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石林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伊拉龙坐在矮人沿布列肯霍外墙垣底部建的木头看台上。城堡建在瑟多山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平坦地带,高出下面云遮雾绕的谷底一英里多。从这里向两边看出去,视野可达数英里之遥,直到起伏的山巅阻挡住视线。像崇吉海姆和其他伊拉龙曾到过的矮人城市一样,布列肯霍也完全是用开采的石块建成的——不同的是,这里的石头颜色发红,为堡内的房舍和通道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城堡本身结实坚固,共有五层,最上面是一个开放的钟楼,楼顶有一块泪珠形的玻璃,有两个矮人大小,放在由四块条形石连接形成的尖拱之上。奥利克告诉伊拉龙,那个泪珠,是放大了的矮人无焰灯,在重大场合或危急时刻,它发出的金色光芒可以照亮整个山谷。矮人们把它叫作Az Sindriznarrvel,意思是辛居的明珠。城堡周边还有许多外围建筑,是仆人和银吉通部战士居住的区域,还有其他一些建筑,比如马棚、铁匠铺。此外尚有一座敬奉矮人族火神莫戈瑟尔的神庙,他同时也是铁匠的保护神。在布列肯霍高大光滑的城墙下方,有十几块农田散布在林间空地里,缕缕炊烟从石头房子上升起。
  所有这些,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都是由奥利克带着伊拉龙参观,并向他解释的。之前,三个矮人小孩带着伊拉龙来到布列肯霍城堡内的广场上,一直不停地大叫“阿吉兰”,所有能听见的人全都听到了。随后奥利克像对亲兄弟一样欢迎了伊拉龙,带着他去沐浴,等他洗漱完毕,命人给他换上深紫色的长袍,头上戴上一个金箍。
  之后,奥利克给了伊拉龙一个意外,把他介绍给一位眼睛明亮,长着苹果脸和长头发的女性矮人,他骄傲地说,这是他新婚才两天的妻子海德拉。当伊拉龙表示意外和祝福时,奥利克挪了挪两只脚,然后回答说:“你不能参加结婚典礼让我非常失望,伊拉龙。我请我们的一个魔法师联络娜绥妲,我问她是否可以向你和蓝儿转达我的邀请,但她拒绝向你提起;她担心这个邀请可能会使你分心,影响正在执行的任务。我不能怪她,但我真希望这场战争没有妨碍你出席婚礼,而我们也能参加你表哥的婚礼。因为我们现在都是亲戚了,即便不是血缘上的,至少也是法律上的。”
  海德拉带着很重的口音说:“魔影杀手,请把我看作你的亲人。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在布列肯霍城堡永远都会被当成家人一样看待,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在我们这里寻求庇护,哪怕要找你的是加巴多里克斯。”
  伊拉龙俯首致谢,心中颇为感动。“谢谢你的盛情。”然后他问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好奇,我可否问一下,你和奥利克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结婚呢?”
  “我们本来计划在今年春天就结婚的,但是……”
  “但是,”奥利克以一贯直截了当的口吻接过话说,“先是巨人攻击了垡藤杜尔,然后罗特加又派我和你长途跋涉去埃勒斯梅拉。当我赶回来的时候,部落各家族接受我作为他们的新首脑,我们觉得这是完婚的最佳时机了。我们都活不过今年,干吗还拖拖拉拉的?”
  “那么说你已经是部落首领了。”伊拉龙说。
  “是的。选择银吉通的下一任首领是个充满争议的事——我们折腾了一个星期,但最后大多数家族都同意由我来接管罗特加的位置,因为我是他唯一提名的继承人。”
  此刻,伊拉龙坐在奥利克和海德拉旁边,大口吃着矮人们送上来的面包和羊肉,观看着台前进行的竞赛。奥利克告诉他,传统上,一个矮人家族,如果财富允许的话,都会举办比赛,娱乐参加婚礼的宾客。罗特加的家族财大气粗,现在比赛节目已经进行了三天,按计划还要进行四天。比赛项目多种多样:摔跤、射箭、击剑、角力,以及现在正进行的尕斯特加(ghastgar,一种矮人竞技项目)。
  从草场两端,两个矮人骑在白色的山羊霜胡上,面对面向草场中间冲。长犄角的山地羊蹦跳着穿过草地,每一方要跑的距离都在七十英尺以上。右边的矮人左臂上绑着一个小盾牌,没拿任何武器。左边的矮人没有盾牌,但右手里端着一支标枪,正做投掷状。
  随着霜胡之间距离的拉近,伊拉龙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英尺的时候,拿着标枪的矮人手臂一挥,标枪向对手飞去。另一个矮人没有用盾牌遮挡,而是伸出手臂,以让人称奇的灵巧,抓住了标枪的杆子,举在头上挥舞着。聚在表演场周围的观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伊拉龙也跟着欢呼,大力鼓掌。
  “干得漂亮!”奥利克尽情地大笑,饮干了大杯中的蜂蜜酒,光亮的锁子甲在傍晚的暮色中闪闪发光。他头戴饰有黄金、白银和红宝石的头盔,手上是五枚大戒指,永不离身的战斧悬在腰间。海德拉的打扮更是富丽华贵,奢华的裙子上衬满了缤纷的刺绣布条,脖子上挂满了精美的金链和串串珍珠。头发上,象牙梳镶着一块祖母绿,大小能赶得上伊拉龙的拇指。
  一排矮人同时吹响了弯弯的号角,呜呜声在山间回荡。然后一个胸粗得像水桶的矮人走上前来,用矮人语宣布刚才比赛的胜利者,以及下一对进行尕斯特加者的名字。
  矮人司仪说完后,伊拉龙俯身问:“你会不会陪同我们一起去垡藤杜尔,海德拉?”
  她摇摇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不能去,奥利克不在的时候,我必须留下来照料银吉通的事务,省得他回来时发现我们的战士都要饿死了,钱财也花光了。”
  呵呵笑着,奥利克把他的大杯递给站在几码外的一位仆人。那矮人拿着杯子,匆匆去从一个大酒桶里重新添满蜜酒。奥利克带着明显的骄傲对伊拉龙说:“海德拉从不会说大话。她的身份不但是我的妻子,她还是……呃,你们的语言中没有对应的词。她是银吉通部的格瑞卡乐斯,意思是……‘看家的’,或者说‘管家的’。她的职责是负责保证我们家族的各个家庭按约定向布列肯霍缴纳十一税,负责确保我们的牲畜在合适的时间被赶到合适的草场放牧,负责确定我们的粮食和饲料储备不会太低,确保银吉通的妇女织足够的布,确保我们的战士装备精良,确保我们的铁匠一直有矿石来熔炼。总之,负责照看我们的家族部落一切井井有条,兴旺发达。我们有一句谚语:一个好的管家可以兴旺一个部落。”
  “而一个坏管家可以毁掉一个部落。”海德拉说。奥利克微笑着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而海德拉是最好的管家。这并不是一个世袭的名位。如果想坐住这个位置,就必须得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首领的老婆同时又是管家,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从这方面来说,我实在是少有的幸运。”他们的头凑到一起,俩人鼻子蹭着鼻子。伊拉龙向旁边看去,感觉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单。奥利克身体靠回来,喝了一口蜜酒,“在我们的历史上有很多著名的管家。有一个很常见的说法是,我们这些部落族长唯一擅长的就是互相开战,还说管家更喜欢让我们彼此打来打去,这样我们就没时间去干涉家族的事务了。”
  “算了吧,Skilfz Delva(我的宝贝儿),”海德拉反驳道,“你明知道这不是真的,至少就我们来说不是真的。”
  “呣。”奥利克说着,额头和海德拉的额头相触,两个人又蹭起了鼻子。
  伊拉龙把注意力转向下面的赛场,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和嘘声。他看到一个参加尕斯特加的矮人吓蒙了,在双方即将遭遇的最后一刻,扯着他的霜胡躲到一边。逃避一旦开始,就再没停下来,拿着标枪的矮人追着他在演武场内跑了两圈。当双方距离足够近之后,执标枪的矮人在脚镫中站起身,投出标枪,扎进了懦夫矮人的左肩后部。一声惨叫,矮人从坐骑上掉下来,侧身躺在地上,抓着插进肉里的枪尖和枪柄。一个医师向他冲去,一会儿工夫之后,所有人都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场面。
  奥利克不屑地撇了撇嘴:“呸!这个子孙的举动,会给他的家族荣誉蒙上好多年的污点。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行为,伊拉龙。”
  “看到人给自己带来羞辱从来都不是快乐的事。”
  下两场比赛他们三个人都默默无语,然后奥利克很突然地抓住伊拉龙的肩膀,吓了他一跳。奥利克问:“你想不想看一座石头的森林,伊拉龙?”
  “怎么会有石头森林?除非是人雕刻出来的。”
  奥利克摇摇头,眼睛一亮:“确实有,而且不是人工雕刻的。我再问你一次,你想不想去看一座石头的森林?”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那,我就想去看看!”
  “嗯,我很高兴你同意去。不是开玩笑,我保证,明天你和我就将漫步在大理石的树林中。这是贝尔山的奇观之一,每一个来银吉通做客的人都应该有机会去看一看。”
  第二天早上,伊拉龙从小得可怜的床上起来。石头房子的屋顶很矮,家具也都只有正常的一半大小。他用脸盆里的冷水洗了脸,出于习惯,他的意识向蓝儿探去,但是能感觉到的只是城堡内外的矮人和动物的思想。伊拉龙身子一晃,俯身向前,双手扶住脸盆的边沿,完全被巨大的孤独感所淹没。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能动,也不能想,直到视线中只看得到一片殷红,眼前晃动着闪光的亮点。他张大了嘴,猛地吐出憋在肺里的气,又深吸了一口。
  在走出黑格林之后的一路上,我也思念过她,他心中想,但那时至少我知道,我正尽快地奔向她的身边。现在,我日益远离她,而且相见无期。
  他抖了抖身子,穿好衣服,沿着布列肯霍盘旋的走廊向前走去,一路对碰到的矮人点头致意。矮人们则兴奋地不停叫着“阿吉兰”。
  他看到奥利克和另外十二个矮人在城堡的广场上,他们正给一排结实的小马上鞍,马匹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缕缕白气。看到这么多健壮的小人儿在身边忙来忙去,伊拉龙有种巨人的感觉。
  奥利克大声和他打招呼,对他说:“我们的马棚里有头驴,你要不要骑了去?”
  “不用,我可以步行,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奥利克耸耸肩:“随你。”
  就在他们准备停当,出发在即时,海德拉拖着长长的裙裾,从通向布列肯霍城堡大礼堂入口的宽阔台阶上走下来,向奥利克献上一只象牙号角,号角的嘴部及喇叭口都镶嵌着金丝。她说:“这是我父亲的,当年他和艾德林族长并肩驱驰。我把它送给你,是为了让你在未来的岁月里睹物思人。”接着她又用矮人语说了几句,语声轻柔得伊拉龙几乎听不到了,说完后她又和奥利克触了触额头。奥利克在马鞍上直起身,把号角放到唇边吹了起来。号角声由低沉渐趋嘹亮,越来越响,到最后整个广场上的空气都如风中的绳索一般呜呜地颤动起来。钟楼上,两只黑乌鸦呱呱叫着飞走了。号角声使伊拉龙身上的血液也兴奋起来,他移动着脚步,急于上路。
  奥利克把号角举过头顶,最后再看一眼海德拉,然后催动胯下的小马驹,快步冲出了布列肯霍城堡的大门,掉头向东,沿山谷上驰去。伊拉龙和十二个矮人紧跟在后。
  有三个小时,他们沿瑟多山侧的一条清晰可见的小径前进,越走越高,渐渐远离了谷底。矮人在不伤马的前提下,已经尽量催坐骑快跑,但他们的速度仍只是伊拉龙放开双腿奔跑时速度的若干分之一。尽管有些焦躁,伊拉龙还是忍着没有抱怨,因为他知道,除了精灵和库尔人之外,跟任何人同行他都得迁就对方,放慢步伐。
  他打了个冷战,把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一些。太阳依旧被贝尔山遮在背后,山谷中弥漫着阴冷的潮气,虽然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正午了。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超过一千英尺宽的大理石平台,右边尽处是一排天然形成的八角石柱,陡峭地斜倚在山壁上。飘浮的迷雾阻挡住视线,看不清石台远处的情况。
  奥利克举起一只手说:“看,石林。”
  伊拉龙皱起眉,凝目望去,却感觉只是光秃秃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没看到石林。”
  奥利克从小马驹背上爬下来,把缰绳交给身后的武士,说:“如果可以,请跟我来,伊拉龙。”
  他们一道向搅动的浓雾走去,伊拉龙把步子放小,与奥利克同步。雾气亲吻着伊拉龙的脸,又凉又湿。湿气浓重,遮蔽了山谷,他们眼前一片迷蒙,甚至连上下的分别都没有了。奥利克不为所动,依旧迈着自信的脚步向前走去,但伊拉龙不辨东西,稍微有些提心吊胆,走路的时候一只手伸在身前,生怕撞到躲在雾里的什么东西。
  一条窄窄的裂缝破坏了他们脚下大理石的平整,奥利克在裂缝前停下脚步,说:“你现在看到什么?”
  伊拉龙眯起眼睛,前前后后,到处看了一遍,但满眼所见,依然只有一成不变的雾气。他张开嘴刚想把这话说出来,却发现右侧的雾气中似乎有一点异常,有一些依稀可辨的形状,或明或暗,尽管雾气飘动,它们却保持不变。接着,他注意到别的地方也同样影影绰绰有些东西:一些奇异、突兀,只有明暗而看不清色彩的物体,看不出像什么。
  “我不知……”他刚想说话,一阵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在刮起的微风推送下,雾气变淡,那些互不关联的暗影慢慢清晰了,一棵棵巨大的灰色树干从雾中显现出来,光秃秃的枝丫残败而凋零。几十棵树环绕在他和奥利克周围,是远古森林的惨白的遗骨。伊拉龙一只手按在一棵树干上,树皮又冷又硬,就像石头一样,上面紧贴着一片片苍白的苔藓。伊拉龙的脖子后面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一向不觉得自己很迷信,但这鬼气森森的迷雾,半明半暗的诡异气氛,和这些树的模样——阴郁、不祥而又神秘——使他心中微微生出了一点惧意。
  他舔了舔嘴唇问:“它们是怎么形成的?”
  奥利克耸耸肩:“有的说,肯定是格美特拉从虚无中创造阿拉加西亚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在这里了。还有的说,它们的创造者是赫兹尤格,因为石头是他最青睐的元素,而且石头之神用石头树装点自己的花园,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又有的说不是,他们说,本来这些石头树和普通的树木没有两样,但亿万年前的一场灾难把它们埋在了地下,在漫长的岁月里,木头慢慢变成了泥土,又从土变成了石头。”
  “这可能吗?”
  “只有神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除了神祇们,谁又能指望明了这个世界的那么多为什么?”奥利克动了动身子,“在一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开山采石的时候发现了石头里有树,当时银吉通部的族长独臂哈尔马下令停止开采,并且让他的石匠把包在周围的石头削掉,让大树显露出来。当他们从石头里开凿出大约五十棵树的时候,哈尔马想,可能有几百,甚至几千棵石头树,埋葬在瑟多山的山壁中,所以他下令放弃继续开凿的工程。不过,从那以后,这个地方便紧紧抓住了我们种族的想象。各个部落,总有勒连(knurlan,矮人语,人)老远赶过来,费尽辛苦,从岩石中削出更多的树,甚至有勒连把一生都献给了这份工作。还有一个传统是,把难管教的青年,送到这里,在石匠师傅的监督下削出一两棵树来。”
  “听起来是份蛮枯燥的工作。”
  “能给他们充分的时间悔改。”奥利克用一只手捋了捋编成辫子的胡须,“当我还是个不服管教的三十四岁小青年时,也在这儿待过几个月。”
  “那你悔改了没有?”
  “没有。干这个活太……枯燥了。那么多星期,我只从石头里凿出一根树枝,所以我逃掉了,之后和一群沃伦索尔戈混在了一起……”
  “来自沃伦索尔戈部落的矮人?”
  “是的,沃伦索尔戈部的勒连格(knurlagn,男人们)。这个部落名字的意思是战狼,或者战争之狼,随你们的语言怎么叫,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我和他们混到了一起,喝多了麦酒,当时他们正去打那格拉,所以我决定我也要打一头野猪献给罗特加,好消消他对我的怒气。这事可不聪明,即使最有本事的猎手也怕打野猪,而我还是个没成年的小伙子。从酒劲中醒过来以后,我大骂自己是个傻瓜,但既然已经发誓要去,所以没有选择,只能履行誓言。”
  奥利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伊拉龙问:“然后呢?”
  “哦,我在战狼人的帮助下杀了一头那格拉,但是肩膀也被野猪牙挑了一下,我被甩到旁边的一棵树上。战狼人不得不抬着野猪和我,回到布列肯霍城堡。罗特加看到野猪很高兴,而我,尽管有我们最好的医师照料,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罗特加说,我再不听话,这惩罚也已经够了。”
  伊拉龙看了矮人一会儿,说:“你很想他。”
  奥利克站了片刻,下巴抵在粗壮的胸膛上。他举起斧头,斧柄在石头上一砸,发出清脆的一响,石林中回声不断:“从上次德格林斯特仑——最后一次让我族蒙受苦难的部落战争——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世纪了,伊拉龙,但是凭莫戈瑟尔的黑胡子的名义说,我们又一次处在战争的边缘。”
  “现在?偏偏在这个时候?”伊拉龙震惊地叫道,“真有那么糟吗?”
  奥利克闷闷不乐地说:“还要更糟,部落之间的关系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更紧张。罗特加的死和娜绥妲对帝国的进攻煽动了大家的情绪,使旧怨变成了新恨,使那些反对把命运和沃顿族绑在一起的人又多了说辞。”
  “加巴多里克斯已经派巨人攻击了崇吉海姆,怎么还有人会这么想呢?”
  “因为,”奥利克说,“他们相信,打败加巴多里克斯是不可能的,而这种观点在人民当中很有说服力。伊拉龙,你跟我说实话,如果现在马上就让加巴多里克斯跟你和蓝儿对决,你能诚实地说有把握打得赢吗?”
  伊拉龙嗓子发紧:“不能。”
  “我想也是不能。那些反对沃顿族的,对加巴多里克斯的威胁视而不见。他们说,如果我们当初拒绝庇护沃顿族,如果当初我们没有接受你和蓝儿进入美丽的崇吉海姆,那么加巴多里克斯就不会有理由向我们开战。他们说如果我们不管闲事,躲在自己的洞穴和地道里,就根本不用怕加巴多里克斯。他们没有意识到加巴多里克斯对权力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不到整个阿拉加西亚都拜倒在他脚下的那一天,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奥利克说罢摇着头,粗大的手指一下下捏着斧头的锋刃,小臂上的肌肉虬结攒动,“我不会看着我的族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到洞里,等着外面的恶狼挖进来,把我们全吃光。我们必须继续战斗,凭着终有一日会有办法杀死加巴多里克斯的希望;我也不会允许我的种族再一次坠入部落战争的深渊,在目前的情况下,一次新的德格林斯特仑会毁掉我们的文明,很可能也会毁了沃顿族。”他紧绷着双唇,转头看着伊拉龙,“为了我的人民,我要去争取王位。盖塞罗、凯尔芙之链和野猪等部落都已经保证支持我了。然而,通向王冠的路上还有许多对手,想得到足够的票数并当上国王并不容易。我想知道,伊拉龙,你在这件事上会不会支持我?”
  伊拉龙抱起胳膊,在两棵树之间踱了个来回:“如果我支持你,那么我的支持反而可能为你招来其他部落的反对。因为和我站在一起,你就不仅是要求你的人民与沃顿族结盟,而且还要求他们接受一名龙骑士作为自己的一员,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我怀疑现在他们也不愿意接受。”
  “嗯,是可能会使一些人反对我,”奥利克说,“但也会使一些人支持我。这些事就让我自己来判断好了。我想知道的只是,你会不会支持我?伊拉龙,你为什么要犹豫?”
  伊拉龙眼睛盯在从脚边的石头里冒出的树根疙瘩上,不去看奥利克的眼睛:“你关心的是矮人族的福祉,这没有错,但我关心的范围更广大,我要考虑的是沃顿族、精灵,以及一切加巴多里克斯的反对者。如果……如果你赢得王冠的希望不大,而另一个部落首领的希望却很大,他对沃顿族又不是完全没有好感……”
  “没有谁会是比我还同情沃顿族的族长!”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友情,”伊拉龙纠正他说,“但如果我说的情况真的出现了,而我的支持能保证这个部落首领赢得王冠,那么为了你的人民以及所有阿拉加西亚生灵的福祉,难道我不应该支持那位更有可能胜出的首领吗?”
  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奥利克说:“你在勒尼恩上发过血誓,伊拉龙。从我们王国的任何一条法律看,你都是银吉通的一员,不管有多少激烈的反对。罗特加接受你成为部族一员的做法,前所未有,而你唯一可能从族中脱身的办法,就是我作为首领,把你从我们的部落中驱逐出去。如果你反对我,伊拉龙,那是让我在全族面前丢尽脸面,再也不会有人听从我的号令了。此外,你的行为还会向你的反对者证明,龙骑士确实是不能信任的。同一个部落的成员不会彼此背叛,投靠其他的部落,伊拉龙。这样的事是不能做的,除非你希望哪天晚上醒来,发现心口上插着把匕首。”
  “你是在威胁我吗?”伊拉龙以同样沉静的声音问。
  奥利克又用斧头敲了一下岩石,咒骂了一声,说:“不!我永远不会向你抬起一根手指,伊拉龙!你是我的义兄弟,你是唯一不受加巴多里克斯控制的龙骑士,而且,老天为证,在我们一起远行的那些日子里,我对你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尽管我不会伤害你,但这并不意味着银吉通其他的人也会同样宽容。我刚才讲的话不是威胁,只是一个事实。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伊拉龙。如果部落成员听到你支持别的部落,那我可能无法控制住他们。尽管你是我们的客人,尽管有待客之道保护你,如果你公开表示反对银吉通,部落会视你背叛了他们,而我们没有让叛徒逍遥自在的习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伊拉龙?”
  “你指望我能怎样?”伊拉龙伸出胳膊,在奥利克前面走来走去,“我也向娜绥妲立过誓,那些是她给我的命令。”
  “但你也向银吉通部立过誓!”部落的首领咆哮道。
  伊拉龙停下脚步,盯着矮人:“你难道希望我把整个阿拉加西亚推进深渊,只为保住你在部落当中的地位吗?”
  “不要侮辱我!”
  “那就不要要求我做不可能的事!我会支持你,如果你登上王位的希望很大的话,否则,我就不会支持你。你是为了银吉通以及整个种族的福祉考虑,而我的责任是不单为他们,也为全阿拉加西亚考虑。”说完,伊拉龙颓然靠在一根冰冷的树干上,“而我也得罪不起你或你们……我是说我们的部落,或者整个的矮人王国。”
  奥利克用温和一点的口吻说:“还有一个办法,伊拉龙,这对你来说可能更艰难,但会解决你的两难困境。”
  “哦?还能有什么奇计妙招?”
  奥利克把斧头插进腰带,走到伊拉龙跟前,抓着他的两只手臂,然后抬起头,眼睛在粗密的眉毛下看着他说:“相信我会做正确的事,魔影杀手伊拉龙,请像一个真正出生于银吉通部的子民那样对我忠诚。效忠我的人永远不会反对自己的首领而去支持另一个部落,如果一个族长做错了决定,那责任只在他自己,但那并不是说我就完全不管你的担忧了。”他垂下眼睛,片刻后接着说,“相信我,我不会因为对权力的热衷而无视已经注定的败局,如果我不能当上国王,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尽管我相信这不太可能发生——那时,我会主动地选择支持另外某位候选者。因为我和你一样,不希望选出一位对沃顿族怀有敌意的国王。而如果我帮助别人竞争王位,那么我对那位部落首领的拥戴会有着非同小可的分量,因为其中自然也包含着你的一份支持,因为你是一个银吉通。你愿意信任我吗,伊拉龙?你愿意接受我作为你的族长,像我其他的子民一样,在礼堂里面宣誓效忠吗?”
  伊拉龙一声呻吟,把头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仰面看着迷雾中状如白骨扭曲的树枝。信任,在所有奥利克可能提出的要求中,这是他最难答应的。伊拉龙确实喜欢奥利克,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要他服从这个矮人的权威,那意味着他要放弃更多的自由,这是他很不愿意看到的。自由受到限制,也意味着他必将舍弃一部分对阿拉加西亚所肩负的责任。伊拉龙觉得自己就好像手搭在悬崖边上,身子悬空,而奥利克正努力说服他相信,下面几英尺就有搭脚的地方,但伊拉龙却怎么也不能松手,怕一下跌入无底的深渊。
  他说:“我不可能做一个愚忠的奴仆,随你怎么命令。事关银吉通部,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但在其他一切事情上,我不能受你的控制。”
  奥利克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我不担心娜绥妲会派给你什么任务,也不担心在与帝国作战中你会杀死谁。不,在我本应安然入睡的夜晚,就像阿吉哈睡在他的洞穴中,我却辗转难眠,想的是你可能试图去影响部落大会的选举。你的意图是好的,我知道,但好不好且不说,重要的是你不熟悉我们的政治,哪怕娜绥妲给了你多么详尽的指教。这是我的专长,伊拉龙,请让我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去办事。从小到大,罗特加培养我为的就是这个。”
  伊拉龙叹了口气,有一种已经开始向悬崖深处坠落的感觉。他说:“很好,关于王位继承一事,我会按照你认为对的去做,奥利克族长。”
  奥利克脸上露出了舒展的笑容,他更紧地握了握伊拉龙的胳膊,然后松开手:“啊,谢谢你,伊拉龙。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你能这么做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我不会忘记的,即使到我两百岁,胡子都长得拖到地上也不会忘记。”
  尽管不想笑,伊拉龙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哦,我希望你的胡子还是别长得那么好,你会天天踩着自己的胡子摔跟头。”
  “那样的话也许我真的就会忘了,”奥利克笑着说,“不过我想,不等胡子长到膝盖,海德拉就会来剪了,她对胡子多长合适我有明确的看法。”
  奥利克领路,两人穿过缭绕在石化的树干间那混沌一片的迷雾,大步离开石林。他们与奥利克的十二名武士会合后,便向瑟多山下走去。到达山谷底部,众人径直横穿谷底。矮人们把伊拉龙带到石壁上一个隐蔽得非常巧妙的地道口,如果没有人带路,伊拉龙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伊拉龙带着遗憾,离开了淡淡的阳光和山里清新的空气,进入了黑暗的地道。地道八英尺宽,六英尺高,让伊拉龙感觉挺矮。和他到过的所有矮人地道一样,这条也同样笔直,一眼看不到头。他转回头,看到矮人法尔正关上装有转轴的大理石门板,黑夜顿时降临。片刻后,颜色各异的十四个光球出现了,是矮人们从鞍袋中取出了无焰灯。奥利克递给伊拉龙一个。
  他们在大山的腹内前进,小马驹的蹄子在地道激起一片啪啪的回声,像是被惹怒的幽灵在朝他们喊叫。伊拉龙苦着脸,心知这噪声非得听到抵达垡藤杜尔为止,因为那里才是地道的终点,远在几英里之外。他弓着背,抓紧了背囊的带子,心里真希望自己是和蓝儿在一起,高高地在天上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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