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族谱


  离开垡藤杜尔后第四天,伊拉龙和蓝儿抵达埃勒斯梅拉。
  时值正午,阳光明媚。依稀可以看到城市的外围建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落于三棵参天松树之间的盘旋塔楼,塔楼由纵横交错的树枝联结而成,外部为树皮包裹,远远看去,窗子宛如闪烁的光点。更远处,可以看到星罗棋布的片片空地,那里正是向四周蔓延的埃勒斯梅拉都城之所在。
  蓝儿掠过波浪起伏的树冠,伊拉龙意识探出,搜索智人吉尔德林。作为凡蒂尔的白焰部落酋长,他守护埃勒斯梅拉已逾两千五百年。伊拉龙的意识向城市伸展,嘴里用古语问道:吉尔德林长老,我们可以过去吗?
  迅即,伊拉龙的脑海回响起一个深沉平和的声音:魔影杀手伊拉龙和闪鳞蓝儿,你们可以通过。只要你们保持宁静,欢迎你们在埃勒斯梅拉停留。
  谢谢,吉尔德林长老。蓝儿说。
  下方的黑针松树拔地而起,高达三百多英尺,蓝儿的爪子掠过树冠,飞越松林之城,朝埃勒斯梅拉另一端的斜坡飞去。在纵横交错的松枝之间,他瞥见了一座座流线型的房子、一片片鲜花绽放的花圃、蜿蜒曲折的溪流、无焰灯发出的赤褐色光亮,以及精灵间或昂首时闪现的一两张面孔。
  蓝儿双翼一斜,顺着坡地向上飞驰,直达迢内尔乱崖。宽度达两英里的突兀悬崖直落一千英尺,底部是波浪起伏的森林海洋。接着,蓝儿向右转,振翅两下,保持着速度和高度,沿着崖边朝北飞去。
  悬崖尽头出现一片绿草覆盖的空地。在一大片森林的环抱之中,是一座由四棵松树长成的单层小屋。一条小溪从苔藓覆盖的森林里涓涓流出,经过一棵树根,消失在杜维敦森林之中。身躯庞大、流光溢彩的金龙葛勒多蜷缩在屋子一旁,龙牙有伊拉龙的身子一般粗,龙爪状若长柄大镰刀,合拢的翅膀看上去像绒面草一样柔软,粗壮的尾巴有整个蓝儿那么长。葛勒多那只完好的眼睛上的条纹,如同一颗蓝宝石,闪烁着光芒,残存的左前肢隐于身子的另一侧。其身前摆着一张小圆桌和两张椅子,俄拉米斯端坐于紧挨葛勒多的椅子上,满头银发如同金属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随着蓝儿在空中立起身子,放慢速度,背上的伊拉龙身体向前倾,他们在一片绿草地上降落,蓝儿一边向前跑了几步,一边向后挥动着双翼,终于停稳下来。
  伊拉龙疲惫至极,感觉手指都已麻木。他笨拙地解开绑在腿上的系带,然后试图顺着蓝儿的右前腿往下爬。在这个过程中,膝盖一下支持不住,他摔了下去。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脸,结果仰面落到地上,颈部还被草地里的一块石头划伤,痛得他直哼哼。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觉得自己四肢僵硬,像个老人似的。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
  一抬头,伊拉龙看到了俄拉米斯以及他那张淡淡的笑脸。只听他用古语说道:“伊拉龙腓尼睿尔,欢迎回到埃勒斯梅拉。还有闪鳞蓝儿,欢迎。欢迎二位。”
  伊拉龙抓住他的手,俄拉米斯似乎毫不费劲地将他拉起。一开始,伊拉龙觉得自己舌头打了结,自离开垡藤杜尔那一刻起,他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旅途的劳顿也使他感到有些恍惚。他两指触唇,以古语应道:“尊敬的俄拉米斯,愿您吉祥如意。”接着,他屈臂抵胸,行精灵族恭敬礼。
  “愿你福星高照,伊拉龙。”俄拉米斯应道。
  接着,伊拉龙向葛勒多行礼。跟以往一样,金龙那充满血腥的意识令他心存敬畏,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蓝儿全然不理会俄拉米斯和葛勒多,而是待在原地。她垂下脖子,直至鼻子触及地面,背部和腰腿仿佛怕冷似的颤抖着,嘴角冒着黄色的泡沫,长着倒钩的舌头吊在两齿间。
  伊拉龙解释道:“离开垡藤杜尔第二天,我们遇上了逆风,于是……”他打住了,眼见葛勒多抬起硕大的龙首,移过空地悬于蓝儿上方。蓝儿依然一动不动,似乎懒得去理会金龙的出现。于是,葛勒多鼻孔喷出道道火焰送向蓝儿。觉察到能量迅速进入蓝儿体内,使得她停止了颤抖,四肢力量得以恢复,伊拉龙顿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随着一道青烟,火苗消失于葛勒多的鼻腔内。上午我去捕猎,伊拉龙脑海里回响起葛勒多心灵交流的声音,还留了些猎物,放在空地尽头那棵长着白色树枝的树旁。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吧。
  致以无言的感谢后,蓝儿拖着尾巴,朝葛勒多指明的那棵树爬去。她在树旁趴下,开始撕咬着一头鹿。
  “来吧。”说着,俄拉米斯朝桌椅指了指。桌上有一个盘子,几碗水果,半块奶酪,一条面包,一瓶葡萄酒,两个水晶杯子。
  伊拉龙坐下来,俄拉米斯指着瓶子问道:“要不要先来一杯酒洗洗尘?”
  “好的,谢谢!”伊拉龙答道。
  俄拉米斯优雅地拔去长瓶的塞子,给两个杯子倒上酒,给伊拉龙递上一杯,然后坐回到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理了理白色的束腰外衣。
  甘美的酒夹杂着浓郁的樱桃和李子味,伊拉龙呷了一口,说道:“师傅,我……”
  俄拉米斯挥手止住了他:“如非万分火急,我们还是等蓝儿回来再谈你们为何回来,好不好?”
  伊拉龙犹豫片刻,即点头答应,专心享受起美味的鲜果来。俄拉米斯悠然自得地默默坐在一旁,一面喝酒,一面欣赏迢内尔乱崖边上的景色。其身后,葛勒多宛如一尊鲜活的黄金雕像,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半个小时过去,蓝儿终于吃饱,爬到溪流边上,舔食溪水。又过了十分钟,她才转过身来,爪子上滴着水,喘了一口气,缓慢爬到伊拉龙身边。她半梦半醒似的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露出闪亮的利牙,接着分别向俄拉米斯和葛勒多打了个招呼。你们想说什么尽管开口,她说,不过,别指望我说什么,我随时都会睡着。
  如果真的这样,我们就等你醒了再继续。葛勒多说。
  这真是,真是,太……太好了。蓝儿应道,眼帘垂得更低了。
  “再来点酒?”俄拉米斯说着端起桌上的酒瓶。见伊拉龙摇头,他便放下瓶子,十指相交,圆形的指甲有如打磨的宝石般光洁。“伊拉龙,你不必告诉我过去这几周发生了什么。伊丝兰査蒂离开森林之后,阿丽娅一直与她保持联系,通报情况。女王每隔三天派传令兵回杜维敦,因此,我知道你在烈火平原上与穆塔和荆刺的对决,知道你去黑格林以及如何惩治同村的屠夫,还知道你在垡藤杜尔参加了矮人族的大会以及结果。你想说什么尽管开口,不用担心重复。”
  伊拉龙手里把玩着一颗圆圆的蓝莓:“你知道埃娃吗?知道我要除去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语时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这个也知道。尽管你没有完全除去咒语,却偿还了你所欠之债。事情无论大小难易,尽忠职守,这正是一个龙骑士的应有作为。”
  “她现在还能感受周围人的痛楚。”
  “但那已是她自己的选择,”俄拉米斯说,“并非你的咒语迫使……你到这儿不是为了征询我对埃娃的看法。伊拉龙,久悬于你内心的究竟是什么?你问吧,我会尽我所知回答你的提问。”
  “假如,”伊拉龙问,“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办?”
  俄拉米斯两眼一闪:“啊,看来你开始学会像一个精灵那样思考了。对我们这些做师傅的,你和蓝儿应该充分信任,相信我们一可传道解惑,二可决定传授内容的先后顺序,因为你们训练必须循序渐进。”
  伊拉龙将蓝莓放回盘子正中,用平静坚定的口吻道:“似乎还有好些内容您未加传授。”
  一时间,耳边仅闻树枝沙沙作响,溪水汩汩在流淌,远处松鼠吱吱在鸣叫。
  伊拉龙,如果你有心要吵架,葛勒多说,那就吵出来,别像个闷葫芦似的怒火中烧。
  蓝儿挪了挪身子,伊拉龙似乎听到了她低沉的咆哮声。他飞瞥了蓝儿一眼,竭力控制住奔腾而来的意识流。接着,他开口问道:“上次我来此时,你们是否已知道我父亲是谁?”
  俄拉米斯头一点:“是的。”
  “那你们知道穆塔是我哥哥吗?”
  俄拉米斯再次点头:“知道,不过……”
  “可是,你们竟然不告诉我!”伊拉龙跳嚷起来,撞翻了椅子。他一拳击在腰上,向前跨了几大步,目光盯住茂密森林里的树影。他飞快地踱着,眼见俄拉米斯平静如初,顿时火冒三丈。“你们想过要告诉我吗?你们隐瞒我的家世秘密,是因为害怕会影响我的训练,还是害怕我会步我父亲的后尘?”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更加糟糕的想法,“难道你们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值一提?布鲁姆呢?他知道吗?他为何要藏身卡沃荷?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是他的敌人之子吗?别以为我会听信你们的一派胡言,说什么我和他生活在一个村子里,还有阿丽娅在斯拜恩山中将蓝儿的蛋传到我手里,这一切都是巧合。”
  “阿丽娅所做之事确属巧合,”俄拉米斯肯定道,“当时,她不知道你的存在。”
  伊拉龙紧紧抓住剑柄的圆头,身体如同铁一般僵硬:“布鲁姆第一次见到蓝儿时,我记得他似乎说不知‘这’是一次命运的捉弄还是一场悲剧。当时,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想不到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农民竟然成为一个多世纪以来的首位新龙骑士。不过,那不是他的真实意思,对不对?他其实是说:莫赞的小儿子成为继承龙骑士衣钵之人,不知这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悲剧一场!
  “于是,你和布鲁姆就对我加以训练,不过是要把我变成对付加巴多里克斯的武器,以便让我为父亲赎罪而已,对不对?对你们来说,我不过是天平上的一个砝码而已,对不对?”未待俄拉米斯开口,伊拉龙继续咆哮道,“我的一生都是一个谎言!从我出生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除蓝儿之外,我的母亲、加罗、玛丽安婶婶,甚至还包括布鲁姆,没有一个人想要我。一直以来,我只是一个累赘,布鲁姆是因为莫赞和蓝儿才对我有兴趣。不过,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哥哥,我绝对不步他们的后尘。”说着,他撑住桌边,身子向前倾,“我不会将精灵族、矮人族或沃顿国出卖给加巴多里克斯,或许你们就是为此大伤脑筋。我会履行我的职责,不过,从现在起,你们别指望我忠诚于你们,也别指望我信任你们。我绝对不……”
  葛勒多嘴一张,露出长长的尖牙,一声咆哮,地动山摇。如果你还有点理智,就应明白,我们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小家伙,他说,声音在伊拉龙的大脑里回荡,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死了。
  接着,令伊拉龙吃惊的是,蓝儿对俄拉米斯和葛勒多说,告诉他。伊拉龙惊讶地觉察到蓝儿脑海里的忧伤。
  蓝儿?他问道,告诉我什么?
  她不理会他,这场争吵来得莫名其妙,不要让伊拉龙继续难受了。
  俄拉米斯眉头一皱:“你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伊拉龙大声喝道,几乎要拔剑威胁他们把话说个明白。
  俄拉米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翻在地上的椅子说:“坐。”见伊拉龙拒绝坐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俄拉米斯不由得一叹,“伊拉龙,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不过,如果你老是这样不停地发问,拒绝听我们的答案,你只会更加气馁。现在请先坐下来,这样我们可以以一个平和的方式谈论这个问题。”
  伊拉龙两眼冒着怒火,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为什么?”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父亲就是变节者之首莫赞?”
  “首先,”俄拉米斯说,“如果你能像你父亲那样,我们就幸运了。不过,你确实像你父亲。别打断我,我要告诉你的是,其实穆塔不是你亲哥哥,至多只是同母异父的哥哥。”
  伊拉龙顿时觉得周围的世界出现了倾斜,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抓住桌子使自己稳定下来:“同母异父的哥哥,那,那谁……”
  俄拉米斯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蓝莓,打量了一会儿,塞进嘴里:“我和葛勒多也不愿对你保密,不过我们没有选择。我们都以最严厉的咒语发过誓:除非你自己发现真相或者你家人的身份危及你的安全,我们不得向你透露你的父亲和哥哥的身份,也不得谈论你的家人。烈火平原上你和穆塔之间所发生的事符合了这些条件,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自由谈论这个话题了。”
  伊拉龙全身颤抖,对自己的激动也丝毫不加掩饰:“俄拉米斯长老,如果穆塔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那我的父亲是谁?”
  聆听你内心的声音,伊拉龙,葛勒多说,你知道他是谁,你早就知道了。
  伊拉龙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请……”
  葛勒多鼻子一鼓,鼻孔喷出一束烟火:这还不够显而易见吗?你的父亲是布鲁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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