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夜半私语

　　若伦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垂下的帐幕。
　　帐篷中弥漫着灰蒙蒙的光线，所有东西都失去了色彩，似乎只剩下一个虚影。他打了一个寒战。毯子滑到腰部，他上身全暴露在夜晚寒冷的空气中。他把毯子往上拉时才注意到，凯特琳娜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他看到她坐在帐篷入口，看着天空，睡衣外面罩了一件斗篷，黑色的长发乱蓬蓬地垂在腰后。
　　他看着她，嗓子渐渐有些发紧。
　　他把毯子披在身上，到她身边坐下，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她靠在他身上，头和脖子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很温暖，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半天，他和她一起看着闪亮的星星，听着她平缓的呼吸，那是除他自己的呼吸外这已沉睡的世界中的唯一声音。
　　“你注意到没有，星座从这里看形状不一样。”她轻声说。
　　“是啊。”他挪动了一下手臂，顺着她腰部的曲线，轻抚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你怎么醒了？”
　　她身上一抖说：“我在想些事情。”
　　“嗯。”
　　她在他的臂膀里转动了一下身体，凝视着他，眼中星光闪动：“我在想你和我们……想我们共同的未来。”
　　“深更半夜的想这些事情，太沉重了。”
　　“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对养我和我们的孩子有什么打算？”
　　“你是在担心这个吗？”他笑了，“你们不会挨饿的，这点我们有足够的金子可以保证。而且，沃顿族也不会看着伊拉龙的表兄没吃没住的。即使我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会继续照顾你和孩子。”
　　“我知道，但你有什么打算？”
　　他不解地看着她的脸，想从中找出她焦虑的原因：“我要帮助伊拉龙结束这场战争，这样我们就能够回到帕伦卡谷安居，再不用怕士兵来把我们抓去乌鲁邦。除此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我应该做的吗？”
　　“那么说，你是要和沃顿族一起战斗了？”
　　“你知道我会的。”
　　“就像今天，如果娜绥妲允许，你就会参战？”
　　“是的。”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行军路上可不适合养孩子。”
　　“面对帝国，凯特琳娜，我们不能逃也不能躲。除非沃顿族获胜，否则加巴多里克斯一定会找到并杀死我们，或者是找到并杀死我们的孩子，或者我们孩子的孩子。而我相信，只有每一个人都尽可能地出力，沃顿族才有获胜的希望。”
　　她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嘴唇：“你是我唯一的爱，永远不会有别人拥有我的心。我愿意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来减轻你的负担。我愿给你做饭、缝补你的衣衫、擦亮你的盔甲……但等到孩子降生，我就要离开军营。”
　　“离开！”他一下僵住了，“胡说！你能去哪里？”
　　“也许去多斯。记得吗，艾拉瑞丝答应过给我们提供庇护，而我们有一些人还在那里，我不会孤身一人的。”
　　“如果你以为我会同意，让你和我们刚出生的孩子孤零零地长途跋涉，穿过阿拉加西亚，那你……”
　　“你没必要大喊大叫。”
　　“我没有……”
　　“你就是有。”两只手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上，“这里不安全。如果只是我们俩，我不会惧怕危险，但现在受害的可能是我们的孩子。我爱你，若伦，我非常爱你，但我们必须首先考虑孩子，否则我们就不配为人父母。”她眼中泪光闪烁，若伦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士兵们袭击的时候，还是你说服我离开卡沃荷，躲进斯拜恩的呢，这次也是同一个道理。”
　　星星似乎在水中漂移，若伦的视线已经模糊：“我宁可失去一只胳膊，也不想再次和你分离。”
　　凯特琳娜终于哭了起来，她无声的抽泣使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抖动：“我也不想离开你。”
　　他更紧地抱住她，一前一后轻轻地摇晃着。等她的哭泣渐止，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宁可断掉一只胳膊也不愿和你分离；但我宁愿死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或者是我们的孩子。如果你要走，那就现在走，趁着你走路还方便。”
　　她摇了摇头：“不，我想让葛楚德给我接生，她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另外，如果难产，待在这里也好，有通医术的魔法师。”
　　“不会有事的，”他说，“孩子一出生，你就去阿布隆，不要去多斯。阿布隆受到攻击的可能性更小。如果阿布隆变得太危险了，你再去贝尔山脉，和矮人生活在一起。如果加巴多里克斯进攻矮人，你就去找杜维敦的精灵。”
　　“如果加巴多里克斯进攻杜维敦，我就飞到月亮上去，在住在天上的神中间把我们的孩子养大。”
　　“诸神见了你都会自惭形秽，请你做他们的女王。”
　　她更紧地依偎着他。
　　他们就这样坐着，看着一颗星又一颗星从天上隐去不见，东方渐露鱼肚白。当天上只剩启明星时，若伦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
　　“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你的预产期之前，杀掉加巴多里克斯的每一个士兵，攻占帝国的每一座城池，击败穆塔和荆刺，将加巴多里克斯和他的叛逆龙斩首。那样，你就不用离开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能做到，我会很开心。”
　　他们正要回到床上，这时，从晨光微现的天上，突然飘来一艘用干草叶编成的小小的船。小船停在帐篷上方，随着看不见的空气的波浪起伏摇摆，它船首的龙头几乎就像在对着他们看。
　　若伦全身都绷紧了，凯特琳娜也是一样。
　　小船像个活物一样，横穿帐前的通道，去追赶一只乱转的飞蛾。只见它急速上升、盘旋，等飞蛾逃掉之后，小船又滑翔回到帐篷前面，停在距凯特琳娜的脸只有几英寸的地方。
　　在若伦还没决定好是否该伸手把它抓住之前，小船已经一个转身，向启明星飞去，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长空之中，身后只留下两双凝望的眼睛，还在对着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