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分飞燕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9260
伊拉龙目瞪口呆地看着金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大声问道。未待葛勒多和俄拉米斯开口,伊拉龙已冲向蓝儿口脑并用,说道,“你知道?既然你知道,竟然让我一直蒙在鼓里,让我相信莫赞就是我父亲?全然不管他……全然不管我,我……”伊拉龙胸口起伏着,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结结巴巴的。他不禁浮想联翩,满脑子全是有关布鲁姆的种种回忆。他回想起布鲁姆说过的每一句话,琢磨着其背后的真实含义,渐渐开始相信葛勒多的话。当然,他还需要进一步的解释,不过,并不是要通过这些解释来验证葛勒多的话,因为在他骨子里,他感受到金龙说的是真话。
俄拉米斯抚了一把伊拉龙的肩膀,让他几乎跳了起来。“伊拉龙,此刻,你需要冷静下来,”俄拉米斯安慰道,“想一想我教你的冥想方法:控制呼吸,凝神聚气,将焦虑通过四肢释放,排解于身下的地里……对,对,就这样。再来一次,深呼吸。”
伊拉龙听从俄拉米斯的引导,双手不再挥舞,心跳也平缓下来,顿觉脑海一片清明。他将目光再次投向蓝儿,平静地问道:“你事先就知道?”
蓝儿抬起头:啊,伊拉龙,我早就想告诉你,看到你因穆塔的话伤心成那个样子,我却无能为力,我好难过。我曾试图帮助你——我试过好多次——可是,跟俄拉米斯和葛勒多一样,我也用古语发过誓,要对布鲁姆的身份保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那……那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伊拉龙问道,一激动,声音不免又高了起来。
蛇人在台姆城外袭击我们那天,当时你昏过去了。
“当时他是不是也告诉你如何与基里的沃顿人联系?”
对,我还没弄明白他要说什么,他就要求我发誓:除非你自己发现,绝不将这些告诉你。很遗憾,我同意了。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他怒火中烧,口气变得严厉起来,“还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别的秘密,比如穆塔不是我唯一的兄弟,比如说如何击败加巴多里克斯?”
那两天里,我和布鲁姆到处追杀蛇人,他将他的身世一一告诉了我。他是担心,一旦他死了,或者一旦你得知与他的关系,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为何那么做。另外,布鲁姆还有一件礼物要我转交给你。
“礼物?”
是他作为父亲——而非说书人布鲁姆——要对你说的话。
“不过,在蓝儿与你分享记忆之前,”俄拉米斯插话道,伊拉龙此刻才意识到蓝儿同时还让精灵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我想,最好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你是否愿意听我一言,伊拉龙?”
伊拉龙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犹豫不决,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俄拉米斯举起水晶杯,呷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回桌上:“你知道,布鲁姆和莫赞都是我弟子。布鲁姆比莫赞小三岁,他对莫赞崇拜得五体投地。所以,莫赞蔑视他、对他呼来唤去,甚至羞辱他,他都听之任之。”
伊拉龙刺耳的声音应道:“难以想象布鲁姆竟然还能听任别人的支使。”
俄拉米斯的头像鸟儿一般飞快地一点:“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无论莫赞如何待他,他热爱莫赞如同兄长。直到莫赞将龙骑士出卖给加巴多里克斯,并将布鲁姆的龙蓝儿杀害,他才看清莫赞的真实面目。犹如地狱前的一盏明亮的蜡烛,黑白分明。原来他对莫赞爱戴有多真,现在他的仇恨就有多深。布鲁姆发誓无论如何要挫败莫赞,要毁掉他所取得的一切,要将他的野心变成无尽的悔恨。我曾提醒布鲁姆,他会因此走上一条充满仇恨和暴力之路,可是,布鲁姆因蓝儿之死悲痛欲绝,他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
“其后的数十年间,布鲁姆的仇恨丝毫未减。他一直不遗余力地要推翻加巴多里克斯,要杀死变节者,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进行报复。布鲁姆成了坚忍不拔的象征,他的名字成了变节者的噩梦,他自己成了那些抵抗帝国力量的希望。”说着,俄拉米斯注视着地平线上的一抹白线,又呷了一口酒,“他没有龙的协助,只身完成了一系列壮举,我为他感到骄傲。看到学生能如此出类拔萃,作为师傅,感到多么令人欣慰……不过,我有些跑题了。事情就是这样,大概二十年前,沃顿人从他们安置在帝国内部的密探那里得到情报,说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只知道她的名字叫莎伦娜。”
“是我母亲。”伊拉龙说。
“是你和穆塔的母亲,”俄拉米斯补充道,“一开始,除了知道这个女人特别危险和她忠于帝国外,沃顿人对她一无所知。后来,经过大量的流血事件后,他们慢慢弄清楚,她服务于莫赞,且仅效忠于他,莫赞渐渐依靠她在帝国实施自己的计划。得知这个情报后,布鲁姆开始着手除去这个黑手,以此打击莫赞。由于你母亲神出鬼没的,沃顿人把握不了她下一次会何时何地出现,布鲁姆来到莫赞的城堡,经过侦查,终于找到办法,打破层层封锁渗透了进去。”
“莫赞的城堡原在何处?”
“不是‘原在’,而是‘现在’。那城堡依然在,加巴多里克斯在用着。城堡坐落在斯拜恩山脚下,靠近雷欧那湖西北畔一带,位置非常偏僻。”
“乔德说,布鲁姆是装扮成城堡的仆人,混进去的。”
“确实如此,那并非易事。为了防御敌人,莫赞给城堡施加了成百上千的符咒。另外,他下令所有手下宣誓效忠,用的都是他们的真名。不过,经过多次尝试,布鲁姆发现了莫赞的层层防御中的一个漏洞,自己变身成为城堡的园丁,混了进去。正是这样,他第一次见到了你母亲。”
伊拉龙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猜,接着他就会引诱她去袭击莫赞。”
“不是这么回事,”俄拉米斯回答道,“或许,一开始,他抱着这个目的,但是,接着发生的事情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他们相爱了。由于莫赞对她和新生的孩子穆塔极其残忍,她原先所有对莫赞的好感都已化为乌有。接下来的具体情形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后来布鲁姆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没有告发他,反而给沃顿人提供了很多有关加巴多里克斯、莫赞以及帝国的其他情报。”
“可是,”伊拉龙说,“难道莫赞没有要求她以古语向其宣誓效忠吗?她怎么能与他对着干?”
俄拉米斯薄薄的嘴唇上露出淡淡一笑:“那是因为,相比城堡里的其他下属,莫赞给予她更多的自由,目的是要让她在执行任务时更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莫赞狂妄至极,确信她对自己的爱比宣誓更能确保忠诚。况且,此时她不再是当初那么迷恋莫赞的那个小鸟依人的女子了。生子以及与布鲁姆相遇,使她性情大变,她的真名也随之变化,她也因此摆脱了以前的誓言和束缚。如果莫赞够仔细的话——如果,他对她施加一个符咒,一旦她没有遵守承诺,自己就能够得到警示——她失控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察觉了。不过,莫赞总有那么一个致命的弱点:他设计的魔法通常都很精妙,可是往往都以失败告终,因为他缺乏耐心,总是会忽略一个关键细节。”
伊拉龙皱了皱眉:“我母亲为何不寻机会离开莫赞呢?”
“她以莫赞的名义完成了无数任务,此时,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沃顿人。但是她不忍心将穆塔扔给莫赞,自己独自离开。”
“难道她不能带他一起走吗?”
“如果能办到,我想她肯定会这么做。可是,莫赞早已意识到那个孩子能让自己更易于控制她。于是,他强迫她将穆塔交给一个奶妈照看,只是偶尔允许她去探望一下。莫赞不知道的是,在去看望孩子的同时,她也去看布鲁姆。”
说到这里,俄拉米斯抬头看着天空中两只嬉戏的燕子。从侧面看去,他就像一只鹰或者一只长着一身油亮毛皮的猫。他目光盯着空中飞燕,继续说道:“你母亲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莫赞会派她去哪儿执行任务,也不知道何时能回到城堡,因此,为了见到她,布鲁姆不得不长期羁留在莫赞的地盘上。近三年时间里,布鲁姆成了城堡里的一个园丁,间或溜出去给沃顿人送送情报或跟自己在帝国部署的密探联系。其他时间,他英寸步不离城堡。”
“三年!难道他不怕莫赞看见并认出他来吗?”
俄拉米斯收回目光,看着伊拉龙:“布鲁姆最善于伪装自己,况且,他和莫赞已有多年没碰过面了。”
“哦。”伊拉龙手里转动着杯子,观察光线如何透过水晶折射出来,“接下来呢?”
“接下来,”俄拉米斯继续道,“布鲁姆在台姆的一个密探遇到了一个叫乔德的年轻学者,他要投奔沃顿国。据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隧道,可通向乌鲁邦城堡中精灵所修建的那一区域。布鲁姆准确地判断出这一发现的重要性,于是,他打点行装,向其他园丁编了些借口,以最快速度赶往台姆城。”
“那我母亲呢?”
“她已于一个月前离开,执行任务去了。”
伊拉龙努力将众人断断续续的回忆拼接在一起,说道:“这么说,接下来……布鲁姆见到了乔德,一旦弄清通道之事真实无误,就派一个沃顿人,试图将加巴多里克斯藏在乌鲁邦的三枚龙蛋偷出来。”
俄拉米斯的脸一沉:“不幸的是,由于迄今尚未完全明了的原因,他们选派去执行任务的人,是来自弗诺斯特的一个叫黑格林的人,他从加巴多里克斯的宝库中只拿到一枚龙蛋——也就是蓝儿的蛋——而且,龙蛋一到手,他便四处躲避沃顿人和加巴多里克斯的手下。由于这个人的背叛,在接下来的七个月里,布鲁姆四处追寻黑格林,要夺回蓝儿的蛋。”
“在此期间,我母亲秘密回到卡沃荷,并且五个月后生下了我?”
俄拉米斯点头应道:“在执行最后一项任务前,你母亲怀上了你。结果,由于忙于追踪黑格林和蓝儿的蛋,布鲁姆对你母亲的状况一无所知……当布鲁姆和莫赞最终在基里对决时,莫赞问黑手的失踪是否乃布鲁姆所为。由于此前好几个变节龙骑士命丧布鲁姆之手,很自然,莫赞会认为布鲁姆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布鲁姆推断,你母亲出事了。后来,他跟我说,正是这一点,给予他力量和勇气,使他能够杀死莫赞和他的龙,然后从莫赞的尸首内取走蓝儿的蛋——因为此前莫赞找到黑格林并夺走了龙蛋。布鲁姆将龙蛋藏在一个沃顿人能找到的地方,然后立即离开基里。”
“怪不得乔德认为布鲁姆死于基里。”伊拉龙说。
俄拉米斯点点头:“内心害怕至极,布鲁姆不敢等待他的伙伴。他担心,即便你母亲还好好活着,加巴多里克斯会将她变成自己的黑手,这样一来,她就不再可能有机会逃脱了。”
伊拉龙热泪盈眶:得知她处境危险,便立即孤身涉险,他是多么爱她啊!
“布鲁姆从基里一路飞骑往莫赞的城堡赶,中间只因稍作休息而停顿。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赶上。到了城堡,他得知她已在两周前到达,而且那一次神秘的任务令她病魔缠身,奄奄一息。莫赞的治疗师想尽法子要救她,却无济于事。在布鲁姆回到城堡前几个小时,她撒手而去。”
“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伊拉龙问道,喉咙有些发涩。
“没有,”说着,俄拉米斯停了下来,表情趋于缓和,“我想,失去她,对他的打击,应不亚于失去他的龙。这件事也将他内心之火熄灭殆尽,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也没有像以前变节者杀死他的蓝儿后那样丧失理智。相反,他决定查明你母亲的死亡真相,并对作恶者实施报复。他询问莫赞的治疗师,逼迫他们描述你母亲死前的症状。根据他们的描述以及城堡里那些下人的闲言碎语,布鲁姆猜到应该是你母亲怀孕了。于是,抱着一丝希望,他直奔他所知道的一个地方,那就是你母亲在卡沃荷的家。在那里,他发现了由你舅舅和舅母照看着的你。”
“不过,布鲁姆并未在卡沃荷停留。弄清那里无人知道你母亲就是黑手,而且你暂时也安全后,他立即秘密返回垡藤杜尔,找到沃顿当时的首领戴诺,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见到他,戴诺惊讶不已,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早已葬身基里。布鲁姆说服戴诺,将其回来之事仅向少数几人透露,然后……”
伊拉龙竖起一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假装死了?”
“布鲁姆希望能活长命些,这样他就能训练新的龙骑士。布鲁姆知道,他杀了莫赞,要想避开复仇暗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加巴多里克斯相信自己死了。而且,布鲁姆也不希望有人注意卡沃荷,这样他就可以在那里安顿下来,尽量离你近些,他后来就是这么做的。不过,他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帝国知道你的存在。”
“在垡藤杜尔期间,布鲁姆帮助沃顿人与伊丝兰查蒂女王达成协议,内容涉及精灵族与人族如何分担龙蛋的看管责任,如何训练新的龙骑士,龙蛋是否能以及何时能孵出,等等。接着,他护送阿丽娅将龙蛋从垡藤杜尔运回埃勒斯梅拉。到这里后,他将我刚才跟你说的告诉了我和葛勒多,以防他一旦死了,有关你父母的真相不会因此石沉大海。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布鲁姆,离开这里后,他回到卡沃荷,以一个吟游诗人和说书人的身份出现。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你自己要比我清楚。”
俄拉米斯不再言语,大家都默不作声。
伊拉龙目光下垂,盯着地面,仔细琢磨俄拉米斯说过的每一句话,同时,努力理清繁复的思绪。最后,他开口道:“这么说,不是莫赞,布鲁姆才是我的父亲?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目前是莫赞之子,那……”他支吾着,觉得尴尬无比,不知如何把话说完。
“你是你父亲之子,”俄拉米斯说,“你的父亲是布鲁姆,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
“什么毫无疑义?”
俄拉米斯摇头应道:“没什么。”
伊拉龙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原来,他一直屏住呼吸。他喘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布鲁姆为什么……”他停下来吸一口气,“为什么在我发现蓝儿的蛋之前对这些只字不提,可是,此后他为什么也不说?他为什么要你和蓝儿发誓保密?难道他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吗?难道他因为我而感到耻辱吗?”
“伊拉龙,我不能摆出一副对布鲁姆所作所为无所不知的样子。不过,至少我确信这么一点:布鲁姆无时无刻不想认你这个儿子,并将你抚养成人。可是,他不敢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主要是担心一旦被帝国发现,你就可能陷入危险,这是他不能承受的。他这么小心翼翼,还是有道理的。你也看到了,加巴多里克斯就曾试图抓住若伦,并通过他迫使你屈服。”
“布鲁姆可以将实情告诉舅舅,”伊拉龙反驳道,“加罗不会向帝国告发他的。”
“你想一想,伊拉龙。假设你跟布鲁姆生活在一起,假设他还活着的消息被国王的探子获知,你们就得离开卡沃荷,仓皇逃命去了。将实情隐瞒,不告知你,布鲁姆是希望能保护你,让你免于这种危险。”
“他还是失败了,我们最终还得逃离卡沃荷。”
“没错,”俄拉米斯说,“我想,尽管利大于弊,布鲁姆的失误在于他不愿意与你彻底分开。如果他能下狠心不再回到卡沃荷,你就不会发现蓝儿的蛋,蛇人就不会杀害你舅舅。许多没有发生之事,就可能发生,而许多已发生之事,就可能不会发生。不管怎么说,他内心无法割舍你。”
伊拉龙觉得全身发抖,不由得紧紧抓住下巴:“那蓝儿因我而孵出之后呢?”
俄拉米斯有些犹豫,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些许不安:“我不敢肯定,伊拉龙。也许布鲁姆是要保护你,免受敌人的侵扰。他隐瞒实情,跟他没直接将你带去沃顿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能力应对这一切。也许,在你要去沃顿国之前他是打算告诉你的。不过,如果要我猜,我想,布鲁姆之所以守口如瓶,并不是因为他以你为耻,而是因为他惯于守着秘密生活,而不愿将其告知于人。也因为——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因为他不敢肯定你会做何反应。按你说的,在你们离开卡沃荷之前,你对布鲁姆所知甚少。很可能,他害怕,一旦告诉你他是你父亲,你会恨他。”
“恨他?”伊拉龙嚷道,“我不会恨他。尽管……我可能不会相信他说的。”
“如果像现在这样向你坦白一切,你会相信他吗?”
伊拉龙咬住嘴唇:“不,我不会相信。”
俄拉米斯继续道:“在那种艰险的情况下,布鲁姆竭尽了全力。当时,首要的任务就是让你们俩活下来,对你进行训练和教导,这样,你就不会像加巴多里克斯那样,利用所获能力去谋私利。在这一点上,布鲁姆无疑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或许他不是你想象中的父亲,可是,他留给你的遗产,其伟大不亚于任何儿子所能得到的。”
“换了别的新龙骑士,他也会这么做。”
“这丝毫无损于其价值,”俄拉米斯指出,“不过,你错了,布鲁姆对你的付出远胜于别人。为了救你,他牺牲了自己,你只需想想,就该知道我说得没错。”
顺着树木年轮的一道淡淡的脉络,伊拉龙的右手食指不停地在桌子边上抠:“阿丽娅将蓝儿传送给我是纯属巧合吗?”
“是的,”俄拉米斯肯定道,“不过,并非完全巧合。阿丽娅没将龙蛋传给父亲,而是选择了儿子。”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有我,她又如何能做到?”
俄拉米斯瘦弱的肩一耸:“我们研习魔法数千载,现在却依然无法完全预测或解释其可能产生的效果。”
伊拉龙继续抠着桌边上的纹路。我有父亲,他想,我目睹他死去,却不知他跟我的关系……“我的父母,”他问道,“他们结为夫妻了吗?”
“我知道你为何有此一问,伊拉龙。不过,我不知道我的回答能否让你满意。精灵族没有结婚的习俗,因此,婚姻的奥妙之处我并不明了。没有人见证他们的婚礼,将他们的手牵到一起,可是,我知道,他们彼此以夫妻相认。希望你能明智些,不用担心他人会叫你私生子。你只需要记住:你是你父母的孩子,为了你能活下来,他们都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有这一点,就应感到足够了。”
伊拉龙意外地发现,此刻自己内心异常平静。长期以来,他总在猜想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当穆塔说是莫赞时,给他的冲击不亚于加罗舅舅的死。葛勒多说是布鲁姆,同样让他震惊不已,不过那只是一瞬间,也许是因为这个消息并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尽管此刻他心若止水,伊拉龙想,也许需要几年的时间,自己才能真正转过弯儿来。我的父亲曾是一名龙骑士,而我的母亲竟然是莫赞的配偶,是黑手!
“我能告诉娜绥妲吗?”他问。
俄拉米斯两手一摊。“你想告诉谁都可以。这个秘密属于你了,可任由你处置。我想,现在即使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布鲁姆之子,也不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危险。”
“还有穆塔,”伊拉龙说,“他以为我们是亲生兄弟,他是用古语告诉我的。”
“加巴多里克斯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双胞胎推断出你和穆塔的母亲是同一人,并且告诉了国王。不过,他们不可能将布鲁姆与此事的关系告知他,毕竟,沃顿国没人知道这一点。”
伊拉龙抬头看着上方飞掠而过的一对燕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你笑什么?”俄拉米斯问。
“我不敢肯定你能理解。”
精灵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说道:“必须承认,或许理解不了。不过,除非你解释一番,否则就难说了。”
伊拉龙犹豫了好一会儿,寻找恰当的字眼:“我小的时候,我是说,在这些……事情之前,”说着,他朝蓝儿、俄拉米斯、葛勒多以及周围指了指,“我老在想,我母亲是因为贤惠美貌而进了加巴多里克斯的王宫,整日与贵族为伴。我想象她在城市间旅行,在高堂大殿里与贵族进餐,还有……这样,她后来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可是,不知何故,她不能让他知道有我,于是,她把我委托给舅舅加罗和舅母玛丽安。不过,总有一天她会回来,告诉我我是谁,并且说,离开我非其所愿。”
“这与事实大体一致。”俄拉米斯说。
“不,不一样,不过……想象中,我父母都是大人物,我也不是无名之辈。天遂人愿,可是,真相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堂皇、那么令人愉快……我在嘲笑自己的无知,我想,也在嘲笑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可思议的种种事情。”
空地上,一阵微风轻拂而过,吹动了脚下的小草和附近树上的枝叶。看着小草拂动,伊拉龙缓慢地问道:“我母亲是个好人吗?”
“我不敢妄加评论,伊拉龙。她的事情很复杂,对一个知之甚少的人妄加评判,愚蠢至极。”
“可是我要知道!”伊拉龙紧握着手,手指触压着关节间凸起的老茧,“我问过布鲁姆,问他是否知道我母亲。他说她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常常扶贫帮弱。可是,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同时又是黑手?乔德跟我说过一些她的事——极其恐怖——那是她为莫赞执行任务时所做之事……那么,她是不是一个邪恶之人?难道她对加巴多里克斯的暴政丝毫不在意吗?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跟莫赞走到一起?”
俄拉米斯停顿了一会儿:“爱情有时会变成一个可怕的诅咒,伊拉龙。它会令你对一个人行为中的重大瑕疵视而不见。我怀疑,跟莫赞离开卡沃荷时,你母亲并未看清莫赞的真实面目,即使当她看清了,莫赞也不会允许她违抗自己的意志,她成了他的奴仆任其驱使。好在她并未以真实姓名效忠于他,所以,后来她的本性改变了,终于得以摆脱他的控制。”
“可是,乔德说作为黑手,执行起任务来,她乐此不疲。”
俄拉米斯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人们回忆过去发生的灾难时,通常会加以夸大和歪曲。你必须牢记这一点,究竟做了什么,只有你母亲一人知道。至于为什么以及她自己是何感受,别人也无发言权。当然,她已去世,不可能解释这一切。”
“那我该相信谁?”伊拉龙恳求道,“布鲁姆还是乔德?”
“你向布鲁姆打听你母亲的事情时,他告诉你的,就是他认为你母亲所具有的品德,我建议你相信他的判断。如果这还不足以消除你的疑问,就要记住,且不论她作为莫赞的黑手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最终,她毕竟与沃顿人站到了一起,并竭尽全力保护你。知道了这一点,你就不必再为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折磨自己。”
微风中,垂在一根细丝上的一只蜘蛛从伊拉龙眼前飘过,在无形的气流中起伏着。蜘蛛从眼际消失后,伊拉龙开口道:“我们第一次到崇吉海姆时,占卜师安吉拉跟我说,除了杀死莫赞,布鲁姆注定一事无成。”
俄拉米斯微微点头:“有人会这么想,不过,也有人认为布鲁姆有过许多伟大而艰难的壮举。这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算命者的话一般很难解读。根据我的经验,通常他们的话只会让人心神不宁。伊拉龙,如果你想快乐些,就不要去想那些未来之事,也不要去想那些你无法控制之事。多想想现在,想想你能改变之事。”
突然,伊拉龙有了一个想法。“勃列登,”他说,那是时常陪伴伊丝兰查蒂女王的白渡鸦,“他知道布鲁姆,对吧?”
俄拉米斯的一边眉毛向上一耸:“他知道?我从未跟他提过此事。这家伙变化无常,信不得。”
“我和蓝儿赶往烈火平原那天,他给我背诵了一个谜语……我记得不是很真切,大概意思是两个中的一个是一个,而一个可能是两个。现在想起来,他是不是在暗示,说我和穆塔只共父亲或母亲。”
“这并非不可能,”俄拉米斯说,“布鲁姆将你的事告知我时,勃列登也在埃勒斯梅拉。我们谈话时,如果说碰巧这个尖嘴的小贼就栖身在附近的某棵树上,那也不奇怪,这家伙有爱偷听的不良习惯。当然,那个谜语也可能是那家伙时常不太灵光的预言之一。”
不一会儿,葛勒多挪动了一下。俄拉米斯回头瞥了金龙一眼,一边优雅地从椅子上起身,一边说:“水果、坚果,还有面包,都是好东西,不过,长途跋涉之后,你的肚子需要些更耐久的食物。我屋里还熬着汤,需要看看。不过,你就坐着不要动了,熬好了我就给你端来。”他步履轻盈地滑过草地,来到树皮盖顶的房前,进了屋子。随着门一关,葛勒多喷了一口气,合上双眼,似乎睡着了。
万籁俱寂。微风中,唯有树枝在摇曳,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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