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重逢

　　若伦站在“龙翼号”的船头，听着船桨哗哗的破水之声。他刚刚划完一班桨，一阵冰冷的刀割般的痛楚穿透了他的右边肩膀。我得一直这样忍受蛇人的余毒吗？他从脸上擦去汗水，不理会身体的不适，凝神注视前方的河面，那儿笼罩在一层黑云之中。
　　伊莱恩走到栏杆边跟他站在一起，一只手贴在隆起的腹部。“这水看起来很凶险，”她说，“也许我们应该留在多斯，而不该自己找来这么多的麻烦。”
　　他担心她说的没错。到达猪目眼后，他们驶离南部群岛，向东沿海岸航行，再从吉特河河口上溯，到达色达的港口城市多斯。等到泊岸的时候，他们的储备已经告罄，村民们也体弱多病。
　　各方面的因素都让若伦想留在多斯，尤其是受到总督艾拉瑞丝的热情接待之后。但一旦听说了加巴多里克斯军队的情况，他改变了想法。如果沃顿人战败，他与凯特琳娜便永无再见之日。于是，在乔德的帮助下，他设法说服霍司特和许多村民，如果想在色达安居乐业，不受帝国的威胁，他们就必须到吉特河上游，向沃顿人施以援手。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但最终若伦还是做到了。当他们将此番抱负告诉艾拉瑞丝小姐之后，她向他们提供了一切所需物资。
　　从那以后，若伦常常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现在所有人都不喜欢这种在“龙翼号”上的漂泊生活，人们变得紧张烦躁，尤其在得知他们正驶向战场后，这种情形益发严重。在我而言是不是太自私了？若伦自问，我做这些真的是为了村民们好，抑或只是因为这样我找到凯特琳娜便多了一点指望？
　　“也许是这样。”他对伊莱恩说。
　　他们一起向前看。一层厚厚的浓烟在头顶聚集，天空昏暗，太阳黯然失色，仅余的光亮穿不透烟幕，天地间一片苍茫，叫人心中厌恶。这个神秘怪异的黄昏，若伦从没想见这样的景象。甲板上的水手惊惶地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避邪的咒语，拿出石头护身符抵挡邪恶的眼睛。
　　“听，”伊莱恩歪着头，说道，“什么动静？”
　　若伦竖起耳朵，听到了微弱的金戈相击之声。“那，”他说，“是我们命运的声音。”他扭过头去，向身后大喊，“船长，前面在开战！”
　　“弩炮就位！”尤萨大吼，“加速前进，邦登！所有人做好准备，不然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龙翼号”炸了锅一般骤然紧张忙乱起来，若伦站在原地没动。船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响，但他还是能听到前方剑刃和盾牌的搏击之声。现在呼号的人声也清晰可闻，就像是巨兽的嚎叫。
　　他向四周环顾，乔德走过来跟他们一起站在船头，这位商人脸色发白。“你以前上过战场吗？”若伦问道。
　　乔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咽咽唾沫，摇了摇头：“我和布鲁姆一起参加过很多次战争，但从没见过这个架势。”
　　“那对我俩来说都是破天荒了。”
　　右方的烟较淡，让他们得以瞥见一片凶险之地，只见火光冲天，喷出呛鼻的黄烟，遍地都是拼得你死我活的战团。想分清哪一个是帝国士兵，哪一个是沃顿人根本不可能，但若伦清楚地发现，只要适当地加一点外力，便能左右战局的方向。我们可以加上这把力气。
　　一个声音从水面传来，有人叫道：“一艘船！一艘船正沿吉特河朝这儿驶来！”
　　“你该到船舱里去，”若伦对伊莱恩说，“这儿不安全。”她点点头，匆匆走到船头的舱口，走下梯子，掩上了入口。过了一会儿，霍司特跑上甲板，将菲斯克的盾牌递给若伦。
　　“我想你也许需要这个。”霍司特说。
　　“谢谢。我……”
　　若伦话音未落，身旁的空气突然搅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一下极大的震荡。呼！他上牙打下牙。呼！一股压力挤得两耳生疼。第三下接踵而至——呼！——与此同时伴着一声暴烈的呐喊，若伦认出了这个声音，因为他在小时候就听过了许多回。他抬头仰望，看到一条蓝色巨龙从变幻莫测的云层间疾扑过来。在这条龙的背上，在肩与颈的相接处，坐着他的表弟伊拉龙。
　　那不是他记忆中的伊拉龙，倒像是表弟的躯壳经过了画家的点染和润色，使之更显高贵与柔韧。这个伊拉龙有着王子般的威仪，衣装华美，甲胄精良——虽然已经蒙上征尘——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红光璀璨的宝剑。这个伊拉龙，若伦知道，出手狠辣。这个伊拉龙力量强大，坚定不移……这个伊拉龙能杀死蛇人和蛇人的坐骑，帮助他营救凯特琳娜。
　　龙张开半透明的双翼，骤然止住来势，悬浮在船前的半空中。然后伊拉龙的目光与若伦相遇。
　　在这之前，若伦还不能完全相信乔德所说的伊拉龙和布鲁姆的事迹。现在，在他凝目注视表弟的当儿，内心不由得百感交集。伊拉龙是龙骑士！很难想象，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瘦削、忧郁、冲动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声威赫赫的武士。再次看到安然无恙的他，让若伦充满始料未及的喜悦。然而，与此同时，想到加罗之死，以及卡沃荷受到的围攻中伊拉龙扮演的角色，一阵熟悉而强烈的愤恨又填满胸臆。在这一瞬间，若伦说不清对伊拉龙是爱还是恨。
　　一个巨大而陌生的事物在触碰他的意识，让他悚然一惊，浑身紧张起来。从那个意念里传出伊拉龙的声音：若伦？
　　“是。”
　　在心里想你的回答，我能听得到。卡沃荷的村民全都来了吗？
　　差不多。
　　你怎么……不，我们不能说这个，现在没有时间。待在原地别动，直到战斗结束。不过最好的做法，还是避开一点，到河的下游，这样帝国军队就不能攻击你。
　　我们得谈谈，伊拉龙。好多事需要你有个交代。
　　伊拉龙表情苦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了声：我知道，但不是现在，晚些时候。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龙便已经从船前转向，朝东面飞去，消失在烈火平原上空的烟尘中。
　　霍司特带着敬慕的语气说道：“龙骑士！一位真正的龙骑士！我从没想过能看到这一天，更没想到是伊拉龙。”他连连摇头，“我猜你说的是真事，是吗，长腿？”乔德闻言咧嘴一笑，像个高兴的孩子。
　　若伦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甲板，觉得自己内心的压力就要爆炸。无数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向他袭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我现在不能想伊拉龙的事，我们必须投入战斗，沃顿族一定要打败帝国军队。
　　昂扬的斗志越来越盛，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这种情形他以前经历过，那是一种狂暴的激情，让他可以跨越一切障碍，让他能移动超出平日极限的物体，让他大无畏地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它现在紧紧地抓住了他，一种涌动在血脉里的高热，使他呼吸急促，让他的心如受重击。
　　他从栏杆边忽地转身，奔到后甲板，对站在舵旁的尤萨说：“停船靠岸。”
　　“什么？”
　　“我说，靠岸！和余下的人马守在这儿，开足火力，用弩炮狠狠射击，不准任何人侵入‘龙翼号’，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家人，明白了吗？”
　　尤萨定定地看着他，若伦担心他会拒绝从命。而后这位满是疤痕的水手低低地哼了一声，说道：“是，是，铁锤。”
　　霍司特迈着重重的脚步来到船尾：“你想做什么，若伦？”
　　“做什么？”若伦一声长笑，转身和铁匠面面相对，“做什么？哦，我想改变阿拉加西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