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天火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18903
伊拉龙看着荆刺和穆塔高高地升上北方的天空,耳中听到那亥轻轻说了声:“该死!”然后开始咒骂穆塔,因为他杀了矮人的国王罗特加。
阿丽娅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娜绥妲,陛下,”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奥林说,“必须赶在士兵杀到营地前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碰我们的防御工事,否则他们会向洪水决堤一样漫过这些壁垒,在我们的人和帐篷群中造成前所未有的浩劫,而我们自己却会束手束脚,不方便行动。”
“前所未有的浩劫?”奥林不屑地说,“使者,你难道对我们的勇武这么没信心吗?人类和矮人也许天赋比不上精灵,但是要对付这些可怜虫却不会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向你保证。”
阿丽娅面色凝重:“您的勇武是无与伦比的,陛下。我对此毫不怀疑,但有一点请您注意:这是为伊拉龙和蓝儿设下的一个陷阱。他们……”说着她挥手朝越升越高的荆刺和穆塔一指,“此次行动的目的是抓住伊拉龙和蓝儿,把他们掳去乌鲁邦。加巴多里克斯不会派出这么少的一点兵力,除非他有把握,这些兵力就足以牵制沃顿族,让穆塔可以从容制住伊拉龙。加巴多里克斯肯定在这些人身上施了咒语,以帮助他们完成任务。究竟是什么样的魔咒,我不清楚,有一点我却很确定,那就是这些士兵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一定不能给他们机会进入营地。”
伊拉龙此时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说:“你是不会希望荆刺飞到营地上空的,它只要飞过去一趟,半个营地就都会烧起来。”
娜绥妲双手握在鞍座上,似乎根本没把穆塔和荆刺,以及距离已经不到一英里的士兵放在心上。“但是为什么不趁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呢?”她问,“为什么提前示警呢?”
答话的是那亥:“因为他们不想让伊拉龙和蓝儿被地面上的战斗缠住。除非我猜错了,他们的计划是要伊拉龙和蓝儿在空中与荆刺、穆塔交手,而士兵则在地面向我们进攻。”
“那么,明知是计,还如他们所愿地派伊拉龙和蓝儿出战,这么做明智吗?”娜绥妲扬起一条眉毛问。
“错不了,”阿丽娅坚持道,“因为我们有一个他们绝对料想不到的优势。”她指着布洛德迦姆继续说,“这一次伊拉龙将不是一个人面对穆塔,会有十三个精灵联手做他的臂助。穆塔绝想不到有这样的变化。在士兵攻近之前把他们拦住,你就已经打乱了加巴多里克斯的一部分部署;派蓝儿和伊拉龙,在我族最强大的魔法师的支援下升空作战,将会把加巴多里克斯的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你已经说服了我,”娜绥妲说,“不过,士兵的距离太近,步兵恐怕没法儿在较远的地方把他们截住。奥林……”
她话还没说完,国王已经掉转马头,向北大门冲去。他的随从之一吹响了号角,召集奥林其余的骑兵集合,准备冲锋。
娜绥妲对葛左格说:“奥林需要援手,派你的手下去给他助战。”
“是,夜行者小姐。”仰起生着犄角的巨大脑袋,葛左格发出一声狂野的长号。听到巨人野蛮的咆哮声,伊拉龙脖颈和胳膊后面的肌肤一阵刺痒。葛左格啪地合上嘴巴,止住吼声,然后粗声粗气地说:“他们会来的。”话音刚落,霎时间地动山摇,库尔人举步向大门跑去,奥林国王和他的骑兵已经在那里集结待发。
四个沃顿人拉开大门。一声呐喊,奥林国王举起宝剑,飞马奔出营地,带着他身穿清一色金丝束腰衫的骑兵队向士兵冲去。奔腾的马蹄下扬起一片黄色的尘土,遮蔽了箭头形的冲锋队形。
“约蒙杜!”娜绥妲说。
“是,小姐?”
“派两百名剑手和一百名长矛兵跟上去,再派五十名弓箭手,到战场七十至八十码外布阵。约蒙杜,我要让这些士兵被击败,被消灭,被碾为粉末。要让大家明白,一个不留,杀无赦!”
约蒙杜鞠躬领命。
“告诉他们,由于臂伤未愈,我不能在战场上和他们并肩杀敌,但我的心和他们一起前进。”
“是,小姐。”
约蒙杜匆匆离开,那亥催着胯下的小马驹来到娜绥妲近前说:“我的人呢,娜绥妲?我们有什么任务?”
娜绥妲皱着眉,望着前方起伏不平的草地上飘过的滚滚烟尘:“你可以帮助守卫阵地。如果士兵竟然突破……”她被迫打住话头,四百名巨人——烈火平原战役后又有更多的巨人到来——从营地中部蜂拥而出,轰隆隆地跑出大门,奔向远处的战场,难以听清的呐喊声震耳欲聋,不绝于耳。等到他们冲进那片灰尘之中,娜绥妲才继续,“万一敌兵突破了防线,你们的斧头大有用武之地。”
一阵风吹过,送来人和马垂死的尖叫与哀鸣,还有兵刃相击的铿锵之声、宝剑划过头盔的哐啷声和长矛刺中盾牌的闷响。在这一片混响中,有一种可怕的阴冷笑声,从许多喉咙里同时发出,片刻不停,贯穿着混战的始终。伊拉龙心想:这是疯子的笑声。
那亥一拳砸在自己的胯上:“凭着莫戈瑟尔的名义,我们不是坐着看别人打仗的人!让我们去吧,娜绥妲,让我们也为你砍下几颗头颅!”
“不!”娜绥妲断然道,“不行,不行,不行!我已经给你分配了任务,我希望你能服从命令。这是一场马和人和巨人,甚至还有龙之间的战斗,这不是适合矮人的战斗。你们会像小孩子一样被踩在脚下。”看到那亥急怒攻心的样子,娜绥妲举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我知道你们都是勇猛的战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曾和你们在垡藤杜尔并肩战斗。但是,坦率地讲,从我们的标准看你们矮了些,而我不想让你的战士在目前的战斗中去冒险,因为你们可能会吃身高的亏。更好的是等在这里,在高地上,你们会高出任何想爬上防护墙的人,就等着他们送上门好了。如果真的有士兵冲到跟前,那肯定是最凶猛的武士,我希望由你和你的部下来打退他们。因为想打败一个矮人,还不如去撼动一座大山。”
那亥还是很不高兴,嘟囔着说了些什么,但都被覆盖了。娜绥妲方才调动的沃顿族士兵列队走出防护墙上原本是大门的开口,随着战士们渐渐远去,激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装备的碰撞声。这时风速渐缓,变成了平稳的微风。战场那边,阴森的咯咯笑声又随风飘了过来。
片刻后,一个号叫着的意念以不可思议的强度,冲破伊拉龙的防护,闯进了他的意识,为他带来了强烈的痛苦。他听到一个人说:啊,不,救救我!他们死不了!安格瓦德带走他们吧,他们无法死去!联系到此中断,伊拉龙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明白,那人已经阵亡。
娜绥妲在马鞍上动了一下,表情严峻起来:“那是谁?”
“你也听到了?”
“似乎大家都听到了。”阿丽娅说。
“我想是巴登,跟着奥林国王一道骑马出营的巫师之一。”
“伊拉龙!”
奥林国王率领骑兵与敌人接战的同时,荆刺在天空盘旋,越升越高。此刻那龙纹丝不动地悬浮在天幕上,在敌兵和营地中间。穆塔的声音经魔法放大,在大地上回响:“伊拉龙!我看到你了,躲在娜绥妲的裙子后面。来跟我分个高下吧,伊拉龙!这是你的命运。不然,你想做个懦夫吗,魔影杀手?”
蓝儿替伊拉龙作了回答。她扬起头,发出比穆塔雷鸣般的话语更响亮的咆哮,然后喷出一道噼啪爆响的蓝色火焰,足有二十英尺长。靠近蓝儿的马匹,包括娜绥妲的坐骑,都受惊倒退,高垒上只留下伊拉龙和蓝儿以及精灵。
走到蓝儿旁边,阿丽娅把一只手放在伊拉龙的左腿上,抬头用她斜飞的绿眼睛看着他说:“这是我给你的,你要接受,瑟图戈(shurtugal,精灵语对龙骑士的称呼)。”他感觉到一股强劲的能量流注入了自己体内。
“eka elrun ono(谢谢你)。”他低声对她说。
她也同样用古语说:“小心保重,伊拉龙,我不希望看到你被穆塔打败。我……”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来,退回到布洛德迦姆身边。
“飞好,闪鳞!”蓝儿从高垒上腾空而起,精灵们齐声祝道。
蓝儿扇动翅膀向荆刺飞去。伊拉龙先将意识和蓝儿连接,然后是阿丽娅,再通过阿丽娅与布洛德迦姆和另外十一个精灵连接起来。由阿丽娅作为精灵们意识的聚集点,伊拉龙就只需关注阿丽娅和蓝儿的意识,由于他对她俩极为熟悉,她们的反应在战斗当中就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伊拉龙左手执盾,抽出宝剑,剑尖上举,以免误伤蓝儿不停扇动的翅膀,也不会划伤她同样不停动作的肩膀或脖子。幸好昨晚我花时间用魔法增强了宝剑的硬度。他对蓝儿和阿丽娅说。
那就希望你的咒语灵验吧。蓝儿答道。
记住,阿丽娅说,尽量靠近我们。离得越远,保持联系的难度就越大。
蓝儿向荆刺飞近。荆刺并没有趁机从高处俯冲,也没有以别的方式展开攻击,而是张着翅膀滑向一旁,听任她顺利地升到相同的高度。两条龙在热气流上稳住身形,隔着五十码的距离,面对面摆开架势。他们带刺的尾巴尖摆动着,口吻翕张,发出狂暴的怒吼。
他又变大了,蓝儿说,上次交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星期,他又长长了至少四英尺。
她说得不错。荆刺与他们在烈火平原第一次交锋时比,从头到尾更长了,胸部也更为宽厚。他其实不过是刚孵化不久的幼龙,但体形已经几乎和蓝儿一般大了。
伊拉龙不情愿把眼睛从龙转到他背上的骑士。
穆塔没戴头盔,长长的黑发飘在身后,像油亮的鬃毛。他的面容生硬,比伊拉龙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冷峻。伊拉龙知道,这一次穆塔不会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穆塔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但仍高出普通的音量:“你和蓝儿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伊拉龙,因为把你们放走,加巴多里克斯对我们大发脾气。在你们两个杀了蛇人之后,他一怒之下,连杀了五个仆人,接下来又把怒火发泄到我和荆刺身上。因为你,我们俩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他一挥手臂,荆刺摆出攻击的姿势,一人一龙眼看就要向伊拉龙和蓝儿杀来。
“等等!”伊拉龙叫道,“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解除你们俩向加巴多里克斯立的誓约。”
一种极度渴望的神情掠过穆塔的面孔,他把萨若克放低了几英寸。片刻后,他又瞪起眼睛,朝下面啐了一口,叫道:“我不相信你!那是不可能的。”
“是可能的!只要你肯听我解释。”
穆塔似乎心中矛盾难决。有一阵子,伊拉龙觉得他很可能不肯听。荆刺掉转头,看着穆塔,他们之间进行了某种沟通。“你该死,伊拉龙,”穆塔说着,把萨若克架在身前的鞍具上,“你真该死,拿这个来诱惑我们。我们已经安心接受了命运,你却偏偏又拿一个已经被放弃的渺茫希望来引诱我们。如果事实证明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希望,兄弟,我发誓,在把你交给加巴多里克斯之前,要砍下你的右手……反正你在乌鲁邦也用不上它了。”
伊拉龙本能地要反唇相讥,却强行压了下去。放低手中的宝剑,他说:“加巴多里克斯当然不会让你们知道,但我和精灵族在一起的时候……”
伊拉龙,关于我们的事不要再多说了!阿丽娅叫道。
“……我了解到,如果你的性格发生变化,你在古语中的名字也会随之改变。你是谁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穆塔!如果你和荆刺能够对自身做些改变,你们的誓约就不再有束缚力,加巴多里克斯也就失去对你们的控制。”
荆刺向蓝儿靠近了几码。“你上回怎么不说?”穆塔问。
“我那时脑子太乱!”
现在荆刺和蓝儿之间只隔着不足五十英尺的距离。红龙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的凶恶,只有上唇还略微上弯,保持着一点威慑。而在他殷红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巨大的、充满困惑的忧伤,似乎他希望蓝儿或者伊拉龙能够了解,为什么他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只是为了能让加巴多里克斯奴役他、作践他、强迫他去毁灭别的生命。荆刺鼻子翕张,向蓝儿嗅着。她也朝他嗅了嗅鼻子,舌头从嘴巴里伸出,感觉着他的气味。对荆刺的怜悯在伊拉龙和蓝儿的心头涌起,他们希望可以直接和他对话,但又不敢向他敞开心灵的门户。
双方现在距离如此接近,伊拉龙能看得到穆塔脖子上隆起的条条肌肉,以及在他前额正中跳动的血管。
“我本性并不凶残!”穆塔说,“我已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了最大努力。如果当时我们的母亲决定留在乌鲁邦的是你,而把我藏在卡沃荷,我怀疑你是不是能比我做得更好!”
“也许不如你。”
穆塔用拳头砸着胸甲说:“啊哈!那你的建议对我还有什么用呢?如果我已经是个好人,如果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做个好人,那我还能改变什么?难道我要变得更坏吗?难道我要拥抱加巴多里克斯的邪恶,才能从他的邪恶中解脱吗?这方法听起来可不太妙,如果我真的这样改变了自己的性格,那你是不会喜欢新的我的,你到时会像现在诅咒加巴多里克斯一样地诅咒我。”
伊拉龙一时有些语塞,但他很快说道:“你说得没错,但你并不一定要变得比现在更好或是更坏,只需要变得不同。世界上有许多种不同类型的人,做好人也可以有多种方式。看看某个你所仰慕但却选择了和你不同的生活道路的人,效仿他。奏效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等你的性格有了足够的改变,你就能够摆脱加巴多里克斯的控制,离开帝国,那时你和荆刺可以来沃顿族和我们待在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你为罗特加之死复仇的誓言怎么办?蓝儿问。伊拉龙不去理她。
穆塔讥诮地回答说:“看来你是要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荆刺和我要拯救我们自己,就必须要消灭当前的自我,那你的救赎真是比我们现在遭受的苦难还可怕。”
“我只是说,你应允许自己成长,通过成长而变得与现在的你不同。这不是容易的事,我知道,但人们总是在不停地自我塑造。拿你的愤怒来说吧,抛弃它,你就能一劳永逸地摆脱加巴多里克斯。”
“抛弃我的愤怒?”穆塔笑了,“如果你能够抛开自己的愤怒,完全不记恨帝国害死你的舅舅,将你的农庄夷为平地,那我也可以抛弃我的愤怒。愤怒就是我们的本质,伊拉龙。没有了愤怒,你和我就只是供养蛆虫的粪土。不过……”穆塔眼睛半闭,轻敲着萨若克与剑身垂直的护手,脖子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尽管前额正中的青筋仍高高鼓起,“我承认,这想法确实让人动心,也许我们可以在乌鲁邦一起尝试。前提是,国王允许我们单独待在一起。当然,他也许会决定将我们永远隔开。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这么做。”
伊拉龙握紧抓着剑柄的手指:“你好像认为我们会和你一起去乌鲁邦?”
“哦,你们会的,兄弟。”穆塔嘴角牵动,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即使我们有这个打算,荆刺和我也没办法在一时三刻之内就彻底转变。在有充裕时间这样做的机会到来之前,我们仍然得听命于加巴多里克斯,而他给我们的命令毫不含糊:把你们俩带回去见他。我们俩都不想再惹祸上身了。我们打败过你们一次,再打败你们一次也没什么难的。”
蓝儿的牙缝间喷出一溜儿火苗,伊拉龙则把冲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如果他现在控制不住火气,血光之灾将势不可免:“穆塔,荆刺,请你们至少也尝试一下我的建议好吗?你们难道对加巴多里克斯一点反抗的愿望都没有吗?你们将永远不能摆脱身上的镣铐,除非你们有不服从他的意愿。”
“你低估了加巴多里克斯,伊拉龙,”穆塔吼道,“从他收服了我们的父亲开始,他用真名控制奴隶已经一百多年了。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一个人的真名在他的一生中是会改变的吗?他肯定对此早有防范。如果我的真名,或者荆刺的,此刻就要变化,那非常可能会触发某个咒语,使加巴多里克斯预知变化就要发生,然后迫使我们回到乌鲁邦,以便他可以重新将我们置于他的控制之下。”
“但他要能猜到你们的新名字才行。”
“这是他最擅长的。”穆塔把萨若克从鞍具上举起,“你的建议也许我们以后用得到,但必须经过细心的研究和准备,那样才不至于在荆刺和我获得自由之后,唯一的结果是让加巴多里克斯马上又偷回去。”他扬了扬萨若克,剑刃闪闪发光,“因此,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带你们回乌鲁邦,你们愿意和平地跟我们走吗?”
伊拉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说:“我宁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最好还是把我的心剖出来。”穆塔答道,然后把萨若克向上一举,发出一声激昂的战斗呐喊。
荆刺同声怒啸,快速地扇动了两下翅膀,蹿到蓝儿上方。向上攀升的同时,他身体半旋,头伸向蓝儿的脖子。只要一口咬住蓝儿的颈项,就可以马上让她丧失行动的能力。
蓝儿并没有坐待他逼近。她头向下探,翅膀在肩窝中旋动,有大约一次心跳的工夫,她的身体垂直向下,而翅膀仍与灰尘笼罩的地面保持平行,以支撑她身体的重量。然后她收回右翼,头向左,尾巴向右,沿顺时针方向猛地一个旋转。钢筋铁骨的龙尾一摆,正击中从上方送到跟前的龙身左侧,在他翅膀上撕开了五道口子。荆刺的翼骨折裂,参差的断头刺破了皮肤,从闪光的鳞甲的缝隙中冒了出来。豆大的龙血冒着热气,雨点似的洒向伊拉龙和蓝儿。一滴血溅到伊拉龙链盔的后部,渗过链甲的缝隙渗到皮肤上,感觉像烧开的油一般火烫。他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想把血擦掉。
荆刺的咆哮变成了痛苦的厉吼,翻转着从蓝儿身边下坠,无法再保持高度。
蓝儿的身体恢复水平的姿态。干得好!伊拉龙向她叫道。
伊拉龙居高临下,看着穆塔从腰带上拿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压在荆刺的肩部。伊拉龙没感觉到任何发自穆塔的魔法流的冲击,但他手里的东西光芒一闪,荆刺断裂的翅膀抖动着,暴露的骨头马上缩回原位,肌肉和筋腱一阵蠕动后,被撕开的伤口眼看着消失了。最后,荆刺表皮上的伤也完全愈合。
他是怎么做到的?伊拉龙吃惊地道。
阿丽娅答道:他一定是事先就将疗伤的咒语灌注在那个东西里了。
我们自己也该想到这个办法。
疗好了伤,荆刺停止下降,重新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朝着蓝儿飞来,嘴里喷出一道翻卷的暗红色火焰,烧灼着前方的空气。蓝儿俯身下冲,以对方喷出的火焰柱为中心盘旋着下降。她猛地朝荆刺的脖子咬去,逼得他向后躲闪,同时她的前爪抓向对方的肩膀和胸膛,巨大的翅膀也横向一扫。蓝儿右翅的边缘扫中了穆塔,打得他歪向一边。他很快稳住身形,一剑划向蓝儿,在她翅膀的翼膜上割开了一道三英尺长的口子。
蓝儿嘶鸣一声,后腿踢开荆刺,并向他喷出一道火流。流火到荆刺身前时散成两股,从他两侧飘过,未造成任何伤害。
伊拉龙感觉到蓝儿伤口的阵阵剧痛。他看着那鲜血淋漓的裂口,思绪飞速旋转。如果对手不是穆塔,而是任何别的魔法师,他都不敢在战斗中使用毁灭性的咒语,因为交战的魔法师很可能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肯定会运起全部的魔法之力进行死前的疯狂反扑。
与穆塔作战情况则不同。伊拉龙知道加巴多里克斯给穆塔的命令是活捉,而不是杀死他和蓝儿。不管我怎么做,伊拉龙想,他都不会下杀手。所以,给蓝儿疗伤应该是安全的,伊拉龙做出判断。他也是直到此时才想到,他可以用任何咒语攻击穆塔,而穆塔却不能用致命的咒语来反击。但他想不通,为什么穆塔要用一件附了魔咒的东西来给荆刺疗伤,而不是自己念咒。
蓝儿说:也许他是想保存体力,又或者他是不想惊动你。如果因为施用魔法,让你在惊恐中走了极端,自杀或者拼死杀掉荆刺或穆塔,那加巴多里克斯是不会高兴的。记住,国王的野心是把我们四个全部纳入他的麾下,而不是杀掉我们,从而失去对我们的控制。
肯定是这么回事。伊拉龙同意道。
他正要给蓝儿的翅膀疗伤,阿丽娅的思绪传来:别,等等!
什么?为什么?你感觉不到蓝儿的疼痛吗?
让我和我的同胞来治她的伤。这样会迷惑穆塔,而且也不会消耗你的体力。
那么远的距离可以吗?
合众人之力就可以做到。还有,伊拉龙,我们建议你不要用魔法攻击穆塔,除非他用意念或魔法主动进攻。即使有我们十三位精灵相助,他的法力可能仍然比你强大。我们对此没有把握。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冒险去试探。
如果我胜不了呢?
阿拉加西亚将彻底沦入加巴多里克斯之手。
伊拉龙感觉到阿丽娅集中了心神。很快,蓝儿翅膀上的伤口就不再滴血,细致的天蓝色翼膜的破口收拢愈合,没留下一点缺损或疤痕,蓝儿明显地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带着一丝倦意,阿丽娅说:做起来不容易。小心保护自己,最好别受伤。
被蓝儿踢中之后,荆刺向下方坠落,一路奋力拍扑着翅膀。他肯定以为蓝儿会乘势追击,把他逼向地面,让他难以反击,所以一下下坠了四分之一英里。等到发现蓝儿并未追击,他便又盘旋上升,飞到蓝儿头顶足有一千多英尺的高处。
他高举双翅,向蓝儿猛扑而下。怒张的龙嘴里火苗蹿动,白骨般的利爪张开,穆塔高踞龙背,萨若克在其手中挥舞。
蓝儿收起一边的翅膀,猛地翻转,向下方落去,同时伸出翅膀控制速度。在她空中翻身的时候,伊拉龙差一点松开握剑的手。此时,如果他向后仰头,便看得到下方的大地,或者该说是上面的大地。他咬紧牙,心无旁骛地抓紧龙鞍。
荆刺和蓝儿撞到了一起。在伊拉龙的感觉里,蓝儿好似迎面撞上了一座大山。冲击的力道使他向前一冲,头盔撞到面前的颈刺,厚厚的钢盔被磕出了一个小坑。他头晕目眩,颓然地坐在龙鞍里,看着恍若圆盘的天空与大地疯狂地旋转。荆刺击中了蓝儿暴露在外的腹部,伊拉龙感觉到她身上一阵颤抖,想着要是有时间给她穿上精灵族送的护甲就好了。
闪光的红腿出现在蓝儿的肩膀附近,血红的爪子向她抓来。伊拉龙想都不想,一剑挥出。一排鳞甲纷然飞落,几条筋腱瞬间被挑断,那只龙爪上的三只龙趾马上耷拉了下去。伊拉龙举剑再砍。
咆哮着,荆刺从蓝儿身边退开,巨蛇般竖起脖子。一阵强烈的吸气声在伊拉龙耳边响起,荆刺宽阔的胸膛骤然鼓突。伊拉龙一低头,脸藏进肘窝当中,犹如发自地狱的火流霎时吞没了蓝儿。有伊拉龙的魔法盾护体,火的热力伤不了他们,但炙热的火焰仍使他们一时不能视物。
蓝儿转身向左,从翻涌的火流中脱身而出。此时,穆塔已经治愈了荆刺腿上的伤口,红龙再次向蓝儿扑来。两条龙缠在一处,翻翻滚滚地向沃顿族灰色的帐幕群直坠下去。蓝儿看准机会,一口咬住了荆刺龙首上向后伸出的角冠。荆刺狂吼着,像上了钩的鱼一般在空中扑腾,拼命想从蓝儿的口中脱开。角冠的尖刺刺破了蓝儿的舌头,但蓝儿强有力的双颌却纹丝不动。两条龙就这样纠缠着下坠,如同连在一起的两片树叶。
伊拉龙身体前倾,斜斜一剑向穆塔的右肩划去,意不在取他性命,只希望重创对手以结束战斗。与烈火平原一战不同,此时的伊拉龙经过足够的休息,挥臂的速度不输精灵,他确信穆塔一定躲不开这一击。
穆塔举起盾牌,挡开了这一剑。
随即他便还以颜色,萨若克带动嗡嗡的蜂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空气,向伊拉龙袭来。对方反应之快超出预料,伊拉龙一愣,几乎没来得及闪身挡开这一剑。肩膀一震,萨若克刺中了盾牌。穆塔不给伊拉龙喘息的机会,连环出击,一剑刺向伊拉龙的手腕,被伊拉龙拨开后,立即从盾牌下方刺入,贴着锁子甲的下缘,穿过长衫和马裤,刺进了伊拉龙左胯部,剑尖一直刺进了骨头。
疼痛袭来,伊拉龙像被浇了盆冷水般打了个激灵,但意识也随之变得更为空明,四肢百骸霎时涌起新的力量。
穆塔抽回萨若克,伊拉龙大喝一声,一剑刺出。穆塔手一翻,萨若克压住了弯刃剑,他露出牙齿,阴冷地一笑。伊拉龙片刻不停,手腕一抖,将宝剑抽出,然后作势刺向穆塔的右膝,中途猛然变向,划破了他的面颊。
“你该戴个头盔。”伊拉龙道。
这时他们距地面已非常近,只有几百英尺的样子。蓝儿不得不松口放开荆刺,两龙拉开距离,伊拉龙和穆塔的交手也暂时终止。
蓝儿和荆刺盘旋上升,竞相向停在沃顿营地上方的一片白云飞去。伊拉龙掀起锁子甲和长衫,检视腰胯部位的伤。拳头大小的一片皮肉已然面目全非,是锁子甲在宝剑的冲击下造成的瘀痕。瘀伤中间,被宝剑刺中的地方,是一道细细的红线,两英寸长的样子,鲜血不停地渗出,已经浸透了裤腰。
过去萨若克在危急关头从未让他失望,到现在他还认为它应该属于自己。伤在萨若克之下,让他心中特别不是滋味。武器向主人反戈,这是一个大错,是一件荒谬的事,他本能地觉得无法接受。
蓝儿飞过气流时一阵摇晃,疼痛电流般从伤处蹿了上来,伊拉龙身子一颤。幸亏不是在地上徒步作战,胯上的伤很可能让他站不起来。
阿丽娅,他说,是你帮我疗伤,还是我自己动手,穆塔想阻止我就让他来好了?
治伤交给我们,阿丽娅说,你也许可以给穆塔杀个出其不意,如果他以为你还带伤作战的话。
哦,等等。
怎么?
我得先为你解除禁制,不然我的魔法盾会把你的疗伤咒语挡在外面。伊拉龙想了片刻,才回想起解禁的咒语,然后用古语低声念道:“我同意让阿丽娅,伊丝兰查蒂之女,在我身上施一道咒语。”
有机会我们得好好谈谈你的魔法盾。万一你昏迷过去怎么办?那时我们怎么给你用咒语疗伤?
经过烈火平原一战,我觉得设立保护很必要。穆塔那时用魔法把我们俩都定住了,我不希望他或任何人未经允许就能在我们身上施咒。
话是没错,但应该有更巧妙的法子。
精灵的魔法开始生效,伊拉龙在鞍具上轻轻扭动身体。腰侧的伤处一阵刺痒,感觉好像被许多蚊子叮咬过一样。当刺痒结束,他将手伸到长衫下面,很高兴地发现碰触的只是光滑的皮肤。
好哇,他活动着双肩说道,去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以后害怕听到我们的名字!
银白色的云团在眼前变大。蓝儿陡然左转,眼看荆刺也跟着左转,便一头扎进云雾当中。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又湿又冷。很快,蓝儿从云朵的另一头钻了出来,出现在荆刺后上方,相距只有几英尺。
一声胜利的咆哮响起,蓝儿身躯一沉,直取荆刺的侧翼,利爪在他的腿部和背脊一侧留下深深的伤口。然后她的头颈像毒蛇般伸出,咬住了荆刺的左翅,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嵌进肉里。
荆刺挣扎扭动,发出凄声厉吼。伊拉龙从来不知道龙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拿下他了,蓝儿说,我可以咬断他的翅膀,但我不想这么做。接下来看你的了,不论你用什么手段,记住要在我们落到离地面太近之前收兵。
披面的血污遮不住穆塔苍白的脸色,他用萨若克指着伊拉龙,剑身抖颤,一股霸道至极的意念闯进了伊拉龙的意识。入侵的意念在伊拉龙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捕捉他的思绪,急于找到控制其意识的契机。和在烈火平原时一样,伊拉龙感觉到穆塔的心中众声澎湃,似乎在他自己狂暴的思想下面,另有无数的意念在汹涌澎湃。
伊拉龙怀疑是不是有一群巫师在暗中帮助穆塔,就和自己有精灵相助一样。
尽管非常困难,伊拉龙还是成功地让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只留下一柄萨若克的形象。他把全部心念都集中到这柄剑上,使自己的意识处于无思无虑的凝定状态,让穆塔无处下手,在他的意识中寻不到任何破绽。荆刺的身体突然一阵摇晃,穆塔的注意力瞬间出现转移,伊拉龙乘势发起猛烈反击,直取穆塔的意识。
激烈的搏斗无声地进行。他们一边从高空坠下,一边在心灵中展开你来我往的厮杀。有时伊拉龙似乎占了上风,有时穆塔似乎又抢得了先机,但谁也无法真正将对方击败。伊拉龙看了看飞扑而来的地面,意识到必须另寻办法,为这场对决分出一个胜负。
伊拉龙放低宝剑,平指穆塔,大喝一声:“letta(停)!”——正是上次交手穆塔用在他身上的咒语。它很简单,只能把穆塔的手臂和躯干限制在原位,但这样却可以让他们进行全凭实力、不能取巧的对抗,看谁可以运用的能量更多。
穆塔念了一道反制的咒语,却被荆刺的咆哮和呼啸的风声淹没了。
伊拉龙心跳加速,体内的力量潮水般消退。就在他即将耗尽储存的能量,油尽灯枯的时候,来自蓝儿和精灵们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帮助他维持咒语。对面的穆塔开始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当发现竟一时脱不开伊拉龙的咒语控制时,面色一沉,嘴唇张开,露出一口牙齿。就这样,两个人以对方的意识为目标缠斗了起来。
伊拉龙感觉到,阿丽娅注入他体内的能量突然一弱,然后又是一次回落,估计是布洛德迦姆手下的两个魔法师先后脱力晕倒了。穆塔也不会坚持太久了。他刚一动念,穆塔的意念便马上趁他心绪波动攻了进来,伊拉龙赶紧收住心神。
阿丽娅等众精灵传来的能量已经减弱了一半,连蓝儿都开始因疲惫而颤抖。就在伊拉龙以为要败给穆塔的时候,穆塔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放弃了抵抗,伊拉龙霎时间如释重负,败给伊拉龙的现实似乎让穆塔难以接受。
现在怎么办?伊拉龙问阿丽娅和蓝儿,要把他们抓起来吗?做得到吗?
现在,蓝儿说,我必须要做的是飞起来。她张口放开荆刺,举起翅膀,竭尽全力想止住下坠。伊拉龙从她肩部看过去,瞬间只看到马匹和阳光斑驳的草地迎面扑来,下一刻便感觉似乎被一个巨人从下方击中,然后眼前是一片漆黑。
接下来,他最先看到的是蓝儿颈上的几片鳞甲,就在他鼻子前面一两英寸,像蓝色的冰一样闪闪发亮。迷茫中,他感觉到有人从遥远的距离外召唤他的意识,那感觉极度迫切而焦急。随着意识的恢复,他认出呼唤来自阿丽娅。她说:伊拉龙,终止咒语!否则我们都会死去。结束咒语,穆塔已经去得太远了!伊拉龙,快醒来,不要让自己坠入虚无之境!
伊拉龙浑身一震,在鞍具上坐直了身体,此时才看出蓝儿蹲卧在奥林国王的一圈骑兵当中,哪里都看不到阿丽娅。随着他的意识变得清晰,伊拉龙感觉到他施在穆塔身上的咒语仍在吸收着他的力量,而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没有蓝儿、阿丽娅和其他精灵的帮助,恐怕他早就死了。
伊拉龙收了魔法,眼睛在地面上搜寻着穆塔和荆刺的踪影。
在那里。蓝儿说着,用嘴巴指了指。在西北方的天空低处,伊拉龙看到荆刺闪着红光的身影,他正扇动翅膀,沿吉特河向上飞去,逃往几英里外加巴多里克斯的军队中。
怎么会这样?
荆刺的伤又给穆塔医好了,他很幸运地落在了一面山坡上,然后在你恢复意识之前借势飞了起来。
穆塔放大的声音越过起伏的大地,隆隆传来:“伊拉龙,蓝儿,别以为你们赢了。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保证,到时荆刺和我一定会让你们尝到失败的滋味,因为我们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大!”
伊拉龙紧紧攥着盾牌和宝剑,用力之大,让指甲缝都渗出血来。你觉得能追上他们吗?
应该能,但在那么远的距离外精灵恐怕帮不到你。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怀疑我们是否有把握取胜。
我们也许可以——伊拉龙话说了半截,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大腿。该死,我真笨!竟然忘了阿若恩,我们本可以用布鲁姆指环中的能量来击败他们。
你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这是谁都可能会有的失误。
也许吧,但我还是该早点想到,也许我们现在还可以借它的帮助来抓住荆刺和穆塔。
然后呢?蓝儿问,抓到他们以后怎么办?你会像杜尔查在基里对你一样给他们下药吗?或者你想把他们杀掉,一了百了?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改变自己的真名,破除向加巴多里克斯所立誓言的约束。不过,给他们自由活动的权利还是太过危险。
阿丽娅说:理论上来讲,伊拉龙,你是对的,但你已经很疲倦,蓝儿也很累了。我宁可放走穆塔和荆刺,也不愿由于你们体力不支,从而失去你们。
但是……
但是我们没有能力可以安全地长期羁押一条龙和一位龙骑士,而且我也不认为杀死荆刺和穆塔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伊拉龙。既然已经把他们打退了,还是见好就收吧。知道他们敢再来挑战的话,随时可以照此处理,我们也该心满意足了。说完,她的意识便退了出去。
伊拉龙一直看着荆刺和穆塔,直到他们从视线中消失。然后他叹了口气,摸着蓝儿的脖子说:我能睡上两个星期。
我也是。
你应该自豪,每个回合你都占尽了荆刺的上风。
嗯,可不是吗,是吧?她有些美滋滋的,这不能说是公平的竞赛,荆刺没有我经验丰富。
也没有你的天分。
她扭过头来,舔了舔他右臂上部,锁子甲哗啦啦发出轻响。然后她闪亮的眼睛向下注视着他。
他勉强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应该料到的,但看到穆塔的速度竟然和我一样快,我还是吃了一惊。一定是加巴多里克斯又施了更多的魔法。
不过为什么你的魔法盾没能防住萨若克呢?和蛇人交手的时候,魔法盾曾在更强力的攻击下保住过你的性命。
我不太确定。穆塔或者加巴多里克斯也许发明了我没防范的新咒语。也可能只是因为萨若克是真正属于骑士的利器,就像葛勒多说的——
——胡娜铸造的宝剑——
——专破各种法咒——
——只有极少的时候——
——才受魔法的影响。真是没错。
伊拉龙看着剑身上的龙血痕,满面疲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对手?如果不是阿丽娅打碎了蓝宝石星,我根本杀不了杜尔查;我们能胜过穆塔和荆刺,也是靠了阿丽娅和十二个精灵的帮助。
我们必须变得更强大。
但要怎么做呢?加巴多里克斯是怎样获得那巨大的能量的?难道他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在几百英里外汲取奴隶身上的能量吗?啊!我真想不通!
一滴汗水淌下额头,流进了他的右眼角。他用手掌擦去汗水,眨了眨眼睛,再次注意到围在他和蓝儿周围的骑兵。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伊拉龙向外一望,才意识到蓝儿降落的地方,就在奥林国王与登陆的帝国士兵交锋的战场附近。在她左边不远,数百号人、马和巨人正在混战,场面极度狂乱。偶尔,宝剑的撞击声、伤者的尖叫声穿过杀声一片的战场,其中还夹杂着阵阵疯狂的笑声。
我想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们。蓝儿说。
我们!为什么要保护我们?他们为什么还没把士兵杀光?哪里……伊拉龙把话咽了下去。他看到阿丽娅、布洛德迦姆和另外四个满面憔悴的精灵从营地方向飞速奔来。他扬手打了个招呼,叫道:“阿丽娅!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像没人在指挥?”
见阿丽娅呼吸急促,竟然好半天讲不了话,伊拉龙不免吃了一惊。她喘了口气,说道:“这些士兵比我们预想中的难对付多了!我们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奥林的魔法师传回来的话没头没脑,杜万加塔部的人听得摸不着头脑。”阿丽娅调匀呼吸,开始检视蓝儿的伤势。
伊拉龙还要再问,混乱的战场上突然传来一片兴奋的呼喊,喊声压住了别的噪声。这时他听到了奥林的呼喊声:“退回来!回来!全都给我回来!弓箭手,保持队形!该死,谁都不要动,他跑不了啦!”
蓝儿和伊拉龙心念一致。她站起身,从围成一圈的骑兵头上一跃而过,战马受惊,四散逃开。她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向着奥林国王声音的方向冲去,挡在路上的不论是人还是巨人,统统被她拨到一边,好像他们只是一棵棵野草。精灵们拿着剑和弓,快步跟在后面。
蓝儿看到奥林骑在马上,立在布成密集队形的一队战士前沿,盯着四十英尺开外的一个人。国王脸色发红,眼神狂乱,甲胄上满是战斗的污渍。他的左臂下方有一道伤口,右边大腿上露出一截几英寸长的枪杆。看到蓝儿来了,他的脸一瞬间松弛下来。
“好,好,你们来了。”他喃喃地道,蓝儿缓步停在和他的战马平行的位置。“我们需要你,蓝儿,还有你,魔影杀手。”一名弓箭手向前移了几英寸,奥林向他挥着宝剑大喊道:“回来!凭安格瓦德的王冠发誓,谁敢离开原位我就要他的人头!”说罢他又将眼睛转向了独立在阵前的那人身上。
伊拉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个中等身材的士兵,脖子上生着块紫色的胎记,棕色的头发被头盔压得平贴在头上。他的盾牌几乎快烂掉了,手里的剑已经弯折,剑身上满是豁口,剑尖处还断了六英寸长的一截。他双腿的链甲上糊满了河泥,血从肋部的一个伤口不停流出,一支装有白天鹅羽毛的箭穿透了他的右脚,把他钉在原地,箭杆的四分之三射进了地里。从这人的喉咙里,咕咕地发出一种可怕的笑声,音量如醉酒般忽大忽小,音调却节节升高,好似就要变成恐怖的尖叫。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奥林问,见士兵没有马上回答,国王骂了一句又说,“回答我,否则我就让我的魔法师来对付你。你是人是兽,还是什么天杀的魔鬼?加巴多里克斯是从什么肮脏的坑里找来你和你的弟兄的?你们是像蛇人一类的东西吗?”
听到国王的最后一个问题,伊拉龙好像被钢针刺中,一个激灵挺直了身体,全部的身心都紧张起来。
笑声停住片刻,那人说:“人,我是人。”
“我所认识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也是为了家人的未来,这和你认识的人有很大差别吗,色达王?”
“别跟我猜哑谜,你这个烂舌根的畜生!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说真话,不然我把铅灌进你的嗓子,看你到底会不会疼!”
狂乱的咯咯笑声更响了。片刻之后,士兵停下来说:“你伤害不了我,色达王。没有人能伤害我。国王使我们消失了对疼痛的感觉,作为报偿,我们的家人将一辈子过上舒适的生活。你们可以躲避,但我们永远不会停止追逐,即使到了普通人会倒地累死的程度也不会停止。你们也可以选择战斗,但我们会不停地击杀你们,哪怕只剩下一条手臂。你们甚至不能选择投降,因为我们不留俘虏。你们唯一可做的是死,从而让这片大地恢复和平。”
带着一脸可怖的笑容,士兵伤得已经不成样子的左手握住箭杆,随着一声皮肉撕裂的声响,将箭杆从脚上拔了出来,箭头上带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士兵拿着箭向他们晃了晃,然后朝一名弓箭手投去,箭刺伤了弓箭手的手。笑声此刻变得更为尖厉,士兵拖着伤脚,蹒跚着向前走来。他举起手中的剑,做出要冲杀的姿势。
“放箭!”奥林叫道。
弓弦嗡地齐响,好似音未调好的琵琶,十几支箭向士兵狂射而出,转眼便射进了他的身体。两支箭被皮甲弹了回来,其余则全部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涌进肺中,他的笑声低了下来,变成气喘的轻笑,但他继续向前走,鲜血染红了脚下的草地。弓箭手们再放了一轮箭,那人的肩膀和胳膊上都插满了箭杆,但他脚步不停;紧接着又一轮箭雨,士兵终于摇晃着倒了下去。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膝盖,两条大腿也被射成了箭垛,还有一支贯穿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胎记上留下一个小洞,接着嗖地飞出好远,后面带出一行血雨。但士兵依然不死,他用两只胳膊拉动身体,艰难地向前爬来,张着嘴巴咯咯地笑着,好似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肮脏的笑话,而只有他一个人能懂。
伊拉龙在一旁看着,凉气顺着脊柱向下直窜。
奥林大声咒骂着,伊拉龙觉着他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一丝歇斯底里。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把剑和盾都扔到地上,然后指着距他最近的一个巨人说:“把你的斧头给我!”灰皮肤的巨人一惊,犹豫了一下,递出了自己的兵器。
奥林国王一瘸一拐地向士兵走去,双手举起沉重的大斧,一斧便将士兵的头颅砍了下来。
咯咯的笑声停止了。
士兵的眼珠转了转,嘴巴也动了几下,然后便再也不动了。
奥林抓着头发,把人头提了起来,让所有人看到。“他们是可以杀死的。”他高声道,“传下话去,唯一能确保杀死这些怪物的办法,是砍下他们的脑袋。砍头,或者用狼牙棒敲碎他们的脑袋,要么就是在安全的距离外用箭射他们的眼睛……大灰牙,你在哪里?”一个身材肥壮的中年人催马走上前来,伸手接过奥林丢过去的人头,“把人头用杆子插起来,立在营地北门。把所有士兵的人头都插在杆子上,以此向加巴多里克斯传递一个消息,让他明白,我们不怕他的鬼伎俩,我们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说完他大步走回坐骑旁边,把斧头还给巨人,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武器。
伊拉龙看到拿·葛左格站在几码外的一群库尔人中间,于是向蓝儿交代了几句,她便慢慢挪到了巨人们跟前。互相点了点头,伊拉龙问葛左格:“所有的士兵都是这样的吗?”说着他用手指着被箭射成了刺猬的尸体。
“所有人都感觉不到疼痛。你击中他们,以为他们已经死了,等你一转身,他们马上从后面砍你一剑。”葛左格怒气冲冲地说,“今天我损失了许多手足。我们曾和一群群的人类战斗过,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会笑的活鬼。这太反常了,让我们觉得他们是被一些无家的游魂上了身,也许是因为诸神都在反对我们。”
“瞎说,”伊拉龙驳斥道,“这只不过是加巴多里克斯所施的一道咒语而已,而且我们很快就会想出自保的法子。”
尽管外表信心十足,一想到要与感觉不到疼痛的敌人作战,他心里其实和那些巨人一样惴惴不安。此外,葛左格的话让他想到,一旦所有人都了解了这些士兵的情况,娜绥妲想保持沃顿族的士气恐怕就更困难了。
沃顿人和巨人开始清理战场,寻找倒下的战友,从死尸上取下有用的装备,把士兵的头砍下来,然后再把砍了头的尸体堆在一处,放火焚烧;同时,伊拉龙、蓝儿和奥林,连同阿丽娅和其他的精灵一道返回营地。
路上,伊拉龙提出要给奥林治疗腿伤,但被国王拒绝了。“我有自己的医师,魔影杀手。”他说。
娜绥妲和约蒙杜在北大门等待他们。娜绥妲向奥林迎上来,问:“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奥林开始讲述,伊拉龙闭上了眼睛。一开始,对士兵的攻击似乎进行得很顺利,骑兵风卷残云般冲进他们的队列,左右冲杀,满以为已经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而一次冲锋下来,自己这边才损失了一名骑兵。当他们向残余的士兵发起攻击时,许多刚才已经倒地的士兵又站了起来,重新加入战斗。奥林说:“这时我们慌了起来,谁想不慌也不可能。我们不知道这些士兵是不是根本杀不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当你看着一个人折断的小腿骨刺露在外,肚子上插着标枪,半边脸已经被砍没了,却还是笑着向你扑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脚跟毫不退缩的人并不多见。我的战士们都惊慌失措,队形散了,接下来是彻底的混乱,一场屠杀。当巨人们和你的战士赶到时,娜绥妲,他们也马上被疯狂的战斗吞噬。”他摇了摇头。“太惨了,我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哪怕是在烈火平原。”
就连娜绥妲深色的面孔也变得苍白起来。她看了看伊拉龙,然后又望向阿丽娅:“加巴多里克斯是怎么做到的?”
答话的是阿丽娅:“把一个人感觉疼痛的能力大部分阻断,但不是全部,给他留下一点感知力,刚好够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但又不能给他保留太多,否则感受到的疼痛就有可能使他丧失行动力。这个咒语应该只需要很少的一点能量。”
娜绥妲舔了舔嘴唇,问奥林道:“你是否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奥林身上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弯下身,一只手按住大腿,咬了咬牙,然后恨恨地说:“我们这边有三百士兵……你派出了多少人?”
“两百剑手,一百长枪兵,五十名弓箭手。”
“这些,加上巨人,再加上我的骑兵……怎么也有一千人以上吧。这么多兵力,在开阔地上与三百步兵对战。对方全军覆没,我们的损失,唉……”国王摇了摇头,“要等到清点阵亡者之后才能知道具体的数字,但照我估计你的剑手损失了应该有四分之三,长枪兵损失的比例更大,再加上一些弓箭手。我的骑兵没剩下多少,五十,或者七十。他们当中许多都是我的朋友。巨人阵亡的数量大约在一百到一百五十之间。总计起来,阵亡者有五六百,活下来的大部分受了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他突然无力地张着嘴,身子向旁边歪倒,要不是阿丽娅快步上前扶住,他肯定会从马背上栽下来。
娜绥妲打了一个响指,两个沃顿人从帐篷间跑了过来,娜绥妲命令他们把奥林送回他的大帐,然后再去叫他的御医。
“虽然把敌人尽数剿灭,我们也还是败得很惨。”娜绥妲喃喃地道。她嘴唇紧闭,脸上的神情忧伤与绝望各半。眼里泪光闪动,却没有流下眼泪,她挺直了脊背,刚毅的目光锁在伊拉龙和蓝儿身上:“你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她一动不动,专注地听着伊拉龙讲了一遍与穆塔和荆刺交战的过程。听完后,她点了点头,“你能逃脱他们的魔掌,已经是我们敢于期盼的最高目标,但你们却取得了更好的战果,你们证明了加巴多里克斯还没有使穆塔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再多几名魔法师帮忙的话,穆塔就会落入你的掌握之中,任你处置。我想,经此一战,穆塔将不再敢冒险单枪匹马与伊丝兰查蒂女王的军队交战了。伊拉龙,如果我们能找到足够多的魔法师分布在你身边,等下一次穆塔和荆刺再来妄图生擒你们的时候,我相信一定可以杀掉他们。”
“你不想活捉他们吗?”伊拉龙问。
“我想要的事情很多,但能得到的恐怕没有多少。穆塔和荆刺也许不想杀死你们,但一旦机会出现,我们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除掉。或者,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没有。”
娜绥妲把目光转到阿丽娅身上,问:“你的魔法师有没有伤亡?”
“有几个晕倒了,但都已经复原。谢谢你。”
娜绥妲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北,两眼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伊拉龙,请通知特里安娜,我要杜万加塔部设法仿造加巴多里克斯的咒语。尽管这不是什么高尚的门道,我们却必须模仿,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让我们的人全都失去痛感是不实际的——而且会让我们太容易受伤——但我们应该有几百名不会感觉到肉体疼痛的剑手,当然他们都应该是志愿者。”
“是,小姐。”
“死了这么多人,”娜绥妲绞着手里的缰绳,“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现在是向帝国进行反击的时候了。”她一踢马腹,驱策“战风”离开营地前的杀戮场。战马咬着嚼子,甩了甩头。“伊拉龙,你的表兄请求参战,被我拒绝了,因为他即将举行婚礼。他很不高兴,尽管我怀疑他的未婚妻想法可能相反。你可否帮我了解一下,他们是否仍打算在今天举行婚礼?流了这么多血之后,一场婚礼会振奋沃顿族的士气。”
“我一知道结果马上就告诉你。”
“多谢,你可以走了,伊拉龙。”
向娜绥妲告辞之后,伊拉龙和蓝儿先去看望了在他们与穆塔和荆刺交战中昏迷过去的几位精灵,感谢他们及其同伴的帮助。然后伊拉龙、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查看了荆刺给蓝儿造成的伤情,治好了她身上的几处创口、剐伤和瘀痕。完事之后,伊拉龙发动意念,找到特里安娜,转达了娜绥妲的指示。
之后,他和蓝儿才去寻找若伦。布洛德迦姆等众精灵陪着他们,阿丽娅则去处理自己的事务。
伊拉龙找到若伦和凯特琳娜的时候,他们正站在霍司特的帐篷边上,小声然而却互不相让地争论。看到伊拉龙和蓝儿走过来,他俩都住了口。凯特琳娜抱着胳膊,转过脸去不看若伦。若伦则手抓着插在腰带里的锤头,在一块石头上不停地蹭鞋跟。
伊拉龙停在他们跟前,等了一会儿,希望他们会主动解释争论的原因,但是凯特琳娜的眼睛在他和蓝儿身上来回看了看,问:“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有,但已经好了。”
“这……真是挺怪的。我们在卡沃荷就听过不少关于魔法的故事,但我从来不信,因为听起来太不真实。但在这里,魔法师到处都是……你们让穆塔和荆刺受了重伤吗?是不是因此他们才逃跑了?”
“我们打败了他们,但没给他们造成永久的伤害。”伊拉龙说罢停了片刻,但若伦和凯特琳娜都不再接话,于是他便问他们是否还想在当天办完婚礼,“娜绥妲建议婚礼继续,但也许你们应该放一放。死者还未入土,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明天会更方便……也更得体。”
“不,”若伦抬起脚跟,靴尖抵着石头说,“帝国随时可能会发动攻击,明天也许就太晚了。万一……万一我在结婚前死了,那凯特琳娜怎么办,我们的……”他舌头一顿停住了,脸红了起来。
凯特琳娜的表情柔和起来。她贴近若伦,拉住他的手说:“而且,婚宴都已经准备了,场地也都布置好了,亲友也都来了。让大家白忙一场也说不过去。”她抬起手,摸了摸若伦的胡子,他微笑着,把她揽在臂中。
我快给他俩搞糊涂了。伊拉龙向蓝儿抱怨。“那么,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过一小时。”若伦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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