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不速之客


  第二天早晨,伊拉龙走到帐篷后面,脱掉沉重的外衣,开始一招一式地练习润迦——精灵独创的体操——第二重的各种身法。很快,身上的凉意就消失了。他渐渐开始喘息,身体扭曲成各种几乎要把肌肉从骨头上扯掉的姿势,四肢上冒出的汗珠让手和脚滑溜溜地更难保持住体位。
  一小时后,润迦练习结束。在长袍一角上擦干手掌,他拔出弯刃剑,练了三十分钟剑术。他本可能会练上一整天——因为他知道剑法的高明与否是性命攸关的事——但若伦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村民们需要所有帮得上忙的人,才有希望及时完成准备。
  伊拉龙吃了点东西,洗了个冷水澡,穿好衣服,然后和蓝儿走去见伊莱恩。布洛德迦姆和他的同伴们跟在后面,落后大约十几码的样子,在帐篷之间悄无声息地穿行。
  伊莱恩负责操办若伦和凯特琳娜的婚宴。她双手撑在臀部上,以减轻怀孕的重量。看到伊拉龙,她说:“啊,很好,伊拉龙,我正盼着你来呢。”说着她用下巴一点,越过一排烤肉架和悬在煤火上的几口大锅,越过一堆正在杀猪的人,越过三个临时用泥巴和石头搭建的炉灶,越过一堆木桶,指向搭在树桩上排成一行的几块木板,六个女人正把它们当面板来用。她说:“还有二十团做面包的发酵面团要揉呢,能请你帮帮忙吗?”然后她眉头一皱,看了看他指关节上的老茧,“尽量别把那东西弄到面里,好吧?”
  站在长条面板旁的妇女,其中有费尔达和伯吉特,看到伊拉龙加入进来,顿时沉默起来。他打破沉默的几次努力都失败了,过了一会儿便放弃努力,不再试图用谈话缓和气氛,转而专心地揉他的面,但这时她们却又自己聊开了。她们谈到若伦和凯特琳娜,说他们是多么幸运,谈到了村民在营地的生活,以及一路来到这里的旅途经历。然后,费尔达看着伊拉龙,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你的面团好像太黏了,是不是应该掺点面粉?”
  伊拉龙试了一下黏度说:“你说得没错,谢谢!”费尔达微微一笑,此后,女人们就把伊拉龙也拉进了她们谈话的圈子。
  伊拉龙揉着温暖的面团时,蓝儿则倒在不远的一片草地上晒着日光浴。来自卡沃荷的孩子们围着她嬉闹,有的还爬到了她的身上。儿童尖细的笑声,夹在大人低沉、平和的话音当中,时时传来;两只癞皮狗冲着蓝儿汪汪叫了几声。她从地上抬起头,低声一吼,两只狗呜呜叫着,灰溜溜地跑了。
  林间空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伊拉龙打小就认识的。霍司特和菲斯克在烤肉架的另一面,正在搭吃饭的桌子;基塞尔特正把猪血从胳膊上洗掉;艾伯瑞、波多尔、曼道尔和年轻一辈中的另外几个小伙子,正把缠着彩带的一些杆子运到山顶,若伦和凯特琳娜的婚礼将在那儿举办。开酒馆的莫恩正在调制婚礼用的喜酒,他的妻子塔拉拿着三个酒瓶和一个大酒桶在旁边帮忙。几百英尺外,若伦正对一个赶骡车的人大喊大叫。那人是想赶着他的车直接从空地上冲过去。洛林、德尔温和小男孩诺尔法雷尔围在旁边看热闹。若伦大骂了一声,抓住打头骡子的挽具,铆足了劲想拉着几头牲口掉头回去。这场面把伊拉龙逗乐了,他从来没见过若伦这么手忙脚乱,不知道他也是个急脾气。
  “大勇士也难免临战紧张。”伊拉龙身边六个女人之一的埃索德说。女人一起笑了起来。
  “也许,”伯吉特边往面粉里加水边说,“他担心自己的剑在战斗中弯掉吧。”女人们一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伊拉龙脸上发烧,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团,越揉越快。婚礼上说点村话很正常,他以前也没少开别人的玩笑,但这回笑话的对象是他的表兄,还是令他大感尴尬。
  那些不能参加婚礼的人,连同能够参加的这些,同样占据了伊拉龙的思绪。他想起了拜得、昆比、帕尔、海达,年轻的埃尔蒙德、克尔比,和其他因帝国而死的人,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加罗。他希望舅舅现在还活着,可以看到他唯一的儿子被村民和沃顿族公认为英雄,可以看到他和凯特琳娜成亲,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闭上眼睛,伊拉龙把脸转向正午的太阳。他对着天空,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天气舒适,空地上飘满了酵母、面粉、烤肉、刚开启的葡萄酒、滚开的汤、甜点和溶化的糖汁的香气。朋友和家人聚在一起,不是为哀悼,而是为庆祝。这一刻,他是安全的,蓝儿也是安全的。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
  一声号角,传遍大地,异常响亮。
  接下来又是一声。
  然后又是一声。
  每个人都僵在当场,不清楚这三声号角意味着什么。
  有一会儿工夫,整个营地除了动物偶尔的声息外,寂然无声。然后,沃顿族的战鼓敲响了,混乱在一瞬间爆发。母亲冲向她们的孩子,厨子们急着把火浇灭,其余的男男女女则匆匆抓起武器。
  蓝儿还没完全站起来,伊拉龙已经冲到她面前。他思绪延伸,寻到布洛德迦姆,等精灵稍微降低了心灵的防护,马上用意念说:在门口等我们。
  遵命,魔影杀手。
  伊拉龙跳上蓝儿后背,一条腿刚跨上她的脖子,蓝儿已经跳过了四排帐篷,落地然后再次跃起,她的翅膀半折起来,没有飞翔,而是像山猫横穿湍急的河水一样,跳跃着从营地穿过。每一次落地的冲击,都让伊拉龙牙齿打战,脊柱发麻,险些从她背上掉下去。在他们起落之间,惊恐的战士们纷纷躲避,以便给他们让路。伊拉龙发动意念,找到特里安娜和杜万加塔部的其他成员,确定每一个巫师的位置,组织他们准备战斗。
  某个不属于杜万加塔部成员的意念接触到了他的思想,伊拉龙马上回避,在意识周围垒起高墙,转瞬他意识到这意念来自草药师安吉拉,便解除了防护,进行交流。她说:我和娜绥妲以及埃娃在一起。娜绥妲让你和蓝儿与她在北门会合……
  我们尽快。是的,是的,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埃娃怎么样?她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痛苦,巨大的痛苦。你的,沃顿族的,别人的。很抱歉,她现在思绪很乱,感受到的刺激太强烈,叫她无法承受,我准备让她入睡,直到暴力结束。安吉拉切断了联系。
  像木匠在干一份新活之前总要把工具摆开检查一遍,伊拉龙也逐一检视他布在自己、蓝儿、娜绥妲、阿丽娅和若伦周围的魔法盾,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
  蓝儿在他的帐篷前一个急停,身体继续向前滑动,爪子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道道深沟。他从她背上跃下,落地时打了个滚,然后又一弹而起,片刻不停地冲进帐篷,边跑边解下挂剑的腰带。他把腰带和连在上面的宝剑丢到地上,伸手从床下摸出他的护甲。套头穿上锁子甲,冰凉而沉重的铁环落在肩上发出和硬币落地相似的声响。他在头上系好了衬帽,上面加了一重环甲盔,最后再把钢盔套在头上。接着,他从地上抓起腰带重新系好,左手拿着胫甲、腕甲,小手指钩着盾牌的套臂带,右手抓起蓝儿沉重的鞍具,冲出了帐篷。
  他把护甲一扔,发出哐啷一阵乱响,然后把鞍具甩到蓝儿肩背当中的隆起处,自己也爬了上去。他心急火燎,而且紧张焦虑,结果怎么也系不好鞍带。
  蓝儿动弹一下。快点。你太磨蹭了。
  我知道!我已经尽快了!可这也得怪你长得太大了。
  她怒哼了一声。
  营地中一片忙碌,人类和矮人响应战鼓的召唤,排成长队,武器乱响,像一条条河流般向北方涌去。
  伊拉龙把扔掉的护甲从地上捡起来,重又爬到蓝儿背上,坐进鞍座。蓝儿的翅膀陡然向下一拍,猛地生出一股上升的冲力,接着是强风扑面,腕甲摩擦着盾牌,发出让人牙疼的声响。她腾空而起,载着伊拉龙向营地北部边缘快速飞行。伊拉龙将腕甲塞在腹部与鞍具的前沿之间,盾牌则挂在蓝儿的一根颈刺上,飞快地在小腿上系胫甲。这时他的两只手都得用上,只能完全靠两腿的力量稳住自己。胫甲绑好后,他把腿伸进鞍具两侧的肋骨状皮腿套里,把一条条皮带扎紧。
  伊拉龙摸了摸智者拜乐思腰带,不由得呻吟一声,想起在阿拉加西亚给蓝儿疗伤时已经耗尽了腰带的能量。唉!我该早存些能量在里面!
  没关系的。蓝儿说。
  他还在忙着戴腕甲时,蓝儿已经弓起翅膀,半透明的翼膜兜住空气,向后仰起,慢慢减速,他们稳稳地落在环绕营地的许多工事中的制高点。娜绥妲已经到了,端坐在她的战马——战风——之上,在她旁边是同样骑着马的约蒙杜,然后是徒步的阿丽娅。环绕一旁的还有当值的一班夜鹰护卫,由卡古阿率领,他是伊拉龙在烈火平原见过的一名巨人。布洛德迦姆和其他精灵走出身后密林一般的帐篷,在靠近伊拉龙和蓝儿的地方站队。营地的另一侧,奥林国王和他的随从快马赶来,接近娜绥妲的时候拉缰勒住昂首扬蹄的战马。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矮人的首领那亥和他的三个武士,他们几个骑的小马驹也全副武装,披上了皮甲和环甲。拿·葛左格从东边的旷野里奔来,这位库尔人轰隆隆的脚步声,提前几秒宣告了他的到来。娜绥妲大声发布了一道命令,让把守北门的卫兵拉开大门,尽管如果库尔人愿意,自己一下就能将门撞开。
  “是谁来挑战?”葛左格吼道,迈出跨度非人类可及的大步,四步便攀上高垒。马匹一见着小山一般的巨人,惊得纷纷向后退避。
  “你看。”娜绥妲指点说。
  伊拉龙已经在观察敌情。大约两英里外,五艘快船,颜色漆黑,已经停靠在吉特河这一侧的岸边。从船上下来一群人,穿着加巴多里克斯部队的军服。在夏日的太阳下,刀剑、长矛、盾牌、头盔和甲胄上的铁环反射着阳光,远远看去,这支人马就向被风吹动的一片水波。
  阿丽娅一只手遮在眼睛上,凝目向那一队士兵望去:“我估计他们人数在二百七十到三百之间。”
  “怎么会这么少?”约蒙杜不解地问。
  奥林国王怒气勃发:“加巴多里克斯不会狂妄到以为派这么一小撮人就可以把我们消灭了吧?”他摘下王冠形的头盔,用长衫的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们可以不失一人就将他们全部剿灭。”
  “也许能,”娜绥妲说,“也许不能。”
  葛左格咬牙切齿地接道:“龙背上的国王是个满嘴谎言的叛徒,是一头无赖的公羊,但他的脑子可不傻,他像只嗜血的黄鼠狼一样狡诈。”
  士兵们排成行列,开始向沃顿族方面开进。
  一个报信的小男孩跑到娜绥妲近前,她从马鞍上俯下身子听了片刻,然后打发他走开。“拿·葛左格,你的人已经安全地进入我们的营地。他们在东大门附近聚集,等着听你的号令。”
  葛左格哼了一声,但留在原地未动。
  娜绥妲又看向逐渐接近的士兵,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和他们在开阔地接战。等他们进入射程,可以让我们的弓箭手逐个射杀,等他们到达工事外围,面对壕沟和木栅他们只好散开队形,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她的一番策略说完,带着明显的满意。
  “等两军相接的时候,”奥林说,“我可以带着骑兵从背后突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连防御的机会都没有。”
  “战斗的走向可能……”娜绥妲正在答话,突然间那曾宣布士兵到来的刺耳号角声再度响起,声音之大,令伊拉龙、阿丽娅,和其他的精灵全部捂住了耳朵。响声给耳朵造成的疼痛令伊拉龙脸上肌肉一抖。
  这声音从哪儿来的?他问蓝儿。
  我想,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士兵进攻前会预先示警,如果这聒噪声确实是来自他们的话。
  也许是为转移注意或……
  伊拉龙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看到吉特河对岸的一丛败柳背后突然有了动静。红得像浸血的红宝石,红得像炉中锻造的铁,红得像燃烧着憎恨与仇怨的炭火,荆刺出现在无精打采的树丛上方。在这红光灼灼的龙背上,穆塔披挂着一身锃亮的铠甲,手中萨若克高举过头,直指天空。
  冲我们来的。蓝儿说。伊拉龙浑身发紧,感觉到蓝儿的忧惧,像一道胆汁,流过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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