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石上的血迹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14668
伊拉龙焦躁地大步走出深藏在崇吉海姆中心的圆形会堂,橡木门在身后猛地关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
他两手叉着后腰,站在带拱顶的走廊中间,低头瞪着由黄绿两色长条玉石拼成的地面。自从他和奥利克三天前到达崇吉海姆,矮人的十三位部落首领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争论一些在伊拉龙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某个部落是否有权在某个争议地段放牧等等。听着首领们就他们法律中某些琐碎模糊的词句纠缠不清,伊拉龙经常想放声大吼,痛斥他们一个个都是些短视的傻瓜,注定要把阿拉加西亚整个葬送在加巴多里克斯的统治之下,除非他们能搁置卑俗的私心,从速选出新的统治者。
仍然陷在沉思中,伊拉龙慢慢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几乎没留意到跟在身后的四个警卫——不论他走到哪里,他们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后头——以及在走廊里碰到的矮人们。他们纷纷和他打招呼,叫着“阿吉兰”的五花八门的变体。最让人头疼的是艾奥壬。伊拉龙想道。这个女矮人是战狼部落的首领,那是一个强大而好战的部落,而且她从谈判开始便明确表示她自己有意登上王位。公开表态支持她的只有一个洞熊部落,但她在部落首领的会议上,有许多次都表现得机智聪敏,总能扭转形势,使自己处于有利位置。她或许可以做个非常出色的女王,伊拉龙也承认这一点,但她太油滑了。谁也无法预料,登上王位之后,她是否会支持沃顿族。他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和艾奥壬交谈总让他感觉有些局促。在矮人的眼中,她是个大美人,即使按照人类的标准,她的容貌也颇不一般。更主要的是,她似乎对伊拉龙产生了某种好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每次谈话,她都必然会引经据典地说起一些矮人的历史和神话传说,对此伊拉龙完全是不知所云,奥利克和其他矮人却觉得其乐无穷。
除了艾奥壬之外,还有两位王位竞争者:夸恩部落首领甘纳尔,和石匠部落首领拿度。作为矮人宗教的守护者,夸恩部在矮人中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到目前为止,甘纳尔只获得了另外两个部落的支持:河流卫士部落,阿巴达克部落,后者是主要从事学术研究的部落。相对而言,拿度的盟友阵容更为强大,包括霜胡、尖牙兽、安胡因之泪等几个部落。
艾奥壬谋求王位只是为了随之而来的权力;看不出甘纳尔对沃顿族有什么明显的敌意,尽管也说不上有好感;拿度则公开而且激烈地反对与伊拉龙、娜绥妲、帝国、加巴多里克斯、伊丝兰查蒂女王,或者就伊拉龙看来,一切贝尔山之外的族类扯上关系。石匠部落在人力和物力上都首屈一指,因为别的部落全都依赖他们的专长来挖掘地道,建造房屋,甚至银吉通部也需要他们来为自己的铁匠开采铁矿。如果拿度竞争王位不顺利的话,伊拉龙清楚,许多其他势力较弱,但和他观点一致的部落首领就会跳出来取代他的位置。比如,在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造反时,几乎被他们彻底灭绝的安胡因之泪部落。他们在伊拉龙造访塔纳哥城的时候曾宣布与伊拉龙有血海深仇,与伊拉龙、蓝儿以及所有和龙、龙骑士有关的一切势不两立。他们甚至反对伊拉龙出席部落首领会议,虽然这完全符合矮人法律,最终还是迫使大家就此进行了一次投票表决,使大会的议程浪费了六个小时的时间。
这些天,总要找一个机会和他们达成和解,伊拉龙想,要么是和解,要么我就得把加巴多里克斯开了个头的事做完。我绝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安胡因之泪部落的威胁之中,整天担惊受怕。又一次,像过去几天他经常做的那样,他花了一些时间等待蓝儿的回应,结果依然是空等一场,一种熟悉的难过之情袭上心头。
这些部落间的联盟究竟有多牢靠,其实也很难讲。奥利克,艾奥壬,甘纳尔,拿度,谁都没有足够的支持可以赢得多数选票。所以,他们都一面忙着稳住承诺支持他们的部落,一面努力去挖对手的墙脚。尽管这些手段都至关重要,但伊拉龙却只觉得无聊和厌烦。
经奥利克的解释,伊拉龙的理解是,在部落首领选出统治者之前,他们必须先进行一次投票表决,确定选举新王的时机是否已经成熟,而这一轮表决必须要有九票赞成才能通过。目前,没有一个部落首领,包括奥利克,有必胜的信心,愿意走出关键的一步,从而推进议程,进行最终的选举。照奥利克的话讲,这是整个过程最微妙的一个环节,有先例表明,在某些情况下这一过程可能会漫长得令人无法忍受。
伊拉龙琢磨着眼下的局势,漫无目的地穿过崇吉海姆下层的一间间屋子,最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干燥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处处布满灰尘,一边墙上有五个并排的黑色拱形门洞,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幅浮雕,雕着一头狰狞咆哮的大熊。熊高二十英尺,牙齿是金子的,切面细巧的圆形红宝石是它的眼睛。
“我们这是在哪里,魁斯托?”伊拉龙看了一眼他的警卫问道,声音在室内激起无数空洞的回响。伊拉龙能够感觉到许多矮人的意识,但却无法真正触及。
领头的警卫,一个模样年轻、不到六十岁的矮人,走上前来说:“这些房间在一千年前,崇吉海姆还在建造的时候,被科根国王清空了。从那以后就没怎么用过,除了垡藤杜尔举行全族集会的时候。”
伊拉龙点点头:“你能带我回到地面上吗?”
“当然,阿吉兰。”
快步走了几分钟之后,他们便来到一处宽阔的台阶。台阶按照矮人的标准建造,一级级很是矮小,上方有通往地表的一条通道,位置在崇吉海姆底部西南方四分之一扇面内的某处。魁斯托带着伊拉龙,从这条通道转入一条向南的主通道。崇吉海姆内有四条这样的主通道,长度超过一英里,分别指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这是数月之前,伊拉龙和蓝儿进入崇吉海姆时走过的那条路。此刻,伊拉龙故地重游,沿同一条路向着山城的中心走去,心中却涌起了莫名的怅惘。从那时到现在,不过相隔数月,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老了几年。
这条四层楼高的路上熙熙攘攘,来自各个部落的矮人络绎不绝。所有矮人都看到了伊拉龙,这一点他确定无疑,但幸好并非所有的矮人都肯放下架子和他打招呼,省却了他一一问候的麻烦。
伊拉龙身上一紧,见到一排安胡因之泪部落的矮人横穿过通道。他们同时扭头看着伊拉龙,动作整齐划一,仿若一人,不过面孔被这一族矮人外出时永远戴着的紫色面纱遮住,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一行中的最后一个矮人,朝伊拉龙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然后他们穿过拱门,走出了通道。
如果蓝儿也在,他们可不敢这么无礼。伊拉龙暗想。
半小时后,他终于走完了这规模惊人的通道。尽管之前已经来过多次,当他走入位于崇吉海姆心脏位置的圆形大厅,看到那上半部为三块真人大小的黄色锆石、下半部为黑色玛瑙的宏伟立柱时,一种崇高和肃穆的感觉还是征服了他。
大厅直径有一千英尺,地板是光滑的红玉髓,中间镌刻着一把锤子,十二颗五角星拱卫在四周。这是银吉通部的首领,也是矮人的第一位国王科根的标志,是他在找金矿时发现了垡藤杜尔。伊拉龙正对面,以及左右两方各有一处开口,连着向外穿过山城的另外三条主通道。大厅没有封顶,一直向上,直达一英里高处的崇吉海姆城之巅,从那里又通往龙舍。在阿丽娅打碎蓝宝石星之前,伊拉龙和蓝儿就住在那儿。更往上就是天空——圆形的一片深蓝色。垡藤杜尔,这座中空的大山,高达十英里,让崇吉海姆与世隔绝。在它圆形开口的怀抱中,这一小片天空看起来不可思议般遥远。
只有很少的一点天光会透到崇吉海姆城底部,矮人们称之为永晨之城。因为照入山城的日光如此之少,只有盛夏中午前后阳光灿烂的半个小时。矮人们用不计其数的无焰灯来照亮山体内部,大厅里便有数千盏无焰灯熠熠生辉。环绕山城的每一层都有一圈带拱顶的走道,走道的柱子上,每隔一根柱子外侧都挂着一盏明灯,而走道里面的灯就更多了,标识出通向一个个神秘房间的门户,以及天梯。它在大厅周围盘旋环绕,从顶至底气派不凡,而又让人顿生压抑之感。灯有许多不同的颜色,让人觉得似乎大厅内部装点着闪光的宝石。
然而,在一块真正的宝石面前,它们的光华却黯然失色,那是世间宝石中最辉煌的一块:伊斯达米林。在大厅的地面上,矮人搭起了一个直径六十英尺的脚手架。许多根橡木梁严丝合缝地围出一块区域,他们正一小块一小块地,在里面重新拼装破碎的蓝宝石之星。每一块都珍贵无比,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小心。还没拼回去的碎片装在垫着羊毛的无盖箱子里,每个箱子上都用一行文字做了标记。箱子摆开,占据了空旷大厅西侧很大一片地方。约三百个矮人俯身坐在这些箱子旁,专心致志地想把眼前的碎片拼回到一起。另一群人在脚手架上忙碌着,有的在木梁间整理宝石碎片,有的在对脚手架进行扩建。
伊拉龙看着他们忙碌了几分钟,然后踱到杜尔查率领巨人武士从地道潜入崇吉海姆时打坏的那块地面。伊拉龙用靴子尖轻轻点着脚下光滑的石板,上面没有留下杜尔查破坏后的任何痕迹。垡藤杜尔战役的痕迹荡然无存,矮人干得非常漂亮,不过伊拉龙却希望他们能用某种形式来纪念那场战争,因为他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后人,不要忘记矮人和沃顿族在与加巴多里克斯的斗争中曾付出过什么样的血的代价。
伊拉龙向脚手架走去,对站在蓝宝石之星上方一块平台上的歇格点点头。伊拉龙以前和这个身材瘦削、手指灵巧的矮人见过面。歇格来自盖塞罗部落,罗特加国王对他委以重任,让他主持修复矮人族最珍贵的宝物。
歇格示意伊拉龙爬到平台上来。他踏上砍削痕迹尚在的木板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块倾斜、锐利的晶刺,是比纸还薄、闪着晶光的残破的边缘,以及涟漪般起伏的晶体表面。蓝宝石之星的顶部让他想起了帕伦卡谷的阿诺拉河在冬末时节的冰。那时候,天气反复多变,河面上的冰融了又冻,冻了又融,表面变得凹凸不平,走上去非常容易摔跤。只不过蓝宝石之星的残体并非蓝色、白色或透明,而呈现一种柔和的玫瑰粉色,一道道深橘色的条纹贯穿其中。
“干得怎么样?”伊拉龙问。
歇格耸耸肩,两手在空中挥动,像一对蝴蝶:“就是这个样,阿吉兰,快工出不了细活。”
“在我看来你们好像进度很快呀。”
歇格骨瘦如柴的食指敲打着自己的鼻翼,那鼻子又宽又扁:“伊斯达米林的表面现在被扣在底下,被阿丽娅打成了比较大的碎片,复原还算容易。不过,伊斯达米林的底部,也就是现在朝上的这一面……”歇格说着摇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副沮丧的表情,“承受了冲击力,那些碎片有的挤向宝石表面,有的被阿丽娅和神龙蓝儿砸得四下飞溅,有的向下冲向你和那黑心的魔影……玫瑰的花瓣碎如齑粉。而那玫瑰,阿吉兰,那玫瑰是宝石的精魂。它是伊斯达米林最复杂,也最美丽的部分,而它也粉碎得最厉害。除非我们能把玫瑰重新拼接复原,每一小片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否则还不如把宝石交给我们的珠宝匠,让他们研磨成指环送给我们的母亲们。”这些话不带半点停顿地从歇格嘴里冒出来,就像从大杯里溢出的水一样滔滔不绝。他用矮人语向大厅对面捧着一个盒子的矮人喊了一句,然后拉了拉自己的白胡子,向伊拉龙问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总被提起的故事,阿吉兰,讲的是在赫元时代,伊斯达米林是怎样雕成的。”
伊拉龙犹豫了一下,回想着自己在埃勒斯梅拉的历史课:“我知道是都若克雕的。”
“是呀,”歇格说,“是都若克,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鹰眼。发现伊斯达米林的并不是他,但是,是他全凭一个人把它从石头里采出来,也是他独自完成了雕刻和打磨。五十七年,他为玫瑰星劳作了五十七年。这宝石占据了他的全部。每天晚上,他坐在伊斯达米林旁边埋头苦干,直到后半夜。他深信,玫瑰星不只是件艺术品,还能触动每个观赏者的心灵,足以让他在神的殿堂中拥有光荣的一席之地。他忘我地工作,在第三十二个年头,他的妻子对他说,要么让学徒分担,要么她就离开他的厅堂。都若克,一个字也没说,转身背对着她,继续琢磨那年早些时候着手进行的花瓣的轮廓。”
“都若克无休无止地劳作着,直到对伊斯达米林的每一丝线条,每一道曲线都完全满意。然后,他扔下手中的抛光布,从玫瑰星前退开一步,说‘甘特拉,保佑我,完成了。’说完就倒下死去了。”歇格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的心停止了工作。而且,此外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他为之活着呢?这就是我们正努力修复的东西,阿吉兰,我们历史上最优秀的艺术家之一五十七年心血的结晶。除非我们能把伊斯达米林分毫不差地恢复原貌,否则就是在所有没见过它的后人面前贬低都若克的伟大成就。”歇格右手紧紧攥成拳头,边说边捶着大腿以示强调。
伊拉龙靠在身前齐腰高的护栏上,隔着宝石向对面望去。在那儿有五个矮人用绳索吊着另一个矮人,将他慢慢向下放,直到距离下方晶刺峰起的破口只有几英寸。吊在半空的矮人伸手从布衫内的一个皮夹中取出伊斯达米林的一条残片,用一个精巧的镊子夹着,安进宝石破口处的一条缝隙里。
“如果加冕典礼三天后举行,”伊拉龙说,“你到时能把伊斯达米林修复完工吗?”
歇格十个手指头一齐动,在护栏上弹出了一个伊拉龙从没听过的调子。这矮人说:“如果不是你的龙提出帮忙,我们是不会这么匆忙地对待伊斯达米林的。这样心急火燎的做事方法,对我们来说不习惯,不符合我们的本性。像惊慌的蚂蚁一样乱窜,这是人类的风格。不过,我们还是会尽最大努力,赶在加冕之前修复好伊斯达米林。如果三天后加冕,我不敢说有把握,要是放宽到后半周,那我想应该会及时完工的。”
伊拉龙对歇格的答复表示感谢,然后离开平台,警卫照旧在身后跟着。他走进山城众多的公共食堂中的一间。低矮的长条形房间里,一边摆着一行行石头饭桌,另一边许多矮人正在皂石的炉灶旁忙碌着。
伊拉龙吃了酵母面包,还有矮人们从地下湖中捕捞的白肉鱼、蘑菇,以及某种捣碎的植物块根,他此前在崇吉海姆也曾吃过,但究竟产自什么植物还待考察。进餐之前,他还是谨慎地用俄拉米斯教给他的咒语,试了一下食物中是否有毒。
伊拉龙喝了一口兑水的早餐淡啤酒,送下最后一块面包,这时奥利克带着十名贴身护卫走了进来。侍卫们另坐一桌,选择了可以监视两个入口的位置。奥利克则走到伊拉龙这一桌,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他两肘支在桌上,双手使劲搓着脸。
伊拉龙施了几道咒语,防止任何人偷听他们谈话,然后问:“我们是不是又受挫了?”
“没有,没有受挫,只是谈判拖拉得实在让人心焦。”
“我看到了。”
“你的不满大家也都看到了,”奥利克说,“以后你必须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伊拉龙。在我们的对手面前暴露任何弱点,都只会对他们有利,我——”奥利克突然打住,一个胖大的矮人,慢腾腾走过来,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他面前。
伊拉龙拧着眉毛,看着桌子边:“但你是否更靠近王位了呢?我们从那些没完没了的东拉西扯中有什么收获吗?”
奥利克嘴里嚼着一口面包,举起一根手指说:“我们的收获可不小。别这么丧气嘛!你离开之后,哈瓦德同意对尖牙兽部落销往银吉通的盐减少税收。作为交换,夏季他们可以通过我们的地道去奈希瑞湖,这样就可以捕猎红鹿,它们在气候温暖的季节都聚在湖边。哈瓦德接受我的提议时,你真应该看看拿度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呸!”伊拉龙啐了一口说,“税,鹿!这些跟谁会继承罗特加的王位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实话,奥利克,跟其他部落首领相比,你的胜算究竟如何?还有,选举究竟还会拖多久?每多过一天,帝国就多一分可能发觉我们的计谋的危险,加巴多里克斯就会趁我不在,没人拦得住穆塔和荆刺的时候,对沃顿族发起进攻。”
奥利克用桌布的一角擦了擦嘴巴:“我的地位非常稳固。没有一个部落首领有足够的支持可以马上召集投票,但拿度和我得到的支持是最多的。我们当中不论是谁只要再赢得两到三个部落的支持,那么胜利的天平马上就会向他那边倾斜。哈瓦德的立场已经开始动摇了。再稍微鼓动一下,我相信就能劝动他投到我们的阵营来。今晚我们会和他一起进餐,到时我再看看用什么办法来拉拢他吧。”奥利克吞掉一块烤蘑菇,“至于部落大会什么时候结束,幸运的话,可能还要一星期,如果运气不好,就可能要两星期。”
伊拉龙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他极度焦虑,胃里翻腾搅动,刚吃过的东西直往上涌,随时都可能吐出来。
奥利克从桌子对面伸出手,抓着伊拉龙的手腕。
“你我都无法加快部落大会的进程,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太执着于这一点了。想想那些你能改变的事,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好吧?”他说完松开了伊拉龙的手。
伊拉龙慢慢吐出一口气,两肘支在桌上:“我知道,但是时间太紧迫,如果我们不能……”
“该来的总是会来,”奥利克微笑着,眼神却空洞而哀伤,“没人能躲避命运的安排。”
“你难道不能用武力夺取王位吗?我知道你在崇吉海姆的部队并不够多,但有我相助,谁能拦得住你?”
奥利克拿着刀子的手陡然顿在半空。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又吃了起来,一边大嚼一边说:“这么干的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为什么?”
“难道还用解释吗?全族人都会起来反对我们,我得到的只会是个国王的虚名,而无法真正控制王国。如果真这么办了,让我拿把破剑来赌我们能活过一年,我都不干。”
“啊。”
奥利克不再说什么,把盘子里的食物吃个精光,然后喝了一大口啤酒,再打个饱嗝,又继续说道:“我们正走在一条狂风大作的山路上,两边都是一英里深的悬崖。我们族里的许多人,因为加巴多里克斯,变节者,以及现在的穆塔对我们犯下的罪恶,对龙骑士又恨又怕。非常多的族人,对我们藏身的大山、地道和洞穴之外的世界充满了恐惧。”他在桌子上转动着啤酒杯,“拿度和安胡因之泪部落把情况变得更糟。他们利用族人的恐惧,煽动大家来反对你、沃顿族和奥林国王。安胡因之泪代表了我要成为国王就必须克服的一切障碍。不过,我们要找到办法,减轻他们及其支持者的顾虑。因为即使我是国王,也要给他们一个公平讲话的机会,否则便会失去各部落的支持。矮人的国王或女王总是受制于各个部落,不论他手腕有多硬,就像首领总是受制于部落内的家族一样。”奥利克说完仰起头,喝干了杯中最后一点啤酒,然后把杯子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我能做些什么吗?有没有什么习俗或仪式,我履行之后,可以安抚一下斡芒及其追随者?”伊拉龙问道,专门提起了安胡因之泪部落当前首领的名字,“我肯定可以做点什么事,来打消他们的怀疑,停止这场宿怨。”
奥利克一笑从桌边站起,说:“你可以死。”
第二天一早,伊拉龙背靠弧形的墙壁,坐在深藏于崇吉海姆中心之下的圆形房间里,身边是其他够资格旁听部落首领大会的战士、顾问、仆人以及首领的亲属。开会的首领们则环绕着一张圆桌,坐在工艺精细、造型质朴的雕花座椅里。和山城较低层里大多数的重要物品一样,桌面上也装饰着科根和银吉通部的徽标。
此时,正在发言的是加尔德海姆,霜胡部落的首领。他即使在矮人当中也是个矮子,身高刚刚到两英尺,穿着金、赤、蓝三色图案的长袍。与银吉通的矮人不同,他并不修饰胡须或者把胡须编成辫子,而是让它像一蓬乱草似的垂过胸际。他站在椅子上,用戴了手套的拳头猛捶光滑的桌面,咆哮道:“……Eta!Nathouidim etal os isuvond!Narhoudim etal os formvn mendunost brakn,az Varden,hrestvog dur grimstnzhadn!Az Jurgenvren qathrid né domar oen etal……”
“……不,”伊拉龙的翻译,一个名叫汉法斯特的矮人,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我不会允许那些没胡子的傻瓜,沃顿族,毁掉我们的国家!龙的战争让我们失了元气,并且……”
伊拉龙忍住一个哈欠,无聊透顶,顺着大理石桌依次望去,从加尔德海姆看到拿度。后者是一个生着亚麻色头发的圆脸矮人,对加尔德海姆激昂的演说频频点头称许。再看他旁边的哈瓦德,他正用匕首清理右手的指甲缝,这只手仅余两根手指。然后是斡芒,却只看到他的两道浓眉,其余部分罩在紫色面纱后面。接着是甘纳尔和昂丁,两人正歪着身子,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矮人是哈法拉,阿巴达克的部落首领,也是甘纳尔同盟中的第三位,她皱着眉头,读着一卷写满神秘文字的羊皮纸书,每次会议她都带着它。接下来是凯尔芙之链部落的首领曼多阿斯。他侧身对着伊拉龙,本来就长的尖鼻子显得更长了。再看索缀思,她是野猪部落的首领。从伊拉龙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头褐色鬈发,编成了辫子,垂过肩膀,落到地上还盘了几道,长度足有她身高的两倍。她旁边的奥利克也同样只能看到后脑勺,正无精打采地歪靠在椅子里。再下来是盖塞罗部落的首领费奥温。这个异常肥胖的矮人盯着手里的一块木头,正忙着雕出一个什么东西,看上去好像是只乌鸦。接下来是洞熊部落首领黑达马。他与费奥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身材结实,小臂上肌肉隆起,每次开会都戴着锁子甲和头盔。最后,他的目光移向艾奥壬。她栗色的皮肤上,唯一的瑕疵是左颧骨上方一条细细的新月形伤疤。一顶造型狰狞的狼头银盔压住了她满头绸缎般光亮的头发。她身穿大红裙袍,颈上戴着一串绿宝石项链。一块块方形的黄金托架镶嵌着闪亮的宝石,上面还有精雕的神秘文字图案。
艾奥壬觉察到伊拉龙在看她。她唇边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漫不经心而又风情万种地向伊拉龙眨了眨眼,一只杏仁形的眸子眯起来,瞥了他大约两次心跳那么久。
热血哗地涌上伊拉龙的面孔。他两耳火烫,移开视线,重新落到加尔德海姆身上。这个矮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词,胸膛挺得老高,像只大摇大摆的鸽子。
遵照奥利克的要求,伊拉龙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不让察言观色的人看出他内心的反应。当首领大会午餐休会时,他匆匆走到奥利克身边,为了不让他人听到,俯下身子说:“你自己吃午饭吧,我已经坐够了也听够了,我要去地道里四处转转。”
奥利克点点头,神情倦怠,低声答道:“随便吧,只是会议重新开始时一定得到场。你想中途溜掉是绝对不成的,不管大家的发言有多无聊。”
“照你说的办。”
伊拉龙挤在急着吃午饭的矮人当中,慢慢走出了会议室,会合了待在外面过道上的四个警卫,他们一直在和各个部落闲着没事的武士掷骰子打发时间。警卫们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伊拉龙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矮人充满纷争的派系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加巴多里克斯。让他恼火的是,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全都不着边际,指望它们行得通简直就是荒唐。
伊拉龙不去注意在地道中碰到的矮人,除了偶尔出于礼貌不得不含糊地打打招呼。他也不去注意走到了哪里,反正魁斯托可以把他带回会议室。尽管不太用眼睛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却留意着半径几百英尺范围内每一个可以探测到的生命的内心,甚至连躲在房间角落蛛网背后的最小的蜘蛛也不放过,因为伊拉龙不想被弄个措手不及,不管有理由想找上门的是谁。
最后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前一天无意中到过的那个满是灰尘的房间。左边还是那五个通向未知洞穴的拱形门洞,右边还是那绘着一头怒熊的半身浮雕。伊拉龙被这一巧合搞得有点心神不定,慢慢走到青铜浮雕前,仰头看着闪光的獠牙,想着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又走回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到五个拱形门洞中间,向里面望去。门洞后面的狭窄走廊里没有灯,很快就隐入了朦胧的暗影之中。伊拉龙的意识向前延伸,沿通道探索过去,还有与通道相连的几个废弃的房间。六七个蜘蛛,有数的几只飞蛾、千足虫和蛞蝼,就是它们的全部居民。“喂!”伊拉龙向里面叫道,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越来越弱。“魁斯托,”伊拉龙看着他,“这一片古老建筑完全没有任何人居住吗?”
这个面带稚气的矮人回答道:“有一些,一些怪人。对他们来说,寂寞和孤独比老婆的抚摸或着朋友的声音更让人快乐。阿吉兰,如果你记得的话,正是一位这样的怪人提前对巨人的袭击向我们发出警告。还有一些,我们不太愿意提起,是那些触犯了我们的法律,被他们的部落首领驱逐出境数年、违令者处死的人,或者因为罪行太严重而被终生驱逐的人。所有这些人对我们来说都是活死人,如果在我们的土地之外碰到他们,我们都会远远躲开;如果在领土之内发现他们,马上就把他们吊死。”
听魁斯托说完,伊拉龙示意他准备离开了。魁斯托在前面带路,伊拉龙跟着他又回到进来时的通道里,另外三个矮人紧跟在他身后。还没走过二十英尺远,伊拉龙听到身后有一阵微弱的响声,非常轻,魁斯托似乎都没注意到。
伊拉龙回头看去。在过道两侧无焰灯琥珀色的灯光中,七个一袭黑衣的矮人,戴着黑色面罩,用布裹着脚,霍地朝他们几个扑来。那种迅疾无比之势,伊拉龙一向以为只有精灵、魔影和其他血液里流淌着魔力的生灵才做得到。这些矮人右手抓着长而尖利的匕首,惨白的锋刃上闪烁着彩色的光芒,左手持一面金属圆盾,盾心处伸出锋利的长钉。他们的意识像蛇人一样,也是伊拉龙完全无法进入的。
蓝儿!一瞬间伊拉龙首先想到的是蓝儿,然后他马上想起,这里只有自己。
伊拉龙回身面对黑衣矮人,同时伸手拔剑,并大声示警。
但是已经太晚了。
第一个字还在喉间没吐出来,三个来路不明的矮人已经抓住走在最后的警卫,举起寒光闪烁的匕首向他刺去。以超越语言甚至超越思考的速度,伊拉龙把自己的全副身心投入魔法之流中,不依靠古语来编织魔咒,而是把世界的脉络按照自己需要的方式重新组织。随后,站在他和偷袭者之间的三名警卫向他飘来,好似被看不见的绳索牵着,落地站在他身边,毫发无伤,尽管有些莫名其妙。
体力的陡然消耗令伊拉龙一阵不适。
两名黑衣矮人向他扑来,冷血无情的匕首直奔他的小腹。伊拉龙拔剑在手,避过两次攻击,对矮人的速度和凶悍大感震惊。一个警卫大喝一声,纵身向前,挥斧向这些尚未得逞的暗杀者砍去。伊拉龙急忙伸手去抓警卫的锁子甲,想把他拉回到安全地带。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刃鬼火般翻卷着,划开了警卫肌肉虬结的脖子。警卫倒地时,伊拉龙向他扭曲的面孔望去,吃惊地发现是魁斯托。他咽喉受创的地方像炸裂了一般,殷红如火。
被他们的剑轻轻划一下都不行。伊拉龙心想。
魁斯托的死激怒了伊拉龙。他挥剑向凶手刺去,剑势轻巧,那黑衣矮人根本来不及闪避,倒在他的脚下毙命。
伊拉龙用尽全力,暴喝一声:“待在我身后!”
声音在走廊里炸响,地面和墙壁上震出了道道细纹,碎石从屋顶簌簌落下。偷袭的黑衣矮人慑于他暴喝之威,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展开了攻势。
伊拉龙向后退开几码,让开地上的尸体,给自己施展的空间。他重心下压,剑尖吞吐闪动,犹如准备发起攻击的毒蛇。他的心跳是正常速度的两倍,尽管搏斗才刚刚开始,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过道宽八英尺,只能容剩下六个敌人中的三个同时发起攻击。他们一字排开,两个人一左一右从侧面抢上,第三人则直接从正面强攻,同时以奇快的速度疯狂地劈向伊拉龙的四肢。
黑衣矮人们拿的不是普通的兵刃,伊拉龙有所顾忌,不敢与之正面交锋。他两脚一蹬地面,飞扑向前,在空中一个倒翻,脚尖点上屋顶,借势再一翻身,手脚同时着地,落在三个黑衣矮人身后一码处。他们还没完全转过身来,他已经踏步向前,反手一剑,便将三个敌人杀死。
他们的匕首落地时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从他们的尸体上跳过,伊拉龙空中翻一个筋斗,落回到刚才跃起的地方。
动作再慢半拍都不行。脚刚落地,脖子后面一阵凉风,一把匕首的尖端紧贴着脖子掠过,另一把匕首则削到了他的绑腿,挑断了绑腿带子。他身上一紧,挥动手中的宝剑,想逼退对手,赢得施展的空间。我的魔法盾本应挡开他们的兵器的!他困惑地想道。
他一脚踏进一摊滑溜溜的鲜血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他的头狠狠地撞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可怕的咔嚓一声。
眼前蓝光一闪,他屏住了呼吸。
剩下的三名警卫跳到他身前,三斧齐挥,护住了伊拉龙上方,把他从寒光闪现的匕首下救了出来。
要的只是这一点点时间,伊拉龙马上恢复过来,腾地站起,一边暗暗埋怨自己没早一点儿想到,一边喊出了一道咒语,包含了俄拉米斯所授十二个夺命词语当中的九个。然而,魔法发出的一瞬间,他马上就放弃了咒语,因为黑衣矮人被不知多少重魔法盾保护着。如果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也许可以绕开或破解这些魔法盾,但在当前的战斗中,几分钟就像是几天,每一秒钟都漫长如一小时。魔法用不上了,伊拉龙将自己的意识凝成一根钢铁般坚硬的长矛,掷向一个黑衣矮人的意识所在。长矛从某种思想的护甲上一滑而过,是伊拉龙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一种屏障:平滑而无隙,连肉骨凡胎在生死关头自然会有的焦虑,也没有在上面造成一点裂痕。
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们,伊拉龙想道,这次袭击的幕后还有玄机,并非表面上这七个那么简单。
单足支地,伊拉龙突然抢攻,一剑刺穿了左边袭击者的膝盖。鲜血涌出,那矮人站立不稳,伊拉龙的警卫并肩冲上前,先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挥动那致命的兵刃,同时挥动月牙斧朝他砍去。
剩下两名刺客中,离伊拉龙较近的一个举起盾牌,准备迎接伊拉龙的进攻。伊拉龙运起全身力气,一剑向盾牌削去。萨若克在手时,他常常这样将对方的盾牌连同持盾的手臂一同劈为两截,但在激战之余,他忘了考虑矮人无法解释的速度。就在宝剑即将碰到目标的一瞬间,矮人将盾牌一斜,卸掉了这一击之力。
宝剑滑过盾牌的上沿,从盾心的尖钉上擦过,激起两串火星,而后余势未尽,超出了伊拉龙的预计。它在空中斜斜划过,剑锋砍到了墙上。伊拉龙胳膊一震,随着一阵叮当脆响,剑身碎成了十余截,只剩长约六英寸、断口参差的一小截还连在剑把上。
伊拉龙懊恼地丢下断剑,抓住刺客圆盾的边缘。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推搡,同时竭力用盾牌挡住裹着一层朦胧彩光的匕首。刺客的强悍超乎想象,他不单顶住了伊拉龙的劲道,甚至成功地推着伊拉龙向后退了一步。伊拉龙只留左手抓牢盾牌,收回右臂,运足了力气,一拳打在盾牌上。精钢淬炼的盾牌烂木头似的打了个对穿,由于指节上的老茧,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撞击的疼痛。
这一拳的力道打得矮人飞了出去,撞到对面墙上,脑袋在折断的脖子上摇晃不定,像个断线的木偶般掉到地上。
伊拉龙把手从盾牌参差的破洞中抽出来,被残破的铁尖划破了皮,然后他抽出了猎刀。
最后一个黑衣矮人已经攻了上来。伊拉龙从匕首底下闪开两次、三次,然后挥刀割开了持刀黑衣矮人手臂的袖管,从腕至肘划了一道口子。黑衣矮人吃痛,低吼一声,露出黑色面罩之下的蓝眼睛冒着怒火。他发起一连串的猛攻,匕首嗖嗖地划破空气,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伊拉龙不得不腾挪跳跃,躲开那致命的兵刃。黑衣矮人的手下丝毫不缓,伊拉龙连连后退,退出几码远,脚后跟突然碰到了一具尸体。他抬脚想从尸体上跨过,却冷不防打了一个趔趄,肩膀在墙上撞得生疼。
黑衣矮人狰狞地一笑,猛扑上来,刀尖直指伊拉龙的胸膛。伊拉龙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臂护在胸前,同时向后翻滚,心知这回自己的运气到头,无论如何逃不掉了。
滚动中,在面朝向矮人的一瞬间,伊拉龙的眼角捕捉到雪亮的匕首正向他刺来,像凌空劈下的一道闪电。然后,让他大出意外的是,剑尖刺中了墙上的一盏无焰灯。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伊拉龙一连串翻身滚开,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看不到了。但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后背似乎被一只火烫的手掌猛然一击,将他在过道里抛出不下二十英尺远,撞在一个拱形门洞的边上,身体瞬间又增添了无数的擦伤和瘀伤。一声雷鸣巨响,震耳欲聋。伊拉龙觉得好像有人在往自己的耳朵里钉钉子一样,他双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狂叫起来。
声音和疼痛感渐渐消退后,他放下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牙关紧咬,忍住从遍布全身的伤处蜂拥而来的各种痛楚。他脚步虚浮,充满困惑地看着面前的爆炸现场。
爆炸使过道十英尺长的范围一片焦黑,空气像刚从熔铁炉里冒出来一样灼热逼人,飘满了一片片烟灰。刚才差点刺中伊拉龙的黑衣矮人,倒在地上翻滚着,身上满是烧伤,又抽搐了一两下之后,终于寂然不动。伊拉龙剩下的三名警卫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出好远,倒在焦黑范围的边缘。伊拉龙看过去的时候,他们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鲜血从耳朵和吃惊地张开的嘴巴里不停滴落。他们的胡子都被烧焦,成了一团乱麻,锁子甲边上的链环因高温而发出红光,但下面的软皮甲让他们没有受到太重的烧伤。
伊拉龙向前迈出一步,紧跟着发出一声呻吟,后面的一只脚再也迈不出去了。一阵剧痛,从两面肩胛骨当中传来。他想摇摇手臂,确定伤势的范围,但稍微牵动皮肉,引发的疼痛便强烈得无法忍受。他差点晕了过去,斜倚在一面墙上支撑住身体。他又看了一眼被炸死的黑衣矮人,心想:我后背上的伤肯定和他的差不多。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默念了两道与布鲁姆同行时学会的治疗烧伤的咒语。咒语显出了功效,感觉好像有凉爽的水流,惬意地从后背缓缓淌过。他长叹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
“你们有没有受伤?”他向一瘸一拐走过来的警卫们问。
打头的矮人皱着眉,拍拍右耳,摇了摇头。
伊拉龙诅咒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再次调集体内剩下的能量,发出咒语修复自己和他们的耳朵。咒语一念完,耳朵里马上出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瘙痒,很快又随着咒语一道消失了。
“你们受伤没有?”
站在右侧的矮人身材粗壮,留着分叉的几缕胡须。他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伤,你呢,魔影杀手?”
“我也死不了。”
伊拉龙每迈出一步都用脚在地面上试探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焦黑的爆炸范围,跪在魁斯托旁边,希望或许还能把矮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但他的眼睛再次落在魁斯托的伤口上,马上便知道是不可能了。
伊拉龙垂下头,最近和过往的浴血牺牲又一次使他心头充满了苦涩。他站了起来,问:“灯怎么会爆炸?”
“灯里充满了热量和光,阿吉兰,”一个警卫答道,“如果被打破,全部的热和光就会瞬间涌出,这时候当然还是躲远点为妙。”
伊拉龙用手一指刺客们扭曲的尸体,问:“知道他们来自哪个部落吗?”
留着分叉胡须的矮人在几个黑衣矮人的衣服里仔细翻了翻,然后说:“该死!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能辨认来历的标志,阿吉兰,不过,他们戴着这个。”他举起了一个用马毛穿成的亮晶晶的紫水晶手链。
“这能说明什么?”
“这种紫水晶,”那矮人边说边用一枚熏黑的指甲敲打着一粒水晶石,“这种紫水晶,只出产于贝尔山的四处地方,其中三处属于安胡因之泪。”
伊拉龙皱起眉头:“这次袭击是斡芒授命的吗?”
“我不能肯定,阿吉兰,也许是别的部落故意给我们留下的证据,也许他们是故意栽赃给安胡因之泪部落,以混淆视听,让我们找不到真凶。但是……如果一定要我打赌的话,阿吉兰,我愿拿一车黄金来赌,主谋就是安胡因之泪。”
“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伊拉龙喃喃地道,“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握紧拳头,止住手臂的颤抖,用靴子底踢了一下刺客曾挥动过的匕首,“施在这些兵刃,以及这些人,”他用下巴一指,“这些人,矮人,随便怎么说吧,施在他们上面的咒语肯定需要无法估量的能量,并且,我甚至无法想象咒语的形成会有这么复杂。发出这些咒语一定非常困难而充满风险……”伊拉龙在警卫们的脸上逐个看去,“你们为我做证,我发誓不会让这次偷袭的主使,不会让杀死魁斯托的凶手逃脱惩罚。这些见不得人的杀手,不论是哪一个或哪几个部落派出的,我一旦查明,就会让他们后悔竟然妄想对我下手,妄想通过对我下手,进而打击银吉通部。我在此向你们立下誓言,作为一个龙骑士,也作为银吉通部落的成员,如果有任何人问起此事,就照我说的话原样转述。”
矮人们垂首遵命,留着分叉胡须的矮人答道:“谨遵所命,不敢有误,阿吉兰。你的话使罗特加身后威名不堕。”
另一个矮人接过来说:“不论是哪一个部落,他们都违反了待客之道。他们向一位客人动武,比老鼠还不如。他们是蒙克勒连(menknurlan,矮人最具侮辱性的称呼,大意为无耻之人)。”他说完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其他矮人也跟着他呸了一口。
伊拉龙走到他碎落在地上的宝剑旁,单腿跪在焦黑的地上,用一个指尖抚摸着破碎剑身中的一块,抚过参差的断口。肯定是我砍在盾牌和墙壁上力道太大,超过了当时用来强化剑身的咒语的承受限度。他想。
然后他又想:我需要一把剑。
我需要一把骑士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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