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巫婆的秘酿

　　夜色已经降临烈火平原。天上阴云密布，使得星月无光，大地陷入浓重的黑暗，只有零星炭火发出沉郁的亮光，此外还有双方营地的数千火把。从伊拉龙所在靠近沃顿前锋的位置看去，帝国的营地宛如橘黄色火把的渊薮，其密集不亚于任何一座城市。
　　伊拉龙扣好蓝儿尾部的最后一片盔甲，闭上眼睛，加强了与杜万加塔部魔法师的联系。他必须能在一念之间便确定他们的位置。能否迅速及时地联络他们，对他而言生死攸关。反过来，魔法师们也要能分辨来自他的意识的接触，这样才不至在他需要帮助时将他阻挡在外。
　　伊拉龙微笑着说了声：“嗨，奥利克。”他睁开眼睛，看到奥利克正攀着他和蓝儿所坐的岩石的棱角向上爬。矮人全副武装，左手拿着那把巨人犄角做成的弩。
　　盘腿坐在伊拉龙身旁，奥利克揉揉眉毛，又摇了摇脑瓜。“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脑子里设防了呢。”
　　每一个人的意识场感觉起来都不一样，蓝儿解释道，就像没有两个声音是绝对相同的。
　　“噢。”
　　伊拉龙问：“你怎么来啦？”
　　奥利克耸耸肩。“我突然想到，这么阴沉沉的晚上，也许你会喜欢有人做伴，尤其阿丽娅在忙别的，而你又少了一个穆塔并肩作战。”
　　我希望能和他在一起，伊拉龙心中说道。穆塔是剑术上唯一能与他匹敌的人，至少是在血盟庆典以前。与他交手是伊拉龙和他共度的时光中不多的几件乐事之一。我多想再跟你过招，老朋友。
　　回想起穆塔被害的情形——在垡藤杜尔被巨人拖到了地底下——迫使伊拉龙清醒地面对一个道理：不管你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武士，战争中往往一个偶然便决定了谁活着，谁死去。
　　奥利克一定觉察了他的伤感。他拍拍伊拉龙的肩，说道：“你会好的。想想对面的士兵知道他们很快就要面对你，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感激之情让伊拉龙再次露出笑容：“我很高兴你来了。”
　　奥利克的鼻尖变红了，他垂下眼睛，骨节粗大的手摆弄着他的弩。“啊，嗯，”他的粗嗓门儿说道，“如果我让你发生了什么不测，罗特加可不会高兴。而且，我们现在是结义的兄弟了，对不？”
　　通过伊拉龙，蓝儿问道，其他矮人怎么样？他们听你的指挥吗？
　　奥利克眼里燃起一点火星。“哦，是的，他们是这样。另外，他们很快就能与我们会合。看到连伊拉龙都入了银吉通部，齐心合力抗击帝国军队准没错。这样的话，你们俩就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攻击，就可以集中精力追击加巴多里克斯手下的魔法师，而不用顾忌正面的进攻。”
　　“好主意，谢谢你。”奥利克低低应了一声。然后伊拉龙又问：“你怎么看娜绥妲和巨人族结盟的事？”
　　“她做得对。”
　　“你居然赞同她！”
　　“是。我不比你更喜欢这件事，但我确实赞同她。”
　　在这之后，他们都沉默下来。伊拉龙背靠蓝儿坐着，极力不让越来越重的焦虑将自己淹没。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在他，无休无止地等待战斗，其紧张程度不亚于战斗本身。他为蓝儿的鞍上油，又去揩拭锁子甲上的灰尘，然后再次让杜万加塔部的几个部众熟悉自己的意识，尽可能地打发这段时间。
　　一个小时过后，他停了下来，感觉有两个生物正越过无人区，向这边接近。安吉拉？索伦明？他在迷惑的同时提高了警觉，叫醒了奥利克——他正在打盹儿——告诉他自己的发现。
　　矮人眉头一皱，从腰上拔出战斧。“我只见过这位草药师几面，但她不像会出卖我们的人。她数十年来在沃顿族一直受到欢迎。”
　　“我们还是要弄明白她在干什么。”伊拉龙说。
　　他们一起从营地抄道，准备中途截住那奔防御工事而来的一对儿。很快，安吉拉便疾步走进亮处，索伦明跟在她脚下。女巫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色斗篷，与背景浑然一体。她表现惊人，动作非常灵活敏捷，而且充满力量。她越过数排矮人修筑的土墙，在尖桩与尖桩顶上腾挪跳跃，又跳过战壕，再自如地奔下最后一道陡峭的土墙，气喘吁吁地停在蓝儿身边。
　　向后拉下斗篷的帽子，安吉拉冲他们快活地一笑。“列队欢迎哪！你们太让我感激啦。”她说话间，猫人从头到尾抖了抖身子，长毛起伏如波浪，而后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好像隐在朦胧的水下。他又化身成为一个光着身子、一头乱发的男孩。安吉拉将手伸进腰上挂着的一个皮囊里，向后递给他一件小孩穿的束腰外衣和一条马裤，连同他作为武器的小小黑色匕首。
　　“你在这儿干什么？”奥利克问，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们。
　　“啊，干这干那。”
　　“我想你最好告诉我们。”伊拉龙说。
　　她脸色一沉。“是这样吗？你不相信索伦明和我？”猫人亮出尖尖利齿。
　　“不太信。”伊拉龙承认道，但带着笑意。
　　“这就好，”安吉拉说着，拍拍他的脸颊，“你的命令挺长。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正在尽我所能，为打败帝国军队出力，只不过我的办法不是挥着剑连吆喝带跑。”
　　“那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奥利克粗声说。
　　安吉拉先把斗篷卷成一卷，塞进皮囊，然后才说：“我不说，我想让它成为一个惊喜。你不用等多久就会知道，几个小时之后就生效了。”
　　奥利克使劲扯扯胡子。“什么东西生效？如果你不说出一个坦白的回答，我们就得把你带到娜绥妲面前。也许她能让你放聪明点。”
　　“拉我去见娜绥妲也没用，”安吉拉说，“她给了我特权。”
　　“这只是你说的。”奥利克质疑道，口气越来越冲。
　　“我也是这么说。”娜绥妲的声音响起，她从他们身后走来，早在伊拉龙意料之中。他还感觉到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四个库尔人，其中一个是葛左格。他拧紧眉毛，转过身去，毫不掩饰对巨人的敌意。
　　“小姐。”伊拉龙低声道。
　　奥利克可没那么镇定。他抓住战斧，狂叫着诅咒一声，向后一跃，旋即又想起他们并没有遭到攻击，然后才向娜绥妲简短地打声招呼。但他的手一直不离武器，眼睛死死地盯着笨重丑陋的巨人。安吉拉似乎百无禁忌，她中规中矩地向娜绥妲致敬之后，又用巨人族刺耳的语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报以回答，明显十分愉快。
　　娜绥妲将伊拉龙带到一边密谈。她说：“我要你将个人感情暂且放到一边，用逻辑和理智判断我即将跟你说的话，做得到吗？”他板着脸点点头。“好。我正尽一切努力，以保证明天的交战能够取胜。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我们打得再好，哪怕我对沃顿族的领导再英明，甚至哪怕我们击败了帝国军队，如果你，”她在伊拉龙胸口戳了一下，“被杀死的话。你明白吗？”他再次点头。“如果加巴多里克斯亲征，我一点保护你的办法都没有。如果他来了，你就要孤军奋战。杜万加塔部对加巴多里克斯，也就和对你一样，全无半点威慑力。我不能叫他们白白送死。”
　　“这个我早就知道，”伊拉龙说，“我会和蓝儿一起跟他单打独斗。”
　　娜绥妲唇上浮现出一个忧伤的微笑，在火把的照耀下，她看上去身心俱疲。“嗯，没必要自寻烦恼，也许加巴多里克斯没来。”然而，她并不像相信自己这句话的样子，“不管怎样，至少我能不让你重创于一把刺入腹部的利剑。我听说了矮人族的打算，我想我能更进一步。我要葛左格和另外三名拉姆充当你的护卫，只要他们答应——他们必须答应——让你检查他们的意识，确保不会遭到背叛。”
　　伊拉龙强硬起来。“你别指望我会和那些魔鬼联手。而且，我已经接受了矮人族保护我和蓝儿的好意，如果我回绝他们，转而接受巨人族的帮助，会让他们很不高兴。”
　　“那么，就让他们同时保护你，”娜绥妲回应道。她的目光久久地在他脸上逡巡，想找些什么他不知道，“啊，伊拉龙，我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换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有什么别的选择？”他还是沉默，她轻轻叹息，“如果说谁有怀恨巨人族的理由，那就是我。他们杀害了我的父亲。然而，在为沃顿族寻求最佳出路的时候，我不能让这件事影响我的判断……在你回答好或不好以前，至少问问蓝儿的意见。我能强令你接受巨人的保护，但我不希望如此。”
　　你在做傻事。蓝儿不问自答。
　　傻得不想让一个库尔人为我守住后路？
　　不是，而是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下，傻得拒绝援手，不管它来自何方。想想吧，你知道俄拉米斯会怎么做，你知道他会说什么。你不相信他的判断吗？
　　他不可能永远正确。伊拉龙说。
　　这个不用说……问问你自己的心，伊拉龙，告诉我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明知哪一条路才是正道，如果你不能让自己接受它，我会很失望。
　　蓝儿和娜绥妲的谆谆诱导只是让伊拉龙越发不情愿，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好吧，我同意让他们保护我，但只是在我没发现他们的意识里有什么可疑之处的情况下。你能否答应，在这场战斗过后，不会再让我和巨人联手？”
　　娜绥妲摇摇头。“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对沃顿族有危险。”她停了停，然后说道，“对了，伊拉龙。”
　　“在，小姐。”
　　“如果我死了，我选择你继任。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建议你倚重约蒙杜——他比长老会其他成员更富有经验——我期望你视你之下所有人的福祉高于一切，清楚了吗？伊拉龙。”
　　她说出的话让伊拉龙大感意外。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沃顿族更为重要。将之托付于他，是她对他寄予的最大信任。她对他的信心驯服并感化了他，他颔首说道：“我会努力做一个像你和阿吉哈一样好的首领。你给予我无上荣光，娜绥妲。”
　　“是，我是的。”她转身离开他，向其他人走去。
　　娜绥妲透露的消息给伊拉龙带来的震荡还没过去，他发现自己的怒气却由此稍有平息。他慢慢走回蓝儿身边，仔细看着葛左格和另外几个巨人，想揣摸他们的情绪。但他们的外形与他熟悉的族类相去太远，他所能测知的不过是最浮泛的感觉。他在巨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认同感。在他看来，他们是凶猛的野兽，相比保护他，更愿意的是杀死他，他们没有爱心，没有慈悲心，遑论真正的智力。他们是低等生物。
　　在他意识深处，蓝儿悄声说：我相信加巴多里克斯也作如是观。
　　基于充分理由！他大喝一声，想吓她一跳。他克制住心中的厌恶，大声说道：“拿·葛左格，我听说你们四个同意让我切入你们的意识。”
　　“确实如此，火剑。夜行者对我们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们很荣幸，能有机会与一个强大的武士携手作战，一个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我杀了你数十名同类。”突然，俄拉米斯某一个卷轴中的内容不期而至，出现在伊拉龙脑海。他想起自己读到过，巨人族中，无论雌性雄性，都是通过格斗来确定其社会地位，巨人族与其他种族之间冲突频频，首当其冲的原因正在于这种规矩。他意识到，这意味着如果他们钦佩他的格斗技能，也就会奉他如军事首领。
　　“你除掉了杜尔查，让我们得以摆脱他的控制。我们欠你的情，火剑。没有任何拉姆会向你发难，如果你到我们的家中拜访，你和那条龙——火焰舌——会受到任何外来者从未有过的礼遇。”
　　在所有伊拉龙预备得到的反应中，感激是最出人意料的，也是最让他措手不及的一个。他一时无暇多想，说了句：“我不会忘记。”他的目光转向另几个巨人，然后回到葛左格身上，直视他的黄眼睛：“准备好了吗？”
　　“好了，骑士。”
　　伊拉龙进入葛左格的意识场时，想起刚到垡藤杜尔，双胞胎是如何在他脑中肆虐的。当他全心沉入巨人的内心世界时，这个念头一扫而空。这种探究行动——寻找可能藏匿于葛左格过去经历中的恶意企图——意味着伊拉龙必须查看他若干年的记忆。和双胞胎的做法不一样，伊拉龙没有故意制造痛苦，但也没有过分温柔。他能感觉到葛左格不时地因为痛楚而畏缩。与矮人和精灵一样，巨人意识的构成与人类不同。它的构造更多地体现出蛮憨和等级感——这是巨人族部落制度的结果——但它给人以粗暴、原始、野蛮和狡诈的感觉：属于野兽的意识。
　　虽然他无意于了解葛左格的个人隐私，伊拉龙还是不可避免地接收到了这个巨人生平的一些零碎记忆。葛左格对此并不抗拒，事实上，他似乎乐于让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以此让伊拉龙确信，巨人族并非他的天敌。我们再也承受不了世上又出现一位致力于消灭我们的龙骑士，葛左格说，好好看吧，火剑，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你所说的魔鬼……
　　大量影像和感觉在他们俩之间有如泉涌，伊拉龙几乎迷失其中：斯拜恩山脉最深处的破烂村庄里，葛左格与其部落成员一起度过的童年时代；他的母亲用一只鹿角梳为他梳头，嘴里哼着温柔的歌儿；学习赤手空拳捕猎鹿和其他动物；他日渐成长，直至代代相传的血液在他的血管中激荡，直至他高逾八尺，成为一个库尔人；他发出的数十次挑战，接受的挑战，获得的胜利；离开村庄闯荡，扬名四方，以此求得配偶，并慢慢懂得了仇恨、怀疑和害怕——是的，害怕——那个敌视他的族类的世界；在垡藤杜尔作战；发现他们受到杜尔查的操纵；明白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希望，就是放下过去的恩怨，与沃顿人交好，并推翻加巴多里克斯。没有证据显示葛左格是在说谎。
　　伊拉龙对看到的一切难以理解。他脱离葛左格的意识，进入另外三名巨人的脑海中。他们的记忆证明了葛左格所展现的事实。他们对自己曾杀死人类毫不隐瞒，但那是出于魔法师杜尔查在控制他们时的授意，或者为了食物和土地与人类交战。我们做了为照顾家人而不得不为的事。他们说。
　　结束后，伊拉龙站在葛左格面前，已经知道这位巨人的血统与世间任何一位王子一样高贵。他还知道，虽然没有受过教育，葛左格却是一位卓越的领导者，一个堪与俄拉米斯比肩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他实在是比我聪明。伊拉龙向蓝儿承认道。他亮出喉部，作为一个尊重的表示，朗声说道：“拿·葛左格，”头一回，他知道了“拿”这个头衔的高贵出身，“我为和你共同杀敌而感到骄傲。你可以告诉罕多儿，只要巨人族信守诺言，不再与沃顿族为敌，我就不会以你们为敌。”伊拉龙怀疑自己以后是否会对哪个巨人谈得上喜欢，但几分钟前还坚如磐石的偏见现在看来只是无知，良知让他不能再固执己见。
　　蓝儿用长着倒刺的舌头轻拍他的胳膊，弄得铠甲一阵乱响。承认错误，勇气可嘉。
　　只是因为不想显得太傻。而如果我将错误坚持到底，那就显得更傻了。
　　咦，小家伙，你刚刚的话好有智慧呢。虽然她一副调侃的口气，但他能体会到她为自己的表现感到强烈的骄傲。
　　“再一次，我们承你的情，火剑。”葛左格说道，和另外三名巨人一起握拳贴在突出的前额上。
　　伊拉龙感觉到娜绥妲很想知道他具体发现了什么，但随即又克制住自己。“很好。现在问题已经解决，我得走了。伊拉龙，到时候你会通过特里安娜收到我的命令。”说完，她大步迈进黑暗之中。
　　伊拉龙傍着蓝儿坐下，奥利克悄悄摸上来说：“幸好我们矮人族正往这儿来，嗯？我们会像鹰一样盯着库尔人，一定会。我们不让他们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暗算你。他们一有动作，我们就会在下面砍断他们的双腿。”
　　“我还以为你赞成娜绥妲接受他们的合作呢。”
　　“这不意味着我相信他们，或者愿意跟他们站在一起，不是吗？”伊拉龙微微一笑，没有反对。巨人族不是嗜杀成性的凶徒，连他自己都得在了解巨人的记忆后，才不再拒绝接受这个可能性，想说服奥利克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苍茫夜色中等待黎明。奥利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磨石，开始打磨月牙战斧的刃。另外六名矮人来到之后，也加入了这个工作，霍霍的金石摩擦之声汇在一处，刺耳地充斥在空中。库尔人背靠背坐着，低声哼唱死亡之歌。伊拉龙在这期间布下自己的保护场，为蓝儿、娜绥妲、奥利克，甚至还有阿丽娅。他明知同时保护这么多人是冒险之举，但如果他们受到伤害，会让他受不了。做完这事之后，他将分出来的一些能量传进智者拜乐思腰带上镶嵌的钻石中储备起来。
　　伊拉龙饶有兴味地看着安吉拉。她披挂着黑绿二色的盔甲，拿出一个刻花的木匣子，取出两支中间相连的剑柄，又拿出两把水纹钢的剑身，揳入接合而成的长棒两头，为自己组装了一把双刃的杖剑。她挥动装好的武器，在头顶呼呼绕了几圈，然后露出满意的样子，认为它足以上阵厮杀了。
　　矮人们不满地看着他，伊拉龙听到有人嘀咕着说：“……真是亵渎，不是魁安部的人，居然在使赫施渥。”
　　在这之后，四下里唯一的声响，只有矮人们打磨武器的霍霍之声。
　　快到天亮时，传来了叫喊声。伊拉龙和蓝儿因为感觉格外敏锐而最先发觉，但痛苦的号叫很快便大得让其他人都听得到。奥利克站起来，向帝国营地望去，那是声音的来源。“他们在折磨的是哪一种生物？发出这么可怕的惨叫？这个声音让我冷到骨髓里，真的。”
　　“我告诉你用不着等太久。”安吉拉说。之前的快活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脸色苍白，神情疲惫阴郁，好像生了病。
　　伊拉龙站在蓝儿身边，问道：“是你干的？”
　　“是。我在他们的菜里、面包里、饮品里下了毒——所有我能触及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毒药发挥效力，有的人现在马上就会死去，有的要迟一点。我偷偷给他们的将官下了颠茄和别的一些毒药，让他们在交战时产生幻觉。”她想笑一下，但并不成功，“我猜，这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战斗方式，但与其被杀，我宁愿这样做。让他们见鬼去吧！”
　　“只有懦夫和贼才用毒药！”奥利克叫道，“打败一个病恹恹的对手能有啥光荣？”他说话间，惨叫声愈加响亮。
　　安吉拉发出不快的笑声。“光荣？如果你想光荣，还有成千上万个没被我下毒的士兵，我相信过完今天，你能让自己光荣得很。”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需要使用奥林营帐中的设备？”伊拉龙问道。他发现她内心充满矛盾，但并没有假装知道这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它是形势所需。安吉拉给士兵下毒，和娜绥妲接受巨人的示好，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因为这也许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是的。”
　　惨叫的士兵越来越多，多得让伊拉龙恨不得捂住耳朵，赶走这种声音。它让他畏缩，让他如坐针毡，让他紧咬牙关。然而，他强迫自己去听。这是反抗帝国的代价，不去正视它是不对的。于是他坐在那里，两手捏成拳头，咬紧的下颌上突起发痛的骨节。此时的烈火平原上，响彻了垂死者魂飞魄散的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