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风暴乍起

　　地平线上的第一抹曙光掠过原野，此时特里安娜对伊拉龙说：时间到。一股勃发的力量让伊拉龙睡意全消。他一跃而起，向周围的人大声喊话，同时攀上蓝儿背上的鞍里坐好，从箭袋里拿出新弩。库尔人和矮人围绕在蓝儿周围，一起飞步走下城墙，来到夜间清静空旷的开阔地上。
　　沃顿人从战壕里一拥而出，极力保持着肃静。一排排的武士向前开进，盔甲和武器都包以碎布，避免前进的声响惊动帝国的军队。在他们中间，娜绥妲跨着枣红战马，阿丽娅和特里安娜左右相随，蓝儿赶上前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五人彼此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无一句言语。
　　在夜晚，瘴气积聚成云，低垂在平原上空，此时微淡的晨光为大朵大朵的浓云镀上金边，却无力穿透。因此，沃顿人得以在被帝国的岗哨发现前，挺进了四分之三的无人区。前方示警的号角声响起，娜绥妲大声疾呼：“伊拉龙！告诉奥林开战！沃顿族的勇士们！为重返家园而战！为保卫你们的妻子和孩子而战！为推翻加巴多里克斯而战！向敌人进攻，让手中的利刃痛饮敌人的鲜血吧！冲啊！”她一踢马刺，一马当先向前冲去。随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众人紧紧跟上，手中的武器在头顶不停挥舞。
　　伊拉龙向与奥林国王并驾齐驱的巫师巴登转达娜绥妲的命令。片刻，他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奥林率领骑兵——连同其余的库尔人，他们跑起来疾若奔马——从东面飞驰而出。他们扑向帝国军队的侧翼，将他们堵在吉特河边，同时扰乱他们的注意力，争取的时间足以让沃顿人长驱直入，穿过无人区，突如其来地杀到敌人面前。
　　两军相遇，厮杀声震耳欲聋。长矛撞上长枪，铁锤击上盾牌，利剑刺中头盔。战场上空，饥肠辘辘的乌鸦发出厉声尖叫，被新鲜的血腥气息刺激得如癫似狂。
　　伊拉龙的心在胸腔里怦怦跳动。我现在既不能杀敌也不能被杀。几乎在同一刻，他感觉到保护场开始消耗他的能量，开始移向所有朝阿丽娅、奥利克、娜绥妲和蓝儿而来的攻击。
　　蓝儿退出战场前沿，否则他们将过分暴露在加巴多里克斯的魔法师面前。深吸一口气，伊拉龙开始用意念寻找那些魔法师，同时不停地张弓射箭。
　　杜万加塔部发现了第一个敌方巫师。他一接到示警，立即催动意念联络发现对方的女人，并由此找到正与她搏斗的敌人。伊拉龙的意念全力出击，冲破他的防线，控制了他的意识——在此过程中尽可能地不去理会他的恐惧——然后辨明他所在的队伍，先用十二句夺命咒语中的一句将其杀死，接着一鼓作气，确定那些此刻已失去保护的士兵的意识所在，将他们也一并杀死。一小片人马同时倒地，沃顿人大声欢呼。
　　如此轻而易举便能取走他们的性命，这让伊拉龙吃惊不已。那些士兵毫无逃跑或还手的机会。与垡藤杜尔真是今非昔比。他想。虽然他为自己技艺的强大威力而惊叹，但死亡本身让他感到难受。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帝国军队在沃顿人的突袭面前开始稳住阵脚，发动了他们的战争武器：投掷圆形陶瓷飞弹的弹弩，抛射一桶桶液体燃料的投石机，以及向敌人发射密如急雨的六英尺长箭的弩炮。陶瓷飞弹和液体燃料落地后令沃顿人伤亡惨重。一个飞弹在蓝儿身边不到十码处触地炸裂。伊拉龙伏身躲避时，一块尖利的碎片向他头部飞旋而来，只能靠他的保护场令其骤然停在半空。突然流失的能量让他晃了一晃。
　　这些机械装置很快遏制了沃顿人的进攻，所到之处非死即伤。如果我们想坚持下去跟帝国打一场消耗战，那些东西非毁掉不可。伊拉龙想到。让蓝儿去毁坏这些装置并非难事，但她不敢飞入敌阵，因为忌惮对方用魔法进行攻击。
　　有八名士兵突破沃顿族的战线，朝蓝儿冲过来，用长矛向她猛刺。没等伊拉龙拔出萨若克，矮人和库尔人就已将他们全部消灭。
　　“打得好！”葛左格吼道。
　　“打得好！”奥利克跟着喊了一声，露出一个血污的咧嘴的笑脸。
　　伊拉龙没有用咒语对付那些机械装置，它们肯定受到了保护，防御一切可能的魔法。除非……他延伸自己的意念，找到一个开动某架弹弩的士兵的意识。虽然伊拉龙相信这个士兵也受到了魔法保护，但他还是能够控制他，从远处操纵他的行为。他引导这人爬上已经装上飞弹的机器，让他挥剑猛砍为之提供动力的几条绞成一束的绳索。绳索太粗，没等全部砍断，士兵就被同伴拉了下来。但是破坏已经造成，随着一声爆响，一股被砍坏的绳索断开，弹弩的长臂向后挥去，伤了数人。他冷冷一笑，继续找到下一架弹弩，迅速让余下的机械也陷入瘫痪。
　　伊拉龙收回意念，发现拥在蓝儿身边的数十名沃顿人倒卧在地，杜万加塔部有人被控制。他恨恨地诅咒一声，意念全力追踪魔法的残留痕迹，寻找发出致命咒语的人，将身体的安全托付给了蓝儿和护卫们。
　　有一个多小时，伊拉龙都在追踪加巴多里克斯的魔法师，但收效甚微。他们狡猾奸诈，不对他进行正面的攻击。他们的消极态度让伊拉龙大惑不解，直到他捕获了一位魔法师的意识——就在他自杀前的一瞬间——他的一个念头……下令不得杀害你和那条龙……不得杀害你和那条龙……
　　这解释了我的迷惑，他对蓝儿说，但为什么加巴多里克斯还想让我们活着？我们已经清楚地表明站在沃顿人一边。
　　没等她回答，娜绥妲出现在他们面前。尘土和血渍玷污了她的脸，她的铠甲上遍布凹痕，大腿上有一处伤口，鲜血沿着左腿淋漓而下。“伊拉龙，”她嘶声道，“我需要你，你们俩，去战斗，去展露身手，鼓舞我们的士气……震慑敌军。”
　　她的伤势让伊拉龙大为震动。“让我先治好你的伤。”他喊道，担心她会昏倒。我应该为她布下更多的保护场。
　　“不！我支持得住。敌兵像潮水一样涌来，如果你再不把他们打回去，我们就要输了。”她的双眸失去了神采，像两个空洞，“我们需要……龙骑士。”她在马背上晃了一下。
　　伊拉龙拔出萨若克向她行了一礼：“龙骑士在此，小姐。”
　　“去吧，”她说，“愿众神灵庇佑你。”
　　伊拉龙骑在蓝儿背上太高，无法攻击地面的敌人，于是他落到地面，在她的右边站定。他对奥利克和葛左格说：“守住蓝儿左侧，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挡我们的路。”
　　“你太冒险了，火剑。”
　　“不，”伊拉龙说，“不会。现在各就各位！”在他们各自行动时，他将手放在蓝儿腿上，看着她轮廓清晰的蓝眼睛。想和我一起跳舞吗？我心爱的朋友。
　　好的，小家伙。
　　他与她意念相通，达到前所未有的默契，消除了彼此间的一切差异，合而为一。他们齐声怒吼，向前冲去，撕开一条通路，直到战斗前沿。在这儿，伊拉龙分不清到底是从谁的嘴里喷出那吞噬一切的熊熊火焰，一举消灭十余个敌兵，让他们连人带甲化为焦炭，也不知道是谁的臂膀在挥动萨若克，劈出一道弧光，将一名士兵的头盔裂成两半。
　　血腥味凝滞了空气，烈火平原上狼烟四起。烟雾中，成群结队的厮杀正酣的战团时隐时现。头顶上，食腐的鸟群正守候着它们的美餐。太阳就要升到天顶。
　　通过周围人的意识，他们得以窥见自己出现的场景。最先被发现的总是蓝儿：一头趾爪和尖牙染成血色的凶猛巨兽，挡其道者无不披靡。她用巨爪猛击，长尾横扫，喷出的滚滚火浪吞没了整队人马。她辉煌灿烂的鳞甲闪若星辰，反射的光芒几乎让敌人瞎了眼。接下来，他们看到伊拉龙奔走在蓝儿身边，行动之迅速令士兵们来不及反应，力道之强劲超乎寻常，一击之下，盾牌开裂，盔甲破碎，所有指向他们的刀剑无不折断卷刃。射来的箭、投来的标枪纷纷坠落于离他十英尺之外的死伤枕藉的地面，被他的保护场隔绝在外。
　　比起在垡藤杜尔大战巨人，这一次与同类交战对伊拉龙来说更为艰难——由此并波及蓝儿。每看到一张畏惧的脸孔，每接触一位士兵的意识，他都想到，我原本有可能就是他。但他和蓝儿都不能手下留情。谁站在他们面前，必死无疑。
　　他们三次冲上前，三次将帝国军队的前排士兵消灭殆尽，而后撤回阵中，以免遭到包围。在最后一次冲锋时，伊拉龙不得不减弱或撤销笼罩阿丽娅、奥利克、娜绥妲、蓝儿以及他自己的保护场，以免咒语将他消耗得过快。因为虽然他的能量巨大，但这场战斗需要的也很多。
　　准备好了吗？短暂的休整过后他问蓝儿。她低吼一声，表示肯定。
　　伊拉龙刚刚杀入敌阵，突然间矢如雨下，呼啸着朝他扑来。他如精灵般敏捷地避开了大部分——他的魔法不再对这类空中袭击进行防御——盾牌挡住了十二支，随后一个踉跄，腹部和胁部各中一支。虽然两支都没有穿透铠甲，但那冲撞之力也叫他一时透不过气来，身上留下苹果般大小的瘀伤。别停下！以前你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他告诉自己。
　　伊拉龙向八人组成的一小队士兵发起攻击，从他们身边一一掠过，拨开长矛，萨若克疾如闪电，追魂夺命。然而，激战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一名士兵的长矛扎透了锁子甲，刺入他的上臂。
　　蓝儿一声怒吼，士兵畏惧地连连后退。
　　伊拉龙趁机汲取储备在萨若克剑柄上的红宝石里的能量，杀死余下三名士兵。
　　蓝儿的尾巴从他头顶掠过，将二十名士兵从他面前扫开。在这个短暂的间歇，伊拉龙查看了臂上的伤势，说了声：“Waíse，heill（愈合）。”靠着萨若克的红宝石和智者拜乐思腰带上的钻石之力，他还为自己治好了瘀伤。
　　然后，他们俩继续奋战。
　　伊拉龙和蓝儿为烈火平原增添了堆积如山的敌人尸体，然而帝国士兵前仆后继，其攻势毫无动摇或后退的迹象。大批的士兵逐渐迫使沃顿人向己方营地退去，无力回天之感涌上伊拉龙心头。作战时，他看到自己的绝望同样地在娜绥妲、阿丽娅、奥林国王脸上反映出来，甚至还有安吉拉。
　　所有人马加上我们都挡不住帝国军队，伊拉龙心中愤懑，他们兵力太强！再这样下去不行，萨若克和腰带的能量也快用完了。
　　必要时你可以从周围获取能量。
　　不行，除非再杀死加巴多里克斯手下一名魔法师，那就能从他的士兵身上获取。否则，我就会伤害身边的沃顿人，因为这儿没有可以汲取能量的动物或植物。
　　时间慢慢地过去，伊拉龙的伤痛和疲惫越来越甚——他撤掉了许多来自咒语的保护——累计受了数十处的轻伤。数不清的重击落在严重受损的盾牌上，他的左臂已经变得麻木。额头上的一道划伤淌下汩汩的热血，混合了汗水，让他视线模糊。他在想自己有一只手指好像已经骨折了。
　　蓝儿的情况也不比他好。敌兵的盔甲从里面割破了她的嘴，众多的刀剑和飞箭击中了她没有保护的翅膀，一支标枪透过铠甲，让她肩头受伤。伊拉龙看到标枪飞过来，想用咒语拦截，但却已经来不及。蓝儿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带出大量的血滴到地面。
　　除了他们，奥利克手下有三名战士倒下，库尔人战死两人。
　　太阳开始向着夜晚下坠。
　　伊拉龙和蓝儿正准备最后再发动他们的第七次攻击，此时战场东面响起了号角，奥林国王大声疾呼：“矮人族来了！矮人族来了！”
　　矮人族？伊拉龙眨眨眼，向四面环顾，心中感到迷惑。他触目所及，只有帝国士兵。但他随即便明白了，一阵狂喜流遍全身。矮人族！他攀上蓝儿的背，她跃上空中，张开伤痕累累的翅膀悬浮不动，和伊拉龙一起向地面俯瞰。
　　果然——一标人马自东面出现，朝烈火平原席卷过来。领头突进的是罗特加国王，他披挂着金色战袍，宝石镶嵌的头盔勒在双眉之上，沃伦德，他古老的战锤，紧握在钢筋铁骨的手中。矮人族国王看到伊拉龙和蓝儿，高举沃伦德向他们致意。
　　伊拉龙挥舞萨若克，放开喉咙，以一声长啸作为回答。他重新焕发出一股澎湃的力量，忘记了伤痛，再次充满勇气和斗志。蓝儿的鸣叫也汇入他的啸声，沃顿人看着她，燃起了希望，帝国士兵则畏惧地放慢了动作。
　　“你看到了什么？”蓝儿回到地面，奥利克问道，“是罗特加吗？他带了多少人来？”
　　援军的到来让伊拉龙欣喜若狂，他站在镫上喊道：“振作起来，罗特加国王来了！看起来矮人族所有人马跟在后面！我们会粉碎帝国军队！”等众人的欢呼声停歇，他接着说道：“现在拿起武器，让这些腌臜的懦夫知道，他们为什么应该惧怕我们！冲啊！”
　　就在蓝儿向敌阵冲去之时，伊拉龙又听到一声呼喊，这一次是从西面传来：“一艘船！一艘船正沿吉特河朝这儿驶来！”
　　“该死！”他大叫一声。如果它载着帝国的援军，就绝不能让它靠岸。他联系上特里安娜，说：告诉娜绥妲，蓝儿和我会料理它。如果是加巴多里克斯派来的，我们就沉了它。
　　遵命，阿吉兰。女巫回答道。
　　蓝儿毫不迟疑，展翅高飞，在饱受蹂躏、浓烟滚滚的平原上空盘旋。随着无休无止的厮杀声从耳旁消失，伊拉龙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俯视下方，他惊讶于双方人马的分散。帝国军队和沃顿人都分化成了小股，形成无数个缠斗不休的小战团，分布在整个烈火平原上。矮人族中途杀进这一团混战之中，从侧翼向帝国军队发起突袭——正如此前奥林率领骑兵所做的一样。
　　蓝儿向左一折，在云彩间振翅翱翔，朝吉特河飞去，激战的沙场从伊拉龙眼前消失。一阵风吹散了前方的烽烟，橙黄色的河面上露出一条三桅大船，两排船桨正逆流划着。这艘船曾遭到破坏，伤痕累累，没有任何旗帜说明它的属主。伊拉龙不管那么多，做好了摧毁它的准备。蓝儿向下疾扑，伊拉龙高高扬起萨若克，发出一声杀气腾腾的长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