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横渡猪目眼

　　在那一天里，单桅船离“龙翼号”越来越近。若伦一有时间就观察他们靠近的情况，他有些担心，他们可能在“龙翼号”到达猪目眼之前就近得足以发动袭击。但至少在不太短的时间内，尤萨似乎还是能够跑得比他们快一些。
　　遵照尤萨的命令，若伦和其他村民在暴风雨过后清理了船只，做好了应对即将来临的严峻考验的准备。他们的工作在黄昏时结束，为了不让跟踪者知道他们航行的准确方向，他们熄灭了船上的每一盏灯。这条计策取得了部分成功。第二天日出时，若伦看见单桅船又往西北方向落后了一英里左右的距离，不过，他们很快又把落下的距离缩短了。
　　早上晚些时候，若伦爬上主桅杆，来到离甲板一百三十英尺的桅楼。他站得如此之高，以致下面的人看起来比小拇指还要小。随着“龙翼号”左右倾斜，若伦感觉到海水和天空都在他周围可怕地摇晃不停。
　　取出随身带着的望远镜，若伦开始调整焦距，直到单桅船进入他视线的中心。他们位于他的身后不到四英里远的地方，比他希望的靠近得要快一些。他们一定意识到了我们想要做的事情。他想。他用望远镜四处扫视了一下，以便在海洋上寻找猪目眼的任何迹象。他在一个从北向东旋转的岛屿般大小的大泡沫滩处停下来。我们晚了。他想，胃里一阵紧搐。潮流的高潮已经过去，随着海水从陆地往回撤，猪目眼正在不断积聚速度和能量。若伦将望远镜对准桅杆的边缘，看见尤萨系在船尾右舷的绳索——用以探测他们进入漩涡引力范围的时间——现在漂浮在“龙翼号”的旁边，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拖在船尾。有一件事对他们来说比较有利，他们是顺流而行，而不是相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除了等待潮流转向，他们别无选择。
　　若伦听到尤萨在下面大声呼唤村民划桨。一会儿，“龙翼号”每边伸出了两排船桨，使得船看上去与一只巨大的海龟别无二致。伴随着牛皮鼓的鼓点声，以及邦登打拍子时的吆喝声，船桨伸向前方，浸入绿色的海水中，然后沿海面往后划，在划过之处留下一连串白色的泡沫。“龙翼号”速度加快了，现在甚至比单桅船还快，而他们依然在猪目眼的转向范围之外。
　　若伦惊恐地注视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将如何发展，结果又将如何，关键在于时间。尽管他们已经晚了，但“龙翼号”在桨和帆的共同推动下，快得足以横渡猪目眼了！单桅船——现在也开始划动他们的桨——能够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而“龙翼号”自身能确保安全吗？他无法断定。鼓声就如同时钟的嘀嗒声，若伦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一只手臂从桅楼边缘伸了过来，他吃了一惊，波多尔出现在他面前。他仰面看着若伦说：“把你的手伸给我，好吗？我感觉我快掉下去了。”
　　若伦拉住他，帮他进入桅楼。波多尔递给若伦一块饼干和一个干苹果，说道：“我估计你需要吃一些午餐。”若伦点头以示感谢，一边拆开饼干吃着，一边重新开始透过望远镜瞭望。波多尔问道：“你看见猪目眼了吗？”若伦把望远镜递给他，专心致志地吃起饼干来。
　　在随后半小时里，泡沫滩旋转速度加快，最后像陀螺一样转起来，泡沫周围的水开始膨胀上升，而泡沫本身却消失到巨大的深渊的底部，并且不断下沉和扩大。涡流上面的空气中弥漫着团团薄雾，从深渊乌黑的咽喉中发出一阵受伤的狼那样的疲惫的嚎叫。
　　猪目眼所形成的速度令若伦十分惊讶。“你最好告诉尤萨。”他说。
　　波多尔从休息处爬了出来。“把自己系在桅杆上，否则你会掉下来。”
　　“我会的。”
　　若伦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腾出左臂，以便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摸到潜水刀，割断系住他的绳索。他俯瞰周围，内心充满焦虑。“龙翼号”距离猪目眼中央只有一英里远，而单桅帆船在它后面不过两英里。猪目眼正在迅速积聚势能，更糟糕的是，受漩涡的影响，风仿佛失去了方向，不住地从一个方向朝另一个方向来回打转。随着迷失方向的风沿着船转来转去，船上的帆一会儿翻卷如云，一会儿又松弛下来，然后又张得满满的。
　　也许尤萨是正确的。若伦想，和一个单凭意念不可能战胜的对手相抗衡，自己也许走得太远了。我可能正在让村民们去送死。大自然的力量是不会为胁迫所动的。
　　猪目眼中央裂口的周长现在几乎有九英里半长，而它究竟有多少英寻深，没有人能够知道，除非他曾经陷进去过。猪目眼的边缘向内呈四十五度的倾角，有一条又一条的浅凹槽条纹，犹如浇铸在陶瓷轮盘上的湿黏土。深渊的呼啸声变得越来越大了，若伦觉得，整个世界都将在这种剧烈的振动中被震得粉碎。一道绚烂的彩虹从笼罩于旋转深渊上的雾霭中升起。
　　尽管“龙翼号”依然在前进，单桅船却继续靠近它。与敌船的距离不到一英里，他们的桨步调一致，在它们划过海洋的地方泛出两行鱼鳍一样的水花。若伦不禁对这一景象叹为观止。
　　他把望远镜塞进他的短衫里，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单桅船近得用肉眼就能看见，而漩涡由于受从漏斗状的眼里所散发出的白色水汽云团的遮掩而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了。随着水蒸气又被卷入深渊，它在海洋上形成了一个漏斗状水晶体，其形状与漩涡表面极其相似。
　　“龙翼号”左转舵抢风航行，根据尤萨的命令，脱离潮流驶向开阔的海洋。船哗哗哗地破水而行，由于受猪目眼的强力拦阻，“龙翼号”的速度下降了一半。桅杆震动不已，若伦的牙齿打颤。桅楼现在朝新的方向旋转，使得他头晕目眩。
　　他们变得越来越慢，若伦害怕了。他割断束缚他的绳索——冒着极大的危险——翻到桅楼边上，抓住下面的绳索迅速往下滑。他的速度很快，不小心闪了一次手，直至下降几英尺才重新抓住绳索。他跳到甲板上，跑到前舱口，下到船的第一层，在一根橡木桨处找到波多尔和艾伯瑞。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听见他们自己绝望的呼吸声，疯狂的击鼓声，邦登嘶哑的吼叫声，以及猪目眼的咆哮声。若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每一次划桨时拍击的漩涡发出的声音。
　　尽管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们依然无法让“龙翼号”稳稳地停下来。我们没法做到这一点。若伦想。由于用力过度，他的背和大腿感到乏力，他的肺疼痛得像被刺穿了一样。在击鼓的间隙，他听到尤萨命令甲板上的人利用多变的风向尽力保持航行的平稳。
　　在若伦前面两个不同的地方，达门和哈蒙将他们的桨交给泰恩和里德利，然后躺在走廊中间，四肢抽搐不已。不到一分钟，又有人摔到走廊上，他们很快被伯吉特和另一个妇女代替。
　　如果我们幸存下来，若伦想道，唯一的原因就在于我们有足够多的人手将这样一种节奏维持足够长的时间。
　　在烟雾弥漫的黑漆漆的房间里，若伦划着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用尽全力先推后拉，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由于天花板较低，他不得不躬着腰，时间一长，他的脖子十分疼痛。他的皮肤起了水疱，水疱破裂后渗出的血溅得黑色船桨血迹斑斑。他撕开短衫——将望远镜扔到地上——用短衫裹在桨上继续划。
　　最后，若伦筋疲力尽了。他的腿一松，大汗淋漓的身体倒在地板上，径直滑过走廊，奥瓦尔顶替了他。若伦静静地躺着，直到重新喘过气来，然后手足并用支撑着身体向舱口爬去。
　　他像一个醉汉一样爬着梯子，身体随船的晃动而摇摆不停，不时地靠着墙休息一会儿。爬到甲板上后，他大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跌跌撞撞地从船尾向驾驶室方向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腿都在抽筋。
　　“情况怎样？”他气喘吁吁地问掌舵的尤萨。
　　尤萨摇摇头。
　　透过船舷上缘，若伦看到大约半英里开外的三艘单桅船，位置有些偏西，非常接近猪目眼的中心。相对于“龙翼号”而言，单桅船看起来像是静止不动的。
　　在若伦观察的过程中，他的第一感觉是四艘船彼此间距离毫无变化。接着，他感觉到“龙翼号”的速度加快，好像是船已经跨越了一个关节点，阻止它前进的力量减弱了。这种变化不明显，提速的距离每分钟不过几英尺多一点——但是，这已足以使“龙翼号”和单桅船间的距离逐渐拉大。每划一次桨，都给“龙翼号”增添了前进的动力。
　　单桅船却无法克服漩涡的可怕力量。他们的桨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单桅船一艘接一艘地被往后攫向迷雾的阴霾，等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漩涡状黑水墙，以及海洋底层犬牙交错的岩石。
　　他们再也划不动了，若伦意识到，他们的船员太少，全都疲惫不堪。他不禁对单桅船上的人的命运心生一丝怜悯之情。
　　就在这时，从最后的一艘单桅船上射出一支箭，闪着绿色火焰朝“龙翼号”飞来。这支箭一定被施了魔法，飞得非常快。它射中了后桅帆，炸裂之后变成一团团液体状火花，几秒钟之内，沿着羽桅、后桅帆以及下面的甲板就燃起了二十处小火苗。
　　“我们不能扑灭它。”一个水手带着惊慌的表情说道。
　　“将所有燃烧的东西剐碎扔到船外。”尤萨怒吼着答道。
　　若伦拔出他的潜水刀，开始切割他脚下木板上燃烧的一团绿火，万分紧急的几分钟之后，这些奇怪的火团被一一移开。很明显，大火不会向船的其余部位蔓延了。
　　一听到“都被扑灭了”的吼声，尤萨松开了他紧握着的舵轮。“他们的魔法师所能做的不过如此，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再麻烦我们了。”
　　“我们就要从猪目眼出来了，是吗？”若伦迫不及待地问。
　　尤萨耸耸肩膀，咧嘴微微一笑，显得既骄傲又有些不可思议。“这一圈还不行，但是，我们快了。除非潮流缓和下来，否则我们就不能在真正意义上脱离猪目眼。去叫邦登将拍子放慢些，我不想他们晕倒在桨上，否则我将难以忍受。”
　　一切如尤萨所言。若伦快速打了一个转，等他回到甲板时，漩涡下沉了。涡流可怕地呼号着，变得和普遍的风声没有两样，有别于这个地点所惯常出现的那种狂暴，此刻的海水显得平静舒缓。在温暖的阳光的照射下，翻滚在深渊上的团团浓雾也被稀释，空气如上了油的玻璃那样清晰。而猪目眼本身呢——若伦从划桨的人中间取回望远镜来看——除了一团团漂浮在水面的黄色泡沫，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泡沫的中心，他依稀能看见，三根折断的桅杆和一块黑帆在随着永不停息的漩涡不停地打转。不过，他又怀疑这是他的幻象。
　　无论如何，这是他心里默默念叨的话。
　　伊莱恩来到他旁边，一只手搭在圆鼓鼓的肚子上。她细声细语地说道：“我们很幸运，若伦，幸运得超乎我们所有的希望。”
　　“是的。”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