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首领大会


  站在奥利克房间外面的矮人见伊拉龙走来,连忙将对开的大门推开。门后是装饰华丽的长方形门厅,中间一排三张带红布软垫的圆形座位。房间里,墙壁上刺绣的帐幔低垂,当然也安放着无所不在的无焰灯,屋顶雕有描绘矮人历史上一次著名战役的战争画。
  奥利克站在房间当中,正与手下的武士和几个胡须花白的银吉通部矮人商议。奥利克转身看着伊拉龙,脸上神色异常严峻。“很好,你没有耽搁!汉法斯特,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们的谈话必须保密。”
  伊拉龙的翻译鞠了一躬,从左边的一扇拱门走了出去,脚步声在光滑的玛瑙石地板上渐渐远去。待他走远后,伊拉龙说道:“你不信任他吗?”
  奥利克耸了耸肩:“现在我也不知道谁可以信任,总之我们的发现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不能冒任何走漏消息的风险,绝对不能让别的部落在明日之前了解到情况。否则,肯定会引发一场部落战争。”他身后的几个矮人也跟着嘀咕了一阵,似乎都很紧张。
  “那你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消息?”伊拉龙问。
  在奥利克的示意下,站在他身后的武士们闪到一旁,露出后面角落里三个满身血污、被绳索捆住的矮人。他们一个压着一个,叠在了一起。最下面的矮人呻吟着,用力地蹬着双腿,却没办法把身体从难兄难弟的重压下移开。
  “他们是什么人?”伊拉龙问。
  奥利克答道:“我找了几个铁匠检查刺客用的匕首,他们根据工艺,认出那几把匕首应是出自我们部落,是一个叫长鼻子克伊夫那的著名刀剑匠人的作品。”
  “那么说,他能告诉我们匕首的买主,也就知道对头是谁了。”
  奥利克爆发出一阵大笑,胸膛都为之颤动:“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我们顺藤摸瓜,查出匕首之后到了一个住在几英里之外的格尔贡的兵器商手里,这个兵器商又把匕首转手卖给了一个女矮人。”
  “女矮人?”伊拉龙问道。
  奥利克阴沉着脸说:“一个女人,一个每只手长着七根手指的女人,她在两个月前买走了匕首。”
  “你们找到她了吗?有那么多手指的女人应该不会很多的。”
  “实际上,在我族当中,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奥利克说,“尽管如此,在大费周章之后,我们还是在达尔根找到了这个女人,我的武士对她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讯问。她属于野猪部落,但就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她的行动并非出自她部落首领的授意,完全是她个人的行为。她告诉我们,她是被一个矮人雇用,买下匕首,然后转交给一位酒商带出达尔根。那女人的雇主没告诉她匕首要送去哪里,但通过向城里的商人打听,我们了解到那个人离开达尔根之后,直接去了一个属于安胡因之泪部落的城市。”
  “原来真是他们!”伊拉龙叫道。
  “也许是他们,也许是有人希望我们以为是他们。要想确定,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说到这里,奥利克的眼中亮光一闪,伸出一根手指接着说道,“所以,我们通过一个非常非常巧妙的咒语,沿着刺客的来路在地道和洞穴中向回追溯,最后来到崇吉海姆第十二层一块废弃的地方,紧挨着一间备用大厅,位置在西面四分之一扇面的南翼,靠着……嘿,算了,具体在哪里是无所谓的。不过,找机会我还是得跟你讲一讲崇吉海姆房屋的布局安排,这样你要想在城里找什么地方,自己就能找到。总之,我们沿着刺客的来路找到了一间废弃的仓库,这三个家伙,”他用手指了指被捆住的几个矮人,“就躲在那里。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找上门来,所以没来得及自杀,出其不意地被我们活捉。尽管难度很大,我们还是攻破了其中两个人的心理防线——第三个就留给其他的部落首领们慢慢拷问吧——对于这次暗杀,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奥利克又向几个囚犯一指,“就是他们给袭击你的刺客提供的装备,匕首、黑衣都是他们给的,刺客昨天晚上的食宿也是他们安排的。”
  “刺客是什么人?”伊拉龙问。
  “我呸!”奥利克向地上啐了一口说,“他们是瓦格云森一些丧失了名誉的武士,已经不属于任何部落。没有人愿意和这些丧家之犬打交道,除非想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又不想身份败露。比如说这三个家伙,他们三个直接听命于安胡因之泪部落的首领斡芒。”
  “确定无疑吗?”
  奥利克点点头:“确定无疑,想杀你的正是安胡因之泪部落,伊拉龙。我们可能永远也没办法知道有没有其他的部落参与此事,但如果我们把安胡因之泪背信弃义的行为揭露出来,即使是他们的同谋,也只好反过来谴责他们,对银吉通部落的进一步攻击也将被迫放弃,或者至少要推迟。此外,如果我们处理得当,他们将不得不选我做国王。”
  色彩斑斓的刀刃穿透魁斯托颈后的画面,以及那矮人倒地身亡时的痛苦表情,闪电般从伊拉龙心头掠过:“我们该如何惩罚安胡因之泪的罪行?是否应该把斡芒杀掉?”
  “啊,这些事就交给我吧,”奥利克手指敲着自己的鼻翼说,“我已经有了计策,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因为目前的局势非常微妙,如此严重的倒行逆施已经多年未见。作为一个局外人,你想不到,对我们来说,袭击自己的客人是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而这个客人还是仅存的一位能对抗加巴多里克斯的自由龙骑士,这就更严重了。更多的流血冲突也许在所难免,但目前,只会引起一场新的部落战争。”
  “战争可能是解决与安胡因之泪部落的恩怨的唯一选择。”伊拉龙说。
  “我并不这么看。不过,如果我判断错误,战争真的不可避免的话,那我们必须得保证,这是安胡因之泪和其他所有部落联盟之间的一场战争,如此还不算太糟糕。联合起来,我们在一周之内就可以把他们打垮。如果各部落分裂成两三个阵营进行混战,那我们的王国将毁于一旦。所以,关键的一点是,在动武之前,一定要其他部落相信安胡因之泪确实罪不可恕。为了这个目的,你愿意让其他部落的魔法师们查验你对遇袭的记忆吗?只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信事实确实如我们所言,而不是我们为了私利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伊拉龙颇为踌躇,很不想向陌生人敞开意识。他想了一下,向旁边叠在一起的三个矮人点了下头说:“那他们呢?他们的记忆还不足以让各部落相信安胡因之泪的罪行吗?”
  奥利克苦笑了一下:“按理说应该就够了,但为了万无一失,部落首领们肯定会要求把他们的记忆与你的互相参证。如果你拒绝,安胡因之泪部落就会说我们向首领大会隐瞒真相,说我们的指控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诽谤。”
  “罢了,”伊拉龙说,“要看给他们看就是了,但如果有哪个魔法师去我的意识里不该去的地方,哪怕是出于意外,那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把他们看到的东西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
  奥利克点着头说:“没错,至少我眼下就想到了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如果传出去的话,想必会给我们造成一定的恐慌,是吧?我确信部落首领们会接受你的条件——因为他们都有不想张扬出去的秘密——但我也同样确信,他们一定会坚持检查你的记忆,尽管为此他们的魔法师要冒很大的风险。这次的袭击很有可能在我们种族内部造成重大动乱,所以部落首领们要不计代价地弄清真相,哪怕因此毁掉他们最优秀的魔法师。”
  说罢他站直了身体,达到有限身高的极限,然后命人把囚犯从华丽气派的门厅搬走,遣散了所有的扈从,只留下伊拉龙和二十六位最精壮的贴身护卫。之后,奥利克优雅地抬起手,抓着伊拉龙的左胳膊肘,带着他向行馆更里面的房间走去:“今晚你必须留下,和我待在一起,安胡因之泪不敢到这里打你的主意。”
  “如果你今晚还想睡觉的话,”伊拉龙说,“那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我今晚可不会安生地睡觉的。白天的那场恶战现在还让我气血翻涌,我的脑子也同样乱得很。”
  奥利克答道:“睡不睡随你的便,反正你影响不到我蒙头大睡,我会戴一顶厚厚的羊毛睡帽,严严实实地盖住眼睛。不过,我劝你还是想办法,比如用精灵们教你的一些手段,平静一下情绪,尽量恢复体力。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要不了几个小时,部落首领会议就要重新召开,我们俩都应该尽可能精力充沛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几个小时后,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我的种族、我的国家和整个阿拉加西亚的最终命运……嘿,别总沉着脸嘛!想想吧:当然我希望我们会旗开得胜,但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在这次首领会议上的作为,都将使我们的名字万古流传。单单这一点,已经是足以让人自豪的一大成就!神仙不可靠,我们唯一可以信赖的不朽,是用行动赢来的名声。名垂千古或遗臭万年,都好过死后默默无闻。”
  夜更深,万籁俱寂,伊拉龙瘫坐在一张矮人的短榻上,被软软的扶手环抱在中间。他思绪飘移,意识逐渐放松,进入散乱而还有点清醒的梦境。他的眼睛看着对面用彩色石板拼贴而成的墙壁,但同时,就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织锦画一般,在这墙壁上逐渐浮现出一幅幅他在帕伦卡谷生活的画面。这些画面都是在狂暴、血腥的命运改变他的人生之前,它们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他似乎置身于用事实的碎片重新拼凑而成的想象的场景当中。就在他要集中精神,脱离这种恍惚出神的状态时,眼前突然一亮,本来有些模糊的场景突然更清晰和真实起来。
  他看见自己站在霍司特的铁匠铺里,两扇门板松松地挂在合页上,像白痴张开的嘴巴。门外是一个无星之夜,那侵蚀一切的黑暗紧紧包围着炉火发出的淡淡红光,似乎迫不及待地想一口吞掉这小小的一团红光中的一切。站在打铁炉前的霍司特,高大得像一位巨人,可怕的光影在他的脸和胡子上不停地闪动。他粗壮的手臂扬起又落下,铁锤挥舞,敲打着铁条烧得发出黄光的一端,有如敲钟一般的叮当巨响震荡着空气。溅起的火星不停地落到地面,然后重归沉寂。铁锤连续挥击了四下之后,铁匠从铁砧板上拿起铁条,插进一个油桶中,油面上顿时燃起一阵轻柔缥缈的蓝色火焰,在一声凄厉的轻响之后随即熄灭。霍司特把铁条从油桶里拿开,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伊拉龙。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伊拉龙?”
  “我需要一把龙骑士的宝剑。”
  “你还是走吧,我没时间给你铸龙骑士的宝剑,没见我正忙着给伊莱恩打一个挂锅子的铁钩吗?她上战场必须要用。你是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
  “你父亲呢?你母亲在哪里?”
  “我不知道。”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音质清亮,充满了力量和权威:“好铁匠,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那么你又是谁?”霍司特问。
  “我是他的父亲。”歪斜的门板外,一个巨大的身形,轮廓外缘发出淡淡的白光,从凝结的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门槛上。一件随风飘摆的大红斗篷,系在他那比库尔人还宽阔的肩膀上;他的左手里,是寒光闪闪的萨若克,锋利得让人感觉疼痛。他的蓝眼睛透过银亮的头盔上两道细细的眼缝,看着伊拉龙,那目光有如射穿兔子的劲箭,将伊拉龙牢牢钉在原地。他抬起空着的一只手,伸向伊拉龙说:“我的儿子,跟我来。我们两个联起手来,就可以摧毁沃顿族,杀掉加巴多里克斯,可以征服整个阿拉加西亚。只要把你的心给我,我们就将所向无敌。”
  “把你的心给我,我的儿子。”
  伊拉龙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呼叫,从矮榻上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眼睛看着地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奥利克站岗的卫兵警觉地望着他,但伊拉龙没去理睬他们,他半点解释的心情都没有。时间还早,所以过了一会儿之后伊拉龙又坐回到矮榻上,但这回他始终保持警醒,再不敢让自己陷入梦境,谁知道还会看到什么折磨人的幻象。
  伊拉龙背墙而立,手放在矮人短剑的剑把上,看着各部落首领鱼贯走进深藏在崇吉海姆之下的圆形会议厅。他尤其留意安胡因之泪部落的首领斡芒,但那个戴着紫色面纱的矮人看到伊拉龙还好好地活着,就算很意外,也没有表现出来。伊拉龙感觉到奥利克的脚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脚,他看到奥利克眼睛依然盯着斡芒,就把头倾向奥利克,只听他轻声说道:“记住,左手过三道门。”他指的是瞒着其他首领秘密布置在那里的一百名武士。
  伊拉龙也压低了声音说:“如果发生冲突,我要不要借机除掉斡芒这条毒蛇?”
  “别,除非他先向你或我动手,”轻笑了一声,奥利克接着说道,“杀他可不会增进其他首领对你的好感……我必须进去了,向辛居祈祷,祝我们好运,好吗?在我们面前的,可是一片从没人敢涉足的熔岩啊!”
  伊拉龙依言祷告了一番。
  所有的首领都在屋子中间的桌子周围落座,那些站在外围的,包括伊拉龙,也都在靠墙的一圈椅子里坐好,但伊拉龙可不像许多矮人坐得那么舒坦,而是只搭了个边,随时准备着一有危险便拔剑而起。夸恩部落的首领、身兼武士与祭师双重身份的黑眼睛的甘纳尔站起身,开始用矮人语发言,汉法斯特蹑手蹑脚走到伊拉龙的右手边,不停地低声翻译起来。
  矮人说:“诸位部落首领,你们好!我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但这是不是祥和的相聚,我觉得还不好说,因为有一些传言——说实话是关于传言的传言——飘进了我的耳朵。我听到的只是一些模模糊糊而又让人不安的私下议论,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实是谁犯下的过失。不过,既然今天是我来主持会议,我建议我们先把严肃的讨论放一放,如果你们同意的话,请允许我先提几个问题。”
  会议桌边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然后,明媚的、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的艾奥壬说:“我不反对,甘纳尔首领,你吞吞吐吐的一番话已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们就听听你有什么问题吧。”
  “对,说来听听。”拿度道。
  “你问吧!”曼多阿斯和其他的首领都表示同意,包括斡芒。
  取得大家的同意之后,甘纳尔指节压在桌面上,沉默了一阵,待到屋内所有人都静下来看着他,这才开口说道:“昨天,当我们正在各自分头去用午餐的时候,崇吉海姆南向四分之一扇面下部所有地道里的矮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声音究竟有多大,说法不一,但这么多人在这么广大的范围内都能听到,足以证明是出了不小的乱子。和诸位一样,我也收到报告说可能出现了塌方,但各位可能不知道的是,就在两小时前……”
  汉法斯特翻译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马上低声接着说道:“这个词很难译,我想可以译成地道巡查员吧。”说完他又开始正常翻译。
  “地道巡查员发现,在一条由我们伟大的先祖长胡子科根开掘的地道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地上处处血迹,某个武士用兵刃打碎了一盏灯,引起的爆炸熏黑了地道的墙壁,周围的石头都被炸出了裂缝,而地上还有七具被烧焦的残尸,有迹象表明,可能还有其他尸体被移走了。这些并不是垡藤杜尔战役中某次被人遗忘的小规模战斗的遗迹,绝对不是!因为地上的血迹还未干,因为墙上的烟灰还很软,因为石头上的裂缝明显很新。此外,我还得到消息,现场还可以发现强大魔法的遗痕。就在此刻,我们最优秀的几位魔法师还在尝试重现事件的画面,但成功的希望很小,因为那些尸体都被异常邪门的咒语封印住了。所以,我在今天的会上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座各位,是否有谁对此次神秘事件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甘纳尔的话音落地,伊拉龙不自觉绷紧了腿部的肌肉,如果安胡因之泪部落那些戴紫色面纱的矮人有半点异动的话,他已经准备好马上跳起来迎战。
  奥利克清了清嗓子说:“甘纳尔,我相信关于这件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答案。不过,考虑到我的答案肯定要说很久,所以我建议,还是等你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再说。”
  甘纳尔面色一沉,皱起了眉头,他用指节敲打着桌面说:“那好……我还收到另外一条消息,无疑也与发生在科根的地道中的这场战斗有关,数目众多的矮人在崇吉海姆各处集结,他们都佩带武器,行为诡秘,目的不明。我的探子不能确定这些武士属于哪个部落,但与会各位,如果有谁在选举罗特加王位继承者的部落首领会议期间竟暗中调动军队,可想而知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所以,我要问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些不妥当的军事行动,都是出自谁的授意?如果没有人愿意为错误负责,我强烈建议发布命令,把所有的武士,不分部落,一律遣到崇吉海姆境外,直到首领大会结束。此外,我还建议马上任命一位执法长老,对这些事件进行调查,以确定谁该受到责罚。”
  听了甘纳尔披露的消息以及随后的提问和建议,部落首领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一个个急着互相指责、矢口否认,情绪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索缀思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向气得满脸通红的加尔德海姆吼了起来。关键时刻,奥利克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马上一起住口,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奥利克不疾不徐地说:“甘纳尔,关于这件事,我相信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我同样有所了解。其他部落的行动我不好说,但方才疾步穿过崇吉海姆仆役厅一带的武士中,确有几百名来自银吉通部落,这我承认。”
  有片刻工夫,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最后艾奥壬说:“那你怎么解释这一破坏和平的行为,奥利克,特里夫克之子?”
  “美丽的艾奥壬,还是我刚才说的,我的回答会很长,所以,甘纳尔,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要问,那我建议你还是先接着问吧。”
  甘纳尔两道突出的眉毛皱得快连成一线了,他说:“其他的问题我暂时先不问,因为它们都和我刚才已经提出的问题有关,现在看来,我们都得等你开金口才能对情况有更多的了解。不过,既然你与这些可疑的事件都有很深的牵涉,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特别要问你一下,奥利克首领,你昨天开会的时候中途退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任何的搪塞和敷衍我都不会接受。现在,奥利克首领,既然你表示自己知道真相,那么就请做出详细的说明,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等甘纳尔坐稳,奥利克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不让诸位再等了。”
  说完他低下头,满是胡子的下巴抵在了胸脯上,停了片刻后,他便用浑厚的声音讲了起来,但出乎伊拉龙所料,而且他估计全体与会者都和他同样意外,奥利克并没有直接讲伊拉龙遭遇的刺杀,从而解释自己上次会议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要求提前退场。相反,奥利克从远古时代开始说起,他讲到矮人族的先民,怎样在历史的黎明时期,从曾经草木葱茏的哈德瑞克沙漠迁移至博尔山;讲到他们如何挖掘出不知多少英里长的地道,又在地面和地下建造出宏伟的城市;讲到种族内部派系间的恶战,以及矮人族与龙族之间的战争;在数千年的历史中,矮人一直对龙族怀有矛盾而复杂的情绪,既有憎恨和恐惧,同时又有一种不情愿的敬畏。
  接下来,奥利克讲到了精灵族,他们迁入阿拉加西亚,与龙族发生冲突,持续的战争使得双方都到了毁灭的边缘,于是双方在危机中达成共识,共同创造出龙骑士,来维持以后的和平。
  “而当得知他们的计划时,我们又是做何反应呢?”奥利克激昂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我们有没有要求参与他们的协议?我们有没有试图分享那将会属于龙骑士的权威呢?没有!我们依然坚持自己的老路,抱住过去的恩怨。与龙族扯上关系?这怎么可能!我们也坚决不会允许王国以外的任何人来管辖我们。就这样,为了维护自主的权威,我们牺牲了自己的未来,因为,我相信如果在矮人当中也曾出过龙骑士的话,加巴多里克斯也许根本就不会有势力壮大的机会。就算无法阻挡加巴多里克斯——我对伊拉龙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名优秀的龙骑士——至少蓝儿也有可能是为我们族中的一员而孵化出来的!想想看,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结果怎样?自从苔蒙诺拉女王与龙族缔结和平协议之后,我们在阿拉加西亚的地位便逐渐衰弱。一开始这还算不上太难下咽的苦酒,而且如果无法接受,否认总会相对来得容易些,但之后又来了巨人,然后是人类。精灵修改了他们的咒语,让人类也可以成为龙骑士。那时,我们本可以借机要求参与他们的协定,但我们有没有那么做呢?”
  奥利克摇摇头,接着道:“我们的骄傲不会允许我们那么做。作为这块大地上最古老的种族,我们怎么可能去求助于精灵的魔法呢?我们也没有必要像精灵和人类那样,为了使种族免于毁灭,把我们自己的命运与龙族绑在一起。当然,对于内部的战争就更不必考虑了,因为在我们看来,那是我们的内部事务,根本轮不到外人插手。”
  听了奥利克的讽刺和抨击,首领们一阵躁动,很多人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脸色,剩下的似乎心有疑虑,露出沉思的神情。
  奥利克继续说道:“在龙骑士守护阿拉加西亚期间,我们享受了有史以来最兴盛的时期,王国空前繁荣,但带来兴盛与繁荣的原因——龙骑士,却和我们没有半点瓜葛。后来,龙骑士没落了,我们也国运艰难,但有一点不变的是,我们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龙骑士,还是没有半点瓜葛。我认为,不论兴衰,以上状况与我们种族的地位都不相称。我们不是受外族主子随意支配的附庸,也不会接受由奥德迦和洛迪思的子孙以外的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诸位首领明显觉得这一番说法更为中听,他们或点头或微笑,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哈瓦德甚至拍了几下巴掌。
  “再看我们当前这个时代,”奥利克说,“加巴多里克斯势力日盛,每个种族都在为自由而战。他的实力已经变得如此强大,我们仍未沦为奴隶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没有乘着他的黑龙直接飞来攻打我们,只是因为他迄今还没有想要这样做而已。如果他真的动手,那我们将会像面临雪崩的树苗般不堪一击。很幸运,他似乎一直满足于等着我们杀开一条血路,杀到他在乌鲁邦的城堡的门前。现在,我想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在伊拉龙和蓝儿被上百个不停乱叫的库尔人紧追不舍、凄惶惨淡地出现在我们的门外之前,我们击败加巴多里克斯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蓝儿在某时某地选中了她的骑士并为其孵化,而这个未知的骑士,如果我们比手气最旺的赌徒还幸运的话,幸而能够推翻加巴多里克斯。这算什么希望?哈!这连希望的影子都算不上。当伊拉龙首次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们许多人都感到很失望,我也包括在内。我们说‘他还是个孩子’,我们都这么说。‘他要是个精灵就好了。’我们说。但是请看!他已经证明,他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唯一希望!是他杀了杜尔查,所以我们才得以挽救我们最珍爱的城市崇吉海姆。他的龙蓝儿已经许诺,会修复伊斯达米林,恢复它原先光华灿烂的状态。在烈火平原战役,他赶走了穆塔和荆刺,我们因此赢得了胜利。大家看一看,他现在的外貌已经接近精灵,通过他们奇异的魔法,他还获得了精灵的速度和力量!”
  奥利克举起一根手指以示强调:“此外,罗特加王以他的大智慧,做了一件任何其他国王或首领从未做过的事——他向伊拉龙提议,接纳他加入银吉通部落,作为自己家庭的一员。伊拉龙完全有自由可以不接受他的提议,确实,他知道,在银吉通部落中就有许多家族对此持反对意见,而总体上看,不赞成的矮人想必更多。尽管情势不尽如人意,尽管他已经向娜绥妲效忠,尽管他知道这只会给他的生命带来更多的艰难困苦,伊拉龙还是接受了罗特加的邀请。伊拉龙亲口告诉我,出于他对阿拉加西亚所有种族,尤其是对我们的责任感——因为,罗特加的举措表现出我们对他和蓝儿的一片好意——他在石之心上立下了最庄严的誓言。于是,凭借罗特加天才的创举,阿拉加西亚最后一位自由的龙骑士、我们战胜加巴多里克斯的唯一希望,除了那不能改变的血统外,已经自愿成为矮人族真正的一员。
  “从那以后,伊拉龙在他所能了解的范围内,严格地遵守我们的法律和传统。同时,为了更好地奉行誓言的真意,他还尽力地学习我们的文化。当罗特加倒在叛徒穆塔的剑下之后,伊拉龙以银吉通部落一员的身份,对着阿拉加西亚的每一块石头向我发誓,他一定要为罗特加报仇雪恨。作为部落首领,我得到了他的尊重与服从;作为义兄弟,我为他感到自豪。”
  伊拉龙眼睛看着地面,脸上发热,耳尖火烫。他觉得奥利克对自己的表扬太过火了,以后不小心就会跌得很惨。
  奥利克一抬胳膊,向其他的首领伸出双臂,高声说道:“我们对龙骑士一切可能的期盼,都在伊拉龙身上得到了实现!他让我们看到了龙骑士的存在,他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强大!而且,以前从没有龙骑士像他这般,把我们的人民当成自家人!”
  说到这里,奥利克放下手臂,声音也随之降低,伊拉龙要聚精会神才听得清。他说:“可是,我们是用什么来回报他的友谊的呢?基本上,只是嘲讽、轻视和怨恨。我觉得,我们真是一个不知感恩的种族,而我们的记性也实在太差,差到了对我们不利的程度……甚至有些人,让仇恨蒙住了眼睛,竟然要用暴力来发泄私心中的怨恨。也许,他们还自以为做了件大好事,以为有功于人民,如果他们真这么想,那只能说他们的心已经像陈年的奶酪一样发霉腐烂了!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去刺杀伊拉龙?”
  会议厅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首领们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专注,眼睛全盯在奥利克的脸上。连胖首领费奥温都暂时搁下了雕刻乌鸦的手工,双手贴在大肚皮上,模样活脱脱一个矮人雕像的翻版。
  在大家目光的注视下,奥利克把伊拉龙和警卫在崇吉海姆下面的地道中,遭遇七个黑衣矮人攻击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最后说到伊拉龙的警卫怎样在一具矮人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个用马毛穿着的紫水晶手链。
  “别以为凭这么一点证据就可以把账算到我们部落的头上!”斡芒蹦起来叫道,“类似的东西在国境内大多数市场都可以买到!”
  “没错。”奥利克看着斡芒说了一句,然后以不温不火的语气,很快地把昨晚对伊拉龙讲的事情,向在场的听众重新说了一遍:先是他在达尔根城的部下向他证实,刺客使用的发出诡异彩光的匕首出自铁匠克伊夫那之手,然后他们又发现,买下这些兵刃的矮人设法将它们运往安胡因之泪部落的一座城市。
  听到这里,斡芒再次跳了起来。他沉声怒骂了一句,然后说道:“那些匕首可能根本就没送到我们的城市,即使进了我们的城市,你也不能据此就得出结论!我们的城市里住着来自许多部落的矮人,就和布列肯霍城堡的情况一样。这根本什么都证明不了!奥利克首领,我劝你接下来说话小心点,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对我的部落妄加指责!”
  “你说的我也都想到了,斡芒首领,”奥利克答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和我的魔法师一道,沿刺客的路线回溯追查他们的来处。在崇吉海姆第十二层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我们抓到了三个矮人。我们攻破了其中两个人的内心,从中了解到正是他们给刺客提供的装备,同时,”说到此处,奥利克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可怕起来,“我们也知道了他们主子的身份!就是你,斡芒首领!我现在指控你,是一个凶手和背誓者!是银吉通的敌人!是本族的叛徒!因为要谋杀伊拉龙的,正是你和你的部落!”
  会场一下炸开了锅,除了奥利克和斡芒,其他的首领们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一个个都急着让别人听自己说话。伊拉龙手握借来的短剑剑柄,剑身从鞘里拉出半英寸。如果斡芒或者他的手下突然动手的话,他已经准备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但斡芒没有行动,奥利克也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就像两头互相凝视的恶狼,完全无视周围的混乱。
  最后,甘纳尔终于让会场恢复了秩序。他说:“斡芒首领,你是否要否认这些指控?”
  斡芒用平板、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说:“我否认,我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要求我必须否认,而且,我要等着看有谁能在执法长老的监督下证明这些指控!”
  甘纳尔转头对奥利克说:“那么,奥利克首领,就请你呈上证据,以便我们判断是否有效。如果我记得不错,今天在场有五位执法长老。”他说着向墙边一指,五个雪白胡须的矮人站起身,颔首致意,“他们将负责监督我们的调查符合法律的规定,大家对此是否还有异议?”
  “我同意。”昂丁说。
  “我也同意。”哈法拉说。除斡芒之外,众首领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奥利克首先把那条紫水晶手链放到桌子上。每位首领都派出一位魔法师上前进行检查,大家一致认为该证据不足以说明问题。
  然后奥利克叫人搬来一面立在三脚铜座上的镜子,他随从中的一位魔法师念了一道咒语,光滑的镜面上立即浮现出一个堆满了书的小房间。片刻后,一个矮人匆匆跑进房间,在镜子里面向开会的首领们鞠了一躬,然后便急促地讲了起来。他先自报姓名——允默尔,然后用古语发誓保证自己的诚实,最后向各位部落首领讲了一遍自己和助手们对袭击伊拉龙的刺客所用凶器进行调查的过程。
  等首领们结束了对允默尔的提问,奥利克命武士把被银吉通部落抓获的三个矮人带进来。甘纳尔要求他们用古语发誓不做伪证,囚犯们不但拒绝发誓,还朝他啐口水,对他进行咒骂。于是各部落的魔法师联手侵入囚犯的内心,强行查看了首领们想要了解的信息,他们无一例外认定奥利克所言属实。
  最后,奥利克请伊拉龙上前做证。伊拉龙走到桌前,在十三位首领凝重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有些紧张。他眼睛看着房间对面一根大理石柱上一小片颜色不同的地方,尽量把不自在的情绪抛开。他跟着一位魔法师重复了一遍诚信的誓言,然后挑紧要的简单陈述了一遍自己和警卫遇袭的过程。之后,首领们必不可少地提了一些问题,他一一作答,并同意让甘纳尔从在场的魔法师中随机选出两位,来检查他对该事件的记忆。随着意识屏障的降低,伊拉龙感觉到进入自己意识的两个魔法师表现得都有些战战兢兢,这让他松了口气。如此甚好,他想,如果他们怕我的话,就不太可能去看他们不该看的东西。
  整个检查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无惊无险,两位魔法师向首领们证实了他刚才的说法。
  甘纳尔从椅子里站起来,向几位执法长老问道:“你们是否认为奥利克首领和魔影杀手伊拉龙提供的证据足够采信?”
  五位白胡子矮人一起点头,当中的那位说:“是的,我们认为是充分而可信的,甘纳尔首领。”
  甘纳尔哼了一声,似乎早在意料当中:“斡芒首领,你造成了鲍登的儿子魁斯托的死亡,你还试图杀死我们的一位客人。你的这些行为,使我们整个种族都蒙受了耻辱,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胡因之泪部落的首领两只手掌用力压在桌面上,血管在黧黑的皮肤下高高鼓起:“如果这个龙骑士除了血统之外,完全就是一个矮人的话,那他就算不上是客人,那我们像对付其他部落的普通仇敌一样对待他也没什么过分。”
  “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奥利克气得都快口不择言了,“你怎么能说他……”
  “奥利克,请你少安毋躁好吗?”甘纳尔说,“喊叫解决不了问题。奥利克、拿度、艾奥壬,你们跟我过来一下。”
  看着四个矮人走过去和执法长老们商议,伊拉龙心急如焚。他们应该不会因为强词夺理的几句狡辩,就让斡芒逃过惩罚吧!
  几分钟后,首领们回到桌边。艾奥壬说:“几位执法长老的意见是一致的。尽管伊拉龙已经发誓成为银吉通部落的一员,但他也在我们的王国之外拥有重要身份,即龙骑士,同时,他还是沃顿族的官方使节,奉娜绥妲派遣对我们的新王加冕进行观礼,此外他还是伊丝兰查蒂女王的朋友,对她和她的整个种族都有很大的影响力。综上所述,伊拉龙应该得到和来访的大使、亲王、君主或其他尊贵人士同等的待遇。”说到这里,女矮人的黑眼睛瞟向站在侧方的伊拉龙,火辣辣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扫视着他的身躯,“总之,他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待他也应尽到相应的礼数……这一点,任何脑子没有石化的矮人都该清楚。”
  “是的,他确实是我们的客人。”拿度勉强同意道。他说话时嘴唇扭曲泛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刚吃了一口没熟的酸苹果。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斡芒?”甘纳尔问道。
  戴着紫色面纱的矮人站起身,目光在诸首领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然后说道:“首领们,请你们听仔细了,我要说的是:如果任何部落,因为这些捏造的指控,向安胡因之泪拔出他们的斧头,都将被我们视为战争行为,并做出相应的反应;如果你们囚禁我,同样我们也会看作是战争行为,并做出相应的反应。”伊拉龙看到斡芒的面纱一阵颤动,他觉得那矮人可能正在面纱遮盖下微笑,“如果你们用任何方式来攻击我们,不论是用钢铁还是语言,不论你们的攻击多么温和,依然会被我们视为战争行为,并招致我方相应的反应。除非大家希望看到我们的国家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我建议,诸位还是让今天上午的讨论随风而逝,转而把精力用来商讨该由谁坐在那花岗岩的宝座上进行统治为好。”
  首领们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就这样过了好久。伊拉龙咬着牙才能忍住不跳到桌上大骂斡芒的厚颜无耻,迫使首领们将其定罪绞死。他反复提醒自己,他答应过奥利克,在首领会议上要唯他马首是瞻。奥利克是我的首领,必须由他来决定如何行事。
  费奥温把手从肚皮上拿开,肉乎乎的巴掌在桌子上一拍。这肥胖的矮人那沙哑的男中音响遍会议室每一个角落,尽管音量似乎并不比耳语高出多少,他说:“斡芒,你让我们整个种族蒙羞,如果不追究你的过失,矮人必将名誉扫地。”
  矮人老太太哈法拉把手里写满了神秘文字的书卷一抖,说:“你杀掉伊拉龙,除了给我们带来灭亡,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就算沃顿族在失去了他的情况下还是能推翻加巴多里克斯,但蓝儿呢?我们杀了她的骑士,她会善罢甘休吗?她的满腔怒火必将发泄到我们头上,垡藤杜尔只怕会变成一片血海。”
  斡芒依旧一言不发。
  一阵笑声打破了沉默,这笑声来得实在太过突兀,伊拉龙一下子竟没听出发笑的人是奥利克。他渐渐收住笑声,说:“如果我们对你或安胡因之泪部落采取任何行动,斡芒,都将被你视为开战,对吧?那好,我们就不动你,根本不采取任何行动。”
  斡芒的眉头蹙了起来:“难道你就是为这个发笑吗?”
  奥利克一听又笑了起来:“我笑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你没想到的主意,斡芒。你希望我们不干涉你和你的部落?好!那我就向首领会议提议,我们满足斡芒的愿望。如果这次暗杀是斡芒的个人行动,而不是以首领身份进行的,那正常来讲为此他应被放逐,否则受死。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把他的部落当作个人来对待,让我们把安胡因之泪从我们的情感和头脑中驱逐出去,直至他们选出一位脾气温和的首领取代斡芒,直至他们承认自己的劣行,并向首领会议悔罪,哪怕为此等上一千年我们也要等!”
  斡芒眼睛周围满是皱纹的皮肤骤然失去了血色,他说:“谅你们没这个胆子!”
  奥利克又笑了:“哈,我们不会向你或你的同类抬一根手指,我们只是不理你们,不与安胡因之泪部落进行贸易而已。你会因为我们什么都不做而向我们宣战吗?斡芒。是的,什么都不做,如果首领们同意我的意见,那我们要做的,正是什么都不做。你难道会用剑逼着我们去买你们的蜜、你们的布或者紫水晶首饰吗?就算想这样做,恐怕你也没有可用的战士。”说到这里,奥利克转头看着其他首领问,“你们大家怎么说?”
  首领们没用太久就做出了决议,他们一个个站起来,表示支持驱逐安胡因之泪部落,甚至斡芒的前盟友拿度、加尔德海姆和哈瓦德也都支持奥利克的提议。每多一人赞成,斡芒露在面纱之外的面孔便更白一分,到最后,他简直成了一个穿着生前衣服的魔影。
  表决结束,甘纳尔向门口一指说:“走吧,被驱逐的斡芒,今天就离开崇吉海姆,安胡因之泪的任何成员都不要再来打扰首领会议,直到他们能满足我们提出的条件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们将避开每一个安胡因之泪部落的成员。此外,还有一点请你记住:你的部落可以有机会洗去耻辱,而你个人,斡芒,将永远是一个被驱逐者,一直到死的那一天,这是首领会议的决定。”宣告完毕,甘纳尔坐了下来。
  斡芒站在原地,双肩颤动。伊拉龙无法揣测他此刻的心情,最后斡芒吼道:“是你们背叛了我们的种族,使全族蒙羞的也是你们!龙骑士当初几乎将我们整个部落赶尽杀绝,只有安胡因之泪的卫兵得以幸存。你们以为我们会忘记这血海深仇?你们觉得我们该以德报怨?我呸!我要把口水吐到你们先人的坟墓上!我们至少还保留着男儿的血性!我们绝对不会一边听着死去亲人要求复仇的呼喊,一边为这个精灵的傀儡逢场作戏!”
  看到首领们都默不作声,伊拉龙的肺都快气炸了,差点就要反唇相讥。这时奥利克看了他一眼,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尽管很难,伊拉龙还是强行压住怒火,他想不通奥利克为什么会对这么过分的辱骂无动于衷。
  这简直就像……嘿。
  这时,斡芒双手一推,离开桌边。他站在那里,双拳紧握,肩膀耸起,再次不停口地对首领们辱骂起来。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简直成了破口大骂。
  但是,不管他骂得多难听,首领们就是不说话。他们一个个眼望着虚空,好似在思考着什么难题,目光从斡芒身上掠过时也毫不停留,好似根本没看到他这个人。到后来,斡芒急怒攻心,伸手揪住黑达马锁子甲的前襟。黑达马的三个警卫跳上前来,把斡芒拉开。伊拉龙看到,他们在拉斡芒的时候,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好似只不过要帮黑达马整理一下他的锁子甲。把斡芒推开之后,警卫们就再也不看他一眼。
  伊拉龙的脊背一阵发凉,矮人们表现得就像斡芒完全不存在一样,他有点明白矮人们所说的驱逐意味着什么了。伊拉龙觉得换作自己的话,是宁可被杀也不愿遭受这样的命运;有片刻工夫,他甚至对斡芒产生了一丝同情,但马上就想起魁斯托临死前的表情,同情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最后又咒骂了一句,斡芒大步走出房间,陪同前来的部落成员也都随他走了出去。
  门在斡芒身后刚一关上,剩余的首领们马上放松了下来,眼睛又开始随意地东看西看,说话的声音也重新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还要对安胡因之泪部落采取哪些措施。
  这时,奥利克用短剑的剑柄敲了敲桌面,大家都转头看他有什么话说:“现在斡芒的问题已经解决,我希望大会可以考虑一下另外一个问题了。我们聚在这里的目的,是选出罗特加的继任者。关于这个问题在座诸位都已经表达了许多高见,但我认为,是让我们抛开空谈、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所以,我提请大会,根据我们法律的规定,进行先期表决,以确定我们是否准备好了可以在三天后进行最终的表决——当然,在我个人看来,我们的准备已经是非常充分了。我先来,我的表决是可以。”
  费奥温看着哈法拉,哈法拉看了看甘纳尔,甘纳尔看了看曼多阿斯,曼多阿斯揪着自己的长鼻子,眼睛看着拿度,拿度则堆坐在椅子里,牙齿从内侧咬着自己的面颊。
  “可以。”艾奥壬说。
  “可以。”昂丁跟着说。
  “嗯……可以。”拿度说道。另外八个首领也都表示同意。
  几小时后,午餐休会,奥利克和伊拉龙返回奥利克的行馆用饭。两个人走进房间才开始放心交谈,因为这里已经采取了防范窃听的措施。伊拉龙终于笑了出来:“你早就计划好了要驱逐安胡因之泪部落,是吧?”
  奥利克面有得意之色,他拍了拍肚皮,笑着说:“不错,唯有如此,才可能避免一场部落战争。内战也许还是会发生,但那就不是我们造成的了。不过,我觉得发生战争惨剧的可能性不会很大。尽管对你非常敌视,大多数安胡因之泪部落的成员恐怕更难接受斡芒以他们的名义做出的事情。我想,他这个首领做不了多久了。”
  “此外你还敦促会议定下了选举新国王的日期。”
  “或者女王。”
  伊拉龙犹豫了片刻,不想扫奥利克的兴,但最后还是问道:“你得到的支持已经够了吗?”
  奥利克耸耸肩膀说:“今天上午之前,谁都没有足够的支持。现在平衡已经打破,至少眼下,更多人是倾向我们的。何不趁热打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让首领会议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如果你不尽快赶回沃顿族,也许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选举前我们还要做什么?”
  “首先,我们要吃一顿大餐来庆祝胜利,”奥利克意气风发地说,“吃饱了以后,我们接着干以前干的活儿:争取新朋友,巩固老盟友。”他说着又笑起来,牙齿在胡子下面闪着白光,“但是还有一件你忘了的事情,你必须马上就做,否则咱们一滴蜜酒也不喝。”
  “什么事?”伊拉龙问,不明白是什么事让奥利克这么高兴。
  “什么?当然是把蓝儿召唤到崇吉海姆来咯!不论做国王的是不是我,三天以后总是会有一位新王要加冕的。如果蓝儿想赶上加冕典礼,那她可得快点飞才行。”
  伊拉龙欢呼一声,赶紧跑去找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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