商辅前砸开闩紧的店门闯了进去。
　　伊拉龙紧紧追赶，从破烂的门板里跳了进去。店铺中漆黑一团，有一股鸡毛混着陈年香水的味儿。他本可以用魔法照亮，但在黑暗中士兵比他更为不利，所以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伊拉龙感觉到他们的意识就在附近，还能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但不清楚双方之间还隔着些什么东西。他一点一点地走进黑如墨汁的店里，用脚摸索前进，盾牌护在身前，布里星迦举过头顶，随时准备出手。
　　破空之声响起，轻微得就像一根纱线掉落地面，伊拉龙听出有东西正向自己飞来。
　　他向后一跳，随后一个踉跄，盾牌被某种类似狼牙棒或铁锤之类的武器击中，随之被砸成数块。
　　四周杀声顿起。有人撞翻了桌椅，一个东西摔碎在墙面上。伊拉龙猛力刺出一剑，感觉到布里星迦没入肉体，陷进骨头里。剑尖沉了下去，伊拉龙用力一拔，被刺中的士兵倒在脚边。
　　伊拉龙慌忙中回头看了蓝儿一眼，她在外面的巷道中等着他。这时，伊拉龙才发现路边的一根铁柱上挑着一盏灯，在士兵们眼前暴露了他的行迹。他扔掉了盾牌的残片，迅速离开洞开的门边。
　　碎裂声再度于店内响起，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士兵们从店铺深处冲出来，攀上一段楼梯，伊拉龙在后面急起直追。二楼住着店主一家，伊拉龙在叫人晕头转向的众多小房间中奔来跑去。好几个人尖声惊叫，一个婴儿号哭起来，但他毫不理会，专注于自己的猎杀行动。终于，他将所有士兵逼到了一间狭小客厅的角落里，这儿只点着一根闪动不止的蜡烛。
　　伊拉龙用四招灭掉了四名敌人，躲开泼洒而来的血花。他从一人身上取走盾牌，停步打量尸体。就这么把死尸留在客厅中央过于无礼，于是他又将之一一抛出窗外。
　　他向楼梯走去，拐角处闪出一个黑影，一把匕首朝他当胸刺来。刀尖在离伊拉龙身体不足一英寸处停顿，被他的魔法盾防御在外。伊拉龙吃了一惊，布里星迦扬起，转眼间便要让偷袭者身首分离。就在一瞬间，他看清了面前的人，手持匕首的是一个瘦弱的男孩，年龄不会超过十三岁。
　　伊拉龙彻底定住了。我可能就是他，他心想，换成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他的目光越过这个男孩，看到穿着睡衣、头戴睡帽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互相搂抱着，魂飞魄散地看着自己。
　　伊拉龙心头巨震，布里星迦从手中垂下。他伸出另一只手，从男孩已经放松的手里取走匕首。“如果我是你，”伊拉龙说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仗没打完，就不会走出这屋子。”犹豫片刻，他加了一句，“对不起。”
　　他带着羞愧，匆匆离开小店，回到蓝儿身边。
　　他们继续沿街道前进。
　　离开女帽铺子没多久，伊拉龙和蓝儿遇到了奥林国王的几名部下。他们手上拿着金烛台、银器、珠宝和各式各样的摆设，走出被破门而入的一处豪宅。
　　伊拉龙打落一名男子手中捧着的一堆地毯。“把东西还回去！”他朝这些人吼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人们，而不是窃取他们的财物！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和姊妹，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这一次姑且放过，不过，把我的话传出去：你们或者别的什么人，如若再有掠夺战利品的行为，我将以窃贼对待，吊起来抽鞭子！”蓝儿低声咆哮，壮其声威。在他们严厉的注视下，灰溜溜的武士们将赃物送回了外墙拼镶着大理石的宅第中。
　　现在，伊拉龙对蓝儿说，也许我们可以……
　　“魔影杀手！魔影杀手！”一名男子大声呼喊，从城里向他们跑来，从兵器和铠甲可知他是一名沃顿人。
　　伊拉龙握紧了布里星迦。“怎么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魔影杀手，还有你，蓝儿！”
　　他们跟着这名武士，穿过费斯特尔，来到一幢石砌的大屋前。数十名沃顿人屈身躲在屋前一列矮墙后面，看到伊拉龙和蓝儿，个个露出如遇救星的神情。
　　“别过来！”一名沃顿人用力挥手，“里面有一整队人马朝我们放箭。”
　　伊拉龙和蓝儿停在从屋内难以望到的地方，领路的武士说：“我们无法靠近，门窗都被封死了，硬冲上去只会变成他们的箭靶子。”
　　伊拉龙看着蓝儿：我来，还是你来？
　　交给我吧。说完，她展翅一扑，直蹿上半空。
　　蓝儿落在屋顶上，整幢房子震颤起来，窗户瑟瑟抖动。伊拉龙和众武士满怀敬畏，看着她将爪尖塞进注满砂浆的石砖缝隙里，在发力的暴吼声中，将石屋撕扯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战战兢兢的敌兵，然后她像猎狗捕杀老鼠一样，将他们屠杀殆尽。
　　蓝儿回到伊拉龙身边，沃顿人悄悄地退避。很明显，刚才她那番凶悍绝伦的表演把他们吓坏了。她舔着爪子，清除鳞甲间的凝血，对他们不加理睬。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庆幸咱们不是敌人？伊拉龙问道。
　　没有，不过你可真会讨好人。
　　敌兵的抵抗遍及整座城市，其顽强精神给伊拉龙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放弃阵地，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沃顿族的推进。因为他们的坚决抵抗，直到天边微微发白，沃顿人才攻到堡垒所在的西城。
　　这座堡垒令人叹为观止。它巍然高耸，外观方正严谨，参差不齐的塔楼林立其上。屋顶由石板铺设而成，令侵略者无法展开火攻。堡垒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庭院，里面有若干附属建筑，四架弩炮并排而立。围绕庭院的是厚厚的幕墙，墙头不时耸起一座座哨塔。数百名士兵驻守在城垛上，另有数百人列阵于庭院之内。从地面进入庭院的唯一通路，就是开在幕墙中的一条宽阔的拱顶通道，此刻由一道铁吊闸和一扇沉重的橡木门把守得密不透风。
　　数千名沃顿人紧贴幕墙，极力试图用从主城门运来的攻城槌捣毁闸门，同时纷纷用绳钩、云梯往城头爬去，但都被守城士兵推开。箭矢如云，一阵阵在双方之间呼啸着你来我往。双方相持不下，谁都不占上风。
　　到门那儿去！伊拉龙伸手一指。
　　蓝儿凌空扑下，朝弩炮上方的护墙喷出滚滚火浪，一举扫清此处的敌兵。鼻孔冒出的黑烟缓缓飘散，她轰然降落在墙头上，震得伊拉龙全身一抖。蓝儿说道：去吧，我负责不让弩炮向沃顿人发射石弹。
　　小心点。他从她的背上爬下，立在护墙上。
　　该小心的是他们！她回应道，朝聚向弩炮周围的持长枪的士兵发出咆哮。
　　半数人转身就逃进了堡垒中。
　　墙头太高，伊拉龙想平安地跳到下面的路上有困难，于是蓝儿垂下龙尾，伸进城池之间。伊拉龙将布里星迦归还剑鞘，以龙尾上的锯齿为梯档，攀下城去。到达龙尾末梢的时候，他放开手，跳下最后的二十英尺，而后就地一滚，卸去冲力，落在沃顿人当中。
　　“你好，魔影杀手。”布洛德迦姆从人群中出现，十一位精灵如影随形。
　　“你好，”伊拉龙拔出布里星迦，“怎么还没有帮沃顿人把城堡门打开？”
　　“大门被众多的咒语保护着，魔影杀手，捣毁它需要很大的能量。我和同伴在这儿的任务是保护你和蓝儿，如果能量耗尽，我们就无法完成任务。”
　　伊拉龙将一声怒斥咽了回去，说道：“那么你宁愿看到蓝儿和我耗尽自己的能量了？难道这样更安全吗？”
　　精灵静静地看了伊拉龙好一会儿，眼中的神情不可捉摸，然后他略一欠首，说道：“我们立即将门打开，魔影杀手。”
　　“不，算了，”伊拉龙闷声道，“在这儿等着。”
　　伊拉龙在人群中挤到最前头，大步走向落下的吊闸。“让开！”他向战士们挥手喝道。沃顿人从他身边退开，留下二十英尺宽的一处空地。一支标枪从弩炮上发射出来，擦过他的魔法盾，旋转着飞向一条侧路。蓝儿的咆吼在庭院里响起，接着是木梁断裂和拉紧的绳索被绷断的声音。
　　伊拉龙双手持剑，将之高举过头，大喝一声：“布里星迦！”蓝色火焰从剑身上蹿起，身后的战士发出高声的惊叹。两根铁条交叉钉在闸门上，伊拉龙跨前一步，朝其中一条劈去。随着耀眼生花的一道强光，城墙和四周的房舍为之一亮，剑身切开了粗大的铁条。布里星迦破解护闸魔咒的一瞬间，一阵倦意向伊拉龙袭来。他露出微笑，如他所愿，胡娜在剑身注入的反魔咒足够强大，制得住魔法。
　　他以迅捷而平稳的手法，在闸门上切开一个尽可能大的开口，然后站到一旁。被切下的闸铁平整地倒在路面的石块上，发出刺耳的哐啷声。他从闸铁边走过，走到嵌在幕墙更里层的橡木门边，然后竖起剑锋，对准两扇门之间细如发丝的缝隙，发力推动剑身，将它揳入细缝，再穿了过去。接着，他更强地催动魔法流，注入环绕剑身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它的热力足以像刀切新鲜面包一样，划破质地坚硬的木头。剑身冒出大量烟雾，他的喉咙和双眼都刺痛不已。
　　伊拉龙运剑上行，从门里灼断粗大无比的门闩。一旦剑身感觉到的力道消失，他立即抽出宝剑，熄灭了火焰。门板的边缘依然红热灼人，但凭着厚厚的手套，他毫无顾忌地把住一侧的门边，猛力一抬，然后将门拉开。另一扇门也同时向外开启，仿佛是自动的一样。不过稍后伊拉龙便发现，其实是蓝儿在里面推开的。她蹲踞在门道右侧，晶光闪烁的蓝眼睛注视着他，身后，四架弩炮已经变成了一堆废料。
　　伊拉龙走过去，站在蓝儿身边。沃顿人杀声震天，向庭院内一拥而入。一番辛苦之后，伊拉龙已疲惫不堪。他手抚智者拜乐思腰带，用存储在十二颗宝石中的能量补充了自己的耗损。他想将余下的能量交给同样疲乏的蓝儿，但她谢绝了。她说道：留给你自己，没剩多少了。我真正需要的，是吃饱之后睡个囫囵觉。
　　伊拉龙靠在她身上，任自己的眼皮半开半合。快了，他说，很快这一切就结束了。
　　但愿如此。她答道。
　　涌动的武士队伍中出现了安吉拉的身影。她穿着那套怪模怪样的黑绿二色凸边铠甲，手执赫施渥，即矮人祭师使用的双刃杖剑。这位草药师在伊拉龙身边停步，带着一副促狭的表情，说道：“好精彩的表演，不过你不觉得有点儿过头吗？”
　　“这话什么意思？”伊拉龙说着，皱起了眉头。
　　她高高挑起一道眉毛：“得了，真的有必要让剑上冒火吗？”
　　伊拉龙表情一松，明白了她批评的是什么，他笑了起来：“不是为了闸门才冒火的，不是，不过我喜欢。而且，我也拿它没办法。我用古语的‘火’给剑取了名字，结果每次一说这个词，这把剑就像篝火堆里的柴火一样烧起来啦。”
　　“你给自己的剑起名叫‘火’？”安吉拉不敢相信地嚷嚷起来，“火？！哪来这么个没劲的名字？八成你还想把它叫成‘烧着了’拉倒呢。火，呣……为什么不想有一把叫作‘咬绵羊者’的剑，或者起个‘菊花砍刀’之类有想象力的名字？”
　　“我已经有一个‘咬绵羊者’啦，”伊拉龙将手往蓝儿身上一放，“为什么还要一个？”
　　安吉拉蓦地咧嘴笑了起来。“看来你还不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那你还有点指望。”说完她一边手舞足蹈地向堡垒走去，一边在身旁抡着她的杖剑。“火？啊呸！”
　　蓝儿发出一声轻吼，说道：你叫谁“咬绵羊者”呢？小心点儿，伊拉龙，不然被咬的怕是你自己。
　　遵命，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