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云层中

　　从崇吉海姆出发，蓝儿飞了五英里，来到垡藤杜尔山的内墙，然后和伊拉龙一起进入山脚下向东绵延数英里的地道。伊拉龙十分钟就可以跑完全程，但地道顶太矮，蓝儿既不能飞，也不能跳，连站都站不直，所以他只是快步地走着。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俄得瑞德山谷。狭长的山谷蕨草丛生，呈南北走向，尽头的山脚下是法诺斯湖。这个湖相当大，在博尔山脉耸峙的群山之中像是一滴墨水。当姆河从法诺斯湖北端发源，蜿蜒曲折，沿山谷流淌，于博尔山脉最北的山峰“骄傲的莫当”侧面山脚汇入阿拉哥尼河。
　　他们在离天亮还早的时候就离开了崇吉海姆，虽然在地道里花了不少时间，但出来时还是大清早。阳光从高耸的山峰间一泻而下，头顶一线曲折的天空上布满道道浅黄色霞光。山谷之中，浓重的云带紧贴在山腰，像巨大的灰蛇，缭绕的白雾从玻璃一般的湖面上袅袅升起。
　　伊拉龙和蓝儿停在法诺斯湖边喝水，又灌满了水囊，以备下一程之用。湖水来自高山上融化的冰雪，凉极了，他的牙疼了起来。他挤着眼睛，在地上乱蹦，冰冷造成的痛感像一支长矛直捅他的天灵盖。
　　疼痛平息后，他望向湖对面。透过一阵阵飘动的雾气，他看到一座废弃的岗哨，建在一道光秃秃的岩石裸露的山脊上。厚厚的常春藤在倾颓的墙垣上纠缠，除了它们，岗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伊拉龙打了个冷战。这一片废墟看上去阴森森的，仿佛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动物的遗骸，让人心头有一种不祥之感。
　　准备好了吗？蓝儿问。
　　准备好了。他说着，攀上龙鞍。
　　蓝儿从法诺斯湖向北飞，沿着俄得瑞德谷，朝博尔山外飞去。山谷的走向并不是正对着埃勒斯梅拉，还偏西得多，但他们不得不这么飞，因为越过博尔山的隘口有五英里之高。
　　蓝儿在伊拉龙能承受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向高处飞，因为在长途飞行中，高空的稀薄空气比地面充足而潮湿的空气更能节省力气。伊拉龙穿了好几件衣服御寒，还用咒语将迎面而来的气流劈成两股，从身子两侧流过，从而不为寒风扑面所苦。
　　乘蓝儿飞行可说不上轻松写意，不过此时与她转弯、俯冲或交战时不一样，她翅膀的拍动缓慢而有节奏，无须伊拉龙用上复杂的控制技巧，也用不着专心保持平衡。大多时候，他都在和蓝儿聊天，或者回想过去几周发生的事，观察下方不断变化的地貌。
　　矮人袭击你的时候，你不用古语就使出了魔法，蓝儿说，那样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没时间去想古语，而且，你在施咒的时候不也没用古语嘛。
　　那不一样，我是龙。我们施展魔法的时候不用借助古语。我们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像精灵或者人类那么容易转移。
　　橘红色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上，只有巴掌宽。蓝儿飞出了谷口，飞到毗连博尔山脉的平坦而空旷的草原上。伊拉龙在鞍上舒展一下身体，环顾四周，想到他们已经赶了那么远的路，不由得惊叹地摇了摇头。如果一开始就能直飞埃勒斯梅拉，他说，可以与俄拉米斯和葛勒多多待上好些日子。蓝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蓝儿一直飞到太阳落下，天空布满星星，身后的山峦变成一团紫色的暗影。她本来还想一直飞到第二天早上，但伊拉龙坚持要休息。你才飞到垡藤杜尔，一路上的辛苦还没缓过来呢，明天晚上再飞个通宵好了，实在不行，以后天天这样都可以，但今晚你非得睡觉不可。
　　虽然蓝儿不情不愿，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落在一条小河边的柳树林里。伊拉龙从龙背上爬下来，这才发现两条腿都硬了，站都站不稳。他为蓝儿卸了鞍，在她身边把铺盖卷打开，背靠着她温暖的身体，蜷着腿躺下。他不需要帐篷，因为她可以用一边翅膀盖住他，像保护幼崽的母鹰。他们俩很快睡着了，各自做着自己的梦，但那些梦又以一种奇异而美妙的方式丝丝相连，因为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们的心意仍然息息相通。
　　当东方出现第一道曙光，伊拉龙和蓝儿便继续上路了，高高地飞翔在绿色的原野上空。
　　上午的时候，刮起了猛烈的顶头风，蓝儿的速度只有平时的一半。她用尽了力气，也冲不到气流的上方，整整一天都顶着劲风飞行。这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虽然伊拉龙把敢于分出来的能量都给了她，到了下午她还是精疲力竭。她盘旋下降，落在草原的一处小山丘上，翅膀拖在地面，颤抖着连连喘息。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伊拉龙说。
　　不。
　　蓝儿，你没力气再飞下去了。我们就在这儿宿营，直到你恢复体力。说不定，晚上风就停了。
　　他听着她湿乎乎的舌头吧嗒吧嗒舔在肋部的声音，还有又开始喘气时肺部起伏的声音。
　　不，她说，在这样的旷野里，风可能连续刮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我们不能等它停。
　　可是……
　　我可不会因为难受就停下来，伊拉龙，代价太大了……
　　那就让我把阿若恩的能量给你，里面的能量让你飞到杜维敦都绰绰有余。
　　不要，她又是一口拒绝，把阿若恩的能量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我可以到森林以后再休息。我们随时可能用得上阿若恩，可不能为了让我舒服一点就把它用光了。
　　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一声低吼从她身体里传出。我的祖先，那些野龙，不会被这点小风吓倒，我也不会。
　　说完，她再次腾空而起，带着他一头扎进风里。
　　白天已经快要过去，风依然在他们身边呼啸着鼓荡不息，阻挠蓝儿前进，似乎命运决定不让他们到达杜维敦。伊拉龙想起了女矮人格鲁玛，还有她对矮人族众神的虔诚，生平头一回有了祈祷的冲动。他中断了与蓝儿的联结——她太累了，而且正全力对抗强风，所以没有注意到——而后伊拉龙小声地说：“甘特拉，众神之王，如果你存在，如果你能听到，如果你有这样的伟力，那么，请求你，让风停下来。我知道，我不是矮人，但罗特加国王接纳我加入他的部落，这样我大概有了向你祈祷的资格了吧。甘特拉，求你了，我们必须尽快到达杜维敦，不仅是为了沃顿人，也为了你的人民——矮人。求你，我请求你，让风停下。蓝儿坚持不了多久了。”说到这里，伊拉龙觉得自己有点冒傻气。他重新向蓝儿的意识探了过去，感觉到她肌肉中火辣辣的痛楚，不由得一惊，心中充满了爱怜。
　　那天夜深的时候，当一切都笼罩在黑暗和寒冷之中，风势开始减弱，最后只是偶尔有一股疾风扑来。
　　天刚破晓，伊拉龙俯瞰下方，看到的是干燥而坚硬的哈德瑞克沙漠。该死，没有他预计的远，他不由得咒骂了一句，我们今天到不了埃勒斯梅拉，对吧？
　　除非风掉个头，变成顺风。蓝儿在沉默中吃力地飞了几分钟，接下去说道，不过，如果没有别的讨厌的意外，晚上可以到杜维敦森林。
　　伊拉龙郁闷地哼了一声。
　　那天他们只降落了两次。其中一次落地时，蓝儿吞掉了两只鸭子，是被她喷火烧死的，除此以外，她再没吃过别的。为了节省时间，伊拉龙在鞍上吃自己的食物。
　　如蓝儿所言，就在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杜维敦森林出现在视野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橡树、山毛榉和枫树等落叶树占据了森林的外围，但伊拉龙知道，越往深处，高大挺拔的松树越多，它们构成了森林的主要部分。
　　到达杜维敦森林边上的时候，薄雾笼罩了四野。蓝儿滑翔一段，轻轻落到一株枝叶舒展的大橡树下。她收叠双翅，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累得不能动了，血红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在她休息的时候，伊拉龙侧耳倾听，头顶树叶沙沙作响，猫头鹰发出呼呼的叫声，四周有夜虫唧唧鸣唱。
　　恢复过来以后，蓝儿向前走去，从两棵覆满青苔的参天橡树当中穿过，步行进入杜维敦森林。在精灵的防卫下，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凭借魔法闯入林中，而龙的飞行并非单纯依靠身体的运动，所以蓝儿也无法从空中进入森林，不然她的翅膀会不听使唤，让她从天上掉下来。
　　路还远着呢，蓝儿说着，停在离森林边缘几百英尺的一小片草地上。
　　伊拉龙解开绑住双腿的皮绳，从蓝儿背上滑下来。他两眼在草地上搜索，找到了一小片泥地，然后用双手挖出一个一英尺半宽的浅坑，引出水来注满它，再念了一道咒语。
　　水面闪动，而后出现昏黄的光，伊拉龙眼前出现了俄拉米斯小屋里的画面。银发的精灵坐在厨房的桌子边，读着一卷残旧的卷轴。他抬头看着伊拉龙，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师傅。”伊拉龙说着，在胸前屈指做了个问候的手势。
　　“你好，伊拉龙，我一直等着你呢，你在哪里？”
　　“蓝儿和我刚刚抵达杜维敦……师傅，我知道回埃勒斯梅拉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但沃顿人离费斯特尔只有几天的路程，我们不在，他们会很被动。我们没有时间飞到埃勒斯梅拉去，你可不可以通过这个遥视的水面，解答我们的问题？”
　　俄拉米斯向后靠进椅子里，严肃的面孔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后他说：“我不能在远处给你指点，伊拉龙。你想问的是什么，我能猜到一些，这些问题是必须当面谈的。”
　　“师傅，求你了，如果穆塔和荆刺……”
　　“不行，伊拉龙，我理解你焦急的原因，但是你的学习和保卫沃顿族一样，都是至关重要的，也许更重要一些。必须是面授机宜，否则免谈。”
　　伊拉龙叹息一声，瘫坐在地上：“是，师傅。”
　　他浑身发木，精疲力竭，结束了咒语，水又被吸进了地里。他两手捧着头，盯着两脚之间那一片湿泥。蓝儿粗重的呼吸很响，就在他身边。我想还是得走下去，他说，对不起。
　　她舔舔身子，呼吸声停了一下。没事，我顶得住。
　　他抬头看着她。真的吗？
　　嗯。
　　伊拉龙不情愿地站起来，爬到她背上。在去埃勒斯梅拉的路上，他边说边绑紧固定双腿的带子，咱们再去蒙诺阿树下走一趟，也许会弄明白索伦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八成我能得到一把新的剑。
　　伊拉龙在台姆城初次遇见索伦明的时候，猫人对他说，当你需要武器的时候，看看蒙诺阿树的根下；当一切似乎山穷水尽，而你的力量亦告不足时，到库西恩石面前说出你的名字，开启灵魂之窖。伊拉龙还是不知道库西恩石在什么地方。他们上一次逗留在埃勒斯梅拉的时候，他和蓝儿已经把蒙诺阿树查看了好几遍，一点关于那所谓的武器的线索都没有。在蒙诺阿树的根部，眼中所见不过是苔藓、泥土、树皮，偶尔还有一只蚂蚁，没有一样能指明应该从哪里开始挖。
　　索伦明说的不一定是剑，蓝儿指出，猫人和龙一样爱打哑谜。如果真有武器，说不定是一小片写着咒语的羊皮纸，或者一本书，一幅画，一块尖利的石片，或者别的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找到就好，天知道我们下次来埃勒斯梅拉是什么时候呢。
　　蓝儿拨开倒在面前的一棵树，身子一蹲，柔韧的双翅霍然展开，肩膀上鼓起雄健的肌肉。然后她骤然发力，向前蹿上半空，伊拉龙哇哇大叫，抓紧鞍子的前部。随着这一下叫人头晕眼花的猛跳，蓝儿跃到了树顶之上。
　　枝叶的海洋在眼前飞速掠过，蓝儿在半空里转身一周，找准西南方向，缓慢而有力地挥动着双翅，向精灵国的首都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