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恶斗

　　蓝儿负着伊拉龙重新杀入纠缠着的战斗中，伊拉龙却恍如不觉。他早已知道若伦在海上，但万万没想到他会驶向色达，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想想若伦的眼睛！他目光灼灼，逼视着伊拉龙，带着质问、安慰、愤恨……和谴责。从这样的眼神，伊拉龙明白表哥已经知悉他在加罗的死中承担了什么角色，并且不曾原谅他。
　　直到一把剑在他的护胫甲上反弹开去，他才如梦方醒，投入战斗。他嘶声大喝，向下猛劈，砍倒攻击他的士兵。他暗暗咒骂自己的大意。他联系上特里安娜，对她说：那艘船上的都不是敌人。传话下去，不要攻击他们。问问娜绥妲，能否帮我们一个忙，派使者向他们说明一下情况，并留意他们不要卷进这场战斗中。
　　遵命，阿吉兰。
　　蓝儿飞降在战场西侧，几下巨大的起落，横穿烈火平原，来到罗特加和矮人族面前。伊拉龙跨下龙背，向国王走去。罗特加说：“嗨，阿吉兰！嗨，蓝儿！看起来精灵族为了你，做的比答应的更多。”奥利克站在他的身旁。
　　“不，大人，是龙族所为。”
　　“真的吗？等打完这场血战，我一定得好好听你的历险。我很高兴你接受邀请，加入银吉通部，与你同族是我的骄傲。”
　　“也是我的。”
　　罗特加开怀大笑，然后转身对蓝儿说：“我可没忘记你答应要补好伊斯达米林，龙。就算是现在，我们的工匠还在崇吉海姆深处收集蓝宝石星的碎片呢。我期待着看到它完好如初。”
　　她低下头颅。我所说的，一定实现。
　　伊拉龙转述了她的话。罗特加伸出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指，轻叩她身侧的金属板。“我看到你穿着我们打造的铠甲，希望它能好好为你效劳。”
　　非常好，罗特加陛下，蓝儿通过伊拉龙说，它让我少受很多伤。
　　罗特加挺身高举战锤沃伦德，深陷的眼眶里闪出火花。“好，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向前挺进，在战斗的熔炉里给它再来一次检验？”他回头向自己的战士大声召唤：“Akh sartos oen durgrimst（为了家园和部族而战）！”
　　“Vor Hrothgarz korda! Vor Hrothgarz Korda！”
　　伊拉龙看看奥利克，奥利克高声喊出这句话的意思：“向罗特加的战锤宣誓！”伊拉龙加入他们的呐喊，与矮人族国王一道冲向红色阵列，蓝儿紧随一旁。
　　终于，在矮人族的支援下，战斗开始出现对沃顿族有利的局面。他们齐心合力包抄帝国军队的后部，将之切割成小股并一举歼灭，强迫加巴多里克斯的军队放弃了自拂晓以来占领的阵地。安吉拉的毒药更多地发挥出效力，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国王的许多将领行为失常，发布的命令让沃顿族轻松地深入敌阵，随心所欲地制造混乱。士兵们似乎开始发现好运气不再向他们露出微笑，因为有数百人俯首就擒，还有一些对过去的战友反戈相向，或者丢下武器逃之夭夭。
　　时间飞逝，下午就要过去。
　　伊拉龙深入敌阵，以一敌二。此时，一支火焰熊熊的标枪从头顶呼啸而过，刺入二十码以外的一顶帝国指挥营帐，把它点燃了。伊拉龙迅速打发掉敌人，回头一看，只见数十燃烧物正从吉特河上发射过来。你在搞什么，若伦？伊拉龙来不及细想，又朝一拨敌人冲去。
　　紧接着，帝国军队后方传来一声号角，而后声声不断。有人开始擂响鼙鼓，震天的鼓声让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暂停交手，寻找声音的来处。就在伊拉龙观望时，北方地平线上现出一个不祥的影子，腾空飞进烈火平原上方火红的天空。猛禽在它面前惊恐四散，那个头角峥嵘的黑影在炽热的气流中纹丝不动，凝定在空中。一开始伊拉龙以为是蛇人的坐骑厉斯布列得。而后西方的云缝里逸出一束阳光，投照在这个影子上。
　　悬浮于他们头顶上方的，是一条赤龙。它光芒四射，在太阳的光柱中火花飞溅，像一大片烧得炽热红亮的煤炭。它翼膜的颜色有如透过灯光的葡萄酒，龙爪和牙齿，以及沿脊柱一线排开的锯齿洁白如雪，殷红的双眼灼灼生光，闪着令人胆寒的兴奋。一人端坐在龙背的鞍鞒之上，铠甲鲜明闪亮，仗剑在手，长约一英尺半。
　　伊拉龙心中一凜。加巴多里克斯麾下又一条龙横空出世！
　　戴盔环甲的武士举起左手，一股赤红的能量从掌中激射而出，重击罗特加胸口。矮人族魔法师试图阻拦这个攻击，但体内的能量却消灭殆尽，他们发出痛苦的号叫，委顿在地，纷纷死去。罗特加紧紧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看到国王倒地，矮人们大声发出绝望的哀叫。
　　“不！”伊拉龙大吼一声，蓝儿也发出愤慨的咆哮。他满腔怒火，瞪着敌方骑士。我会让你偿命。
　　伊拉龙知道，目前他和蓝儿神疲力乏，已经无力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他扫视周围，看到一匹马倒在泥泞中，一支长矛扎在它身体一侧。这马还活着。伊拉龙将手放在它颈上，低声道：睡吧，兄弟。然后他将马余下的活力传给自己和蓝儿。这些能量想恢复他们所有的力气是不够的，但还是能舒解他们肌肉的疼痛，让四肢不再颤抖。
　　伊拉龙精神一振，跳上蓝儿的背，喊道：“奥利克，统率你的族人！”在战场对面，伊拉龙看到了阿丽娅关切的目光。他将腿在鞍上绑紧，将她从心里放过一旁。蓝儿向着赤龙奋力前进，双翼急剧拍动，以获得必要的速度。
　　我希望你没忘记葛勒多上的课。他说着，握紧了盾牌的把手。
　　蓝儿没有回答，而是在意念中向对方的龙大声咆哮：叛徒！毁坏龙蛋的恶人，背信弃义的小人！凶手！然后她与伊拉龙合而为一，向两个敌人的意识发起进攻，想冲破他们的防线。感觉上对方骑士的意识比伊拉龙更为强大，似乎有非常复杂的构成。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意识的空间里低语，就像是被囚禁的灵魂在乞求解脱。
　　双方的意念刚一接触，那位龙骑士反弹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力道之猛为伊拉龙前所未遇，甚至俄拉米斯都难以企及。伊拉龙被迫深深地退回自己的防线之后，情急中不断在心里背起一首打油诗的片断，这是俄拉米斯教他的应对之策：
　　在寒冷空阔的冬季天空下，
　　一个小人儿手持银剑，
　　他疯狂地又跳又刺，
　　和面前的一团影子打得正欢。
　　蓝儿和赤龙纠缠在一起，伊拉龙大脑受到的攻击得以解除。他们用后腿向对方的腹部连抓带踢，利爪在蓝儿的盔甲和赤龙袒露的鳞甲上刮出极难听的尖锐的吱吱声。赤龙的体形比蓝儿小，但腿部和肩部却更为粗壮。有一刻，他将蓝儿从身旁踢开，但旋即两条龙再次贴身厮打，同时张开巨颚咬向对方的颈项。
　　伊拉龙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萨若克。两条龙翻来滚去，纠缠着坠向地面，用四肢和尾巴向对方发出惊心动魄的猛击。直到离烈火平原地面不到五十码的高度，蓝儿和赤龙才互相松开，挣扎着向上飞。蓝儿一止住下坠之势，立即昂起头，像一条准备出击的巨蛇，喷出一团烈焰。
　　那团火却无法命中目标。在离赤龙十二码远处，火焰散开，从赤龙两侧无惊无险地掠过。该死！伊拉龙心里说。眼看赤龙咽喉张开，马上就要反戈一击，伊拉龙急忙大喊一声：“skolir nosu fra brisingr（防御火焰）！”他应对得尚算及时。一个火焰流转的漩涡将他们围在中心，但蓝儿连鳞甲都不曾灼伤。
　　紧接着，蓝儿和赤龙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争先恐后直冲寒冷无云的天空，身躯一伸一缩，力争占据制高点。赤龙一口咬住蓝儿的尾巴，她和伊拉龙一起疼得失声大叫。蓝儿受创之后气喘连连，一个后滚翻，落在赤龙后面。赤龙向左一盘，企图做螺旋形上升，凌驾在蓝儿之上。
　　两条龙的空中打斗花样越来越繁复，与此同时，伊拉龙则注意到烈火平原上局势不妙：帝国方面又有两名巫师加入，在夹攻杜万加塔部的魔法师。这两人比起之前的巫师法力更为高强。他们已经杀害杜万加塔部的一人，正突破第二人的防线。伊拉龙听到特里安娜的尖叫在脑中响起，魔影杀手！快来帮帮我们！我们挡不住了！他们会杀死所有沃顿人，快来，是……
　　骑士向伊拉龙的意识发起冲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伊拉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极力抵抗对方的轰击。越过蓝儿的脖子望去，赤龙正从蓝儿下方朝他们猛扑。伊拉龙不敢敞开意识和蓝儿交流，于是大喊一声：“接住我！”只见萨若克连挥两下，他斩断绑腿的皮带，从蓝儿背上纵身一跃。
　　真是疯了，伊拉龙想道。他全身失重，在天旋地转的刺激中哈哈大笑。强劲的气流掀去他的头盔，让他双目刺痛，满是泪水。伊拉龙松开盾牌，舒展四肢，像俄拉米斯教他的那样，让自己在下落中保持平稳。下方，铁甲骑士发现了伊拉龙的行动。赤龙向伊拉龙左侧闪避，但却难逃一劫。龙的侧腹从眼前一闪而过，伊拉龙挥出萨若克。在继续下跌之时，他感觉到剑锋刺进了那庞然大物的腿窝。
　　赤龙负痛，咆哮如雷。
　　这一击的冲撞让伊拉龙在空中翻起了筋斗，同时止不住地旋转。他极力稳住了身子不再打转，垂直穿过云层，眼看就要以一种迅猛而要命的方式在烈火平原上着陆。不得已时，他能用魔法让自己停在半空，但这会耗尽他余下的能量。他向左右连连张望，快，蓝儿，你在哪儿？
　　仿佛在给他一个回答，她从一片乌烟瘴气的云中飞身而下，翅膀紧贴身躯，猛扎到他身下，然后微张双翼以减缓下跌之势。伊拉龙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小心地避开她的锯齿，重新坐回鞍上。她为能摆脱下坠的力道，让伊拉龙恢复姿态而满心欢喜。
　　不准再这样了！她劈头就是一句。
　　他看了看萨若克刃上淋漓的血迹。这招管用，不是吗？
　　他的快意突然消失，因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惊人一击已陷蓝儿于被动。赤龙在她上方振翅疾飞，四处堵截蓝儿的去路，迫使她落向地面。蓝儿拼命想摆脱处于下风的位置，但每一次试图突围，他都居高临下地逼将过来，又咬又打，迫使她改变方向。
　　双龙缠绕扭摆，左冲右突，直到舌头都挂出嘴外，尾巴也耷拉下来，到最后大家都不再拍打翅膀，只在空中滑翔。
　　伊拉龙的意识再一次全面拒绝外界联系，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他扬声说道：“着陆，蓝儿。这样没用，我要在地面与他一较高下。”
　　蓝儿咕哝了一声，出于疲倦而作罢。她向最近一处平坦的空地飞落，那是吉特河西岸边上的一小块石头高地。一场恶战，流血漂杆，河水被染成赤红。蓝儿落在高地上，在立足处踏了踏。伊拉龙立即跃下龙背。地面光滑坚硬，不会绊脚。他点点头，相当满意。
　　片刻，赤龙在头顶呼啸而过，在高地另一头落定。他的左后足没有沾地，避免伤口恶化——那是一道既长又深的创伤，几乎割断附近的肌肉。龙从头到尾抖了抖身子，像只受了伤的狗。他试图用三只脚往前跳，然后又停下来，朝伊拉龙大声怒吼。
　　敌方骑士松开双腿，沿赤龙没受伤的一侧滑下，然后绕过赤龙，查看他的腿伤。伊拉龙听之任之。他知道看到亲密伙伴受到的伤会让那人有多么痛苦。然而，他等得太久了。骑士低低地念了几个词，他听不真切，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赤龙的伤处霍然而愈。
　　伊拉龙惊得浑身一颤。他怎么能做得这么快，而且咒语还这么短？不过，不管他是谁，这位新出现的龙骑士绝对不是加巴多里克斯，他所驾之龙是黑色的。
　　伊拉龙不断告诉自己这一点，迎着骑士走上前去。两个人在高地中间相遇，两条龙各自在他们身后盘旋飞舞。
　　骑士双手握剑，挥举过头，朝伊拉龙当空劈下。伊拉龙举起萨若克相迎。两剑相抵，迸出一串红热的火星。伊拉龙隔开对手，随后招招相逼，令人眼花缭乱。他剑尖连点，腾挪闪避，以轻捷的步法将铁甲骑士逼向高地边缘。
　　骑士在边缘处站稳了脚跟，无论伊拉龙的招式如何精妙，总被他一一化解。好像我的一招一式尽在他意料之中。伊拉龙想到，心中大为沮丧。如果他有个喘息的机会，要击败骑士不是难事，但在目前，他却是攻之不下。骑士并不具备精灵的速度和力量，但论技巧则胜出万尼尔一筹，与伊拉龙难分轩轾。
　　能量开始衰退，伊拉龙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唯一的成就不过是在骑士亮闪闪的胸甲上划出一道浅痕。萨若克的红宝石和智者拜乐思腰带上的钻石里，剩余的能量只够他再坚持一会儿。骑士向前逼近，一步又一步。待伊拉龙察觉时，他们已经回到高地中央，在此短兵相接，剑招往还。
　　手里的萨若克变得如此沉重，伊拉龙几乎举不起来。他双肩灼痛，喘息连连，汗珠滚滚从脸上流下。纵使怀着为罗特加复仇的强烈愿望，也不能帮助他战胜体力的耗竭。
　　终于，伊拉龙脚底一滑，跌倒在地。他决意不让自己躺着死在敌人剑下，向后一个翻滚，站了起来，朝骑士刺出一剑。骑士的手腕随意一抖，便将萨若克拍到一旁。
　　然后，骑士的一个挥剑动作——在身侧挽了个剑花——突然让伊拉龙大感熟悉，连同此前他的所有招式，眼下也透着似曾相识。他心中的惊骇越来越盛，看着对手一英尺半长的剑，再看看他镶镜片的头盔上眼部的裂缝，冲口而出：“我认识你！”
　　他一个虎跃，朝骑士扑去，剑与剑相扣，牢牢封在两人之间。他的手指钩住对方的头盔，用力一掀。在眼前，在高地的中央，在阿拉加西亚烈火平原边上，赫然站立着的，是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