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洋的咽喉

　　“龙翼号”航行在黑黢黢的海面上，巨大的波浪不时把船掀向空中，船身在泛着白沫的陡峭的浪尖上摇摇晃晃，旋即又被抛向前面，沿波浪的前部沉入下面黑洞洞的波谷。刺鼻的浓雾在空中翻卷，而风就像一个巨大的幽灵在呻吟怒号着。
　　在船中部的甲板边沿，若伦紧紧抓住右舷的缆索想要呕吐，可是除了发酸的胆汁，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在克洛维斯的驳船上，他的胃从未感到不适过，他曾为此而感到自豪。但是，他们面前的风暴实在太凶猛了，即使是尤萨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要想不吐出他们喝下的威士忌，也是十分困难的。
　　一个波浪涌到船上，若伦感觉就像一大块冰撞击着他的肩膀。波浪浸湿了甲板，之后又通过排水口排回泛着白沫、浪涛汹涌的狂暴海洋。若伦用他笨拙得如僵木块一样的手指抹去他眼睛上带有咸味的海水，之后便双眼凝视着船尾漆黑一片的水平线。
　　也许这会摆脱他们对我们的追踪。三艘黑帆单桅船从他们经过铁崖，环绕乔德所谓的卡桑格夫石，尤萨的人则将其称为拉斯巴斯泼时，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脊柱的尾骨，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形容了。”尤萨咧嘴笑着说。单桅船的速度要比“龙翼号”快，因为后者满载着村民。很快，他们就靠近了这艘商船，近距离地向他们射箭。最糟糕的是，领航的单桅船上面好像有魔法师，因为从那艘船上射出的箭准确得令人吃惊，它们射断了索绳，摧毁了弩炮，并且阻塞了滑轮。从他们的袭击中，若伦推断出，帝国军队对捉住他已不感兴趣，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阻止他在沃顿国找到避难所。他正准备让村民做好击退一部分敌人登上他们的船的准备，这时，头顶上的云朵变成了紫红色，带着重重的水汽。从西北方向刮起了一阵风暴，此刻，尤萨正驾驶着“龙翼号”逆风航行，朝南部群岛方向驶去。若伦希望，借助伯尔兰的浅滩和小海湾，他们能甩掉单桅船。
　　一道闪电在两团雷雨云砧之间闪过，在黑暗重新合拢前，周围的一切变得如大理石般苍白。每一处不被人察觉的闪烁，徘徊着跳跃着，在黄铜色的电光消失许久之后，在若伦的眼中凝固成一道静止的景观。
　　又一道分岔闪电出现了，若伦看见——犹如一幅幅黑白画——船尾纵帆的中桅弯曲断裂，眼看就要向汹涌的海面和左舷窗方向倒去。若伦紧紧抓住救生索，攀着绳索来到后甲板，和邦登一起砍断连接中桅和“龙翼号”之间的缆索，将船尾向水面压低。在他们砍断缆索的过程中，缆绳像蛇一样不断扭曲翻滚。
　　后来，若伦下到甲板上，他的右臂钩住船沿以稳固自己的身体，因为随着波浪的起伏，船身有时要下降二十……三十……英尺。一个浪涛将他吞没，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浑身不住地颤抖。
　　千万不要让我死在这儿。他恳求道，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恳求，不要死在汹涌的浪涛中，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在那个漫长的夜晚，他回忆起凯特琳娜，这使得逐渐疲惫的他获得了莫大的安慰，希望厄运就此离他而去。
　　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两天，直到凌晨才停下来。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天空呈淡绿色，三艘单桅船正往北方水平线方向航行。在西南方向，伯尔兰的轮廓隐约可见，天空中飘着由横亘于岛屿的山脉所形成的一朵朵云彩。
　　若伦、乔德和尤萨在船头一间小船舱见面——因为船长豪华舱已经让给了老弱病残——尤萨在桌上打开一张航海图，指着伯尔兰附近的一个地方。“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他说，然后转向一张更大的绘有阿拉加西亚地区海岸线的地图，指着吉特河河口，“这是我们的目的地，因为我们的食物足以支持我们到瑞芙斯通。不过，我们怎么抵达那里，而又不被赶上，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了上桅帆，即便我们的航行毫无差错，那几艘该死的单桅船也会在明天中午赶上我们。”
　　“我们可以换桅杆吗？”乔德问，“这样大的船应该会载有圆木，以供此种类型的维修专用。”
　　尤萨耸耸肩。“如果我们当中配备有合格的木匠，我们可以。可是我们没有。我不会让没有经验的生手去攀登桅杆，否则，一旦桅杆倒在甲板上，难免会有人受伤。”
　　若伦道：“如果不是有魔法师施展魔法，我们完全可以奋力一搏，因为在人数上我们远远超过单桅船。照目前情况来看，我对战斗持谨慎态度。考虑到有许多艘派去帮助沃顿国的船相继失踪，我们取胜的希望看起来不大。”
　　尤萨咕哝着，在他们所在的位置附近画了一个圈。“如果风继续伴随我们，估计明天晚上我们就能到达这个位置。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在伯尔兰或尼亚登陆。但是，我看不出这对我们有任何帮助。我们可能被拦截，单桅船上的士兵，抑或是蛇人，甚至是加巴多里克斯本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我们。”
　　若伦眉头紧锁，仔细考虑他们的选择。看来，与单桅船交战是在所难免的。
　　有几分钟时间，除了浪涛拍打船身的声音，船舱里静悄悄的。接着，乔德将手指放在地图上伯尔兰和尼亚之间的地方，看着尤萨问道：“猪目眼怎么样？”
　　让若伦惊讶的是，这个受伤的水手脸色竟然变得苍白。“乔德先生，我不会拿性命冒险去做那件事。我宁愿直接面对单桅船，死在开阔的海里，也不愿去那个倒霉的地方。那里已经吞没了两倍于加巴多里克斯舰队的船。”
　　“我记得我曾读到过，”乔德说，身体靠在椅子上，“这条水路在浪高和浪低时都十分安全，不是这样的吗？”
　　尤萨极不情愿地承认道：“不错。但是猪目眼很宽，要想通过它而不被吞没，时间的掌握必须极其精准。在单桅船的尾随下，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将承受极大的压力。”
　　“不过，如果我们，”乔德急切地说，“如果我们掌握好时机，单桅船就会被吞没，或者——如果他们丧失了冒险的勇气——他们被迫绕道尼亚，我们就有时间沿伯尔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如果，如果……你将使我们葬身海底，一定会这样的。”
　　“得啦，尤萨，你的担心没有道理。我的建议固然有冒险的成分，我承认，但是不会比逃离台姆城更危险。难道你对穿越海峡的能力产生怀疑了吗？难道你丧失了做这件事情的男子汉气概了吗？”
　　尤萨裸露的双臂交叉。“你从来没见过猪目眼，是吗，先生？”
　　“我不能说我见过。”
　　“并非我不够有男子汉气概，而是猪目眼远远超过了男子汉的力量。我们最大的船、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以及你愿意提及的任何别的东西，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勉强去做这件事，犹如在一场雪崩前奔跑，你也许会成功，但那时你已经倒在地上，被压成了齑粉。”
　　“猪目眼，”若伦问，“究竟是什么？”
　　“吞食一切的海洋的咽喉。”尤萨断言道。
　　乔德用温和的语调说：“它是一个漩涡，若伦。猪目眼是由伯尔兰和尼亚之间潮水的涨落而形成的。当潮流加强时，猪目眼从北向西旋转；当潮水减弱时，猪目眼从北向东旋转。”
　　“听起来并不那么危险嘛。”
　　尤萨摇摇头，甩动的辫子打了他被风刮伤的脖子一下。他笑道：“瞧！他说没那么危险！”
　　“你没有弄清楚漩涡的规模有多大，”乔德继续说，“猪目眼中心部位任何地方的半径可达十至十五英里。一旦卷入漩涡当中，倒霉的船只就会被卷入海洋底部，被那里的凹凸不平的岩石撞得粉碎。在两个岛屿的海滩上，经常可以发现沉没船只的碎片。”
　　“还有人主张我们走这条航线吗？”若伦问道。
　　“没有，理所当然没有。”尤萨咕哝道。乔德同时也摇摇头。
　　“我们真的不能横渡猪目眼吗？”
　　“只有该死的傻瓜才这样做。”
　　若伦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愿意冒险，尤萨，但是我们的选择有限。我不是水手，因此，我必须依赖于你的判断：我们能横渡猪目眼吗？”
　　船长有些犹豫。“也许能，也许不能。如果你居然走近距那个怪物不到五英里远的距离，那你就是十足的疯狂。”
　　若伦拔出他的铁锤，在桌上砸了一个半英尺深的洞。“那么我就是十足的疯狂！”他死死地盯住尤萨，使得他有些不自在，“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跑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我们的所作所为，在杞人忧天的人看来，不就是不能做，抑或是不应该做的事吗？我们卡沃荷人有勇气离别家乡，翻越斯拜恩山脉，乔德敢于想象我们能把‘龙翼号’弄到手，你敢做什么呢，尤萨？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气横渡猪目眼，并且能够活下来，向后人讲述这一次冒险的经历，你就将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水手之一。现在回答我，认真如实地回答我，这件事可以做吗？”
　　尤萨用手捂住脸。他开始说话，声音很小，仿佛若伦的决绝将他的怒火一扫而光。“我不知道，铁锤……如果我们等待猪目眼平静下来，单桅船会离我们很近；如果我们逃跑，他们也会逃跑；如果狂风大作，我们就会被潮流席卷，很难从中脱身。”
　　“作为船长，你是否愿意尝试一下？无论是乔德还是我，我们都可以代替你驾驶‘龙翼号’。”
　　尤萨盯着航海图看了许久，一只手紧紧攫住另一只手。他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画了一两条线，然后又计算了一个数表图，若伦对此可一窍不通。最后他说：“我担心我们是在驶向我们的葬身之地。不过好吧，我将竭尽全力让我们横渡猪目眼。”
　　若伦如释重负，将铁锤扔到一边。“就这么干！”