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拿·葛左格

　　伊拉龙走进营帐，蓝儿跟在他身后将头挤了进去。迎面呛啷啷一阵刺耳的金戈之声，约蒙杜和另外六七名挥指官同时向来人拔剑出鞘。他们放低武器，娜绥妲说道：“到这儿来，伊拉龙。”
　　“有什么吩咐？”伊拉龙问。
　　“探子报称，一队大约一百名库尔人正从东北方向我们接近。”
　　伊拉龙眉头一皱。由于巨人族已经失去杜尔查的控制，而且在垡藤杜尔一战中伤亡惨重，他没想过此役会遭遇他们。但既然来了，那就来吧。一股杀气上冲，伊拉龙露出一丝冷酷无情的笑，准备用新学的本领对巨人大开杀戒。他拍拍萨若克的剑鞘，说道：“打发他们是一件赏心乐事，蓝儿和我可以独力对付，如果你同意的话。”
　　娜绥妲端详着他的脸，说：“我们不能这样做。他们打着白旗，并要求与我面谈。”
　　伊拉龙吃惊地说：“你不会真愿意听他们说什么吧？”
　　“我愿意给他们与任何打着休战旗号的敌人一样的礼遇。”
　　“可他们是畜生，是魔鬼！让他们进这个营帐是愚蠢的，我见过巨人族犯下的暴行。他们以痛苦和折磨为乐，和疯狗一样不值得可怜。这肯定是个圈套，你没必要浪费时间。只要一声令下，我和你所有的武士都会乐意为你痛宰这些丑恶的东西。”
　　“在这件事上，”约蒙杜说，“我同意伊拉龙。如果你不听我们的意见，娜绥妲，至少听听他的。”
　　娜绥妲先是对伊拉龙压低嗓门儿，说了一句只给他听的话：“如果你还这样冲动，那么你的训练确实没有完成。”然后她提高音量，伊拉龙从语气中听到了和她父亲同样的坚决果断：“你们都忘了，我和你们一样，也经历过垡藤杜尔之战，我见识过巨人族的野蛮行径……然而，我还见过自己人犯下的同样十恶不赦的罪行。我不会轻描淡写地看待巨人族带来的灾难，但在与帝国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我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同盟。”
　　“小姐，与库尔人见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太危险？”娜绥妲秀眉一挑，说道，“在我受到伊拉龙、蓝儿、埃娃，以及贴身护卫重重保护的情况下？我不这么看。”
　　伊拉龙咬牙切齿，无可奈何。你说几句，蓝儿，你能说服她放弃这种鲁莽之举。
　　不，我不去。在这件事上，你脑子不清楚。
　　你不能站在她那一边！伊拉龙叫起来，大吃一惊。在亚兹科你和我同时在场。你知道巨人族对村民们造的孽。还有我们离开台姆城，逃离基里城，以及垡藤杜尔之战，又是怎样呢？每一次碰上巨人，他们对我们都是斩尽杀绝，或者更糟。他们啥都不是，只是凶残的野兽！
　　在龙族之战中，精灵族对龙族也抱同样的看法。
　　在娜绥妲的授意下，护卫放下大营前面和两侧的活板，让营帐全面敞开，内部一目了然，蓝儿也可以蜷伏在伊拉龙身边。然后，娜绥妲端坐高背椅，伊拉龙在右，埃娃在左，约蒙杜及各指挥官在座前相向分列两旁，所有参见者必须从中间经过。
　　不到五分钟过后，营地东面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怒吼。随着辱骂和奚落的声浪越来越响，一个库尔人的身影走进他们的视线，向娜绥妲走来。沃顿人的侮辱劈头盖脸落在他身上，这个巨人——或者叫拉姆，伊拉龙记得他们还有这个名字——一味昂着头，龇着黄色的獠牙，对充耳的谩骂再无其他反应。他是一个雄壮的家伙，八尺半高，有着强健的、充满力量的——虽然奇形怪状——身躯，沉重的犄角螺旋状伸出，浑身发达的肌肉，让他有将一头鹿立毙拳下的威势。他仅有的蔽体之物是一条缠腰带，几片粗劣的铠甲，用小块的铁片连缀着，另外还有一个拱形的金属圆盘架在两角之间，保护着他的天灵盖。他长长的黑色毛发结成了一条辫子。
　　伊拉龙抿紧双唇，仇恨写在脸上，极力按捺着拔出萨若克发起攻击的冲动。虽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钦佩这个巨人赤手空拳独闯敌阵的勇气。他在惊讶中发现，这个库尔人的意识防守得密不透风。
　　巨人在大营入口处停定，不敢再近一步。娜绥妲下令护卫喝止兵众的鼓噪。所有人都注视着巨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巨人向天高举肌肉暴起的双臂，做了一个极有力的深呼吸，然后放开喉咙，冲娜绥妲一声长吼。刹那间，丛林般的刀剑纷纷指向库尔人，但他浑若不见，吼声不歇，直到吐尽胸中的一口长气。然后他直视娜绥妲，毫不理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数百将士，粗哑低沉地说道：“这不是言而无信吗，夜行者小姐？我得到过安全保证。人类是这么容易自食其言的吗？”
　　一位指挥官向娜绥妲俯身道：“让我们来收拾他，主上，让我来惩罚他的傲慢无礼。等他学会了尊重，再听他的口信不迟，不管那是什么。”
　　伊拉龙很想不说话，但又深知自己对娜绥妲和沃顿族负有责任，于是他弯下腰，在娜绥妲耳边说：“不要把这个举动当成一种冒犯，这是他们向军事首领致敬的方式。常用的礼节是互相碰碰脑袋，但我想你不愿意这样。”
　　“是精灵教你的吗？”她小声问道，目光一刻不离等着回答的库尔人。
　　“是。”
　　“关于巨人族，他们还教会了你什么？”
　　“好多。”他不情愿地承认道。
　　娜绥妲同时对库尔人和自己人说道：“沃顿族不像加巴多里克斯及其帝国那般背信弃义。有话便说，在休战的会谈中你无须担心任何危险。”
　　巨人呜噜了一声，抬高骨节突起的下巴，亮出咽喉部位。伊拉龙认出，这是一个表示友好的姿势。在他们这一族，低头意味着威胁，这表示一个巨人打算用他的犄角冲撞对方。“我是勃瓦苛部的拿·葛左格，我领导我的族人。”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经过慎重思考，“巨人族受到的憎恨超出任何其他种族。精灵族、矮人族乃至人类都在捕杀我们，焚烧我们，驱赶我们逃离家园。”
　　“这不是没有充分理由的。”娜绥妲指出。
　　葛左格点点头。“不是没有理由。我们热爱战争。但有多少次我们受到攻击，只是因为你们觉得我们丑陋，就像我们觉得你们丑陋一样？龙骑士陨落之后，我们就繁荣兴旺起来，现在部族的规模太大，所居的贫瘠之地已经无力供养我们了。”
　　“所以你们就和加巴多里克斯结盟？”
　　“是的，夜行者小姐。他答应，如果我们替他杀死敌人，就分给我们好的土地。可是，他骗了我们。他那以火焰为发的巫师杜尔查，控制了我们各个军事首领的意志，强迫我们的部族共同行动，这和我们一向的作风相违背。当我们在矮人族的空心山里发觉了这一点，罕多儿，我们的统治者，派我同巢的伴侣到加巴多里克斯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葛左格摇摇笨重的头颅，“她这一去再没有回来。我们最精壮的拉姆为加巴多里克斯战死无数，然后他就像对待一把断剑一样弃我们于不顾。他是drajl（蛆虫的子孙），是翻云覆雨的蛇蝎小人，一个不长犄角的骗子。夜行者小姐，我们损兵折将，现在势单力薄，但我们会跟你并肩作战，如果你同意的话。”
　　“报偿是什么？”娜绥妲问，“你们的罕多儿一定希望有所得。”
　　“血。加巴多里克斯的血。如果帝国战败，我们要求你给我们土地，安居乐业的土地，未来能避免交战的土地。”
　　没等她开口，伊拉龙就从娜绥妲的神色间看出了她的决定，她们这种感情十分明显，连约蒙杜也看出来了。他趋前低声对她说：“娜绥妲，你不能这样。这不合常理。”
　　“常理不能帮助我们打败帝国军队。我们需要同盟。”
　　“不等和巨人一起上阵，士兵们就会吓得逃之夭夭的。”
　　“这会有应对之计。伊拉龙，他们会守信吗？”
　　“只要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娜绥妲断然将头一点，扬眉道：“很好，拿·葛左格。你和你的族人可以在我部右翼军队处驻营，与主力部队相隔，我们下一步将讨论盟约的具体条款。”
　　“Ahgrat ukmar（同意），”库尔人以拳击额，闷声答道，“你是一位英明的罕多儿，夜行者小姐。”
　　“为什么这样叫我？”
　　“罕多儿？”
　　“不，是‘夜行者’。”
　　葛左格喉咙发出一阵啊咔啊咔的声音，伊拉龙将之理解为笑声。“夜行者是我们对你的国王的称呼，因为他在矮人族黑暗的山中隧道曾那样地追杀我们，还因为他的肤色。作为他的幼崽儿，你当得起这个名号。”随着这句话说完，他一个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娜绥妲起身宣布：“有攻击巨人者以谋害同伴论处，将此命令向各队传达。”
　　她才说完，伊拉龙看到奥林国王斗篷翻飞，快步走来。走到近处，他嚷道：“娜绥妲，你真的接见了一个巨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不……”
　　话没说完，一名岗哨从灰色营帐的阵列里奔出，喊道：“一人一骑从帝国军队驰来！”
　　奥林国王立即忘记了抗议，随着娜绥妲一起，急赴阵列前沿，身后至少有一百人紧紧跟随。伊拉龙没有加入人群，而是跨上蓝儿，让她负他前往。
　　蓝儿在沃顿族前沿设防的土墙、战壕以及成排的尖桩前停步。伊拉龙看到一名士兵纵马飞奔，穿过空荡荡的无人区。在他的头顶，食肉鸟疾扑而下，看看是不是它们的盛宴上了头盘。
　　那名士兵在离防护土墙约三十码处挽缰勒住黑色牡马，对沃顿族有多远离多远。他叫嚣道：“拒绝加巴多里克斯国王慷慨大度的招安，你们在自寻死路！我们不再谈判，友好的手已经握成战争的拳头！如果有谁对合法的君主、全知全能的加巴多里克斯国王还保有敬意，那就逃跑吧！一旦我们开始动手扫除阿拉加西亚的一切异端、叛徒、逆党，你们将无人幸免。尽管我们的国王非常痛心——因为他知道大部分造反行动都是受心怀不满而误入歧途的领头者所鼓动——但我们还是会逐步扫荡被称为色达的非法领地，将之收回到施行仁政的加巴多里克斯国王治下，他为了人民的福祉日夜操劳。逃吧，我说，不然就与你们的头领一同灭亡。”
　　说完这话，他解开一个帆布口袋，取出一颗头颅在手中挥舞，然后将之抛向空中，看着它落到沃顿人的阵营里。然后他拨转马头，一踢马刺，朝加巴多里克斯黑压压的军队疾驰而去。
　　“要我杀了他吗？”伊拉龙问。
　　娜绥妲摇摇头。“我们很快就能讨回这笔账。我不会加害信使，即使帝国军队曾这么做。”
　　“遵——”他一声惊叫，抱住蓝儿的脖子，差点从她背上跌下来。蓝儿的前肢高高扬起，然后搭在黄绿色的墙垣上。她张开巨颚，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这声咆哮和葛左格的那一声很接近，然而它是对敌人的慨然挑衅，是他们激起的怒火在发出警告，也是唤起对加巴多里克斯仇恨的嘹亮号角。
　　她的吼声让那匹牡马大受惊吓，它向右一个急转身，在火热的地面上失足一滑，侧身翻倒。士兵从马背上跌下，落入一团突如其来的烈火之中。士兵发出一声可怕的号叫，其惨烈让伊拉龙不由得头皮发麻，而后那士兵永远地归于沉寂。
　　食肉鸟飞扑下来。
　　沃顿人对蓝儿的表现大声欢呼。就连娜绥妲也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她拍拍手，说道：“我估计，他们将在黎明发起攻击。伊拉龙，召集杜万加塔部，同时自己做好战斗准备。我的命令将在一个小时之内向你下达。”她伸手搭着奥林的肩膀，带着他走回营地中心，一边说：“陛下，我们要有所行动了，我有一个计划，但这需要……”
　　让他们放马过来，蓝儿说着，像捕鼠的猫一般在地上抽打着尾巴尖，他们将焚身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