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烈火平原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11699
伊拉龙在蓝儿从层层烟雾中下降时忍不住咳嗽起来。此刻,蓝儿改变了角度,向隐藏在烟雾后面的吉特河飞去。他眨眨眼睛,抹去眼泪,浓重的烟雾使得他的眼睛像针扎一样的痛。
靠近地面时,空气清爽了一些,伊拉龙也得以毫无遮掩地看清了他们所到达的地方。由黑色和深红色混合而成的烟雾像一道帷幕,遮住了太阳的光线,使得下面的一切都呈一种耀眼的橘红色。烟雾弥漫的天空偶尔出现裂缝,使得苍白的光芒照到地上。它们看起来就像半透明的玻璃柱子,很快又被快速移动过来的云雾切断。
吉特河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一条胃中充满食物的蛇那样缓慢臃肿。波光潋滟的水面一如烈火平原,呈现出一副可怕的色调。即使有一束较为强烈的光线照到河上,河水也是似白垩般毫无光泽——几乎如同某些猛兽的乳汁——它所发散出来的阴森可怕的光完全是从自身发出来的。
两支军队沿河流东岸排开,南边是沃顿人和色达人,他们挖了好几道战壕作为防御阵地,阵地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旗帜,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帐篷,旁边还站立着奥林国王的骑兵哨。尽管他们很强大,可是与集结在北边的军队相比,他们的人数处于劣势。加巴多里克斯的军队是如此庞大,横向绵延达三英里,而纵向长度则难以测算,因为距离一远,单个的士兵都像聚到一起,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
在不共戴天的敌对双方之间,是一片长约两英里的空旷地带。这片地带,以及两支军队扎营的地带,地面到处是一道道裂缝,从中冒出绿色的火苗。从这些微弱的火焰中冒出大团大团的烟雾,将太阳遮掩得暗淡无光。每一块植被都被烧得滚烫的土壤烤焦,只是零零星星生长着黑色、橘黄色、苹果绿色地衣,以至于从空中望去,地面已是千疮百孔。
这是伊拉龙所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
蓝儿出现在分割敌对双方的无人地带,她以最快的速度盘旋着朝沃顿人俯冲过去,因为只要他们暴露在帝国军队面前,他们就会受到敌方魔法师的袭击。伊拉龙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的知觉伸向各个方向,以寻找能感知他的触觉并做出回应的敌对的意念——魔法师和那些经过训练可以避开魔法师的人们的意念。
然而,他所感觉到的,就是沃顿哨兵突然出现的极度恐慌。他意识到,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前从未见过蓝儿。恐惧使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朝蓝儿放了一簇带有倒钩的箭。
伊拉龙举起右手,喊道:“Letta orya thorna(阻止那些箭)!”箭在适当的位置凝固了。他挥了挥手,又念了一个字:“Ganga(去)。”他改变了箭的方向,将它们射向无人地带,射入光秃秃的地面,没有伤及任何人。不过,他错过了一支箭,它是由第一次连发几秒钟之后射出的。
伊拉龙将身体尽可能侧向右方,速度比任何普通人都快,在蓝儿飞过的当儿,他从空中一把抓住了那支箭。
在离地只有一百英尺的地方,蓝儿抖动着双翼以减缓下降的速度。她的后爪先着地,接着前爪也着地,又跑了一段距离,在沃顿人的营帐之间停下来。
“呸,”奥利克一边咕哝,一边松开捆着他们大腿的皮带,“我宁愿与十二个库尔人格斗,也不愿意经历一次这样的降落。”他让自己吊在鞍的一侧,然后让蓝儿放下前爪,再从那里到了地上。
伊拉龙刚一下来,数十名士兵满怀敬畏地聚集到蓝儿周围,从他们中间快步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伊拉龙认得他,弗雷德里克,沃顿族的武器部长。他来自垡藤杜尔,依然穿着牛皮盔甲。“滚开,你们这些张着嘴发呆的乡巴佬!”弗雷德里克咆哮道,“别站在这里呆望,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否则我要做下记录,你们中的许多人将增加站岗的时间。”听到他的命令,那些人开始散开,不少人嘴里一边发着牢骚,还一边不时往回看。接着,弗雷德里克走近了些,伊拉龙能看出,他为他容貌上的改变吃惊不小。这个满脸胡须的人不时摸着眉毛,尽力掩饰他的吃惊。他说道:“欢迎您,魔影杀手。你来得正是时候……你遭到袭击,你不知道我有多羞愧。这里每一个人的荣誉都因这次错误而被抹了黑。你们三个受伤了吗?”
“没有。”
弗雷德里克紧张的表情放松些了。“太好了,这真是令人感激不尽。我已让那些人为他们的过失而受到惩罚,他们将被鞭打,并且被降级……这样的处罚你还满意吧,骑士?”
“我想去见见他们。”伊拉龙说。
弗雷德里克心里不禁一沉,很明显,他担心伊拉龙会对那些哨兵实施非同寻常的更严厉的处罚。不过,弗雷德里克并没有把他的担心说出口,他只是说道:“那么,先生,请跟我来。”
他带路穿过营地,来到一个装饰有花纹的营帐指挥所。那里有二十名左右的可怜的人,他们表情十分痛苦,被缴了械,盔甲也被没收,有一打卫兵看守着他们。一看到伊拉龙和蓝儿,这些囚犯就都跪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欢呼,魔影杀手!”他们叫道。
伊拉龙一句话也没说,一边从他们的队列中间走过,一边琢磨他们的意念。他的靴子踏在光滑的地面,发出一种令人提心吊胆的嘎吱嘎吱声。最后,他说道:“你们应该为对我们的出现反应如此迅速而感到骄傲。如果加巴多里克斯发动袭击,这就是你们所应该做的,当然,比起我和蓝儿来,我怀疑箭所产生的作用要差得多。”哨兵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他们向上张望着的脸被各种颜色的光线染成了失去光泽的黄铜色。“我唯一要求的是,将来在你们射箭之前花费片刻时间辨认一下你们的目标。下一次我也许过于心烦意乱,因而不能阻止你们的射击。明白我的话了吗?”
“明白,魔影杀手。”他们齐声喊道。
伊拉龙在倒数第二个人面前停下,拿出他在蓝儿背上截获的箭。“我相信这是你的,哈文。”
哈文一脸迷惑,从伊拉龙那里接过箭。“是我的!我总是在我的箭杆上涂上白色的标记,以便我以后能找到它们。谢谢你,魔影杀手。”
伊拉龙点点头,然后对弗雷德里克说道,同时也让所有的人能听到:“他们是非常优秀和忠实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受任何处罚。”
“我将亲自负责办理此事。”弗雷德里克微笑着说。
“现在,你能带我去见娜绥妲小姐吗?”
“好的,先生。”
离开哨兵时,伊拉龙知道他的友善已经为他赢得了他们至死不渝的忠诚,而他的事迹也将传遍整个沃顿国。
在弗雷德里克领着伊拉龙沿着一条小道穿越在营帐中间的时候,他感觉到他与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更多的意念相遇了。数以百计的思想、形象和感觉压迫着他的意识。尽管他努力与它们保持一段距离,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吸纳了一些有关人们生活的杂乱无章的细节。这些细节所描述的东西或令他震惊,其中有的毫无意义,有的悲戚感人;或令他感到讨厌,还有很多令人局促不安。有少数几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是如此与众不同,他们的意念向伊拉龙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将这些人视为我和其他少数几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加以利用的物体一样的东西,要做到这一点再容易不过了。然而,他们每个人都心怀希望和梦想,具备实现他们可能达到的目标的潜能,拥有他们的业已完成的一切的记忆。而且,他们全都感到痛苦。
有少数几个他接触到的意念意识到了它们之间的碰撞,并且退却到由各种各样的力量护卫着的他们的内在生命后面。伊拉龙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满以为他发现了潜入沃顿国的大批奸细——但是在他快速一瞥之后,他意识到他们是杜万加塔的个别成员。
蓝儿说道,他们一定被他们所看到的吓坏了,以为他们即将遭到一些陌生魔法师的袭击。
在他们以那样的方式阻挡我时,我没有别的办法确定他们。
你应该和他们单独相会,要快点,抢在他们决定联合起来发动袭击之前。
好的。尽管我不认为他们对我们构成威胁……杜万加塔——他们的名字暴露他们的无知。确切地说,在古语里,它应该是Gu Gata Vrangr.
他们在靠近沃顿族后部一个巨大的红色营帐前停了下来。营帐上方飘着一面旗帜,上面装饰有一块黑色的盾牌,盾牌下面是倾斜放置的两把平行的剑。弗雷德里克拉开帷布,伊拉龙和奥利克走进营帐,在他们身后,蓝儿在开阔处高昂着头,透过他们的肩膀往里瞅。
一张宽大的桌子放置在一应俱全的营帐中央。娜绥妲站在桌子的一端,双手撑在桌上,正在研究大量的地图和卷轴。阿丽娅在她对面,伊拉龙一看到她就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两个女人都像男人一样穿着作战服。
娜绥妲杏仁形的脸转向他。“伊拉龙?”她低声道。
他没有为自己见到她是如此之高兴做好准备。他笑得嘴张得大大的,按照精灵族效忠的手势,他将一只手放在胸骨上,鞠了一躬。“随时为您服务。”
“伊拉龙!”这一次娜绥妲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些,也轻松些。阿丽娅也显得很兴奋。“你怎么这么快就收到我们的信了?”
“我没有收到。我从占卜中知道加巴多里克斯的军队的情况,并且在同一天就离开了埃勒斯梅拉。”他再一次冲她笑道,“回来和沃顿人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在他说话的当儿,娜绥妲好奇地仔细看着他。“你发生什么事了,伊拉龙?”
阿丽娅一定没告诉她。蓝儿说道。
接着,伊拉龙从好久以前他们在垡藤杜尔离开娜绥妲说起,将发生在蓝儿和他身上的一切做了陈述。他所说的有很多地方,他感觉到她已经听说过,或者是从矮人族那里,或者是从阿丽娅那里。不过,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在谈及他的训练时,他不得不变得有些谨慎,因为他已经起过誓,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不能说出俄拉米斯的身份,而且他的许多训练都不能向外人泄露。不过,他还是就他的技能以及相伴而来的冒险向娜绥妲做了很好的陈述。至于血盟庆典,他仅仅是说:“……在庆典期间,龙族使我产生了你现在所见到的变化,赋予我精灵一样的体能,并且治愈了我的背。”
“你的伤疤消失了,是吗?”娜绥妲问。他点点头,又用几句话结束了他的陈述,简单提及他们离开杜维敦森林的原因,以及他们从那里出发之后一路上的情况。她摇摇头。“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呀。你和蓝儿自从离开垡藤杜尔之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了。”
“你也一样。”他指了指营帐,“你所完成的一切令人振奋,从沃顿到色达,一定付出了艰苦的努力……长老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有一点,但也没什么不平常的。他们似乎放弃了对我的领导权的挑战。”娜绥妲坐到一把高靠背大椅子上,铠甲叮当作响。她转向还未插上话的奥利克,对他表示欢迎,并问他是否可以为伊拉龙的故事添加些什么。奥利克耸耸肩,讲了几件他们待在埃勒斯梅拉时的趣事。不过,伊拉龙怀疑,矮人向他的国王隐瞒了他真实的观察结果。
他讲完以后,娜绥妲说:“我获悉如果我们能抵御住这次进攻,精灵族就会来增援我们,我为此很受鼓舞。在你们从阿布隆飞来的路上,你们是否见到过罗特加的士兵?我们指望他们的增援。”
没有。蓝儿通过伊拉龙回答,不过,当时漆黑一片,我经常在云彩之上或之间飞行。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很容易就错过一个营地。无论如何,我怀疑我们只是擦肩而过,因为我是径直从阿布隆飞来,矮人族很可能选择另一条路线——也许是现成的路线——而不是在荒野里行进。
“这里的形势怎样?”伊拉龙问。娜绥妲叹了一口气,接着讲述了她和奥林是怎样掌握了加巴多里克斯军队的情况,以及为了抢在帝国的士兵之前到达烈火平原,他们所采取的不顾一切的措施。最后,她说道:“帝国的军队三天前抵达这里。从那时起,我们已交换了两次信息。首先是他们要我们投降,我们拒绝了。现在我们在等待他们的回复。”
“他们有多少人?”奥利克大声问道,“从蓝儿背上望去,人数十分众多。”
“是的。我们估计加巴多里克斯征集了多达十万的士兵。”
伊拉龙有些把持不住了。“十万!他们从何而来?他似乎不太可能找到很多人为他卖命。”
“他们是招募而来的,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不会求战心切。如果我们对他们进行足够的威慑,他们也许会落荒而逃。我们的数量比在垡藤杜尔时要多,因为奥林国王的军队加入到我们中间,而自我们向你传递信息以来,我们招募到了为数众多的志愿者。当然,比起帝国军队来,我们的人数依然处于极大的劣势。”
接着,蓝儿问道,而伊拉龙不得不重复这个令人恐怖的问题:你认为我们的胜算多大?
“这个,”娜绥妲说这个词时加重了语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和伊拉龙,以及散布于他们军队中的魔法师的数量。如果你们能找到并消灭那些魔法师,我们的敌人就会失去保护,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杀死他们。完全意义上的胜利,我认为并不可能立刻实现,但是,我们就可以阻止他们的攻势,直到他们给养匮乏,或是伊丝兰查蒂能够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也就是说……如果加巴多里克斯不飞过来亲自投入到战斗中的话。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恐怕撤退就将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就在那个时候,伊拉龙感到一个奇怪的意念向他逼迫。这个意念知道他在观察它,不过并不回避与他接触。那意念给人以阴冷、坚硬、精于算计的感觉。出于对危险物的戒备,伊拉龙目不转睛地盯着营帐后部,在那里他看见了一位黑头发女孩,一位当他在埃勒斯梅拉占卜娜绥妲时就出现过的女孩。这位女孩用她紫罗兰色的眼睛盯着他,接着说道:“欢迎您,魔影杀手;欢迎您,蓝儿。”
听到她的声音,一种成年人的声音,伊拉龙浑身发抖。他润了润干燥的嘴,问道:“你是谁?”
那女孩没有作答,掠开她散发着光泽的刘海儿,露出额头上的一个白银标记,与伊拉龙的闪灵符完全一样。他知道所面对的是谁了。
伊拉龙走向那个女孩,其他的人则原地未动,蓝儿则将她的脖子进一步往营帐里伸。伊拉龙单膝跪下,将女孩的右手拉在他自己的手里,她的皮肤发烫,就像发烧一样。她没有拒绝他,但只是让她的手任他轻轻握着。用古语——也用他的心,以便她能理解——伊拉龙说道:“对不起,你能宽恕我对你所做的事情吗?”
女孩的眼神变柔和了,她俯身向前吻了吻伊拉龙的额头。“我宽恕你。”她低声说道,声音中第一次透露了她的年龄,“我怎么能说不呢?你和蓝儿创造了我,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敌意。我宽恕你,但是我将让这种认识折磨你的良心:你使得我知晓了我周围的一切苦难。即使是现在,你的咒语仍驱使我行色匆匆地去帮助距这里三个营帐的一个割伤了手的男人,帮助一位因马车车轮辐条断裂而伤了食指的年轻旗手,帮助无数其他已经或即将受伤的人。当抗拒这样一种冲动,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特别是一旦我故意使得某人不舒服时更是如此,就像我说这一切时所做的那样……由于这种强迫性力量的驱使,我即使到了深夜也睡不着。那就是你的遗产,哦,龙骑士。”最后,她的声音又回复到了怨恨、讥讽的语调。
蓝儿介入到他们中间,用鼻息触了触那个女孩标志的中心。平静,被偷换而留下的孩子,你心里的火气太重了。
“你不必永远生活在这样一种狂热的状态中,”伊拉龙说道,“精灵族教会了我如何解除符咒,我相信我能够使你从这个咒语中解脱。这并不容易,但可以做到。”
有那么一会儿,女孩似乎丧失了她令人难以置信的自制。她的双唇轻轻呼了一口气,她握着伊拉龙的手在发抖,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接着,她很快将她的真实情感掩饰在故作轻松又极尽嘲讽的面具下。“嗯,我们会看到的。总之,在这次战役结束前,你不应该做这件事。”
“我可以让你从巨大的痛苦中得到解脱。”
“在我们的成功可以依赖于你的才干的时候,不应该为做这件事消耗你的体力。我不想欺骗自己,你比我更重要。”她狡黠地一笑,“再者,如果你现在解除了你的符咒,我就不能在任何一个沃顿人受伤的时候去帮助他。你不想娜绥妲因此而死,是吗?”
“不。”伊拉龙承认,他停顿了好长时间考虑这件事,然后说道,“非常好,我会等等。但是,我向你发誓,如果我们赢得这场战斗,我将改正这个错误。”
女孩将头歪向一边。“我将督促你信守诺言,骑士。”
娜绥妲从椅子上起身说道:“埃娃就是在阿布隆从一名刺客手里救我的命的人。”
“是她吗?这样说来,我欠你一份情……埃娃……为了你保护我的领主。”
“好啦,”娜绥妲说,“我必须把你们三个介绍给奥林和他的贵族。你以前见过国王吗?奥利克。”
矮人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到过西边这么远的地方。”
他们离开了营帐——娜绥妲领头,埃娃在她旁边——伊拉龙想改变位置,以便和阿丽娅讲话。但是,在他靠近她时,她加快了步伐,直到几乎和娜绥妲并行。在她行走的时候,她一眼也没瞅他,这比他承受的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更令他感到痛苦。埃娃回头看着他,他知道她觉察到了他的痛苦。
他们很快到达另一个大营帐。这个大营帐既白又黄——很难确定究竟是什么颜色,它的光亮类似于橘黄的颜色,使得烈火平原上的一切罩上一层光鲜的色调。他们刚被允许进入营帐,伊拉龙就吃惊地发现,里面乱七八糟地放满了烧杯、蒸馏器、曲颈瓶,以及别的自然哲学家的仪器。谁会不厌其烦地将所有这一切弄到战场上来?他想,并为此大惑不解。
“伊拉龙,”娜绥妲说,“我愿意向你介绍奥林——拉尔金的儿子,色达王国的君主。”
从乱七八糟堆放着的玻璃器皿后面,出现了一个个子比较高的英俊男人,头上戴着小冠冕,将齐肩的头发拢在后面。像娜绥妲一样,他的意念也保护在铁墙后面;很明显,他在这方面受到过多的技巧训练。从他们的交谈中,伊拉龙对奥林的印象非常好,只是觉得作为一名战争指挥官,他有点不成熟,缺乏经验,而作为一名统领全局的首领,他就更显得有点不着边际了。总体而言,伊拉龙更相信娜绥妲的领导才干。
在回答完奥林就他待在精灵中间提出的很多问题后,伊拉龙又一个接一个冲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伯爵微笑,礼貌地点头致意。他们都坚持要和他握手,告诉他能与一名骑士相见是多么的荣耀,并且邀请他到他们的府上做客。伊拉龙毕恭毕敬地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头衔——他知道这是俄拉米斯所期待的——并且尽最大努力保持一种平和的态度,尽管他越来越感到厌烦了。
我们即将迎战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队之一,可在这儿,我们却在相互开玩笑。
耐心,蓝儿忠告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再者,应该这样看,一旦我们获胜,他们将给我们提供整整一年的免费大餐,这可是他们给我们做出的承诺的一部分。
他忍俊不禁。我想,如果他们知道喂养你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会沮丧不已,还不要提你可以在一个晚上喝光他们在地窖里存放的啤酒和葡萄酒。
怎么可能,她很不以为然,稍后又平和了些,也许要两个晚上。
最后,他们从奥林营帐脱身后,伊拉龙问娜绥妲:“我现在该做什么?我怎样才能为您服务?”
娜绥妲好奇地看着他:“你认为你怎样才能最好地为我服务,伊拉龙?对你的能力,你知道的远比我多。”甚至埃娃现在也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伊拉龙凝视着血色的天空,仔细思考她的问题。“我将控制杜万加塔,他们曾经请求过我,将他们纳入我们麾下,带领他们投入战斗。联合作战会为我们提供击退加巴多里克斯的魔法师的最好机会。”
“这看上去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有没有什么地方,蓝儿问,可以让伊拉龙放下他的包裹?我实在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驮着它们了,还有这鞍。
伊拉龙重复了她的话,娜绥妲说:“当然有,你可以把它们留在我的营帐里。我会派人为你搭一个营帐,伊拉龙,你可以长期拥有它。不过,我建议你在打开包裹前披上你的盔甲,你可能随时需要它……这倒使我想起来了,我们带来了你的盔甲,蓝儿。我将派人把它取来给你。”
“那我呢,夫人?”奥利克问。
“我们有几名来自银吉通部的矮人,他们用他们的专门知识为我们土制防御工事的建造做出了贡献。如果你愿意,你去指挥他们。”
一想到就要见到矮人伙伴,尤其还是来自和他同一个部落的,奥利克非常激动。他用手在胸口一拍,说道:“我非常盼望。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去。”他头也不回,穿过草地,朝北向战壕前方的工事大步流星地走去。
剩下的四个人回到娜绥妲的营帐前。娜绥妲对伊拉龙说:“一旦你控制了杜万加塔,请立刻向我报告。”之后,她推开入口的帷布,和埃娃一起走进营帐,外面漆黑一片。
阿丽娅过来时,伊拉龙走近她,用古语说道:“等一等。”精灵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毫不犹豫地迎着她深邃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周围反射出一种奇怪的光线。“阿丽娅,我并不为我对你的感情表示道歉,但是,我要让你知道,我为我在血盟庆典上的行为表示歉意。那天晚上,我有些失态,否则我绝不会对你那么鲁莽。”
“你不会故伎重演吗?”
他控制住他毫无幽默感的笑声。“如果我去做的话,这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不是这样的吗?”她保持沉默,他说道,“不管怎样,我并不想给你添麻烦,即使你……”在他做出结论前,他打住了他的话,他知道,不然的话,他会为此感到后悔。
阿丽娅的表情缓和了些。“我不想伤害你,伊拉龙,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他说,但是并不确信。
一段令人尴尬的停顿。“你们飞行得还顺利吧,我相信!”
“很顺利。”
“你们在沙漠没遇到过麻烦?”
“我们应该遇到吗?”
“不,我不过有些好奇。”接着,阿丽娅用更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样,伊拉龙?庆典以后,你们都经历了些什么?我听你对娜绥妲说起过,但是除了你们回来,别的你并未说及。”
“我……”他想撒谎——不想让她知道他是多么思念她……但是不熟悉古语使得他将这些话哽在嘴里说不出来,最后,借用了精灵族的技巧:为了制造一个和全部真实相反的假象,只讲出一部分真实。“我比以前好多了。”他说,心里指的是他背上的伤疤。
尽管他巧妙掩饰,阿丽娅似乎并未信服。不过她并没有纠缠于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我很高兴。”营帐里响起了娜绥妲的声音,阿丽娅扭头往营帐方向望了一眼,之后又面对他,“别的地方需要我了,伊拉龙……我们都需要到别的地方去了,战斗很快就开始。”撩开营帐帷布,她在走进昏暗的营帐时停住脚步,有些犹豫地添加了一句:“当心,魔影杀手伊拉龙。”
然后她走了。
伊拉龙呆立在原地,内心充满伤悲。他已做了他想要做的,但这似乎并没有使他和阿丽娅之间发生任何改变。他握紧拳头,耸起肩膀,视而不见地盯着地面,内心充满挫折感。
蓝儿用鼻子嗅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得了,小家伙,她温柔地说道,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鞍子已经开始弄得我痒痒的。
伊拉龙走到蓝儿身边,一边系上她的颈带,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在颈带合上扣的时候,他几乎希望皮带断裂。解开其余的皮带之后,他让鞍和所有别的东西在地上叠成高高的一堆。解掉那些东西以后,感觉好多了。蓝儿说道,隆起了她宽阔的肩部。
伊拉龙从鞍囊中翻出他的盔甲,开始全身披挂上耀眼的戎装。他首先在他的elven短上衣外面披上锁子甲,之后在他的大腿和前臂分别套上镂刻的护胫和镶嵌的护臂。他在头上戴上皮帽,再罩上铁皮防护帽,再后是金银质头盔。最后,他脱下平时戴的手套,换上了铁护手。
萨若克用智者拜乐思带系在他的左腰下,在他的背部,他插上了伊丝兰查蒂送给他的白天鹅羽毛。他高兴地发现,羽毛还能承受精灵王后为她制作的弩的重量,即使是在它上了弦的时候。
在把他和奥利克的东西放置在营帐之后,伊拉龙和蓝儿一起出去找特里安娜,杜万加塔当前的首领。他们刚走了几步,伊拉龙就感觉到附近有一个意念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们猜想这意念是沃顿族的一个魔法师的,就转过来面向他。
离他们动身的地方十二码远,他们看到一个绿色小营帐,营帐前有一个拴驴子木桩。左边是一个黑色大铁锅,悬挂在一个金属三脚架上,下面是从地底深处产生的一团散发着恶臭的火焰。铁锅右围拉着些细绳,上面垂挂着龙葵、毒芹、杜鹃花、双子柏、紫松树皮,以及数量众多的鬼笔鹅膏、spotled cort之类的蘑菇,所有这些都是伊拉龙从俄拉米斯的毒药课中认知的。站在铁锅边,用一根长长的木柴搅拌着锅里的药水的,是草药师安吉拉。索伦明坐在她脚边。
猫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安吉拉抬起头,她的鬈曲的头发像波涛云海一样披散在她熠熠生辉的脸庞周围。她皱了皱眉,在下面闪烁的绿火焰的映衬下,她的表情于阴森中透着一丝残忍。“那么,你们回来了,啊?”
“我们回来了。”伊拉龙说。
“这就是你要为自己所说的全部吗?你见过埃娃没有?你看到你对那个可怜的女孩所做的一切了吗?”
“是的。”
“是的!”安吉拉叫道,“一个人怎么词不达意到这种程度?这段时期以来,你一直在埃勒斯梅拉接受精灵族的训练,‘是的’就是你最好的表达方式吗?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傻瓜:凡是蠢到会干出你干出的这种事的人,都应受……”
伊拉龙在身后交叉握紧双手,等待着安吉拉以明白晓畅、细节确凿同时又富有创意的方式告诉他,他是多么愚蠢的一个人;一个有着什么样类型的祖先的人,才使得他成为这样一个木瓜脑袋——她甚至委婉地提及他的一个曾祖先曾经和一个巨人结过婚——以及由于他的愚蠢他应该受到的严厉惩罚。如果任何一个别的人以那样的方式侮辱他,伊拉龙早就向他提出决斗的挑战了,但是他容忍了她对他们的粗暴,因为他不能用他判断别人的标准来判断她的行为,因为他知道她的愤慨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她最后因为喘息而停顿下来时,他说:“你是正确的,一旦战争结束,我将尽力解除符咒。”
安吉拉接连眨了三次眼,她张着嘴,吐出一个小小的“O”字,然后就戛然而止。带着猜疑的眼神,她问:“你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为了安慰我,是吗?”
“我绝对不会。”
“你真的打算解除你的符咒吗?我以为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取消的。”
“精灵族发现了魔法的很多使用方式。”
“哎呀……好啊,那么,这事解决了,是吗?”她向他投以灿烂的微笑,接着迈着大步从他身边走向蓝儿,拍着她的爪子说道,“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蓝儿。你长大了。”
真的很高兴又相见,安吉拉。
安吉拉继续搅拌她调制的混合饮料。伊拉龙说:“你的长篇大论咄咄逼人,令我印象深刻。”
“谢谢你。我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星期。可惜你没有听到结尾,那是令人回味长久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把它讲完。”
“不,这已经很好了。我可以想象它是怎么回事。”伊拉龙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接着说,“你对我的变化似乎并不感到惊奇。”
草药师耸耸肩:“我有我的消息来源。我以为这是一种提升。你从前有一点……噢,我该怎么说呢?……乳臭未干。”
“我是那样的。”他指着悬挂着的植物,“你准备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噢,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小计划——一个试验,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
“哎。”伊拉龙仔细看了看挂在他前面的干蘑菇的颜色,说道,“你曾推算出蟾蜍是否存在吗?”
“事实上,我推算出来了。看起来所有的蟾蜍都是青蛙,而并不是所有的青蛙都是蟾除。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蟾蜍并不真正存在。这意味着,我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她突然中止了她的喋喋不休,身子侧向一边,从她旁边的案几上抓起一个杯子,递给伊拉龙,“瞧,请喝杯茶。”
伊拉龙瞟了一眼他周围的致命植物,然后转过身来面向安吉拉,接过杯子。他咕哝着——以便草药师不能听见——默念了三道咒语,以检测毒性。只有在确信茶里面没有污染物的情况下,他才敢喝。茶很可口,但是他不能辨别其成分。
这时,索伦明蹑手蹑脚地走向蓝儿,开始拱起背来靠在蓝儿腿上磨蹭起来,就像任何一只普通的猫所做的那样。蓝儿扭过脖子,低下头用她的鼻尖刮擦着猫人的脊柱。她说,我在埃勃斯挨拉碰到了认识你的人。
索伦明停止了拱背,抬起头问道:果真如此吗?
是的。她的名字叫利爪和梦幻舞手以及莫德。
索伦明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胸膛里发出阵阵深沉的呜呜声,之后又重新拱起背,在蓝儿身上磨蹭起来。
“这么说,”安吉拉说道,“我猜你一定和娜绥妲、埃娃和奥林国王说过了。”他点点头,“你如何看待尊敬的奥林国王?”
伊拉龙措辞谨慎,因为他知道他们正在谈论一个国王。“怎么说呢……他似乎兴趣很广泛。”
“是的,他和仲夏夜前夜神志不清的傻子一样蠢。不过,每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如此。”
伊拉龙被她的直来直去给逗乐了,他说:“从阿布隆一路上运来这么多瓶瓶罐罐,他一定是疯了。”
安吉拉扬起一边的眉毛。“这是些什么名堂?”
“你没到他的营帐里去看过吗?”
“不像某些人,”她不屑地说,“我不会曲意讨好我遇到的每一位君主。”于是,他为她详细描述了奥林带到烈火平原的许多器皿的情况。在他说话的时候,安吉拉停止了搅拌,带着极大的兴趣听他讲。他一说完,她立即开始忙于收集挂在绳索上的植物——时不时地用夹子夹——并说道:“我想我最好去见他一面。你们两个改天再为我讲述你们的埃勒斯梅拉之旅……好吧,走吧,你们两个,走吧!”
那个小妇人将伊拉龙和蓝儿赶出了她的营帐,伊拉龙摇摇头,手里仍端着那杯茶。同她说话总是……
与众不同?蓝儿提示道。
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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